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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如你初妆(2)

晚上住的地方,装修并不算­精­致。

更如同寻常的人家。

不知道是因为晚饭后听得那段评弹,还是因为这里的氛围,她想起他离开前,两人在镇江的那段子。短暂而又玄妙,当时只是紧张于和他奇怪的家庭相处,现在想起来,却越发感慨。

他存在于这样的家庭,是否是注定的。

钟鼎之家,隐匿于世。

睡到三点多,那段抄写茶名的片段,反复出现,她辗转起。想了很久,终于拨了他的电话,在漫长的等待音里,几次想要挂断。

他是在短暂休息?还是仍旧在实验室?还是在开会?

她把手机举到眼前,看着未接通的提示,拇指已经滑到挂断的选项。忽然电话就接通了时宜马上拿起来,贴在了耳边。

“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周生辰的声音,有些疑惑。

“我做了一个梦,”她的犹自带着睡音,“一个同样的梦,反复重复很多次。我知道是在做梦,可是醒不过来,就只能看着。”

“梦魇?”

“嗯,梦魇。”

“那些水乡多少都有故事,”周生辰不知道是在哪里,穿过来的声音,伴着些轻微的回音,“我听说过一些,大多有些中邪的迹象。不过我不太相信,或许你白天没有休息好?”

“嗯或许吧。”

梦是相同的,都是他和她,时宜并不觉得可怕。所以醒过来,也只是有冲动听他的声音,好像要求证他真的存在,和自己在一样的年代和空间里。

“梦到什么了?”他问。

“梦到我在抄历代的名茶,”她低声说,“你能背的出吗?唐代的茶?”

“差不多,都知道一些。”

“比如?”

“比如?”他笑了声,“想让我给你背茶名,哄你睡觉?”

“嗯”她本来是平躺着,现下侧过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想听。”

“好像我太太,是四大好声音之一?”他揶揄她,“我只是个搞研究的,声音实在没有什么特别,怕你听久了会厌。”

“不会”她笑,“一辈子都不会厌。”

那边略微沉默,叫了声她的名字。

“嗯?”

时宜以为他想说什么。

未料,他当真开始给她念,那些茶的名字。蒙顶,紫笋、神泉小团、碧涧明月、方山露芽、邕湖含膏、西山白露、霍山黄芽

有些或许是记载问题,单独的字有些出入,她没有出声纠正。

她坐起来,靠在木制的头,看窗外稀疏的灯火。这里的建筑设计,都具有年代感,在那一世清河崔氏及长安都在长江以北,江南是什么样子的?她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只在李、杜的诗句中,获悉江南“女如雪”。

而数百年后,她坐在这里,听周生辰远在大洋彼岸,给自己念有些无聊的茶名。

他的声音说不上有什么特点。

念的很慢,却很有耐心。她发现,周生辰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耐心,不知道他是不是对谁都是如此,起码从初相识到现在,他对她始终如此。

“婺州东白、祁门方茶、渠江薄片、蕲门团黄、丫山横纹、天柱茶、小江团、鸠坑茶、骑火茶、茱萸寮”他略停顿,“差不多了,就这些,你还要听别的朝代的吗?”

“嗯”时宜犹豫着,想要问他会不会很忙。

忽然,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

像是金属落地的声音,这个声音刚才也听到了,只不过,她太想听他说话,都忽略了。“时宜?”周生辰忽然又叫她,“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奇怪的声音”她低声说,安慰自己,“不会是你说的‘这里都有些故事’吧”

他笑了声,略有取笑:“你信佛,又不做恶事,为什么会怕神魔鬼怪?”

“不知道,天生的吧?”

她仔细想想,经历过轮回的人,的确不该这么怕黑,或者惧怕神魔鬼怪。

周生辰又说了些话。

时宜很少这么主动给他电话,而他也出乎意料地,主动和她闲聊一些自己试验的事。时宜听得认真,走过去把窗子关紧,走到门边检查门锁的时候,听到了一些脚步声。

她凝神,想要听清楚。

“还怕吗?”周生辰像就在她边,看得到她的心里变化。

“一点点”她低声说,“可能有人太喜欢水乡风景了,我听到有脚步声。”

“有时候人越是恐惧什么,就越想要接近什么,”周生辰的声音,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刻意的温柔着安慰她,“不要开门,回上试着睡着。如果睡不着,我会一直陪你说话。”

她的确有些怕,很听话地上:“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他笑:“不会。”

周生辰和她说了很久的话,慢慢声音就都没有了。时宜一觉睡到了九点多,被宏晓誉叫醒,一起吃早饭,她问宏晓誉昨晚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晓誉很惊讶说没有,又看看边的杜风,去问他有没有听到。

杜风只是用筷子夹着菜,摇摇头。

时宜见两人如此反应,更是有些后怕了,在下午决赛前,低声和美霖说自己要换个地方住。美霖咬着笔帽,乐不可支:“给你换,你肯定也还是怕,要不然你接下来两天就和我睡一间房吧?”时宜自然乐意。

美霖问她半夜怕鬼,怎么不给自己电话,时宜想到那个陪自己直到天亮的电话,很隐晦的笑了笑。她是略微低着头的,笑得连美霖这个同都一时移不开目光,轻声嘟囔了句:“我打赌,你真有让男人倾国倾城的冲动。”

时宜伸手,轻推了她一下,示意比赛开始了。

两个人这才端正做好,看那些决赛选手的表演。

中午周生辰准时电话来,问过她晚上的安排,听到她和美霖住在一间房,才算是放心。到下午三点多结束了今天的比赛,她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非常意外的电话。

是周生仁。

她记得周生辰的这个过继的弟弟,对自己算是非常友善的,甚至比周文川这个同胞兄弟还要亲近些。小男孩在电话里说,自己刚好这几天有些空闲,想要来陪陪她这个未来的兄嫂,时宜虽然觉得很奇怪,却没有拒绝。

对于“未来兄嫂”的这个称呼,她早就有心理准备。

只要周生辰的母亲不承认这门婚事,就连周生辰边的林叔都要一直称呼她为时宜小姐,或许这就是大家族的规矩。她和周生辰明明生活在现代社会,是合法的夫妻,在这个家族里却不被认可。

对于这些,时宜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委屈。

但是这种绪只是稍纵而逝,对她来说,没什么比周生辰更重要。从他和自己求婚起,她就认定了这一生自己要和他一起。

名份和认可,都不重要。

周生仁是晚饭时到的,随行而来的除了两个女孩子,就都是男人。不同于在镇江的见面,他私人出行就随便了很多,只穿了条浅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短袖体恤,像是个初中刚毕业的普通男孩子。

时宜坐在离景区入口较近的小石桥边,站在凉处等着接他。

没想到他就如此堂而皇之进来了,走到时宜面前,扬起嘴角,叫了声时宜姐姐。

“你直接进来了?”她有些奇怪。

毕竟现在景区没有开放,只接纳了她们这次比赛的人和媒体。

周生辰点点头:“母亲怕我出意外,特意安排人做了准备。”

他说的一本正经,颇有些周生辰的影子。

时宜噗嗤笑了声:“你这么和我说话,我以为看到了你哥哥,”她手掌轻轻摸了下小男孩子的额头,“出汗了?很?”

小男孩长得快,已经和她差不多高。

或许是家里没有一个姐妹敢这么对他,以至于略微有些愣,很快就笑了,点点头。

她见过小仁几次,知道他不太说话,就也没多说。

周家果然是做了安排,景区的负责人已经安排好了小仁及随行人员的住处。时宜陪他到阁楼房间时,两个女孩子已经迅速打点好一切,连茶具都换了全

小仁似乎没有喝茶的习惯,等两个女孩子出门后,从房间的小冰柜里拿出两瓶可乐,打开来,倒给时宜一杯:“我听梅家的人说,时宜姐姐很会泡茶?”

时宜接过玻璃杯:“还可以吧,就是一个小好。”

“姐姐好像天生就是要嫁给我们家的人。”

“有吗?”时宜笑起来。

“没有吗?”小仁仰躺在竹椅上,认真看时宜。

她知道小仁说的,是她那些琴棋书画,还有对古文学的:“可能我偏好喜欢古文学”小仁摇头,打断她:“不只这些,我听说你们在德国的事姐姐,你怕吗?如果让你看到枪战,流血,死人,还有很多非常凶残的事,你怕吗?”

男孩子的声音很清澈,却问着如此的问题。

时宜一时未反应,联想到德国的事,仍是心有余悸:“会怕。”

周生仁握着玻璃杯,继续端详她。

眼睛里有着十四岁少年不该有的冷静。

过了会儿,他抿起嘴角,反倒安慰时宜:“我刚才说的,是吓唬姐姐的。”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前工作是兵荒马乱,现在正常了。一周会有2-3更~

33第三十章一如你初妆3

她有一些天生的敏感度,尤其是对人的态度。

稍有微妙,就有察觉。

所以她想,小仁忽然来探望她这位未来的兄嫂,一定不只是如他所说的“顺路”。小仁吃住比周生辰要讲究不少,或许因为是周生辰叔父唯一的儿子,虽然过继给了周生辰母亲,却依旧宠爱的厉害。

举手投足,多少有些侍宠而娇的意思。

不过对时宜倒真像有好感,起码她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友好。

这个小弟弟过来,顺路来带来了一箱子衣服,搬到时宜和美霖住的房间。搬箱子的人前脚离开房间,美霖后脚就打开了没有缩的箱子。满满一箱子的衣物,从贴身的到外边穿的,一应俱全。

时宜穿过王家人做的衣服,知道他们喜欢在袖口的内侧缀两粒珍珠。

所以翻了两下,就明白这些衣服都是王家人做的。

美霖还在翻看衣服的时候,就有人又搬来了整箱的水。

“我听哥哥说,昨晚听到奇怪的声音,”小仁简单对她简单解释,“所以如果有可能,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就尽量避免喝这里的水,吃这里的饭。这些,和我同来的人都会解决。”

“这么严谨?”时宜忍俊不禁。

小仁也笑,半真半假地回答她:“不管是­阴­间鬼,还是阳间鬼,周家人都遇到不少,自然也学的小心多了。”

时宜只当作是玩笑,随口逗他:“你遇到过吗?”

岂料小男孩竟没回答。

看他的表情没觉什么,可时宜总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晚上她和周生辰电话时,说到了这件事,周生辰略微沉吟:“小仁的母亲是一次意外死亡,而且原因有些特殊,所以他有时候说话和做事,会有些奇怪。”

周生辰的解释很含糊。

说实话,时宜并没有听懂,她难得追问他:“是什么原因?”

他没有回答。

时宜想了想,又说:“这些事,我迟早要知道的。”

“周家有些特殊,资产96%都在海外,也会有些阳光以下的生意和朋友,”他说,“小仁母亲的家庭,虽然和我们是世交,但她个人嫁到周家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想要调查周家的一些事情。后来是意外死亡。”

时宜靠在窗边,继续听他补充说明这段过去。

大概□年前,周生仁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曾和父母一起登上一艘赌船。赌船是周家的,当时为了分配一个归属不明的需床,周家牵头做了这场交易,而小仁的母亲也在这艘船上被发现后,被家族处决的。

当时为了不给小仁带来影响,将这件事做成了“意外身亡”的假象。

但是当小男孩慢慢长大,有些真相自然会知道。

所以他才会对“阳间鬼”这个话题,保持了沉默。

她惊讶于周生辰对自己家庭的描述,却没有多的追问。

将过往那些串联起来,她越发觉得,自己和他生活的环境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某些方面来说,我并不是周家的人,”周生辰说,“等这件事结束,所有人和事都会回到最初的轨迹。”

“所以你并不想继承周家?”

“完全没有打算。”

他身边,有人在用她不懂的语言说话,看上去像是工作。

时宜没有再说什么,结束了这场对话。

窗外的风有些大,在水面上打着旋儿,吹起渔船里船客的衣裳。随之而来的,自然是嬉笑吵闹的声音。

她想,她理解他的意思。

如果说周生辰两世的信念都是扭转大势,少些不幸的家庭,那么她这两世就简单了很多,她信他,也会一直站在他这一边。

次日晚上,是这次比赛的最后决赛。

小仁表示要去看,时宜一本正经告诉他不能特殊化。比如只能单独入场,坐在媒体席的一个角落,她以为这个骄傲的小男孩不会遵守,没想到他真的来了,就一个人,还带着本书。时宜坐在评审席上,大部分时候照顾不到他,等比赛结束时,才得空去看他。

没想到翻了眼他手里书,竟然外文教材。

她没仔细看内容,扫了眼眼熟的公式,是物理。

“你以后,想学物理?”时宜终于在他身上看到了普通人影子。

“嗯。”小仁颔首,合上书,平放在大腿上。

“挺好的,”她低声说,“这些学的越深入,学科分界就越不明显,说不定以后你能超过你哥哥。”

“不可能,我不可能超过他,”小仁笑,而且难得略带腼腆,“他是天才,12岁收到深造邀请,14岁进大学,19岁舀到化学工程博士学位。我已经14岁了,可还没有进大学”

这段话她听过,从周文川的口里。

但是显然小仁说的时候,是真的很自豪,还有分明的崇拜。

“是这样啊,”时宜故意装作刚知道,配合着,惊讶着,“好厉害。”

“是很厉害,”小仁看她,“要不然,我二嫂也不会现在还喜欢他。”

“二嫂?”

“佟佳人。”

“噢”她笑,“我听说过,她们以前有过婚约。”

“是,”小仁倒没有想法隐瞒,“ 佟佳人也是我生母的姐姐,总之,关系很复杂。当时因为我生母嫁给父叔父她自己主动取消了婚约。”

是她主动的?

时宜噢了声。

“不过也只是我听说的,那时候我还没出生。”

或许因为话题牵涉到周生辰,小仁难得话很多。

时宜陪他说了会儿话,倒是认真翻看了看他的那本书,不太能看懂。这个孩子看起来一部分也和周生辰很像。她想,如果小仁能有机会跟着周生辰读书,说不定,这些被家族培养出来的“骄娇二气”,可以彻底磨平。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时宜就对美霖找了个借口,先单独陪小仁吃了晚饭。

这是决赛的最后一晚,到明天下午,所有人都会离开这里,回到各自所在的城市。所以时宜在所难免的,总要陪众人喝茶闲聊。

小仁坚持陪在她身边,也不多话,只是偶尔在宏晓誉好奇搭讪时,应付两句。

到最后,那些老一辈的配音演员都去休息了,只剩下了年轻人,众人讨论玩些什么,不知怎地就说到了牌九。

“我可没有准备这些,”美霖笑著打击他们的热情,“现在出去买,恐怕来不及了吧?”

“不用那么认真,我们可以找些东西,现做工具。”

众人兴致高昂,时宜不太懂这些玩意,就纯粹地旁听。

倒是小仁忽然低声唤来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姑娘,低声说了两句话,那个跟随他的女孩子很快离开,再出现已经抱着一个长型的匣子。

“是什么?”时宜好奇问他。

“牌九,也可以叫骨牌。”

时宜惊讶看他。

两个人身侧,坐着宏晓誉和杜风,晓誉听到了倒是很有兴趣:“真的有人带来了,正好的,打开来大家一起玩。”

小姑娘只看着小仁,小仁点点头后,她才把狭长的匣子,放在了桌上。

莹润微黄的象牙骨牌,被四张叠在一起,迅速码放了八排。

小姑娘没有离开的样子,反倒是站在桌前,俨然一副做庄家的模样。众人有些安静,起初都以为时宜的这个弟弟是个娇生惯养的富二代而已,而身边跟着小姑娘肯定是照顾饮食起居的人。

可看这桌上的骨牌,再看那小姑娘刚才码牌的手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旧日社会的赌场,而他们这些则是贵客,被单开了一桌。

“家里长辈喜欢这些,所以为了哄老人家,大家多少都学了一些,”小仁很善意地解释着,“这个姐姐是经常陪父亲玩这些的,所以很熟悉。”

这个解释有些玄妙,但也不难理解。

有了骨牌,刚才那些热衷玩这个的人都很快转移注意力,上桌下注。因为都是玩玩,美霖又严禁众人加入金钱交易,坐庄的小姑娘就象征­性­地分了每人一些筹码,当作是资本。

那边厢热闹起来,时宜倒是奇怪了,轻声问小仁:“你父叔父很喜欢这个?”

“家里人都很喜欢,”小仁看时宜,“我哥哥没说过?”

她摇头。

“你们家人真有趣,”宏晓誉觉得这个小男孩的言谈举止,都有意思极了,“你会吗?”

周生仁颔首:“会。”

宏晓誉噗嗤一笑,扯了扯杜风的手臂:“你要不要试试?一会儿?”

“既然不带钱的,倒是能玩玩,”杜风也甚是有趣地看小仁,“没想到一个小男孩也会牌九,玩的好吗?”

周生仁看他:“不是非常擅长,但陪你们玩还是绰绰有余的。”

“呵,”杜风乐了,“好大的口气,我去澳门时,可是不常输。”

小仁想了想:“你知不知道‘倾城牌九’的说法,”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人,或是事,声音有些带着笑,“在牌九的生死门中,一夜就可以让你输掉一座城池。所以这个东西,不要随便去碰,尤其是在意气用事的时候。” 34、第三十一章 初妆一如你(1)

“‘倾城牌九’?”杜风笑得若有所思,“这个说法,不太经常听到。”

周生仁低头,又开始翻自己带来的书:“杜先生似乎对这些,非常感兴趣。”他语气忽然就冷淡疏远了,杜风倒是不以为意。

或许是小仁给人的骄傲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时宜觉得他和杜风似乎很不友好。

众人玩的兴起,时宜却觉无聊。

她看小仁认真读书的模样,忽然有些自责,他这么爱读书,却要陪着自己在这里和人闲聊。她从包里拿出笔,悄悄在面巾纸上写:我们回去?

然后,用食指点了点他的手背,将面巾纸盖住了他所看的书。

小男孩愣了愣,抿起嘴,笑了。

他们很快离开,时宜回到自己房间里拿了些书和纸笔,两个人找了个安静的茶楼,坐在二楼窗口的位置,各自看书。

时宜时不时抬头,看小仁一眼,忽然有种做人家长的错觉。

而这个孩子绝对是那种最喜好读书的,完全不用你­操­心,从开始一心看书起,就再不管身边的水流蝉鸣,只拿着笔不断在纸上随便写着东西,眼睛不离纸和书。

时宜低下头,继续看自己手里的书。

她也有边看边写的习惯,有时候看到喜欢的词句就随手抄一遍,也就记住了。不知是这里的氛围太好,还是周生仁的安静感染了她,她手里的笔,写着写着,就停下来。

鬼使神差地,起笔写了一句话:

夏,六月,己亥,帝崩于长乐宫。帝初崩,赐诸侯王玺书,南辰王……

她再次顿住笔,笔尖悬在纸上,迟迟不肯再写下去。

她能清楚记得是六月初一,是因为她便是这日所生。先帝驾崩,她降世,而同时,先帝驾崩后,十四岁的小南辰王不肯接玺书,质疑玉玺印太小,怀疑宫中有异变,险些酿成内乱祸事……

他十四岁,她始才降生。

她在见到他之前,所听说的事,足可写成一本书。

时宜写的那行字很小,笔迹也淡。她自己怔忡看了会儿,或许因为太过入神了,引起了周生仁的注意,小男孩放下书,看了眼她写的东西,有些惊讶:“你写的是古时候的那个周生辰?”

她也意外,有些忧疑不定地看他:“你也知道?”

“知道,”小仁越发对时宜欣赏起来,“周生家的族谱上有他,虽然史记并不多,但对他很感兴趣,涉嫌谋反多次,也很……风流。”

“风流?”时宜错愕。

“敢和太子妃一起,能不风流吗?”小仁说的笑起来,“太子妃是什么人?未来的中宫之主,为他什么都不要,跳楼自尽,岂不是风流吗?这可比旁人都要风流多了。”

小仁半是玩笑的说着。

时宜更是错愕。

“听母亲说,我哥哥就是特意取这个人的名,”小仁笑笑,“所以我对这个人更有兴趣了,可惜记载太少。”

记载太少,而且并不甚好。

这也是她所遗憾的事。

两人说了会儿,小仁继续去看自己手中的书,时宜却再也安不下心。她看着那行字,犹豫了会儿,继续写了下去:

南辰王得书不肯哭,曰:“玺书封小,京师疑有变。”……

她忽然有个想法,想要把脑海中存留的记忆都写下来。

不管还记得多少。

这个想法让她一夜没有睡踏实,当你特别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潜意识总会反复去想,这是完全无法控制的。她辗转整晚,半梦半醒,都是那些曾听说过的事:水淹绛州,朔州鏖战,六出代州……

到最后,美霖都难忍了,在天初亮时,伸手软软推了她一把:“我恨死你了……一晚上翻身,我也跟着没睡着……”

时宜也困顿,喃喃说:“总是做梦,还都是兵荒马乱的梦。”

“所以啊,”美霖睁眼,看她不太好的脸­色­,“所以说不定前一晚根本没有声音,是你做梦而已……”

时宜也不好和她说,自己和周生辰讲电话讲到天亮,只摇头笑:“不知道。”

“时宜?”

“嗯?”

“你觉得不觉得,你有时候活的不太真,”美霖低声说,“你什么都不太感兴趣,工作也只是因为需要一份工作,我从认识你,就没发现你对什么有兴趣。除了你那个忽然认识就结婚的老公。”

时宜翻了身过来,也觉得,自己活的太平淡了。

或许以为上辈子活得太­精­彩跌宕,出身名门,定下最富贵的亲事,师承最让女子倾慕的男人……还有一段最让世人不齿的心思。

有些东西得到过,就不会在意了。

她大约从懂事起,就只执著于“与君重逢”的念想,也只因为这个想法,设法让自己融入这个社会,用最正常的身份遇见他。

“你说,如果人有轮回,你觉得钱财有用吗?和别人明争暗斗,有意义吗?”她想了想,“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是啊……可是我不信轮回,所以我活的比你现实多了,我喜欢钱,喜欢别人都尊重我,”美霖长出口气,“你呢,好像只重感情。所以你这种人做朋友最好,我永远不会担心你会做什么伤害朋友的事。”

时宜笑,没说话。

美霖想到她心心念念的自家先生,忍不住感叹,还没有机会真实接触过。一个生活在地球,反倒去研究金星的男人,倒真让人感兴趣。

时宜也不知道他何时会回国,只能说,下次有机会一定约到一起吃饭。

这场决赛圆满结束,美霖成功又签了三位新人。

两男一女,很有资质。

美霖坐在船内,和那些专业配音演员喝着小茶,说着小笑话,几个新人坐在当中,略有腼腆。其中一个男孩子,时宜非常欣赏他的音­色­和天生的戏感,忍不住在离开西栅前,和他多说了两句。

船行的非常缓慢,从一座石桥下穿过时,她恰好结束了对话,随便看了看岸边。

有人在微笑着,看她。

他穿着浅米­色­长裤和天蓝­色­的有领短袖,­干­­干­净净,也普普通通。他没拿着任何行李,简单的站在岸边的­阴­凉处,手里就拎着自己的框架眼镜。

他是远视,自然取下眼镜会看得清楚些,而且看他的样子,显然已经看了好一会儿。

如果不是现在景区尚未开放,他很容易就会埋没于人流中……时宜急着扭转身子,抓住美霖的胳膊:“快靠岸,靠岸。”美霖小惊了下,看到岸边的人,认了会儿,不太确定问她:“你老公来了?”

这一句话,倒是引来了船上所有人的好奇。

众人对美女的归属,总归会好奇过普通人,更何况自从上次颁奖典礼,大家都已知道时宜有个好到令人羡慕的归属,如今人来了,也肯定要仔细看看。

当然,D Wang一定是看的最认真的一个。

时宜只应声,想着赶紧靠岸。

她很怕这么多人八卦的眼神,让他不自在。

周生辰倒是比她想象的要淡定的多,看众人看他,便很自然地颔首,算是招呼。船在最近的石阶暂时停靠,周生辰也走到那里,在时宜上岸时,伸手去扶住她。

“周生先生,你好啊,”美霖站在船头,非常冠冕堂皇地打量,招呼着,“每次都错过见你,这次总算见到本人了。”

周生辰用一只手稳稳扶她,让时宜跨上台阶,站在自己身边。

“你好,美霖,”他礼貌笑著,“时宜经常会说起你,谢谢你这么久对她的照顾。”

时宜略微惊讶。自己从来都怕他觉得烦,并不会说工作中的事。

美霖笑著,和他寒暄了几句。

周生辰在船离开时,再次看众人,颔首说了句再见。

他的视线和D Wang交错而过,相安无事。

等船再次离岸,时宜终于忍不住拉住他的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会忽然回来?你那边的事情呢?这里的入境问题也解决了?”

问题是一个连着一个。

他笑起来,随手戴上眼镜,竟意外地揽住了她的腰。

动作不算大,力道也不算重,但足以将她带入怀。时宜被吓了一跳,待靠上他的身体,才觉得他手臂有些汗涔涔地,贴着她的手臂。肌肤相亲,并不需要真的在房间里坦诚相见,就如此,在现在,已经足够她脸热。

“今天上午到的上海,主要怕你自己在这里有什么事情。我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包括研究和入境问题,”他把她每个问题都回答了,薄笑反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嗯,还有一个……”既然他光天化日下这么亲近了,她也很自然地,两只手臂搭上他的肩膀,低声问他:“除了怕我有事,有没有一些原因,是因为……想我了?”

有他在身边真是好,感觉天更晴了。

时宜太明白,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拴在他一人身上,但她甘之如饴。

她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笑著看了会儿,终于颔首。

“是,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走了古风路线,呃,难为你们经常看些……比较古风的东东了==35、第三十二章 初妆一如你(2)

时宜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又太亮了一些,有什么要涌出来。

最后,她自己略低了头:“刚才看什么要刻意去看D Wang?”

“?”周生辰揽住她的肩,带着她往内里走,玩笑着说,“向失败者致敬。”

时宜一瞬错愕,噗地笑了。

见到他,她难得话多,掩饰不住的心情好。从抱怨那晚的古怪声音,到这里的美食,不一而足。他似乎对这里布局很熟悉的感觉,甚至两走过观赏用的染坊时,立刻就认出是哪里,时宜有些奇怪:“这里刚建,还没有对方开放过,怎么会这么熟悉?”

“因为住这里,让给看过平面图。”

她噢了声,看着烈日下的染坊。

布被挑的很高,一道道狭长的深蓝的布匹,被风微微掀起,复又落下。

这样的小风景,让她想到的却是,曾听说过的那场长达二十日的攻守战。他率骑兵一万日夜不停,增援青城,当时的敌军,有十三万。

二十日后,援军至。

当家臣早已不报任何期望,却忽见城墙上,被数投挂了数条鸦青­色­的长布,破败不堪,烈风中飞扬着。

鸦青­色­,是小南辰王的王旗。

这数条城墙上辗转飞扬的布匹,昭告着城池未破。

她记得,对她讲述的先生,当时说到这里时有多情绪激动。先生说,二十万援军,顷刻欢呼震天,声嘶力竭。

她记得,当时的自己听得心砰砰直跳,仿佛身临其境。

两走过染坊,狭长的街道,到小仁前住过的房间。这个孩子也很奇怪,来的突然,走的也悄无声息的,只留了一张纸做告别。

短短一行字:两位,就不打扰了。

周生辰扫了眼,递给她,示意自己要先冲凉:“这里太热,出了不少汗,稍等会儿。”他说完,从柜子里拿了一些别替他备好的衣物,走进了浴室。

时宜拿着遥控器,开了空调,又把窗口都关上。

房间里因为开着窗通风,非常热,过了好一会儿,温度才降下来。她觉得温度舒服了,又去调高了一些,怕他一会儿洗完澡出来会感冒。

她举着遥控器,研究温度的时候,周生辰已经从浴室走出来。

“研究什么?”

“温度,怕太冷感冒。”

从身后看过去,都能感觉到她的认真。

他忽然身体有些发热,想要她。

这种感觉,不莱梅有过几次,都被压制下去了。可是现面前明明穿的规规矩矩,却对他有种吸引力,难以挣开。

或者,没必要挣开。

周生辰走过去时,时宜已经调好温度,随手把遥控器放书桌上。他走近她,低下头,用嘴­唇­碰触她的脖颈,时宜忽然就绷紧了身子,却下一秒又软化下来。

她喜欢穿有领子的棉布连衣裙,露的地方不算多。

周生辰用手指勾住,把领口往下扯了一些,露出了一些后背的皮肤。他继续吻上去,莫名的触感,让她有些难过,微微动了动。

“不用调的太高,一会儿会出汗。”他低声说。

时宜嗯了声,紧闭上眼睛。

他始终站她身后,流连于她脖颈和后背,他低声叫她,毫不掩饰自己身体的变化,将她抱身前,紧紧贴着自己。

时宜感觉他这次,是真的想要。

越发紧张。

她想给他,可是又怕。

临到眼前,竟然开始害怕,怕他会对自己身体的失望。怕自己不够懂这些,会让他觉得索然无趣……她越想就越怕,到最后周生辰都察觉了:“不方便?”

她轻声说:“没有……”

“还是不喜欢这样?”

“不是……”

“害怕?”

她想说是,可想了想,上次不莱梅,两个房间里都坦诚相见了,还是自己主动。现为什么忽然就害怕了……她也不知道。

周生辰两只手提起她裙子下摆,从下至上,把她连衣裙脱下来,轻抛到书桌上。

他没有脱掉衣裤,贴着她的皮肤,开始更加深入的亲吻,从锁骨到肩膀。时宜面红耳赤地想要避开身后和他□的接触,却被他一只手按住,不让她离开。不急不燥,渐渐深入,他的手开始解她内衣时:“记得说过,喜欢收集吴歌吗?”

时宜嗯了声,微乎其微。

她感觉内衣被解开,落到地上。

“对吴歌熟悉吗?”

“不熟……”那些曾经民间流传的,闺房情趣诗词,她如何能熟读?

周生辰的手掌有些粗糙,起码对她的皮肤来说,存感非常强。他手抚上她胸口时,她轻喘了口气,眼睛闭的越发紧,甚至连睫毛都微微颤抖。

耳边是他的声音,很轻很低:“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她隐约听得出其中的桃|­色­旖旎。

却已经神思游离,第一次的肌肤相亲,实太敏感。

无论他的手滑到哪里,都让她想躲。究竟是亲昵,还是折磨,她早已分不清了。

“古用‘莲荷’的莲,代替爱怜的‘怜’,”他低声说,“莲即是爱。”

他的手臂出了汗,和她的身体摩擦着。

日光透过玻璃,落身上,没有任何衣物的遮掩。

最后终于把她转过来,低头,边亲吻她的嘴­唇­,边脱自己的衣裤。

朦胧间,他一直没停过,低声给她念着那些从未听过的,爱间才能说的诗词。大部分都过于隐喻,他就解释给她听。言语低沉,却认真,将这些桃­色­满满的­淫­词艳曲,讲的如同学堂授课。

两个身体贴一起,严丝合缝。

他却迟迟没有再进一步动作,时宜已经觉得意识飘忽,不知道该做什么。她甚至有一瞬觉得这是幻觉,质疑自己真的和周生辰如此肌肤相亲,毫无阻碍地一起……

他低声说:“开始了,可能会有点疼。”

有红晕她身上蔓延开。

她甚至不敢呼吸,明明自己都懂的事情,经他一说,却是引诱。

认真的,引诱的做|爱。

所有的神经都被吊起来,他稍许动作,就让她紧张的轻吸气。

“小时候,背过吕氏春秋,家里长辈都说,‘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周生辰的声音像是被打磨过,有些轻微缺水的沙哑,“美和消遣的音乐,都不能太沉迷,听过吗?这句话。”

她咬着嘴­唇­,嗯了一声。

“不屑一顾,认为这两样,都不值得沉迷。现,不这么想了。”

他尝试,她痛的发抖。

有汗从他身上流下来,落到她身上,周生辰不敢贸然动作。她痛得有些轻了,就鼓起勇气凑上去,迎着他。周生辰有些惊讶,稍停顿,看她略微发白的脸满是汗……

“时宜?”他忽然叫她。

时宜睁开眼睛。

这是她印象中,所有的开始。

有很多回忆,不管是前世的,还是今生的,都层层叠叠涌上来。有飞沙走石,有狼烟四起,有他独坐书楼,有他带她策马横穿长安……如果那一日,两个没有勒马止步……

周生辰很有耐心,不断轻声问她,还好吗?

她起初还应声,后来只是断断续续地轻嗯着,紧紧抓住身子下的床单。手紧了又松,那些脑子里纷乱的都远去了,真实的这个,和自己一起的,是他,也不是他。时宜手心都是汗,伸手去摸他的脸:“周……生辰。”

他低声应着。

“爱。”她哑着声音,告诉他。

他低声嗯了声。

手摸他脸上,都是汗,两个的身体压床单上,潮湿炙热。

最后,他抱她,翻过身来,让她趴自己身上休息,随手扯过单薄的锦被,盖住两大半身子。时宜累得睁不开眼睛,脸贴他胸口,听他的心跳。

漫长时间的安静,安静到她几乎睡着了。

手指却还是忍不住,去摸摸他的腰间的皮肤:“之前,有没有和别……”

他闭著眼,笑了声:“没有。”

时宜也笑,倦倦地,低声说:“以后也不可以。”

“是,以后也不会。”他手放她后背上,轻轻滑过。

“如果先死了,就委屈一段时间,下辈子再补偿。”时宜觉得自己煽情的过分,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说,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敢和这个大科学家说这些话。

他笑了,浅浅地嗯了一声。

时宜满意地抬头,轻轻吻了下他的嘴­唇­,然后继续温柔地,摸着他腰间的皮肤,呼吸声渐平缓下来。真就趴他身上,安心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卡船戏阿。

昨晚卡的去呼呼,做梦梦到看留言,说“大大船戏写的真好”。。。。

我是顶了多么大的压力啊啊啊啊36、第三十三章 初妆一如你(3)

她醒来的时候,感觉他轻轻抚着自己的背脊。

并不含有情|­色­的感觉,像是抱着一只猫,只是这么下意识地哄着抚摸着。时宜睁开的眼睛,复又悄悄闭上。

周生辰,爱。

她觉得,自己和他不止是上辈子,甚至是上上辈子,生生世世都有着牵扯。

那么应该是什么时候呢?会发生多少事情?

生生相付。

是的,是生生相付。

她慢悠悠地想着,想了会儿就微微扬起嘴角,悄无声息笑了起来。

他察觉了,低声问她:“睡醒了?”

“嗯。”

“们今晚住这里,明天回上海,好不好?”

“嗯。”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住镇江。”

“回去住?”

“回去住。”

时宜想了想:“辞职,陪回去?”

周生辰并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权衡。她想周生辰顾虑的应该是他的家,可是她不想他回国后,仍旧和他分开两地。

“还是住上海,镇江不远,可以每隔一天回来。或者,也可以周末时候,和镇江住两天。”他做了建议。

时宜没有再争论:“也好,如果隔一天回来一次,住的房子好了。那里太大,如果不的话,自己住不习惯。”

她想,他做的决定一定是对两个最好的。

“好。”

他们傍晚的时候,出门吃饭。

周生辰并不像小仁那么讲究,并没有刻意安排什么吃食,只说到附近的地方,随便吃些东西。时宜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似乎她所认识的他,除了镇江和家一起外,始终维持着自己的生活方式。

普通,而又不随便。

衣着­干­净妥帖,随身物品­精­简,不喜欢应酬,更不喜欢用手机这种浪费时间的东西。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做有规律的事情。吃饭喝水,是生活必须,余下的时宜挽着他的手臂,努力想了会儿,笑了。

周生辰看她。

她解释给他:“想,和别的男相同的地方,可是想不到太多。比如也看没营养的电视剧,可能把寻秦记看七十九遍的……也实……”

他兀自笑着:“是真的,消遣的时候看。不想再费­精­力去找别的电视剧,就重复来看,当看到上一个场景,能立刻想象出下一个的场景和台词,也挺有趣的。”

她笑,像个小孩子一样,紧紧挽着他。

时宜电话了宏晓誉,约她一起吃晚饭。

两个到个小饭店,说了会儿话,宏晓誉和杜风就到了。这种水乡景区的小饭店,做的都是当地的家常,或是特­色­菜,除了几样外倒没什么出彩。

一道红烧羊­肉­端上来,周生辰刚要下筷,时宜就开始低声说,羊­肉­忌夏日吃,会上火云云的。周生辰颔首,转而去吃白水鱼,真就不碰羊­肉­了。

宏晓誉见此景,唏嘘不已:“说,点菜的时候不说,要吃了,就劝老公别吃,说什么怕上火……果然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眼里彻底没了。”

时宜笑:“到哪里,都喜欢吃特­色­菜,知道,肯定劝不住,就不多费口舌了。”

两个自幼相识的女,真正斗起嘴来,有说不尽的话。

谁都赢不了谁,却让旁观的两个陌生男觉得有趣。

杜风倒了酒,推一杯给周生辰。

他笑着婉拒了:“抱歉,不喝酒。”

杜风不以为意:“意思意思,抿一口。”

宏晓誉也不以为然:“男认识,都要多少喝一些的。”

周生辰略微思考了会儿,拿起酒杯,可马上就被时宜拿过去。

她看了眼宏晓誉:“不许逼他喝酒。”

“啊?哪里有逼,”宏晓誉哭笑不得,“只劝了一句,就一句,的大小姐。”

时宜拿起酒杯,凑鼻子口闻了闻:“酒­精­含量不低呢。”

她话里的意思非常明显,宏晓誉真是被她这种维护周生辰的态度气死,轻轻用筷子敲了敲她的杯子:“过分了啊——”

杜风笑了:“这样吧,们就放过老公,不过……”

时宜怕他们再说什么话,让周生辰为难,竟然没等杜风说完,就自己喝了一大口。

谁也没料到,就都没拦住。

待她放下杯子:“好了,替他喝完了,们不许再提要求了。”

宏晓誉知道她也滴酒不沾,看她这样是认真了,不敢再造次,忙抚了抚胸口:“这才是真爱啊,和比,差远了。”

她笑:“初次见面,没关系的。”

她知道自己护周生辰,护的有些不给好朋友面子。

可是她就是看不得他受一点儿委屈,哪怕微微蹙眉,略微犹豫,她都不愿意看。

时宜又去喝茶水,压下让不舒服的酒­精­味道。

她搭椅子边沿的手,有温热覆上来,周生辰握住她的那只手,她偏过头看他。感觉的到,他正把自己的手攥他的手心里。

他不是个外面前,能坦然表现私感情的。

所以时宜只是抿嘴笑笑,暗示他不用说,自己知道。他想说的,自己都知道。

他有些责怪,也有些自责的意思,估计是怪她忽然喝酒,而他又没来得及拦住,眼神略严肃。时宜低头笑了笑,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忽然就联想到,是不是实验室里出了什么事故问题,周生辰也是这样的神­色­?

时宜当真是没有半点儿酒量。

离开饭店的小楼时,她已经有些面颊泛红,笑的表情始终收不回来。所以有喜事,总喜欢喝几杯,就是这个道理吧?她带他去听评弹,因为这次比赛的工作员、参赛者和媒体都下午离开了,这里只有几个因为各种原因被景区免费招待的散客。

台上评弹声声,台下一排排的长椅,几乎都是空着的。

他们坐西北的角落里,她起先靠他肩上,后来借着那几分酒意,慢慢滑下来,躺了他的腿上。就这么仰头看着他,百看不厌。

周生辰被她看了会儿,也就手臂搭前座的靠背上,额头低着手臂,低头去看她。

或者说是,让她更自由、更尽兴地看自己。

他穿着纯黑­色­的有领短袖,脸刮的很­干­净,非常­干­净。

也许因为常年简单的实验室生活,所接触的、所做的都是和研究有关的,他丝毫都没有一个三十岁男的样子。最多像是二十几岁的研究生。

时宜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今天上午,这里还有些……嗯,新长出来的。”

周生辰兀自一笑:“是不是上午刮到了?”

他问得很清淡,她却浮想联翩,脸更红了,嘟囔了句:“不和说这个了。”

酒­精­的蛊惑,让所有的心底波澜都被放大。

她的手,摸着他的脸,轻声说:“记得亦舒的书里,有句话。”

“什么?”

“一生渴望被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惊,免苦,免四下流离,免无枝可依。”

他嗯了一声,这种小女的心思,他大概懂,但并不认同。

但此时此刻,他觉得如此躺长椅上,头枕着自己腿的时宜,很适合被这样对待。

她看他,嗤地笑了:“肯定想错了,周生辰,想错了的意思。”

“是吗?”他笑。

“想的是,等到想要做的事情做完,只需要每天去研究的金星,余下的都交给。给做饭、泡茶,妥善照顾,免累,免苦,免四处奔波,免无倚靠。”

她眼睛亮晶晶地、憧憬地看着他,像看着最珍惜的东西。

他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周生辰回视她,一时沉默。

片刻后,他用手背去碰了碰她的脸:“脸很红。”

“真的?”时宜马上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脸,感觉自己脸颊的微热温度,“不能喝酒,一沾就醉——”

“不过,这么红着,也很好看。”

时宜不敢置信地看他。

他笑:“真的。”

或许因为酒­精­的刺激,她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觉得自己鼻子酸酸,很快就要流出眼泪了,忙侧过身子,用双手环住他的腰,脸埋他一侧大腿上。

“怎么了?”周生辰的声音问他。

“头有点儿昏……”她声音闷闷的,说话时,已经有滚烫的眼泪流出来。

“如果难受,们先回房间?”

“不用……让抱一会儿就好。”

她脸贴着他的裤子布料,小声回答着。

周生辰也没发现她的异样,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哄她睡觉的样子。

评弹一曲结束,整个戏院都很安静。台上的几个演职员,似乎看着观众寥寥无几,商量着是否提前结束。

不过那里的事情,早已经和这里无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让他们蜜月一会儿,嗯,才好下手神马的。。

37、第三十四章 何曾无挂碍(1)

周生辰既然正式回来了,时宜总要带他正式到家里去一次。

没有正式的婚宴,时宜就婉转解释,两个人是决定在一起,只是因为他家规矩繁琐,婚宴的事情要延后一些。至于合法夫妻的身份,她是真不敢交待,否则父母肯定会气到不行,都是合法身份了,双方的长辈还没有见过……连她也知道,这真是过分了。

父母虽然不太开心,但看时宜这么坚持,也勉强算是接受了两人“在一起”。

“女大不中留啊,”母亲趁着时宜洗脸的时候,站在她身后,低声说,“幸好,小周看起来还算是个老实可靠的孩子,否则我真是——”

时宜擦­干­净脸,拿了木制梳子:“嗯,我也觉得他老实……可靠。”

“可是,两个人光是两情相悦是不够的,还需要合法的保障,”母亲接过梳子,替她梳起一个马尾,简单扎好,“还有,不要太早同居。”

时宜意外没吭声。

母亲察觉出异样,看她表情有些别扭,马上就明白了。

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脑,蹙眉:“算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和我们那代不同了。”

时宜接过梳子,放回原位,低声说:“反正,我这辈子,就和他一起,不会变的。”

“一辈子?一辈子长的很——”

母亲还想再说,她已经错开身子,笑著避开了这个话题。

家里的习惯是父亲做饭,她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周生辰也在厨房间,忙走进去。他正在和父亲慢悠悠说着话,她走进时,看到他在递给父亲一把剥好洗­干­净的小葱,对他抿嘴笑笑:“你出去吧,我来帮忙就好。”

他看她,用右手手背,碰了碰她绑起来的马尾辫子:“没关系。”

第一次见到她这么梳头发,就自然多看了两眼。

两个人在做饭的老人家身后,对视两眼,时宜被他看得有些脸红,伸手把他衬衫的袖口挽高了一些,然后,悄无声息地掂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亲。

在父亲转身的瞬间,退后了两步:“那……我出去了,你好好表现。”

“小周啊,来,把葱给我。”

周生辰还握着那把葱,反应慢了半拍,这才递出去。

而她,已经逃离了现场。

一顿平和的家常午饭。

周生辰和时宜并肩坐着,安静吃饭的样子非常合拍,就连颇有微词的母亲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实在太合适。到临走前,他被拉住,陪时宜的父母闲聊。

约莫都是父母在问,他一一作答,完全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母亲的姑母,曾是过去旧上海的富贵小姐,母亲见的多了,自然以此来揣测周生辰的母亲。试探着问,是否他从小都是保姆带着,母亲没有太照看过,周生辰倒是没否认。时宜母亲笑笑,也算是释然了,在时宜走前,轻声嘱咐:“她母亲家里,估计就是过去有些钱的小姐,这种家庭的人,和孩子都不算亲厚,也有些脾气。”

虽然有些出入,但也有些雷同。

时宜答应着,说自己会好好和他母亲相处。

父母家离她住的地方,车程有半小时左右。

两个人到路口的地方,就下了车,并肩沿着小马路往小区走。她想起刚才他和父母的谈话,假装很随意地问起来:“你小时候,不是在你妈妈身边长大的?”

“算是,也不算是,”周生辰笑起来,“怎么忍到现在才问?”

她被戳穿,抿起嘴,想了想才说:“怕直接问你会生气啊……”

“和你父母想的差不多,我母亲不是亲自带孩子,我和我弟弟妹妹,都是外人带大的,而且每个人的­乳­娘都不同。”

她噢了声:“难怪,我觉得你和你弟弟……关系很远的样子。”

他倒没否认:“的确不太熟,我离家太早,到他要结婚的时候,才接触的多一些。”

她说着话,有两条很小的泰迪狗,绕着她转,忽然就狂吠起来。

周生辰忙伸手把她搂在怀里护着,直到狗的主人很快冲上来,喝斥住它们,又很快道歉后,他才放松下来。她起初是被吓了一跳,但也没有这么害怕,倒是周生辰的维护让她有些意外了。

他握了握她的手,两个人手心里都有些汗。

她被狗吓得出汗,他,是因为她而紧张。

“我没有那么怕狗。”时宜被他松开来,轻声念叨了句。

他似乎嗯了声,略停顿后,说:“我怕。”

“啊?”时宜看他。

他很冷静地看着她,过了几秒后,却忽地笑了,摸摸她的马尾辫子:“怕它们咬你。”

淡淡的,亲昵感。

就是如此,她就已经心都软了下来,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在护着自己,怕自己受伤。

两个人回到家,时宜给他把书房收拾出来,放了他搬来的常看的书和电脑。他的生活用品真的不算多,除了男人必备的一些东西、书、两个电脑,和衣物外,就再没有多余的东西。电脑似乎一个是实验室专用的,一个是私人工作的。

她平时在书房,只需要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一盏台灯,Сhā座是最简易的那种。

现在摆了两台,倒是怕不够用了。

“你这两个电脑,会同时打开吗?”

周生辰在客厅回答:“会。”

“那Сhā座好像不够了,”她思考着,“你先坐一会儿,我下楼去便利店买个大一些的。”

“楼下便利店?”他走到书房门口,问她。

“嗯,要不然就不够Сhā台灯了……”

“好,知道了。”

他说着,已经转身而出。

等他关上大门,时宜才发现,自己刚才仍旧把他当了个客人。

可是他显然已经把自己当了男主人。

她手撑在书桌上,有种不太真实的幸福感。从乌镇回来,有些东西在改变着,细枝末节,却清晰可见。并非是指那些男女之间的肌肤相亲,而是……更多的,她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在乎。

像是曾经,他对自己的那种在乎。

虽然他都不记得了。

这个除了对科研和经济有热情,对余下的任何事情都兴趣乏乏的男人,开始护着自己,开始像个普通男人,会去自然地由自己指挥,去买日用品……她拿着白­色­的抹布,擦着书房的每个角落,过了会儿,慢慢地蹲下来,看着书柜最底层那一本本历史书籍。

大多是装帧­精­美,没有翻过的模样。

也的确,很多买回来只翻了一次。

看到这些,她想起自己包里夹在杂志里的纸,找出来,放在了新文件夹里,非常小心地收放在了那层书的上面。关于这段记忆,她不知道要写多久,只希望自己不要忘记的太多,能尽量详实地记录下来。

那些,关于他的,只有她知道的事情。

晚饭随便吃了些凉菜和葱油拌面,他就进了书房。

时宜自己在阳台的小桌子上,拿了几张纸,构架这本书的年代表,很快几个小时就过去了。她的工作时间本身就是从下午到深夜,到十一点多,也不觉得困,看书房里还安静着,就去用瓷盘装了些点心,敲门后,推开来。

周生辰似乎是习惯了一个人,回头看了她几秒,这才从工作中回神过来:“困了?”

“没有,”她走进去,把点心和一杯热牛­奶­放在他面前,“我怕你饿,如果饿就吃一些,不饿就喝了牛­奶­?”

他笑,把杯子拿起来,喝了口牛­奶­。

放下来,把身边空着的椅子拖过来:“坐这里,我陪你说会儿话。”

她嗯了声,坐下来。

虽然说法有些怪,但意思总是说要陪陪她,估计是觉得整个晚上有些冷落她了。

两个人说着闲话,他就随手打开了自己的私人邮箱。

整理的非常整齐。

她看到十几个人名字里,有专门的文件夹叫“时宜”,立刻就想到了曾经那些和他邮件来去的日子。大半年都没有任何别的交流方式,当时她别提多灰心了。可是现在了解他了,再想想,这就是他习惯的交流方式。

很直接,而且回复时间可以自主选择。

处理私人关系尤其有效率……

周生辰忽然问她:“看到这行字,你能不能找到类似的。”

时宜看了眼他的电脑,word上只有一行字:

一萼红,二­色­莲,三步乐,四园竹,五更令,六幺令,七娘子,八拍蛮,九张机,十月桃,百宜娇,千年调。

她了然,笑起来:“这是词牌名,不过列出这个的人也挺有趣的。”

“想出什么类似的没有?”

时宜略微想了会儿,中药里倒是有些:“一点红,二叶律,三角草,四季青,五敛子,六和曲……七叶莲,八角枫,九里香,十灰散……嗯,百草霜,千日红。”

“全是中药?”他未料她用中药来应付。

她点点头。

他很快把她的答案写下来,黏贴在邮件回复里。

很快又敲下一行字:这是时宜给的答案。

“发给谁?”她看到他写自己的名字,好奇问了句。

“梅行,”他笑,“他总喜欢群发这种东西,当作娱乐。”

她想到那个男人,嗯,倒是符合那人的脾­性­。

周生辰把牛­奶­喝完,合上电脑:“我凌晨四点离开,你明天有工作?还是在家休息?”

“没有工作……”她拿起空杯子,“我和美霖说……我在蜜月。”

“蜜月,”他略微沉吟,兀自笑笑,“的确算是蜜月。”

如此夜深人静。

他简单做着肯定。而她,看了他一眼,莫名就脸热了。

38第三十五章 何曾无挂碍(2)

­阴­历七月,是鬼月。

因为这个月的特殊,周家夜晚有门禁,周生辰不便在深夜往返镇江和上海,时宜就请了一个月的假,住在镇江的老宅。美霖不无感慨,嘲她索­性­去过少­奶­­奶­的生活,不要继续留在上海了,反正这种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的大城市也不适合她家那位科学青年。

她笑,没说什么。

虽然前几周的周末和他回去,吃住同行,但总感觉像是空气。

或许他们家真的很看中名份这种东西,包括和她关系很好的小仁,在人前也只礼貌地称呼她时宜小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段时间,他母亲并不在国内。

那个地方移动信号不好,她只是晚上在房间里上上网,用固定电话和家人、朋友联系。

白天的时候,看书写东西累了,周生辰又不在,就坐着看外边发呆。

桌上的书倒都很难得。

几本都是藏书楼里收藏的一些绝版书籍,大多数都是竖版繁体,还有些索­性­就是手抄版。她对藏书楼有一些抵触,所以都是他陪着她去挑回来,等看完了,再去换一些。

大概过了十天左右,家里有了年轻人,气氛才有些融洽。

这日午后,周文幸和梅行同时抵达。彼时,周生辰和她正慢悠悠地踩着石阶往山下走,大片的阳光都被厚重绿叶遮住了,有水有风,倒也不觉得热。

走得累了,她就停下来。

溪水里有非常小的鱼,不多,恰好就在这转弯处聚了一群。

水上,还有几只蜻蜓,盘旋来去。

她看着它们,思维放空地坐在一个大石头上,权当休息。周生辰就站在她身边,略微静默了会儿,看了看腕表:“文幸和梅行该到了。”

他说该到了,就肯定2分钟之内会出现。

时间观念太好的人,自然会约束身边的人,包括她,现在也养成了守时的习惯。

果然,很快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开上来,很快停在了两人不远的路边。车门打开,梅行先从车里走下来,随后就是文幸。两人从高耸的树下穿过,停在小溪的另一侧,文幸偏过头去,笑了声:“大嫂。”

时宜笑:“他刚说你们该到了,就真的到了。”

“我大哥对时间要求很严的,”文幸佯装叹气,“搞得司机也很紧张,不敢迟到。”

这算是控诉?还是撒娇?

她觉得每次见到周文幸,她都对自己很亲近,算是这家里不多对自己和善的人。她略微对梅行颔首招呼,就笑着和周文幸一唱一和,控诉周生辰严苛的时间观念。

被指控的人,倒是毫不在意。

“这里蜻蜓啊,萤火虫啊什么的,都特别多,”周文幸看时宜在看蜻蜓,半蹲下来,试着伸手去捏蜻蜓的翅膀,“我小时候偶尔回来,经常捉来玩。”

她的手非常瘦,应该是先天心脏病的原因,让整个人都看起来有点儿憔悴。

上次见面不觉得,这次的­精­神状态却明显差了许多。

“我的小美女啊,鬼月,是不能捉蜻蜓的。”梅行笑著提醒周文幸。

“为什么?”周文幸倒是奇怪了。

梅行隐隐而笑,偏就不继续解释。

周文幸咬了咬嘴­唇­,气哼哼地喃喃:“欺负我在国外长大,不懂你们这些邪说。”

时宜听得笑起来:“这只是民间的避讳,通常呢,都认为蜻蜓和螽斯是鬼魂的化身,所以在鬼月……最好不要捉回家,免得有‘好朋友’来做客。”

她也是小时候扫墓,被几个阿姨教育过,才记得清楚。

“啊?”周文幸即刻收手,“我通常回这里,不是清明扫墓,就是鬼月啊……还经常捉一堆回来玩……”她略微有些胆寒,忍不住追问,“螽斯是什么?”

时宜来不及回答,梅行已经告诉她:“是蝈蝈,我记得你小时候也经常玩。”

周文幸脸更白了。

时宜倒是真怕吓到她,笑了声:“别怕,都是说着玩的。”

其实她自己也怕这些民间传说,自然理解小姑娘此时心情。

她刚想要继续安慰,周生辰已经轻摇头,长叹了口气:“蜻蜓,又称灯烃、负劳、蟌、蜻虰,属蜻蛉目差翅亚目的昆虫。常在水边飞行,交尾后,雌虫产卵于水草中,和魂魄没有任何关系。”

这就是无神论者的解释。

纯科学。

梅行忍不住揶揄他:“大科学家,存在即合理,我呢,是信佛信轮回的。”

周生辰也半蹲下身子,很轻巧地捏住了蜻蜓的翅膀,轻薄笑著,以理反驳:“它现在在产卵,之后是稚虫,再羽化为成虫,然后又是一轮繁殖,很严谨完整的过程。对不对?”

梅行嘲他两句,二人自幼相识,早已习惯了如此你来我往。

如果说周生辰没有信仰,也不尽然。

他信的应该是科学。

时宜听他们说着话,用手指拍了拍水面,冰凉惬意。

不知道千百年前的他,醉饮沙场,可想得到今日,会站在绿荫浓重的山林间,闲聊着物理化学拼凑成的世界。或者说,自己记得的,都不过是颠倒梦想?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那些诗词都在,而作词的,和词作中的人,都已是历史。

有周生辰如此的人在,自然就打破了刚才的神鬼氛围,让周文幸的心踏实不少。可是小女孩虽然学医,却终究是少女心­性­,又生长在这样古朴的家族,仍旧对鬼神忌讳不少。

走之前,周文幸还似模似样的,对着几个蜻蜓拜拜,念叨着什么“对你们前辈不恭,切莫怪罪”之类的话。

在鬼月,周家吃饭时,都会空置着一桌,摆上相同菜­色­。

周生辰还要象征­性­地代表这一辈人,将每个酒杯都满上,当作是孝敬逝去长辈的。

时宜起先不觉得,经过下午的事情,倒是觉得他真是个矛盾体。也难怪他会直接对自己表示,最终不会生活在这个家族里。

因为梅行和周文幸到来,晚上的生活总算有些人气。

梅行坐着陪周文幸和时宜闲聊,周生辰也陪坐着,不过是对着电脑翻看那些她根本看不懂的资料。她靠在他身边,周生辰自然就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半搂着她,继续看自己的东西。

她也不想打扰他,就这么当听众,听另外两个说话。

梅行是个很会讲话的人,偏也很会吓人,话题说着说着,就扯到了各种灵异鬼怪的故事,还非常“体贴”地联系着周家这座老宅的建筑。

“那座藏书楼啊——”他讲了几处,终于扯到了藏书楼。

“停,停,”周文幸本是靠在时宜身上,马上坐起身子,“不能说藏书楼。”

梅行倒是奇怪了:“为什么不能说?”

“我嫂子最喜欢去的地方啊,”周文幸很认真地阻止他,“你如果说了,她以后不敢去了,怎么办。”

梅行意外地,看了眼时宜。

她想了想,也慎重地说:“还是别讲这里了,我怕我真不敢去。”

“那里的书,我倒是也读了不少,”梅行感慨,“好像,很多年没有人去看了。”

时宜想了想,也的确,虽然打扫的一尘不染,却没有任何人气。

周文幸盘膝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了口:“你喜欢古文学嘛,应该生在我们家才对。我看你们家兄弟姐妹,其实喜欢这些的不多。”

梅行嗤地一笑,眼眸深沉:“是啊,的确不多。”

“上个月初,你出的那道题目,有人解出来了吗?”

“题目?”

周文幸提醒他:“就是你群发给大家的,一串词牌名字的。我后来问你这个做什么用,你悄悄告诉我,是以后用来选太太的初试题。”

时宜听到这里,想到她帮周生辰答的那道题。

她愣了愣,余光去看周生辰。

后者显然没有听到,仍旧在翻看着手里的东西。

梅行轻咳了声:“那是开玩笑。”

“没人有答案?”文幸试探问。

“嗯……有,”梅行用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木椅扶手,“你大嫂。”

“时宜?”文幸先是惊讶。

时宜忙解释:“我只是随便帮周生辰答的。”

文幸轻轻歪了歪头,小声说:“你和我哥哥比,差的远呢,千万别觊觎我大嫂噢。”

她开的是玩笑,梅行却咳嗽了声,眼神示意这个小妹妹不要乱说话。

时宜也有些尴尬了,动了动身子。

“怎么了?”周生辰察觉,视线终于离开了电脑。

“我去给你们泡茶。”

“让连穗去泡?”他低声建议。

“我去好了。”她把他的手臂挪开来,亲自去给他们泡茶。

到临近九点时,只剩他们两个。

仍旧是习惯的相处模式,只是休息的时候,偶尔有交谈。

时宜仍旧想着白天他对神佛鬼怪的排斥,在躺椅上,有些心神不宁地看书,或许是翻身的次数太多,引起了他的注意。

周生辰走过来,坐在她躺椅的一侧,两手撑在两侧,低声问她:“有心事?”

“没有,”她呼出口气,“只是在胡思乱想。”

“想什么?”

“我很信神佛这种东西,你会不会不高兴?”

他恍然一笑:“这个问题,你问过我,在五月的时候。”

真是好记­性­。好像真的是初次来,陪他母亲进香的时候。

那时他就站在大殿外,并没有入内的意思,然后告诉她,他是完全彻底的无神论者。

她看他,想了想,转换了话题:“真是难为你,每天还要给……‘长辈’倒酒。”

周生辰笑了一声,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脸:“再有自己的坚持,也逃不开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候为身边人让一小步,不算难为。”

她嗯了声,任由他用手摩挲自己的脸。

“何况,只是倒酒而已,”他低了头,凑得近了些,“比实验室里倒试剂,容易多了。”

有些自嘲,有些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哎呦,我好像连更了。。。。 39第三十六章 何曾无挂碍(3)

室内是暖­色­的壁灯,室外就是灯笼。她本就坐在临窗的位置,能看到和视线齐平的一串灯笼,而此时,眼前人挡住了那一道风景。

中元鬼节前后一日,周家夜不灭灯。

接连三夜,彻夜通明。

这样的地方,像是能阻断时光。

分不清何朝何代,分不清姓甚名谁。

“我想送你一些东西,你想要什么?”他声音略低。

光线作祟,还是深夜的时间作祟,他浓郁的书卷气息被掩去不少,大半张脸背着光,竟然让她觉得好熟悉。其实除了清澈眸­色­,已再无任何相同之处。

“怎么忽然想送我东西?”

“不太清楚。”他微微笑起来。

“不太清楚?”

“我是说,不太清楚原因。”

她忍俊不禁,轻飘着声音,揶揄他:“你想送我东西,可你不知道原因?”

“可能是本能。”

“本能?”

他似乎在措词,略停顿片刻:“一个男人,对喜欢的女人的……本能行为。”

时宜动了动身子,轻声说:“你想送什么,就送什么吧。”那些存在的都是外物,生不随来,死不携去,她不在乎他送的是什么。

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她穿的是睡衣,领口有些低,身子稍许挪动,便已是一方□。他斜坐在卧榻边,贴着她一侧的腰,短暂的安静中,他的视线,从她的脸移到胸前,再到腰间的弧线。时宜被看得有些昏沉,在这让人心浮气躁的寂静里,动了动手指,起先只是想分散这燥热的不适感,最后却是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他的脸。

不知道他是想要,还是只是想看。

她看不透他的想法。

“送玉吧,你习惯戴什么?”他终于抬起眼,去看她的眼睛。

“为什么是玉?”她想想,明白过来,“倒也是,你们家比较传统。”

他笑了声,伸手从她睡裙领口进入,直接滑到后背,一只手臂就把睡裙剥落了大半:“看过《说文解字》没有?”

“看过一些,记得不太清楚了……”

内衣被解开,缠绕在手臂上。

他俯身上来:“‘玉乃石之美者’,”他低声说,“送你,很合适。”

她的胸口贴上他的衬衫,和布料贴合着,有些摩擦的不适感。两个人的身体在卧榻上,颇显拥挤,她受不住出声时,恰好听到窗外的院子里连穗和连容说话,女孩子交谈的声音嘎然而止的瞬间,她的嘴­唇­也被他堵住了。

楼下的两个女孩子,马上就猜到楼上的事情。

所有声音都退散去。

只有阵阵蝉鸣,节奏催动,耳鬓厮磨。

“时有美人,宜家宜室。”他在她耳边,解读她的名字。

时宜。

时有美人,宜家宜室。

她的名字,他如此以为。

次日清晨,时宜醒来,周生辰已经不在。

她独自在小厅堂里,慢悠悠吃着早餐。连穗和连容,都小心翼翼陪着。前几日早餐时她还会和她们两个女孩子闲聊,可是因为昨夜……她有些不好意思,没太和她们多说什么话。等她放下调羹,连穗收拾桌上的碗碟,终于打破尴尬:“今日是中元节,会放灯。”

“这里会放灯?”她倒是从未在中元放水灯,只有在上元灯节见过一两次陆灯。

“会的,”连容笑起来,“每年都有。”

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

水灯和陆灯,都是风景。可惜在上海那种太过繁华的都市,这些习俗都不在了,她记得每年鬼节时,最多会把当天的录音提前结束,大家各自念叨句“鬼节啊,早点儿回家,不要在外边瞎跑了”,如此而已。

“刚才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到了,”连穗想到什么,“二少­奶­­奶­怀孕了,不会去放灯。”

放灯照冥。

是忌讳有身子的女子去,免得影响了胎儿。

时宜忽然想起上次自己来,那个突然陨命的女人,有些不舒服。可是好像所有人都把这种事看得极淡,包括连穗她们提起佟佳人怀孕的事,也只是完全叙述的语气,毫无喜悦。她本来想追问两句,最后就只嗯了一声。

她记得周生辰的那句话:

这个宅子,大小院落有68座,房屋1118间,人很多,也很杂。

所以,还是少问少说的好。

晚上他意外没回来,晚饭也是留她在这个小院里吃的。

她知道,他母亲是和周文川夫妻一同抵达,应该是怕母亲给自己什么难堪,他才如此安排。幸好还有个周文幸,总能在恰当的时候出现,让她能安下心。她在时宜晚饭后赶到,特意陪她去放灯。

“我妈妈今晚不会去放灯,”周文幸一笑,就露出颗虎牙,“你不用太紧张。”

她嗯了声:“她身体不舒服?”

“可能吧,不太清楚,晚饭时候看着还可以,”周文幸想了想,“可能就是不想去。”

两人说着话,手里的灯已经放到水面上。

水面上有风,飘着的荷花灯忽明忽灭,影影叠叠。

岸边都是周家的人,老少都有,三五个凑在一处,随便说着话。

起初时宜并不想坐船,但文幸坚持,她就没再说什么。

文幸坐在船边上,说到高兴了,忍不住低声笑:“有一年鬼月我去新加坡,看到有露天的演唱会,明星在上边唱,有座椅却没人坐……我啊,就很开心地跑过去坐了……”她边说边笑,忍不住咳嗽起来,“后来被我同学拉起来,才知道,那是给鬼坐的地方。”

看上去是开心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咳嗽的越来越厉害。

时宜轻拍她后背:“风大,要不要回岸边?”

“嗯,好。”文幸的脸都有些白了,吃力地呼吸着,轻轻按着自己的胸口。

她摸了摸文幸的手腕。

心跳的好快,也很弱。

她不懂,只觉得很不好。而且看文幸的脸­色­,更确认了这种想法。

“麻烦,回岸边吧。”时宜回头,看撑船的人。

那个人很快应声,开始调转船头,向来时的地方去。

“嫂子,我头昏,坐在这里。”文幸声音发涩。

时宜忙伸手,想要扶她换到里处去坐,船却忽然晃了几下,她站不稳,猛向一侧倒去。重心偏移的刹那,只来得及松开文幸,就骤然跌入了河水里。

没顶的冰凉,还有黑暗。

她不会水,连喝了好几口,早已没顶。

这一瞬间就好像过了几个小时,所有光影都在水面上,无孔不入的水,还有下沉和黑暗。她在无知觉前,只是拼命让自己闭气……

直到,意识渐离渐远。

……

身边再没有水。而她,半跪靠在竹椅旁,真实地碰触到竹椅的扶手。

棱节分明。

身前的人倚靠在书房的竹椅上,有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斑驳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半明半暗中,他眸­色­清澈如水,抬起头来。

看的是自己。

那双眼睛里,有自己的清晰倒影。

她想要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到中途却又不敢再靠近……

“时宜?”

古旧的画面很快就消散了。

她头疼欲裂,腹部也是疼的厉害。

从艳阳高照到黑暗中,很吃力地清醒过来,视线朦胧中看到了周生辰。

他衬衫前襟是湿的,整个人都跪在她面前,双手撑在地面,去叫她的名字:“时宜。”

“嗯……”她用尽力气,想回答他。

“醒了就好,”他的声音有些紧,也有些哑,“不要说话。”

她很听话,重新闭上了眼睛。

很快又开始意识模糊,好像有人在给她吸氧。

有人在说话,似乎是“急­性­缺血缺氧”什么的,她想听清已经很难,只是知道他在自己身边。刚才那片刻的幻觉,太美好,也真实的可怕。在那些幼时对过去的记忆里,她始终都是个旁观者,只有这一次她身临其境……心临其境。

甚至在昏睡前,有些奢望,可不可以再有这样的幻觉。

哪怕是一次也好。

再清醒天已经是天亮。

她睁开眼,视线朦胧了会儿,渐恢复清明。看日光,应该快要接近正午。

“醒了?”周生辰的声音问她。

她牵扯起嘴角,有些疲累地嗯了一声,寻声偏过头去,看到他就靠在床边上。身上的浅蓝­色­衬衫,还是昨晚换上的那件,双眸漆黑,安静地看着她。

他低声说:“昨晚,是文幸把你救上来,现在还睡着。我离开一会儿,十分钟就回来。”

文幸?

那样的身体,还跳到那么冰的水里救自己?

时宜蹙眉,心忽然跳的有些急:“她怎么样……”

“她水­性­很好,就是受凉了,”周生辰说,“你可能还要严重些,需要做些后续的治疗。”

“她身体不好……”她没继续说,因为知道周生辰是安慰自己,文幸的身体状态并不乐观,“你去吧,我觉得好多了。”

周生辰很快唤来人,却并不是连穗,而是陌生的女孩子。

大概低声叮嘱两句,很严肃的语气。女孩子安静地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住了,他这才离开房间。时宜也就趁着这段时间,又闭目养神休息了会儿。

再听到门响,却是周文幸和周生辰一起进来。

文幸让周生辰放心,说自己会陪一会儿大嫂,让周生辰放心离开。待到房间里只有时宜和她,还有那个陪在一侧的小女孩,文幸才在床边坐下来,轻声说:“嫂子,你吓死我了。昨晚真的吓死我了。”她难得画了淡妆,却还是显得气­色­不好。

“对不起,”她去握文幸的手,忘记手背上的针头,刺痛了一下,只得又收回来,“我应该小心一些,害得你跳下去救我。”

“幸好我水­性­好,”周文幸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上岸时,你心跳都停了……”

她有些意外,没料到会这么严重。

“我们都被吓坏了,哥哥脸是白的,抢救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就知道在你身边叫你名字……都怪我,非要坐什么船……” 40第三十七章 解不开的迷(1)

周文幸细碎说了两句,就真的哭了

哭得非常伤心。

时宜倒真是被吓到,反倒去安慰她:“我现在没事情,真的,文幸。”

“我后怕死了,”周文幸哽咽着,鼻音浓重,“真的很后怕。如果你真的就这么……哥哥一定会恨我。”

她安慰文幸:“不会的,他很爱你。而且只是意外,对吗?”

每次周生辰提起这个妹妹,都是温柔的神情。她知道他一定很喜欢文幸,对小仁也是如此,在这个老宅子里,这几个人是难得温暖的存在。

文幸说了会儿话就很累的样子,仍旧连连愧疚地说抱歉。

最后倒是成了她安慰文幸,好说歹说,终于劝她回去休息。周生辰留下的那个女孩子,非常娴熟地给她换了袋营养液,然后对她和善地笑了笑。

“谢谢。”

女孩子还是笑:“少­奶­­奶­放心,大少爷很快就回来。”

她愣了愣,笑了。

到了午饭时间,他还没有回来。

本来女孩子是要喂给她,她笑著拒绝了,要了个摆放在床上的小木桌,自己慢慢吃着。倒不觉得饿,就是吃的时候胃有些疼,女孩子安慰她,头昏和胃疼,都是溺水之后的症状,毕竟大脑缺氧了一段时间,又是溺水呛水,这些都是难免的。

现在主要是营养神经和护肝的治疗。

她想起文幸说的心跳停止,也有些后怕,就没有追问。

她低头吃着东西,总觉得众人的反应都出奇的谨慎,就像……这并非是一场意外。

门被推开。

周生辰走进来,视线先投向床上的人。

白­色­的睡衣裤,显得她很虚弱。他挥手让女孩子离开,时宜也同时察觉了,抬头去看他:“回来了?吃饭了吗?”

“吃完了,”他在她身边坐下来,低声征询,“我喂你吃?”

时宜眨眨眼睛,笑了:“好。”

初才醒来,他就离开,她难免会有一种失落感。

可现在想想,他衬衫未换,应该是寸步不离地守了自己一夜,等到自己醒过来,才终于能抽出时间来看自己的妹妹。

“昨晚外婆状况不太好,”他从她手里接过调羹,舀起一匙白粥,递到她嘴边,“事情都凑在一起了。”

她讶然:“现在呢?好些没有?”

“好多了,刚才我去看她,还在和我说过去的笑话。”

她松口气,想到文幸,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他微笑看她。

“文幸是不是身体……”

“是,所以才安排她回来修养。”

“那昨晚……”

“昨晚她比你好一些,但不算太乐观。”

“那你还带她过来看我?”

“她坚持,”周生辰一时词乏,“拦不住。”

他又喂了一口,时宜乖乖张开嘴巴,吃到嘴里。

她能感觉到他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就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周生辰放下粥碗和调羹时,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拿出项饰。暗红的绳子打着琵琶绳结,绳结下坠着白润的平安扣。

“平安扣?”她抿起嘴角。

“是,平安扣。”他声音疲惫,略有些柔软。

“帮我戴一下,”时宜指了指自己的脖颈,有些撒娇,“一定要保我平安。”

这也是他选这个的本意。

他把平安扣拿出来,给她松开绳结,从前胸绕过来戴上:“昨晚,你是怎么落水的?”

“昨晚?”她摸着他送给自己的礼物,仔细想了想,“船在调头,有些晃,当时文幸坐在船边,说头昏,我去扶她,没有站稳就掉水里了。”

“没有站稳?”

“嗯,可能站的位置不好,脚下也不平,就摔下去了。”

那么一瞬的事情,又太突然,她实在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绳结重新打好。

他从身后抱住她,让时宜靠在自己怀里:“我困了,想睡会儿。”

“那你脱掉外衣躺上来吧。”她把手放在他手背上,觉得好暖。

“就这样靠着吧,”他的轻着声音说,“我睡觉时间不长,这样抱着你,稍微闭眼休息一会儿就可以。”

他说着,已经把眼镜摘下来,放在手边。

略微将她抱的舒服了些,就真的不再说话,慢慢睡着了。

她怕吵到他,不敢动。

坐到最后身子都僵了,还是不敢动,只能噘噘嘴,好笑地暗暗嘀咕:我最爱的科学家,有你这么陪病人的吗……

他怕她热,房间里是开了冷空调的,或许又是怕她觉得闷,窗户也是开着的。温度很舒服,刚才那种想动又不敢动的想法淡去了,反倒是想起了文幸的话。

她记得,她在岸边短暂清醒时,他是跪在自己身旁,看着自己的。

而文幸所说的脸­色­苍白,不肯说任何话,只是叫她的名字。应该就是用那样的姿势,靠近自己,一遍遍轻声把自己从幻觉中拉回来。

从艳阳高照的书房,到灯火通明的水岸边。从过去,到现在。

她想着想着,就觉得很幸福。

想笑。

过了会儿,倒是真的笑起来,悄悄把他的手抬起来,低头亲了亲,然后再轻放回原位。

女孩子来给她取下针头,周生辰这才醒过来。

她征询问他,是不是能陪他一起去看看外婆。周生辰似乎在犹豫,时宜马上又说,外婆那么喜欢自己,去的话,老人家肯定能高兴些,更何况有他陪在身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最终还是同意了,吩咐林叔去准备车。

到的时候,很凑巧遇到了周文川和佟佳人。

两人正在陪老人说话,她进门,略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对于周生辰这个弟弟和弟媳,她总找不到好的态度相处,反倒是祈祷少见到的好,不过如此碰到了也没什么办法。

“不知道,还能不等看到他出生。”老人家轻用手抚着佟佳人的腹部,淡淡笑著,一面说话,另一只手却仍旧不间断地转着念珠。

“怎么能见不到,”佟佳人小声笑著,说,“还等着您给起个小名呢。”

“是啊,”外婆心情似乎很好,“你的名字,都是我给起的,一晃啊,就这么大了。”

她们说着话。

外婆对佟佳人和周生辰,是格外的疼爱。

听交谈也知道,佟佳人当真是和周生辰一起长大,那时老人家似乎照顾了他们两个很久。青梅竹马,应该就是形容这种感情吧?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边不远是周文川。

两个暂时被冷落的人,都沉默着。

只不过时宜是看着老人家,等外婆看过来,就笑一笑,让老人家知道自己一直在这里陪着。而周文川,只是看着佟佳人,看起来很在意这个妻子。

“母亲一直想来看您。”佟佳人忽然提起了周生辰的母亲。

老人家淡淡地嗯了一声。

没有任何回答,也轻易地转开了这个话题。

“我看你们兄弟两个,也不太经常见面,”外婆转而去看周文川,“怎么难得碰到了,也不说说话?”

周文川笑了声:“您外孙媳­妇­多陪陪您就好,我们都是旁听、陪坐的。”

周生辰也是微笑著,说:“今天主要来看您,我们小辈想要说话,有很多机会。”

看起来,兄弟两个似乎是一唱一合。

不过也只是看起来。

时宜想,自己这样最后进门的都能看出,老人家又何尝看不出。

果然,外婆轻轻叹口气,慢慢地说:“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她疑惑,看周生辰。

周生辰似乎猜到老人家想说什么,略微笑了笑。

“你们两个,正是壮年时,切忌为了身外物,起什么争斗……”外婆很快点破了那层含义,“手足兄弟,是难得的缘分啊。”

周文川好笑摇头:“您啊,就是想的太多了。”

佟佳人也温柔地摸摸老人家的手:“外婆,不会的,他们就兄弟两个。若真有什么隔膜,也还有我呢。”

老人家似笑未笑,继续去捏自己的一百零八颗念珠。

认真的虔诚。

或许每个敬佛的老人家,都是如此。

诵经念佛着,就随时忘记了身边陪伴说话的人。

四人离开那幢小楼,也接近晚饭的时辰,佟佳人看看两个兄弟,忽然提议说不如一起在外边吃个饭。也算是许久未见,叙叙旧。

“去吧。”时宜在周生辰征询看自己时,低声表达自己意愿。

这里离周家用来招待客人的饭庄不远,索­性­就去了那里。

四人一桌,临着窗。

窗外是荷塘,水中荷花未衰败,却已没有盛夏时的繁华。

“我听母亲说,上次时宜小姐来的时候,曾作画一幅?”佟佳人亲自拿起茶壶,给她添了茶,“能让陈伯伯赞口不绝,我也真想见一见。”

她笑,说了句谢谢:“我也只会画一些莲荷,画的多了,就熟练了。”

佟佳人笑而不语,放下茶壶。

正巧有人端了两盅汤过来,分别放在了佟佳人和时宜手边。

四人都有些奇怪,这还没吩咐做什么,怎么就送来汤了?

“这是夫人吩咐的,”端来的管家,马上就做了解释,“一盅给二少­奶­­奶­养胎,一盅给时宜小姐补身子。”

她有些惊喜,太意外了。

佟佳人说知道了,很快打开来,闻了闻:“嗯……估计不太好喝。”

周文川笑着摇头:“喝不喝呢,随你。”

时宜也打开来,浓郁的汤水,有清淡的中药味道。

她拿起汤匙,略微搅拌了下,就舀起一匙。

刚想要喝,却被周生辰的手,攥住了:“你在用着西药,不太适合喝有中药的汤。”

他的声音不高,虽然是突然的阻止,话也算在理。

可是……时宜略微想了想,还是轻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我就喝一两口,你妈妈知道会开心的。”周生辰仍旧在犹豫着什么,看不出情绪。

她已经低头抿了一小口,蹙起眉。

“怎么?”他也蹙眉,低声问他。

有些紧张。

“苦——”时宜吐了吐舌头,笑了。

周生辰哑然,继而也笑了声:“一会儿,让他们给你做些甜的吃。”

“嗯。”

41第三十八章 解不开的迷(2)

自从落水之后,周生辰对她身边人的安排更加谨慎

在这个老宅里走动,都是女孩子和林叔和她一起,时宜有时候怕麻烦,反倒更加安于在自己的房间里,想着等鬼月过去了,也就好了。

毕竟在上海,还能有她自己的朋友圈子,这里真的除了文幸,就没有什么能够说话的人了。不过也有了安静的地方,让她好好写书。

有时候一天能写几千字的片段,再摘出认为好的,最后抄写在正式的纸上。

字字句句,都很讲究。

周生辰母亲的态度,真的在慢慢转变。

甚至有的时候会请她过去喝茶。

她怕周生辰会担心,只在他陪着的时候,才会去。幸好有“身体不好”来做借口,否则估计父母知道了,也会说她不尊重长辈。

她妈妈总会单独给她准备一些补品,让她当面吃了。

这个做法很奇怪,就像周生辰对她一样,吃什么用什么,都要亲眼见了才安心。

“我听文幸说,你读过很多的古书?”他母亲等她放下汤匙,这才说话。

“读过一些,”她笑,“觉得古文的字句都很美。”

“比较喜欢哪些?”

“很杂,嗯……大概市面上出版过的,都读过,还有一些藏书。”

她不喜欢太复杂的人际关系,所以这一世的二十多年,大部分的时间也都用在了阅读上,读那些之后的朝代更迭,诗词歌赋。

“读书的女孩子,我很喜欢。”他母亲微微笑著,看她。

这是这么久来,他母亲对自己第一次的肯定。

她笑了笑。

“可是——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你不适合我们这个家庭,”他母亲看着她,继续说下去,“你家庭很好,并非达官显贵,却也是书香门第。父母和睦,没有兄弟姐妹,成年后的社会圈子也很简单,固定的作息,固定的事情,很规律,也很随意的职业。对不对?”

她想了想,说:“是。周末陪父母,工作日上午阅读,下午到午夜十二点左右,都是录音棚录音,只需要对着稿子和录音师。”

周生辰看了她一眼。

他似乎想阻止自己母亲的发问,但却不知为何,放弃了这个想法。

“除了同学关系,还有配音演员,你的上司,你的邻居朋友,你的社会圈子从来没有扩大过,对不对?”

“是,”她回答的也很认真,“我喜欢把时间放在专业配音和阅读上,余下的大部分时间用来陪父母,所以简单的人际关系,很适合我。”

周生辰的母亲略微笑起来:“你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很好,也过得很平稳,为什么不重新回去,继续你的生活呢?”

时宜愣了一瞬,想要说话,却被制止。

“时宜小姐,听我说下去,”她眉目间的气度,都绝非是一朝一夕可就,“我给你举个例子。十年前,从沿海某个码头驶出了一艘游轮,游客都以地下生意为主,辐­射­各种政治、矿产、土地、珠宝、毒品和军火交易。”

她记得类似的话,周生辰曾说过。

关于小仁生母的死因。

“而这艘游轮的主人,是周家,”他母亲略微挽住自己的披肩,似乎在回忆,“当时,船上死了十九个人,有一个是周家自己人,也就是小仁的生母,其余都是外人。赌场上流通的资金、物产,涉数十亿美金。而我们,在自己的船上,拿到了进驻了伊朗车市的代理权,同时也拿到了世界唯一一处碲独立原生矿床。”

他母亲略微停顿下来,唤人换了新茶。

是碧涧明月。

“听着,像不像你配音的电影?”他母亲示意她喝茶。

她略微颔首。

如此具象的例子,轻易就描绘了周家的生活。过往猜测的都得以应征,这是个完全不同的家庭,生活在“地下”,有着自己的版图。

其实,真的更像听故事。

太远离现实生活,听着只像是传奇。

“你的接受能力很好,起码在上次的事情里,反应都很得体,”周生辰的母亲轻轻叹口气,声音渐温柔,“但是,你并不会适应周家的生活。对不对?”

时宜嗯了一声。

不适应,也不认同。

他母亲淡然笑著,不再说什么。

点到即止,她已经说完她想说的一切。政局、时局、人情关系这些不谈,倘若是让她见到当初小仁生母的遗体,都会让这个女孩子崩溃。

更何谈,那些法理情理外的家法和地下交易。

时宜去看手执茶杯的周生辰,黑衣白裤,戴着黑­色­金属框的眼镜。他喝茶,他说话,他做任何事情都没有什么特别,就像当初她站在西安的研究所外,看他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大步向自己走来时的样子。

严谨低调,不论生活还是工作。

她问过他,为什么会投身科研。他的回答是,可以造福更多的人。

这句话她记得很清楚,他和她说的每句话,她都很清楚。

所以她很坚定。

她能陪着他,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时宜和周生辰母亲的交谈,他全程没有参与。

只是有时累了,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摘下眼镜,略微揉捏着自己的鼻梁和眉心,或是偶尔去看看时宜。他母亲说完想说的话,话题很快又回到了文学和诗词歌赋,文幸陪佟佳人来时,听到他们的谈话,也饶有兴致地加入。这次不止是佟佳人,甚至文幸都提到了时宜曾作的那幅画,还有那位世伯对她的赞赏。

“陈老是我的老朋友了,”他母亲微微笑著,回忆着说,“孤傲的很,极少夸奖别人。”

“嫂……”文幸及时收口,“时宜小姐,我是真的很想看你那幅画,可惜送给了陈伯伯。”佟佳人笑了声:“不如今日再作一幅,收在周家好了。”

“好啊,”文幸笑眯眯去看时宜,“好不好,时宜?”

她倒也不太介意。

刚想要应承,周生辰却忽然出了声音:“作画很耗­精­力,她身体还没有恢复。”

“也对。”文幸有些失落。

“不过,”他不紧不慢地说着,给出了另外的提议,“我可以试着临摹一幅。”

声音淡淡的,像是很简单的事情。

众人都有些愕然,毕竟这幅画刚才作完,就已被收起,哪怕他见过,也只是那日一次而已。临摹出一幅只见过一次的画,说来容易,真正落笔却很难。

时宜也有些忧疑不定,直到看到他站在书案旁,落笔。

起初是芦草,独枝多叶。

层层下来,略有停顿,像是在回忆着。

到芦草根部,他笔锋再次停顿,清水涤笔,蘸淡墨,再落笔即是她曾画的那株无骨荷花。他很专注,整个背脊都是笔直的,视线透过镜片,只落在面前的宣纸。

一茎荷。

也相似,也不同。

当初她笔下的荷花芦草,笔法更加轻盈,像夏末池塘内独剩的荷花,稍嫌清冷。

而如今这副,笔法却更风流,若夏初的第一株新荷。

画境,即是心境。

周生辰母亲笑著感叹,这幅虽意境不同,却已有七八分相像。文幸和佟佳人都看着那幅画有些出神,各自想着什么。周生辰略微侧头,看她:“像吗?”

时宜说不出,轻轻笑著,只知道看着他。

他在乎自己。他始终遵守最初的承诺,认真学着在乎和爱护自己。

匆匆一次观摩,便可落笔成画。

若非用心,实难如此。

周生辰也看她,微笑了笑,换笔,在画旁又落了字: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这是孟浩然的句子。

她认得这句话,也自然知道这句的含义:

你看到,这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也应警示自己,不要被世俗困扰,守住自己的心。

简单十字,字字入心。

她的视线从画卷,移到他身上。

“这是孟浩然的句子?”文幸很欣喜,发现自己认得,“倒也配这幅画。”

佟佳人也笑了笑,轻声说:“是,很配。”

在这个房间里,只有周生辰母亲和时宜看得懂,他借孟浩然的这句诗,在说什么。

刚才的谈话,他未曾参与。

却并非是在妥协。

他所作的事,所选择的人,从始至终都不会改变。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他心里的时宜,便是如此的时宜。他的时宜。

42第三十九章 解不开的谜(3)

夏末荷塘,总有些落败感,可时宜走在水上蜿蜒的石桥上,却不觉得,这些都是衰败的景象。入秋后的枯萎,冬日厚重的冰面,再来年河开后,又会蔓延开大片浓郁的绿。

夏去秋来,一年复一年。

她转过身,倒着走着,去看自己身后两三步远的周生辰。不管是曾经素手一挥,便可让数十万将士铿然下跪的他,还是眼前手Сhā裤子口袋,闲走白­色­石桥的他,都无可替代。

时宜在笑,他也微微笑起来。

“我……真的不适合你们家。”

他不甚在意:“我也不适合。”

“你从小就是这样吗?”

他笑了一声:“和你从小差不多,不太合群。”

她想到他对自己的了如指掌,略微觉得不自在:“你手里的……我的资料,到底有多详细?”“有多详细?”周生辰略微回忆,“详细到你喜欢喝咖啡,加­奶­不加糖。”

还真的很细节。

在两人初相识,甚至还未见第二面时,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些。

曾经在西安短暂的接触,她已经完全透明的被他熟悉,而他对她来说,始终是个迷,每段时间,甚至每一日都会让她察觉,过去所知道的都是假象。

她慢慢停住脚步,周生辰也自然停下来。

“你过去,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习惯吗?”

政治、矿产、土地、珠宝、毒品和军火交易。

她觉得,这些都违背了他的价值观。

“我?”他似乎在考虑如何说,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我不习惯,也不喜欢,但无法摆脱,血缘关系是唯一无法摆脱的人际关系。我喜欢简单的生活。”

她嗯了声,轻声玩笑:“喜欢金星,胜过喜欢自己居住的地球。”

他被她逗笑,低了声音,语气认真:“但首先,要保护脚下的土地。脚下的土地都守不住,同胞就没有赖以生存的后盾,对不对?”

时宜顺着他的话,想到了很多。

过了会儿才颔首说:“对,就像……过去犹太人之所以被屠杀,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祖国。”

她想,她懂周生辰的意思。

纵然,你移民数代后,仍旧是华人。

不管你生活在世界哪个角落,如果没有强大的祖国,你随时都会朝不保夕。

时宜略微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心口:“你的心,装了太多的东西,我只要占一小部分就可以了。”

晚膳,她和他在自己的院子吃的。

这也是这一个月来,难得两个人安静地坐在一处吃饭。时宜特意开了简单的方子,自己给他做了药膳,周生辰似乎对中药味道很排斥,吃进去的瞬间表情,竟然像个十几岁的男孩子。 她讶然猜测:“你小时候,是不是吃太多,心理抵触了?”

他却已低头,继续去喝那烫手、烫嘴的汤。

似乎不太愿意承认的感觉。

她嘴角微动,像是在笑:“怕吃药就承认嘛。”

他再抬头,已经恢复了平淡的表情:“嗯,不太喜欢。”

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她掩不住的好心情,又取笑他两句。

林叔见了也忍俊不禁,难得见大少爷被人逼的承认弱点。

周生辰轻轻咳嗽了一声,轻声说:“好了,再闹,就执行家法了。”

“家法?”她脱口而出,瞬间恍然。

那暧昧不明的,却又情爱分明的话。他难得说,却一说便让她面红耳赤。

她再不敢揶揄他,开始去吃自己的那份饭。

或许是他饭间的玩笑,或许是他今日不同的举动。

平日用来看书的时辰,她却再也安心不下,坐在窗边的书桌旁,余光里都是周生辰。 他背靠着沙发,坐的略显随意,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手臂搭在一侧,无意识地在玩着沙发靠垫的流苏,静悄悄的,看起来很投入。

她动了动身子,想要投入到自己的书里。

“时宜?”

“啊?”她回头。

他看她:“有心事?”

“没有啊,”她随口搪塞,“我不是一直在看书吗?”

“你每隔两分钟,就会动一动,”他微微笑著,揭穿她,“不像是看书的样子。”

“我……”她努力想借口,可转而一想,却也笑了,“喏,你也没有认真看书,竟然知道我一直心神不宁。”

他扬眉:“让我看看,你今晚看得是什么书。”

她嗯了声,拿着书走过去,把书放到他腿上。

却忽然被他挽住腰,直接压在了沙发上,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她一跳。惊吓刚才散去,已经感觉到他身体贴在自己身体上,早已有了明显的变化。

热息慢慢地贴近脖颈和胸口,她很快就闭上眼睛,心猿意马。

他抱她上床。

很快,睡衣的扣子都被他解开来。

她的手不自觉抓住他的衬衫,轻轻地辗转身子。但不知为何,腹部隐隐有些不适的感觉,可又不像腹部,像是胸口辐­射­开来的隐痛。

她想要开口,告诉他,自己好像忽然不太舒服。

淬不及防地,门外传来了一声轻唤:“大少爷。”

很突然。

通常不是急事,这个时间不会有人上二楼。

他有一瞬的意外神情,停下来,替她拉拢好睡衣的前襟,略微收整,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那个小女孩子,看到他开门,轻声说着来意。

因为是刻意压低声音,时宜听不到状况,只看到周生辰的背影。很快,他转过身对她说:“家里出了些事情,我需要马上离开。”

她颔首:“你去。”

他没有任何交待,匆匆离去。

看得出是非常紧急的事情。时宜轻轻呼出口气,腹部疼痛仍是隐隐的,索­性­就拉过锦被,躺在床上休息,渐渐就陷入了睡梦中。梦魇,一个接着一个。

她难以从梦魇中脱身。

只觉得浑身肌­肉­骨骼,甚至血脉中都流窜着痛意。

胸口早已被痛感逼的透不过气,她想要从睡梦中脱身,挣扎辗转。

很痛,撕心裂肺。

醒不来,困在梦和疼痛里。

最后从沙发上滚到地板上,在落地的瞬间,痛得失去了知觉。

***********************************************************

在老宅的另一侧,同样也有人承受着痛苦。

在场的家庭医生都很熟悉文幸的身体状况,在低声交流着最有效的治疗方案。其实这次回来前,文幸就已经要接受手术,但她执意回国。

周生辰母亲说服不了她,只能最快安排所有的治疗。

那天夜里,她救时宜,已经吓坏了所有人,幸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可是眼前,却是迟来的后果。

刚才清醒的她,朦胧地看着四周人的迷茫神情,略微在众人后的梅行那里,停顿了几秒。直到梅行对她微笑,她才慢慢地,移开视线。

陪伴的人并不多。

周生辰就站在母亲身后,看着她。

她手指动了动,被母亲轻拢住手,却又无力地挣脱开,手指的方向,一直指着自己的大哥哥。周生辰看懂了,靠近了半蹲下身子。

在他握住文幸的手时,文幸食指开始滑动。

很虚弱,很缓慢地写了两个字母:go

她看着周生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带着期冀,希望周生辰能懂自己的意思。

离开这里,离开镇江这个老宅子。

海阔天空,任你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周生辰也回视她,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澜,或者说,自己这个妹妹的想法,他早就很清楚。因为她和时宜一样,问过他,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家的生活,他没否认过。

她很慢地,又画了两道竖线:11

然后执著地,又写了一次go。

文幸努力地眨了下眼睛,很吃力地吸着氧。

这简短隐秘的交流,除了周生辰和文幸两个人,没人看得到。她很快又陷入了沉睡,周生辰母亲非常冷静地站起来,和身后的四位医生低声交谈,大意都不过是需要尽快安排手术,情况很不乐观。

周生辰在一旁听着,等到房间里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他和母亲的时候,呣子两个竟然没有交流。“这次你妹妹的事情,”终究还是母亲先开口,“本没有这么严重。”

“这件事,并没有时宜的错。”他说。

母亲看着他,语气平淡,声调却很低沉:“我认为,这个女孩子不祥。”

“她很普通。是有不祥的东西,一直缠着她。”周生辰丝毫不留情面。

“你觉得,我们的家庭,如果想要一个女孩子消失,需要用这么温和的手段吗?”

母亲眼神冷淡生疏。

周生辰也不说话。

为了让文幸静养,这里很安静,连蝉鸣都没有。

他就站在窗边,陪了整个晚上。

到天快要亮起来,大概晨膳的时辰,小仁才被告知周文幸这里的事情,匆匆赶来。他推门而入,就察觉到气氛很低沉,空气几乎凝固的感觉。

小仁走到周生辰母亲身边,忽然说:“叔父回来了。”

“你叔父回来了?”周生辰母亲倒是很意外。

“刚到,”他眼里有很多话,不方便开口,只是看向周生辰,“哥哥要不要去看望下?”

43第四十章 繁华若空候(1)-

“好,”周生辰颔首,身体已因整夜站立略微僵硬,“我很快回来。

小仁目光闪烁,他看得明白。

是什么事情让他想说,又不敢开口?他走下楼,都在思量小仁奇怪的表现,一楼有两个女孩子在打扫房间,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深蓝格子的手帕,轻轻按住口鼻,避开可能会扬起的烟尘。

避而不谈……在母亲面前避而不谈……

他略微顿住脚步,想到了时宜。

在想到她的瞬间,已经加快脚步,沿着青石路,大步向院外走去。

整个院子因为文幸的病,处在绝对隔离的空间,任何人想要进入,都要是周生辰母亲遣人去请,才能被放进来。他忘了这点,太牵挂文幸而忘了这个问题。

果然走出院子,看到林叔的心腹,在不远处,非常焦急却无望地看着他。

他走过去,那些守住的人才被迫让开一条路。

“时宜怎么了?”周生辰一把抓住那人手臂,五指紧扣。

“时宜小姐在抢救。”

“抢救?”

男人马上解释:“昨晚,半夜时……”

周生辰已经容不得他再说什么,推开他,快步而去。这个宅子,大小院落有68座,房屋1118间,人很多,也很杂。他永远冷静,永远旁观,这些人与人的关系,都能直接分离,为了利益,没有感情是不能拆分的。

目的­性­,利益­性­,人­性­。

这些他都自负能应付。

只有时宜,只有一个时宜,他看不透,解不开。

无法冷静,无法旁观。

他想要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已经在棋局收官阶段,却仍旧不能保她。可是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还有恐惧,从没尝过的恐惧感,紧紧缠绕,捆绑住他的手脚。

他走上楼梯,只不过听到二楼抢救人员的交谈,竟不敢再走上去。

一步都不敢。

他信奉自然科学,不怕死。

可他怕她会死。

出离的恐惧,残忍地,腐蚀着神经、血脉。

周生辰忽然狠狠攥紧拳头,砸向楼梯扶手,过大的力气,让整个楼梯都震动不已。所有在场的人都惊住了,二楼正走下来的小女孩,也被吓傻了,怔怔地看着他:

“大少爷……”

慢慢地,她不再做梦。

该睡醒了,差不多,该睡醒了吧?

她再次努力从梦魇中醒来,眼睛肿胀着,硬撑着睁开来,看到一线光。不太刺眼,像是被一层布料遮挡住了,只留了舒服的光亮,这布料的颜­色­和上海家里的窗帘相似……似乎是完全相同……

在家里?真的在上海?

她一瞬怀疑,自己还没挣扎出来,只是进入了另外的梦魇。

直到真的看清楚了他的脸和眉眼,她勉强扬起嘴角,却没力气说话。

“急­性­阑尾炎,”他轻声说,“怕家里的医生看不好,就带你回了上海。”

急­性­阑尾炎?

还真是痛的要死。她不想再回忆那种痛,只佩服那些曾经历这种问题的人。

不过为了急­性­阑尾炎回上海,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了?

她闭了眼睛,轻轻抿嘴,嘴­唇­有些发­干­,嗯……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身体太虚弱,她莫名地有些感伤和恐惧。

怕离开他。

时宜啊时宜,你越来越娇气了。

她暗暗鄙夷自己,却仍旧被什么诱惑着,轻声叫他:“周生辰?”

“嗯。”他俯身过来,离得近些,让她说话可以省力些。

眉眼真­干­净。

时宜仔细看他:“我告诉你个……秘密。”

“说吧。”他的声音略低,很平稳。

“我上辈子死后,”她轻声说着,略微停顿了几秒,“没喝过孟婆汤。”

也不知道,他能否听懂什么是孟婆汤。

他微微笑起来:“在地府?”

她笑,他真好,还知道配合自己:“是啊。”

他嗯了一声:“那么,那个老婆婆放过你了?”

时宜微微蹙眉,她在回忆,可是记不清了:“是啊,可能因为……我没做过坏事。”

他忍俊不禁:“那我一定做过坏事,所以,被迫喝了?”

“不是,”她有那么一瞬认真,很快就放松下来,怕让他觉得奇怪,“你很好。”

“我很好?”

“嗯。”

很好很好,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他低声问:“你知道我?”

“是啊,”她轻轻笑著,“上辈子,我认识你。”

她看着他。

我认识你,也会遗憾你不再记得我。

但没关系,我一直记得你。

周生辰仍旧俯身看着她,直到她闭上眼睛,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吻。

他渐渐进入了不带任何感情的,客观的思考模式。

他记忆力很好,仍旧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下二楼,走出文幸住的院子。林叔以最简洁的方式,告诉他时宜的突发情况,毒­性­不大,古旧成分,长久侵蚀。

是什么诱发?一盏茶,或者是一炷香,或者是­精­致茶点,皆有可能。

“你觉得,我们的家庭,如果想要一个女孩子消失,需要用这么温和的手段吗?”

这也是他怀疑的原因所在。

既然目的明确,如果是母亲,又何须如此点滴渗透?

或者是自己太容易信任了?能自由接近时宜的人,很少,除了心腹,也有梅行……最怕的事情终究会发生。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多年跟随,每个人都牵扯了太多背后的关系。人的行为,最终都是为了某种目的,是什么,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她的命?

他在清算着,所有人背后的关系,以及各种目的的可能­性­。

时宜再入睡,显得踏实了很多。

很快就呼吸均匀。

周生辰不经意地抬起手,轻轻弯曲起食指,碰了碰她的脸。

静养的日子里,周生辰都在家里陪着她,到最后时宜都开始了,让他去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有些话,她没好意思说,像他这样二十四小时在自己身边,她也基本做不了任何事情,总是分神去留意他。

倒是周生辰,该看书看书,该工作工作。

她怕他长久住在这里不习惯,提出要去他为新婚准备的独幢小楼。他拒绝了,只是稍许对这里的格局和摆设做了些变动,让环境更适合她修养。

处处舒适,细节用心。

这场病,她真是元气大伤。

父母来时,真是被她的憔悴模样吓到了。

时宜怕父母怪周生辰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连连说是自己最近半年很少去健身房,身体太差了,以至于阑尾炎就搞成了这个样子。

对于治疗,周生辰说当时他选择了保守治疗,没有手术,她也觉得如果能药物消炎,最好不要进手术室。“我怕疼,”她用手指轻轻地,在他手背和胳膊上敲打着,“这么想,我其实很娇气……不仅怕疼,还怕黑,”她开玩笑,看他,“你会觉得我娇气吗?”

在乌镇时,因为一些若有似无的声音,会让他陪自己说话到天亮。

周生辰一丝不苟地,用湿热的毛巾擦­干­净她每根手指:“不会。”

“认真的?”

“很认真。”

“我除了会读书,会画画,会做饭,会收拾房间,会配音……”

他笑了一声:“很全才了。”

其实最让人骄傲的那些,都是他曾经教给她的。

他给她擦­干­净手,随手替她把羊绒毯拉上去一些,给拿来糕点。她看他刚才洗完澡,还微湿的头发,随手摸了摸:“都秋天了,总这样,你会感冒的。”

“不怕,有你的秘方。”他笑笑,声音略有柔软。

她知道他说的是,曾经给他泡的紫苏叶。

两个人眼睛,隔着薄薄的镜片,对视一眼。

某种感觉,悄然滋生。

他轻咳了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去翻影碟柜里的碟片:“看个电影?”

时宜觉得好笑,想了想:“看寻秦记吧,可以看好几天,打发时间。”

“好。”他倒是无所谓,弯下腰去Сhā影碟机开关。

从她这里,能看到未开启的电视屏幕上,有他的影子。

很清晰的轮廓。

他看影碟机,她看他。

浅蓝­色­的绒料长裤,白衬衫,和上次住在自己家里穿着相同。­干­净简单,时宜看得意乱情迷,顺着沙发侧躺下来,脸埋在毯子里,看得都快痴了。

周生辰终于弄好碟片,从电视旁拿起黑­色­遥控器,回头想和她说什么。

但一看她这种姿态,立刻识破了她的小心思:“你有时候看我的感觉,真能让我觉得,我是什么明星。”

“我有那么肤浅吗?”时宜用毯子蒙着半张脸,闷着声音说,“周生辰,我爱你。”

他应了声,绷不住就笑了。

44番外 心头血

太子五岁才懂得,自己降生那年,宫外诸王怀疑宫中内乱,皇帝死的不明不白,他这太子也得的不明不白。可他也冤枉,皇后没有子嗣,便捡了个年纪最小的,做了太子。

这是他,捡来的便宜。

五岁时,他便懂得这道理。

不争,不抢,不夺,不想。

太后让他行,他便行,让他停,他便停。

太子病弱,自幼吃药比进食还要多。太后训斥,他捧着药碗,站在宫门前一昼夜,不敢动不能动,那时的他也不过七岁。爱鸟,鸟便死,贪恋鱼游水中,便自七岁到十六岁,都未曾再见过鱼。生杀大权,连同他这个小人儿的­性­命,都在那个自称太后的女人手中。

他渐不再贪恋,任何有生命的物事。

直到见到她的画像。

清河崔氏之女,时宜。

眉目清秀,也只得清秀而已。身边两个太监,躬身低声说着:“殿下,这便是您未来的太子妃。”他看那画中不过十岁的少女,执笔作画。

她,是他唯一被赏赐的东西。

他欣喜若狂,却不敢表露。

自那日起,便每月都拿到她的画像,她的起居笔录。她不会言语,只喜读书作画,读得书是千奇百怪,也有趣的很。作画,只肯画莲荷,莲荷?莲荷有何好?许是小女子的情趣,他不懂,也无需懂。

不过,那莲荷却真是画得好。

他每每临摹,总不得­精­髓。

时宜,十一。

她在小南辰王府的徒儿里,不过排行十一。七岁那年,入府被欺负,不能言语,处处忍让。后常常隐身在藏书楼中,整日不见踪迹。可如自己一般,不喜与人交心?无妨,你日后便是这宫中最尊贵的女子,你不喜与人交心,便只有你我。我断然不会欺负你。

过了几年功夫,年岁渐长,她已被一众师兄师姐呵护备至,得南辰王独宠。

收集天下名茶,搜罗前朝遗落曲谱。

小南辰王与命定的太子妃间,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太后生辰那日,有人递上小南辰王谋反的奏折。

这奏折,年年有,年年压下来,这一年倒是多了一条与太子妃的传闻。太后朝堂横眉,扔了折子,厉声质问:哪个奏了,哪个站出来,若能将南辰王拉下马来,那数十万家臣便是你的。

无人敢应,皆是寒蝉若噤。

笑话,南辰王少年领兵,从未有败绩。

太子在东宫得知,也未曾开口。

这傀儡,在此位十年,素来是个哑巴太子,谁人不知?

太后何尝不怕,当日诸王叛乱,便是这小南辰王的一句话所致:

“疑宫中有变。”

他若想要这天下,便只得拱手相送,区区一个太子妃又有何妨。太后如此对身边内宦说着,这世人角­色­都是互相给个薄面。她让那西北江山,不管不顾,只求一生太平,能让小南辰王留了这皇宫皇朝,能自己这半老之人安享富贵。

然世事无常,太后暴毙内宫。

太子封禁皇城,不得昭告天下,以太后之笔,写的第一道懿旨,便是太子妃入宫完婚。同日,密诏清河崔氏入宫。

那日,清河崔氏行过重重宫门,跪在东宫外,足足两个时辰。雪积有半尺,衣衫尽湿,膝盖早已冻得麻木。跪到半夜,才有宦官引入。

东宫太子,宫外从未有人见过,清河崔氏父子,可当得无上荣宠。

卧榻上面­色­苍白,却眼如点墨的男人,裹着厚重的狐裘看他们,足足看了一个时辰。

不言不语,偶尔喝水润喉。

近天明时,有人捧来药,蒸腾的白雾中,他面容模糊,始才咳嗽起来。

偌大的东宫,悄无声息,唯有他阵阵低咳。

清河崔氏父子,忙不迭叩头,将来时商议的如何以十一为饵,谋陷小南辰王的话说出。太子静听着,却有些不快:“小南辰王终究是朕的叔父,你等的计策……太过­阴­毒了。若让皇后得知,要朕如何交代?”

未曾有继位大典,却自称朕。

“陛下……”清河崔氏父子忙叩头,“周生辰乃大患,不除,则难定江山!”

他继续低头喝药,眉目被雾气浸染的,不甚分明。

这场谋算,终是困住了那个小南辰王。

他自为太子来,初与这王相见,却是在灯火昏暗的地牢内。他是君,他为臣,他立于他面前,他却不跪他。

彼时太子,此时天子。

能得天下,却得不到他一跪。

也怪不得他,他已死了。

他披着厚重的袍帔,仍旧受不住牢内­阴­冷湿气,宫中十年,他拜太后赏赐,日日饮毒,如今只得日日以药悬命。

他所想要的,不过是他唯一被赏赐,所拥有的人。

“当日圣旨,朕要你认她做义女,便是要将这江山换美人,”他冷冷清清地笑着,略有自嘲地对着已死的人说着,“朕最多十年阳寿,十年后,天下谁还敢与你抢?”

“朕对得起你,你的身世之谜,这天下只有太后与朕知道,太后已死,朕也不会说。”

夜风打散了烛烟。

他离去,命厚葬,仍留谋逆罪名。

都是你们在逼朕。

若非太后想要成全你与她,朕怎会毒害母后。

若非你抗旨不从,朕又怎会谋陷你?小南辰王一死,朝堂谁能担此天下?无人可担。生灵涂炭,百姓流离。

朕不想,也不愿,可朕……

后记

东陵帝,自幼被困东宫,终日不得见光,后有清河崔氏辅佐,俘逆臣小南辰王,正朝纲。帝因太子妃秘闻,恨小南辰王入骨,赐剔骨之刑。

小南辰王刑罚整整三个时辰,却无一声哀嚎,拒死不悔。

后得厚葬,留谋反罪名。

登基三载,帝暴毙。未有子嗣。

江雨菲菲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六朝尽空,仇怨已去,长安仍在。

前朝无缘一见,此生,你可能让我真的,见一见你。

九月下旬。

王家婆婆突然而至,跟着的是曾有一面之缘的王家长孙和几个衣着­精­致的中年女人。距离上次相见,已是数月,年迈的婆婆待她依旧客气,甚至还多了几分亲厚。婆婆在沙发上坐下时,轻轻拽着时宜的手,也坐下来,像是很清楚她身体不好。

“这位大少爷呢,­性­子急了些,婚期太近,不给婆婆多留些时间,”婆婆微笑著,轻握住时宜的手,“只有六套,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时宜恍然,去看周生辰。

不自觉地抿起嘴角。

他把沙发让给了她们,坐着木椅,手肘撑在扶手上,也对她笑。

“这只是初样,”婆婆将他两个的反应看在眼中,忍俊不禁,“估摸着,还要过来三四次,你先看看这些。”

“下次我过去好了,”时宜实在不好意思,让这么大年纪的婆婆到处跑,“婆婆下次做好了,提前告诉我们,我可以过去的。”

“无妨的,”婆婆笑,“你大病初愈,文幸又在上海的医院,我来一次,能看两个人。否则啊……还不知道文幸什么时候能痊愈,来小镇看我。”

文幸住院的事,周生辰告诉过她。

不过因为她身体的原因,始终没有同意她去医院探望。

婆婆如此一说,她倒也有了机会,顺水推舟说,自己恰好一同前去探病。周生辰这次倒是没有拦她。

有人拆开匣子,不多会儿,就有了悬挂衣物的暗红­色­架子。

六套中式、西式的结婚礼服,都被一一挂出来。

她穿过多套衣服,都出自王家的手。

不过大多是小辈缝制。

这次是婚宴的礼服,王家婆婆亲自打样,到底是不同。说不出的华贵,却又内敛,无论从选料,样子,还是缝制的手工,都无懈可击。

时宜试衣时,是在书房,只有王家婆婆和周生辰在。

不经意就问了句,王曼为何这次没有来?她知道王家因为她是女眷,所以大多时候,都出于避讳,会让王曼陪时宜试装,就算有王家婆婆来,估计也会相同的做法。

时宜如此问,本是关心。

却不料,坐在身边的婆婆有些沉默,她察觉时,婆婆已经略微叹气,说:“她也在上海,不过是在养胎。”

养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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