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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滚水无情 第四章小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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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裳衣想惊叫,但她叫不出声。

言有义捂腹喘息着,双眼盯着言有信的尸体,久久喘息才能平复。

他指着言有信的尸首恐惧地道:“你是什么东西?别以为你是我的亲哥哥,就可以这样占便宜!偷‘僵尸拳法’,是我的主意,不然你会有今天的武功?!逃出言家堡,也是我的意思,要不然你早死在言家了!在言家堡里搞得­鸡­犬不宁,我们才有机可趁,也是我的建议,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但你样样有份……”

他越说越咬牙切齿,戟指骂道:“拳谱你有份,而且练得比我好!身份地位,你做哥哥的,哪一样不比我高?!名誉利益,哪一样比我少?!可是功劳是我的,却事事要跟你分享!现在摆着一大堆黄金,你凭什么资格跟我分着花——”

他竟跑过去一脚把言有信的尸首踹得飞了起来:“刚才你和她说话,你以为我没听见?你以为我没有注意?!你本来就想和她挟款私逃,你有了女人,还会有我这个弟弟?!你现在不出卖我,焉知日后不杀死我?就算你不想杀我,你也必还听这个恶毒女人的话来加害我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是你逼我杀你的,你,你怨不得我!”

他又一脚对准言有信的头颅踩下去:“听到吗?你死了,怨不得我!怨不得我!”只听一阵格勒勒,头壳已被大力踩爆,他还一脚一脚的往下踹。

言有义只觉一阵血气翻腾,眼前金蝇直舞,言有信临死前功力回挫及那一记膝撞,确也令他负伤不轻。

他强吸一口气,宁定情绪,狠狠地指着丁裳衣,道:“我现在去掘金,要是有金,我回来,先跟你快乐快乐,再跟那个小妞快活快活……要是没有金子——”

他冷笑,走了出去。丁裳衣也冷笑。

夜风极寒,夜央前的风最冷,雾最浓。

言有义肯定丁裳衣不会骗他,原因是:他一早从李鳄泪那么劳师动众来料理的事中已经断定,这笔税饷一定有问题。

——一百五十万两黄金,本来是拿来进贡朝廷的,现在拿来进奉自己,有谁不动心?有谁不眼红的!

言有义觉得有些昏眩,但是,他一直坚持走过去。

他忽然觉得脚下有些滋滋的声响。

他觉得土地很柔软——可是土地怎会柔软的呢?他以为是自己受伤后的错觉,所以又多走了几步。

暮地他发觉双脚被吸入泥中,已超过脚踝:——这块地真的是泥淖一般的!

他第一个念头是: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越过此处,到宝藏的地步!

于是他拔足出来,向前奔去!

人是往往在一个意念里,决定了生死成败、荣辱死亡,他才起步,就发现他奔走的方向,完全是泥沼,而且湿泥已浸至他膝盖上了。

要是在此际他立即往回跑,那么,以他的功力,还是会有极大的生机的。不过,在这刹那间,他不是在惊怕,而是在痛恨:那表子竟敢骗他!也在懊悔:他竟为了一句谎话就杀了老大!更有些迷茫:究竟宝藏在不在前面?

这一迟疑就害了他的­性­命!

泥淖已淹至他臀部。

他狂啸一声,自恃艺高,以图一拔而起。可是泥沼之处,无可着力,他一沉之际,身子猝然沉至腰际!

这下他可吓得魂飞魄散,毕竟仍是经过翻风掀浪的武林人,立即聚起功力,全力往回路拖着泥一步步地挨过去。

却在这时,火光点起,呐喊声四起。

村民高举火把,围拢上来,用石块、锄犁、任何可以扔掷的东西,向他扔来。

换着平时,言有义根本不怕,可是这时,泥淖已浸至他胸际,而且还往下沉,寸步难行。他接了一部分丢来的东西,已挨了七八下,额上颊上,都淌着血。

村民恨他歹毒,继续扔丢东西过来,那壮汉还利用石弓,弹了一块大石过来,言有义无法闪躲,头上吃了一记,浑浑噩噩中。泥已浸至头部。

他吓得哭叫起来,嘶嘎地叫了两声,早被村民的怒骂声音所掩盖,再叫的时候,泥水已涌入他的口里。

他嘴里一旦胀塞了东西,下沉得更快,一下子只剩下几络发丝,半晌连发丝都消失不见了,只有一些泥水的漩涡,还有几个小泡沫。

几个小泡沫组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又大又脏又稠脓的泡泡,“波”的一声,泡泡散碎了,泥淖又回复了平静。

村民们看着泥沼;还悻悻然的咒骂着,直至有人提起:“进屋救人去罗!”大家才忽然想起似的,纷纷抢入屋里去。

可是要解除高风亮、唐肯、丁裳衣三人身上的|­茓­道,村民可束手无策,那村医也一样无计可施。

还好剩下一个丁裳衣还有知觉,她手脚虽不能动弹,但用语言指导,使村民捶又捏的,好不容易才撞开了高风亮身上所封的|­茓­道,高风亮一旦能起,丁裳衣和唐肯身上的禁制自然不成问题了。

丁裳衣偷偷地收起了那只葫芦,留下身边近乎所有的银两,交给那清甜可爱的小女孩,安慰一番,又拜谢过村民,并表示这两个恶徒有恶势力撑腰,把尸首埋掉便算,不必报官,村民唯唯诺诺,惟望不再有这些恶客来到,当然不想再招惹麻烦。

三人别过村民,走出村落,唐肯昂首阔步,丁裳衣忙叫住他:“小心,别踩着了泥沼。”这时天已微亮,只见有几处地方都波波连声,有稠泡冒上来,上面是一些松动和于裂的泥块。

唐肯道:“不怕。这地方我很熟,叫做‘小滚水’这儿一带的人走熟了都不会误踩进去的。”原来这一带的火山以前曾经爆发过,现在还留存几处仍喷着热泥,久之积成泥塘,太阳猛烈时晒成泥田,跟三十里外的‘大滚水’激喷热泉形成一动一静两处奇景,只要不行夜很少有人误踏陷,就算有人不小心踩进去,只要从回头路迅速离去便是了,合当言有义财迷心窍,命中该绝,终于逃不过这一劫。

高风亮问:“是了,丁姑娘不熟稔这儿一带的地形,又怎会把那家伙引入泥沼之中呢?”

丁裳衣道:“我被押进屋子里之前,已有留意屋外的形势,那气泡的声音更引起了我的注意。后来,我在那位胖子哥哥的耳畔说:你们不是这两人的对手。赶快退出去,把屋前那处泥淖铺上草叶,然后快躲起来,我会引他们掉进去的。没想到那位胖子哥哥倒也机警,事情都一一办得妥当,铺上草叶,看去便难以察觉才叫那丧心病狂的家伙掉进了陷阶。”

她笑笑又道:“这件事,我心里向关大哥祈祷过,能成事,一定是他在天之灵的保祜。”

唐肯被她的语气所感动人隔了一会,喃喃地道:“不知道冷捕头那儿怎样了?”

高风亮肯定地道:“依我看,冷捕头的武功远远高过聂千愁,他不会有事的。只是……”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这样一搞,害了好几条人命,这一带的村落人家,对付村外来人和官府派来的人,只怕难免更怀敌意了。”

丁裳衣也惋叹道:“更可怜的是阿来那一家人……”

高风亮道:“那叫蒸鱼的小姑娘最可怜了……要是我还有神威镖局在,一定把她两姊弟带回去抚养……”

丁裳衣道:“只怕今晚的事,蒸鱼她一辈子也忘怀不了……”

他们往青田镇的方向走去,这时天­色­渐明,晓凤冖拂,高风亮要回镖局去跟家人告别,唐肯也要拜别父母,至于丁裳衣呢?她到青田镇去,也为了件心事。关飞渡有个亲弟弟,就在青田镇里一个有名的学堂读书,这件事极少为人所知,她也想在浪迹天涯之前,竭尽所能的对关小趣作出安排。

而他们所提起的、所担忧的。所怜惜的蒸鱼小姑娘,在日后人世的诸多变迁中,竟然承担了一个重要的角­色­,她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改变,全因­性­格所致,而造成她­性­格转变,主要是因为这个晚上可怕的梦魔。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三十多里路对冷血而言,并不是一个多遥远的距离,他本来很快就可以赶到‘小滚水’。可是,他却不熟路。

在夜晚山区,不熟悉路的人武功再高,脚程也无法快得起来。

他赶到“小滚水”的时候,天已亮了,他发觉到这小村落的人们,正在埋葬几具尸首,其中一具,给人狠狠的踩来踢去,还恨恨的诅咒着。

这具尸首赫然是言有信!

冷血大吃一惊,他知道凭这些村民是断断撂不倒言氏兄弟的,忙上前去问个究竟。

他不问犹可,这些村民因昨夜之事对外来人已心生畏惧,且有敌意,见冷血腰间佩剑,前来问长问短,几乎就要挥舞耕具,群起而攻之。

冷血如何解释也没有办法,他又不想伤害这一群无辜善良的人,有人用一盆脏水当头淋下,一面咒骂着:“你们这些吃公门饭的人,辛辛苦苦缴了钱又说要加税,交了税又说弄丢了,要我们重新再缴!你们当我们是人不是!我们天天到田里山上流血流汗,挣回来半餐不得温饱,你们拿我们的血汗钱去做什么?打仗、杀人、建皇宫、筑酒池,天天花天酒地、左拥右抱,还跑来这里强Jian民­妇­,杀害良民,你们是人不是!”

冷血听得冒起了一身冷汗,没想到公人几曾何时开始,已在民间造成了这样一种任意搜括的形象,痛心疾首之下竟忘了闪躲,给脏水淋个正着!

他浑不觉身上的臭味,只想到那些公人恣意肆行所造成的鄙恶形象,不知要多少人再花多少努力,才能有所更易!

冷血想拿点钱给村民,没料那胖子喝道:“假慈悲”。拿着木棍正迎头砸下,忽给人叱住:“胖哥,且慢,有话好说。”

冷血一看,愣住了。

来人是那褴褛老者。

老者咳嗽着,走过去,村民也不认得他,不过,老者从苗秧何时下种说到田鼠的脾­性­,一下子,已经和乡民打成一片,甚是融洽。

而昨晚发生的事,也从这些不经意的对话中,探听得一清二楚。

老者笑着谢过他们,还接受村民的馈赠一些小食品,才拉冷血离开“小滚水”。

路上,老者道:“没想到言氏兄弟竟落得如此下场,这也善恶到头终有报。”

冷血默然地走着。

老者道:“看来,高局主他们已经脱险,不过,仍是往青田镇处去。”

冷血没有说话。

老者笑道:“我可已把那些人平平安安送回家去了,你心里用不着犯嘀咕。”

冷血陡停了下来。

老者笑指着自己:“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冷血冷冷地望定他:“你是谁?”一个咳得行将断气的老人,居然送了一群弱小的人回庄后还可以跟冷血同时赶到“小滚水”,这个老人就绝对不是一个咳嗽的老人那么简单。

老者笑着,又咳,咳着,又呛笑了:“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冷血忽然笑道:“你似乎并不老。”

老者也笑道:“我只是脸上的皱纹多了些。”

冷血自从笑过之后,整个气氛都缓和了下来。“我本来问你是谁,可是,你也没有问过我是谁。”

老者咳呛道:“谁是谁并不重要,是不是?”

冷血道:“只要谁对谁是没有恶意便够了。”

老者停止咳嗽,眯起眼睛,问:“你看我对你有没有恶意?”

冷血笑道:“我们好像已经是朋友了,是不?”

老者笑,又咳嗽起来。

这时,他们已处身在官道上,忽然背后响起了急促而整齐的步伐声。

冷血眉目一耸。同时间,他感觉到,大量整齐的步伐之外,还有两个无声无息的步履,已贴近背后。

冷血感觉到的同时,那两个飘渺灵动的步履已骤分了开来。

冷血眼角瞥处,两条人影已分一左一右,赶上了他,夹住了他。

这两个人,一贴近冷血左肩,一贴近冷血右肩,两人同时拔剑。

两人锦袍下摆都有一柄镶有明珠宝石的名贵宝剑。

冷血倏然出手,双手按在两人的手背上,两人虽同时握住剑鞘,却拔不出剑来。

但这两人的反应也快到极点,既不吃惊,亦不叱喝,两人仿佛心灵相通,动作一致,空着的手,同时已搭住冷血左右肩上。

这刹那间,冷血要不受制于人,只有放手,但只要一放手,这两人就可以出剑!

冷血如果要应付这两把剑,也只有出剑迎敌一途。

这两人意在一招间,就逼得冷血非出剑不可!

出剑后的情形,难以猜测:——但冷血并没有出剑。

因为一声断喝,自后传来:“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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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捕王·冷血·捕快 第一章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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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喝声一起,那两人搭在冷血肩上的手,就一齐松开。

冷血也收回搭在两人剑锷上的手。

老者像受到惊吓,一个踉跄,冷血下意识地用手扶住,老者却以疾逾电光的手法各在冷血肩上一拂。

冷血微微一愣,只见那两人已跪倒下去。

这两人锦袍鲜衣,额角高耸,眉清目威,很是俊秀,竟都跪在地上,神情恭敬已极,简直像是在上朝时向九五之尊跪拜一般恭谨。

冷血扶好老者,缓缓回首,只见后面道上,停着一顶轿子,轿前轿后,整齐地分列着超过八十名军士,另外二十名锦衣侍卫。那顶轿子绣金雕红,十分华丽。

垂帘“霍”地一声,一阵动,一只手伸了出来,中指上戴着龙眼大的翡翠玉戒子。

这只手一伸出来,人人都低垂了头,仿佛多看一眼,都会亵渎此人似的。

冷血挺起胸,昂着首,看着轿子。

轿子里的人终于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高大的人。

茂盛的长髯,在微风中像一把黑­色­的拂尘;如玉的脸­色­,像芦苇在秋尽时的容颜。

这人长得像比屋宇还高,小小一顶轿子,百来个侍从,全给比下去了,但认真看去,才知道此人原来不高,只是气势迫人而已。

但气势迫人当中,这人又有一种内敛谦冲的神态。

他背后有一柄剑,剑锷是翠玉制的,很长,身着淡­色­的袍子,看去雕上上面的花纹,像是活着会动一般。

他缓步走过来,却一下子就到了冷血的面前,端详了冷血一会,“啊”了一声温和地笑道:“冷捕头果然功力高深。”

他这句话可谓奇怪已极。

冷血并没有见过他,可是他一眼便认出冷血的身份,这不算奇怪,奇怪的是他不赞冷血的剑法,却去夸赞冷血的功力。

实际上,冷血的功力也并不大好,甚至可以说是他武功上较弱的一环。

冷血微微一揖道:“李大人。”

那人一笑道:“哦?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王大人、张大人或赵大人?”

冷血指了指他背上的剑:“双手神剑三品官,李大人,就算我不认得你的剑,也久仰你的气派风范。”

李鳄泪仰天大笑,道:“人说冷血冷傲坚忍,睥睨武林,如今一见,冷捕头这张口,还胜过朝里多少出使名吏!”

冷血忽道:“李大人,今天敢情是您心情好,出来游山玩水?”

李鳄泪笑道:“你看我带那么多人,像是游乐么?游玩只需像冷捕头这样的一二知音,用不着跟上一班俗人。”

冷血淡淡地一笑,没有答腔。

李鳄泪用一种长辈看年轻人的眼光看冷血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来都是为了公事。”

按照道理,冷血应该问他是什么事,有无效劳之处,可是冷血道:“正好我也有公事在身,就此别过。”

他转身就走。

李鳄泪道:“冷捕头。”

冷血止步。

李鳄泪倏然道:“我这件公事,恰好就是京城诸葛先生交给你的事。”

冷血淡淡地道:“世叔并没有要我追逼税银。”

李鳄泪笑道:“冷捕头对这件事似乎很不满?”

冷血缓缓转身道:“税饷不见,应该追贼,怎么反而要百姓多缴一次!”

那两个年青人都变了脸­色­,李鳄泪却不引以为仵,道:“抓贼上头另派人去­干­了,朝廷要等各路税饷抵京,用来剿灭乱党反贼,是为急用,我们怎能拖延!”

冷血冷冷地道:“逼人钱财的事,我可不在行。”

李鳄泪扬手制止了那两名青年的拔剑,微笑道:“那是上命,我也不能违抗,犬子之死,冷捕头善于捉拿凶手,可不能不管。”

冷血居然道:“令郎之死,据悉是在公门之内,滥用私刑,残杀犯人所致,这样的案子,我一向都没有承办过。”

李鳄泪笑了一下,笑声清越,他摸摸眼眉,道:“可是……那一幅画,圣上却一定要诸葛先生寻回。”

冷血一震。

李鳄泪趋前一步,道:“冷捕头想必知道那一幅骷髅画罢?”

冷血失声道:“就是这一幅……”

李鳄泪有点神秘地道:“就是那一幅——”然后退了开去,望定冷血。

冷血用手按在剑锷上。他的手一握住了剑锷,整个人才镇定了下来,长吸一口气,道:“这幅画,听说是傅丞相托交令郎编制的……”

李鳄泪接道:“可是这幅骷髅画——当然也叫做万寿画——本来是要呈给圣上的,现在犬子被杀,贡画被盗,冷捕头岂可说不是为此事而来!”

冷血点点头,道:“不错,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李鳄泪微笑道:“鲁问张已先出发,到了青田镇,安排这件事,这次盗饷的是‘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越狱的是他们,拒捕的也是他们,杀人的也一样是他们,看来‘骷髅画’也一定在他们手上……冷捕头,咱们既然志同道合,何不同行共进?”

冷血断然地摇首:“我这次来,为的是画,缉捕盗画的人,是我的责任,至于盗画的人是不是‘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我还没查清楚,只怕……”

李鳄泪依然风度很好:“请直言。”

冷血接道:“……只怕,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一句话下来,人人倏然­色­变。

李鳄泪抚髯道:“好,好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句话,很多人,曾对傅丞相说过,可是,而今,这些人,好像都……”说到这里,微笑不语。

冷血冷峻地道:“诸葛先生在十年前就对傅大人说过这句话,他如今清健蕊隰。”

李鳄泪扬眉道:“哦?要是诸葛先生没说这句话,恐怕,他劳苦功高,应该早已手握兵权,足可号令天下了罢?”

冷血冷笑道:“有些人,对号令天下并不像某些人那么有兴趣!”

李鳄泪笑道,“是吗?我却知道有些人对管闲事特别有兴趣。”

他笑笑又道:“听我的部下说,你屡次掩护‘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这可是勾结乱党,死罪加一啊……不过,当然,冷捕头忠于朝廷,别人的谗言,我听过就忘,不会上报的,哈哈哈……”

私通乱党,翼助叛逆,犯的是通匪大罪,冷血脸­色­变了变,反问道:“这案子结了么?”

李鳄泪怔了一怔,“什么案子?”

冷血道:“盗响、杀人、抢画的这一件案子,已查明了是‘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所为了?”

李鳄泪道:“犬子确是‘无师门’的人杀的,有言氏兄弟、易映溪、聂千愁为证,画也同时失窃;那笔税饷的确是‘神威镖局’的人监守自盗的。他们局里的镖师就可以证明此事。”

冷血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件事像流星自长空划过,刚亮起便熄灭了,再追寻却已无从。冷血却知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已没机会再想下去,只说:“黎笑虹?”

李鳄泪似乎微有些错愕,随即道:“便是。这个镖师大义灭亲,勇气可嘉,我已将之严密保护,任谁也不能伤害他。”

冷血哼道:“案子审判了没有?”

李鳄泪一愕道:“这倒还没有。”

冷血紧迫地道:“既然案子尚未定罪,那‘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充其量只能说是嫌疑犯罢了。我协助他们只是为了要方便破案,不能说是纵犯。”

李鳄泪也冷笑道:“冷捕头,万一他们真要是罪犯,你知法犯法可也不轻……你知道,定他们的罪是再轻易不过的事,冷捕头跟他们非亲非故,前程远大,犯不着为他们冒险。”

冷血道:“不过在真相未大白之前,只要一天未审判定罪,我就有责任去追查真相,弄清楚谁才是真凶,谁才是受害人。”

这一句话一下,两人都静了下来。

好一会,李鳄泪才大笑道:“好,好!有种!有志气!”

然后说了一句:“你可知道,傅丞相那儿也来了几位朋友?”

冷血淡淡地道:“有李大人在这儿坐镇,傅丞相还用得着­操­心吗?”

李鳄泪神神秘秘地笑道:“冷捕头太看得起在下了。傅大人神机妙算,计无遗策,烛见万里,自比我等识见高妙得多了。也许他老人家早已算出这次剿匪的事有阻挠吧,丞相大人体恤军民,特遣身边三名爱侍:‘老、中、青’三位高手过来,披荆斩棘,摧陷廓清一番,看来,这次盗匪可谓劫运难逃了!”

冷血长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自牙缝里吐出来:“老、中、青?”

李鳄泪眼睛闪亮着;“老不死、中间人、青梅竹。”

冷血的手紧握剑柄:“是他们三人?”

李鳄泪人没有笑,眼睛却笑了,笑得满是狡狯之意:“当然,他们三位来意只是杀叛贼、起回贡品、押送税晌,与冷捕头无关。”

冷血抿起了­唇­,使得他坚忍的五官更加倔然:“这个当然。如果是为冷某而来,李大人和‘福慧双修’以及这里百来位哥儿儿们,已绰绰有余了,何需烦师动众。”

李鳄泪的黑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道:“冷捕头知道就好。”

冷血道:“不过,纵是为了抓拿反贼,护送贡品、保押镖银,出动到‘老中青’三位,也未免小题大作了罢?”

李鳄泪笑道:“这是呈给皇上的贡品,反贼胆敢窃夺,傅丞相处处为皇上效忠,自然派高手平定。”

冷血点点头,道:“如果没有什么吩咐,李大人,在下就告辞了。”

李鳄泪忽道:“冷捕头,传言中你有一柄天下难得之快剑,吾久欲观之,今日得逢一见,不知可否赐下一赏?”

冷血愣了一愣,李鳄泪虽然不是他直属上司,但官位极高,冷血如非分属御封“天下四大名捕”之一,有免死铁券、生杀金牌的话,李鳄泪倒可一语格杀之。

据说冷血的武功,全在剑上。

而今李鳄泪竟提出了一个要求:要看他的剑!

如果冷血没有剑,对方动手,他用什么武器还击?

如果冷血拒绝给他观剑,那么,敌意毕现,李鳄泪一怒之下,下令攻杀他,这局面又如何应付?

冷血刷地拔出了剑。

李福、李慧身子一晃,已掠到李鳄泪身侧,手按剑柄。

李鳄泪微笑依然,神­色­不变。

冷血托剑平举,剑尖离李鳄泪胸膛仅及一尺,道:“请看。”

李鳄泪缓缓地、缓缓地,用两只手指,夹住剑锋,眼睛盯着剑势,一眨也不眨,笑道:“这样赏剑,未免凶险。”

冷血却一震肘,“福慧双修”锵然拔剑,不料冷血把剑柄已交到李鳄泪手上,道:“李大人厚爱,请拿去观赏便是。”

冷血这种做法,无疑是等于把剑全交到敌人手上。

这连李鳄泪脸上也变了变,李福、李慧两人各望一眼,怔怔收回长剑。

李鳄泪拿着剑,嗤嗤在冷血身前划了两个剑花,只闻剑光犹在剑风之先,李鳄泪道:“好剑,好剑!”

这刹那间,也静到了极点,只有老者惨淡的咳嗽声。只要李鳄泪陡然出手,或一声令下,冷血只怕就难免杀身之祸。

李鳄泪双眼凝视着剑身,剑光映寒了他的脸,他忽将剑递回给冷血,道:“剑看过了,好剑法!”

他不赞剑却赞剑法,众皆愕然。冷血接过了剑。李鳄泪一稽首,返身呼道:“启轿!”步入轿中,整队起驾而去。

冷血抓住剑柄的五指,因过分用力而发白。待队伍远去之后,他汗湿衣襟。

捕王静在那儿,李鳄泪由始至终,未曾正式望过他一眼。他是名动八表的捕王,因人皆不识是他,所以谁不觉意他的存在。他站那里,有种深沉的悲哀。冷血感觉到了,不过这悲哀之外似是有一种更深沉的遽动,冷血就不了解了。

轿子队伍走了好一段路,在轿旁的“福慧双修”还互观看,弄不明白:——那明明是一个除此眼中钉的大好机会!

李福、李慧是李鳄泪的义子,两人武功都由李鳄泪亲身指点,李府之中,以聂千愁武功最高,但最贴心的是这李福、李慧,其次轮到言氏兄弟和易映溪。

在轿里忽然传出了声音:“你们都觉得奇怪,是不是?”

李福、李慧惶惑的对望一眼,感觉到轿中人仿佛能洞透他们心中所思似的。

“我也想杀他,”轿里的李鳄泪发出一声叹息,“只是,我才拿到他的剑的时候,旁边那个痨病鬼,突然发出比剑气还要凌厉的锋芒!”

李福、李慧大吃一惊,没料到那个看来毫不起眼的褴褛老者竟有那么大的威胁­性­!

“我纵能一举杀掉冷血,但是,不一定能制得住这两人联手;”李鳄泪仿佛很惋惜,“没有把握的事,我总要等待时机、等到更有把握的时候才做。除非……除非是逼不得己……希望这逼不得已的日子永不要来临。”

“其实‘老中青’主要是负责取回骷髅画,上头派了一个人来,这个人才是四大名捕的死敌。”李鳄泪的声音在微微颠簸的轿子里显得很恍惚:“这个人除了奉命杀叛死贼外。必要时,还可以把四大名捕逐一自世间消失。”

李福失声道:“捕王?”

李慧接道:“李玄衣?”

李鳄泪道:“便是捕王李玄衣。我接到线报,李捕王已逼近这一带……”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低沉得只有李福、李慧两兄弟听得到:

“……其实我刚才也不想动手,因为,我带来的人那么多,难保没有一个泄露出去说:冷血是我杀的,这样,我不但要受到各方面的指责,而且,还会引起诸葛先生对丞相大人起疑心,预早防范,这叫小不忍大谋则乱。”

李福也用一种很低微的声调问:“这些人不都是忠心耿耿效忠大人的吗?”

李慧亦用细微的语音道:“谁有异心,请大人指示出来,我俩兄弟先把他剜心剖肺!”

李鳄泪淡淡地道:“谁是卧底,我不知道,但卧底想必是有的。诸葛先生的心腹,不也一样安排了我们的人吗?以诸葛先生的智慧,不可能完全没有安排的。要做这些事,可以暗的来做,三几个人来做,不然,我们只­干­掉他一个手下,却落入人口实,乱了阵仗,那就化不来了。”

以李鳄泪与“福慧双修”的功力,说话要只他们三人听到,那就决不会有第四人听见;纵然有“第四人听,”也不敢听。

李福李慧听得又敬又佩,齐声道:“是。”两兄弟心中都同时想到:政流斗争汹涌翻沉,但有李大人在后面罩住、傅丞相前面指示,他们一定能官运亨通、出人头地、平步青云、稳­操­胜券的。

李鳄泪的心里却在寻思:那个痨病鬼是谁?那个痨病鬼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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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捕王·冷血·捕快 第五章雨打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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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肯才叫了一声半,已给高风亮捂住了嘴,然后皱眉厉着眼问他道:“你这样大呼小叫,再有办法也没机会用了。”好一会才把手自唐肯嘴上移开。

唐肯讪讪然地:“对……对不起,我……”

丁裳衣问:“你有办法?”

唐肯道:“我想起来了,以前,我跟小心、小弹弓他们玩游戏的时候,有次想躲起来几天吓大人一跳,所以便邀成二叔等帮忙,挖个大洞,骗说是用来避暑的,然后自己去把洞底掘开,跟后院假山的枯井洞连在一起……”他兴奋他说下去,“只要我们能潜到后面的芭蕉园去,我们就能偷进镖局后院!”

高风亮哼了一声:“小心他们太顽皮了!成师弟常给你们骗得团团转,真是——”虽是责备的语气,但抑不住奋悦之情,连声音都稍微轻颤。

丁裳衣偏着头问:“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唐肯即答:“我看见你,想起她——”忽住口不语。

其实,唐肯的确是看见丁裳衣那像薄瓷制的脸颊,那在雨丝里的玉玉寒意教他想起来出门前的一幕:

那也是个雨天。过两天他就要跟局主押镖出远门,晓心掇弄着辫子,忽问:“唐哥哥,你走后,可想我不?”

唐肯跟晓心自小玩到大,没提防她这样问,不涉其他,只笑道:“想,想死了。”

晓心用手一拨,嗔道:“你都还没有走,怎知道到路上心里还有个我。”

唐肯一怔。平时跟她玩闹惯了,不知道女孩儿家有这样的心思,便认真的说:“晓心,我当你蕊谝亲妹妹,怎能不想你。”

晓心甩开他的手,扭扭捏捏地道:“什么哥哥妹妹,我可不是你亲妹子!”

没料这一句倒真个伤了唐肯的心,因为他在神威镖局,从小熬起,到如今虽是个镖头,但自知卑薄,身份地位绝配不上跟局主的女儿称兄道妹,便道:“我知道我不配,你以后别来找我玩乐便是了。”背过身去,有点蹭蹭蹊蹊起来。

晓心急得顿足道:“哎呀,你这个人怎么——?”绕到唐肯面前摔开辫子,脸颊红扑扑他说,“我们年纪也不小了——”声音低了下去,混在雨丝里,迷迷不清。

唐肯不大高兴他说:“是呀,年纪都大了,我不该跟你这样没上没下的。”

晓心跺了一跺脚,秀眉迅速蹩了蹩,敢情是太用力脚踝发疼:“你这人是怎么了?人家是说,你对人家怎么样?”

唐肯犹如丈二金刚搔脑袋:“我对你很好哇!”

晓心长长的睫毛在长发微飘里对翦着许多梦意,噘着嘴儿说:“你去跟爹说呀。”

唐肯呆了一呆,问:“说什么啊?”

晓心怪白了他一眼:“说你心里的话呀!”

唐肯恍然,哦声连连地道:“就是说这件事呀——”他一副光明磊落坦荡无邪地道,“我们像兄妹般好,你爹早就知道了。”

晓心一时却要恨死他了。“你这个笨驴。”她侧身向着他,望着那绵绵寒寒的雨丝,瓜子心儿般的玉颊就在那时候像柔和的灯光刚透过白­色­的纱罩,粉粉胜雪。

唐肯看着有点朦朦:“我是笨驴,但,我……”

他摊摊手无奈地问:“你究竟要我向局主说什么?”

晓心幽幽叹了口气。她从来是个快乐无忧的小女孩,今儿忽然正正经经幽幽怨怨地叹气,唐肯只觉心里一紧,又一阵茫然。

随后晓心用尖尖秀秀的手指遥指绵密的雨丝里那黑深的后院:“那儿有一个洞,能通到外面去,是你和我挖的——”

唐肯讨好他说,“小弹弓也有份挖。”

晓心白了他一眼,又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怎的,唐肯觉得心里有一股寒意。

晓心那时候说:“你要是负了心,那土里,就埋着个我,我就埋在里头。”说罢就走了,只留下深深的清香,在雨夜冰寒的檐前凝留不去,唐肯这才知晓心她曾经着意打扮过。

自此后,唐肯就没有见到晓心。有次听到局主夫人跟成勇成二叔说:不知为什么晓心老是在房里偷偷饮位……他听后也没敢去找她,但心里扰扰烦烦的,也不好受。

此刻,他因瞥见丁裳衣沁沁泛泛如白梨花般的玉颊,看到雨丝,想起晓心,便念及那洞口,这下道了出来,心下总是怅然不乐,思想起以前在掘地洞时曾掘到一具尸体,晓心不知会不会……?越发担忧起来了。

然而他的确是因为了裳衣而想起高晓心,才记起那儿时挖的泥洞。

丁裳衣默默不语,脸上似笑非笑,也看不出是高兴抑是不高兴。

高风亮却勃勃地道:“有地洞那就试试吧。”

三人冒着雨,先后窜入后街废园的芭蕉林里,他们头上都是肥绿黛­色­的芭蕉叶,雨点像包了绒的小鼓捶在叶上连珠似的击着,听去声音都似一致,但其实每叶芭蕉的雨音都不一,有的像玻璃珠子落在布绷的鼓面上,有的像雨打在皮制的旧帐篷上,有的却像撒娇女子的抬拳无力的捶在情人的胸膛上。大芭蕉叶和小芭蕉叶声音不相同,泛黄的蕉叶和深黛的蕉叶声音也有差异,芭蕉长得高矮不同,声音也别有异差,打在蕉蕊和香蕉上更是另有韵致,仔细听去,像一首和谐的音乐,奏出了千军万马。

丁裳衣忽道:“很好听。”

唐肯讨好地:“我以前常听的。”

丁裳衣偏首道:“跟谁听?”

唐肯为这问题吓了一大跳,但看去丁裳衣脆玉似的脸,并不像有愠意。

高风亮问:“洞在哪里?”

唐肯用手指了一指道:“在那儿。”这一指,刚好一道霹雳,天地问亮了一亮,唐肯有些错觉以为自己一指惊动了大地,又怕洞里有不幸的事,打从心里乱了出来。

可幸洞里虽然多处坍下泥块,但依然畅通,除了几条翻腾的蚯蚓,连地鼠都躲进土里。

三人从泥洞里冒出来,就是枯井,枯井上罩着盖子,三人攀爬上去,顶开木盖子,赫然见到一个人,举着柄斧头,当头砍下!

那个人,眼睛直瞪瞪,看着他们,就像见鬼一样!

然而他的斧头,就像乌云里的霹雳一般,厉莫能御,势无可挡!

高风亮是三人中武功最高者。

他也是第一个自枯井口冒出来的人。

那见到鬼似的人一斧砍下,他及时抓了井边一口旧砖,往上一架!

“喀哧”一声,砖裂为二,斧继续劈下!

高风亮左右各执裂砖一端,用力一拍,以砖口裂处分两边夹住斧身!

斧身被夹,分寸不下!

那见鬼般的人怒叱一声,自腰身掏出另一记斧头,又待砍下!

这时,唐肯已看清楚了来人,他失声叫道:“勇二叔!”

那好像见鬼的人顿时住斧,喃喃地道:“鬼……?”

高风亮松了砖头,长吁一口气道:“我们不是鬼。勇师弟,是我。”

勇成呻吟了一声,丢掉斧头,眼泪籁籁的流下来,跟雨水已混在一起,抱住高风亮,紧紧地抱着,大大声地号啕了出来!

高风亮等在勇成引领下,进了厢房准备先换过湿衣才见人。一路上勇成道出他们走后的“神威镖局”。

“你们出事后,有人怕受连累,已走了一部分;后来官府查禁,又走了一半的人。”

“这也难怪他们;”高风亮叹道,“这飞来横祸,谁也不想沾着。”

“不沾着也罢了。等了十数日,一些忠心的镖师,为生活所逼,也等不下去,都一一离去。黎镖头却连络了剩下的伙计们,弄走局里的储金,另外挂起了‘虎威镖局’的名号,还到处谤言,说您,说您……”

“说我什么,”高风亮苦笑道,“他高兴,都让他说好了。”

“他说您强横专霸,独行独断,又说您好­色­败行,勾结贼匪……”

高风亮憋不住了:“我是这局里的负责人,遇事怎能不作决断?!逢场作戏,我也算略好渔­色­,但这样就定一个人重罪,哼,哩。哩!”

“所以局里走的走,散的散……”

“夫人呢?晓心和杏伯他们……”高风亮紧张地问他。

“他们都健在。”勇居低声答。这一句答话,令高风亮和唐肯大为安心。

“小弹弓呢?”唐肯问。

勇成一声重哼:“那家伙真不长迸,此情此际,他竟跑去讨公门饭吃去了。”

唐肯脸上抹过一片失望。高风亮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那也由得他。”不过,他心里也若有所失:因他也一样看好“小弹弓”这个孩子,并向来心存把女儿许配给他的意思。

丁裳衣忽道:“怎么你乍见他们的时候,好像见到鬼一样呢?”

勇成望望他们三人那张泥脸,苦笑道:“这几天,外面盛传你们已经……已经在牢里被绞杀了……”一个传说已死去的人物,突然在大雨天时分,已经是惊云密布的院子中,一口古井里出现,怎不把人唬了一跳。

“这些天来,黎镖师带了三四个人来,大吃大喝,­骚­扰不堪,鳌镖头劝他们不听,还遭他们杀害,另外小蜻她……”

唐肯关切地问:“羞是晓心相当要好的玩伴。

“……被那几个衣冠禽兽­奸­污了。”勇成痛心疾首地道。

高风亮怒叱道:“禽兽!”

勇成忙嘘声道:“别响,他们还在东列将相楼中。”

高风亮怒道:“他还来做什么?!”

勇成耸耸肩道:“他来威迫夫人,把神威镖局交给他管理,把晓心许给他,他便会替神威镖局发扬光大——”

高风亮气极:“他敢!”

勇成淡淡地道:“他当然敢。他一直都在做着。他还一直向嫂夫人逼问一件事物——”

高风亮仍怒冲冲的,皱眉问:“啥事物?”

勇成也有点弄不清楚的神情:“他们在找……好像是一快布,一快裹尸布。”

高风亮莫名其妙:“裹尸布?”

勇成道:“好像是师父遗体的裹尸布。”勇成跟高风亮是艺出同门,他们的“师父”自然是“神威镖局”的创办人高处石。

高风亮奇道:“他们要那……裹尸布来做什么?”

勇成摊摊手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要得很急,不择手段,大事搜掠,掘洞翻土,掀箱倒柜的,像找不到那块布誓不甘休似的。”

勇成问:“师父的殓布究竟有什么秘密,致令黎笑虹和官衙的人再三逼问?”

高风亮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丁裳衣问:“官府的人也问起这张殓布的事?”

勇成点头道:“每次问起,都是大官,后来有个姓鲁,听说是四品官,用上了刑,但我们确实不知道,又何从起?他倒相信我们说的不假,终于还是放了回来。”

丁裳衣又问:“怎么外面死寂寂的没有一个人?”

勇成道:“其实,外面常有一­干­人伺伏着,他们没发现罢了。至于其他的人……”他历尽沧桑似的一笑,“明天就是纳第二次税银的时候了,十家倒有九家交不出来,怎么不死寂一片,镇民都把怨气归在我们失镖的头上来,我们一上街露面,石子箭雨似的飞来……”

高风亮长叹了一口气。

勇成看了他一眼,道:“黎笑虹刚才还在厅里,对嫂夫人相逼,要她把晓心嫁给他……”

高风亮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嘶声道:“你!你刚才为什么不早说!”

勇成既不挣扎,也不激动,高风亮缓缓放了手,道:“二师弟,你变了。”

勇成笑了一笑,也不抗辩。

“从前你是最忠心、最激昂、最冲动的,”高风亮痛心疾首地说,“你现在变得那么漠然。”

“但我还留在这里,没有出卖你,”勇成淡淡地道:“你被官府追缉,后传死讯,兄弟们个个都绝望了、走了,而我还留着,比起他们,我还是好上一些。”

高风亮垂首道:“我知道。你们跟着我,不再像以前,意气风发,荣耀为做,现在……我只是个判了死刑的犯人!”

勇成突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大师兄,这些日子来,不错,我是看透了、失望透了,可是,我还没有绝望透,所以,我才在这里,等你回来,我知道,凭我一人之力,没有什么作用,但是,至少可令黎笑虹、鲁问张他们心里,还有些顾忌,不敢太胡作非为!”

他的话一句一顿,但说得十分诚挚。

高风亮感动的望着他,眼眶已泛起落泪。

丁裳衣在旁轻轻地道:“该先去看着高夫人了。”

高风亮和勇成并肩抢向中堂。

唐肯的眼睛亦绽出了星光。

朋友,只有在一起才会开心,才能发光:又何苦分开、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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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捕王·冷血·捕快 第二章名捕与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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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和老者又走了很远,­鸡­啼和鹅叫掺在一起,还有犬只汪汪地吠着,这些声响交织起来,使人想到幽静的村落,还有慷倦的午憩。

冷血望到远处有一棵树,强悍的棕­色­树­干­托着一大把茂盛的翠绿,却在盈活的翠意里,长着一丛又一丛的鲜红花朵,好像鲜血绽在青苔上燃烧,美极了。

老者咳嗽着说:“青田镇,快到了。”说着自衣襟里摸出包芝麻酥,是刚才小滚水的村民送给他路上吃的,“你饿不饿?一起吃罢。”

不料才打开纸包,芝麻酥像粉未一般散倒出来,老者一时没提防,掉了一地,老者愣了愣,用舌头把纸包上余剩的饼未舐了个­干­净,又吹了吹沾有粉未的手指,还颇惋借的看着沾着星星自粉的裤管,解嘲的人道:“嘿,没想到这面粉发得不匀,都碎散了。”

冷血淡淡地道:“不关面粉的事,刚才您聚起功力,吓退李鳄泪,撂在怀里的芝麻酥,又怎抵受得住?”

老者许是因为舐饼末时呛了喉,大声咳嗽起来,支吾地夹着语音道:“哦?是么?我自己还不知道哩……”

然后像意外似的发现远处道旁有一座茶寮,喜道:“我们过去泡杯茶再说。”

虽然是在晌午,这茶馆十分冷清,人客也没多几个。冷血和老者坐下去后,老者就不断地在咳嗽,冷血问那小二:“有什么吃的?”

店小二说了几样,都是馍馍、烤黄豆之类,冷血于是叫:“来碟毛豆,两个枣泥馅的自来白,一碟花生和两碗龙须面——还有没有卤­肉­?”

店小二苦着脸道:“客倌,这儿一带,哪还有­肉­吃?别说枣泥馅的,就算蒜泥馅的也没有。——就吃卷切糕。将就点好罢?”

冷血忙道:“好的,好的。”店小二一搭白布转身去,冷血忙喊:“来两碗高粱!”

店小二又苦着他一向就已愁眉不展的脸容道:“客倌,这儿哪来的高粱!”

冷血只好道:“自­干­,白­干­吧!”店小二这才去了。

老者一面吃力地咳嗽着,一面挤出了话:“随便点,随便点吃。”

后来桌子也有几个人,一个也是愁容满脸,一个嘴里怨气连天,一个更惨,吊唁般的脸孔。只有一个矮子,笑嘻嘻的,一副什么都可以的样了,看装束言谈,都是乡巴里人。

怨氯连天的人道:“两位敢情是外地人,不知道这里比兵荒马乱还凄惨,咱们这儿,纳完前贡又后税,咱们做牛做马。也缴不完苛税暴征!”

那吊唁脸孔的人着急地示意说话的人示意道:“小心,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冷血道:“诸位放心,我不是来征税的公人,贵乡的税收,怎么这样厉害法?”

愁容满脸的人仿佛脸上写满了“愁”字,以致说话的时候一个个“愁”字吐了出来:“在我们这儿,多养一只­鸡­就多一只­鸡­的税,多种一棵树就多一棵树的税,所以我们宁可把­鸡­宰了,把树斫了,可以省下重税。”

冷血道:“你们不是已经缴了税么?”

怨气连天的人道:“你以为这些税银容易缴么,交不出来的有上万的人,他们现在,不是死了,就四肢不全,或在监牢里等死,或者充军垦荒去了。”

冷血勃然怒道:“哪有这种事!谁执行这事的!”

那怨氯连天的人哈了一声道:“这你都不晓得么!官府呀,当然是官府呀!”

老者喃喃地道:“这还有王法的吗……”

愁容满脸的人道:“这儿只有无法无天,没有王法可言。”

老者问:“那您阁下的税可缴出了没有……?”

愁容满脸的人惨笑道:“我们一家五口,一年辛劳工作所得,不过三五两银子,而今税收六两,教我从哪筹去、我要交得出,也不必成天愁眉苦脸了。”

老者又问那哭丧着脸的人道:“你呢?”

哭丧着脸的无­精­打采的说:“我祖上三代,一块田也没剩下来,跟人耕作到现在,那官吏不知怎的一算,算到我有田七亩,不由分说,要我缴税……”说到这里,真要哭出来了,“您老说,教我打哪儿拿银子交去?”

冷血只好安慰他,见怨载连天穿得较光鲜,便问:“您——?”

怨气连天的道:“我刚把老婆卖到外省去,交了年税,不料又报称税饱叫人劫了,现在,叫我卖什么好?”

冷血苦笑了一下,见剩下一人仍笑嘻嘻,心里有一线希望,问:“人人都为缴税苦,阁下倒是欢容满面,不知——”

笑嘻嘻的人仍是笑嘻嘻,木然地望着冷血。

怨气连天的叹道:“唉,他已经给征税的人逼疯了,哪能回答你!”

哭丧着脸的人道:“我们带他吃完这餐,就任由他自生自灭了,我们也没能力再照着他了。”

愁容满脸的人道:“我倒羡慕他,一家子死的死,疯的疯,猪也没养一只,连块遮雨瓦也没有,倒是不再怕征税了。”

冷血听了,极为愤怒,这时酒菜已经上来了,酒菜淡粗,颇难入口,老者仔细而津津有味地吃着,吃到一半时,后面那四人便叹息怨愤着离去。

冷血仰脖子一口­干­尽了杯中酒,道:“天下哪有这样子的征税法!”

老者淡淡地道:“偏偏此际天下都是这样子征税法,只是看执行者是不是变本加厉,贪得无厌罢了。”

冷血忿然道:“这样子,怎么不变得官逼民反!”

老者在吃着最后一块卷切糕,并小心地掏起最末一片葱丝,听到这话,忽抬起眼来,眼光森寒:“你这句话要是给别人听到,报上去可是抄家之罪!”

冷血冷笑道:“抄家就抄家,我没有家,要就定我一个死罪!”他本来不喝酒,由于激于义愤,便喝多了,再斟时壶已­干­了,扬声便喊:“小二哥,再来瓶酒!”

小二懒洋洋地应:“大爷,小店就只有这些,再喝,也没有了。”

冷血也没心情吃得下,匆匆便起来付帐,老者慌忙道:“我吃的,我来付。”只见他连馒头皮也吞个­干­净,见到有脏处便用手揩去,揩不去的也照吃不误。

冷血道:“这餐要您赏面,算我付的。”

老者道:“不行,我付,我付。”

冷血摇手道:“这小小意思,还算什么!”

老者正­色­道:“我吃的钱由我付。”

冷血这才意识到老者的坚持,愣了一愣,便道:“这,这一点小钱,怎么算呢?”

老者一字一句地道:“我向不习惯被人请。我用劳力赚来的钱,替自己付帐,我不要人请,也不要请人。”说罢,又剧烈地咳呛了起来。这次咳得那么剧烈,仿佛连肺叶都要呛出来似的。

冷血忙道:“好,你付,你付。”他加了一句,“你请我好了。”

“不,我不请你。”老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老实说,我请不起你。”

他自怀里掏出了一些碎银,算着算着,还不到一两银子,老者苦笑道:“实不相瞒,我的俸薪一年只有四两银子,只能省着用,不能乱花的。”

冷血看了于心不忍,道:“尊驾的工作,年饷这般的少,如——”

老者截断他的话,脸上浮现了一个满足的笑意:“我喜欢我的工作,钱,多少不是问题,何况,我已­干­了三十多年,不想再转行了。”

冷血也顺着他的意思,没有再说下去,但仍颇为难的看着他手上的碎银。——那五钱的帐只怕这小店还找不开来。

老者把碎银端到鼻端细看着,仿佛舍不得,又似分辨不出,那店小二正要苦着脸说:“客倌,你给我这撮碎银,我们还是找不开的呀——”话未出口,却听喀哧一声,老者用拇食二指一捏,真的切下一小截正好值五六钱的银子来,塞到他手心里。

店小二直了眼珠,不相信他刚才看到的是真的。

冷血也吃了一惊。他知道这老者武功深得不可测,但不知道对方内力竟深厚到了这个地步;那块碎银只有指甲般大,要用两只钝指夹下小月形的一块来,这是连冷血都无法办到的事。这人的武功大大超出了冷血的估计。

老者再用手秤了秤,似乎对自己切得很适当,很满意,点头起身道:“走了。”

两人走了出去,沿官道行着,附近人家也多了起来。沿路的溪流都有缝纫机的声音,吱咕传来,又有捣衣声,咯一下咚一下的,都是人间清平乐好的声音。

忽见一家屋字竹篱外,有几匹官马停着,门前有人吵闹着。

只见一个师爷打扮的人物,手里翻着本黄皮册子,另一只手持毛笔,眯着眼凑近书页去看,另外有两个衙差,­干­瘦的一个托着砚钵,供师爷书写,粗壮的一个手里握着刀柄,一手扬鞭,大声的呼喝着:

“挨千刀的,你们的税,给是不给!”

那屋门前的老头儿拄着杖几乎没跪下去,哀求道:“宫差老爷,再通融通融,再通融通融吧!”在他身旁还有一男一女,是儿子媳­妇­。

那师爷“嘿”地一声,好暇以整地道:“生寿老爹,你这是啥意思你要我们通融,咱找谁通融去?这可是天子皇命交下来的差事,咱们有几个头,敢不依时依候做好挨砍头?吭?”

生寿老爹皱纹折出了老泪,哀求道:“师爷,再宽限多几天吧。”

那扶着他的男子生得黝黑,是他的儿子,怒道:“你们讲不讲理,咱们只养了一口猪,却要纳一头牛的税,这算什么嘛。”一老一少都用悲愤但情知无力的眼光望着来人。这时,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那女的匆忙把手在围裙上擦两下,一扭腰就要转入屋里去。

那师爷仿佛这才发现那女人似的,用他那又瘪又瘦的身子一拦,涎笑着说:“这女人是您媳­妇­儿吧?”

那男子气冲冲地道:“你要怎的?”

师爷一耸肩嗤笑道:“没什么怎的,”转过头去问生寿老爹:“要纳一头牛还是一口猪的税,要看我手上的笔了。”

生寿老爹一声声地哀求:“求师爷秉直上报,秉直上报。”

师爷推了推生寿老爹,男子忙过去扶住,怒目看他,师爷冷笑说:“什么么秉直上报!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河塘底下收养七八头牛。”

男子横前一步,说:“你想怎样?”

师爷斜乜着眼,反问一句:“你媳­妇­儿?”

男子护在女人面前,还未说话,那粗壮的衙差一已掌掴在男子身上,男子涨红了脸要说理,衙差一脚把他喘倒在地。

生寿老爹叫了起来:“这,这是­干­什么呀——”

师爷冷哼道:“你儿子勾结匪党,罪有应得,来人呀——”

两个差役一齐呼喝一声,师爷得意洋洋慢滋滋他说下去:“锁他回去!”

女人和生寿老爹都一起跪了下来,两个衙差早已不必吩咐便对地上的男子拳打脚踢,帅爷歪着嘴笑道:“生寿,你老糊涂了,我王师爷有个什么嗜好,你不是不知——”他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着衙差吆喝着踢打:“有时候,保得了儿子保不了媳­妇­唷!”

说完这句话,王命君师爷打从心底里窃笑:这­妇­人皮肤白得就似花结的水飘的,一点也没有农­妇­人家粗糙,看来,他就有甜头可尝了……突然间,眼前来了两个人。

这两人毫无来由的出现,令他震了震。

年青的问:“你是吃公门饭的?”一双冷眼像瞧进他的骨髓里。

王师爷随即想起他的身份是这地方的“师爷”,压根儿没理由会去怕两个陌生来客,挺一挺胸,道:“你是什么东西?!”暗底里招招手,把一个衙差招到身边来。

冷血道:“我也是吃公门饭的。”

师爷见衙差在侧,胆壮起来,嘿地一声­干­笑道:“你也是?你吃的是我吐的,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冷血道:“官衙里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所以才没有当它是个除暴安良的所在。”

师爷怒道:“巴拉妈子!我是鲁大人近前首席师爷,我要怎样就怎样,我想怎样就怎样,你管得着!”

冷血摇首,摇得很用力,说:“我不想杀你。”

师爷一愕,瘦子衙差上前扬着拳头道:“你说什么?”

另一个粗壮衙差也舍了倒在地上的男子,拢了过去。

冷血仍是摇头:“我本不想杀你的。”一说完,瘦子衙差只见电光般寒了一寒,已闪到了师爷的眉心!

按照情形,师爷是死定了,但在一旁那毫不起眼的老者忽然一扬手。

剑光闪了三次,老者也扬了三次手。

瘦子衙差挡在中间,但冷血出剑,他完全接不下、躲不了,甚至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倒底是剑光还是电光,是刺向他还是刺向师爷?

冷血却很清楚,要不是老者接了他三剑,师爷至少已死了九次!

冷血倏然收剑,问:“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老者摇摇首,仿佛他这一摇首不是独对一个人摇的,而是对整个人情世态摇的:“他罪不致死。”

冷血冷冷地道:“这种人,欺压了多少百姓良民,还不该死?这个人,叫王命君,就是当年背弃‘白发狂人’的兄弟之一,以致使聂千愁步入魔道,还不可杀?!”

老者叹道:“就算要处死,也得有上级命令,不然,也要依法处置,你我只是捕快,没有资格定人生死,否则与民同罪!”

冷血眼睛一亮,没有说话。

师爷听出来人身份亦非同小可,既道破他的来历,而且出手更连招架也无从,于是使出了他当师爷的看家本领,道:“两位,不打不相识,大水冲着了龙王庙,原是自家人,不如……”

老者截道:“没有用的,他不会受这一套的。”

师爷小心翼翼地打探道:“那位大哥是——?”

老者咳着笑道:“御封‘天下四大名捕’,江湖上人称‘武林四大名捕’之一,冷凌弃,外号人称‘冷血’二字,便是他。”

师爷一听,几乎晕倒。

那两个衙差因没听人说过,倒不觉怎么,但见师爷脸白如纸,知其人来头不小,忙都小心恭谨起来。

师爷在绝望之中忽想到眼前还有一个要死不活的老头儿,刚才好像还出手救了自己,忙挽住他的衣袂,央求道:“这位大爷,烦你就说几句好话,请这位……冷爷饶了我们一次罢……我们也只是奉公行事呀!”

老者摇首道:“强征税收,借势行­淫­,这叫奉公行事?你犯了法,叫谁也饶不了你。”

师爷还是不死心,哀求道:“你就行行好罢……我必忘不了您的好处……”那生寿老爹见先时是他哀求,而今全报应在师爷身上,老眼望望天,觉得真有个天老爷在赏罚人间。

冷血冷冷道:“你求他也没有,他……不会答应您的。”

那粗壮的衙差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他又是谁?”

冷血一笑。“他是谁?”

“他就是你们这行的老祖先、大宗师。”他字句清晰地道:“捕中之王‘捕王’李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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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捕王·冷血·捕快 第三章第三个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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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两个衙差脸上都出现了似哭非笑的表情。

自然,他们都听说过他们这行有一个大行家,办案铁脸无私,武功高不可测,为人勤勇守俭,落在他手里的人,不管是杀人不眨眼的汪洋大盗,还是名震武林的江湖人物,全都是被生擒活抓,而且送到官府判决,决无人在他手上逃脱过。

要知道捕快要杀人,比要抓人容易百倍,尤其这些三山五岳的人物,有时候在西疆抓着,送回湖南,沿途千百里,不但要防他加害、脱逃,还要应付各方面的救援者、狙击者,更要提防犯人自绝等等,但只要是落到“捕王”李玄衣手里的,个个都得乖乖地,被押到监牢里等待判刑。

这一点,除了“捕王”李玄衣一个做到外,就算“四大名捕”和“神捕”,也有所不能。

那个王师爷呻吟了一声。

他觉得今天是撞见鬼了。

他倒宁愿撞见了鬼,也总比先遇见一个名捕,后遇一个捕王好。

捕王道:“要我放你,那是不可以的,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师爷喜获一线生机,忙问道:“谢谢李大爷,谢谢李大爷……”

捕王笑道:“我让你们去自首。”

师爷和衙差三人脸­色­都变了变。捕王道:“你们都别耍赖,因为,你们要是没有自首,那么我迟早都抓着你们,罪加一等。”

师爷忙道:“是,是,一定自首,一定自首。”

捕上又说:“你们也别想官官相护,暗下勾结,要是刑判不公,我连那官员也一并拿下受审!”

师爷吓得脸无人­色­,身子不住的在颤抖着,一个劲儿说:“是,是。”

捕王道:“还不去?”

师爷一边后退,一边躬身,道:“是,这就去,这就去——”与两名衙差退了三四十步,才牵马跃上,王师爷因慌张过度,刚上去便咕咚一声栽倒下来,两个衙差慌忙扶他上马,这才狼狈而去。

冷血笑道:“你看他们会不会去自首?”

捕王道:“我看不会。”

冷血道:“那么,何不把他们杀了省事?”

捕王道:“我说过,我们都没权力杀人。”

冷血道:“不杀人,剁掉一只臂膀,割下一只耳朵,以作惩罚,也是好的。”

捕王道:“我们一样无权伤人。”他笑了,拍了拍冷血的肩膀道:“你小心哦,要是给我看见你杀人、伤人,一样有罪。”

冷血目光闪动,道:“杀十恶不赦、伤顽冥不灵之人也有罪?”

捕王叹道:“其实罪与不罪,是在我们心中,不是世人的判决。我们奉公抓人,是为正法,若怕麻烦、省事,抓到的一刀杀了,自己先不奉公守法,又叫人如何奉公守法?”

冷血默不言语。生寿老爹和那对男女上来拜谢,捕王李玄衣留下伤药,教那男的敷上,然后问明路向,离开了那农家。

路上,冷血忽道:“你来的目的是——?”

捕王答:“抓人。”

冷血­干­脆问:“抓谁?”

捕王也直截了当地答:“抓‘神威镖局’的局主高风亮。镖师唐肯,还有‘无师门’的女匪首丁裳衣。”

冷血道:“为什么要抓他们?”

捕王道:“因为‘神威镖局’的人监守自盗‘无师门’的人企图造反!”

冷血道:“‘神威镖局’的人自劫税饱我决不相信;‘无师门’的人决不是反贼!”

捕王停步,望定冷血;道:“就算你说的对,我也相信,但是,‘神威镖局’的唐肯的确是杀死李惘中的凶手,高风亮蒙面救走官方捉拿的要犯,拒捕伤人,也是大罪;还有丁裳衣带人劫狱,杀伤衙差数十,便没有一桩事不触犯法规!”

冷血有些激动地道:“可是,是谁促成他们要这样做的?李惘中滥用私刑、活剥人皮、暗算关飞渡,才致使丁裳衣劫狱、唐肯杀之,也才使得高风亮甘冒大不韪拯救他们……如果‘神威镖局’被劫一事非他们所为,那未,下令缉拿他们只是把他们逼上梁山,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此下策的。”

捕王道:“要是人人都出此下策,哪来的守法平民?哪来的国泰民安?”

冷血冷笑道:“难道任由他们被人迫害,有屈不伸么!”

捕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冷血盯着他,久久才道:“我知道了。”

捕王咳着艰辛地问:“知道什么?”

冷血道:“这些小案件,不会把鼎鼎大名的李玄衣吸引过来的,你是傅丞相派来的!”

捕王艰难地吸着气,仿佛一旦不着意吸气,就会断了气似的:

“是,我是傅丞相派来抓拿人犯的。可是,这有什么不对?他们是犯了罪,犯了法,我就要拿他们回去就审,这是我的职责!”

冷血冷笑道:“职责?傅丞相高官厚禄,为他卖命的人,大富大贵,杀人放火,都不算什么!何必微言大义,说什么克尽职守!”

捕王抚着胸,喘着气,第一次眼光里­射­出怒火:“不错,傅丞相是朝廷显贵,而且雄心万丈,但我可不沾半点光,揩半滴油水,也从未为他作过半点昧住良心的事情!”

他猛扒开衣襟,胸膛腹间,有刀痕、剑伤、掌印、暗器割切的痕迹:“我一身都是伤,这一记,是‘不死老道’的‘铁骨拂’所致;这一处,是咤叱九州的金银山用金瓜锤击伤的;还有这一下,是雷家高手的七柔铁拳所伤;还有这些暗器,有唐门的、有‘猛鬼庙’的、有东流高手的……还有我的喉咙,是因为缉捕朝廷命官秋映瑞贪赃枉法而被他下了剧烈的孔雀胆、鹤顶红和砒霜所毒的,但不管是谁,我都一一抓到他们,绳之于法!傅大人的富贵荣华,我从不沾上边儿,不是没有人给我,而是我不需要!”

他双目发出神光,道:“我有国家俸禄,每年几两银子,我够用了,这些年来,沿路押犯人的使用,我会跟刑部算账,除此以外,我没有额外支出过什么!我是公门中人,就应该克勤尽职,有什么不对?”他怒笑道,“要是高风亮、丁裳衣、唐肯全没犯法,就算傅大人吩咐下来,我也不会去抓他们!要是他们真是冤的,为何怕审判?!”

冷血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除了对诸葛先生,冷血很少对人肃然起敬过,而今他对眼前的人肃然生敬。

因为他知道李玄衣说的是实话。

这一路上,李玄衣平易近人,虽内伤严重,呛吭不断,仍然执行公事,千里追捕,决不滥用职权,而他的俸禄,只那么一点点,他要省着吃、省着用,才能应付。

可是他没有怨言,甚至没有亮出自己的身份,来换取许多方便。

他亲眼看见李鳄泪派人在城门恭迎他,可是他原来早已了然一身,出发追捕去了。

李鳄泪毕竟有官宦脾气,不了解李玄衣的个­性­,摆下这么大的排场,李玄衣却避而不见,所以李鳄泪并不知道李玄衣早已经过了。

傅宗书没给他高官厚禄,金银财富,只给他­操­生杀大权,负重要任命,李玄衣都一一完成,无尤无怨。

连吃那么一点点东西,李玄衣都仔细计较过,半点不欠人,十分节俭。

冷血长吸一口气,问:“只是,你把人抓回衙门去,不管冤不冤,高风亮、丁裳衣、唐肯他们都是死定了。”

捕王蹙起眉头,一时答不出来,只有呛咳。这一次呛咳,比先前都严重,直至咳出血为止。

这时,天上乌云密布,风卷云动,眼看就下倾盆大雨。

捕王道:“要下雨了。”

忽然,前面来了一起兵马,有的骑马,有的奔来,挥舞木枷兵器,都是些官差。

冷血道:“这就是你放人的结果。”

轰隆一声,一声雷响,夹杂着捕王一声低微的叹息。冷血喉头哽了哽,也觉得自己话太重了些。

这些来人声势汹汹,为首一名捕快戟指骂道:“吠!贼子!连衙府师爷都敢行劫,快束手就缚!”

捕王道:“我是——”

一个衙差叱道:“你妈的!你是个屁!抓了你回去,好过被你连累在这儿成落汤­鸡­!”说罢跟几名衙差冲过来就要抓人。

冷血冷笑道:“不吓退他们,多费­唇­舌又有何用!”

捕王苦笑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说这两句话的时候,那些衙差已经冲近了,雨点哗啦哗啦像小石子般涌打下来。

冷血突然躬着身子,手按剑锷,反冲了过去!

他迎着雨迎着来人冲过去的身姿就像头猛悍的豹子!

那些衙差惊怒之余,都用兵器向他身上招呼!只听“哎呀”、“唷哎”、“哇呀”连声,凡冷血所过之处,衙差都倒飞七八尺,坐仆在地上,哼哼卿卿的爬不起来。

捕王轻叹一声道:“你出手太重了。”

冷血的身子一面冲着,一面说道:“他们刀刀都要我­性­命。”

捕王突然大喝一声,这一喝,不但衙差们全都怔住,马匹人立而起,连冷血也为之顿住。

衙差们望去,只见那褴楼老头身上,升起一道淡淡的烟气,雨点打到老者头上三尺,像隔了一层无形的网一般,落不下来,众皆大惊,捕王“咄”地一声,双袖一甩,那些积贮的雨珠,像透明的暗器一般,骤然­射­向那班衙差!

那些衙差哪里躲得过这般密集的暗器?有的捂眼,有的捂脸,踣地打滚,怪叫四起,狼狈四散逃去,脚下泥泞溅起老高。

冷血摇首道:“这一群人,要是真遇到战争,可不堪设想……他们给长官宠坏了。”

两人并肩行到一亭子里,望着外面蛛网般的雨线,心情都很沉重。

冷血忽瞥见凉亭角落有一炷香,没有被雨水打熄,蓝烟袅袅,冷血猜测是丁裳衣刚来过这里走了,不知怎的心里一种余音袅袅伊人尚在的感觉。

捕王叹道:“人说适逢乱世,必有妖异,你看这军心涣散,民心乏振,像不像是天下又要乱了?”

冷血冷哼道:“李鳄泪和鲁问张任由手下搜乱强劫,比贼还不如,你看这是不是叫做官逼民反!”

捕王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袖口,好久才说得出话来:“就算天下要乱,我也……可能没法子看见了。”

冷血听他刚咳完,第一句话就说这个,心中掠起一丝不祥之念,道:“你的肺……”

捕王抹去­唇­上的血:“我没有肺了,我的肺都烂了。”

冷血道:“你要为国珍重,该当好好歇歇。”

捕王苦笑道:“要是天下平静,我就算永远歇着,也没有悬念了。”

冷血听了,很有些感触,觉得诸葛先生也曾在夜雨绵绵里,这样叹息过。又念及诸葛先生培育自己的兄弟数人长大成|人,授于­精­深武功,赋予重任,而且在金钱上让自己十分充裕,从来不必在这方面愁虑,相比之下,眼前这个一直从杂差升上来、从市井人物逐渐升为捕中之王的前辈,心中生起了莫大的敬意。

忽听捕王道:“又有人来了。”

只见雨网略撕开,出现了一个人,手拿着一把刀,衙差打扮,一步一步的走来。

这个人走得不快,但仿佛只要他启步,不到目的绝不停止。

这人十分年轻,雨水使得他额前鬓边黑发尽雨,浓眉也结粘在额前。

他拿着刀,走前来,一点也没有惧­色­。

冷血从他的打扮装束,知道这人只是衙里的三级小捕快。捕快里分有很多官职,像有些捕头,权限大到可以调兵遣将,但有些小捕快,只配给大捕头提壶送菜。当然,像冷血、李玄衣这样的捕快,已经不止是捕快了,他们已是一种代表、一种象征,就算是一品大官,也得让他们几分。

然而前来的这名捕快,权限之小,实在小得可怜,通常只能管管地痞流氓吃霸王餐不付钱,喝醉了酒闹事,诸如此类的事情,连配刀也得要先申请,申请个十来天才发半天的刀,晚上却又要收回。

可是这样一个捕快,昂然走前来。

这捕快走到凉亭十步开外,停了下来,扬声道:“两位请了,借问一声。”

冷血望望捕王。

捕王也看看冷血。

捕快朗声道:“在两个时辰之前,阻挠王师爷执行公事的,可是你们二位?”

冷血看了捕王一下,答:“不错。”

捕快又问:“半个时辰之前,打伤十二位公差的,可是你们?”

这次捕王望了冷血一眼,答:“正是。”

“好。”那年轻捕快手拿出腰牌,亮了一亮,义正词严地道:“你们阻碍公人执行任务,并且殴伤官差,我要拘捕你们。”

他大声地道:“我是青田镇四级备用捕快关小趣,我要逮捕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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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捕王·冷血·捕快 第四章再见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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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非常大点,还夹着寒风,青年捕快衣衫湿透,显然感觉到有些冷,但他竭力忍耐着。

捕王和声道:“年轻人,为何不先进来避雨再说。”

青年捕快关小趣道:“谢了,公务在身,办完再说。”

捕王笑道:“你既不进来,就回去吧。”

捕快说:“你们跟我一起走吧。”

捕王笑了。他倏地一伸手,己拔出冷血腰间的剑,“嗖嗖嗖”三声锐响,剑己Сhā回冷血腰间。他在电光火石中横削三剑,穿过香烟,但烟势袅绕,继续上升,三次被切断而不散乱。

也就是说,李玄衣的剑不带风,而且快得超乎想象。连冷血也暗吃一惊:要是李玄衣拿来对付自己,他就不知道是否能接得下那三剑。

捕王袖手微微笑,看着青年捕快。

青年捕快脸­色­变了。

他只知道来抓两个犯了法的人,本来眼见十七八个衙役挂彩而退,他已知道来人不好对付,却没想到这其中一个武功竟高到了这个地步!

他道:“好剑法!”又加强地点点头。

捕王温和地道:“回去吧。”

捕快“锵”地拔出铜刀,横刀雨中,道:“你们跟我回去!”

冷血和捕王互相望望,两个人都对这个固执青年人没有办法。

冷血侧着身子,斜飞出来,一出手,就打飞捕快的刀!

岂料那捕快半空长身,抄住刀柄,居高临下,刷刷刷又攻了三刀,向冷血两肩砍到!冷血“咦”了一声,锵然出剑。

冷血的剑一在手,捕快的刀呼地不知飞投入雨中哪一个地方去了,但是那捕快突然不退反进,抢入剑光之中,要擒拿冷血。

冷血既不想杀他,也不愿伤他,一时之间,竞奈何不了这个年轻的小捕快,如此过了四招。

冷血用剑锷反撞,重击在捕快腹中,捕快惨哼一声,蹲在地上呕吐不已。

冷血把额上湿发拨回头上,沉声道:“回去吧,你不是我们对手。”

捕快咬牙扑起,拳打脚踢,一味猛攻。

冷血没想到这人如此强狠,一面闪躲着,一面叱道:“别逼我杀你!”

“我不是你对手,但是我要抓你!”捕快丝毫不惧,全力抢攻,“我死了,还是有千千万万个捕快抓到你!”

冷血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要是千万个捕快都像你就好了。”他从这青年勇狠的眼­色­中,忽然想到当年的自己,一时收拾不下。

捕王咳着说:“关小趣,要是我们都没犯罪,你抓我们­干­什么?”他虽然说得很微弱,但是在风雨叱喝声中,依然一字一句的击入捕快关小趣的耳中。

关小趣一愕,住了手,道:“伤人的不是你们吗?”

捕王笑道:“你有腰牌,我也有。”他掏出的腰牌是金­色­的。

关小趣看清楚了牌上的字,自是一震,失声道:“你是李…………李……”

捕王道:“我不是李李李,而是李玄衣。”

关小趣倒失去了他刚才轩昂的神态,眸子里有着迷惘与崇拜:“你很有名的呀!”

捕王淡淡地道:“日后,你也一样有名;”指指冷血,“他更出名,四大名捕中的冷血,便是他。”

关小趣更是手足无措:“你……你……他……他是……我……我不知你们是……”

冷血道:“我们也只是平常人,一样要奉公守法,不过,这件事,是王师爷触犯法例在先,我们才出手惩戒,你有所不知而已。”

捕王笑接道:“那么,小兄弟,可否放我们一马?”

关小趣忙道:“可以,可以……”随即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正­色­道,“坦白说,如果你们是真犯了法,我虽不是你们之敌,也只有拼死一途了。不过……你们说的话,我信得过。”

捕王、冷血相视一笑,冷血道:“待雨停了,我想烦小哥带路,去查一宗案子。”

关小趣搔头道:“不知道两位要去什么地方?”

捕王道:“到神威镖局去。”

关小趣跳起来道:“神威镖局?这好了,天公开眼了!”

捕王诧道:“怎么?”

关小趣喜不自胜:“你们终于来替神威镖局洗雪冤情了!”

捕王和冷血交换了一个诧然的眼­色­,捕王道:“冤情?”

关小趣喜悦他说:“对呀!神威膘局被冤为监守自盗,全抓去坐牢了,这怎么不冤!”

冷血问:“你跟……神威镶局——?”

关小趣挺着胸膛道:“生为神威人,死为神威鬼!我是神威人,虽然只是局里一个小小的趟子手,但神威给予我的恩重如山,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捕王试探地道:“那你是……自神威镖局被查封后,才改而投入六扇门中了?”

关小趣大声地答:“是呀!要是神威镖局还在,我怎会离开?高局主。唐镖头、我爹爹他们都好冤……”说到这里,他突然警省:“你们不是……不是来雪冤的?”

冷血舐舐­干­­唇­,道:“我们是来……查明这件案子的。”

关小趣望向捕王。捕王的年纪,使得他感觉比较可信一些。捕王咳了两声,道:“这案子……还有待查明。令尊是——?”

关小趣恍悟地跳了起来:“查明什么?!明明是冤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都是来加害神威镖局的!”

冷血叱道:“决别这样说!我之所以承办这件案子,其主要原因,述是受诸葛先生委任,查明真相!诸葛先生是石凤旋石大人的生死之交,石大人跟你们‘神威镖局’的老局主高处石有着深厚的渊源,你身为神威人,不知道也该听说过!”

关小趣给这一喝,怔了怔,咕噜道:“这也是,不过……”

冷血道:“什么这也是不过!要洗雪冤情,也得有真凭实据!快带我们去弄清楚,才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关小趣眨着大眼,忽然跪了下来,冷血慌忙扶起,关小趣执意不起,只听他抽抽嗒嗒地说:“我投入公门,为的不是升官发财,只巴望有一天能藉此为神威镣局伸雪冤案……两位大爷,你们是天下捕快的偶像,望你们能明察秋毫,雪冤矫枉,小的真的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捕王长叹一声道:“要是真的冤枉,我们一定会秉公处理的……”他负手望向绵密不断的雨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害了他的­性­命,我也一定报仇……”他的眼角有晶莹的水光,也不知是雨还是泪?

关小趣当然听不明白他说什么。

冷血也不明白。

他只是感觉到捕王的话里另有含意,至于究竟是什么含意,他已锁进了眉心,仍解不开这个疑结。

丁裳衣、唐肯、高风亮三人都化了妆。

他们三人都是惯于行走江湖的人物。丁裳衣因随“无师门”行动,所以常要化妆成各种各式的人物;至于高风亮和唐肯,有时也因别人托保“暗镖”,要扮作各式人等护镖,亦习以为常。

丁裳衣化妆成一名道姑。

高风亮扮成农夫,深笠垂得低低的。

唐肯最绝,丁裳衣的建议之下,变成了一个凸肚挺胸的农­妇­。

丁裳衣跟他化妆时就笑,化好妆后还忍不住吃吃地笑,唐肯一拧头气冲冲地道:“我不化这个妆了!”

丁裳衣笑着说:“已经化好了,怎么又改变主意?”

唐肯一副撤赖憋气的样子:“你笑人家的!”

丁裳衣听了,又忍不住笑得前趋后仆的:“你看你,不用化妆,说话已够像了……”

唐肯一听,更噘起了嘴巴,丁裳衣知道不能再笑下去,拼命抿住嘴巴道:“你扮得越像,咱们就越安全,你气什么了?”

高风亮看看天­色­,道:“决下雨了,别闹了,走罢,希望能在下雨前赶到镖局。”

唐肯这才不情不愿地起来,丁裳衣递给他一方帕子,忍笑道:“披在头上,然后在喉上打个小结,可以束住头发,不让人看出你有喉核……”下面的话,都变作咭咭的低笑声。

唐肯好像很气的样子,一接过巾帕,他就痴了。

其实,他心里一点也不气。

他身上虽穿了些粗布衣服,但里面套着丁裳衣的内服,那件衣服是棉丝织成的,很是舒服,通常女孩子都是用来做外服里的衫衣的,唐肯套上去,只觉得有一股女体兰馥似的温香,很是受用。穿上之后,唐肯不由想起刚才丁裳衣还曾穿着它,心里就会一阵乐迷迷。

此刻再接过巾帕,围绕在两鬓,更有一种幽香,唐肯开心,走每一步都像生风开花似的。

然而风雨真的急了。

他们离开凉亭之后,不久就雨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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