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滂沦的时候,李玄衣和冷血才到了凉亭。
人生有时就是这样“先一步或迟一步,往左或者往右,多看一眼或少听一句,都会造成生命里重大的变迁。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缘。”
凄风苦雨,昔日繁荣兴旺现刻门庭冷落的“神威镖局”大门前。
高风亮一见镖局,两只眼睛都红了。
这儿不单是他的家,也是他的生命,他把一生努力都耗进去了,结果换回来的不是应得的荣誉,而是冤屈耻辱!
再见神威时,他的心在跃动,血液在奔腾,仿佛又回到当日他叱咤江湖,刀口扬威的豪情侠气的日子里!
唐肯也是。
神威镖局如今长了斑剥绿苔的门槛上,他曾扑崩过一只门牙;神威镖局如今寂寂的屋瓦上,他曾为了拾取一只风筝而踩碎瓦面掉落在中堂上!还有神威镖局门上的匾牌,有次跟小弹弓和晓心在玩捉迷藏,他躲在里面,因尿急而他们又在下面,不能下来,所以撤下了尿,刚好滴在老局主夫人的发髻上——那一次,他的ρi股着实挨上老局主高风亮一顿打。
打了之后,高风亮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常来逗他,他臭脸不睬他,直至小弹弓和高晓心拿着种种式式的食物来探他时,才浑忘了挨打的事,到处调皮去。
想到这里,每幕都是当日生活的点点滴滴,却是而今刻骨铭心的珍贵相忆,他真恨不得就此冲进去,大声呼叫他儿时玩伴的名字。
一个人却位住了他们两人。
是丁裳衣拉住了他们。
丁裳衣摇头:“这儿太静了。”
神威镖局周遭,除了雨声,连一只垂头丧气的犬只都没有。
雨声却十分聒噪。
他们躲在隔一条街的墙凹处。
唐肯立刻道:“不只是镖局静。这几条街都像死城,连个人影也没有!”
丁裳衣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凝睇着他:“既然如此,你还要去!”
唐肯昂然道:“既然全镇都静,不独镖局,有什么好怕的!”
丁裳衣道:“难道你千辛万苦逃狱出来,是为了给再抓进去?”
唐肯忽然想起了狱中的非人生活,静了一静,问道:“你是说:有埋伏?”
丁裳衣道:“有可能。”
唐肯冷笑道:“难道官府会把三四条街的居民赶跑,就为了对付我们这三儿个人?”
丁裳衣仍是凝视着他:“有什么不能?”
唐肯觉得自己最想去的地方一直给一个人阻碍着,怒气忽然陡升:“这么大雨,还会有人监视?!”
丁裳衣反问:“要是你,在这个时候是加倍留意还是躲进屋里睡大觉?”
唐肯怒道:“睡***大头鬼!我不怕,我要去,你怕,你留在这里!”
丁裳衣也不恼怒,嘴撇了一撇,算是淡淡的冷笑。
高风亮忽沉声道:“丁姑娘说的对。”
唐肯一怔,也自觉太过粗鲁唐突,用眼稍偷瞥丁裳衣。丁裳衣在雨里颊色很白,如梦一样朦胧。
唐肯心里忽然有一样感觉。
他心里有异样的感觉。
这感觉很奇怪:——在晚来雪意森寒的时分,你在天涯浪迹间掠过某处小肆,有一炉火正在暖着一壶酒,心里便会有那样子的感觉;或者,早上天刚蒙白连太阳都还未露面的时候,你去俯视一朵容色娇弱的小花,迎面来了一阵雾,把你罩在其间,你手指已触及了花瓣,但一时仍看不清楚,心里生起了温柔——就是那种感觉。
唐肯忽然期期艾艾起来:“丁姑娘,我……我……我刚才……”
这时三人瑟缩在墙凹处,彼此都靠得很亲近。丁裳衣莞尔一笑,伸出柔荑,在雨丝里特别白,在唐肯的束中。高风亮的竹笠拉了一下:“小心一些。”
丁裳衣这样做是为了要让他们把额上的刺青和白发掩罩住。唐肯心里却深深感受到,天涯海角的浪荡中,尽管刀光剑影、步步惊心,只要有这样一个知心女子了解自己,便已幸福陶陶的了。
高风亮道:“但我们不能就这样一辈子苦等着呀!”
丁裳衣微笑道:“不会一辈子的。”她笑笑又道,“你们不会有事的。”
高风亮见丁裳衣满怀悠然的样子,不禁问:“你有办法?”
丁裳衣抿嘴笑道:“你们两位,明知有险,但一是为了回家看看玩伴,一是为了回去安排家人的事,这样的心怀又怎会遭恶运呢!”
唐肯听了,觉得连雨都奋奋挠挠的,用力地点头,强烈的宽心。高风亮心里感激丁裳衣的心意,但他暗忖:关飞渡呢?关大哥不也是行侠仗义、智勇双全,却不也一样噩运难逃?
他想想却没有道明。一个人只要怀着善念和信心,总会好一些的,他相信。
唐肯感动地看着丁裳衣,忽然感觉到有一个景象,非常熟悉,但跟他目前有重大的关系,可是他一时又无法想起。
他竭力要追忆起来,但又无处着力。
高风亮喃喃道:“雨停了,就更不易进去了……丁姑娘,我怕因我们的事,会累了你……”
丁裳衣笑道:“我可也不纯为了陪你们来,我也要找一个人……”
高风亮问:“你要找的是谁?”
丁裳衣蹩了蹩眉,问:“这儿究竟有几家镖局?”
唐肯忽然叫起来道:“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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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殓尸布里的谜 第一章裹尸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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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笑虹不矮,但很胖,额角突出,下巴兜起,把他的扁鼻陷在其中,像在糕饼上捏造一个窟窿要放有颜色的甜浆,偏又不够,所以只有一点点腊肠般的小鼻子滥竿充数。
可是一个人就算鼻子不高,得意起来,也自以为有丈八高。
他正在趾高气扬的在说话:
“大嫂子,你再这样延避,别怪我不客气了。这地方,我不管理谁管理?我在官府里,人面熟,这些年来,保过十几宗大镖,高局主那一套,我早学全了,你交了给我当家,至少,还有几年清福可享。”
高夫人垂泪道:“我总得要等风亮回来,交待清楚呀。”
“高风亮?”黎笑虹冷笑道,“他早就死了,你还等他?嫁女儿你说要等他回来,把神威镖局这烂锅子让我背上了也要等着他回来,你这分明消遣我嘛!”
在高夫人身旁的高晓心道:“黎九叔,你这样对我妈妈说话!你以前……都不敢这样的!”
黎英虹笑道:“以前?那是以前的事!那时……我还是高局主麾下一名镖师而已,怎轮到我来说话?现在……只要你嫁给我,你娘便是我岳母,我待她,自然顺就她的意思,你意思怎样?”
高晓心气得不去答他。
在八仙桌旁有两个跷着脚的膘悍汉子,一个道:“老黎,用不着这般费力,一个女娃子,先来个霸王硬上弓,到头来还不是服服帖帖跟了你!”
另一个爆笑起来,阴阴地道:“不如你老的小的都娶了,老实说,少的标致,老的也皮光肉嫩的呢!你不要,让给我陈磊大小通吃好了!”
堂上还有个老仆人,这时眦睚欲裂的上前吼道:“你们这班王八!嘴里再不干不净,我……我——”说着冲上前去,挥拳就往那两人打去!
高夫人叫了一声:“杏伯——!”
这杏伯手上功夫也不弱,但人才冲了几步,不意被黎笑虹一绊,篷地摔倒,给那两人一阵拳打脚踢,在地上辗转翻滚,其中一名汉子拔出子母锁,狞笑道:“你这是找死!”就要往下扎!
高晓心失声惊呼:“杏伯!”拔剑掠出,“叮”地架住子母锁,不料那汉子趁机在她胸前一碰,高晓心粉脸飞红,悻然而退,气得剑尖不住在颤抖着。
黎笑虹叱道:“杨明华,你这算什么?!”
那汉子笑道:“怎么?揩一揩也不舍得?”
黎笑虹怒道:“你敢!”
那杨明华邪笑道:“你别拧正经了!前几天小蜻那妞儿,你也不一样硬上了!”
黎笑虹脸色阵红阵白,另外一个陈磊又想去碰高夫人,高夫人不诸武功,晓心颤着剑护着,黎笑虹道:“这不同。”
陈磊悟笑道:“都是女人,有什么不同?滋味是不一样,但要尝了才分晓呀!”
黎笑虹恼怒地道:“不行。当年我在镖局里,高风亮没把我怎么瞧得起,不过,高夫人可屡次荐举我,这……晓心也对我关怀有加,有次我病了,她还给我捧汤换药的……”在刀口舐血的江湖汉子,一旦得人关心照护,就算穷凶极恶,也不致全忘得一干二净。
陈磊跟杨明华互望一眼,摊手道:“算了,你要护着她们,我们是上头发下来跟着你的,又能怎样?不过,你人财两得后,那张殓布,一定得呈上给大人才行!”
“否则……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黎笑虹鼻尖上滚出了汗珠,向高夫人道:“高处石的殓布,你们究竟收藏在哪里?!”
高夫人惊悸地道:“你们已开棺瞧过了,我怎么知道!”
黎笑虹踏进一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关系到我们富贵荣华,你要是知道,还是快说出来!”
高夫人惨笑道:“我不知道,又怎么说?!”
黎笑虹瞪目道:“你真的不知道?!”
高夫人慌乱的摇头,黎笑虹看她不像是说谎,喃喃地道:“不会的,怎会呢,我们上次开了棺,高处石只剩下一排臭骨胳,上面明明没裹着殓布呀!”
杨明华接道:“这可糟了,那要真的高处石的尸体,早已被泥水冲掉了棺底,尸体早就腐化,就算有殓衣,也早都烂得一塌糊涂了,哪还找得到痕迹。”
陈磊问道:“什么痕迹?”
杨明华耸肩道:“我也不清楚。上头交待下来的意思是说,高家的那块殓布,藏在三重密封石棺里的,内有防腐药物镇住,按照道理二三十年仍不朽蚀才是,令我们取出来,但那天经挖掘一看,石棺底裂,第一层冲去,第二层碎片。第三层裂开,里面尸首腐烂不堪,臭气薰天,哪还找得到殓布?!至于是什么痕迹——”他说到这里,以征询的眼光望向黎笑虹。
黎笑虹铁青脸色,道:“这是上头交代下来的密差,我用得着跟你们说么!”
黎笑虹这一声喝,陈磊、杨明华两人都忙应:“是!”心中却十分不服,暗忖:你拿鸡毛当令箭,看你到时候如果找不着这块什么鬼殓布,怎么个死法!
黎笑虹心里也很乱,知道裹尸布要是找不到,自己只怕也难免遭殃,便跟高夫人道:“高大嫂,我一直都尊重你,才不用强,你再要是不答应,我可等不耐烦了。”
高夫人颤声道:“可是,那张殓布,我确实不知道在哪里啊。”她哭着说,“老爷入殓的时候,我不知道那一张白布有那么重要,一直都没有留意——”
黎笑虹不耐烦地截道:“那么,今晚我就要了晓心!”
忽听一人道:“来不及了,今天,我就要了你的命!”
黎笑虹乍听这熟悉的声音,大吃一惊,霍然回首,四条人影已经冲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格杀了错愕中的杨明华和陈磊!
黎笑虹正要逃走,四人已分四个方向包围住他。
只听高夫人一声喜叫:“风亮!”
高晓心也发出一声清悦无比喜不自胜的呼唤:“唐哥哥!”
高夫人和高晓心心中之欢喜;真是无法想象,甚至连表情也无法表达。
这下简直是再世为人,来生相逢,溅出了惊喜的泪光。
高风亮和唐肯虽有心里准备,一时也被激|情所感动,高风亮迎向老妻和爱女,唐肯扶起地上的杏伯。
黎笑虹趁此全力逃逸!
他知道勇成的武功跟他不相伯仲,但自从上次受伤后,勇成的武功已大打折扣,而且,勇成一直都逆来顺受,向不敢招惹自己这一干有官府撑腰的人。
他更知道,只要他冲出中堂,将相楼那儿还有李大人派来的五名高手,一定会出手,那时,就算是高风亮,又有何惧!
所以他认准唐肯的空隙,掠了出去!
勇成从斜侧陡抢了过来!
黎笑虹右钩护身开道,左钩捺劈勇成!
勇成双斧一抡,与双钩一击,啪地炸出星花,黎笑虹借后挫之势为腾跃,破窗而出!
可惜他忘了一点。
忘了丁裳衣。
丁裳衣只是一个艳丽的女子,他不知道有些女子的武功也如她们容色一般不可忽视。
他破窗而出,正要张口大喊,忽见一道云。
紫云舒卷。
云里精光一闪。
他避得极快,然而已吃了一剑,右手钩落地,那紫云化为披风,披风张扬,剑光又至!
黎笑虹忙运钩招架,勇成挥舞双斧,杀了过来,黎笑虹连呼叫的机会也没有。
唐肯也加入了战围。
黎笑虹只觉压力增强,倒拼出了狠劲,挨了勇成一脚,跄跄踉踉抢路而出,冷不防前面人影一闪,一柄龙行大刀,当头斫下!
他这下可吓得魂飞魄散,勉力一架,钩被震飞,余力未消,加上他腰胁挨了“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大脚勇成”一腿,臀骨震裂,步履不稳,叭地摔在地上。
那把龙行大刀即时已压住他的额顶。
黎笑虹的心往下沉,眼睛涌出了泪水,忍不住叫了一声:“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持刀的人正是高风亮。
高风亮的眼神逼人,望着他,痛心疾首地道:“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黎笑虹呆了一呆,惨笑道:“我没有选择,是李大人要我指认你们是劫饷的盗贼,不是我要干的!”
高风亮也怔了一怔,没想到会问出了这么一个大秘密,一个大秘密,一时倒忘了逼问下去。
丁裳衣目光一转,即问:“那么,究竟谁才是劫镖人?”
黎笑虹忙不迭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李大人叫我别管,到时候有人劫镖就是了。”
高风亮和唐肯互望一眼,心中震讶,难以形容,丁裳衣的剑锋一伸,抵住黎笑虹的咽喉,就在黎笑虹感觉到剑尖触及喉咙之际紧逼地问:“你是怎么和李鳄泪接触的?!”
黎笑虹杀猪似的叫了一声,眼泪籁籁而下,只说:“别杀我,别杀我……”
丁裳衣道:“你不说,我就杀。”手腕微向前一递,剑尖入肉半分,鲜血已涌了出来。
黎笑虹三魂吓去了七魄:“我……我……我跟李大人……不……李鳄泪……不认识……不,认识认识……李大人是鲁大人……”
高风亮用刀背在他额上一指,叱道:“慢慢说,说清楚点!”
黎笑虹说:“是。”好不容易才控制舌头打结,“我本来不认识李大人的……但鲁大人倒见过两次……有一次……大概是去年年底罢……鲁大人叫我、钟应和郑忠三人同赴天京楼,那晚有吃有喝,还有……”
丁裳衣柳眉一竖,叱道:“管你有什么的!鲁问张跟你说些什么?!”
黎笑虹脑里天京楼的荣华绮丽顿时粉碎,只剩下眼前极端恶势力的处境:“鲁大人问我们知不知道高老局主身上有纹身?”丁裳衣听了一怔,高风亮却点了点头,脸色凝重。
“我们都说有,他又问有没有看清楚高老局主身上雕的是什么花纹,我们都说:高老局主平时很少赤身,我们是在他练功练得汗湿衣衫时略瞥见胸膛上有好一些图案,却不知雕的是什么……当晚鲁大人只请我们吃饭喝酒,也没提到什么……”
丁裳衣两道弯月眉迅速一蹙,又泛回原来恬静的额角去:“后来呢?”
“后来……鲁大人又请我们去一趟,要我们不要告诉局主。”
高风亮听到这里,冷哼一声,道:“郑镖头有告诉我,我以为没什么,我从来不跟他们打交道,也不碍着局里的人升官发财,便没有细问。”说时心里当然有懊悔当时为何不细询个清楚。
“是,是……局主待我们一向情同手足。那天,鲁大人说:“高处石下葬的时候,是不是叫人用殓布厚厚包着?”我们都说:“是呀”鲁大人舒了一口气道:“总算有眉目了。”然后叫我们掘出高局主的遗体,他要看一件东西,我们都猜是高局主身上雕的图案,钟副镖头说:“老局主已下葬了七年,只怕已经腐朽了。”鲁大人脸色不大高兴的样子说:‘要是遗骼烂了,就把那张裹尸布取出来!’”
“后来……”高风亮忽然截道:“钟、郑二位怎样了?”
黎笑虹结结巴巴地道:“他们……他们得罪了鲁大人,所以……”
高风亮大刀一击,怒叱:“胡说!分明是他们不肯惊动爹爹的遗体,而遭姓鲁的残害!”
黎笑虹一见大刀扬起,失心慌地道:“不是鲁大人,是李大人,是李大人——!”
高风亮叱问:“李鳄泪是怎么冒出来的?说!”
黎笑虹苦着脸道:“那天晚上,连李大人也出现了,要我们去掘老局主的坟,我们都说不可以如此做,李大人说‘你们怕高风亮罢了,我保管教神威镖局一夜间就散了……你们谁要当局主?’我们都坚拒,李大人一气之下,就叫人把钟、郑二位镖师杀了!”
丁裳衣冷哼道:“独不杀你,只怕三人中只有你一听有利可图就心动了。”
高风亮仰天长叹道:“为了镖局,钟应和郑忠死得实在太惨了!”
唐肯一把揪他起来,责斥道:“是不是你加害了郑、钟二位!”
黎笑虹慌忙摇首,一口气喘不过来。丁裳衣冷笑道:“算了,问他他也不会说。”
黎笑虹叫道:“我真的没有杀……”
高风亮低叱:“你嚷嚷这么响,是要楼上的人听到来救你吗!再叫,我先剁下你的舌头来!”
黎笑虹登时为之噤声。
丁裳衣问:“李鳄泪的方法,就是诬陷神威镖局监守自盗?”
黎笑虹眨了眨惊惶的眼睛:“他没有说。事后,我猜是这样。”
丁裳衣又问:“外面伏有多少人?”
黎笑虹即答:“有数十名李大人的部下,李大人好像带来了整百名高手,主要是为了应付明天缴税期限已届,生怕农民有异动,另外,也要监视这里。”
唐肯笑道:“嘿,幸亏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了。”
高晓心喜悦地道:“唐哥哥,你们是不是从……”
唐肯呵呵笑道:“是呀。”
高晓心一双无辜而柔和的眼睛,深情款款的望着唐肯:“那么,有没有见到上次的死尸?”
唐肯怔了一怔,道:“没有啊!”在这一怔间,他脑里似乎某件事联想在一起,但只是闪了一闪,仍是无法勾勒出是怎么一回事。这种俗称“灵光乍现”的意念在一些人身上,是常有的事,只是这刹间的“灵光”,是不是能够捕捉得下来,化为清晰明朗的构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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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殓尸布里的谜 第五章蓑衣人的歌犹未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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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笛的人是个清秀、干净、白衣翩翩。玉树临风的少年人。
他横笛吹奏,踏雪而来,竟似一苇渡江,飘然而行。
行到桥头,停了一停,拔了一根修竹,连着青青竹叶,继续前行,然而笛声未止休过。
蓑衣人的歌声亦未停歇。
修竹大概有八九尺长,少年到了蓑衣人身前十三尺之遥,停下,笛离唇,说了一句。“是你!”似乎震了一震。
蓑衣人道:“是我。”
少年人又吹起笛来,忽然换了首令人听了潜然泪落的曲子。
他在笛上的造诣,恐怕已登峰造极,才吹了几句,连冷血听了都要溅热泪,李玄衣听了也心伤。
不过李玄衣竭力警省自己,同时也提醒冷血:“他是‘青梅竹’。”可是笛声隔了十七八丈断断传来,曲子一点也不壮烈,但李玄衣竟发现冷血听不到他说什么,才知道自己的语音全被笛音掩盖。
蓑衣人仍在唱着歌。
歌仍是歌,不过已不是刚才那首,已经换上一首听似平板但却似每个人心灵都曾唱过它午夜梦回曾唤过它七世三生都曾听过它的曲子。这么熟悉,这么真实,这么远的传来。
蓦然,刀光一闪。
少年人的竹子,一节一节地断落。
到最后,少年人的头也断落。
落入水中。
然而刀光只闪了一闪而已。
刀已回鞘。
蓑衣人驻立在少年人鸶尸身,歌转悲戚,然后笔直向冷血和李玄衣行来。
李玄衣发现蓑衣人走来的姿势左肩有些微斜,他转首正要告诉冷血,发现他双目充满着尊敬,脸上刻划着虔诚,神色洋溢着亲近。
忽然间,李玄衣明白来人是谁了。
蓑衣人行近冷血七尺之遥,停下,挥手阻止了冷血的揖拜。
不知怎的,连李玄衣对这人也有一种膜拜的冲动,他纵横江湖数十年,居然也会生起这种感觉,心里很是异样。
蓑衣人仍然戴着深笠,李玄衣看不见他的容貌,但觉得冷电似的眼神,在他脸上疾巡一遍,这种“被看”的感觉,除非是眼神跟剑气一般锐气逼人,否则是不容易发生的。
“‘青梅竹’以前被我调教过,他一家人都受过我的恩,所以他完全没有抵抗,但他太强,我出手没留余地,……他也抱了决死之心,唉。”
“他不想杀我,但又不能完成任务,骄做如他者,故意死在我的手上。”
“……‘中间人’,见我的气势,不战而退,以待日后卷土重来,是世间绝顶聪明的人物。”
“我虽然杀了‘老不死’,但也被他震伤,而且也要追击‘中间人’,把他赶出中原……这儿的事,应该有变。文张是李鳄泪的心腹,他已飞鸽传书通知李鳄泪你们发现秘密,所以才出动到‘老中青’来杀你们……”
“不过‘老中青’既然失败了,上头姓蔡的必会改变计划,他一向从善如流,这对百姓及神威镖局都有好处……剩下的李鳄泪,则由你们料理了,至于‘骷髅画’,找到之后,毁了吧。你们,则要为国保重。”
蓑衣人像告诉了几句预言,说罢,拉拉笠缘,唱着未完的歌,走了。
他的人消失在茫茫的雪景里。
豪放而带悲凉的歌声儿自传来。
他是谁?
他是如何知道冷血有难了才能及时赶到?他用什么手法击杀“老中青”的?
李玄衣都没有问。
李玄衣耳际还回响着远去的歌声,只问了一句:“是他?”
冷血望去蓑衣人消失的尽处,颔首道:“是他。”
李玄衣没有再问。只要知道是他,就一切都不必再问下去了。
冷血道:“我要去找一个人。”
李玄衣道:“谁?”
冷血道:“王命君。”
李玄衣不明白:“那个师爷?”
冷血点头,望着茫茫白雪。
李玄衣道:“王命君虽是犯了罪,但他的事情并不严重,我们还是解决掉眼前的事再说。”
冷血道:“我找他不只是为了他自首与否的事。”
李玄衣马上省悟:“聂千愁?…
冷血道:“聂千愁是因为他那一干弟兄背弃他。痛心疾首,万念俱灰,才走上了魔道。明天,他势必翼助李鳄泪,我既不想与他打这种冤枉仗,而且,也想撤去李鳄泪这个强助。”
李玄衣道:“你想劝诫王命君改过,向聂千愁认错,使他从新对人性有了希望和信托?”
冷血道:“如果真的能做到,那是件好事,不过,我对王命君他们也没有信心。”
李玄衣道:“要是你见他顽冥不灵,就杀了他?”
冷血道:“这次我不再听你的劝告了。何况……”他望着桥墩上那一滩艳烈的血花,“明天那一战,你我有多少还能活着的把握?要是我们都不幸遭了意外,让王命君这种人逍遥法外,实不是多害一些无辜良民而已?他要是不悔悟,我非取他狗命不可!”
李玄衣默然。
冷血道:“你仍要阻止?”
李玄衣摇头,“这件事了之后,我也要杀一个人,希望你也不要阻拦。”
冷血本想问他是谁,但见李玄衣也没有准备要说的样子,便道:“你现在?”
“我仍留在这里,李鳄泪既东窗事发,只怕会对关小趣和两个人证不利,我们不能两个都离开这儿。”李玄衣道,“我想在天亮以前,神威镖局仍是安全的。”
冷血同意。“看来明天李鳄泪会把部队开到这镇上来,那才是一场血战!”
两人都望着雪景,那么皑然,那么纯静,不知明天又是怎么一番情景。
李玄衣忽道:“我不明白。”
冷血投以询问的眼色。
李玄衣望着桥上的几截竹子,道:“‘老中青’要是三人联手,杀不杀得了……?”
“我也不清楚。”冷血道,“也许,他们大过以为稳操胜券,不必劳师动众,才分批前来,也不一定;或许,他们没想到他会来,一时措手不及;也许‘老不歹’仓猝遇强敌死去‘中间人’却又不战而退,以苟全身‘青梅竹’为报旧恩,不惜身死,种种都是意外……”所以才使到他们没有三人联手,也说不定……”
他长吁一口气道:“不过,这些都是猜测而已……谁知道呢。”
入夜。李玄衣和关小趣正在谈着话。
“……他养我、教我,都要我长大以后,做个顶天立地的人。我要学他一样,当个好汉,便加入神威镖局学经验,他也赞成,还时时回来探我,我现在加入公门,恐怕他还未知道呢。……我一定不让他失望的。”
说到这里,嗖地一声,一人已落于堂中。
李玄衣不用回头,已知是冷血。
冷血冷峻的脸孔竟有了微微笑意。他走近火炉,火光在他脸上映了炉边似的暖意。
关小趣忙掏了一杯酒给他。
冷血握在手里,觉得暖暖,微笑地问:“谈天么?”
李玄衣道:“小趣在谈他那位了不起的哥哥。”
关小趣关心地间道:“你去找王师爷,……?”
“真没想到,”冷血很满意他说,“王师爷真的带那两个衙差自首去了,我找到他,跟他说起聂千愁的事,他追悔莫及,说是聂千愁误会了,他和楼大恐、彭七勒等几个弟兄不知多么怀念聂千愁,要向他当面道歉,请他原谅既往,大家重叙一起……”冷血欣慰的笑着。
李玄衣叹道:“这就好了。”
冷血道:“我告诉王命君、聂千愁已经来了,大概就驻扎在镇外,他高兴得眼泪都迸溅了出来,要找留下的几个弟兄去拜见他们以前的老大哥……我见他意诚,便告诫他一番,叫他不可再欺压良民,自首服罪的事,暂且压下再说。”
李玄衣道:“要是王命君他们真能使聂千愁改邪归正,不失为戴罪立功,也可将功赎罪。”
冷血道:“但愿他可以。”露出深思的神情,举杯向李玄衣,道,“不杀王命君,如果能救了聂千愁,过去我杀的人多,实不如你抓人服罪为乐。”
李玄衣呷了一口酒,语重深长地道:“可惜,我也不得不杀人了。”
火炉里的火一醒一烘的,照得李玄衣金一下灰一下的,一个灰黯的人却似火舌一般跳动,很有点诡奇。
火光映出灰条条的人影,一扑一扑的,但人却无比的静。
这时候晚饭还未上来。高晓心一颗心忭忭地跳着,唐肯回来,她高兴到现在,还没有平息下来,使得她不禁问自己;难道唐哥哥比爹爹活着回来更重要?她一想到这里,心就乱了,很多道德传统的东西,使得她如果不想欺瞒自己就不要再想下去。
她果然不想下去,揉着衣角,时捻着发梢,在逗唐肯说话。
“这些日子……你苦不苦?”
“不苦”
“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受折磨?”
“不要紧的。”
“这些日子……你……”她本来想问“想不想我”,但女孩子家的娇羞,又教她无法启口。
“嗯?”唐肯望望楼上,忽省起高晓心好像没有说下去,忙用鼻音打个问号。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高晓心快乐的说。
“我自己也没想到真有回来的一天……”唐肯被话题勾起了回忆,“好险啊,可惜……吴兄弟还在牢里。”
“你越狱后,为什么还要冒险的回来呢?”高晓心孜孜的在问,“你应该远走他方才是啊,”
“局主回来,我便随他回来了;”唐肯戆戆地答,“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局主的。”
“你回来……”高晓心搓揉着衣角,反复试用不同的角度去问,“有没有特别想见什么人?”
唐肯立刻叹息道:“小弹弓也走了。偌大的镖局,走的走,散的散……”
“还有我呀。”高晓心不高兴的噘起了嘴,侧过身去。
“就只好见你。”一说完,就知道意思不对,高晓心掩脸抽抽泣泣的要走。
唐肯一把拉住她,急得头发着火似地道:“我是说……”
高晓心泪流了满脸,心想:多少天朝思暮想,牵挂在他身上,没料到他是那么没有心肝的……甩开他的手,但也没有立刻走,“那么不情不愿,不要见我好了。”
唐肯没有想到这一次镖局蒙难,自小青梅竹马的高晓心一下子已成长那么快,已经完全是大姑娘的情态了。不过,他还是不懂得的,只情急他说:“我是要见你的呀,我是要见你的。”
他这句话,比什么话都有力,慌乱中情急他说中了,像不谙射艺的人慌张乱射中却给他中了红心,高晓心的泪不流了,但声音仍是哭着:“谁知道呀!”
又加了一句:“也没心肝的,天天在外头荡,哪记得这儿的人了。”
唐肯说:“我一直惦着你呀。”
高晓心拐弯抹角的语言,给他戆直直的一句话钉住了,也发作不得,破涕为笑道:“你记我做什么?”
唐肯以为她仍在生气刚才的事:“刚才我答话没留意,在想别的事,你别生气。”
高晓心反而气了:“跟你谈话也是没专心的,精神都往哪儿飞去了?”
唐肯还道高晓心是真的问,便据实说:“我在想,丁姑娘,她在楼上,不知找不找得到水洗面?”
高晓心一听他前面六个字“我在想丁姑娘”,心中便是一痛,这绝大的意外她连想都没有想过,唐肯真的在想那泥黏黏的女人。心像被人绞成一团,随手一丢似的,丢的人还用脚踏行过去。
她外表倒像没事的人儿:“丁姑娘自有丫头服侍,兰姊会打水给她,你这倒可放心。”
唐肯笑道:“是,是。”答得心不在焉。
高晓心见他一派语焉不详的样子,觉得心正在迅速地递换季节,一下子在春季换成了冬季,要枯死了,忽然死里求生的问了一句:“你当我是你什么人?”
唐肯一愣,没料她会有这一问。
高晓心故意在他面前展颜道:“唐哥哥,你知道我没有兄弟,爹娘只我一个女儿,真希望有个哥哥。”心里却已望唐肯回答不是。
唐肯爽快诚恳他说:“你就是我的妹妹,我们自小玩到大,一直就跟兄妹一样。”
高晓心顿觉自己的心比冰还冷,用不用炉火全没意思,这些日子来梦魂牵系,缠绵等待,本以为苦,但回想还是最美的了,便笑道:“看你,也是泥巴团似的,快去洗个身子,才去见丁姑娘,不然,谁都要嫌弃我这个哥哥哩。”
唐肯又望望楼上,讪讪然的扒了扒头。这时正好丫环兰姐走过,高晓心见她端着水盆毛巾,便问:“是拿去给丁姑娘的?”
兰姐说:“是呀。已换过三次清水了。”
高晓心接过盆子,笑道:“我拿去给她便了,你到厨房帮杏伯吧。”
回首跟傻乎乎的唐肯一笑道:“还不去洗澡,你的丁姑娘有你的妹妹服侍还不放心?”
说罢盈盈上楼,火光把她的影于映在墙上,像仙女正在云梯拾级返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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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殓尸布里的谜 第二章死尸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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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晓心和唐肯在说了那几句他们因为共同经验所以只有彼此才了解的话之时,丁裳衣用眼角迅速地眄了张晓心一眼,心里不禁一声赞叹:
这样一个女子,并不高,发披肩,额前留着刘海,由于她脸儿十分白皙、肌肤就像初生的鹅蛋壳一般紧密。细致而且弧度柔舒,从额到颊浑圆,颊以下灵而秀巧,黑的发丝间隔露出抢镜似的白,那黑显得更黑,黑得像少年李白第一次醉后的狂草,随时要跳跃而出、破空飞去似的,而脸蛋就是那小小的天空了。丁裳衣从来也没见过几络刘海也有这样活泼法。
刘海下的眉毛,细而贴,像剪好贴上去的两艘弯弯的上弦月,笑时跃啊跃着,与刘海比话。眼睛也像上弦月,一样是弯弯的、眼下浮浮的,夹着精灵黑得像漆过的橄榄核。整张脸都是笑意,都孕育着幸福,下巴尖尖秀秀的,这唯一的小小薄命在笑意里也变成了薄幸。最抢眼耀目的是上排两只大兔子牙,白得青出于蓝,像松鼠在啃木头,一不小心把牙齿嵌在木里拔不出来,可是看去仍是只高兴的松鼠,就是这样子。
丁裳衣忍不住要叹息,这个头饰粉红蝴蝶花簪,穿淡丝薄绒小圆领束腰衫裙的女孩子,青春得有些过了分。
而她自己的青春已飞逝。
她略为失神。
这刹那间,唐肯不觉察,高风亮正为死去的镖师伤怀,黎笑虹很想跃起来,就这样拼出去。
可是勇成一脚踩住了他。
勇成外号“踏破铁鞋无觅处”,他这一双铁脚,在锻炼基本功夫时倒真的踩破了十几双铁鞋,一旦给他踏上了,就算换作高风亮,也一样挣不起来。
勇成问:“因此,你就指诬局主他们盗饷了,是不是?”
黎笑虹强忍恨意,道:“勇老二,本来李大人这批人,老早想除了你,但我总是拦阻,说你待我一向情同兄弟,你今日也该念念这分情义啊!”
勇成冷笑道:“我这身内伤,却也拜你所赐,这怎么说!”
高风亮道:“黎笑虹,我待你也算不薄,你却要我家破人亡,蒙冤莫白!”
黎笑虹垂下了头,不敢抗辩,丁裳衣道,“楼上还有几个人?”
“五个。”勇成替他答了。
高风亮脸色一沉,道:“先把此人杀了!”
黎笑虹全身又抖了起来。丁裳衣却道:“不行,留下此人,说不定,可以有助于雪冤。”
高风亮悻悻道:“这件事,根本就是李鳄泪诬陷的,哪有雪冤的机会!”
丁裳衣道:“不一定。你忘了,还有个冷血。”
唐肯大声接道:“对。冷捕头上面,是有位诸葛先生!”
高风亮疾道:“好,就留他性命!”运指如风,点了黎笑虹身上七处要|茓,眼睛向上一望,道,“楼里五人,全宰了!”
高夫人惊怕地道:“可是,他们都是官差哪——”
高风亮指了指躺在地上早已气绝多时的杨明华及陈磊,道:“杀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反正都给人定了死罪,也真杀了官人,这些官差也都不是好人,就一并杀了!”
丁裳衣、唐肯、勇成都是被欺压了一段长时间的人,现在振奋起来,全都说好,四人潜上了“将相楼”,一齐冲了进去!
五个人里,三个在喝酒猜拳,一个在押戏小蜻,另一个正醉后大睡,一个照面间,四人已被了账!
剩下一个本来睡在床上的,才睁开惺忪的眼睛,四个同伴全都丢了性命,他刚想使双拐,已被双斧震落,一柄龙行大刀,一柄十一环大刀,还有一把剑已指着他,他一时吓得屁滚尿流,真后悔自己为何要睡这一场要命的觉,以致来不及逃命。
高风亮问:“你是不是李鳄泪、鲁问张派来的人?”
这人点头。
高风亮又问:“叫什么名字?”
这人乖乖地答:“班杰明。”
高风亮再问:“李鳄泪带多少人来?”
班杰明道:“大概百人左右。”
丁裳衣也问:“这些人中一流高手有几人?”她补充了一句,“当然,像你这种货色不算在内。”
班杰明想了一想,结结巴巴地道:“有……李大人……鲁大人……还有‘老虎啸月’那个聂……聂……聂……”
丁裳衣接道:“聂千愁,我知道。说下去!”
班杰明不敢有违:“……还有李福、李慧——”
丁裳衣蹙眉道:“‘福慧双修’?”
班杰明讨好地道:“对,就是他们……”
高风亮叱问:“还有呢?”
班杰明道:“……还有三个人,一老、一中、一青……听说是比‘老虎啸月’还要厉害的人物……我不知道他们叫……叫什么名字……”
高风亮、丁裳衣、唐肯、勇成彼此望出了眼睛里的恐惧,一时都想到原本在江湖上,三个极其厉害人物,后来隐身在官场中,而他们的官场靠山,跟李鳄泪的顶头上司,极有渊源:
——难道是这三个煞星?!
——李鳄泪竟把他们三人都请来了?!
高、丁、唐、勇四人手心都冒出了冷汗。连被他们兵器所抵着的班杰明,也感觉他们透过兵器的颤抖。
——只要这三个魔头也出手,就算能逃出此镇,天涯海角,也逃不过他们的追杀!
——这三人的名头加起来,比“四大名捕”还要响亮,落在他们手上的人,全都只后悔一件事:世上实在不该有自己这个人!
——这样可怕的三个“人”!
高风亮本来想一刀杀了这个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狗奴才,但他想到那三个人,已经无心再杀人,只点倒了他。
——那三个人,人怪,出手怪,名字也怪。
——老的叫“老不死”。
——中的叫“中间人”。
——青的叫“青梅竹”。
——这三个人,已经不需要名字,只要有代号,就天下皆闻,人所皆知了。
高风亮等人本来潜了进来,主要想跟家人亲友告别,安顿后事,然后远走高飞,可是,他们此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老中青”已逼近青田,无论他们怎么逃,都Сhā翅难飞!
他们互相望入对方眼里,彼此都了解。
纵然是片刻小叙,总好过连执手相看深记,来生将容颜依稀的机会也没有。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雨,雨声渐渐轻了,丁裳衣推窗望去庭园,原来雨已成雪,原来是深秋后的第一场雪,纷纷沓沓,婷婷皑皑,顷间铺了一地纯静。
高风亮和唐肯在老局主大处石的灵位前恭恭敬敬的上了香,叩了头,高风亮悲声禀道:“爹爹,请恕孩儿不孝,不能光大您一手创立的‘神威镖局’,而至于今天零星落索,破败残局,无可挽救,皆因狗官逼害,我……”悲不成声,上香、叩拜、掩袖、退下。
唐肯见这下拜祭,大堂寥落,只剩三五名仍忠心耿耿的兄弟以及勇成,大都气态沉郁,满脸悲屈,心中甚是哀愤,叩首拜道:“大老爹,你养我育我的大恩,我唐肯三世都报不尽,我做不了什么事,只有一死跟到底,局主被通缉我就坐牢,神威要亡我先死,谁敢杀局主我就拼了……”
丁裳衣迳自在门前当风处上了一炷香,凝神膜拜后,回到大堂,忽道:“还有一个办法。”
高夫人、高晓心等都望向她,等她把话说下去。
丁裳衣道:“我们有两个活着的证人。”
高风亮道:“你是指班杰明和黎笑虹?”大家都没弄清楚丁裳衣的意思。
丁裳衣道:“黎笑虹是诬告、假作证的人,班杰明是李鳄泪、鲁问张派来毁灭神威镖局的人,这两个人,只要给冷血知道,上报给诸葛先生,事关重大,未必就不能翻案!”
高风亮忧愁地道,“只怕到那时候,我们尸骨已寒了。”
唐肯却大力振奋:“就算我们死了,只要翻了案,一样可以留得清白在人间!”
“不!”丁裳衣坚定地道,“更重要的是,让这干狗官东窗事发,重者恶贯满盈,轻的也搞得他们手忙脚乱,那也是好!”
“好!”高风亮重新有了生机,活着,就算短暂。只要能种下复仇雪耻的因于,那也足以振奋了,“我们走……”想到和妻子才刚见了面,连话也未曾多说几句,不由心头发苦,苦上了牙龈。刚见了面,连话也未曾多说几句,不由心头发苦,苦上了牙龈。
丁裳衣了然。“是要走,不过不是今天。”
“今天不走,只怕……”高风亮苦涩地道,“再也走不了!”
“他们再早发动,也得等明天;”丁裳衣胸有成竹他说,“我已问过黎笑虹、班杰明,他们是说,李鳄泪的手下今晚开入镇里,待明日Ъ交税粮,要是有人违抗,就先找神威镖局的人开刀,然后逐一杀鸡儆猴,务使人人都不敢不缴……他们料想我们还未到,外面又有鲁问张的人监视着,里面也安排了黎笑虹这几人,以为万无一失……所以今晚之前,不会有什么事的……咱们天破晓前动身,应该还来得及。”其实她这番推测,主要还是要成全神威镖局的人多片刻围聚,有理与否,倒是次要。
勇成表示同意:“要是来不及,就算现在动身也一样来不及。”他是指要是“老中青”已经来了的话。
高晓心嘻嘻笑道:“没想到上次我们挖那个洞,有那么大的用处,爹爹还打骂我们一顿呢!”
高风亮依稀忆起此事,笑笑道:“还说!你们还掘出一具死尸,搞得勇师弟、钟镖头他们忙了手脚,把他安葬在——”
他这句话说到这里,“死尸”两个字再度映入唐肯脑里,原先第一次像黑夜的星光亮了一亮,乍然间还不清楚是什么,这第二次再度闪亮,使得已经提高知觉的脑里马上清澈如流星划过——唐肯叫了一声:“死尸!”
高风亮和勇成同时叫了起来:“死尸!”他们都同时想到了。
可是丁裳衣、高夫人、高晓心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听三人异口同声叫“死尸”,都觉震愕。
勇成率先道:“八年前,青田镇发生过一次大地震——”
唐肯接下去道:“这地震很烈,会不会使土地移转,震裂棺底,以致——”
高风亮叫了一声:“会不会是爹的遗体!”
丁裳衣这时也明白了他们所指:这地方曾经经历过一次强烈的大地震,他们正在怀疑是不是这一场大地震将石棺震开,尸首回地壳转移,而推至他处,当年唐肯和高晓心掘洞时遇到地层下的裂缝,就是最好的证明!
高风亮着急地道:“你们……那尸首埋在哪里?!”
勇成道:“葬在后山的坟冢中!”那时候,他们都搞不清楚这具早已腐烂掉的尸首是谁的,只好把他埋在后山里,那时候,黎笑虹刚好出外押镖,由于不是件什么大事,回来也没听准提起。
丁裳衣问:“他们是不是一进来就掘开高老太爷的坟墓查探?”
高夫人道:“是。但石棺已裂,坟里空空的……他们就问我有没有改葬,我说绝无此事,他们看见石棺真的裂了,才相信……”说到这里,有些难以启口的样子。
高风亮道:“这事大有蹊跷,有什么事,你尽说出来好了。”
高夫人道:“他们还问……问我有没有看过……”
高风亮蹙眉道:“看过什么?”
高夫人道:“看过老爷的身子……我当然没看过了……他们又问你有没有看过你爹爹的身子……我说我不知道,反问他们找到你下落没有,他们避而不答……”
高风亮重重哼了一声:“荒谬!”心忖:奇怪的是父亲一直极少赤身,连炎夏也不例外,这可奇了!
丁裳衣沉吟道:“看来,高老太爷身上刺了些个什么秘密,但安葬后因地震之故,遗体移往他处,后葬于后山的墓冢里……李鳄泪、黎笑虹等不知道这些转变,只去挖掘你们祖家的坟位,一无所获,于是只好查问旁人有无见过老太爷身上的刺青……”她这样推论着,问了一句,“只不知道老太爷身上刺着什么,竟如此关系重大……”
高晓心忽叫了一声。
众人看去,只见她的秀指掩住了口,但仍掩不及发出去的声音,大家都明白她是为了当日掘到的竟是爷爷的尸体而惊心。
丁裳衣把话题继续下去:“那么说,李鳄泪他们知道石棺破裂后,知道尸首将不存,便专注去找那张殓布——想必是要从殓布里可以查到些什么……”
高晓心忽又尖叫一声。
她尖叫第一声可以说是很自然的,但叫到了第二声未免有些意外。
众人都看向她,只见她哆哆的没了主意地道:“那张就是殓布?……我……我收起来了。”
众人一听,全部意料不到飞来一个天外的结果而发了怔。
“我想……那尸体不知是谁人的……心想可能日后有他的后人来认领,留下件证物也好……我就……留下了那块布……”高晓心涨红着脸说,她不知道爹爹会怎么怪责她。
“你做得再好也没有了;”丁裳衣高兴而带着鼓励地道:“你把殓布收在哪里?快拿出来看看。”
“可是……”高晓心仍高兴不起来。
“你丢了?”高风亮提高了声音。
“不是,不是……”高晓心慌忙地答,终于下了决心地道,“我把它洗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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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殓尸布里的谜 第三章是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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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裹尸布,当然要把它洗干净了才留存着,是件正常不过的事。
可是,殓布给洗干净了,自然什么痕迹也不留了。
众人一颗刚提来的心,又沉了下去。高晓心上去不晓得在什么地方拿了条微微泛黄的白布下来,众人仔细看过,只有几处淡绿苔痕和黄棕泥渍,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高晓心看着大人失望的脸色,要紧紧咬住嘴唇,把唇色都咬白了,才能忍住不哭。
丁裳衣留意着了,便笑说:“其实我们也恁地多心,这殓布既在泥底里压了多时,就算起出来当时细察,除了泥巴又能发现什么,我看李鳄泪也是枉费心力罢了!”
高风亮横了女儿一眼,没去骂她,跪下来向老太爷的灵位拜道:“孩儿不孝,不知道这是重大信物……如果他日能复兴神威,定必把您老人家遗体请回来安葬。”
唐肯也跪下来禀道:“老大爷,都是我唐肯的错,千不该,万不该,冒犯了您老人家的身体——”说着刮刮刮打了自己几记耳光。
高晓心也跪下去,叫了声:“爷爷——”便哭了,丁裳衣摇首道:“我是旁人,说外话不见怪,你们有什么做错了?要不是你们的发现,只怕高老局主是在地底里连块棺板也没有哪,现在移葬复生,总比曝尸的好,也胜过今次给官差掘出来,这是高老先生泉下有灵,待他日你们有能力时,再修坟置地,风光大葬,不也一样?别难过了。”
丁裳衣这样劝慰,高晓心心里才好过一些,哭声才止。
勇成在一旁看到高风亮。唐肯、丁裳衣三人还似个泥人儿似的,衣衫尽湿,便道:“既然不是现在行动,你们先歇歇吧。我叫杏伯他们做饭,不管明天如何,今晚吃个团圆餐再说。”
唐肯和丁裳衣都觉得应该让高风亮和家人聚聚,丁裳衣觉得唐肯应与高晓心叙叙,而高风亮和唐肯都觉得了裳衣是陪他们神威镖局的人挨性命的,心中过意不去,都希望她洗洗身子、歇歇疲意。
神威镖局剩下的人虽然很少,但见局主回来了,不管有没有明天,心中那份失落换上了勤快,要做餐好饭,希望吃过团圆饭后能真的就团圆,虽然明知兵败如山倒、树坍猢狲散的结局是命定了的。
鲁问张可不是这么想。
他坐镇在衙堂正桌之后,头上悬着一面“公正廉明”的匾牌,原来的官儿只敢在旁站着,这几个镇原就是鲁问张管的,何况有更大的官李鳄泪要到,发了疯的人都不敢得罪鲁问张。
鲁问张刚坐下来,又起身,气冲冲的踱步,又坐了下来,这小官一颗心才稍安鲁问张却又霍然站了起来。
“文张!”
这官儿几乎吓得跳了起来。
“下官在!”
“你为什么一听我叫你的名字,就怕成这个样子?”鲁问张眯着眼睛,忽又把眼睛睁得老大,仿佛这个表情才比较像明察秋毫的气派,“是不是在征税时做了什么中饱私囊的事?”他本来是要问地上怎么有一二滩雪水的,但见文张惊怕,更要挫挫官威唬唬他。
“没有,绝对没有。”文张呼天叫屈,“真的没有。下官忠心耿耿,一介不取,只为大人效命,鞠躬尽粹,死而后己。”
鲁问张这些话也听腻了,笑了一下,掏出木梳扒扒胡子,道:“那你又为何惊怕?”
“那是因大人的虎威……”文张观形察色地迅速抬了一下头,又怕冒犯天威似的低下头去,“因为刚才大人叫下官贱名时,下官一抬头,看见了……”
鲁问张奇道:“看见了什么?”
文张很敬畏似地道:“下官不敢说。”
鲁问张叱道:“有什么不敢说的。”
文张恭谨地道:“下官怕照直说了,会降罪下来,下官承受不起。”
文张越是这样说,鲁问张就越是想听:“天下的罪,有我替你顶着,快据实说!”
“下官这一抬头,就看见……”文张结结已巴,挨挨延延地道,“就看见大人您头上有一缕烟气,好像……”
鲁问张不解地问:“烟气?”
文张道:“好像掠飞着一条金龙!”
“真的?”鲁问张心头一喜,随即一震,叱道,“胡说!”
文张立即跪了下去,道:“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鲁问张拍着桌子道:“文张,你刚才说的话……可是……可是不赦之罪……你可知道?”
文张颤声道:“下官知罪,不过,下官是据实直说,决无半句虚言,而且……大人说过不降罪于下官的。”
鲁问张抚髯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文张叩首道:“句句实言。”
鲁问张心头窃喜,吩咐道:“我这次赦免你的罪……不过,文张,你在外面可不能乱说!”
文张忙不迭地谢道:“下官晓得,下官定必守口如瓶,决不泄露。”
鲁问张见他聪明,便说:“日后我调你跟着我,你可愿意?”
文张巴不得他说这句话,这几个镇搜刮了这一笔之后,早已油尽灯枯,跟在鲁问张身旁才是大肥缺,当下叩头如捣蒜泥,道:“下官为大人效命,万死不辞!”
鲁问张心中嘀咕:这连半死的风险都不必冒,说什么万死?但也没有想下去。他刚刚一直愤愤不平的是:丁裳衣怎么会为了一个区区亡命之徒关飞渡而舍弃他的恩情,居然跟“神威镖局”那一干叛逆作乱去去了!他实在左思右想想不通,摸着被丁裳衣刺伤的右胁,但绝未认命。
“你派去等候李大人大驾的人,怎么还没有回来?”鲁问张问。
忽听一个声音道:“明天才是缴税的最后期限,”另一个声音接说:“所以李大人无需来得大早。”
鲁问张乍闻语音一震,听内容才知谁到了,差点没拔剑出鞘。
文张却恭声揖道:“两位少侠。”
来的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锦衣青年,正是李福、李慧二人。
鲁问张闷哼一声,道:“进来也不通报一声,没上没下的。”
李福冷笑道:“我们是堂堂正正的进来,只是你的部下都是瞎子,也没瞧见我们。”
李慧道:“幸好是我们两个,要是别人,只怕……”说到这两个字,两兄弟都没接下去说。
文张却知道鲁问张和李氏兄弟虽然同在李鳄泪手下效力,但却处于不同派系,互相猜忌斗争,鲁问张是李鳄泪手下里能文能武的多年干部,但李鳄泪也知他除了风流生性感情用事外,还有相当的野心和独占欲,所以他就事事偏不让他一手包揽;至于:“福慧双修”是他的义子,自小扶养长大,对他奉若神明,但行事缺乏经验,要他们杀人犹可,若是招揽他人则只有坏事,虽然忠心,李鳄泪也只教他们武功,不让他们拥权屯兵。
“那是你们轻功好。”
鲁问张强忍一口怒气,道:“明个儿要是这股悍民不缴税,大人的意思是要拿他们怎样,也好教我准备准备。”
李福道:“你不必准备了。”
李慧道:“先拿神威镖局的人开刀,然后把不交的人逼去垦荒,剩下的屋地,归了李大人,日后转手出去,再刮一笔。”
李福道:“这叫一石数鸟,你不懂的了。”
李慧道:“所以你不必准备了。”
鲁问张再也按捺不下去,心忖:好哇,你们这两个目不识丁的小子,也敢仗势欺人!管他是李大人的义子,老虎不发威真当病猫了!当下恃着李鳄泪对他的倚重,叱道:“我替李大人卖命的时候,你们两人还不知在哪条道上,我不懂得?打从李大人要我和‘老不死’带兵蒙面劫饷时,我早已知道大人的下一着棋子了,你们……”
李慧这次抢先吼道:“住口!”
鲁问张没料这个少年居然敢呼喝他,一时住了嘴。
李福接叱道:“这等大事,你也敢泄露?!”
鲁问张也情知自己是一时激动失言,但嘴硬地道:“怕什么?文张当时也有参与其事,都是自己人!”
文张可不敢应答。他察言辨色,鲁问张是自己顶头上司,“福慧双修”是当权派人士,上头还有个掌握生杀大权的李鳄泪,他可不敢厚此失彼,厚彼失此。
李慧手按剑锷,冷笑道:“你是故意说出李大人为了搜括民脂民膏,劫镖在先,虐民在后了?”
鲁问张倒没真的怕了“福慧双修”,他只是不愿扯破了脸罢了,一听对方这般咄咄逼人,也怒目指问,道:“我可没这样的意思!李大人这样做,主要是为了骷髅画,那是傅丞相的大计,我可服得五体投地的,你别用这样的罪名栽我!”
李福、李慧互觑一眼,李福道:“果然不出大人所料,你把这些秘密,老是挂在口边里,难保有日不说出去。”
鲁问张也是个聪明人,警省惊愕道:“你们……是不是李大人派你们来……?”
李氏兄弟都笑了。
李慧道:“鲁大人,正是干爹派我们来告诉你,你快要官升三级了。”
鲁问张一愣。
李福笑道:“干爹是要我们来试试你的忠心……”
鲁问张忙道:“我对李大人忠心不二,虽死无悔!”
李慧也笑道:“这个我们晓得,刚才一试,你处处为干爹辩护,无怪于爹常说:要多跟鲁叔叔学习。”
李氏兄弟叫得那么亲,鲁问张倒是去了大半敌意,抚髯笑道:“哪里,哪里,鳄泪兄对我恩重如山,我只是感恩图报,而且还未能报一二呢!”
李福接道:“是啊,干爹常夸张你文才武功,都有过人之能。”
李慧挑挑眼眉道:“对诗酒风流方面,也有过人之长……”
鲁问张哈哈笑着自大桌行了出来,“你们干爹真是会说笑……不过,有时候,鳄泪兄要想见识莺莺燕燕,都是由我带路的呢,下次你们哥儿要是有闲,我也可以代为引领引领。”
李福道:“鲁大人真是老马识途了。”
鲁问张笑着揽住李福的肩膀道:“不是我自夸,本县上下,谁不知道这方面谁也没有我鲁问张熟!”
李慧道:“就是嘛,干爹说你善解人意,又是个好官,所以要升你的官,调你回京……”
鲁问张眉开眼笑他说:“是么?那在赴京之前,一定先带你们到处游赏……”心中却想:刚才文张见自己头上有龙隐现,真个灵验,回到京师更多油水好捞,机会更多,自己日后真是平步青云,风生水起了,想到这里,越发想先巴结这两兄弟,在京里多个人照应也是好的。
李福悄声道:“何况,你掌握了那么多的秘密,干爹又怎会让你长期在外,任劳任怨呢!”
鲁问张更是深信不疑,拍腿笑道:“对呀,对呀,日后我回到京师,在李大人身边效力,更能为他分忧解劳,不假外力了!”
李慧道:“你又可以直接为他效力,死而后己了。”
鲁问张笑着也揽上李慧的肩膊,亲切地道:“是呀,是呀。”
李福笑道:“不是‘是呀,是呀’。”
鲁问张不以为意,笑问:“是什么?”
李慧再接道:“是‘死呀,死呀’。”
鲁问张一愕。李氏兄弟双剑锵然齐响,哧地齐刺入他左右腰里,又一齐陡地跳开,鲁问张感觉到两样尖锐的东西一齐在他腹内会师,才发出一声狂吼,一时左右都失去了挟持。
鲁问张跄踉了半步,哀呼道:“为什么——?!”
李福笑道:“你不是说忠心耿耿,死而无悔么?那你就死呀!”
李慧嘿嘿笑说:“你既然老马识途,那么黄泉路上也先走一道罢,他日也好为我们兄弟引路啊。”
这两兄弟不但说话承先接后,容貌酷似,连心意也相通,同时出手,同时退后,纵使哭笑也相同。
鲁问张嘴里溢着血,十分不甘心地道:“我真的是……忠心的。”
李福笑着反问:“可是你知道得太多了,试问干爹又怎会留着个知道他大多秘密的人?”
李慧也是笑问:“而且你也太贪得无厌,才是干爹手下一名官儿,居然也想头上有金龙,真是异想天开:”
鲁问张一听,困难地转身,乾指文张叱道:“你这个卑鄙小人。”
蓦然间,手中铁梳一折为二,向李氏兄弟激射而出!
李氏兄弟似没料到鲁问张居然濒死反扑,匆促间一个闪躲,一个空手去接,“哧、哧”二声,半截梳于钉入李福掌心里,另半截嵌入李慧肩上。
鲁问张拼力上前要出手,陡地,胸前冒出了一把红刀尖,随着血水冒涌出来。
鲁问张一呆,顿住,眦目欲裂。
文张放手,让匕首留在鲁问张背后,退走,道:“谁不卑鄙?”转身向李氏兄弟揖道,“任务完成了。”
“砰”地一声,鲁问张倒在地上,气绝当堂,眼睛还睁得老大的。
李氏兄弟犹有余悸,忍痛拔掉铁梳,伤口血涌如泉,两人互替对方止血,李福道:“你做得好。”
李慧道:“这是谁的意思,你明白了没有?”
文张神色不变地道:“下官不知道,但心里明白”
李福笑道:“好个不知道而又明白,你果然是聪明人!”
文张恭声道:“下官是蠢人。”
李慧吩咐道:“明日,李大人会当众问起,你就说鲁大人是死于叛民手上的,知道吗?”说着把鲁问张尸身上的刀剑都抽拔出来。
只听一个声音咳着问道:“那么,李大人就可藉此平息叛逆的理由,逼走村民,毁灭镖局,屠杀异己,为所欲为了?”
“福慧双修”和文张都大惊失色,因为他们决未料到匾牌上竟然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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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殓尸布里的谜 第四章雪还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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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音是从匾牌上传来的,可是那张巨桌却“砰”地一声粉碎。
碎片满天,落地时原来桌子之处却多了两个人。
文张认得其中一个人:“关小趣!”他一直认为这是一个不值得担心的小捕快,从相学的观点,他不认为他能活过二十五岁。
可是另外一个人李氏兄弟是认识的。
“冷血!”
冷血脸无表情,只是脸上的轮廓仿佛更深刻显明了。
咳嗽声依然自匾牌里传来。
有人咳着。扶着柱壁,走了下来。这一下,连“福慧双修”都直了眼。
匾牌挂得丈八高,这个病得风吹都倒的人居然在柱上壁上如履平地,一路摇摇晃晃地扶着“走”了下来。
李氏兄弟再傲慢,也知道是遇上了劲敌。
可是他们已没有了选择:——因为这三人肯定已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
“捕王”李玄衣、冷血和关小趣的确是听到了刚才堂上那段惊心动魄笑里藏刀的对话。
他们本来等雨停后要关小趣带他们到“神威镖局”去,可是冷血发现了亭里仍燃着香,丁裳衣他们才刚经过不久,冷血实在不愿意在亡命天涯的高风亮他们刚回到镖局便骚扰他们,所以他有些故意的在拖延时间。
捕王也心里明白。
雨久久不停,但轻柔了,漫空飘着鹅毛般的白雪。
冷血突然提出要求,要关小趣带他去查一查青田镇官衙的档案,他想要多一些有关纳税征粮的资料,然后才赴神威镖局。
捕王既没赞成,也不反对,冷血既然要去,他也跟着去了。于是三人冒雪去衙门。
他俩在关小趣引领之下,到了衙门,才掠入了大堂,鲁问张就捏着胡子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个小官文张,冷血他们不想在这种情形下跟这些官员打交道,便各觅地伏着,不料却听了这诡云乍起的一段话,只是,李氏兄弟猝袭鲁问张,冷血和捕王也始料不及,所以来不及出手阻止,关小趣后来想跃出去,冷血也一把拉住,他觉得鲁问张死不足惜,重要的是要知道还有什么秘密。结果,文张陡然杀死鲁问张,这一下,也使冷血、李玄衣出手拦阻无及。官场的黑暗斗争,政治的阴谋变化,连冷血和李玄衣都难以判断。
冷血道:“这些人全是罪犯,也是证人;”他是越过李氏兄弟,向捕王说,“你要怎样处置?”
他是在试探李玄衣的意思。要是李玄衣为了升官晋位,倒过去帮“福慧双修”,冷血不以为自己能有办法制得住他们。
捕王咳嗽,咳着,咯了一口血,倒是轻松了一些,脸上涂血似的猪肝般红,只说了两个字:“拿下。”
“福慧双修”发现冷血和那病人一前一后,已塞死自己所有的退路和去处,但是李福、李慧并不因此感到害怕,因为他们原就想杀了冷血,立个大功。
他们根本就视那个病者为无物。
李福向文张下令道:“杀了!”
文张没有动。他的武功比不上“福慧双修”,也不及鲁问张,但他从里长做起,到现在当官己二十八年,他的斗争经验比任何人都丰富。
他苦着脸道:“我受伤了。”
李慧冷笑道:“见鬼!受什么伤?!”
文张惨兮兮他说:“我在杀鲁问张之时给他震伤了!”
李氏兄弟心知文张说的是假话,心中气得恨不得一剑杀了他,但眼前还是要先除冷血这样的首号大敌再说:
铮铮两声,李氏兄弟已拔剑在手。
冷血神色冷然,手按剑锷,走了过去。
李氏兄弟心意相通,肩膀一耸,就要出手,倏地背后那病人叱道:“看打!”
李福李慧霍然回身,一时间,魂散魂飞,也不知怎么招架是好。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武器。
那匾牌足有二十尺长,那咳得要死病人随手一抡,“呼”地迎面横扫过来!
李福、李慧百忙中急退,但匾牌追拍,已逼入墙角!
李氏兄弟藉此缓得一口气,双剑齐出,钉在匾牌上,撑住横扫之势!
不料李氏兄弟双剑刚刚刺住匾牌,李玄衣也就在这一杀间松手,“啪啪”两声,双手击破匾牌,穿了出去,右手闪电般抓住李福左掌手腕,左手扣住李慧右边肩膀,这两处都是两人的伤口,闪躲不便,给李玄衣齐齐拿住。
李氏兄弟还待挣扎,但一经扣住,全身发麻,捕王双腿连踢,两人|茓道都被踢中,软倒地上,动弹不得。
捕王这才松了手,丢弃匾牌,向冷血笑道:“我怕你的剑,一出剑命便难留。”
冷血心中暗自震惊,这李玄衣随手拿着事物,便作为兵器出手,两招间便生擒两人,气势大而出手快、但毫不伤人,这点冷血自问远莫能及。
关小趣兀自在气:“这些人……居然劫镖……逼无辜百姓交两次重税!”
李玄衣却在皱眉苦思。
冷血忽问:“你是在想什么叫做骷髅画是不是?”
李玄衣道:“我们何不问他们。”三人这才发现文张竟然不见了。
关小趣惊道:“他溜了!”
李玄衣露出深思的神情:“他的武功原来要比‘福慧双修’高……”
冷血道:“我们还可以问李氏兄弟!”
他们问到的结果,只是证实了李鳄泪授意鲁问张:第一,要夺骷髅画;第二,要毁掉“神威镖局”;第三,劫税饷而逼农民再交一次;同时也道出了神威镖局里外的伏兵;至于什么是“骷髅画”,他们也不明白。
冷血和李玄衣知道他们讲的是实话,因为这对李氏兄弟从来没有受过什么苦,当冷血叫关小趣先斩掉他们一只尾趾时,两兄弟已吓得裤子都湿了一大片。
在这种情形下,李氏兄弟还没有理由不说实话。
关小趣还在担心文张的溜走,“他会不会去通知李鳄泪?”
冷血道:“当然会。我们先赶去神威镖局,通知他们再说。”
李玄衣问:“带他们两人一。起去,不方便罢?”神威镖局附近还有李鳄泪的人马,他们都不想打草惊蛇。
“交给我好了。”关小趣昂然道,“反正他们不知道这儿的事,我先把他们押入班房。”
李玄衣笑问他:“这里狼狈为好,蛇鼠一窝,你一个人押着两大高手,同时也是他们的要将,你不怕吗?”
关小趣眼中闪着做然的光来:“你知道我哥哥怎么教我?——我们关家的兄弟,没有怕做的事。甚至不敢做的事,也只有该不该做、想不想做、爱不爱做罢了。”他拍拍胸膛,大声说“我比不上我哥哥英雄好汉,但我要学他,我是他的弟弟!”
冷血本想问他哥哥是谁,但觉没有时间,就不问了;李玄衣笑着说:“好好干,六扇门的下一代,要靠你们了……如果我有个孩子像你……”忽咳嗽起来,轻轻重重。
关小趣也振奋地道:“能力你们做事,我很高兴,我很荣幸。”
李玄衣道:“小心看着,这两个人证,很重要……”呛咳严重了起来,抽心裂肺的咳着,咳得五官四肢都挤在一团,全身的精神气力都咳成了痖风逼了出来,体内已荡然无存?
冷血皱起了眉心。
他觉得李玄衣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简直不咳则已,一咳起来,整个人就像北风里枝头上一张枯叶,随时都要跟生命切断,两无相干。
他不知如何劝解他。
因为他看得出,这咳嗽已咳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了。
冷血和李玄衣一走出去,眼帘一下子都被白色镇住;只见枝头、渡桥、瓦檐、庭阶都铺上了白雪,白得竟有一种轻柔的温暖,而忘了着着实实彻骨的寒。
他俩在白茫茫中感觉人世间变迁之大,真是无法逆料的,他们才进去一段时间,再出来灰苍的雨景已成了白色世界。
远处的小河开始结冰,但水还是微着,流动着上层的碎冰,发出一些碰击的声音,像用小手指敲在筝弦上,很是好听。
河边的获花,白了头与雪映颜色,都分不开来哪一朵是雪,哪一朵是花了,只有岸上桥头几枝修竹间挑出一株无心种下的老梅,开出几朵陡峭的梅,这嫣红才映得茫茫大地有了雪的凄艳,雪的孤清。
桥墩上,坐着一个老人,在垂钓。
钓上有钩、无丝。
可是老人垂钓下去,鱼就在钩上,他每钩上了鱼,就抹了一抹鼻子。
看起来,他只是一个专心钓鱼的老人。
但是冷血和李玄衣一看见这个人,脸色都微微有些发青。
冷血能在江湖上有这样的地位,主要是因为他狠辣绝勇、坚忍不拔。他在黑森林里,杀掉了武林第一号神秘人物“那人”;连当时名声比他还响的血魔传人“捕神”柳激烟,也败在他手上;在重伤之下,依然能格杀九幽神君的高徒“人在千里、枪在眼前”独孤威;独斗“十二单衣剑”并尽杀“三十八狙击手”,在淡家村前击杀十五凶徒,就连有五十四个师父的赵燕侠,也一样被他重创。
没有听说冷血怕过谁来。
但他却畏惧那个在皑皑的雪桥上,盈盈的梅蕊旁的人。
那个在快结冰的溪上不用钩丝的钓鱼老人。
因为他知道那老人是谁。
这老人远在他还没有练武前,已比他现在还出名。
俟他学成之后,他听见前辈们提起这三个可怕人物,曾问过诸葛先生。
“遇见‘老不死’怎么办?”
“别跟他交手,你还不是他的敌手。”
“遇到‘中间人’怎么办?”
“逃。”诸葛先生的回答更简单。
“要是遇见‘青梅竹’呢?”
“没有办法了。”诸葛先生叹了一口气,道,“一个普通人看到脚上缠着条响尾蛇,最好就是不动。”
“你见到他,跟一个残废人脖子上缠了条毒蛇的处境没什么两样。”这是诸葛先生的结论。
诸葛先生说话,从来不好夸大,冷血相信诸葛先生的判断,因为他自己也是诸葛先生一手调教出来的。
不相信诸葛先生只等于是不信任自己。
李玄衣的想法,恐怕跟冷血此际所想也没有什么不同,他只是轻如飘雪的说了一句:
“老不死?”
冷血点点头。
李玄衣道:“二对一,或许能胜。”
冷血想说:要是“中间人”和“青梅竹”也来了呢……话还未问出口,忽然,冰天雪地中,一人飘行而来。
来的人身穿蓑衣,在唱着一首歌。
歌声低柔里隐透一种豪迈之风。
蓑衣人头戴深笠,踏歌而行,很快的就到了桥墩的竹梅处,站定。
钓鱼老人抹了抹鼻子,站起身来。
突然之间,他已冲到了桥头,到了蓑哀人面前,远远看去,他的手已触及蓑衣人的竹笠,蓑衣人的歌声陡止。
然后两人静止。
过了一会,桥墩上的雪花,忽然染红了一大片鲜红的图象,还在渐渐扩大开来。
蓑衣继续唱他未完的歌。
“老不死”缓缓仆倒下去,冷血瞧向他背肩处裂了一道血泉。
——究竟是怎么样的出手,才能使“老不死”这样的高手,前面应战却一刀命中背后?!
“老不死”倒在桥墩上。
蓑衣人继续唱他的歌,向前疾行。
走到桥中央,“哗啦”一声,一人自河水拔起,“笃”地落在独木板桥上。
深秋水冷。
那人似在河里很久了,一点也不觉得冷,不但不冷,连衣服也像没有沾湿。
可是那人刚才分明是从河里拔出来的。
冷血失声道:“中间人!”
李玄衣答不出话来,他已被蓑衣人一刀格杀。‘老不死’的气派镇住。
“中间人”并没有自河中一拔身而出就施暗袭,因为那只是对二流高手才用得着的突袭。
他拔出来之际不是没想到这么做,但他看见蓑衣人毫不紊乱的步伐及听到他那节拍怡然的歌便打消了这念头。
——不是一击就可以取这人的性命!
他到了桥上,并不抢攻,只张弓搭箭,对准那人。
在桥上,这样的近距离之下,对方根本不能避,也无法闪躲。
可是蓑衣人依然唱着歌,依然走来。
歌是刚才的歌。
走来还是刚才的步伐。
“中间人”没有把握射出这一箭,他退了半步。
蓑衣人仍然向前走来。
歌声在雪色中依然有悲凉的豪壮。
“中间人”仍是找不到机会下手,又退了一步。
蓑衣人手搭腰间的刀,歌声犹未唱完。
“中间人”忽丢下了弓、弃了箭,长叹道:“我败了。”“通”地跃下河里,河里一道白条涌起,霎间远去,只剩下冰花上几片涟漪。蓑衣人站在桥中心,风里还轻轻飘扬着他的歌。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伴着他的歌而起。
蓑衣人悲凉的歌声,竟似略有些微的震动,就像歌声里夹杂了些河面上冰花碰击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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