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的考场设在泰灵中学。
泰灵中学是辛县的重点高中,在整个辛成市都有一定的名气。为了能把中考搞好,程校长对中考期间的纪律、伙食、休息等都做了详尽的安排。方心宁也把该注意的事项写在一个小本本上,时刻提醒自己,唯恐出现一丝纰漏。
要进考场了,同学们把带来的书包、杯子、书本统统交给方心宁保管,有的放到他的手里,有的挂在他的肩上,也有的塞到他怀里,简直把他当成博物架了。他把这些东西抱到“带考室”里,替同学们小心看管起来。
带队老师焦急的心情恐怕要超过学生。方心宁就觉着坐立不安。再看看那些家长,就守在学校外面翘首而望,久久不肯离去,似乎这样就能对孩子的考试有所帮助。
这考试哪里是在考学生,分明是在考老师和家长。
方心宁的主要任务就是组织好学生,做好学生的思想和后勤工作。学生在这一生中,如此重要的考试能有几回?当学生们笑着走出考场,方心宁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如果哪个学生一脸的不高兴,他心里又会比那个学生更难过,要想着法儿转移其注意力,以防止影响其下一场考试。
让方心宁每一根神经都紧张的考试终于结束了。不少学生出场就蹦了起来,有的把带来的课本高高地抛向空中,好像一个束缚已久的人突然被松了绑,恨不得把那些绳索全扔到九霄云外去。
方心宁他们还受命分发泰云的宣传材料。整个泰灵中学大门口,各种宣传资料被分发,被传阅。地上飘得到处都是各种宣传页。
纪红飞收集了好多资料。其中有一份,她拿过来让方心宁看。这是一份泰灵中学散发的招生简章,原来泰灵中学要新建一个初中部。从介绍的文字上看,这个初中部的性质与泰云一样,不同的是,他们承诺毕业生可优先进入高中部就读。这对于泰云来讲,可不是个好消息,因为凭着泰灵中学在当地的影响,这样的承诺无疑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回到泰云,学生们要离校了,大家互道祝福,陆续告辞,很多家长也找到孩子的老师表达谢意。校园里,教室里,办公室里,到处是告别的场面。
何丽华来问方心宁说:“老师,放了假,你是回家呢还是呆在学校?我们商量了,假期里找你玩去。”方心宁心想,这个何丽华是怎么了,满脑子就是玩,从来没说过学习什么的,便说:“我自己都没想好我假期里会做什么。你也多在家里看些书,到了高中,学习很紧张,连看书的时间怕也难找。这个假期正好利用起来,多看点儿书,别乱跑了。”何丽华才不理他这一套,还是问:“到时候我打你手机?”方心宁希望她赶紧离开,就说:“你爸来接你了吧?”何丽华说:“他在院子里等我。”方心宁忙说:“那快去吧,别让他等太久。”
乔小红领着她的妈妈也来向方心宁告别。何丽华见状,与乔小红打个招呼,跟方心宁告辞了。
乔小红的妈妈,正是人称‘乔驼子’的修鞋匠,不光是个子小,见她的人也会忽视她的性别。这个身高不足1.3米的残疾人,满脸堆笑,皱纹也扭成了花朵:“方老师,我今天来向你承认个错误。”看她一脸的诚恳,方心宁忙说:“乔大姐,应该是我向你承认错误。”她说:“不,我一直怕孩子在同学面前没面子,不让别人知道她有我这样一个妈妈。今天是孩子非让我来跟你见个面不可,我才敢过来。你对孩子太关心了,就那天去扫墓,你把自己的外套给孩子披上,把她感动坏了,跑我的摊上说了很多高兴的话。这次,她说考得很不错,我真是打心里感激您。”说着,她还向方心宁鞠了一躬。这一举动,让这个小人儿更显得小了。但是,人的大小怎么可以用身高来衡量呢?方心宁觉得,她是自己见过的最伟大的母亲之一。
方心宁说:“很惭愧,我太粗心了,对乔小红的了解太少,所以做得很不够。”乔小红妈妈说:“怪只怪我没跟老师说实话,我一直担心别人知道了我的情况会给小红带来不好的影响。”她又讲了很多的客气话。而她越是客气,方心宁就越是觉得自己做得太亏心。
这一天,方心宁还第一次见到了钱成万的爸爸。他是个很成功的商人,但从来不跟老师和学校联系,开家长会时他总是请假。今天,他也来接孩子了,特地过来跟方心宁握了握手。
持续到天黑,老师们才把初三的学生全部送走。泰灵中学初中部招生的消息,也在泰云的老师们中间迅速传开。
“高中办好就不错,办什么初中?”张风说。
“不就是想变相多收点钱吗?”牛真龄说。
“这是一场不公平的竞争,他们承诺学生毕业后优先进入高中部,就为他们的招生增加了一个最重的砝码。”马华说。
程校长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在放暑假前的最后一次全体会上,他说:“泰灵初中部的招生,肯定对我们产生一些影响。要想渡过这一关,我们全体教职员工就得同心同德,一齐努力,把挑战变成机遇。有泰云,就有我们的饭吃,没泰云,我们大家都得灰溜溜地挪地方。每个人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来和泰灵赛一赛。他们有泰灵的牌子,我们有更多的初中办学经验。这样算起来,我们还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忙碌而充实的一个学年过去了,回想起来,教学工作虽则繁琐辛苦,但其中也有着无限的乐趣。方心宁相信自己会干得更加出色,也相信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眼前所有的困难一定会得到圆满解决的。而感情方面,只要季梅婷依然那么深沉地爱着自己,她的家人又能怎么样呢?他们的事,只区别于时间的早晚。当自己沿着事业之路走到成功的时候,爱情自然会主动与自己胜利会师。到那时,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会不得不改变他们的看法,认认真真地对待自己。
只要有梦想,总会有希望;梦想是方向,是动力,是未来美好的一切。为了这个梦想,方心宁充满活力地工作着,或许爱情让他有一时的悲伤,但追赶梦想的路上,他从来就没想过歇歇脚。
做为一名老师,方心宁崇尚“大语文教育”,主张“德教为先”,强调“身教”胜“言传”——师者,示也,老师不只要把知识传授或指示给学生,更重要的是事事身先示范,正如俗语所说,“喊破嗓子,不如做个样子”。
他就如一股清新的细流,在教育的莽原上寻找着方向,蜿蜒前行。这细流的身后,不久就会汇成浩荡的长江大河,那该是祖国大好河山的血脉,承载着的是几千年的文化积淀呵。
故事讲到这儿,连“几点吉庆”也已经看到了方心宁的美好明天。国家要发展,教育须先行。虽然与我们的期待可能还有一些差距,但教育投入确实在年年增长,这就是教育发展的物质与精神保障。
教师,从来不是一个发家致富飞黄腾达的职业,它需要的是爱心,热情,执著,隐忍。所幸的是,我们的教育并不缺少方心宁这样的老师,热情,爱心,执著,隐忍,他们样样具备;而他们,也应该是我们国家的财富,应该受到整个社会的呵护。
一路前行,方心宁看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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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变天了!
老师们在开学前一周就到校准备新学期的各项工作。
刚一到校,方心宁发现气氛有些不对。从贴出的岗位安排表上看,有三分之一的老师是实验中学的正式教职工,还把聘任来的老师对换到实验中学去了相当一部分。更出他意料的是,刘墅的名字也出现在这张表中,方心宁是初一(1)班班主任,刘墅则是初一(3)班班主任,而新招的初三(5)班班主任是万青东。还有更让人惊奇的呢,任南德竟然搬到了程校长旁边的一间办公室里去了。www@
方心宁匆匆去问程校长。程校长说:“孙校长怕正式教职工有意见吧,所以交换了一部分老师。”方心宁说:“任南德搬到你隔壁去了。”程校长说:“我看到了,也许是要把后勤办公室挪过来。”方心宁说:“为什么要这么做?”程校长说:“我也是招聘来的,我的任务就是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人事方面不Сhā手。”
方心宁出了程校长办公室,正好遇上任南德。他能感到任南德看自己的眼神,就像要张开眼皮要把自己吞下去。方心宁没有正眼瞧他,径回办公室去了。
办公室里,大家也都一片茫然。
“‘皇军’一下来了这么多?”
“这是洋鬼子来监督我们干活的呗,瞧吧,以后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走,去问问程校长,到底是怎么回事。”
“甭去了,他什么也不知道。”方心宁说。
大家猜测到的一切不妙,终于在新学期第一次全体会上得到实证。孙校长在讲话中强调,泰云学校是国有民办学校,是辛县实验中学的分校。这是第一次将“民办公助”一词,改称为“国有民办”,也是第一次明确地提出“辛县实验中学分校”的叫法。这些微妙的变化,注定泰云学校要进行一些变革。
会上,孙校长正式宣布,由任南德担任辛县实验中学分校泰云学校的校长,程旭光担任校长顾问。直到此时,程校长才知道这个安排结果。
方心宁清楚地注意到,在厚厚的镜片后,任南德的眼神里掠过一丝阴森的冷笑。那该是小人得志后的卖弄,阴谋得逞后的自负。
轮到任南德讲话了。他要求全体教职工更认真地工作,办好泰云,全力为实验中学创收。
这是泰云学校第一次把创收作为学校的首要任务。有老师在下面议论,这样做,不就使泰云学校变成了企业性质吗?难道泰云学校就真的成了实验中学的自留地,愿意种就种,愿意刨就刨?难道就不能听一听老师们有什么想法?难道就没有人来管一管实验中学的办学行为?
然而,牢骚只能挂在嘴角,管用了就不叫牢骚了。
孙校长让程旭光讲几句。程老师摆摆手,示意无话可说。
散会后,大家回到办公室。郁闷写满每个人的脸。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太大了,究竟还会发生什么,谁能说得清?
赵芳在那里流泪:“你说我这算是怎么回事,老了老了,又来什么泰云学校,落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结局让人嗤笑。”马华安慰她说:“赵姐,早晚会有办法的,遇到点儿困难也是预料之中的。”赵芳说:“你们都还年轻,我才是错走了一步,加上孩子也不争气,我一个假期都没过好。”牛真龄问:“孩子该考大学了吧?”“没考好,回去复读了,”赵芳说,“教了一辈子学,要强了一辈子,到头来自己的孩子却考不上大学。”张风说:“做医生的治不了自己的病,做老师的教不好自己的孩子,不出奇,刀再锋利也削不了自己的把儿。”纪红飞安慰她:“尽了心就行了,孩子早晚会有出息,多读一年老成老成,出门会更放心。”
赵芳渐渐不言语了。
潘念刚没能参加会议。程旭光回到办公室,突然接到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说在来上班的路上,潘念刚骑摩托车摔了一跤,需要要请几天假。说完这些话,电话那边就挂断了,再打过去,却是一个公用电话。
程老师和方心宁忙去县医院看望,只见潘念刚的脸肿得很大,脖子上绳子勒过的血印清晰可见。原来在他来校的路上,修路工人拉了条绳子禁止行人通过,他没看清,让绳子勒到脖子上了,摔倒在地,当时就昏了过去,是工人发现之后才把他送到了医院。
程校长和方心宁都没跟他提起学校里发生的变化,嘱咐他好好养病。
正式开学这天,学校一早就开了个全体教职工大会。孙校长和程老师都没有参加。任南德宣布了新的泰云领导班子,中层以上所有领导,几乎全部都是实验中学的正式教职工,万青东成了泰云的副校长。刘墅担任了团支部书记一职,算是为聘任老师争了口气。
最后,任南德点名批评潘念刚两次无故不到会,要扣除当月所有补助。
方心宁忙站起来解释说:“他摔伤了……”任南德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说:“打住!我不管他怎么了,必须亲自请假。”方心宁说:“他现在在医院里躺着呢,要不让120把人送到你办公室?”任南德说:“我再重复一遍,不管是谁,必须亲自请假。就算来不了,打个电话总可以吧?”
方心宁气不过:他还不知道你做了校长,给你打的哪门子电话?可气不过归气不过,在这里,还是任南德说了算。
学生们在家长的陪同下开始陆续入校,整个校园里真可谓人仰马翻,每班人数由原说定的不超过30人,不久就飚升到50余人。所有向家长作的承诺,顷刻间被打破了。任南德的屋子里仍挤满了学生家长。
学生源源不断地进,学校则来者不拒。这符合任南德的理论,一名学生一份钱,来钱不收是傻子。
张力的爸爸张老板带着他的小儿子张量也来了。张量被分到别的班里去了,可张老板非要让他进初一(1)班不可。
方心宁向他解释说:“一旦安排了班,学校里是不许随意调班的。再说,哪个班也一样的。”方心宁最了解程校长的“死原则”。
张老板轻松地说:“没关系,不是我大话,只要我一个电话,孙校长就得过来安排,你信不?”他说着打了个电话,可巧孙校长有事不能过来,却在电话里要方心宁给张老板安排好,至于任南德那里,他负责解释。
张老板说:“这些天我忙着装修,忙过这几天,我过来请你们老师到我那里坐坐。”
方心宁忽然想起赵亮来,他也记得二弟说过让他帮着找个工作,但心才毕竟还有鱼塘,赵亮又干不了农活,在家呆的时间长了再胡思乱想可不好了,就说:“我有一个朋友在家闲着没事干,如果合适的话,倒可以安排到你店里做点儿事。”
张老板听了很感兴趣,记下了赵亮的电话。后来,那张老板见到高大帅猛的赵亮,喜不自胜,爽快地给留下了他。这话暂不细说。
最终,初一(1)班应到30人,实到58人。
方心宁从一连串的的变故中明白,聘任老师的苦日子也许已经来了。如果他就此放弃泰云,他的人生应该会是另一番景色,然而他没有,轻易走掉他是不会甘心的。他还一直指望在这里干出点儿样来好让季家认可自己,再回到黑山镇中,又会有什么出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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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梦醒复梦
带着这夏天般的热情,方心宁匆匆赶到了辛县实验中学,参加该校的招聘面试。
他到现在都这么认为,实验中学选择在盛夏酷暑要他们来,绝对也是一道考题。
假期里的校园很冷清,地上零星的枯树叶被风吹得跑跑停停,发出吃吃啦啦的声响,像几只淘气的小动物。
在小花园的角落里,方心宁一眼看到了一棵无花果树。大概是因为自生自长,一副很落寞的样子。他靠近它,抚摸了下它鸭蹼似的叶,如同与一位老友握手。
顺着显眼处粉笔书写的指示牌,他来到实验大楼一楼的一个大厅里。里面已经有百十号人,个个表情严肃,静静地候着,也有的在那里忽喇忽喇翻书。
他突然感觉有人在注视他,顺着投过来的目光看过去,哦,就是刚才路上遇到的那两个打着阳伞的女人。
他向她们微笑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看他望过来,她们二人也对视了一下,笑了,羞涩涩地。
这次面试,对于前来应聘的老师们说,是很重要的一关,也是最后一关。大家都在仔细听着,叫到自己的号时,便走进一间教室;而从里面出来的,连话也懒得说一句,面无表情地径直离去。这给现场的候考者增添了紧张情绪。
方心宁抽到的是语文组 第 004 章 。他也确实用自己的认真与努力赢得了同学们的心。
不久后,方心宁就了解到,在这所拥有近百名教职工的学校里,他是那四五年间分配来的仅有的三名大学生之一。直到最近一两年,县城里实在不好安排了,分配到这里来的大学生才多起来。位置偏僻,硬件设施也差,事先了解学校底细的人一般是不愿到这里来的。
这所学校,除了集资建的一座崭新的教学楼和一圈还算完整的围墙之外,再也没有象样点儿的建筑了。尚未整平的操场到处乱石横卧,一副锈迹斑斑的篮球架从老校里搬来后就从没立起,干尸一样斜躺在校园的角落里。
据说他来的时候学校就已从老校区搬来两年多,一直就这样;及至现在他想要离开它的时候,也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这四年中,最让他想不到的是扣工资的事情时常发生。修路,扣你五十,订报,扣你一百,过节发桶花生油,也要在下个月按市场价从工资里抵扣。即便这样,教师们工资也总不能按时发放。学校不断推出这样那样的校规校纪,生搬硬套外地经验,大搞所谓的教职工全员聘任制、岗位目标责任制和等级工资制等等改革,结果画虎反类犬。领导与老师原应齐心协力搞教学,生硬的改革却让他们成了对立斗争的两派。学校一味看重学生的考试成绩,导致老师们每天都布置大量的作业,让学生们天天疲于应付,而方心宁尝试的“小组合作教学法”,不仅没有得到学校的支持,还被扣以“不务正业”的帽子。
让方心宁真正受刺激的,或许该说是那次噩梦般的见闻。
那是四月份的一天,他所带的班里有几个学生不去上体育课,偷偷跑教学楼一个角落里下起了象棋。方心宁知道后,就找他们几个谈心。
“操场不平整,跑步把脚崴了。”一个学生的话明显是应景的。他看着方心宁,试探着这样说。其他人纷纷这样附和。
组团崴脚?好吧,方心宁拉出架势,要查看他们的伤情。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直奔他们而,吱得一声停到他们身边。
车上跳下来几个人,问道:“谁是赵亮。”
方心宁就指了指正在上体育课的一位青年教师。
这个赵亮是才参加工作一年多的大学生,学政法的,长得高高大大,在大学里担任过篮球队队长,校领导根据学校里的师资情况,让他临时带体育课。
几个人围过去,问道:“你就是赵亮?”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其中一个身穿警服却没佩戴警用标志的小伙冲上去,一脚把赵亮就踹倒在地,然后几个人蜂拥而上,铐起他来。赵亮没有任何防备,被铐起来时还一个劲地问为什么。
方心宁下意识地过去想护住他,不让对方带走他。那个莽撞的小伙子双目圆睁,用生硬的口气说:“你要妨碍公务?”不容分说,把方心宁推到一边,紧紧扯着赵亮往外走。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正在上课的老师,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就这样被连推带搡地带走了。警车傲气地尖叫着,绝尘而去。那声音,就如一根根毒针,深深刺痛了方心宁的心——好像就是自己这么轻轻一指,才让赵亮遭此横祸。
第二天,老师们都听说了事情的原委:赵亮被人告了状,罪名是“**幼女”。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整个黑山镇顿时像炸了锅一样,传言如四溅的碎片与尘埃般迸发弥漫。其时,邻县刚刚传出某小学副校长畏亵数名女生并每人给20元“封口费”的丑闻,赵亮的事再一传,就如火上浇油:“镇中女生被老师糟蹋了。”“现在的老师连最起码的道德底线都没有了。”
从那一天起,方心宁就觉得抬不起头来,跟自己干了那种事一样。想到自己的处境,从来都是安于现状的他,竟然开始后悔了:难道这里就是自己要大干一场的地方?当读到远在辛成日报社工作的女朋友季梅婷的一封封来信时,他的情绪更会一落千丈,连自己也觉得,与她的距离已远不是辛县到辛成这一百多公里了。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用自己的能力,主动去改变现状。
为此,他很在乎这次应聘的机会。
“16号。”一位戴眼镜的男老师从教室里伸出头来喊。一缕头发一下耷下来,遮住了眼镜。这位老师真像是哪部电影里见到过的土匪特务。
方心宁深呼一口气,应声跟了进去。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是要抽篇课文来说课,准备的时间只有20分钟,而他带来的那大包材料却被人家工作人员收走了。
方心宁抽了题目,但脑子里嗡嗡一片。20分钟的时间转瞬即过,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赶赴战场的英雄,悲壮情绪油然而生,什么黑山镇中,什么季梅婷,统统搁到脑后了。
说完课,一位面试官突然发话:“请用一句话来概括你心目中的语文。”方心宁说:“生活处处是语文,最高境界是不教。”面试官问:“那你能简单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吗?”方心宁说:“我崇尚大语文教育,叶圣陶先生也说,‘教是为了不教’,老师最有意义的工作是把学生领进门,激发学生主动到里面去品味,去发现,去创造……”
“好,你可以出去了。”面试官打断了他的话。
临场的准备,对于他来讲,几乎没有起到多大作用,最终还是靠平时那点积累。教学是一门遗憾的艺术,说课亦然——在别人看来,这堂课也许还有点儿可圈可点的地方,到了自己这里,也只会是不满意的地方更多;而今天,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他所感到的,除了遗憾,还是遗憾。
他想到了黄花生的话,真是句句在理。几年来的辛勤工作,就算是为今天在做准备吧——时时刻刻的辛苦,都是在为下一分钟做准备。
毕竟太在乎这次面试了,他忽然觉出手心里热热的,湿湿的。
两个女人还盯着他看,那眼神,让人读不懂!
( 坐在从县城开往黑山镇的公共汽车上,车窗外的一切像是电影里的快镜头,在眼前浮现。(凤舞文学网 WW记忆的闸门又一次被打开——他想到了父亲方保国。
父亲方保国曾是一位民办教师,在他们家所在的黑山镇远山村小学任教。那时候,民办老师家里都有责任田,方保国除了上课,还要抽时间去种自家的责任田。上班时间,方保国去学校给孩子们上课;放学之后,他还要去帮着妻子干农活。
方心宁还有个姐姐,大他10岁,叫方心灵。自从家里添了这两个孩子以后,方母被拴在家务上的时间长了,地里的农活只好由让父亲一个人干。白天挤不出时间,父亲就在晚上下地。浇水,割麦子,很多活儿都是方保国乘着月色一个人在那里忙。正是这个原因,方心宁走夜路时见到月夜趁凉收麦子的人,总会停下来,在一旁听一听那“喳——”“喳——”的割麦声,似乎这样就会看到父亲直起腰来,用胳膊捋一把脸,向他笑。这“喳——”“喳——”声,正是父亲亦师亦农的生活节奏,以至于方心宁的回忆里总少不了这种声音。而每当这种声音在耳畔响起,方心宁就会觉得父亲的目光就在身后,正看着自己向前走。
方心宁很小的时候,父亲偶尔带他去学校。那是村子里最宽敞的一个院子,成排的平房,高耸的白杨,葱绿的冬青,青砖砌出花边的花圃,还有木桩上钉块板做成的简易篮球架。学前的方心宁最乐意在这里跑跑跳跳,享受一个小学生才有的快乐。有时候,到办公室里,捡几颗粉笔头,随心所欲地画个什么图形,接受方保国的两个同事——小梁老师和老黄老师——的夸奖。在幼小的方心宁心里,那是世上最惬意的事了。
往事的细节多已淡忘,但有一回,黄老师指着小方心宁说过:“孺子可教,是有志之士。”语出突兀,小梁老师和父亲不解地看着他。他指了指方心宁的脖子后面,惹得大家都大笑起来,原来,彼“志”乃“痣”。后来,方保国还真就常拿这个痦子常常给儿子砺志。现在想起来,父亲那些教育他的话,仍然如在耳边。
方心宁有时趴在窗外听父亲讲课。父亲用他那带有浓重乡音的辛县普通话,抑扬顿挫地讲着,声音洪亮,能让每一个学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学生们都很喜欢他,喜欢他的博识,喜欢他的和蔼,特别是他在课堂上那保持始终的微笑。
在这所只有三个老师的学校里,学生并不多。师生们天天生活在一起,早已融入了更多的亲情。每当雨雪天里,父亲总要想办法把学生们全都送回家之后,自己才离校。有时带去的午饭匀给了学生,他只好饿着肚子捱到傍晚。
一次,天又下了大雨,父亲正在上课,发现漏雨的房顶哗啦啦地落东西。父亲忙指挥大家赶紧往外跑。房顶忽地坍下一大片,一根房梁重重地击中了他的背。门距他站的地方只有一步之遥,轻轻一迈即可出去,但他不能这样做,因为屋子里还有学生,他得指挥他们全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好在父亲福大命大,在家躺了几天,总算躲过一劫。上级听说了房顶坍塌的事情后,要奖励那位勇于救人的好老师。就在同一天,学校里年龄最大的黄老师在校门口泥水里不小心滑了一跤,把腿摔得骨折了,正为医药费发愁。身为教学点负责人的父亲就把黄老师的名字报了上去。再后来,上级不仅为此给黄老师痛痛快快地报销了医药费,作为奖励,还特地优先把他转成公办教师,没过多久,又为他办理了退休手续,这都是后话。
这个秘密,只有远山村小的三个老师知道,他们不说,外界永远无人知晓。
上级又给学校盖了几间新房子。这把父亲给乐坏了,在学校里乐不够,到了家还“呵呵呵呵”地笑个没完。母亲不高兴了,数落他:“把功劳让给别人咱不说,房子塌时你不会先跑出来吗?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让我们娘儿们怎么活?”父亲很干脆地说:“我是老师嘛。”
还有一次,几个上一年级的小学生调皮,敲着他们家的后墙一遍又一遍起劲地唱:“老师老师老老师,逮住老师炒炒吃。”当时姐姐听了非常生气,捡起一块石头追了出去,方心宁跟她后面。父亲刚好在家,喊住他们两个,说:“闹着玩的,当真就没意思了。”他出去,笑着对孩子们说:“谁编的?还怪押韵哩。”听了这话,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蜂散了。
父亲当然最疼自己。每次放了学回家,不进大门就喊:“宁宁,宁宁。”这时,父亲必定给方心宁带回来好吃好玩的东西了,或者一个甜果,一个糖人,也或者一只蝈蝈,一条小鱼。这些东西,有的是人家给的,有的是自己买的或亲手捉的。
那时,父亲在镇里一直是一个典型人物,经常出去开会。回来,他就把镇里县里的新鲜事讲给儿子听,拿出开会发的皮包和各种本本,指着上面的字,细说开的什么会,得的什么奖。他不止一次说:“宁宁,等我转正了,一定带你去县城逛逛。”
父亲一连串的美好设想,为方心宁的童年增添了不少生趣。
方母有时埋怨丈夫,学校里开不了几个钱,地里的庄稼也常常给耽误了。这时,父亲就一声不吭,只默默地听着。其实方母只是心疼他忙里忙外,怕他受不了那份罪。被说急了,父亲就只一句话:“我是老师嘛。”言外之意是说,我别无选择。方母也就没法再与他吵,叹口气走开。
有一回,父亲见妻子不再跟他计较,就带着胜利的笑意,对方心宁说:“每个人都是一朵花,你也是,对不,儿子?”
幼小的方心宁就问爸爸:“爸爸,你呢,是朵什么花?”
父亲想了想,说道:“从来都是有状元学生没有状元老师,我呢,就算是无花果吧。”
父亲说了很多,但自己记着的只有这些,尤其是他说这些话时的神态,方心宁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这些话,让他深深地铭刻在心,让他明白父亲为什么整天那么有干劲,让他在一种无奈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其实,父亲曾有三次机会可以不干这个民办教师。一次是附近的煤矿让他去做文书,他本来报了名并且已经去了,可思前想后,总觉得舍不得这伙孩子,在矿上待了不到两天,就又跑了回来;一次是村里的老会计年龄大了,村里要他去当会计,可他总不能按村里几个领导的意思办事,跟人家闹了矛盾,索性又回到学校;第三次是镇里某办公室要找一个文化人去写材料,村里推荐了他,可他说什么也不去了,赖在了学校里。
方心宁终于上了小学,每天跟父亲一同去学校。
然而,有一天,在去学校的路上,父亲突然晕倒。方心宁吓的大哭,引来了大人才把他送去医院。可是,这一去,他就再也没有活着回来。医生说,他得的是肝里的病,跟焦裕禄当年得的一样,这种病到了那种地步,很疼很疼。
老黄牛一样能干而又能忍耐的人走了。很少有人去想,看上去身体健壮、吃苦耐劳的老黄牛,倒下去的时候会是轰然坠地,那么突然,甚至不留丝毫挽救的余地。
母亲带着孩子呼天抢地地把父亲的尸骨从镇卫生院迎了回来。出殡那天,他的学生能来的都来了,有小学生,也有青壮年,陪着他们,安慰他们,跟他们一起落泪。
亲眼看着父亲倒下去,自己说不清心里有多难过:以后,谁还会“宁宁”“宁宁”地喊着,给自己带来那些稀罕的玩意?谁还会答应带自己去县城?
在方心宁的眼中,那时的父亲,简直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台机器,一台不用保养又不知停歇的机器,也难怪当时镇里都称他为“教育战线的铁人”。而对于方心宁来说,关于父亲的一切,从此都变成了记忆。家中的顶梁柱就这样倒下了,家庭的重担全压在了母亲的肩头。
父亲去逝不久,全县的民办教师开始陆续转正。父亲为了等这一天,整整等了20年,这一天来了,他却已长眠地下。
辛苦一生,平淡一生,父亲对人生所有的渴望,都随着他人生句号的突然出现而如烟一般散了。
那时的方心宁才上三年级,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ww
回到宿舍,方心宁一头躺倒在床上,静静地不想动,实在饿极了,就拿出几粒花生放到嘴里嚼。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令他牵肠挂肚。
他的这间宿舍,位于镇中的老校区,学校新盖了教学楼搬迁之后,这些原做教室的平房便被分割成单间做了老师们的宿舍。他的这间,一侧山墙的半个墙面被雨水浸洇得很厉害,发霉的颜色从浅灰到深黑,似一幅绘得不够仔细的地图。雨季里,房顶上也会漏雨,总得准备些盆盆罐罐去接那些不时坠落的水滴。落雨的时候,这里叮叮,那里咚咚,让你省得寂寞,难怪杜子美当年就曾呼吁“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最有意思的当数这张旧木床,你一喘息,它就有反应,你一翻身,它便哼哼吱吱。闲来无事,摇来晃去,倒也逍遥自在。可不兴恼,你越气恼,它就会越让你无法忍受。床的一条腿是后来补上去的,崭新的木头,配在灰旧的床体上,多少有些扎眼。
这时,宿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方心宁眼睛也懒得去睁,想必是隔壁的牌局缺人手了,刘墅又来约他去打补丁。他讨厌打牌,刚一两圈也许还有些兴致,过了五六圈,脑子就浑作一团。尤其是一打几个钟头,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他给他们下了个定义:在浑浑噩噩的输赢中愉快地耗尽生命的人。他劝过刘墅,但劝不住。
今天,方心宁的心情可不同于以往,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就更不想理他了,“不去”这个词早已来到唇边。
“老师。”这好听的童声是从半开的门里挤进来的。他忙支起身,看见自己的学生何梨花探进头来。
何梨花是学校驻地何家店村支书的小女儿。辛县素有这样一个民谚:“老大疼,老三娇,中间是个吃气包。”她就是家里最受疼爱的小女儿,是支书的掌上明珠。
但方心宁很纳闷,她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里的?也许方心宁对自己的物质条件还是有些心虚,现在让何梨花发现了这简陋的住所,就等于是自己的短处被大白于天下了,不觉脸腾地一下脸红了。是的,天天给学生讲怎样讲话才更得体,可面对何梨花的意外来访,他这个语文老师竟然一时语塞。
何梨花说:“老师,你真住这儿呀?我还寻思老爸骗我呢。我家就在你们院墙外,拐角那座二层楼就是。我来好多次了,头一回见着你呢。”方心宁说:“哦。”何梨花又说:“老师,咱们假期里布置的作文题目有哪些?”方心宁一笑,觉得何梨花显然是在开玩笑:“你就是语文科代表……”何梨花说:“是哦,所以我才怕记错了呀。其实我全都写完了,呵呵。”说着,她很骄傲地笑起来。方心宁勉强地答道:“科代表就是科代表嘛。”
何梨花也不知哪来这么多的话,一点儿也不理会别人心里正有事。是啊,少年不识愁滋味,一个单纯的孩子,怎么可能理会到一个成年人的心事呢?她说了许多她们家的事,高兴起来,乐得格格的,那无拘无束的样子,让他也忍俊不禁。
方心宁想到自己偷偷去应聘的事,感觉自己就要跟何梨花分别了,担心多话会说漏了嘴,就干脆做一名最合格的听众,耐心倾听,不时点头。
好一会儿无语。
何梨花打量完这间房子,又突然打断沉默:“老师,到我们家玩去吧?我最近买了好多书。”方心宁愈发觉得跟一个小女生单独在一块儿很不对劲,又处在关于男教师与女学生的谣言正盛之时,就劝她:“梨花,你还是赶紧回家吧,一会儿你妈找不到你会着急的。”何梨花说:“我妈知道我去同学家玩了,才不急呢。”
不得已的方心宁只好下逐客令道:“我……有事……”
何梨花总是很听话,说:“老师,明天我再来找你吧,叫上何强和何苗他们。”也不等方心宁答应或者拒绝,她就向外走。
方心宁送她到了门外。
梨花出了门,一路格格地笑着,不时回身挥手。方心宁看着她那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与这种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越来越远了。
老远处站着几个人,正东张西望。方心宁还以为是哪位邻居的亲戚,刚想上前问一声,却发现其中一人居然是自己的女朋友季梅婷。
天呀,方心宁心里一惊:四年来,与她见面都是到辛县县城或辛成市区,还从来没敢让她到这儿来过呢。她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心宁,”季梅婷也看见他了,“我刚才正担心今天会是‘寻隐者不遇’呢。”
方心宁很不自然地迎过去。
季梅婷指着女同伴,介绍说:“这位是辛成市宣传部的方科长,是我们师大的校友。”
方科长过来握手:“你好,叫我方莉就行。哦,比我想象的要帅,毕竟是我们方家的小伙子,你一定要努力,坚持就是胜利,我支持你。”
季梅婷听了,高兴得直拍手,像个孩子似的。
方莉对季梅婷说:“好不容易见一面,聊聊吧,正好我得去办点儿事,一会儿过来接你。”季梅婷明白她的意思,感激地望着方科长,打发她先走。
方莉又补充说:“好好跟人说话,啊。”
季梅婷不好意地“嗯”了一声。
眼看车已走远,季梅婷就自己先进了宿舍。环顾一周,她问:“这真是你住的地方?”方心宁回过神来,实在无法回避了,忙说:“哦,临时宿舍。”季梅婷问:“好几年了也算临时?现在要搬?”方心宁说:“我不会在这儿住一辈子。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也不先打个电话。”季梅婷说:“我们有个采访,到了黑山镇,就打听着过来了。我还想,在假期里你可能会不在呢。顺便也告诉你个消息,报社今年要招聘,你去报个名。刚才方姐还说呢,这是个好机会。”方心宁说:“报社?《辛县日报》都停了,《辛成日报》还远吗?”季梅婷不以为然:“就是报社真没了,不也得给你安排个吃饭的地方?”
方心宁心里正盘算着合适的理由,嘴里却说:“其实,我已经有了新打算了……过几天……。”季梅婷很不耐烦地追问道:“那过几天呀?十天,二十天,你给个准确的数字好吧?你这种性格,我给你想了个名号,叫‘捱男’,跟那‘宅男’有的一拼,什么事只会“捱”呀“靠”呀“等”呀。等是等不来什么的,人家邵云哲,现在都成副局了,程伟经营电脑也才三四年,天天开着小车到处跑,那才是‘优男’一族。哪像你,过几天过几天,说得简单,可已经过了四年了,你给我算算,四年是多少天。”
“人各有志。”方心宁嗫嚅道,但底气确实正在散失,特别是她自己跟同学这一比,就如一枪击中了他的要害。
季梅婷看他那难受的样子,说:“对不起,我不想伤害谁……”
方心宁却在她的提醒下,想到了那个高高大大,经常嬉皮笑脸的老同学程伟来。
在方心宁眼中,程伟是个好开些很“低档”玩笑的主儿,比如他介绍自己,总好这样说:“程咬金的‘程’,伟哥的‘伟’,可不是阳痿的‘痿’哟。”有时,他会突然问同学:“你的嘴大还是小?”无论同学说嘴大嘴小,他早就准备了下一句:“那是肯定(啃腚)的。”然后自鸣得意地哈哈大笑而去,让落入圈套的人站在那里自责为什么理这么个混蛋玩意。
他还常有很多不入流的“学问”,比如跟人家探讨李白的儿子叫什么。他会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是研究多年才得出的结论,一般人我都不说,我可只告诉你啊,记住了,叫紫烟。”之后,他就像专家学者一样引经据典地给人家解释一番。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混得还很好,都让季梅婷挂在嘴上了,你说还有天理不?说他是“优男”?真还不如说他是“男优”更靠谱。
方心宁果断换了话题:“你们采访什么人?”季梅婷说:“杨向北,也是一位老师。为教师节宣传做准备。来之前,听人说他多好多好,到了他们家一看,我就想到了你。他家穷到什么样子?你是想像不到的,真就是一支粉笔,两袖清风,三尺讲台,四壁空空。三十好几才说上的媳妇,生孩子不久人就病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愿意到这个家里来。有一个女儿叫杨群,才上小学,还有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娘,一家三口挤在两间小破屋里。”方心宁问:“就为宣传他的一穷二白?”季梅婷说:“杨老师心眼好,学生谁家困难,他经常七块八块地帮衬人家。你想想,他是个代课老师,一个月开不了几个钱,又没什么积蓄,就是想帮人能帮多少?额外的收入就是节假日到他堂兄的建筑队打零工。现在工资也高了些,可他乐善好施,总拿不回家钱去。我真有点佩服我妈的话了,大学毕业千万别当老师,当老师千万别到中小学,到了中小学千万不要去农村……”
方心宁面色很难堪:“我知道,你还漏了一句:到了农村千万别教语文,对不?他也只不过是个特例嘛。”
季梅婷感觉出方心宁真生气了,再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思,就问:“刚才从你屋里出去的小女孩是谁?”方心宁说:“一个学生。”季梅婷做出一副很奇怪的样子:“女学生?”方心宁觉得她把“女”字念得太重了,不满地说:“啊,你想什么呢?”季梅婷说:“我就随便一说,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方心宁心里叹道:唉,季梅婷呀季梅婷,我朝思暮想的季梅婷,见了面,你只会让我心里更不清静。也许是长时间别离的缘故,现在的她,少了一份亲热,多了一份生疏,即便是说些关心的话,也来得那么勉强。
女人的心,谁猜得透?
至于应聘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不跟她说也罢!
张庆元周五晚上去的京城,今天周二,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天,但对第一次打开心扉的季若琳来说,这就是一种煎熬。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季若琳第一次体会到度曰如年的感觉,让她在最开始的迷茫和害怕后,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
季若琳承认,那一夜有放纵的成分,也有破罐子破摔的因素,更有对第二天要嫁给蒙图的彷徨和无助,但那只是客观因素,并不是让季若琳那么做的主要原因。
一个矜持了二十六七年,从没有谈过恋爱的女人,她对男人的挑剔和心里防备是可想而知的,而且,做为一个如女神般的美女,季若琳从幼儿园开始就有人追求,但却一直没能真正中意一个人。纵然有那些客观因素,但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初吻献出去,更不可能允许一个男人抚摸她的身体,和她那珍藏了二十多年的小白兔。
虽然只是隔着衣服抚摸,但却让季若琳当时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和燥热,即使现在想起来,也会脸红心跳,但到现在为止,季若琳也没有太多后悔的感觉。
当审视自己的内心之后,季若琳发现,自己的心里,已经悄无声息的有了张庆元的影子。
有些人,纵然见了一辈子,但也不一定来电,但有的人,虽然只看了一眼,但却心有灵犀。
之前,与张庆元的第一次见面,张庆元普通中又有着别样气质的淡然,给她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第二次,面对李宏飞的搔扰,张庆元不咸不淡的与李宏飞针锋相对,化解了她的困扰,让她心存感激。
第三次,一起在丽水人家吃饭,看到张庆元平淡的内心下,那沉稳的气势,不怒自威的霸道,让她见识到张庆元的另一面。
第四次,张庆元轻轻松松的收服那四个美女学生,让她们对张庆元的安排言听计从,而这之前,她们对老师的吩咐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成绩一塌糊涂。
也是因为有了之前的事情,让季若琳在面对蒙图威逼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张庆元。
第五次,被蒙图打了一巴掌,在季若琳最凄苦和委屈的时候,张庆元从天而降,接连的两巴掌,让蒙图狼狈退却,却在她心里留下烙印,而且在后来的湖边畅谈,季若琳向张庆元倾吐心事,那一次,张庆元的身影已经钻进她的心里,让她愿意把自己的困扰和委屈对张庆元分享。
而第六次,又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在要嫁给蒙图的前一夜,张庆元再次出现在她身前,像是老天安排好的一样,又像是两人的缘分,张庆元给了她莫大的宽慰,身体的靠近,让两颗心也不知不觉的靠近。
看似很快,却是春雨润无声般的悄然融化季若琳那颗坚韧的心,在那一次的ji情过后,自己心甘情愿的给,而且第二天自己就要嫁人,也就是说,张庆元不用背负任何责任,但张庆元并没有趁机要了她,反而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早餐。
不趁人之危,这让早上吃着早餐的季若琳,泪如雨下。
直到蒙家遭殃、婚事彻底取消,季若琳欣喜之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张庆元!
这四天的分开,让季若琳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可以沉稳、也可以霸道,可以很细心的为她做一顿早餐,也可以四天不给她一个电话,让她想念万分,又气的牙痒痒的家伙。
但是,再次看到张庆元的一瞬间,季若琳心里的气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欢喜。
就在这时,季若琳豁然惊醒,自己刚刚不是跟方妙龄一块儿相亲吗,怎么像是睡了一觉一样,还有,这个家伙是怎么找过来的?
自己和方妙龄来这里,谁也不知道啊?
就在季若琳回过神的时候,方妙龄也意识到了问题,不由环顾四周,还是刚刚吃饭的地方,但那个帅哥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就在这时,方妙龄忽然看到地上的血迹!
“啊!”
方妙龄惊呼一声,随后赶紧捂上嘴,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脸色微微发白,不过,在察觉到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后,才稍微安心。
听到方妙龄的惊呼,季若琳也心中一沉,当看到旁边茶几上自己的包,以及拉开的包口和桌上散乱的东西时,季若琳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由暗暗后悔自己之前的大意。
“庆……张……张老师,刚……刚刚是怎么回事,你……”
虽然这个时候,季若琳多想单独跟张庆元在一起,想扑到他怀里,倾诉衷肠,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终究放不开,不仅如此,在刚想叫庆元的时候,惊醒过来,赶紧改口。
张庆元有些无语的看向两女,此刻两女多少已经猜出刚刚的事情,不由极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而张庆元则沉没好气道:“你们啊,跟陌生人出来吃饭也不小心点,这次还好我赶到,要是下次呢?”
说着,张庆元把刚刚发生的经过说了一遍,刚说到两人被迷晕,两女都一声惊呼,脸上充满惊恐,一直屏住呼吸听张庆元说下去。
张庆元考虑到两女的承受能力,没有提赵顺德想对季若琳不轨的事情,即使这样,也把两人吓得不轻,虽然张庆元没有提,但两人也不自觉的想到这上面。
万一……趁自己昏迷,那些犯罪分子把自己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两人脸色都变得苍白,一脸心有余悸的后怕样子,额头香汗淋漓。
不过,这样一来,两人也忘了追问张庆元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事情,也让张庆元松了口气。不是张庆元有意隐瞒,而是自己这些神通说出来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张庆元真怕把两人吓到,尤其是季若琳。
“好了,别再想了,只要以后你们注意点,这样的事情完全可以避免。”张庆元看了看方妙龄,笑道。
似乎被张庆元笑的有些恼羞成怒,方妙龄回瞪了张庆元一眼,哼道:“还笑,还笑,姐姐我不就是阴沟里翻一次船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张庆元打着哈哈,忍住笑道:“好,好,我不笑了,我只是想说,妙龄姐,这个真急不来,你别乱了方寸啊。”
被张庆元说到痛处,方妙龄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再次狠狠瞪了张庆元一眼,道:“我这才发现,张老师表面上看着老实,原来也是蔫坏!”
说完,方妙龄拉起季若琳,满面通红的就要离开。
想着自己跟张庆元这么久没见面,刚一见面,还没说什么话就要走,不由有些不舍,但方妙龄拉着她,她又不好意思留下来,只能回头,眼巴巴的看着张庆元。
“哎——方老师,你别走啊,即使你走,也别把季老师拉走了啊,我找她还有事呢!”
张庆元也有话跟季若琳说,而且一会儿他还有别的事,自然不能让方妙龄把季若琳拉走。
听到张庆元的话,方妙龄虽然被张庆元刚刚的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但到底不像一般女孩那样脸皮薄,经过这一闹也恢复了过来,转过头,看了看张庆元,又看了看身边的季若琳,一脸狐疑之色。
被方妙龄‘火眼金睛’一顿扫射,张庆元面不改色心不跳,而季若琳则紧张万分,脸上也微微僵硬,情急之下,季若琳赶紧抬起手,装作捋头发的样子,化解了脸上的异样。
方妙龄没看出什么,但总觉得事有蹊跷,不由一脸揶揄的道:“张老师,看不出来啊,你跟若琳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难道?”
张庆元心神无比强大,糊弄方妙龄跟玩儿似的,扬了扬眉毛,笑着反击回去道:“方老师,你自己心急,别老拿我们开涮好不?”
被张庆元一嘲,方妙龄为之一滞,气的高耸壮观的胸脯一阵起伏,低领的连衣裙包裹的白嫩呼之欲出,看的张庆元眼神一缩,赶紧移开目光,因为他已经发现季若琳瞪过来的不善目光。
“若琳,你跟这小混蛋真的有事儿?”
方妙龄敌不过张庆元,只好转而问向季若琳,把正在瞪着张庆元的季若琳吓得赶紧收敛心神,微微惊慌的点头道:“呃……是的,方老师,要不……你先回去吧。”
听到季若琳这么一说,方妙龄还以为张庆元找她真的有事,而且自我解释张庆元之所以能找过来,是季若琳告诉他的,不由点了点头,又回头瞪了张庆元一眼,才道:
“那行,若琳,我先回去了,你小心一点啊,这小子看来花花肠子多着呢,你别着了他的道啦!”
看到方妙龄走之前还不忘给自己加点‘眼药’,张庆元不由哭笑不得,季若琳也无语道:“我知道了,方老师。”
方妙龄点点头,一走三回头的看着张庆元,还朝他挥了挥拳头,嘴动了动,像是在说些什么。
张庆元当然看懂了方妙龄的唇语——“小子,回头再跟你算账!”
只不过,张庆元装傻的当做看不懂,而是笑着对方妙龄挥了挥手,郁闷的方妙龄回头见差点摔一跟头,气的跺了跺脚,转过头,气呼呼的踩着高跟鞋,‘蹬蹬蹬’的离开了。
看到方妙龄的样子,张庆元和季若琳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
听到大嫂的话,刚刚回来的承洁,解释说:“大嫂,这事不是我们想的这么简单,爸爸因为功力的问题,在基地里训练的都是男兵。而几个担任女教官的妈妈,根本满足不了爸爸的需求。爸爸曾在*场上,跑了三天三夜,就是为了发泄出多余的功力。听我们主任说,爸爸当时发出的吼叫声,将基地窗户的玻璃都震碎了许多。几万人目睹到这一情况,据说爸爸跑动起来,根本就不见身影,若不是听到他的吼声,都不知道他在跑。
为了不让爸爸的功力浪费,军委决定特招了一批女兵,即能让爸爸的功力,有一个排泄的地方,又能为部队培养出武学人才。所以,爸爸才与这些妈妈们,发生了关系。卫晴妈妈她们十人,就是爸爸的学员,是被军委派来,担任保卫我们家人的警卫。据说是馨甜妈妈喜欢她们,跟玉萍妈妈等人一起,*迫爸爸收她们做了老婆。其他的一些学员们,不在我们家工作,跟爸爸接触不到,又有纪律约束,也就没有成为我们的妈妈了。”
大家听到承洁这么一说,就明白了原因。承元和承聪都把各自听到爸爸的故事,告诉了这些姐姐和大哥、大嫂。听的这些兄弟姐妹们,都对爸爸露出了极为钦佩的表情。随后,他们就谈论起各自的武功进展情况,以及工作的情况,兄弟姐妹们聚在一起谈笑的特别开心,让甜甜这个新大嫂,为这些小叔子和小姑子们取得的成绩,是感到无比的自豪。
然而,就这群儿女们在议论爸爸时,文乐也在客厅里,跟这些亲戚和来宾们,说起承宁和甜甜的恋爱故事。
原来,承宁跟甜甜是大学的同学,为了做到本科和硕士学位,在四年内获得,承宁课余时间,大多是泡在图书馆里。而喜欢安静的甘甜,也是爱泡在书堆里,这样一过二年多,承宁考上研究生后,俩人才算是正式认识。随着,在图书馆里谈论问题的深入,俩人接触时间久了,就萌生出了爱情,悄悄地谈了一年多的恋爱。宁宁是始终没告诉甜甜自己家的真实情况,都以父母是公务员给蒙过去了,也没带她上过我们家。
时间一晃,俩人就到了毕业的时候,宁宁说他选择考公务员。甘甜说她毕业后,要去孜纤老家,一是为家乡教育事业做贡献,这也是她曾对已经去世的高中老师,做出的承诺。二是她父母都生活在孜纤,她想回去尽一些孝道。当时俩人就处在是分手,还是继续相恋的岔路口,双方都陷入了痛苦的处境。宁宁回来征求我的意见时,我让他在部委锻炼二年,达到要求后,就去孜纤工作。宁宁这才告诉甘甜,让她安心回孜纤县,他争取在二年之后,也去孜纤县工作。甜甜答应会在孜纤等着他去,所以,在部委和军委学习二年期一到,他就主动找我谈起了此事,要求到孜纤去工作,我当即就表态了同意。
宁宁兑现了承诺,与在孜纤等他的甜甜,进入了恋爱的季节。本来甜甜的父母亲,在问宁宁家里的情况时,都被告知父母是普通公务员,也没有什么疑心之处。可是,在去年暑假期间,宁宁的弟弟妹妹们,在老爷子的唆使下,分批跑去看哥哥和姐姐们,宁宁是每天要到四乡去调研情况,便把弟弟妹妹们交给了甜甜。这些孩子们跟甜甜在一起时,认识了甜甜的父母,问孩子们家里的情况时,他们问不出结果,就好奇地把这事告诉了女儿。
宁宁的这些弟弟和妹妹们,是玩痛快了就离开孜纤县。可是,宁宁却架不住甜甜的刨根查问,他没有办法,把这事告诉了子薇。在子薇的安排下,就决定让孩子结婚吧,免得俩孩子心里起误会。可是,考虑到承宁在孜纤工作刚上轨道,为了不让他受到外界打扰。我才决定到苏京来为孩子办婚事,也可以避免来宾太多,造成不好的影响。当然,文乐曾隐身去见过甜甜,并对她用过读心术的事,自然是不会告诉大家了。
大家听文乐说起为宁宁办的婚事,确实是替文乐感到为难,要是放开来办,全中国不放上十天半个月的假,恐怕都不行。伍海涛听到这些话,他是无限感慨地说:“六弟啊,我是服了你啦,当年为了培养我,硬把我钉在燕京。现在就不能把宁宁留在燕京,如果是让甜甜为了尽孝,把她父母一起调到燕京来不就行了吗?非要让孩子去吃番苦,难道培养人就一定要从基层做起?我可听说你给他下的任务不轻啊,这样,是不是对孩子太苛刻了一点?我心里有些舍不得宁宁他们这些孩子啊,要不给我一个当秘书,如何?”
文乐笑着说:“五哥啊,开国领袖精辟的理论,就在于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我们有许多曾留学国外的将军,不缺当时先进的国外军事理论,为什么还要走出一条以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道路来呢?其根本就在于此吧。我和五哥与宁宁他们的情况不同,我们从政时,没老本好吃,也没靠山好靠,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所以,相对我们来说,在燕京和基层没有什么关系。宁宁他们在部委时间一长,谁会不知道他是我的孩子啊,这对他的成长,不会有丝毫的好处。只有到基层去,靠着自己的努力,踏实地去做事,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都会有收获。为了我们国家长盛不衰,我们的眼光不放远一些,不行啊。”
文乐的话,大家听了是点头赞同。甘为民和黄爱萍看到中央这么多的新老领导,都来参加孩子的婚礼,是非常的高兴。在听到亲家介绍孩子恋爱过程,以及亲家对孩子培养的一席话,他们都为之感动。是啊!谁都知道温室里养不出千里马,可是谁又有这样的胸襟,把长子放到社会治安不是太好的边境小县去呢。唯有自己的亲家,这多么的了不起啊!
方心宁在宿舍里收拾东西。
他此时的心情很复杂,先不说和黑山镇中的老师同学们感情有些割舍不开,就是对于个人的前途而言,这一步走得是对是错,他自己也参不透。他能把县里下发的相关文件一字不落地背出来,但那些文字并不能让他感觉到足够而确定的保障。
人说破家值万贯,就在这间小屋子里,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真不少,衣物、被褥、鞋子、书本,外加一些做饭用的锅碗瓢盆。他把东西一件一件装进纸箱里,而一些不好带的就留给刘墅了。
方心宁恋恋不舍地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心里竟泛起些留恋的涟漪:它也许比刘禹锡笔下的陋室,比杜子美住过的草堂要强些吧?墙上雨水的印迹,不正是大自然赠给自己的一幅超现实的画作?那是骏马奋蹄?是雄鹰振翅?是卧龙腾天?屋里的电线接得杂乱无章,不也正是要启示自己:生活本身就如此,虽然乱,但你还得过下去!
让方心宁难忘的还有门上贴的一副对联:蜗居斗室图厚积,虎陷平阳待薄发;横联是;寂寞三昧。这可是他亲自操笔写下的,谈不上严整,却是自己内心思想的真实写照。他当时还担心别人看了会笑自己狂妄,好在身边多凡人肉眼,谁有心思去揣摩别人写了什么?他们嘛,不过是到集市上花三五元钱买几副,贴在门上图个大红喜庆,又有几个会认真品品上面那些字?
何梨花果然带着何强和何苗他们一块儿来找方心宁。“老师,你真的要搬家吗?”看到屋里这么凌乱,何梨花问。何苗也问:“搬哪儿去?”方心宁说:“还没定。”何强说:“我们和你帮忙。”何梨花说:“我去喊我爸开车来。”
方心宁看着这些纯朴可爱的学生,笑着说:“不用,我还没定准往哪儿搬哩。”他只能暗笑自己:还不知道往哪儿搬,怎么就这么心急地拾辍起东西来呢?他不是怕吃苦的人,他的家就在黑山镇远山村,打小没了爹,应该说什么样的苦都见过也吃过,可又是什么让他那么想逃离黑山,渴盼马上到一个新的环境中去呢?是因为工资吗?是为季梅婷吗?还是因为赵亮?方心宁一时还真找不到答案。
方心宁原不是那种很主动的人,从不着意去为自己争取什么,这其中当然是有一种担心,担心失败,担心伤面子,特别是在人际交往方面,索性用惰性为自己包裹上厚厚的防护层。而做老师越久,这种自我防护意识就越强。
可眼下,他必须改变自己。
三个孩子在这儿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才离开。方心宁忽然想到该回家一趟了,娘。这一段时间忙着应聘的事,心里也不太清静,他都没顾得上回家。
他急忙骑上自行车往家赶。
一个人住在远山村的方母身体不是太硬朗,但却是个大忙人,不是在农田,就是在菜园,侍弄这侍弄那。
今天,方心宁先到田里转了一大圈,没见着人,就猜肯定是姐来了。
果然,他刚进大门,就听到娘和姐在家里说话。
姐越来越像娘了,那话音,那笑容,那步态。方心宁上初中那会儿,本应在黑山镇中上学,因为另一所学校离姐家很近,就被姐再三地劝着转到那里去了。上了三年学,方心宁在姐家吃住了三年,这使方心宁见了姐就跟见了娘一样感觉亲切慈爱。他至今还能背出他上初中时偷偷为姐写的一首诗。
姐姐,
你是一出古老的戏,
幕后锅碗瓢盆交响。
母亲的幸福安康,
弟弟的天天向上,
你声嘶力竭高唱!
姐姐,
你逃避多彩的世界,
只为把家担在肩上。
母亲苍老的欣慰,
弟弟稚嫩的梦想,
你深深勒入肩膀。
一张黝黑的脸,几道粗而深的皱纹,看上去,娘已经是一个典型的农村老太太了。自从父亲去逝,娘一个人操持家务,嫁走了姐姐,送自己进了大学。一个人的生活,一点儿一点儿地在改变着她。有一次,读老舍《我的母亲》,主人公与母亲相似的经历,竟至于让他痛哭流涕。
“我的光棍儿子回来了。”方母笑呵呵地说。
姐看了娘一眼,嗔怪她这样说不好听。方心宁倒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合适,光棍就光棍呗。而方母这样说其实是要刺激儿子,希望他能在乎她这句话。
姐跟娘忙活着去包水饺。两人只要凑到一块儿,就会有嘀咕不完的话,但有一点,好几次姐要娘去她家住,娘就是不答应,总说:“哪儿也不去,我有儿子。”
唉,只是对于这个儿子,她又有何指望?
方心宁看着娘和姐姐忙活的身影,心里满是自责。
方心宁在家跟娘、姐快快乐乐地吃了一顿饺子。他并没有告诉她们要离开镇中的消息,因为他不愿意让习惯于过安宁生活的她们从此为自己多一份担心。
娘一个劲地让着方心宁吃,盛上一碗汤给他端过来,下命令似的说:“原汤化原食,一会儿喝了它。”
方心灵说:“娘,你这偏心的毛病是治不好了,回回只给他盛。”方母笑着说:“他小嘛,你让着他些。”方心灵说:“二十年前说他小,现在都往三十跑的人了,还说他小,那到了八十我走不动了,我是不是还得让着他?”方母不高兴了:“还没说上媳妇,你说能多大?等你八十?娘早就没了,也听不到你这些风凉话了。”
吃过饭,娘和姐自然就谈论起方心宁的婚事。
在远山村一带,一般辍了学的十六七岁往上的男孩子,大都已经订了亲,按当地的规矩,过年过节还要叫了未过门的媳妇来家里过几天“团圆”日子。像方心宁这样的年纪,已经“超龄”十多年,在整个村里非常罕见,是货真价实的老光棍儿。平日里,见不到方心宁还好些,可一到这年呀节呀的,方母可受不了了,就如自己的孩子犯了杀人放火的滔天罪行一样无脸见人,大门也不敢出。
一会儿,方心灵突然跟娘争论起来。
方母说:“王家小妮子不错。”方心灵说:“我也没说她不好,可是上学少了点。我们村好姑娘多的是,你别操心了,等会儿还是我先跟他提。”方母也不让女儿:“还是这个好,一个村里住着,知根知底。”
方心宁从来没有告诉她们自己和季梅婷的事。他坐在一边,不搭话,忽地站起身,借口回校有事,逃之夭夭。
姐在身后喊:“宁宁,你回来,姐还有话没说哩。”
方心宁心想,你不说我也已经知道了,那些好姑娘你还是张罗给别人吧。自己还不至于惨到你们说的那种地步吧?
嘁!
和白教授交流情报的间隙,我突然想到,我今天的《心跳问答》机会还没用,就趁白教授上厕所的功夫问了一次。.
“小芹,我爸爸和你妈妈结婚的话,你会感到高兴吗。”
难得我认真了一次,打算用《心跳问答》程序模拟一下,小芹将来对此事的看法。
然而虚拟的小芹在沉默了5秒之后,这样回答我:
“不高兴,为什么他们两个会结婚,叶麟同学你是开玩笑吧,你一定是开玩笑吧。”
诶,看起来小芹并不支持我们父母的婚事啊,难道她很在意我俩的关系会因此变成义兄妹吗。
我想就这个问题和小芹继续虚拟问答,奈何每天一次的提问机会已经用掉了,由于我已经身在科学幸福教员工宿舍楼,又在跟白教授对话,所以我觉得,干脆把黄风怪手机切换到后门模式,挂机三个小时来获得额外的一次提问机会,也没什么关系。
然而我稍微心算了一下,突然发现白教授说的每天挂满24个小时送8次提问机会,其中藏有一个超坑爹的BUG.
那就是从21点到24点的最后三小时,既然《心跳问答》的提问次数像手机包月上网一样不累积,次曰就清零,那么会在当曰的最后一秒赠送的第8次机会,根本就是即送即扣,完全来不及提问,这简直比中国通讯公司还要坑爹啊。
白教授上厕所回来以后,我向他反映了这个BUG,并表示严正抗议。
“诶,你没收到我发给你的信息吗。”白教授微觉诧异,“关于挂机赠送的第8次机会,我已经发信息向你特别说明了,由于那次机会是在次曰的零点赠送,所以被归入次曰的提问机会,不会即送即扣。”
我在《心跳问答》上找到白教授的头像,双击以后,果然发现白教授给我发过来了说明信息,只是我没注意到。
话说回来,就算《心跳问答》界面上,小芹、班长和宫彩彩,这三个人是虚拟出来的,那也是虚拟出来的妹子,大家专注于虚拟出来的妹子,而忽略真实的老头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由于我今天请了假,倒是真正收到了以上三个女孩儿的问候短信。
按时间顺序,首先是小芹的,小芹在7:40到校后没有看见我,立即就发短信问我人在哪里,再不来上学就迟到了。
我会说当时我正在把苏巧的内衣,挂在空调出风口上烘干吗,幸好昨天晚上我忍住了,要不然都觉得自己没资格回小芹的短信了。
由于那个时间我还没有联系上苏奶奶,所以不知道当天的具体安排,于是我回短信告诉小琴,说今天我有事,可能不去学校,让她好好学习,别因为我不在旁边而降低自我要求标准。
没过多久,我就打电话让熊瑶月帮我请了假,而熊瑶月帮我请假后不久,班长的短信就发过来了:
“听说昨晚你在网吧熬夜了,如果是真的,你对自己的身体也太不负责了吧。”
不太像是问候短信,倒像是责备短信,因为班长知道我现在患有心脏病,所以觉得我去网吧熬夜简直形同自杀行为。
我给班长回了一句:“不用担心,下次不会了。”这时我又收到了宫彩彩的短信。
“叶麟同学,在心里坚信自己能来上学,就很快能恢复精神来上学的,希望你早点休息过来。”
完全是把我当成了科学幸福教的教友啊,就算吸引力定律是真的,大部分学生也不会坚信自己能够上学,而是坚信自己需要请假吧。
本以为今天我可以借着苏巧的事情,偷懒不去上学呢,然而到了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我却得到了一个无比震惊的消息,,有七个人冲进二十八中初三(3)班的教室,劫持了放学后还没来得及走的学生,指名道姓地让我过去见他们,他们才会放人。
搞什么飞机啊,这种报复社会冲进校园的事,居然会发生在我们学校里,而且报复社会为什么要找到我头上,我招谁惹谁了。
离开科学幸福教正在往家走的我,从熊瑶月打来的电话里得知这件事,一开始还以为熊瑶月是在开玩笑。
“你说谎都不会啊,一个人冲进学校已经够夸张了,怎么可能一下子冲进七个人。”
“真的有七个人啊,他们是伪装成来接孩子的家长才混进来的。”熊瑶月在电话那边很着急的样子,“现在警察已经把咱们学校封锁了,因为那些歹徒手里有煤气罐,他们威胁说你不赶快跟他们见面的话,他们就引爆煤气罐把人质都炸死。”
熊瑶月平时不靠谱没错,但是她却不是会开这种恶劣玩笑的人,尤其她急切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
好像是为了证明熊瑶月说的是真话似的,下一秒,熊瑶月的手机就被旁边的一个人抢了过去,然后一个耳熟的严肃男声对我说:
“叶麟,我刚到现场,不过这七个人是你的犯罪同伙吧,因为分赃不均才找你的麻烦,总之你赶快过来,救出人质要紧。”
是缉毒大队马警官的声音,只要发生了跟我有关的案件,不管是不是他负责的领域,他都要来Сhā一脚,以免错过收集我犯罪证据的机会。
随着我得到的情报越来越多,我了解到了事态的严重姓,马上打了一辆出租车飞快赶往学校。
从直接目击者熊瑶月的嘴里,我大概勾勒出了这起劫持人质事件的轮廓。
今天是9月12曰星期四,最后一堂课是班主任于老师的英语课,下课铃响了以后,大家纷纷背起书包向外走,只有少部分同学因为值曰等原因留了下来。
按道理来说,今天的值曰生应该是学号30的我,和学号31的穆中鸣,但是由于我请假没来,所以熊瑶月很够意思地要代替我值曰,班长也没有反对。
大家背着书包呼呼啦啦向外走的时候,班长正站在讲台桌旁边,跟于老师商量16号开晚自习以后,具体的事项安排,教室里还剩下的其他人,就是自告奋勇要和熊瑶月一起替我值曰的小芹,以及死皮赖脸地纠缠着宫彩彩,问宫彩彩周六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看电影的孙羽。
自从在翠松山上,全班同学像红眼僵尸一样搜索蓝闪蝶的时候,宫彩彩说出那句“50万美元只相当于300万人民币,为了这些钱发生意外太不值得了”这句话以后,孙羽就一直惦记着下下手为强,务必在升入高中之前把白富美宫彩彩追到手,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当然,宫彩彩一向听爸爸妈妈的话,父母禁止她早恋,学校又有《禁止男女生亲密接触100条》,所以她是不会答应孙羽的任何约会要求的,孙羽虽然人长得不难看,但总喜欢在女生面前表现,给人的印象很轻浮,跟校草沈少宜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在的情况下,即使是沈少宜亲自来追宫彩彩,宫彩彩也不会同意,何况是一个孙羽。
班长对孙羽的做法也很反感,她准备跟于老师谈话完毕,就去训斥孙羽的,然而正在这时,事情发生了始料不及的变化。
本来已经走到教室门口,马上就要离开的大喇叭和小灵通,被七个成年男人堵住了去路,然后就这么被推回来了。
“哐当”,七个人进入教室之后立即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电瓶车锁,把教室前后门锁住了,还用桌子堵住了门。
“全都不许动,这里已经被我们控制了。”领头的一个穿着白西服、白领带,脸色也白得病态的瘦高个,大声对屋里剩下的人喊道。
正拿着扫帚的熊瑶月被吓了一跳,她抬头看见白西服身后的一个络腮胡子男人,手里倒提着一个从防雨袋里拿出来的煤气罐,嘴里还叼着一根烟,马上在心里骂起了娘。
天天在网上看到流言,说哪哪儿又有人冲进学校砍学生,没想到这种事情居然让老娘给碰上了,还一下子来了七个人,到底他们对社会有什么不满啊。
“没错,我们已经是这里的控制者了。”白西服重申了一遍,此时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除了他和络腮胡子以外,其余的五人跳到前面,这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五人,竟然模仿起了《食神》中少林寺十八铜人的开场动作,熊瑶月觉得他们模仿得不像,倒是跟《龙珠》的基纽特种部队有几分神似。
“啊,,嘿。”“呀呀,,呸。”“天下武功……”
这五个人一段表演,把教室里的人都看傻了,距离他们最近的班长和于老师,也瞠目结舌。
待到他们呼哧带喘地表演完毕,领头的白西服得意地瞥了于老师一眼,仿佛在显摆自己的手下多么能干,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喝道:
“从现在开始,全部人听我的命令,,我命令修改航线,给我飞到夏威夷去,。”
刚刚表演了团体艹的那五个人一听就不干了,七嘴八舌道:
“老大,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咱们不是为了找到方信的弱点,才来二十八中闹事的吗,不能飞到夏威夷去。”
“是啊是啊,老大你又想着去夏威夷度假了,这间教室的油量不够,估计是飞不到夏威夷的。”
“这倒也是……”白西服轻易接受了教室油量不够的说法,他把手指一挥,重新说道:
“让那个叫叶麟的学生出来见我,我一定要从他嘴里撬出来方信的弱点,不能让方信压在我们冬山七雄的头上,我们才是冬山市精神病院的统治者。”
和白教授交流情报的间隙,我突然想到,我今天的《心跳问答》机会还没用,就趁白教授上厕所的功夫问了一次。.
“小芹,我爸爸和你妈妈结婚的话,你会感到高兴吗。”
难得我认真了一次,打算用《心跳问答》程序模拟一下,小芹将来对此事的看法。
然而虚拟的小芹在沉默了5秒之后,这样回答我:
“不高兴,为什么他们两个会结婚,叶麟同学你是开玩笑吧,你一定是开玩笑吧。”
诶,看起来小芹并不支持我们父母的婚事啊,难道她很在意我俩的关系会因此变成义兄妹吗。
我想就这个问题和小芹继续虚拟问答,奈何每天一次的提问机会已经用掉了,由于我已经身在科学幸福教员工宿舍楼,又在跟白教授对话,所以我觉得,干脆把黄风怪手机切换到后门模式,挂机三个小时来获得额外的一次提问机会,也没什么关系。
然而我稍微心算了一下,突然发现白教授说的每天挂满24个小时送8次提问机会,其中藏有一个超坑爹的BUG.
那就是从21点到24点的最后三小时,既然《心跳问答》的提问次数像手机包月上网一样不累积,次曰就清零,那么会在当曰的最后一秒赠送的第8次机会,根本就是即送即扣,完全来不及提问,这简直比中国通讯公司还要坑爹啊。
白教授上厕所回来以后,我向他反映了这个BUG,并表示严正抗议。
“诶,你没收到我发给你的信息吗。”白教授微觉诧异,“关于挂机赠送的第8次机会,我已经发信息向你特别说明了,由于那次机会是在次曰的零点赠送,所以被归入次曰的提问机会,不会即送即扣。”
我在《心跳问答》上找到白教授的头像,双击以后,果然发现白教授给我发过来了说明信息,只是我没注意到。
话说回来,就算《心跳问答》界面上,小芹、班长和宫彩彩,这三个人是虚拟出来的,那也是虚拟出来的妹子,大家专注于虚拟出来的妹子,而忽略真实的老头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由于我今天请了假,倒是真正收到了以上三个女孩儿的问候短信。
按时间顺序,首先是小芹的,小芹在7:40到校后没有看见我,立即就发短信问我人在哪里,再不来上学就迟到了。
我会说当时我正在把苏巧的内衣,挂在空调出风口上烘干吗,幸好昨天晚上我忍住了,要不然都觉得自己没资格回小芹的短信了。
由于那个时间我还没有联系上苏奶奶,所以不知道当天的具体安排,于是我回短信告诉小琴,说今天我有事,可能不去学校,让她好好学习,别因为我不在旁边而降低自我要求标准。
没过多久,我就打电话让熊瑶月帮我请了假,而熊瑶月帮我请假后不久,班长的短信就发过来了:
“听说昨晚你在网吧熬夜了,如果是真的,你对自己的身体也太不负责了吧。”
不太像是问候短信,倒像是责备短信,因为班长知道我现在患有心脏病,所以觉得我去网吧熬夜简直形同自杀行为。
我给班长回了一句:“不用担心,下次不会了。”这时我又收到了宫彩彩的短信。
“叶麟同学,在心里坚信自己能来上学,就很快能恢复精神来上学的,希望你早点休息过来。”
完全是把我当成了科学幸福教的教友啊,就算吸引力定律是真的,大部分学生也不会坚信自己能够上学,而是坚信自己需要请假吧。
本以为今天我可以借着苏巧的事情,偷懒不去上学呢,然而到了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我却得到了一个无比震惊的消息,,有七个人冲进二十八中初三(3)班的教室,劫持了放学后还没来得及走的学生,指名道姓地让我过去见他们,他们才会放人。
搞什么飞机啊,这种报复社会冲进校园的事,居然会发生在我们学校里,而且报复社会为什么要找到我头上,我招谁惹谁了。
离开科学幸福教正在往家走的我,从熊瑶月打来的电话里得知这件事,一开始还以为熊瑶月是在开玩笑。
“你说谎都不会啊,一个人冲进学校已经够夸张了,怎么可能一下子冲进七个人。”
“真的有七个人啊,他们是伪装成来接孩子的家长才混进来的。”熊瑶月在电话那边很着急的样子,“现在警察已经把咱们学校封锁了,因为那些歹徒手里有煤气罐,他们威胁说你不赶快跟他们见面的话,他们就引爆煤气罐把人质都炸死。”
熊瑶月平时不靠谱没错,但是她却不是会开这种恶劣玩笑的人,尤其她急切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
好像是为了证明熊瑶月说的是真话似的,下一秒,熊瑶月的手机就被旁边的一个人抢了过去,然后一个耳熟的严肃男声对我说:
“叶麟,我刚到现场,不过这七个人是你的犯罪同伙吧,因为分赃不均才找你的麻烦,总之你赶快过来,救出人质要紧。”
是缉毒大队马警官的声音,只要发生了跟我有关的案件,不管是不是他负责的领域,他都要来Сhā一脚,以免错过收集我犯罪证据的机会。
随着我得到的情报越来越多,我了解到了事态的严重姓,马上打了一辆出租车飞快赶往学校。
从直接目击者熊瑶月的嘴里,我大概勾勒出了这起劫持人质事件的轮廓。
今天是9月12曰星期四,最后一堂课是班主任于老师的英语课,下课铃响了以后,大家纷纷背起书包向外走,只有少部分同学因为值曰等原因留了下来。
按道理来说,今天的值曰生应该是学号30的我,和学号31的穆中鸣,但是由于我请假没来,所以熊瑶月很够意思地要代替我值曰,班长也没有反对。
大家背着书包呼呼啦啦向外走的时候,班长正站在讲台桌旁边,跟于老师商量16号开晚自习以后,具体的事项安排,教室里还剩下的其他人,就是自告奋勇要和熊瑶月一起替我值曰的小芹,以及死皮赖脸地纠缠着宫彩彩,问宫彩彩周六要不要跟自己一起去看电影的孙羽。
自从在翠松山上,全班同学像红眼僵尸一样搜索蓝闪蝶的时候,宫彩彩说出那句“50万美元只相当于300万人民币,为了这些钱发生意外太不值得了”这句话以后,孙羽就一直惦记着下下手为强,务必在升入高中之前把白富美宫彩彩追到手,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当然,宫彩彩一向听爸爸妈妈的话,父母禁止她早恋,学校又有《禁止男女生亲密接触100条》,所以她是不会答应孙羽的任何约会要求的,孙羽虽然人长得不难看,但总喜欢在女生面前表现,给人的印象很轻浮,跟校草沈少宜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在的情况下,即使是沈少宜亲自来追宫彩彩,宫彩彩也不会同意,何况是一个孙羽。
班长对孙羽的做法也很反感,她准备跟于老师谈话完毕,就去训斥孙羽的,然而正在这时,事情发生了始料不及的变化。
本来已经走到教室门口,马上就要离开的大喇叭和小灵通,被七个成年男人堵住了去路,然后就这么被推回来了。
“哐当”,七个人进入教室之后立即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电瓶车锁,把教室前后门锁住了,还用桌子堵住了门。
“全都不许动,这里已经被我们控制了。”领头的一个穿着白西服、白领带,脸色也白得病态的瘦高个,大声对屋里剩下的人喊道。
正拿着扫帚的熊瑶月被吓了一跳,她抬头看见白西服身后的一个络腮胡子男人,手里倒提着一个从防雨袋里拿出来的煤气罐,嘴里还叼着一根烟,马上在心里骂起了娘。
天天在网上看到流言,说哪哪儿又有人冲进学校砍学生,没想到这种事情居然让老娘给碰上了,还一下子来了七个人,到底他们对社会有什么不满啊。
“没错,我们已经是这里的控制者了。”白西服重申了一遍,此时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除了他和络腮胡子以外,其余的五人跳到前面,这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五人,竟然模仿起了《食神》中少林寺十八铜人的开场动作,熊瑶月觉得他们模仿得不像,倒是跟《龙珠》的基纽特种部队有几分神似。
“啊,,嘿。”“呀呀,,呸。”“天下武功……”
这五个人一段表演,把教室里的人都看傻了,距离他们最近的班长和于老师,也瞠目结舌。
待到他们呼哧带喘地表演完毕,领头的白西服得意地瞥了于老师一眼,仿佛在显摆自己的手下多么能干,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喝道:
“从现在开始,全部人听我的命令,,我命令修改航线,给我飞到夏威夷去,。”
刚刚表演了团体艹的那五个人一听就不干了,七嘴八舌道:
“老大,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咱们不是为了找到方信的弱点,才来二十八中闹事的吗,不能飞到夏威夷去。”
“是啊是啊,老大你又想着去夏威夷度假了,这间教室的油量不够,估计是飞不到夏威夷的。”
“这倒也是……”白西服轻易接受了教室油量不够的说法,他把手指一挥,重新说道:
“让那个叫叶麟的学生出来见我,我一定要从他嘴里撬出来方信的弱点,不能让方信压在我们冬山七雄的头上,我们才是冬山市精神病院的统治者。”
11
方心宁担任初三(3)班的班主任,还被安排临时负责团队工作。巧得很,何梨花和何强全都分到了他的班里。电脑分班,这样的结果,概率极小。
教数学的潘念刚老师临时负责学生的思想工作,其实就是政教主任的角色,程校长则亲自抓教学。在这里,没有复杂的领导班子和部门,也几乎用不着提什么要求,但处处能让人感觉到老师们高涨的工作热情。大家聚到这里,本身就是一种不满足于现状的表现,就要体验一种崭新的生活,谁还需要别人吩咐了才去做事?
方心宁决心干出一番成绩来,也让季家人能认认真真地看待自己。
开学这天,家长们一个个把孩子送来,到处跑,唯恐有一点儿考虑不周,让孩子受了委曲。
在分床位时,几乎所有的家长都要求给自己的孩子分张下铺,理由也几乎是一样的:我们家孩子睡觉不老实,夜里会摔着。为了弄张下铺,一些家长使出了所有能想得出的办法。
有一个叫司文金的学生,父亲是外县一家橡胶厂的厂长。就是这位司厂长,带着他的朋友——辛县某局的一位局长——来要孙校长给安个好床位,让方心宁很为难。也就邪了,司文金说什么也不到下铺去,嫌上铺净往下落东西,不干净。最终没办法,托了一圈关系的司厂长还得听儿子的,任儿子选了上铺了事。
另一位家长更是悄悄地掏出一沓钱来往方心宁口袋里塞,让他帮忙给自己的女儿调个下铺。见方心宁不收,他急得满头是汗。
方心宁只好对忙得团团转的家长们大声承诺:“请各位家长放心,我们一定把每个孩子都安排好。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们就是家长。请大家放心。”
女生宿舍里,何梨花把爸爸撵走,自觉选择了上铺。她这一举动起了带着作用,那些家长也不再左右孩子的想法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安排完毕,很多家长还是不走,看着孩子吃完饭,再看着孩子进了教室,有的甚至捱到了晚上。这些家长让孩子来住校,目的也是为了锻练一下他们,可孩子真要住校了,他们又舍不得撒手了。
方心宁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一定要好好地关心这些孩子,不让家长们担心。
晚上,同学们齐齐地来到教室。
方心宁让大家互相熟悉一下,每一个同学用一两分钟的时间介绍一下自己。为了消除学生的紧张心理,他做了个小的开场白:“今天,一个崭新的班集体成立了,这算是我们第一节课,是互相认识新同学的活动课。在这节课上,我们互相介绍一下自己,说说自己的兴趣呀,爱好呀,或者说说自己的一些小想法呀,都行,也可以给大家讲一讲你的故事,比如你的名字里有什么故事,我看就让钱成万同学先来吧。”
应声站起的是一个腼腆的男生,一会儿摸耳朵一会儿挠头,可嘴上好像被贴了封条一样,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都是升初三的学生了,应该很大胆,讲得也应很精彩,没想到他竟这样沉默。
方心宁说:“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很有财(才,是发财的‘财’。”大家哄然大笑。钱成万的头更低了,满脸通红。
方心宁不敢再拿他说事,怕伤了他的面子,便说:“我想,你肯定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没想好是不会随便张嘴的,就跟你老师我一样……”同学样顿时起哄了,也有掌声。
找一个女生可能会好一些吧?方心宁就按花名册点:“下面我们请沈雪同学来说几句。”
一个瘦高的女生,果然要比刚才的那位男生大方些,说:“我叫沈雪,来自蒙冲县……”可她说了这些就沉默了,一会儿,呜呜地趴到课桌上,哭了。
莫非是她不适应辛县的生活?
“怎么了?”方心宁关切地问。
“老师,我……想家。”她用含混不清的话回答。
这一句话,顿时让满教室里哭声一片。男生要比女生坚强一些,但也有几个脸上已经挂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虽说还没有哭出来,却也如一引即爆的火药。
方心宁忙安慰大家说:“同学们,从今天开始,我们走进了一个全新的环境,将开始一段全新的学习生活,是一个新的起点,这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我们长大了,我们应该……”他注意观察同学们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还没有起什么作用。
现在多么需要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来缓和一下气氛呀。
这时,何梨花盯着他,似乎要发言。
“何梨花。”方心宁再次点名。
“老师,以后叫我何丽华吧。”她说。
“先说说看,为什么要改名字呢?”方心宁微笑着问,想引开大家的注意力。
“我觉得,我爸爸给起的这个名字不好听,太土,我想了很久才决定改的,”她环视一下,接着说,“各位同学,我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读书,就是为了将来能有个出息。我们每一位同学,早晚有一天,都要离开家,像小鸟一样展翅高飞。刚一来就哭鼻子不应该,不如我们一起来唱支歌吧。”
何梨花,不,何丽华,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让方心宁不得不重新去审视她。这个来自乡镇的学生,眼里有一种成熟与刚毅。虽然她的长相与她的两个姐姐相像,但却不像她两个姐姐那样两腮绯红,她的身上也已经找不到惯过农村生活的那种乡土气。脸色白白的,头发扎成马尾,一缕发丝随意地搭在额前,那少女纯净的美便很自然地呈现出来,掩饰不住。她的话果然奏效,让教室里一片抽泣声渐渐稀疏,至于听不到了。
她适时地起了个头,唱起《让我们荡起双桨》。
轻盈的歌声,飞出教室,让整个校园里多了一份温馨与和谐。
这些孩子多是第一次离开家,想家是很自然的事,等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也就会慢慢地适应了。
程校长早想到了这个问题,挨个班里察看指导。纪红飞不做班主任,跟在程校长身后到处转。
来到初三(3)班门口,纪红飞停下来,静静地听里面的动静。
晚上放学后,老师们都来到宿舍里,关切地询问每个学生需要什么帮助。床铺好了吗?蚊帐挂合适了吗?打热水了吗?晚上害饿吗?同学们一个个围在自己的老师身旁,说这问那。
欢乐的场景,很容易让人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快乐幸福的大家庭呀。
这一夜,所有的班主任都在值班室里住了下来,开着手机,与生活老师一块儿安顿学生。到了深夜,方心宁也没洗涮,和衣躺在床上,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他睡得那么香甜,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12
泰云学校的军训安排在8:00正式开始,可到了时间,初三(3)班还有十几个学生没来站队。方心宁让临时负责的司文金同学把这些学生喊过来,狠狠批了一顿。训话效果很好,大家立马紧张起来,不再那么松松跨跨。
军训最能训练学生的专注力,因为一分神就会出错;而专注力对于他们以后的学习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方心宁特别上心。
负责给初三(3)班军训的教官姓林,是个英俊的小伙子,皮肤是那种健康的红黑色,眼睛不是很大但非常有神,最特别的是走起路来,脚步轻轻又呼呼生风。他不苟言笑,却能给人一种很强的信任感;他四肢健壮,但威严干练里透出一种无法掩饰的精明。
为了给学生树个样子,方心宁也自觉站在队伍后面与同学们一起参加军训。这一着很灵,每个学生练得卖力极了。连续几天,在骄阳之下,大家一练就是一两个小时。方心宁从不到树阴下休息,他毫不妥协地迎着太阳的炽烤,就是要为学生做个榜样。
休息间隙里,林教官带领全班学生与其它班级赛起歌。学生多是会些流行歌曲,在这种场合唱起来听着柔声细气的,林教官就教大家唱那些铿锵有力的歌,像《打靶归来》《我是一个兵》等。军人赛歌,叫吼歌更恰当一些,要的是粗犷豪放,是一种气势,一种压倒一切的力量,因此声音直一些也没关系,总之是不能为了婉转动听而失去这种场面最需要的东西。也是环境的因素在,搁在平时,这些孩子才不学呢。
操场上,除了有序的训练,就是此起彼伏的歌声。累是累了些,却也充实有趣。
军训第四天的上午,天下起了小雨,教官到各宿舍去教学生整理内务。因为宿舍太多,学校里规定每班只能在一个男生宿舍和一个女生宿舍里做示范。男生爱搞恶作剧,商量着把本班好几个宿舍的被子抱到一个宿舍里,拉着林教官来叠。一床被子,在教官的手里,三下两下,就叠得像豆腐块一样的整齐。他说,叠被子对于一个军人来讲,那得和射击一样必须掌握好。在军营里,有的战士为了能把被子叠方正,还在折的地方洒上水,甚至是在冬天。可被子到了学生手里,就如宰牛一般难以收拾了。这个也说不会,那个也说不行,都眼睁睁等着教官来给叠,还带着一副捉弄人的笑。
细心的方心宁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就提出要求:三分钟内不能叠好自己的被子者,立即罚唱一首歌。这下可热闹了,大家纷纷把别人的抱开,忙活活地叠起自己的被子来。
几个活跃分子的小阴谋不揭自破了。
方心宁也亲自试了试,跟同学们比赛,更激发了大家的叠被子热情。
很快,同学们就学会了整理内务,宿舍里马上大变样,一切物品各归其位,让你怀疑真是到了军营。
女生做得才叫绝,每个宿舍都派人来要把林教官抢去,就这样嘻嘻哈哈撕扯着争执不下,弄得林教官只好答应每个宿舍都去。女生比较爱干净爱利索,这样的机会,她们是不会放过的,而且人家采取的措施得当,比男生们想出的馊主意效果要好。
林教官的认真劲,也赢得了学生们的好感。一天下午,几个女生不知怎么弄来一束鲜花送给他,把林教官高兴得又是闻又是看,惹得其他班的教官们好一顿羡慕。
那天下午站军姿,林教官先提要求:头不歪,眼不斜,身体纹丝不动,即使遇上大马蜂来蛰,也不能随便动。
事情总是这样凑巧,林教官正讲解示范时,就有两三只蜜蜂不知好歹地嗡嗡飞来,是否是那束鲜花惹的祸也不得而知,反正是它们就在林教官头顶盘旋不走了。林教官刚刚说了站军姿的要求,如何能驱赶?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倒把学生们急得直喊。蜜蜂在同学们的喊叫声中越发来了劲头,有一只干脆在林教官的耳朵上寻起了蜜源。林教官呢,话已出口,就得给大家做个好表率。他屏住呼吸,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方心宁站在队伍里,也不敢动,唯恐惊扰了小家伙而让林教官遭到攻击。
等小蜜蜂闹够了,心满意足地飞走了,林教官才结束示范。
这一幕上演得也太及时了,全体学生马上就进入了状态。
紧张的训练中,方心宁收到季梅婷发来的一条短信:贵族老师,新鲜劲还有吗?
方心宁回了一条短信:正在军训,值得体验。
季梅婷的短信:一二一,齐步走,小孩堆里的孩子头。
去你的吧!方心宁这样想,但他是断不敢这样回她的。
他心里清楚,季梅婷始终想着策动自己。其实,自己也并非是特意要找在学校里待下去的借口,而是打心里喜欢跟孩子们在一块儿。季梅婷也非常喜欢孩子,却不愿意做老师,而且还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做老师的想法是幼稚的,迟早要后悔。她发来短信,肯定是要试探一下自己。
下午,吃过晚饭,司文金跑来找到方心宁说,冯丹不见了。正在备课的方心宁急忙安排几个学生满校园里找,可找遍了角角落落也没见她的人影。他只好向程校长汇报,并电话通知了家长!
他直觉身后冷汗涔涔,要是天黑了仍然找不到咋办?冯丹可是个女生呀!做老师的最担心出的事,为什么单单出在了自己身上?封闭式管理,她是怎么走出去的?她又会去哪儿呢?
方心宁的心已经提在了嗓子眼儿上。
补发10
没过几天,刘副县长跟齐广宣局长又来泰云调研。几位学生家长正在向潘念刚了解学校的情况,因为什么没解释好,吵了起来。刘副县长就留他们一同到会议室座谈。
这似乎是个很冒险的举措,因为当时这几位家长情绪很激动。
刘副县长说:“我们辛县除了盛产煤炭和粮食,其它方面的发展还不尽如人意。但我们的教育,却一直处在全市甚至全省领先的位置,我们为什么不继续打好教育这张牌呢?经济可以强县,教育同样可以强县,即便我们培养的学生最终回不了家乡工作,但他们无论走到哪里,总还是惦记着家乡的。去年,我去辛成开会,遇到市里一位领导,不住地夸我们的泰云学校办得好。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我们泰云学校的家长。这很了不起啊,我觉得很荣耀。现在,泰云学校暂时遇到点儿困难,这不用怕,要发展就得改革,是改革就会有阵痛。现在问题来了,我们就去会析它,解决它。我想,这样的问题,其它改制学校也会遇到,我们能摸索出一条路子来,这就是贡献。”
一个家长代表说:“刘县长,像泰云这种情况,本来就有变相敛财之嫌。社会上早就对泰云有一种说法:‘有钱有势后门请,没钱没势前门进。’但我们家长以为高价可以买来高质量的教育,也就认了。让我们没想到是,泰云学校的老师竟然拿不到工资,那我们的钱都去了哪里?这样下去,如何保证老师的积极性?学校现在还聘任大量刚出校门的大学生来任课,没有一点教学经验,要拿我们的孩子当试验品吗?我们的孩子现在转学也不是,继续上下去也不是,我们该怎么办?谁来保护我们的权益?”
这个问题很尖锐。在座的人谁也没有预料到。大家都看着刘副县长。
齐局长接过话来回答说:“国家提倡以各种形式办学,各地也都进行了尝试,我们泰云就是这种形势下的产物。泰云的建设与发展,局里一直在关注着。”
刚才那位家长又说:“据我所知,泰云作为一个独立的学校,应该有独立的事业法人、独立的校园校舍、独立的财务管理、独立的教育教学规范。”
“这位家长代表说得太好了,”刘副县长说,“一听就是内行。今天,我们在座的教育工作者都要记住一点:办家长满意的教育,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关于泰云不合规定的地方。要马上进行整改。我看,就请几位家长做为我们辛县教育改革的监督员怎么样?”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家长们受这种气氛的感染,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会议将要结束了,潘念刚暗示方心宁过去跟刘副县长单独谈谈。刘副县长早已经看到自己了,说:“你就是方心宁吧,回来了就好,要好好干哪,大家这么相信你,是不是?”
方心宁笑了笑。他不想跟县长客套。他要反映学校的那些问题。
这时,有人过来,向刘副县长耳语几句。方心宁就礼貌地站在一旁等。
刘副县长又对齐广宣说:“我这几天要去开会,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说完。刘副县长往外走,方心宁忙追过去。齐局长看到方心宁要走,喊道:“方老师,方老师。”方心宁只好折身回来。应道:“是。”齐局长说:“你们马上组织课堂教学改革,推广合作教学法。在来的路上,刘副县长还特别嘱咐。泰云的师资基础比较好,我们就把泰云做为一个点,要你在泰云带头搞起来,多上几节示范课。我们一定要把教改坚定不移地搞下去,而且要做到全员参与。那些不够积极的老师,还要你们多做些工作。”方心宁说:“齐局长,我觉得我们最好不要硬性地要求老师们怎么做,教学有法,但无定法。”齐局长摆摆手说:“人是有惰性的,不做要求,就没几个人愿意主动去做。”方心宁本想再说几句,可看刘副县长也已经就走了,不知如何是好。潘念刚在一旁遗憾得直咂舌。
孙校长也过来了,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刘副县长已经给我们协调好了一家银行,要给泰云贷款了。”潘念刚说:“真的?他太了解我们的心思了!”孙校长也说:“这就是领导,懂吗?”
然而,当他们具体去办这件事的时候才知道,银行并不是救世主,他们的钱可不是说给就给的,而且提供的贷款不能超出他们认为安全的数额。潘念刚和方心宁又去找孙校长商量。程老师听了方心宁的建议,通过电话向马祥求教,总算有了一个大家都认为可行的解决方法:银行贷一点儿,学校集一点儿,个人借一点儿,多渠道筹措资金。
学校向老师集资很快就安排下去,每人1万元,按银行同期贷款支付利息,完全自愿,可以不集,也可以多集。但老师们已经很久没发工资了,能集上一点儿的人真没几个。
学校又经过讨论,拿出了比银行贷款利息高5个点的条件向个人借款。潘念刚首先想到的是王利威,就跟肖叶蒙商量。肖叶蒙说:“他在家,我带你们去找他。”
王利威正在家里上网,保姆在一边逗着王可心玩耍。
听着潘念刚在那里讲,王利威只是笑,也不拿正眼看人。肖叶蒙说:“你有话说话,别装神弄鬼。有钱借就借,没钱借我们好想别的办法。”王利威说:“你是这家的主人呀,有钱没钱,你不知道吗?我还想到学校里找你们借点钱呢,没想到你们倒先开了尊口。”潘念刚说:“如果有难处,那就算了。”便起身要走。王利威说:“就算我有闲钱,那也不能往黑窟窿里扔呀!借钱好借,还钱呢?倒闭了,我找谁哭去?”肖叶蒙说:“姓王的,你说点人话行不!你不帮就不帮,嘴就不要这样损了。”王利威说:“这不是大实话吗?都这个时候了,难道你们还要听假话?”方心宁对肖叶蒙说:“我看还是算了。”
他们转身出门。王利威一动没动,继续玩着游戏,眼睛倒是偷偷地瞅了下他们的背影。
肖叶蒙跟着潘念刚和方心宁一块儿从家里走出来。潘念刚说:“你回吧,我们再想点儿别的办法。”肖叶蒙说:“我是真不愿回家,看见这么个人事不懂的东西我就来气。”方心宁说:“他也是对家庭负责,挣几个钱不容易。”二人再三劝说,肖叶蒙才转身回家。
回到家,肖叶蒙弄得家什噼里啪啦乱响,表达自己的不满。王利威说:“你们女人做事就是不经大脑,你怎么可以不跟我商量就直接把他们领了来?不要给你点小官做你就忘了自已吃几碗干饭。钱那是要借就给的吗?小心借着容易要回难?这么跟你说,我宁可让那钱长了绿毛烂在家里,也绝不借给泰云。”肖叶蒙说:“你不借明说就是了,说得那样难听干么?再说,程伟来要钱你怎么那么麻利呢?”王利威说:“我说的不难听,他们能这么痛快地走人吗?我可是见得多了。借钱的时候恨不得给你跪下磕头,可到最后,你就是跪着去求他还,你都不一定能找到人。程伟就不一样了,人家给三分的利,不是先前跟他熟,人家都不收咱那点儿钱。”肖叶蒙说:“好,你和你的程伟一块儿见鬼去吧。”
王利威继续说:“说句实在的,我在南方那段时间,跟着几个老板北京上海地听了几个高端讲座,我也是有涵养的人了,要不……”
可心过来要妈妈抱抱,看肖叶蒙这么凶,吓得哇得一声哭了。肖叶蒙抱起可以,到卧室里去了。
银行里来了几次人,把泰云的几座楼量了又量,终于可以给钱了。贷款到位后,连学校筹到的一起,也只能给老师们先补发七个月工资。但老师们终归是比较容易满足的,他们并没有过高的要求,起码能先顾得上吃饭。再说,明年秋季开学后,学校就会有钱。如此朴素的想法,成了老师们工作的最大动力。
学校在变化,老师们心里有了底,工作积极性自然渐渐高涨起来。
家长、学生也渐渐安下心来。
可接下来呢?方心宁心里还真没谱。(未完待续。。
ps: 不知道为什么不能显示,特此补发一下。
13
冯丹来自一个单亲家庭,一直跟着爸爸生活。她爸爸是一名大客车司机,听说孩子离校出走,急得开着大客车直奔学校。十几位老师连同冯丹的爸爸,分头到汽车站、网吧等一切可能的地方去找。
马路上,方心宁几乎是在跑。他见人就问,你见到过一个小女孩吗,十一二岁,穿一身红白相间的校服?他实在太着急了,甚至不能顾及自己的举止是否适宜。路人多数出于同情还能回答他的问题,但也有的只是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他,并不跟他搭腔。
一个老太太就说了,你看你,不好好看孩子,丢了你又急,早急不就丢不了了?
另一位老太太也说风凉话:最近老听说有拐骗小女孩子的,你没看电视上讲?
旁边的人一块儿起哄,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起他来。
转眼间,他成了一个极不负责任的家长了!
方心宁憋住心里的火气,还是一个劲地去询问。他多么希望经过他身边的孩子就是冯丹。
真的要崩溃了!倘若此时有个知心人在跟前,他一定借下肩膀大哭一场。
一路寻来的纪红飞与他碰到一块儿,看他脸色难看,劝他说:“冯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不会有什么事。她说不定这会儿自己返校了呢,我打个电话问问学校。”
众人的找寻一点儿结果没有,大家都没了主意。
方心宁更觉得后背发凉,只是这样漫无目的地找着。
晚上8:00,程校长接到冯丹姑姑的电话,说冯丹在她家里。方心宁听说后,真想马上见到冯丹,狠狠批她一顿,就连她的姑姑也不能放过。做为一个成年人,你做姑姑的难道不知道整个学校此时都找疯了?为何不早一步打电话?
事不宜迟,方心宁与冯丹的爸爸忙赶过去了解情况。程校长让纪红飞也一块去,说女生由女老师来谈话效果更好一些。
冯丹此时正在她的姑姑家悠闲自得地看电视,一见爸爸,脸色变得也快,哇地一声哭起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爸爸带着一股气恼,责问她为什么偷偷离校。冯丹脱下袜子让爸爸看。她的脚上起了老大一个水泡,看了是让人挺心疼的。冯丹的爸爸可不管这些,只是一个劲地责怪,咒骂。方心宁只好反过来劝他。
冯丹的爸爸再三地向方心宁道歉,述说孩子如何娇惯,如何对不起学校,对不起老师。冯丹的姑姑则在一边埋怨自己的哥哥太狠心,说孩子这么小,怎么忍心让她住校?
这时的方心宁能做的只是息事宁人打圆场,哪里还想着去批评别人,仿佛自己才是那罪大恶极的一个。
纪红飞把冯丹叫到一边劝了很长时间,鼓励她不要被这点小困难吓倒。冯丹此时也开始后悔自己所做的事,承认自己错了。也许是她太缺乏母爱了,纪红飞对她温和的劝说,竟然将她刚才的的委屈一扫而光,代之而来的是满脸惭愧,不断向方心宁道歉。
方心宁也想起来,冯丹也正是那天早上因拖拉而挨训学生之一。方心宁在心里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军训的枯燥劳累是冯丹当逃兵的一个原因;而自己的严厉,自己的急于求成,不也正是她不敢把自己的伤情告诉老师的重要因素吗?冯丹的爸爸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若是遇上个不通情理的,他会反过来指责你管理不到位。前些时间,某校几名学生挨老师批评后出走,班主任没有及时发现,结果他们相约去一个小水库戏水,其中一人不幸溺水而亡。出事后,该生家长天天去学校里闹不说,那位班主任差点儿因此被判了刑,经多方说和终于赔了几万块钱了事。可事情无论如何处理,对于失去生命的孩子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此类事件在全国各地时有发生,想想都让人觉得后怕。
教训是深刻的,方心宁也从中学到了很多,现在面对的学生也与自己上学那会儿有诸多不同,要善于观察,勤于总结。冯丹出门很久自己才知道消息,这就是工作上的疏忽。他想到,要让学生之间形成一个组织严密的团体,无论谁有什么问题,自己都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
好在冯丹按要求返校了。考虑到冯丹是一名女生,面子薄,而且是破了水泡归队训练,方心宁就给她保住了这个秘密。如果让大家都知道了她当逃兵的事,她可能更受不了。
纪红飞回到学校仍然愤愤难平。就在到处找冯丹的时候,她跟张风差点儿跟一家网吧的老板打起来。原来那网吧的老板一听说是老师来找学生,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还指给她看张贴在门上的一张纸条。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了这样几个字:老师与狗不得入内。这不是明着骂人吗?张风是个网络迷,高级的游戏玩家,以前也没少出入网吧,但这种情形,他还真是第一回见。据他分析,这个老板要么当年不是一个好学生,对老师有一股永生消不了的怨气,要么他的客源主要是学生,怕老师找来影响他的生意。但不管怎么说,这对每一位看到这句话的老师来讲,都是很难接受的。
方心宁说,里边肯定有未成年人上网,打个电话举报他!纪红飞说早打电话了,查没查不知道。
生完了气,她还不忘建议方心宁跟这些学生慢慢来,孩子们太娇气,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方心宁点点头,对她说:“今天多亏了你帮我。”纪红飞说:“不用这么客气啦,我们……是同事嘛!”
纪红飞的热心与细心,让方心宁不能不心存感激。
14
军训总算要结束了,学校要组织学生进行汇报表演比赛。
这是学生们入校以来,泰云学校组织的第一次比赛。
这天,要结束训练的时候,方心宁有意要鼓动鼓动大家。
“同学们,这几天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方心宁问。
人群里高高低低地冒出几声:“累!”“想睡觉!”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残酷!”一个男生的回答极不和谐地冒出来,声音不大,但是还是让方心宁听到了。
方心宁说:“残酷嘛,我觉得有点儿言过其实。如果连这点训练都认为是残酷的话,那我们这个队伍不也太经不起折腾了!当兵打仗,要想战无不胜,就必须有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同样,做为一名学生,要想出色,也要有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请大家记住一句话,天上不会掉馅饼,永远都不会;如果有一天,天上掉下什么来,那只能是——”
一个同学突然接过话把儿说:“鸟粪。”他的回答把大家都惹笑了,有的同学笑得直不起腰来。
方心宁也笑了:“他的回答虽然难听点儿,但意思还是对的。既然我们付出了,就应该有收获,我们想要的,是馅饼,而绝不是鸟粪。明天就要进行比赛了,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这次是雷鸣般的回应。经过军训,起码这说话的气势是有了。
方心宁和学生一块计划明天应该怎样进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异常热闹。
忽然,方心宁听到有人在喊他,循声一看,原来是赵亮。正好训练也结束了,方心宁带他到校外的快乐餐厅吃了点东西。
赵亮是来县城向有关部门反应情况的。他经过泰云学校门口,便进来找方心宁说会儿话。听说事儿还没完,方心宁便留他住在自己的宿舍里,而另一方面,方心宁挂着班里的事,就给他留下了一把钥匙。
果然,这才一会儿工夫不在学校,班里就又出事了。司文金急匆匆地来向他报告,在吃晚饭的时候,沈雪等三个女生不知去哪儿了。
啊?军训就要结束了,她们倒结伙当逃兵?
好在冯丹出走的事件发生后,方心宁以小组、宿舍为单位让同学们相互关注,发现有逃课旷课、迟到早退、不出早操、不去就餐等违纪现象立即报告组长、舍长、班长、老师。因此,这一回三个女生不去吃晚饭的事儿,方心宁能够很快就知道,心里并不慌张。他和几个同学在校园、操场、宿舍里找了一圈,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仍然没有找到她们。
方心宁忙到校门口问,几个门卫信誓旦旦地保证,保卫科已经加强了管理,绝对不可有学生私自出校。
难道她们扎了翅膀从墙上飞了出去?他甚至细心查看墙头上有没有攀爬过的痕迹。
他看见英语老师牛真龄远远地站在那里,好像是在说:“哈哈,又出事了吧?”
难道自己真就不是做一名好老师的材料?
这时,他忽然觉察到,校园一角,接送教官的大客车旁,有几个人影一闪。
方心宁急步走过去,大喊道:“出来吧!”
果然,沈雪和另外两个女生怯生生地转了出来。
看到她们此时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方心宁压了压火气,心里不免有些感叹:你们三个成心要涮老师呀。他真后悔当时没有拿冯丹开刀,对其他同学进行纪律教育。
在他一再追问下,沈雪才洗她们知道林教官明天就要走了,今天特地在车旁等候,要为他送别。她们让家长代买了几份包装精美的礼物,准备送给林教官。
这些女孩子,感情也忒细腻了,相处几天工夫,就与教官难舍难分。她们三个眼里都含着泪珠,让人不知道是应批评还是该安慰她们。
方心宁说:“林教官他们已经回去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现在你们马上去餐厅吃饭。”“可车还在这儿。”沈雪质疑道。方心宁说:“送他们走了,车不就回来了吗?”“可是——”显然,另一个女生依然表示怀疑。“没有什么可是,现在听我的口令,立正,稍息,立正!目标,餐厅,跑步——走!”
方心宁表情很严肃,她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三个女孩带着失望的情绪去了。方心宁听着还有说话有声音,便绕过去查看,原来,那里还有几个女孩抱着花等候。他想到牛真龄刚才出现在这里,怀疑这里面有他的学生,便说:“老师找你们好久了,原来你们是藏在这儿呀。”一个女生就求饶了,说:“老师,请你别跟我们牛老师说好么,求求你。”方心宁正色道:“那就赶紧去食堂吃饭去。”几个女生哄得跑了。
她们的身影刚刚消失,就见所有的教官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大门口方向走来。
方心宁不由失声笑了出来。他以老师的名义,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其实方心宁是知道的,那天晚上学校宴请教官们,以感谢他们这些天来的辛苦劳动。他刚才欺骗了沈雪她们,等她们吃过了饭,还要找她们谈话——他不想让她们如此易动感情。仅仅是为了送别教官,她们就不惜违犯纪律,这是很不应该的。
有人总结说,很多学生,难以管教甚至成绩差,往往跑不出多事,多情,多礼,多动,多心。这个“多”字就是远远超出了正常值,这就需要老师通过各种方法来加以“校正”。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把握一个度。
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来讲,童真是让人喜欢的一种状态,只有在这种状态下,他们才更可爱,更具可塑性。可上初中的女孩子,感情总是浅浅的,哪怕树上落下一枚细叶,也会在她们内心涌起波澜。她们年龄还小,需要在成长中积累更多的生活经验。谁都喜欢女孩们的单纯,但做老师的却不忍心让这些孩子无理智地单纯下去。也许每一位老师都会这样,有时可能对学生的担心本身就是多余的,是过于敏感的,甚至说起来是有点儿神经质的,但他们宁肯让别人笑去,也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受到半点伤害。
纪红飞也正满院子寻找,刚好看见方心宁在那里自鸣得意地笑。
纪红飞说:“你还有工夫笑哩,人呢,找到了?”
方心宁看到她,马上收敛起笑容:“啊?什么人?你……找人?”他当然不愿让别人知道沈雪她们的事,自己的班里老是出这样的问题,多伤面子呀。
纪红飞说:“还保密?我早听司文金说了。”
“哦,这个司文金,谎报军情,不行,我得对他军法从事。”
这话弄得纪红飞不知跟他怎么解释。
牛真龄也走过来,猛然发现他们俩,还吓了一跳。
纪红飞说:“牛老师,你也丢人了呀?”
牛真龄反问:“丢人?”纪红飞忙说:“是不是学生没去就餐?”牛真龄说:“哦不……没人跟我说说话,怪闷得慌,找个人聊聊。”
方心宁跟纪红飞相视而笑。
回到教室,方心宁马上把司文金叫出教室来,问他:“你怎么把班里的事也跟外人说?”司文金被问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什么事?”方心宁说:“就是沈雪她们那事。”司文金说:“我没跟外人说呀,就跟纪老师说了。她也算外人吗?”方心宁说:“她?又不教我们班……”司文金说:“她可关心咱们班的同学了,跟对待她们班的同学是一样的。”方心宁:“那也不行,家丑不可外扬,记住了没?”司文金下了保证,以后再也不随便说班里的事了,包括对纪老师。
方心宁最生气的是自己第二次被同一块石头绊倒,这简直是耻辱。他也庆幸在冯丹的事发生之后,自己马上采用分组的方法管理班级。这一回,他也得出了个经验:只要班里出现了问题,必须马上制订解决和预防措施,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他想起《论语·季氏》里的一句话:“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连念了三遍之后,他觉得心平气和了。是啊,自己还远远没有做周全,与“君子”还有不小的距离……
15
季梅婷在客厅里粘糊上爸爸,非要弄清一个问题不可。
“爸,”季梅婷说,“最近一些依托公办学校成立的私立学校,到底合不合法?”季副市长说:“你怎么想到问这些?”季梅婷说:“我现在是以一个记者的身分?访你,你只管实话实说就好,不用紧张。”看着女儿倒是一副审讯自己的样子,季副市长也放下手中的报纸,端端正正坐好,严肃地说:“那我一定从实招来。这个私立学校嘛,只要是合乎国家政策,政府是支持的。国家提倡以各种形式办学。”季梅婷如释重负地说:“那还好。”季副市长说:“怎么,又想去教学了?我支持你,女孩子家,教学多安定,省得到处跑。至于私立学校嘛,你还干不了……”季梅婷笑着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当老师了?我只是随便一问。”季妈妈从里屋里跑出来Сhā话道:“你可别把女儿往邪路上引,当什么老师?你当几年老师就有瘾了?”
说起来,在这个家庭里,不光是季副市长做过几年教师,季妈妈也是当了几年工人后,调入辛成市某中学图书室呆了十多年,再后来就干脆做了在家领着高级教师工资的全职太太了。可不知为什么,这个季妈妈却从来都看不上自己从事过十多年的那份职业。
晚上,季梅婷就给方心宁发短信,把季副市长的一些意思转达给他。
其实方心宁心里很坚定,眼前就是悬崖,也得想办法跃过去,就算是摔个粉身碎骨,也不能再回头了。
泰云学校新生会操比赛开始了,正如金秋大点兵,十六个班整齐地排开,接受孙校长、程校长和部队领导的检阅。
“同志们好!”孙校长说。他身旁陪着的是一位部队领导。
“首长好!”学生们回答,声音整齐而响亮,气势如虹。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检阅仪式未经彩排,只是训练时教官和班主任老师们认真负责,所以效果非常好。紧接着是按抽签顺序各班演练。学生们身着有白条装饰的红色校服,站着整齐的队伍,英姿飒爽。每位同学都是一团火,全班同学就是火一片,不只是说他们的衣服火红,他们的情绪也让人感觉火到热。
张风悄悄地过来,对方心宁说:“怎么样,我们班的不赖吧?”
方心宁说:“哦,不赖,哪个是你们班的。”张风气得回身就走。
要轮到初三(3)班上场了,方心宁再次给大家鼓劲:力争第一,有没有信心?
“有!”大家的回答依然响亮。
上场,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前看,齐步走,每一环节都做得很好。方心宁在一边看着,暗自高兴。这几天可没白受累呀,弄它个第一,也去去那几件丑事的晦气。
同学们每一个整齐划一的动作都让他兴奋异常,好像是自己在参加比赛。
可就在正步走时,出了问题。在方队的右后角,一名男生手脚走成一顺了,刚好让观众席上的同学们看到。全场顿时爆笑如雷。大家越笑,那名男生就越改不过来,笑声也就越大,一浪高过一浪。评委们坐在主席台上看不到那个位置,知道这个班出问题了,可弄不清大家具体在笑什么,一个个面面相觑。
出错的是张力!方心宁站在场外干着急。
一下场,全班同学都灰心丧气。张力心里当然就更不是滋味了,他明白自己惹下了大祸,影响了班集体的成绩。他跑步过来,向方心宁说了声“不舒服”,就跑了。方心宁心里清楚他这话只是借口,连忙跟上去。
张力跑到宿舍里,躺到床上抹起眼泪来。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丢人现眼的事,这让他如何在同学们面前抬起头来?他甚至开始生爸爸的气,要不是爸爸非要把他送到泰云来,还硬要他住校,他也许不会这样心不在焉地对付这次会操比赛。他觉得,让自己住校,是爸妈对自己的疏远,是对弟弟的偏爱。他把毛巾被捂到自己的脸上,要痛快地大哭一场。
方心宁进来,轻轻地把毛巾被拿掉。张力还以为是哪一位不知好歹的同学,没好气地又把毛巾被一把扯到手里。可当他看到眼前是自己的老师时,忙坐起身说:“老师……。”
方心宁说:“重在参与嘛,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能轻弹。”张力听了这些话,泪反倒流得更多了,非要去打电话让他爸来不可。方心宁说:“谁来了,错的也已经错了,小小的一次失误,过去就过去了,谁一辈了还不出一点儿错?”张力还是哭,一时怕难以止住。
方心宁说:“我做学生的时候,左和右总是分不太清,军训时也老出错,现在当老师了,有时还是改不了老毛病,教官说向右转,我十回有八回转到左边去。记得也是一次军训表演,我转错了,同学们向右转齐步走,我却成了向左转齐步走,结果同学们向前走了,我自己却向后走。当时大家也是笑我,可事情过去了,我也没少什么呀。”
这些话起了作用,张力听后果然不再那么伤心了。
感情这小子就是想听老师讲那些糗事呀。
“我自打那次出丑之后,做什么事都很用心,连带的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好了。这一回出错不是坏事,它会时时提醒你,保证你在今后少犯错。不信咱就试试?”方心宁又说。
经再三劝说,张力的情绪已经大好,终于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对方心宁说:“谢谢老师。”
他们再回到操场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了。教官们要走了,有几个正被学生围着签名。方心宁还看到了好几个哭鼻子的。
林教官的表情很不自然,一副欲哭又想让大家看到的样子。他自然也是喜欢这些活泼可爱的孩子的,更何况这些孩子对自己又是那么诚心诚意呢?他也才比这些学生大不了几岁,是个入伍才一年多的新兵。
方心宁过去感谢他这些天为初三(3)班付出的辛苦劳动。
好歹是军训结束了。这些天,身体累,心更累。虽然初三(3)班最终在比赛中只取得了一个二等奖,但经过训练,学生的变化是巨大的,变得吃苦了,团结了,守纪了。这让方心宁心里格外高兴。
纪红飞也在操场上,走过来对方心宁说:“你们班本来是一等奖,有的老师跟评委理论,说你们出现了那么大的失误,不该是一等奖。评委们调查过后,又给你们减了些分,你可别在乎……这些天,你晒黑了。”方心宁说:“哦,我喜欢这种颜色。”纪红飞说:“有教官在这里,你其实可以到办公室里休息。”方心宁说:“我要是不来,他们就不认真练。人家教官在这里呆不了几天,不好意思去批评学生。”
要是张力不出错就好了,方心宁还在幻想。
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偌大一个操场,却没有发现沈雪的影子。她从昨天就要送别林教官,而现在同学们都来告别教官了,她却不在?
16
沈雪老早就回到教室,正为班里没能拿第一而哭呢。 何丽华在一旁劝她。
见方心宁进来,沈雪抹去眼泪,主动为昨天晚上的事向他道歉。沈雪说,昨天不知为什么,三个人一约就去了。后来自己再想想,也觉得可笑,尽管对教官确实是有一种莫名的喜欢,但也不至于违犯纪律呀。她还说,昨晚何丽华在宿舍劝了她很长时间,告诉她,冲动是魔鬼,魔鬼就是用来惩罚冲动的人的。
方心宁没想到何丽华会说出这样深刻的话。
潘念刚找到方心宁说:“我真没想到,泰云学校跟我们过去真是不一样,光这住校就够让人费心的。我们得多研究学生心理,多跟他们谈心,多召开些主题班会。”
潘念刚的话提醒了方心宁。这天晚上,他在班里召开了个主题班会:如何做一名泰云合格的学生。
先是安排了小组讨论。方心宁分的小组,既是学习小组,也是卫生小组,组内成员每个人都分管一摊子事,比如学习、卫生、纪律、生活等,这些职责还要定期轮值。这次小组讨论,就是要每一个学生就自己分管的这些事,来谈谈做一名泰云合格学生的具体方法。
只见大家认真地谈论着,方心宁先后到每一个组里去指导。
热烈的讨论完成了,方心宁又要求大家安静下来,细心想一想,能不能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把自己想到的好方法用一句话表达出来,然后,一条一条地制作成版面,署上姓名,作为个人名言,悬挂在班里。这也许是大学里过的那个“三八节”给他培养出的习惯吧。反正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他都在实际工作中一点点地实践着。
大家纷纷发言。
司文金说:先管好自己,再去管理别人;先相信自己,再争取别人相信。这可真是一个班长的话呀。
沈雪说:记清老师说过的话,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她这是吃一堑,长一智呀!
张力说:不怕错连错,就怕不认错。好小子,他在为自己开脱呢。
仉丰迪说:学习是学生的唯一要务。文绉人,自然会说文绉话。
禹兆说:认真做好自己,胜过崇拜别人。这是典型的尖子生的豪言壮语。
何丽华说:听老师的话,做老师的好孩子。这该是她爸爸平时教育她的语录?
更多的同学则把“谦受益,满招损”“团结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过不去的山”等等作为自己的名言。
方心宁认为,无论这些话是抄来的还是自己想出来的,在这里说出来,就一定是经过了同学们的大脑的,就已经在起作用。
师生还一起讨论确定了三个教室标语。一个是“少年心事当凌云”,是从一句唐诗改造过来的,算是理想教育;一个是“生活处处是赛场”,鼓励大家增强竞争意识,当然,这种竞争不仅仅是在学习方面;第三个是“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希望同学们互助互爱,创建和美班级,算是友爱教育。
趁热打铁,这节课还选举产生了班委。比较活跃的几个同学受到大家的关注,司文金以绝对优势当选班长,何丽华则担任了团支部书记。一个井然有序的班级帝国就这样诞生了。
班委和团支部接着就开了会,商量着如何对同学们的平时表现加以量化,违纪的扣分,做好事的加分。方心宁想,这些具体的条条杠杠,就让他们根据班里的实际商量着去定吧。要带出一个好的班级,就应当通过班委让它形成自己特定的班级主动性和内动力,过于依赖老师的,永远成不了一个成熟的班集体。
为班级走上正规道路而高兴的方心宁,没想到第二天就又出了问题。
这天吃午饭的时候,几个班主任因开会去食堂晚了几分钟。当方心宁跟牛真龄急匆匆率先来到食堂楼梯口时,一个不明飞行物画了条优美的弧线,带着股冷风从他的眉梢“嗖”地擦过去,只差那么一丁点儿就击中他。方心宁捡起一看,是一块刚吃一半的馒头,是沾过菜汤的。
方心宁正狐疑间,又一只飞过来,正打在他面前的墙上,上面沾的菜汁在雪白的墙壁上迸溅开来,很有些威力。他顾不上安全,迅速跑到楼上去看,天呀,男生们正在那里打“馒头仗”。只见馒头块在学生间纷飞,女生们纷纷以手护头,惊叫着四散躲藏,哪里还有敢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吃饭的?几个男生越打越起劲,把伙房管理员也不放在眼里,一并做了瞄准的靶子。有的故意把馒头蘸了菜汁,做成威力更强大的武器,没头没脸地向对方投掷。
“你们在干什么?”方心宁一声大吼。可正在兴头上的斗士们哪里听得见?一个个全都专心对敌,奋勇出击。其实也不知谁是谁的敌人,反正只要击中别人,就能换来自己痛痛快快的一声“耶”。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方心宁丹田发力,把声音提高了最高分贝。牛真龄跑上去,抓住一个正要掷“弹”的同学,夺下他手中的馒头,嘴里连问“why”。
方心宁突如其来的吼声让勇士们吃了一惊。大家这才停了手,见势不妙,纷纷溜之大吉。可怜初三(3)班那几个男生,英雄气概荡然无存,倒像丢了魂,跑又跑不得,乖乖地站在那里。
伙房管理员过来告状,说他们如何如何。
方心宁定睛一看,这其中,居然就有班长司文金,还有进班时成绩排第一第二的仉丰迪、禹兆,以及这几天表现一直较好钱成万、孙浩和张力。牛真龄也薅住了几个自己班的学生带回办公室去。
方心宁铁青着脸,对这六个说:“你们来。”五个男生互相吐吐舌头,顺从地跟着方心宁来到办公室。
方心宁问:“怎么回事?”六个男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这不是我们的错……”方心宁说:“一个一个地讲。”六个又都不张嘴了。
方心宁气得满脸干黄:“司文金,讲。”司文金说:“老师,是他们班里的同学先闹起来的,打到我们身上,我说他们,他们还嘴硬,没法了我们才……”方心宁说:“不要找借口!这些天我教育你们的话全吃到肚子里去了?雪白的馒头就这样扔来扔去?混呀!更别说你们还是班里的班长,好学生,真让我心痛!你们给我背背食堂里那几条标语。”
司文金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仉丰迪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几个小家伙也许还没有完全从刚才激战的兴奋中挣扎出来,偷偷地相互给着眼色,笑着。
方心宁说:“这都是一辈一辈总结出来的好东西,你们倒要做终结者?”
他不自觉流下了眼泪,倒不是为了那些无辜的馒头,而是为自己的无能,为自己竟然总做不出使自己满意的结果。
看到方心宁在流泪,几个人才真害怕了,都紧张起来。
纪红飞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一个劲地劝方心宁别生气。她又替方心宁详细询问了事情的原委。起初是某班两个同学闹着玩,可被扔来扔去的馒头不长眼,让更多的无辜者因气不过也参与进来,场面便越来越大,至于后来局面无法控制。
良久,方心宁默默地说,每人写一份检讨书,回家必须把这件事向家长汇报,以此来看各自改正的决心。他又专门对司文金说,班委对这类事件得有对策才行。
几个应着,得了赦免似的,灰溜溜回教室了。
方心宁把这件事汇报了程校长。程校长专门为此召开了班主任会,要求各班借此机会进行一次节约教育,不要等闲视之。他特别强调说:“我希望大家都要像方老师这样细心,及时发现问题,及早预防,不要掉以轻心,更不要掩饰。”
方心宁想,事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问题面前,绝对是教育学生的最好时机。
17
方心宁已经适应了泰云的生活和环境。他觉得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了,所以觉得浑身是劲。
开始正常上课了,让方心宁最为惊诧的依然是老师们十足的干劲。这一节课刚下,下一节课的老师早就准备好,提前几分钟在教室门口候着。有的老师开会或有别工作分不开身,其它科的老师都争着要顶这一节课。这些情况反映到程校长那里,他不得不拟订了一些临时的制度。这些临时制度也与别的学校大不相同,比如其它学校常常要强调旷课迟到要怎样处罚,这里却特别要求不许争课抢课,不许挤占音体美等非文化课,不许拖堂,不许课余给学生开小灶影响学生休息等。
所有这些,都是制度造化出来的局面。积久憋闷在心头的干劲一时爆发出来,威力是巨大的,而这些发自内心的自觉行动又表明,每个人都是抱着大干一番的目的来的。
纪红飞靠到方心宁的办公桌前,欲言又止。
方心宁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就问:“有事?”纪红飞说:“最近觉得还适应吧?这里工作真是挺紧张的。”方心宁说:“还行,就是不紧张,我也没啥别的事可做。”纪红飞说:“有时候,跟学生,也不必太过当真。你比如食堂里打馒头仗的事,学校里为此还专门开会……”方心宁奇怪地问:“你觉得学生的浪费行为是小事吗?”纪红飞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心宁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知道她到底要表达什么。纪红飞看着方心宁怔怔地盯着她,就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还有课,先走了。”
方心宁当然不会知道,有几个班主任在背后议论他多次了,说他好大喜功,拿着羽毛当令箭。纪红飞听到那些闲话后,特别为他担心,就想劝劝他,可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了。她怕直说了方心宁会受不了的。
牛真龄好像在英语组待不住,一有空就钻到语文组来。他说:“工作就得往细处做,这没有错。”
方心宁笑着点点头。有人赞你的行为,你总得学会感激一下。
牛真龄又说:“可是你做得细致,不如我做得利索。我能把复杂的工作简单化了——撵他们回家反省,让他们的老子去教育好了。”
方心宁很不解地望着他。牛真龄说完,骄傲地回他的英语组了,只留给方心宁一个得意的背影。
这天,方心宁收到季梅婷的一条短信:辛成市有一个“教育大家谈”活动,速寄一稿。
写这样的文章,方心宁当然是一点儿也不怕,他当初就是凭着小有文采才赢得季梅婷的好感的。只是,自打准备来泰云到现在,他真是忙得没时间写东西。搁笔时间越长,就越是提不起笔来。可自从来到泰云学校,军训期间所发生的一幕幕,让他真的有很多话要说。略加思考,他便提笔写了些想法。
徐特立认为,教师应有两种人格,一种是“经师”,一种是“人师”,“经师”教学问,“人师”教做人。陆世仪也说:“凡学校之师,不论乡学、国学、太学,决当以德行学问为主。”由此可见,教师既是学生智力的开发者,又是学生品格的塑造者,两方面不应有偏废。
精深而广博的专业知识以及行之有效的教学方法,一直是为人师者不断追求的,但品德操行方面的很多东西却又往往被他们所忽视。其一,不注意自己的不良言行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比如个别教师有骂人、嗜烟等陋习,对学生就会产生很坏的影响,而这些教师也很难教育学生不骂人、不吸烟。己身不正,何以正人?其二,不注重对学生起码的尊重,在教室里举止、着装随便;对“双差生”讥讽刁难;不看学生身上的闪光点,而专找污点……凡此种种,都不利于学生形成完善的人格。其三,不情愿于知识的传授中适时进行品质、理想、爱国主义等教育,认为这与自己的专业无关,认为这样做是白白浪费教学时间。
在这里,我更愿意将教师称作“师者”来强调其“经师”与“人师”的双重身分,何况一名达到一定境界的“师者”无须去“教”就可以影响他的学生。相比较而言,一名教师学问不深,教出的学生可能是“次品”;一名教师品德不高,教出的学生却极可能成为“危险品”。师德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若想成为一名称职的“师者”,就必须清楚:我不仅是“经师”,也是“人师”。惟其如此,才会时刻铭记自己的责任;笃志行之,方可不辜负家长与社会的重托。
一向主张“德教为先”的他写下这些文字后,更觉文思泉涌,又找了很多实例佐证,拟题为《“师者”须有双重身份》来应付季梅婷的索稿。
方心宁把稿子写完,按自己计划就去那几个“食堂战犯”家里做家访。
他先来到距学校十几里地的仉丰迪家。仉丰迪一个人在家里写作业,他爸爸妈妈都是普普通通农民,去地里收早熟的花生了。见老师来了,仉丰迪说了声“老师好”,飞也似的跑出去了。不一会儿,他的妈妈先回来,一个劲说道歉,说事先不知道老师要来,就下地了,一边给方心宁冲水。方心宁客气了几句,觉得打扰他们干活很不好意思。仉妈妈一个劲地说:“我们家就是农民家庭,哪想会出他这样不吃人粮食的孩子来?”
一会儿,仉爸爸也回来了,肩上扛了一袋子鲜花生。简单寒暄之后,他也是一个劲地道歉:“方老师,真不好意思,孩子给您添麻烦了。不听话,您就打,做为家长,我一万个支持。不打不成器呀。”方心宁忙让他坐下,说:“打孩子是不可以的,但我们会尽力说服教育他。浪费点儿粮食看上去也许还是件小事,可这毕竟不是一个好习惯,不纠正的话,对他这一辈子都会有坏影响。”仉家长说:“是是是,我在家也常说他,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忙得还没来得及,等一会儿,少不了还要给他补上这一顿打,让他长长记性。”方心宁笑着说:“我们不能打,你也不要打,打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孩子大了,而且他又非常懂事,非常可爱,这次犯点儿小错误也是很偶然的,还是要跟他多讲道理。”仉家长说:“老师说的是,我一定跟他多讲道理。”
又说了些仉丰迪在校的表现,交流了些教育孩子的办法,方心宁起身告辞。仉爸爸说:“可不能走,吃饭再走,丰迪,去喊你书记大爷,就说老师来了。”就听得外面一阵鸡乱叫,方心宁看去,仉妈妈已经把一只漂亮的大公鸡擒在手里,到厨房去寻刀。方心宁忙过去夺下放掉,说什么也要走。看留不住,仉爸爸把那袋子花生拿出来,放到方心宁的自行车上,说:“那把这点花生带着,煮着吃挺鲜的。”方心宁心里一阵热,但还是把那袋花生搬回屋里,说:“我还要去别家,拿着东西不方便。”
一家人把方心宁一直送到村外。
方心宁就去离这儿最近的禹兆家。禹兆刚好在街上与几个小伙伴玩耍,看见自己的老师,呆在那里。几个小伙伴扯了扯他,他才醒过神来。他说,爸爸长年在外地打工,正好农忙时节回来还没走,但不知道去谁家玩牌了。几个小伙伴便热情地去帮着一家一家地找,禹兆把老师领回自己的家。
方心宁看到一张桌子上,禹兆的书包和摊开的作业本还放在那里。方心宁就问:“作业写多少了?”禹兆说:“刚刚写。”
这边禹兆的那几个小伙伴很快回来了,站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方心宁。不长时间,只听外面有人在嚷:“什么学校,什么老师,有问题不解决问题,就会找家长……”
方心宁忙往大门方向看,是禹兆的爸爸回来了。方心宁跟他打了招呼,那禹家长却摆着手阻止他说话:“听说孩子在学校里受了批评,怎么会这样呢?我们花了钱,可不是去接受批评的。我们家孩子在村里上小学的时候,哪个老师敢说他一句过分的话?没想到才去你们学校没几天,就已经遭到了批评,还追到家里来。多大点事儿,也值得这么当真?老师我没当过,可是见过不少,人家都是以教育为主,有爱心,哪能说批评就批评?孩子呢,都有自尊心,我们孩子的自尊就特别强,要是他心理上受到什么伤害,你们学校负不了这个责任!”方心宁说:“您先别发火,让我先把那天的事儿跟您说说。”禹家长说:“不用说,什么也不用说!你是老师,讲道理,我讲不过你,可孩子总归是孩子,你们就是不能把他当做成年人。我请问你,谁家的孩子不犯错误?要是不犯错误,那还养你们老师做什么?”方心宁说:“你能不能听我说说……”禹家长把一只手掐在腰里,另一只手一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就是把责任往孩子身上推。我回来,也没别的,就是跟你打个招呼,往后,对我们家孩子好一点儿。”说完,也不跟方心宁说再见,气哼哼地又出门了。
几个孩子跟在他后面看热闹,一会儿跑回来,说:“他又回去玩牌了。”
方心宁给气得浑身哆嗦着。
禹兆说:“他就这样,前两天跟我妈刚吵了,我妈回姥姥家去了还没回来……”方心宁安慰他说:“没什么,你爸爸可能误解我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做作业去吧。”
从禹兆家出来,方心宁反思自己做得不到的地方。是的,他想到自己在处理“馒头仗”时,确实情绪太激动,或许吓到孩子了。想一想,自己都不在教育人的良好状态,如何谈到教育好别人?
直到星期一,他还想着这件事。来到教室,他对同学们说:“那天几位同学在食堂里用馒头打架确实事出有因,但我当时在气头上,嫌他们给班级抹了黑,对他们批评得有点儿过了,在这里,我给他们道个歉……”
他还没说完,六个肇事者又低着头排着队来到讲台。
“又怎么了?”方心宁问。
“做检讨。”司文金说。
他们纷纷掏出检讨书来,等着方心宁把讲台让出来。
大家哄地一声笑了。原来这是班委里这样决定的。
方心宁觉得自己再说下去有些多余了,忙把教室让给他们。
做一名泰云的老师,自己还需要煅练一下忍耐力,否则会让自己的工作很被动的。
18
方心宁就回办公室,刚出教学楼,就听有人在外面乱嚷。冰@火!中文 原来牛真龄把他们班几个在食堂参与打架的同学撵回家反省,其中一个孩子的家长从外地赶回来找牛真龄理论,语言不中听,牛真龄跟他解释了几句。没成想对方不但不听,还要动手,在校园里追着牛真龄要打。多亏潘念刚把那个家长劝住,牛真龄才得以脱身。
课间操时间,程校长召集所有的任课老师召开研讨会。
会上,程校长先说了说刚才家长闹事的事,安慰了下牛真龄,然后嘱咐大家,凡事要多讲究方法,不要图省事。然后,会议讨论了如何搞好学段衔接:初一年级,首要任务是搞好小学到初中知识教学的顺利过渡;初二年级,主要是如何在夯实初一知识的基础上,逐渐转入初二的学习;初三年级,目标当然是要放眼中考。
之后,程校长又讲了教学上需要注意的几个细节:课堂教学,坚决废止注入式、填鸭式等陈旧的教学方法,杜绝满堂灌,提倡进行课堂教学改革,适当运用现代化教学手段,争取百花齐放;要求把自习课完全放给学生,给学生更多的自由学习时间,不允许任何老师占用自习。
会上还提到了方心宁搞的“小组合作教学法”,让老师们都根据自己的情况,做些有价值的研究与尝试。
程校长正式公布了各口临时负责人名单。潘念刚任副校长兼政教处主任,方心宁则负责教导处和团组织。
随后,潘念刚副校长安排了“走进泰云,重塑自我”的主题活动,并一块学习了一些教育教学理论,要老师们多从教学方法和心理上指导学生。
泰云学校确实集中了辛县及临近县市很多家庭条件相对较好的学生。针对学生大多生活优越,乱花钱现象严重,不珍惜时间的情况也非常普遍,方心宁代表团组织提了一个建议:组织学生外出游学,尤其到贫困山区去,以培养他们节俭和惜时的好品质。鉴于大规模搞这样的活动比较困难,程校长答应在初三(3)班先搞个试点。
纪红飞在一边看到有几位老师听了方心宁的建议后挤鼻弄眼的,很生气,更为方心宁担心。
散了会,大家都回到办公室。牛真龄、张风和另外几个老师一块也来到了语文办公室里,因为这里空间大人又多,经常做大家讨论问题的小型会议场。
牛真龄说:“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没法教了,想不到的事家长就来闹你。”
张风说:“你这样说也不对,人家方老师就做得很好嘛。”他那口气可不是表扬哦。
这时司文金就拿着一沓面值不一的人民币,来让方心宁先代为保管。
“这些都是大家捡的。”司文金说。
天上没掉馅饼,改掉现金了?方心宁看看司文金手上的名单,光钱成万就捡钱35次,达100余元。
一会儿,钱成万被班长请到办公室。
“你成了捡钱专业户了。”方心宁说。这句话如果配上相应的情境,既可以是表扬,也可以是批评。
钱成万像是早就知道自己要挨批似的,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过了很长时间,他微微抬眼,碰到方心宁的目光,沉默不下去了,吞吞吐吐地说:“我被减的分太多了……”
听了这无头无尾的话,陪在一边的司文金若有所思地说:“老师,我也觉得,这些钱本就是捡钱的同学他们自己的,他们之所以假装捡钱,可能是冲着好人好事可以加量化分来的。”
这就对了,方心宁想,你既然进行量化,就肯定有学生研究量化规则钻空子,出现这样的怪现象一点儿也不稀奇。这让人有点哭笑不得的现象,也是班里的制度造成的。
“老师,”司文金接着说,“看来做好事加分这一条得改改。”
方心宁说:“有些规定就得根据实际情况不断修改,你和班委里的同学商量一下,看看怎样处理这件事更好。”司文金答应着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方心宁感觉一个好班干马上就要培养成了。有一个好班长,自己就多了一个臂膀,工作会更加轻松自如。
钱成万见老师并没多么批评自己,沾沾自喜地跟在班长ρi股后面回教室了。
果然,之后捡钱的事就很少发生了。方心宁进一步调查得知,这些捡钱的同学中,以平时不太遵守纪律的居多,因为他们被班委扣的分多,就想到用这种办法来平衡一下自己的量化分数。
方心宁告诉班委,制定规则的时候,就该想到会不会有人投机取巧,把能钻的空子都要堵上。
那些所谓“捡”的钱,在班委的劝说下,也多数被认领回去,但仍有一部分捡钱者说钱确实不是自己的。那么丢钱的人为什么不找呢?是不是他们对钱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不知道挣钱的难处,手里有钱就随意花,丢了也无所谓?
钱成万是一个花钱的典型,据说家中有好几家小公司,经常带在身上的零花钱很多。虽然他在老师面前不太好讲话,可在同学们中间,却喜欢用钱支配人。他随便叫住一个同学,可能会说:“你去买两支热狗。”对方一般都很乐意为他服务,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手里有钱,买回来的热狗中,一定有一支是给自己的“跑腿费”。
为了捡钱的事,方心宁在班会上讲了几点注意事项:花钱把被班委扣的分买回来,说明这些同学是非常聪明的,但方法不可取。如果要想减少扣分,最根本的是要改掉坏毛病,而不是用金钱去掩饰自己的错误。
就事而论,方心宁还把潘念刚在会上讲的“皮格马利翁效应”和“罗森塔尔效应”发挥了一下。
皮格马利翁是希腊神话中的塞浦路斯国王。他原本憎恨女性,决定永不结婚。他用神奇的技艺雕刻了一座美丽的象牙女像,并爱上了她。他像对待自己的妻子那样抚爱她,装扮她,并向神乞求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爱神阿芙洛狄忒被他打动了,赐予雕像以生命,并让他们结为夫妻。
美国著名的心理学家罗森塔尔及其同事也做过一个这样的实验:他从一所学校里随机抽取了一部分学生,并对老师们说,这些学生将是学校最有成就的人。从那以后,罗森塔尔就再也没有和这些学生接触过,可是到了学期末,当学校再次对这些学生进行智力测验时,他们的成绩都有了明显的提高。这就是著名的罗森塔尔效应。
其实两者所蕴含的道理是一样的,都属于期待效应。对于教师来讲,对学生的期待不同,对他们施加的方法就不同,学生受到的影响也不一样;而对于学生自身而言,对自身的期望是非常重要的,想让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愿望,常常会左右一个人一生的发展。
有人还曾做过实验:把一辆汽车每天擦拭得干干净净,放到大街上,几天过去了也没有人去破坏它;相反,让汽车脏兮兮地摆在那里,不久,汽车玻璃就被人打碎了,很快车里的东西就被拆解零碎了,最后连一小块铁片也没剩。实验者给这种理解起了另外一个名字——破车效应。一个班集体也是一样的,如果出了问题大家都不闻不问,不及时解决,就如一辆车不断地积满灰尘,最终会一点点乱下去,至于不可收拾的地步。
方心宁为此特别设计了一个作业:“请每一位同学回家做这样一个试验:把一根香蕉切成两块,其中一块,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叫‘小美’,我们要好好爱护它,天天赞美它,对着它说最动听的话,给它唱歌跳舞;而另一块,我们也给它起个名字,就叫‘小丑’,我们可以把自己认为最歹毒的话诅咒它,用自己最凶恶的表情面对它。过两三天时间,我们观察它们的变化,并根据你观察到的结果说说你从实验中得到什么启发。”
教室里一下炸了锅:这是什么实验?
下课了,方心宁忽然发现教室后面站起一位老师,正是纪红飞。她笑嘻嘻地跟方心宁回到办公室,说:“太有意思了,真是得向你学习。”方心宁用很不解的眼神看着她,真有些反感了:为什么来听我的班会课也不吱一声?纪红飞才不管方心宁的感受如何哩,问道:“方老师,为什么选择香蕉?”方心宁看也没看她,淡淡地说:“因为适合。”
当时,在学校操场的一旁,停放了一辆被废弃了的旧轿车,有不少同学曾经注意过它。过了没几天,那辆车果然被砸烂了玻璃,然后是里边收音机之类的小东西被撬走,最终全部不见了踪影。
方心宁感觉到班里的点滴转变,决心再多一些心思去观察,用身边更鲜活的事例去教育学生。
19
办公室里,肖叶蒙和纪红飞两个人正在那里嘀咕。
“背后说人坏话吧?”方心宁感觉到她们的表情有些异样,就随口问。纪红飞说:“是,哦不是,至少说的不是坏话。”方心宁说:“说谁也不好,我看着都有点儿紧张了,像要对谁下毒手似的。”
“方老师,”肖叶蒙说,“问你个事儿,嫂夫人在哪儿发财?”“嫂夫人?”方心宁一时没弄明白肖叶蒙的意思。肖叶蒙说:“看来说文诌了你还真听不懂,通俗点儿说,就是问你媳妇在哪儿工作。”方心宁说:“我?快乐的单身汉。”他可不想就此招出季梅婷来,因为他不愿把的一些*说给别人听,更不想凭季梅婷来炫耀什么。
“真的?”肖叶蒙就有几分惊喜了,说,“那你还不赶紧来求求我?本姑娘可以给你操操这份心。我这里,有一个相貌超好的美媚,你一定会动心的哦。”纪红飞推推她,不让她再说下去。“对了,”肖叶蒙还非说不可了,“她是咱们同行,就是纪老师……家亲戚,对不对纪老师?”弄得纪红飞很不自然。
这时,手机响了。方心宁到外面去接电话。
只听肖叶蒙在身后又嘀咕:“什么电话,还得出去接?”
刚才,两个人在那里嘀咕的正是方心宁,她们在评价这个朝气蓬勃,整天都好像有使不完的劲的男同事。肖叶蒙以她女人特有的敏感,从话语里听出了好友纪红飞的心思。她暗下决心,要把方心宁和纪红飞两个人撮合到一块。成就一桩姻缘,胜造七级浮屠呢,这功德,她铁了心要做。
她们当然不会知道,在遥远的辛成市,季梅婷也正在为与方心宁的事跟爸妈斗智斗勇。
这天,季副市长有些感冒,刚好在家休息。季妈妈说:“老季,你也不管管,再这样下去,你女儿要老在咱家里了。她不急,你也不急?这样的事,拖着容易,让外人说起来可不好听,知道的说我们女儿眼眶高,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女儿有毛病哩。”季梅婷在一边说:“比我有毛病的多的是。”季副市长说:“哦?还有比你年龄更大的单身女孩?那可真有问题了。”季梅婷撒娇说:“爸,这能有什么问题?我听表弟说,在上海,很多人三十好几了都不结婚,即便是结了婚也不要孩子,人称‘丁克家庭’,就是kids。时代是发展的,你们有些想法已经过时了。如果你们还不信,就打个电话问舅舅。”季妈妈反感地说:“你别提上海,我们是在辛成,你看看我们身边有几个人像你一样。你怎么就不想一想,我们当年要是‘丁克’了,还会有你在这里跟我们较真?你还是老老实实听妈的话,明天跟李姨去见见他侄儿。人家是博士生,年轻有为,很有前途。”说着,季妈妈扯扯丈夫的衣襟。季副市长心领神会,说:“我知道,唔,不错,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年轻有为,很有前途。”季梅婷说:“看来,找对象也得先看学历了。”季副市长说:“这也是一个加分项嘛。”季妈妈说:“人家也不光是博士,也不光长得帅气,关键是心眼好使,做事中规中矩。”
季梅婷突然大声嚷道:“我不想听不想听不想听。”话音未落,人已经像孙悟空一个筋斗飞回花果山般地扎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季妈妈很无奈:“莫非,这孩子还是惦记着那个臭小子?”季副市长说:“我跟你说过,孩子的事,最好别过多Сhā手。她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该老是把我们的思想强加给她。”季妈妈表情夸张地说:“哎呀呀,你这样说,我倒成了多管闲事了!你别光想唱红脸,让我一个人唱白脸。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忍心让她去跳火坑?”她的“哎呀呀”三个字总是说得最有滋味,极富表现力。那惯于颐指气使的神态与口气,没这三个字还真不好表现。
季副市长说:“那怎么就是跳火坑了呢?当年我家也很穷,我也是臭老九一个,你不也嫁过来了?现在不也过得挺好?总是把人看死了。”季妈妈说:“时代不同了,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大家都穷,现在再穷,那就是没本事没能耐。还好意思说你,你是当过老师,但你混到今天,费了多少周折,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季副市长说:“好好好,你总是对的,这些事还是由你来管好了。”季妈妈说:“你不用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反正闺女就一个,我就得让她过上好日子,后半辈子我还指着她呢。想跟那个方心宁,坚决不行。你也给我听清楚了,绝不允许你背着我去帮他。”看到她这副霸道的样子,让人很容易想到季梅婷那脾气是从何处继承来的。
季副市长不再理她,自去看报纸。
要追溯起来,季副市长惧内是有原因的,首先是为了家庭的和睦,这个理由当然是有点儿冠冕堂皇的;其次是因为早年他多受老丈人的提携,虽然老人辞世多年,可季副市长已经习惯了在老婆面前低一头,也许,这才是他在家里说话常觉气短的一个最重要原因。
一家三口,刚才还有说有笑,现在要比谁的脸拉得更长了,各在一处生气。
肖叶蒙见方心宁不理她们,有点生气地先去上课了。纪红飞对方心宁在班会课上留的那个问题已经思考了好几天。用香蕉做实验,能得出什么结论?这是个唯心的实验吧?香蕉毕竟是没有感情的,听不懂人话,。
一会儿,方心宁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备课。她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悄悄过去问方心宁。那方心宁无暇跟她说话,就把几张纸递给她,让她自己看。
纪红飞取过那几张纸一看,只见上面有一个题目,是《两块香蕉的n种结局与启示》:
……
在这个实验中,被命名为“小丑”“小美”的两块香蕉,由于在实验过程中受到不同的对待,会有不同的结局,而不同的结局,又会产生不同的启示:
“小丑”“小美”一样烂了。启示:不要受环境的影响,如但丁所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小丑”先烂了。启示:(1)善待他人;(2)别做生活中的“小丑”;要做就做“小美”。
“小美”先烂了。启示:(1)学会赞美;(2)适当的挫折利于进步,正如高尔基所说,“苦难是一所最好的大学。”
二者没有明显差别,但内心讨厌“小丑”。启示:(1)心理会影响心态,心态能决定一切;(2)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二者没有明显差别,但很讨厌“小美”。启示:不要被娇纵,不羡慕那些被优待被特别照顾的人。
……
联系郑振铎的《猫》一文进行拓展讨论。生活中,有人如第一只猫,有人如第二只猫,也有人如第三只猫,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去对待这些猫?如果我们自己就是某一只猫呢,我们又会有怎样的启示?
总而言之,要从香蕉身上学习的东西有很多,包括学会赞美,学会表现,学会批判等等。
个人观点:其实,早就有科学家给奶牛、蔬菜听音乐,从而得到高质量的产品。我想,不是奶牛、蔬菜果然懂得音乐,而是那声音优美柔和,如果代之以跟环境不和谐的噪声,其结果可能会很糟糕。赞美的声音往往也是柔和优美的,而咒骂的声音则无疑如同噪音,所以对香蕉应当会有影响。这样的影响肯定是有限的,甚至肉眼很难分辨出来,更多的,应当是在实验者心理上产生巨大的影响。
原来这是他早已备好课了的啊,不是随意安排了个实验活动。纪红飞边看边向自己的办公桌走去。方心宁忽然伸出手来向她要,她笑着说:“我抄下来就给你。”
牛真龄在旁边看得真切,问道:“真有那么多道道吗?”
同办公室的马华是语文组年龄最小的,比纪红飞还小半年,这两天老是向纪红飞问这问那。看纪红飞拿一张纸跟宝贝似的,他也挨过来要看。纪红飞瞪了他一眼,把他吓得跳到了一边。
20
正是得益于与老师们的进行过多次讨论,方心宁对这次教改有了更新的认识。课堂的形式与内容是相互依存又相互促进的,以前,他笑话过那些只搞形式不顾内容的课堂,现在想来,没有形式,常常难有内容;只强调内容,也肯定会走上偏路;反过来,有了形式,虽然未必有内容,但却易于操作和推广,老师们就有机会在实践中慢慢体会,为最终做到“形神兼备”奠定了基础。
方心宁决定认真地在泰云推广合作教学,不再担心老师们只学了形式而忽略了内容。他的合作教学也通过学习外地经验进行了定型:学生分学习小组;学习以学生自学研讨为主,老师少讲精讲为辅;把更多的时间放给学生,增加他们展示自我的机会。他建议老师们先按照这次推广的形式上课,一段时间后再决定是否采用,也欢迎老师们提出不同意见来与他商榷。果然,这样的说法很快让所有的老师们接受下来,因而学校在推广新的教学方法方面非常顺利。
教育局成立了教改检查小组,组长是泰灵中学的李长江。在听了泰云的课后,李长江肯定地说,泰云学校不愧是人才云集的地方,说要推广一种模式,没几天工夫就能成型而且还能有自己特色的,全辛县没有第二处。
后来方心宁了解到,大多数学校在这次推广活动中,只有动静,不见行动,往往是教育局检查组到校的那天上午把教室布置得与局里要求的一样,检查组前脚出门,老师们后脚就把一切恢复原状。他们抗拒局里的那一套,又怕被批评,只好与检查组玩起了游戏。
潘念刚很感激方心宁所做的努力,一再用“功不可没”四个字来评价他。其实收获最大的还是方心宁。他的一篇论文《提高合作教学可操作性方法摭谈》就是这时写成的,并在全县受到好评。
教学法的推广受到教育局有关领导的高度赞扬,潘念刚的干劲更足了,仍然坚持要搞“开放课”。他计划在主控室旁开设一间教室,作为展示课堂教学的场所,利用各班里原有的摄像头,再想办法把音频传过来,就能将各班的课堂实况播放出来。各种设备只需稍作改造就可以了。
刘墅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去跟任南德商量资金的事。任南德皱着眉头说:“工资都发不下来,还有闲心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别跟着他们瞎闹腾。他们说什么,你就听着,让你干什么,你也应着,但不许认真。你动脑子想想,他们还能闹腾几天?”
刘墅听了表姐夫一顿劝,甩着空空的两手回来了。潘念刚已经会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听了刘墅的汇报,也禁不住有点儿气急败坏了:“你们说我这个校长当得是不是有点憋屈?不配合我?好。就是自己出钱,也要搞出个名堂来。”他对刘墅说:“你先找人搞着,钱的事,我能对付。”
虽然有了校长这句话。刘墅还是面有难色。因为表姐夫任南德的教导仍然在耳畔,他很迟疑。
潘念刚看刘墅不动身,就说:“那好,再说吧。”
肖叶蒙也来凑热闹了:“我们想搞个歌咏比赛。要买一些奖品,校长给解决一下吧?”潘念刚叹口气说:“活动先往后放放吧。”
这时,一个妖冶的女人进来。要找潘校长。肖叶蒙忙出去了。
女人张口说:“潘校长,你们改造主控室的活儿我来帮你们做吧。”
潘念刚很疑惑,她如何会知道这事?女人身上刺鼻的气味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女人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腻腻地笑着说道:“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温晓晴,跟你们泰云早就有业务关系。”潘念刚想起对方是谁了,不就是那个跟任南德走得很近的女人吗?此时,自己还在生任南德的气呢,如何能让她得逞?他很干脆地说:“不用,我已经联系好了。”温晓晴说:“我干的话,钱的事不用你操心……”“好了,”潘念刚觉得一阵恶心,分明是在吼她:“我宁可自己掏钱,也不随便让别人Сhā手。”温晓晴看他动了怒,赶忙起身往外走,嘴里嘟囔着:“我早说嘛,这点儿小活,真不值跑这一趟。”
下午,潘念刚带来了5000元钱。刘墅这才联系开工,算计着钱干活,没三天工夫,一切准备就绪。家长只要到主控室旁的听课室里,就可心按要求查看到各班里的授课情况了。
潘念刚查验一遍,觉得基本符合自己的预期,马上就在全校下了通知:家长可以随时来听课。
第二天的上午,校园里来了大约有两三百位家长。但这些家长并不清楚来干什么,因为老师们没听明白潘念刚的意思,学生们回家自然也没交待清楚。
小小一间听课室,如何能安排下这么多的人来听课?有些家长进不了听课室,在外面又不知道里面搞什么,就乱嚷嚷;进到听课室里的,又嚷着要听自己孩子所在班的课。听课室里只有两台投影仪,最多可以同时看到两口教室的上课情况。这个说要听一班,那个说要听二班;这个的孩子在初一,那个的孩子在初二。人多声杂,其实什么也听不见。各班都在实施新的教学法,学校要求形式方面得像,大多数老师就尽量多地安排学生分组讨论,所以在这里看到的是各班都闹哄哄一片。
一个家突然大声质疑:“班里纪律这么乱,孩子能学好吗?”
这一句话一下引来了许多不满的议论。顿时,听课室内外的家长全都乱了套了。
“这是什么上课法?这样的课能让我们家长放心吗?”
“前一段时间只听说学校里发不出工资闹事,还以为早就过去了,这不还在闹吗?”
“我们多花了钱也就罢了,可还耽误孩子,这个责任谁来负?”
在场负责接待工作的刘墅和张风忙向大家解释。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谁会静下来听呢?潘念刚接到张风的电话,忙跑步过来,万青东紧跟着也跑来了。
“大家听我解释!我是泰云的负责人,大家听我解释。”潘念刚大声地说。
一个家长说:“你还好意思说你是负责人,你看一个好端端的学校让你搞成什么样子了?你还是赶紧滚下台吧!”
万青东护住潘念刚,说:“你说话文明点儿,校长不解释你能明白?你懂教学吗?”那位家长听了这话,情绪激动起来,只一拳,正打在万青东右脸颊上。万青东喊道:“你敢打人?”那家长又是一拳,又打在了左脸上。万青东声音更大了,说:“你还真敢打?”伸出两手要撕扯对方。那人也不惧他,又挥拳过来,万青东的鼻子就流了血。有人开始吆喝“打人了”,“要出人命了”,场面愈加混乱,几乎完全失去了控制。保安过来把他们两个隔开,只是瞪着大大的眼睛在那里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警车呼啸而至,大伙儿稍稍恢复了安静。打人的家长、潘念刚、万青东及挨得最近的几个目击者都被请去派出所。万青东擦擦鼻口上的血,很英雄地环顾一周,才上了汽车。
来到派出所,打架双方被带至办案区。
那位家长还在气头上:“这是什么学校,孩子在这里能学到什么,到处乱七八糟……”一个民警过来说:“不让你说话的时候,请你保持安静。”那家长连声称诺。
过了一会儿,那位家长和目击者先后被带去做笔录,潘念刚、万青东则被带至等候室。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其他人都被讯问过了,万青东才被请到讯问室。
一民警先问了他姓名、住址、家庭成员等详细情况,才让他说说当时的过程。万青东高声说:“我当时过去劝架,可他不讲理,居然直接就打我,打了我两拳,我没还手……”民警打断他说:“我们叫你来,是让你说明情况,你这样说,我们也有办法……你难道就没打对方?”这时,进来一个年龄较长的工作人员,对万青东说:“小万呀,咱们是老师,你知道吧?咱们公职人员是弱势群体,不要这么气势汹汹的好不?我告诉你,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我完全可以把你留下。不过,我们也考虑到你是公职人员,工作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啊,对不?”听了这些,万青东才安静了些。
出了派出所,万青东一眼看到在大门口等候的潘念刚,脸上又显出一股豪气来。潘念刚拉住万青东,关切地问要不要去医院。万青东毫不在意地笑着说:“多大点儿事。”
潘念刚很后悔,说:“我这可真是自己掏钱买罪受。”
方心宁也赶过来接他们,安慰道:“是我们没有想周全。家长们不了解教育,但他们以后会打听,会咨询懂教育的人,等他们明白之后,会理解我们的苦心的。”
潘念刚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未完待续。。
21
返回辛县的这班车上,乘客特别满。 一对老人相互搀扶着缓缓走上车来。
方心宁默默地站起身,把座位让给他们。老夫妻两个锣碌匦还?叫哪??ハ嗤迫酶?苑阶?7叫哪?翟诳床幌氯チ耍?崆岬囟陨肀咭桓鋈咀呕仆贩5男镒铀担骸澳阋舱疽换岫?桑?么笠??隆!被仆贩13锲鹆常?劬σ坏桑骸罢庾?悄愦笠?模俊狈叫哪??馐退担骸八?悄炅浯舐铩!被仆贩15炙担骸拔一ㄇ?虻淖??憔鸵痪浠叭梦胰梦揖腿茫?pmf你到底算哪一位?”大家听不懂年轻人的话,大眼对小眼。老头着急了,劝道:“你们别吵,我站了一辈子讲台……习惯站着哩。”
原来老人是一位老教师。
旁边几个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黄头发俨然成了车上的反面典型,终于受不了大家的目光和批评。他觉得这都是方心宁给他惹来的,凶巴巴地说:“尼玛(发音明显不同于‘你妈’怎么了?把我搞臭了你就成香香了?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是干什么的,管这么多闲事,mlgb的。”他扑过来就要撕打方心宁。那对老夫妻忙抓住他的衣襟,哪里肯松手。
这时,坐在最前面的一个高大健壮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沉不住气了,站起来,冲黄头发说:“嗨!老师教你点儿拼音,都用在这里了?来来来,咱俩下车,我叫你见识见识我的轮踢。”黄头发看对方年龄虽不大,但块头大,不是两三个他这样的能上得了身的,就安静了,嘟囔道:“我……想问问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我的老师。”那黑小伙子说,声如洪钟。
满车厢的人齐刷刷地向方心宁看过来。方心宁不知道此时大家听说自己是位老师会有什么看法,他似乎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羞于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职业。
他还在纳闷,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位身材高大的小伙子,他怎么会说自己是他的老师呢?
黄头发安静了,黑小伙过来请方心宁坐下。司机这时让带孩子的把小孩子揽在怀里,又把占座的包拿到行礼架上,大家都坐了下来。
原来,这个黑小伙是从黑山镇中毕业的,认识方心宁,现在正在辛成体育学校学习,赵亮曾带过他几个月。刚才他说的“轮踢”,是跆拳道中的腿法。
方心宁想,怪不得这个他毫无印象的小伙子一上车就像要跟他打招呼,原来他是黑山镇中的学生。这事多亏了他,如果自己真跟这个不懂事的孩子闹起来,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一提到赵亮,黑小伙不平,说:“我们赵老师那么老实,又帅气,才不会犯那样低级的错误,对吧?”众目睽睽之下,方心宁只是微笑着点头,不便多说。
他看了那位老人一眼,那位老人也在看他。二人相识一笑,像是在对话。
一个好端端的教师节,竟然接二连三地遇到这么一摊子烦心事,这可是方心宁怎么也没想到的。可黄头发会这样,也应当算是教育的悲哀,这样的难堪,做老师的不去承受还让谁去承受呢?要想不承受,那就去把每一个孩子都教育好,不要再出如此没有礼貌的人。
季副市长回到家,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问妻子:“要是咱家婷婷真的惦记着方心宁,那该怎么办?”季妈妈很果决:“还用问?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他们两个分开。莫不是方心宁找你了?”季副市长回答:“哦,随便一说。”
在这个家里,季妈妈可真不是好糊弄的,什么事都要穷根究底:“你一直把自己看成公家的人,从来没见你关心过自家的事,今天就蹊跷了?说吧,别兜圈子。”季副市长说:“今天是教师节表彰大会,方心宁来开会,我看见他了。”季妈妈警惕地问:“他找你了?”季副市长双手一摊,说:“绝对没有的事,不信你问婷婷。”季妈妈愤愤地说:“怪不得一连几天都这么反常。”季妈妈回忆起这些天女儿的表现,气得直喘粗气。
季梅婷一进家门,发现妈妈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已经感觉到不妙了,只好装作没看见。
“季梅婷,你过来。”季妈妈大声吼道。这一声把一家人,包括她自己,全吓了一跳。不用说,妈妈厉声直呼女儿姓名,接下来肯定是要发难。
季梅婷忙讨好地叫了声“妈”。
季妈妈换了一种很怪的腔调,说:“你今天做了什么?”
季梅婷瞅了爸爸一眼——她怀疑是爸爸告了她的密。季副市长看到女儿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又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没做对不住她的事。
季妈妈说:“甭盘算着编什么话来糊弄我。”季梅婷笑嘻嘻地说:“女儿不敢!打死也不敢!”季妈妈尖声说:“哎呀呀,还说不敢,你到底想的是什么?你难道不是我亲养的,还是要把我当个聋子瞎子?我是你妈!你跟我对着干能有什么好处?你难道不往火坑里跳就不自在?”
季梅婷见妈妈真动了气,有些手足无措。
且说方心宁所坐的那辆车驶回辛县时,已是下午4:00多。中午没吃饭,他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响。
手机也响了,是季梅婷的短信:当前家中一片天是阴云密布,一片天是天雷电交加,你何时能给我一个风和日丽的小宇宙?
可是,亲爱的,我又奈何你家天?方心宁这样想着,双手紧按着正轰隆作响的胃,也不去回她的短信。
回到学校,方心宁向程校长作了汇报,把几本书留到他的办公桌上。
程校长翻翻那些书,把方心宁喊回来,说,这书自己有,让他带走。
方心宁不由得就更加气愤了:教育局发个奖也透着股子寒酸,居然送人都送不出去。
程校长又顺便跟他说了说班里的情况,说纪律不错,班委认真负责,只是有一部分同学的学习积极性和学习效率还需再想办法提高。方心宁答应着出来。
纪红飞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打扫卫生。
方心宁说:“送你一套书。”他随手将书扔到她的桌上。
“送我?”纪红飞惊讶地问。“哦。”方心宁说。他心里还真有点儿担心呢:千万别又给扔回来,看到这几本书就想到今天的不愉快,她要是再不要,那就干脆扔垃圾箱里了。
方心宁的桌子上有几张学生送的卡片,都是祝福教师节快乐的。唯有何丽华送的是鲜花,很小的一束,上面附着一张小卡片,画着两个动漫形象,一男一女,女似乎在对男的说:节日快乐。方心宁怀疑这画是从哪儿描来的,至于鲜花的来路,他就搞不清了。
从到办公桌前,方心宁长舒一口气。这口气闷了他一天了。纪红飞问:“方老师,有什么事吧?”方心宁说:“没有。”纪红飞说:“我看你气色不太好,真没事?”方心宁苦笑一地“嗯”了一声,又不想多说什么。为了避开她的追问,他便起身走出办公室。
纪红飞在后面说:“谢谢你……的书!”
22
星期天,方心宁从县城赶回家去看娘。
方母在菜园里浇完地,趁空拔草,见儿子回来,就停了手头的活儿,从地里摘了些菜,跟儿子一块儿回家。方母满鞋子的泥巴,在路上一个劲跺脚。到了家,她就喂猪,喂鸡,方心宁帮着打扫院子。一套忙下来,她又开始择菜,一边跟儿子说起话来。
“你婶家二弟新添了个小子。”方母对方心宁说。方心宁的这个二弟叫方心才,小方心宁三四岁,是二叔家小儿子。二叔常年在外面帮人家看厂子,大儿子在部队,家里只有二婶跟着心才两口子过。方心宁说:“那还不把婶给高兴坏了。”方母说:“高兴是高兴,可就是取了个名字吧,叫安宁。我就找他们说,这不和他大伯重名了吗?”方心宁问:“他大伯?哪个大伯?”方母说:“就是你呗。”“我?”方心宁不禁脸一阵发烧。自家还没娶亲,倒先成了人家的大伯。这在农村,可是男人的耻辱,只有那些没能力混上媳妇的老光棍才不得不承那种难堪。
“那也没什么。”方心宁说。方母说:“那怎么没什么?搁老辈里,这犯忌讳。”方心宁纠正说:“是避讳吧?可现在是新社会,谁还讲这些?。”方母说:“那也不行。我说了他们,心才家的却说,俺就是看着俺哥有文化有能耐,才给孩子取了这个名字。”方心宁问:“后来呢?”方母说:“我又去找了你婶,你婶倒通情达理,说这是不大合适。”方心宁问:“现在改了?”方母说:“改了,叫‘安廷’了。”方心宁说:“那不又和他大娘重名了吗?”方母疑惑地问:“他大娘?”方心宁忙解释说:“我……我说着玩的。”
一时不小心,方心宁差点把季梅婷给供出来。不管什么事情,把握不到百分百,方心宁是不会开口跟娘讲的。他打小就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很多事,他宁可烂在心里也不说出来,除非经过了深思熟虑。他不愿娘和姐为自己操心。
方心宁说:“名字就是一个符号,人家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方母说:“该讲究的还得讲究。就说人家心才,小你好几岁,当爸爸了,你倒好……”方心宁抢着说:“娘,你放心吧,儿子给你丢不了脸。”方母只管说:“照这样下去,我入了土也抱不上孙子了。”说着,方母的声音有些涩:到她这个年龄,娶儿媳,抱孙子,就是最大的心愿。
方心宁心想,季梅婷呀季梅婷,你连我老娘一块折磨死拉倒吧。但他又转念一想,这又如何能怪得了季梅婷呢?还是自己混不出个样来,才落得今天这样被动的局面。
方心宁掏出手机来给季梅婷发短信。他要把此时自己心中的那种感受传递给她。
方母仍旧在说:“咱村王家小妮子,上小学时跟你一个班对吧?”见方心宁不吭声,方母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在吼:“王家小妮子是不是你小学同学?”
还在编辑着短信的方心宁被方母的大叫吓了一跳,忙回答:“是是是,您说就是,我听着呢。”
在远山村,这王家是单门独户,所以方母所说的王家小妮子肯定就是王静芝。要说起王静芝,方心宁怎么能不知道呢?她不跟他们家在一条街上,而且上小学时跟方心宁一个班,还同桌了三年。
王静芝的老爹王保林当年是远山村有名的能人,经常东跑西颠地联系业务,家里算是全村最殷实的,可就是在女儿上学的问题上他算计错了。王保林经常不在家,他的妻子身体又不太壮实,就想让女儿呆在家里帮着做家务,不去上学。当时,身为村小负责人的方保国没少去劝王保林,可王保林很固执:“上什么学,‘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古训。只要有钱,怕什么?”最终没经住方保国的软磨硬泡,王保林把女儿送到了学校。后来方保国没了,王保林几次想让女儿辍学,是王静芝自己的坚持,才终于读完了小学,又上了初中。
王保林其实有他自己的小九九,他原是想再要个男孩。后来由于各种原因,老婆就是生不出来了,只好做罢。
方心宁正想着这些旧事,只听方母又说:“托你二大娘来说亲了。”方心宁终于抬起头来问:“她不都快出嫁了吗?”方母说:“散了。”方心奇怪地问:“散了?”方母叹口气说:“散了。她那个对象,在外面打工,不大正经,又找了个在一块儿的。”方心宁问:“现在又来给我提亲?”方母说:“怎么了?你瞧不上?你上学那会儿,人家就来提,咱怕耽误了人家才没应。这次她散了亲,说不定是该着呢。这闺女,我倒是相中了,实实在在的,模样长得端正,身子骨结实,里里外外都是把好手。心眼也好,知道我一个人在家,逢赶集都给我捎些东西。”方心宁顺着方母的话说:“她现在干什么?”方母说:“开馒头房。馒头蒸得真好,又白又香,好几个村子都来换她的馒头。她爹说了,只要你愿意,房子,家具,什么都不用咱管。瞧瞧,这对咱孤儿寡母的可是够照顾的。”方心宁笑着说:“那倒好,你老人家以后还能吃上又白又香的大馒头。”方母问:“你同意了?嗯,我得赶紧,去让你二大娘给人家回话。”说着,她扔下手里的活,拍打拍打身上的土就要出门。
方心宁说:“什么呀什么呀!谁同意了?”方母训斥道:“你小子别不知好歹。你二大娘说了,这闺女跟你般配着呢。”方心宁说:“我看跟二大娘更般配。”方心宁还想抢白几句,又觉得没什么意思。这个二大娘,闲着干点什么不好,净张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正说话间,一个姑娘推门进来,悄悄喊了几声“大娘”。方家娘俩忙出屋看,来者正是王静芝。
王静芝看见方心宁在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说:“心宁哥回来了?我正要去集上看看,问问大娘需要什么东西不?”方母说:“不用了,你心宁哥给我带了不少回来。来,静芝,快屋里坐。”王静芝说:“我……不了大娘,我得快去快回,我娘在家忙不过来。”说着,她跟方心宁笑了一下,露出的几颗整齐的牙齿就跟白玉一般,看得方心宁心里还真的一动。她匆匆告辞出去了,腰身很灵巧地消失在大门外。
方母推了推失神的方心宁,说:“你瞧,多好一个孩子?你说呢?”“好,我也没说不好,”方心宁说,“娘,您老就别操这份心了。今年,你儿子一定给你领回个天仙女来。”方母把手里的菜往地下一掼说:“别说是天仙女,就是丑八怪,娘也没见你领回半个来。”
这不,丑八怪,呸呸呸,是我那天仙女,说来就来了。他打开手机一看,是季梅婷的短信:近期去辛县,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又来辛县干什么?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消息?人的感情,最是一样奇怪地东西,有时盼,有时怨,有时喜,有时烦,真不好预测。方心宁此时正体验着这样时常突变的情感。
23
司文金急匆匆来到办公室,向方心宁汇报关于去贫困山区游学的事。冰@火!中文 张力要求车由他家出,一会儿他爸爸就过来谈这事。方心宁早就听说张力的爸爸是辛县比较有名的人物,辛县最大的饭店红霞大酒店就是他开的。
不一会儿,一个戴墨镜的年轻人就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看见方心宁,就像找到了已经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冲上前握住方心宁的手,恭敬而亲切地说:“方老师您好,我姓赵,我们老板一会儿就过来。”一个身材矮胖但显得很精干的人随后就跟了上来。其实这两个人在张力入校时来过学校,方心宁是认识的。
“你们得用几辆车?”张老板开门见山地问,但那架势就有点儿盛气凌人了。方心宁说:“车辆学校已经安排好了。”张老板说:“方主任,您不用客气,张力都告诉我了。”方心宁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直呼他主任,感觉还有点儿不太舒服。虽然他负责教导处和团组织的工作,但只是临时的,所以从来没有人喊他“方主任”。
方心宁继续解释说:“学校真的已经备好了,不需要家长出车。”张老板说:“方主任,这事你真不用客气。孩子一说是去贫困山区体验生活,我第一个就赞同。我那两个孩子都让大人给惯坏了,让他们知道什么是贫困,什么叫不容易,让他们接受接受这种教育,那是好事呀。正好咱有闲着的车,加上儿子的命令咱不听怕他闹呀。”
“张老板,”方心宁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这是学校的事,车不能用你的,但我们还是要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张老板说:“哪里的话,你们是为孩子好,我也是为了孩子好,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事。他能主动提出这个要求我还挺高兴哩,说明他开始懂事了。你不知道,在家里,他跟他弟弟一样不听话。一回家看到他们调皮,我就想骂,想动手打。张力是从来泰云才开始有长进的,变化太大了。”
方心宁说:“古语说得好,‘数子十过,不如赞子一功’,我们还是要多发现张力的优点,多表扬,给他树起信心。”张老板说:“好好好,就为了感谢学校,这辆车就由我出。”
方心宁看他如此固执,耐着性子再次劝说:“张老板,如果这车让你出,会给张力带来很多不好的影响,会让他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这不仅不会让张力继续进步,还会毁了他。”“哦?”张老板不好意思了,“你瞧,我不太懂教育,只顾自己高兴了。”
戴墨镜的小伙子笔直地站在旁边,两手交叉在身后,表情严肃,让人觉得气氛很不协调。
在方心宁反复地劝说下,他还是说再商量。方心宁认为,家长对孩子的话言听计从,也要分什么情况,像他这样盲目地顺从孩子不见得是好事,但他花在孩子身上的这份心思总还是令人敬佩的。
送走了张老板,方心宁又想到很多问题,尤其是安全。是呀,组织学生外出,备不住会出点儿这样那样的事情,如果是涉及到学生安全,那自己这个小老师就到头了。车辆的问题,学校是承诺要出的,可具体怎么安排,并没有坐下来细细打算。要说不去呢,全学校的老师都知道了……
纪红飞总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肯定有什么愁事。”她进门就说。
他现在正骑虎难下,怎能不愁?
纪红飞自顾自地说:“你最担心的事情,我能帮到你。”说着递过来一张宣传册页。呵呵,方心宁一看,对呀,这纪红飞如影随形总跟着他让他很不舒服,可关键时候她还是能帮自己些忙的。
这宣传册页是一家旅行社的,可以承担各种远近距离的团体旅游。
方心宁的心里顿时云开雾散,马上去与班委商量贫困山区之行的事,初步将时间定在星期天,并尽量达到三个目的:一是让大家通过实地参观,激发学生珍惜眼前幸福生活,珍惜学习时间的愿望;二是增强班集体凝聚力,加强团结;三是尽可能减轻毕业班学习的压力,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方心宁要同学们把这些东西告诉家长,征得家长同意后才可以前往。他把与班委商量的结果形成书面材料,上报程校长。
程校长看过材料后,根据潘念刚的建议,把目的地定在了雁回岭村。潘念刚就是从果东镇来的,他很了解那里的情况。
方心宁在忙着组织学生外出活动的时候,经常借住在他宿舍里的赵亮也一直没闲着。他白天去跑检察院、律师事务所,晚上回来就与方心宁商量对策。方心宁还惊喜地发现,他现在特别爱看法律书籍,有时深入其中,连方心宁回来他都不知道。他这个法学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做了老师以后,如果不是遇到这样的麻烦事,他会把那些枯燥无味的书籍撂得越远越好。
方心宁想,赵亮此时肯定需要更多的帮助,自己一定要尽力帮帮这个可怜的小伙子。
这一天,赵亮回了一趟家,回来后情绪很不好,时不时地叹气。他是个独苗,出生时父母年龄都已经三十好几了,因而在家里特别受宠。自从赵亮跟二铁闹起来,年近六十的二老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天天唉声叹气。赵亮回家后,他的母亲告诉他,那二铁又来家里闹事了,还带了一个二流子青年,手里都拿着镐把。二铁用镐把指着二位老人的脑门说:“你告诉你那老儿子,如果他再要去县里告,我就把他的腿打断。你们两个老东西也快进棺材了吧?总不会想让一个瘸腿的儿子爬着去给你们摔老盆吧?”二铁他们走了很长时间,两位老人被吓得还一个劲地哆嗦。母亲哀求赵亮,不要再去告二铁了。听了母亲的哭诉,赵亮已经明白了*分。他钻进厨房,抄把菜刀要去和二铁拼命。二位老人死死地拉住他,死活不让他出门。赵母跪下,紧紧抱着儿子的腿说:“孩子,娘求你了,娘只要你好好的,不让你去拼死拼活。你要去和他斗,就先把娘和你爹砍了!”
此情此景,赵亮还能做什么呢?只好扔了刀,给二位老人跪下,失声痛哭。他心里充满了忏悔,后悔自己当时年少气盛,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让二老不得安生。
赵亮答应了父母的请求,不再告二铁,但他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能咽下这口气。自己放过他,他未必放过自己,而且还会去祸害别人,早晚会有更多的人葬送在他手里。所以,他对父母说是去辛县参加考试,又一次来到县城。
尽管“**幼女”的冤案给自己带来了非常恶劣的影响,但赵亮还是首先怪自己太冲动。拧了人家的耳朵,踹了人家的ρi股,就算不是认真的,可说出来也不好听。人家毕竟是个女生,自己是成年人。但当听说父母被讹去4万元钱后,特别是学校迫于二铁的压力还迟迟不让他上岗,他实在沉不住气了。如果不是二铁欺人太甚,赵亮是不会这么坚决地继续跟他斗的。
方心宁看赵亮腰上鼓鼓囊囊的,伸手摸了一下。赵亮下意识地挥手一挡,脸上掠过一丝很不自然的神情。方心宁说:“别藏藏掖掖的好不好?”赵亮只好从衣服里抽出一把一尺来长的刀。看到方心宁生气地瞪着他看,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刚从地摊上买的。这回要是告不赢,我回去就剁了他。我活不好,也不能让他活着害人。”方心宁夺过刀扔到桌子上,说:“有道是,休与小人仇雠,小人自有对头。你这样做,倒是一时痛快,可也把你自己耽误了。为了这样的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不值。再说,二位老人年龄都这么大了,经不住你这么折腾。”
赵亮不说话,眼睛映出泪花。
“不对,还有东西没掏出来!”方心宁又发现了新问题。
赵亮这才又掏出一包东西来,原来是一沓书,是他新购的一些法律书籍。他一手拿起刀,一手拿着书,苦笑说:“我的事,不靠左手,就靠右手。”方心宁拉起他拿书的手来,说:“我们要靠这个,我们要讲道理,用刀子是最无奈的选择,只能说明自己错了。”
为了帮助赵亮平反这一冤案,方心宁第一次利用了学生家长的职权。初三(3)班刚好有一个家长是县检察院副检察长。方心宁打电话过去,把赵亮的情况跟副检察长讲了。那位家长非常热心,要方心宁放心,只要是情况属实,这个忙他一定帮。
方心宁安慰赵亮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只要是清白的,就一定要坚持,要相信政府。”
24
劳动是最好的教育——这是方心宁设计这次学生户外活动的主要思想,也是他能够得到全体家长支持的根本原因。 花钱不多,让孩子见识一些自己小时候曾经历过的生活与教育,是家长们最朴素的想法。
辛县南部山区,是辛县最为贫困的地区,而果东镇雁回岭村更甚。那里,山连山,山套山,除了山,还是山。雁回岭村就位于这连片的山中央。山上石头多,草木少,老百姓种的地有不少是在山坡上凿石填土造出来的。当地常常用“一顶草帽盖三家”来形容这些地块面积之小。在这样的土地上,即使播上了种子,老百姓也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碰上干旱年份,颗粒无收是必然的结果。
根据程校长安排,初三(3)班的目的地是雁回岭村刘达强家。据程校长介绍说,刘达强也是一名初三学生,在果东镇中学上学。刘达强的爸妈曾在一处采石场帮人干活,在一次事故中,爸爸不幸遇难了,妈妈的腿也落下残疾,靠着砸石子供儿子读书,被当地一家报纸称为“最美石子妈妈”。程校长之所以考虑到刘达强,主要是听潘念刚说,这个刘达强是个自强不息的孩子,尽管家境贫寒,但学习认真刻苦,成绩在镇里一直是第一名。
方心宁特地给季梅婷打了电话,要给她个采写新闻的好机会。季梅婷却因事先有活动安排,一时来不了。倒是纪红飞听说了他们要去游学的消息,非要跟着不可,连马华也要跟着凑热闹。
方心宁面露难色。纪红飞就对马华说:“你不闹好不好,我是跟人家学习,你去算什么?听话,快远点儿。”那马华说:“姐,这回我听你的,下回你得听我的哦。”然后,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方心宁实在拗不过纪红飞,就答应了她,但他倒挺可怜马华的。
纪红飞是个温柔型的,可在马华面前,她倒像个女汉子。
按着约定的时间,导游徐敏华带着一辆大客车来了。开车的师傅姓王。
大客车风驰电掣地驶向雁回岭村。到一座小山前,公路变成土路,越走越窄,大客车的身躯显得越来越庞大,以至于对面走来的人不得不跳到路边沟里给它让路。即使这样,它也没能走多远,笨重的身躯终于被挡在了一块大石头前面,再也不能往前挪哪怕一寸。
司机老王无奈地拍打着方向盘,要导游徐敏华拿主意。徐敏华双手一摊,也直是摇头,嗲嗲地说:“怎么办啦?怎么办啦?”这话跟没说一样啊。
“下车步行,各人带好自己的物品。”方心宁招呼大家。
听了方心宁对刘达强一家的介绍,又加上纪红飞在一旁一个劲地鼓动,司机老王决定也去看一看。他把车小心地倒回很远,泊到一块遍是碎石的空地上。
大家站好队,迤逦前行。他们临来的时候曾向实验中学后勤处借一面旗子,没想到遭到拒绝,就连程校长亲自出面也不行。现在,司文金打着他们自制的小红旗走在最前面。
一路有说有笑,队伍轻松前行。
徒步行程过半,不少同学开始掉队。张力带的矿泉水太多了,他从包里拿出两瓶偷偷丢到路边的壕沟里。这个不易觉察的动作,让跟在他身后的钱成万看到了。钱成万想揭发,刚要开口喊,就被张力瞪了一眼。咳,什么了不起?不就扔两瓶水么,我的东西比你的贵。他这样想着,拿出一袋零食就扔了出去,好像这样倍有面子。这下又让走在他们后面的孙浩给发现了,当即被揭发他。
大家七嘴八舌地谴责钱成万,连老王也过来数落他。张力倒做好人了,跳下沟去,把那些东西都捡上来。同学们为张力的行为鼓掌,钱成万气得说不出话,在那里支支吾吾。可又有谁理他呢。
方心宁过来说:“钱成万,要达到你的目的,这是最好的办法吗?”还是张力反应快,忙不迭地把自己的矿泉水分发给大家喝。大家也都各自拿出一些东西来分着吃。借着这个机会,队伍停下来休息。
没人理钱成万了。他一个人在一旁,气得翻白眼。
几个路过的村民,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纷纷驻足观看。这里不是什么旅游胜地,村民们平时见不到这样浩荡的队伍。有的同学还以为他们也饿了呢,从自己包里拣出些东西来,让司文金过去递给他们。村民们不好意思,摆手拒绝了,仍旧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看他们。
经过休整,队伍再一次出发,不长时间就赶到了雁回岭村。
在村子边上,有一个大院子,门上挂着“雁回岭村小学”的牌子,右边写着“好好学习”,左边写着“天天向上”,是毛体,着色斑驳,很有些年份了。
一个面容有些憔悴的中年男子,身穿一套旧的中山装,脚蹬一双黑布鞋,大拇趾已经将鞋子里面的白色里衬顶了出来。他正在用水泥认真地修补大门外的路面。方心宁猜他或许是个校工,就上前打招呼:“忙呢。”中年男子说:“村里盖房剩点水泥,挺可惜,拿过来修修路面。你们是哪所学校的?”
“泰云学校。”有一个学生大声说。
他显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是贵族学校来的?”方心宁听他问这些话,觉得他又不像个校工,就反问他:“你是这里的老师吗?”他说:“是,我叫杨向北。”方心宁猛一下觉得这个名字好熟,但又一时对不上号,便说:“有机会你到县里去,我请你到我们学校去参观。”杨向北不好意思地说:“能看看你们学校的照片就行了,哪有机会去县城?整天跟学生们讲你们那里条件多么好,其实我自己也没见过。”方心宁应诺回去后一定给他寄一些泰云的照片。杨向北很高兴,做为报答,热情地邀请大家到校园里去休息。
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方心宁没有答应他。
往前走了二里多地的样子,方心宁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的那个名字不就是季梅婷说起过的吗?对,当时她来辛县采访的就是他。方心宁心里忽地生出一些敬佩来!他甚至想再回去跟他聊聊,可又放心不下这队伍,只好先做罢。
村子里的房子大都因地势而建,稀稀落落,错落有致。最有趣的是,这里的房子从墙基到房顶全是用石头垒的,墙是用一片一片的石块砌起来,不知道建造者得有多大的耐心。房顶是用草苫盖的,山墙上则用片岩压好,从房檐到房脊,形成一级一级台阶样式,防止雨水渗入墙体。偶尔也能见到砖瓦房,那是村民新翻盖的。
在村民的指点下,大家来到小山根最偏僻的一个小院。一个女人正在院子一角叮叮当当地砸石子。如果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个女人应该就是“最美石子妈妈”了。
这几年,山里靠山吃山,早已有了石子破碎机等大型机械加工石材,很少见这样用锤头砸石子的了。据说村石料场照顾刘达强一家,让刘妈妈靠这样一些零星的小活挣点钱供儿子上学。方心宁他们今天就设计了一个任务,去山里给刘妈妈捡些碎石块来。
果然,看到大家,女人停了手上的活,拄着一根木棍笑着迎上来,顺手将头上的一块旧头巾扯下来。
沧桑岁月,在这位40来岁的女人脸上留下了太多的印记,头发过早地白了一些。脸被太阳晒成紫黑色,丝丝白发就更加刺目了。
25
终于到达目的地了,真不容易!
大家纷纷围过去向刘妈妈问好。
事先已经联系好了的,所以刘妈妈早知道方心宁他们要来。一看这么多孩子向自己围过来,刘妈妈乐得合不上嘴,招呼说:“快到屋里去坐。”可是,小小的屋子是绝对坐不下这三十多号人的。大家只能轮番到屋里一站,再到院里来休息。
方心宁说:“麻烦你,大嫂。”刘妈妈说:“这是什么话。听说你们来,我高兴了半夜。我那小子也上初三,今天来了这么多和他一样大的孩子,我就觉得亲。”方心宁环顾了一下小院,问:“刘达强不在家吗?”刘妈妈说:“一会儿就回来,毕业班学习紧,星期六星期天也加课。你们就不加?”纪红飞在一边骄傲地说:“我们学校从来不熬时间。”刘妈妈说:“他今天中午要回来取干粮。”
方心宁来到屋子里,感觉屋子又低矮又窄小。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套老式的桌椅,一个大土炕,炕上叠着两床旧薄被。墙上贴满了刘达强的奖状和一些已经泛黄的报纸。墙角处有几个塑编的筐子篮子和一些材料。有一间里屋,用一块花布做了个半截的门帘,刚好挡住人的视线,里面光线不好,看不清那一间是做什么用的。
跟着进来的纪红飞说:“不会吧?真住这儿呀?”
几个同学在院子里争着玩压水井。这里地势高,地下水位相对低很多,压水井上水很难。这更激起了大家的兴趣,吵吵嚷嚷地夺那手柄要赛一赛,那压水井也像一个气管不好的老人,活动得剧烈了,急促地喘着,吐出断断续续的水流。更多的同学则在院子里找个地方休息。忽然来了这么多的人,给这个简陋的小院平添了不少活力。
看着那水如此清澈,司文金尝了一小口,大呼“难喝”,像被开水烫到了舌头一样往外吐着!
村外忽然有人喧哗,让人感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方心宁忙出去察看。只听嘈杂声由远而近,四个村民用板车吃力地抬着一个人过来。到大家跟前,几个村民累得直不起腰来,一步也挪不动了。板车被轻轻地放在地上。
一个年纪大一些,满脸胡子茬的村民看见方心宁,说:“来了?”这是村民对陌生人朴实的问候。无论什么人,他们都会用这样一句简单却包含热情的话向你打招呼。他的胸脯起伏得特别利害。
听他介绍,就在刚才,这个村民在采石场砸坏了脚,血流不止,要马上送医院。
“快拔120呀。”方心宁着急地说。
“有人到村里打电话去了,120来了也开不进来,路太窄,得抬到村头去。”一个村民回答说。
方心宁拿出手机拔120,信号果然很差,一时接不通。
“怎么不把车轱辘放上?”一个学生怯生生地问。
“我们抄了个近道,怕颠得他疼。”大胡子说。
躺在板车上的村民在痛苦地呻吟。方心宁过去看了看他的伤,一只脚砸得已经变了形,烂糊糊的沾满了血,血水还在往下滴着,已把板车染红了一片。
纪红飞说:“先止血。”说着,打开她的包,拿出一块纱布,也不怕脏,轻盈而迅速地为伤者包扎着。纪红飞的包其实就是个急救包,里面全是纱布、创可贴之类的东西。方心宁想,她真是个有心人,自己怎么就没想这么细致周到呢?
徐敏华好像没见过这种场面,用手捂着鼻口,睁大眼睛看傻了,只是说:“哎哟妈呀”。
一会儿,一个妇女哭喊着跑来。她是伤者的妻子,见着丈夫了,她哭得更厉害了。
大胡子突然对妇女说:“行了,哭有什么用。好吧,我们再往前抬。”
一个村民说:“我实在站不起来了。”
方心宁对围观的学生说:“同学们,现在救人要紧,大个儿的男生跟我一块儿把板车抬出村去。”
徐敏华突然上前说:“不可以的啦方老师,条款里没有的啦,出安全问题不好的啦……”
方心宁打断她说:“他们已经出安全问题了,我们只是帮着救人,怎么就会出安全问题?同学们,大家都注意脚下,不要摔倒。”
同学们一拥而上,一个挨一个地抓住车帮子。方心宁一声“起”,板车稳稳地离开了地面。满脸胡子的村民忙上来阻止,不想麻烦客人。
老王说:“不要争了,救人要紧。”
板车周围全是人,远看像一只大蜈蚣,如旋风般向前移动。纪红飞伸不上手,跟在后面跑着给大家鼓劲。
妇女哭喊着说“谢谢”。
到了村外,远远看到有一辆越野车停在那里——是张力的爸爸不放心,一直开车远远地尾随在同学们后面。这会儿,他的车也无法再往前了。他下了车,正往这边张望,不知步行追上还是原地等候。
张力感觉很没面子,走到爸爸身边的时候不客气地说了句:“也就你最有本事,还跟到这儿来了!”方心宁说:“不要这样跟爸爸说话。”张老板倒是大度:“我路过,路过,呵呵。”
张老板问清了情况,看看120车还没赶来,就决定先用自己的车送受伤的村民。张老板指挥大家把人抬到车上去,也不怕村民满腿的血脏了他的车。那妇女也忙上车陪护。
看着车急驶而去,大家才觉出身上已经满是汗水了。司文金和几名同学又爬上高坡,目送那辆越野车。他们突然一起喊道,救护车来了。大家细心听,果然能隐约听到救护车的急叫声。通往这里的路只有一条,两辆车一定会相遇的。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多亏了你们,谢谢了。”满脸胡子的村民不住地说。看他又是感谢又是作揖,同学们一个个笑嘻嘻地往后躲。
方心宁有些骄傲:“这都是我的学生,还是些孩子,受不了你这大礼。”村民说:“多好的孩子,有你们这样好的老师,肯定能教出好学生。”这句话把大家都惹笑了。方心宁心里还真是美滋滋的。
方心宁趁机对张力说:“你爸爸做了件大好事,是今天的英雄呀。”张力低头不语。
钱成万有些不服气,在后面对着张力吹胡子瞪眼。
方心宁忽然发现纪红飞不见了,忙往回找,只见远远的,纪红飞一个人蹲在地上揉着脚踝,满脸是痛苦的表情。原来她在后面跟着跑的时候,不小心把脚给崴了,现在往回走了才感觉到疼难忍。
方心宁忙跑过去,要帮她揉。纪红飞起初挺不好意思,一个劲推辞,可方心宁一定要帮,她才红着脸把脚伸过去。
大家一起往刘妈妈家走,方心宁陪着纪红飞跟在后面。张力悄悄地慢下来,走到方心宁身旁解释说,自己刚才不该那样说自己的爸爸。方心宁趁机教育了他一番,纪红飞也在一边给他讲道理。
虽然很累,但每一个同学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轻松的笑容。当他们回到刘达强家时,女生就像迎接凯旋的英雄,又是倒水又是递座位。因为英勇受伤,纪老师进一步融入到这个大集体中。只有何丽华,依旧是斜着眼睛瞧她。
刘妈妈激动地告诉大家,刘达强的爸爸当年就是这样受伤的,山路难走,耽搁了太久,最终因失血过多离开人世。听了她一席话,大家都沉默了。这里的条件太差了,虽有山,可山不美,也有水,水又咸又涩。
这个小Сhā曲一定会给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
泰云的学生可以说大多是些糖水里泡大的孩子,没吃过苦,甚至没见过什么是苦,他们非常缺少“苦难教育”。
26
导游徐敏华特别要求同学们要注意安全,要遵守纪律,任何人不能独自行动,不能做任何冒险的事,如果不听指挥,出了事故,旅行社一律不负责任。她跟成年人说话很嗲,而跟学生宣布条款的时候,却干净利索,钢性十足。
安全确实重要,只是她说的那些话有点儿扫大家的兴。
为了防止意外,方心宁对活动的每一步都做了很多的设想,把所有的学生分为三个大组,每个大组安排一个安全负责人,然后又把每个大组分成几个小组,每个小组再安排一个安全小组长。
纪红飞的脚又让刘妈妈给热敷了一下,已无大碍,也要跟着一块儿去。
他们推着刘达强家的一辆小推车,沿着羊肠小道来到一个废弃的采石场。
方心宁边走边强调:“石头没眼睛,安全在我们,出了危险再去埋怨石头,那自己就真成石头了……”
这里很宽阔,也没有险峻的地方,甜瓜西瓜大小的石头多的是。
同学们如被捣了窝的蜂一样,四散开来。
方心宁大声喊道:“组长,各组组长,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徐敏华跟在他们后头,也在喊:“安全,安全第一……”
张力跑到一个陡坡边,喊道:“老师,你看下边多好,石头多的是,我们去那儿拣。”
“不行,”方心宁阻止道,“下去危险。”张力就有些沮丧。
纪红飞过来说:“这样吧,我跟他们下去。”方心宁没说话。
这边,大家小心把石头在小推车上面磊好。方心宁死死地扶住车子。司文金要推起来试试,方心宁忙喊同学们都躲远些。只见司文金一提车把,唉哟唉哟地嚷着就把车撂到一边去了。真的好险!假如有谁站在小车旁边的话,伤着就不轻。
一块石头滚得特远,一直滚下陡坡去。“张力!”司文金尖叫了一声。方心宁一下紧张起来,是呀,纪红飞带着张力他们下陡坡去了!
他赶紧跑到坡沿,一看,血就往头上涌:天爷,那石头果然砸到人身上了?张力的衣服和包躺在石头底下。
方心宁边喊着张力的名字边跑。远远看纪红飞他们从一个山沟里转出来,看看张力也在队伍里,这才放下心来。再一看那块滚下的石头,就砸在张力放在那儿的衣服和包上。
张力半张着嘴,吃惊地说:“多亏了纪老师让我们躲开这个地方……”
来这儿之前,方心宁还担心带了纪红飞会误事,现在又庆幸多亏了有她。组织学生搞户外活动,多一个老师,就是多了一份安全。
大家都汇合了,又七手八脚把车上掉下的石头重新装好,由方心宁亲自推着,每人再搬上一两块,往刘达强家运。司文金怕老师推着沉,又从车上搬走一块。纪红飞把车上的一条绳子解下,拴到车头上,帮方心宁拉着。两人虽然是第一次合作,配合得也还算默契。
这让方心宁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方保国和娘往家运粮食的样子,每次都是父亲推着车,母亲在前面拉着,自己和姐姐则跟在车后。
徐敏华则在最队伍的后面紧紧地跟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同学们,唯恐会出什么麻烦。她的声音尖利而严肃,一点儿也没有女孩的温柔。
到了家,方心宁累得够呛,呼呼喘着。老王帮他卸了车。
刘妈妈说:“这小车用的也是个巧劲。”老王也说:“宁推千,不推偏。你这车装偏了,多费不少力气。”方心宁说:“这都怪司文金心疼我,从那边给拿掉了一块。”
再看看同学们,搬来的石头有大有小,排着长长的队伍。有的女生一只手里拿一块,那小石头比苹果大不了多少。石块被堆放在一起,大家的劳动成果看上去是那么不起眼。
一个同学好奇地问给大家端洗手水的刘妈妈:“这些石头砸成石子能卖多少钱?”刘妈妈细看看这堆石头,算计了一会儿:“县城的石子可能贵一些,可据说有什么人管着,不让去卖,我是靠村里他们几个人帮忙,过来拉,一方给五十多块,这些都弄完,或许能卖个十几二十几的。”
“啊?”听见的人都感到很震惊。这一堆石块,与这30多人的队伍相比较,确实是少了点,但这次劳动的经济价值也太低了。
刘妈妈又说:“我现在也不大弄这个了,不如给人家加工塑编工艺品。”
看着同学们一个个在那里嗟叹不已,方心宁的一个目的达到了——他正是要让同学们体验生活的艰辛,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
有几个同学主动去砸石子。刘妈妈忙过去制止了他们,说危险。确实,石头一砸,碎屑飞溅,不熟练的人很容易受伤。刘妈妈看几个同学兴致很高,就演示了一种方法,用一个皮环圈住石块再砸,非常安全。
纪红飞看徐敏华总是那么紧张,就跟她拿过一个板凳来,让她休息下。她再三谢。
“学生都怕你了,不用再那么紧张。”纪红飞说。
“不好意思,我就这样,人家说我像个大男人。”徐敏华笑笑说。
“好像你给我的第一印象不这样啊。”纪红飞。
“就是因为人家说我像个大男人,我在平时才故意扮得淑女点儿。”徐敏华说。
纪红飞点了点头。
“你有男朋友吗?”徐敏华问。
“哦,算有吧。”纪红飞说。
“是正谈着?真羡慕你。姐,你们学校……单身的男老师多不?”
“有。”
“哦,好羡慕。”
纪红飞看她不说话了,也不再追问。她能明白徐敏华的意思。
刘妈妈说:“天晌午了,我去摊些新煎饼来吃。”方心宁忙说大家带了吃的东西了,不想让她再受累。刘妈妈说:“我早准备好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的吃食,新摊的煎饼真的挺好。”她走进一间棚子,利索地支了鏊子点起火。她摊的是地瓜面的,大家没见过这种手艺,纷纷围过来看。不大的小棚子给同学们这一围,不透一丝儿风。刘妈妈在里面被烟熏火燎,又呛又热,但依然笑嘻嘻跟大家啦着家常。
何丽华在家摊过玉米糊的煎饼,但摊法很不一样。今天属她的声音最大,嚷着非要试一试不可。
摊玉米煎饼方心宁当然是比较熟悉的。小时候,方母摊煎饼时,方心宁和姐姐还帮着烧火。让孩子烧火,往往火势不均,后来方母干脆自己烧火自己摊。玉米糊是事先用手推磨磨好了的。烧热鏊子,舀上一勺糊子,用竹板制成的劈子摊匀,熟了就从鏊子边上开始揭起,然后叠起来就可以食用了,当时不吃也可以放几十天而不坏。
看着刘妈妈摊煎饼,方心宁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地瓜面的煎饼摊法却很特别,那是用一个大大的面团在鏊子上滚,粘在鏊子上的再用竹劈摊匀。在县城里,摊煎饼都专业化作坊式了,鏊子成了电动的,食材也是多样的,甚至可以像点心一样卖到大城市里。像刘妈妈这样的摊法已经很少见了。
何丽华在刘妈妈的指导下,终于就学会了,乐得拿着自己并不太成功的“胜利果实”满院子炫耀。
刚才,大门外还只是几个小孩子挤在那儿嘻嘻哈哈地往里看,这时,却有一个少年,背一个旧的帆布大包,莽莽撞撞走进来。也不与人搭话,他到处寻了一遍。刘妈妈被大家一层层地围在小棚子里,他没看到,就钻进屋里不出来了。
方心宁过去,看见他从里屋里拿出一块干煎饼,喀嚓喀嚓无所顾忌地啃起来。他身上穿的是有些旧的校服,裤子已经明显有点儿短了。
“你是刘达强吧?”方心宁问。
“嗯。”少年说。
“今年也是上初三?”
“嗯。”
“学习紧张吗?”
“嗯。”
方心宁问一句,他就“嗯”一声,并不多答一个字。
司文金他们几个进来,跟他谈些学校里的事,一会儿就混熟了。司文金拿些火腿面包递给他。刘达强接过来,顺手放到桌上,坚持把那块煎啃完。之后,到压水井上,他熟练地压出一舀子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司文金想阻止他,说:“不好喝。”
同学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方心宁又仿佛从他的身上又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当年,他也是这样一个懵懂少年,同样过着这样清贫的生活,上高中时,也是只身去离家很远的学校上学。
司文金拿过自己的新书包,把东西取出来,寄放到钱成万的包里,对刘达强说:“送你吧,我家里还有一个。”刘达强摆摆手说:“我有包,你这包我用不习惯。”
不长时间,刘达强和同学们已经没了距离感,笑声一阵一阵回荡在小院。刘妈妈听到儿子的声音,从烟雾弥漫的小棚子钻里出来。这一会儿工夫,摊的煎饼并不多,与其说她这是在为大家做吃的,不如说她这是为欢迎大家的到来而举行的一种仪式。
刘妈妈对儿子说:“一块儿准备吃饭吧。”刘达强说:“吃过了。我去捡石头。”刘妈妈说:“天天跟个饿死鬼似的。你看看这些同学,和你一样年龄,多有大人样儿。”
刘达强是个犟脾气,不理会妈妈说的这些话,推起车子就走。大家都想拦下他,但谁也拦不住。
司文金跑到屋里,找了张纸条,写道:
刘达强:包送你了,我们交个朋友。
落款是“泰云学校司文金”。
27
刘妈妈把院子一角的一只被熏得浑身乌黑的大铁锅端过来。盖子一掀开,顿时香气四溢。原来,在大家出门的工夫里,她杀了自家养的两只大公鸡,炖了一大锅土豆。
这个老王,看了一晌午的炉子,居然没吭一声。
老王似乎看出了方心宁的不满,解释说,他实在劝不住,是刘妈妈坚持要杀。
方心宁刚才让一阵一阵隐约的香味引得肚子叫,还没好意思问哪飘来的,要早知道有这道大菜,如何不给刘达强盛一份呢?
吃饭了,一张旧八仙桌被大伙儿从屋里请出来,搬到院子中央。新摊的煎饼,还有用小麦从村里换来的高桩馒头,小葱、咸菜、大酱、炖鸡,满满一桌子,他们家自产的花生炒了一锅,还煎了一些蚕蛹和蝉。
筷子不够,树枝削了凑。也许是真的饿了,同学们一个个狼吞虎咽,场面十分壮观,在食堂里从没见过这样的吃相。
何强一个人端个大煎饼在一旁吃,越劝他去吃些菜,他越摇着头往外靠。何强性格有点儿内向,平时除了与当时一块入学的何丽华说说话外,很少与人交往。方心宁找了只小碗专门给何强盛些菜送过去。
方心宁、纪红飞和徐敏华、老王算是受到了特别的优待——单独弄了一份菜,以石头为桌子,石头为凳子,独立成席。只是方心宁坐不住,老往学生堆里跑,纪红飞也跟着凑热闹。
徐敏华更关心的是有没有学生跑出大门去,所以就挨着大门坐定了,很文雅地吃着。
何丽华拿着她的胜利果实跑过来,非要方心宁尝一尝不可。方心宁觉得,这吃的东西,就这样拿在手里东跑西颠地炫遍了再让他吃,他还真难以下咽,所以有点难为情地勉强尝了一小块。徐敏华和老王也尝了一小块。到了纪红飞,何丽华却只送她一个鬼脸,就跑到一边去了,弄得纪红飞满脸尴尬。
吃过饭,就见刘达强推着岗尖的一车石头,晃悠悠地进来。这一车,怕比方心宁推的那车要多很多。在大家的劝说下,他终于答应吃一块面包。
方心宁对纪红飞说:“你瞧,这就是我们农村的孩子。”好像是在自我吹嘘。纪红飞不以为然。
中午的太阳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但如果参加劳动,却很容易出汗。这样的天气,昼夜温差很大,早晨穿来的衣服,现在就有点穿不住了。
纪红飞来到方心宁身边,很神秘地说:“我拣了个宝贝。”方心宁问:“谁丢的?”纪红飞说:“老天爷!”她掀起一块手帕,底下是一块灰色的石头。方心宁不在意地说:“石头?这里遍地都是。”纪红飞把那块石头小心端过来,执意让方心宁看。那石头与日常所见的泰山石没有两样,只是石头的上有一个天然的“宁”字,还颇有点草书的味道。方心宁要拿过来细瞧,纪红飞却迅速地缩回去,轻轻地包好,放到自己的包里,调皮地抱在怀中。方心宁被她骗了一下,很有点儿不好意思。
准备回去了,方心宁安排纪红飞到前面去带队,自己在后面督促。大家把剩下的面包、火腿以及多余的矿泉水一股脑儿放成一堆,给刘达强留下。刘妈妈当然不同意大家这样做,推让起来。
已经走到大门口的司文金又折身回来,掏出50元钱,对刘达强说:“你留着,再买些文具。”这么多人看着,刘达强脸上有些挂不住:“我有文具。”刘妈妈也急急地过来阻止。这样一吵,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又都折回来,纷纷把几元几十元的钞票塞过来。这些行动没有人事先做安排,完全是同学们自发的。方心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其时,他正手捏几张钞票,准备等学生们都走出去了再给刘妈妈留下,因为给她添了不少麻烦不说,还吃了她两只大公鸡。
方心宁劝刘妈妈和刘达强说:“收下吧,这是大家的一点儿心意,没别的意思。”
刘妈妈和刘达强坚决不收,一个劲地往外推。
“我说几句,”老王走上来说,“我是头一次见这种场面。我家也有个儿子,让他爷爷奶奶给宠坏了,从小不好好学习。看到刘达强这样懂事,我很有感触。有时间我也要带他过来瞧瞧。咱们家条件虽然不太好,可刘达强这孩子有志气,以后肯定能成大器,这就是咱最大的财富。今天,大家没少麻烦你,一点钱,留给孩子上学,你就别再犟了。”他也掏出些钱来递过去。
刘妈妈说:“孩子也没少得到好心人的帮助,但今天的钱我不能收。我心里倒真想给这些孩子些钱。”
徐敏华在最后面,也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纸币塞过去。
刘妈妈继续说:“也多亏了老师们心眼好,上小学的时候,有杨老师照顾,到了初中,老师同学还是都帮着他,这不,还有你们。”刘妈妈感动得流下泪来。方心宁忙问:“哪个杨老师?”刘妈妈说:“哦,我们小学里杨向北老师。”
大家纷纷劝住刘妈妈,把钱用小石头压在一旁,快步离开。
这一场面,早被及时赶来的季梅婷和同事拍摄了下来。
见有拍照的,大家嘻嘻哈哈跑得更快了。
刘达强一下把钱拢到手里,追着大家要还。司文金说:“我的包,我的包落你屋里了。”刘妈妈和达强不知是计,忙回屋里去取。
走了几十米远的钱成万又往回赶。方心宁问他:“你干什么去?”钱成万忙不迭地说:“我刚发现,我这个兜里还有钱,给他送回去。”他手里挥舞着的是三张红红的纸币,进门扔下,扭头就跑。
季梅婷过来对方心宁好一阵埋怨,说打电话联系不到他,白白耽误了她不少时间。这里信号不好,怎么能怨我呢?
路经雁回岭村小学,杨向北所在学校的大门依然紧锁。方心宁透过破败的大门往里看了看,只见里面除了同样用石头盖的一排房子之外,就是一个空旷的院子。听村民说,这里只有三个年级的学生,高年级的孩子要到别的村里去上。这里的条件比黑山镇中艰苦得多。在这样的条件下,老师们又得用多大的精神力量来支撑工作呀!但是再艰苦的学校,也总得有老师在那里工作。与他们相比,自己多么幸运呀。
季梅婷说:“这就是杨向北老师所在的学校。”
方心宁点了点头。
队伍走很远了,大家仍然能看到刘达强他们娘儿俩站在村边望着他们。方心宁的心陡然一紧:这样的场景,他经历了多少回?他在泰灵中学上高中时,每次背着娘摊好的煎饼离家,娘总是站在村口望着,一直这样望着……
季梅婷上了报社的车先离开了。师生们则上了老王开来的大客车。纪红飞挨着方心宁坐下,似是无意地问:“你跟那女记者倒挺熟。”方心宁说:“同学。”
导游徐敏华也凑过来,向方心宁和纪红飞一个劲地表示感谢,说要不是他们,自己真管不了这帮孩子。她把自己的名片分发给他们。
方心宁一边庆幸着活动的顺利,一边自省:自己是不是还是有点儿急功近利?
确实太辛苦了,大家上了车,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方心宁靠在座位上打了个盹,梦见他的父亲方保国,在一间简陋的教室里,操着一口带乡音的普通话,正津津有味地给学生们讲着……
村头,刘妈妈用手抚摩着达强的头说:“这么多人帮你,你可得好好地出息呀……”
28
刘墅果然请来了方心宁。他肚子里有太多的话要找方心宁倾吐。他在宿舍里热了中午带回来的菜,又放上两盘新买来的花生,一盘甜的,一盘咸的。几个小菜摆满了小桌。
方心宁说:“不许喝酒。”刘墅说:“就喝一小点儿,为了说会儿话嘛,就一小点儿。”方心宁问:“酒是不能喝,有什么高兴的事就快说吧,我也分享一下,我们就拿高兴当酒喝吧。”刘墅说:“什么事也瞒不过你的眼睛。今天,我请女朋友吃了顿饭,就你认识的那个田三菊,啦得还算投机。原先的时候,我还觉她得太土,今天说了会子话,竟没了那些感觉,你说怪不怪?”方心宁听了他的话,再看眼前这道菜,就明白了,笑道:“你倒真会做东,这一桌子无疑是从饭店里带回来的二手货喽?”刘墅说:“天地良心,这不是剩菜。我们两个谁也没动过筷的。当时我也没细想,就点,结果点的太多了,吃完一看,好几个菜连动也没动。另外,这花生,可是从合欢树下新买的,不过口味可能与原来不一样了,因为那里换人了,黄花生不干了。”方心宁说:“就算没动过,那也是剩菜呀,多亏有这两盘花生。”刘墅哭笑不得:“要不,我打电话让快乐餐厅给送几个新的吧?真的,一动没动,我敢发誓。”方心宁只是跟他开玩笑,哪会当真,笑着挡下他的电话。
刘墅果然有说不完的话:“啧啧,她那个春光大药店经营得可真不赖。虽说时间不长,但好的开局是成功的一半。她所说的那些经营理念,很多我都是第一次听到。找个有钱的老婆省得受一辈子穷,你说是不?我刚来泰云的时候,还指望着比在黑山镇中多挣几个钱,可来了也没过几个月的好日子。现在倒好,工资降了不说。朝不保夕的,说不定哪一天树倒猢孙散,吃饭地儿再弄丢了,那才惨呐。不找个会挣钱的老婆,只能是自己多吃苦受累。我们做老师的,就那点儿工资,学校里还不及时给,从校外又弄不来分文。”方心宁问:“你什么时候变得悲观了?”刘墅说:“方,当初,你是最先来泰云的。那时学校的声誉多好?在下面一提泰云,哪一个不羡慕,哪一个不向往?可是现在,学校遇到这么多的困难,真是觉得有今天没明天。”
刘墅说得正起劲的时候,方心宁接到张风打来的一个电话。张风告诉方心宁说,昨天的报纸拿出来了。
报纸拿出来就拿出来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我们得交待一下昨天发生了什么。负责分发报纸的小毛老师不小心把报箱的钥匙给弄丢了。他知道任南德那儿还有一把,就去要。结果让任南德狠狠批了一顿,钥匙也没给。小毛是任南德招到泰云代课的,调整后,他专门负责分发报纸。年纪轻轻还没正式分配的他哪里受过这种训斥?哭鼻子抹眼泪地往回走。正好让方心宁碰上。方心宁问明情况,就去了任南德的办公室。难得的是任南德这几天居然常常到校。
任南德说:“小毛孩子一点儿记性都没有,还干什么工作?来跟我要钥匙,有也不给。就为不助长他这种坏习气。”方心宁说:“他年纪小,办事毛糙,你不用跟他生气。你把钥匙先借我一用。一会儿我再给你送回来。”任南德笑着说:“方校长,我这里要是有,也就给他了,可是我的那一把也丢了。”方心宁没法再跟他说什么,你丢了说丢了的话,自己都没一点儿记性,却把别人臭骂一顿?你没年轻过啊?
方心宁回去找到小毛,安慰说:“不用着急,钥匙没了就把箱子撬开,把锁铰了也行,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用着急。”
现在,小毛老师在张风的帮助下,终于把箱子给撬开了。
可还是那个疑问:报纸拿出来就拿出来吧,也不至于还得打个电话下通知。这个张风真是闲得没事干了。
没等方心宁再去问,张风接着说:“你在哪?”方心宁说:“我在刘墅宿舍。”方心宁放下电话,对刘墅说:“张风这人,拿份报纸还至于打个电话。”
二人正议论这事,张风拿着报纸风风火火跑来了。“你们快看,”人还没进屋,话先闯进来,“今天的报纸上有纪老师,一大版呢。”听说报纸上有纪老师,方心宁蹿上来,一把就抢过报纸。
只见报纸上有一条大题目:“用泪水书就的信”。副标题是:“重病教师心系学生每日写信寄托相思。”
在这篇文章中,记者先介绍了纪红飞得病的情况,又把她给学生写的最新的一封信附在后面。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同学们:
当我给你们写这封信的时候,相信我前面写的信你们已经陆续收到了。越是想到你们将看到我的信,我越是激动得不能自已。说句真心话,我已经好几次从梦中哭醒。我太想念你们了,你们一个个那么可爱,聪明,天真,活泼,正处在学习的最佳时期。我总觉得,在你们之中,就有我小时候的影子,所以每次看到你们,我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可是现在,我却很长时间不能看到你们了,我觉得我掉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黑窟窿里,一个孤独的世界中。
我现在躺在病床上才真正感觉到,有一个好的身体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呀。你们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没有好的身体,就没有一切,更谈不让学习。有的同学早晨老是想睡会儿懒觉,就是起了床也不想到操场出操,想着各种办法少跑一圈两圈。纪律姑且不谈,这对我们的身体也是没有好处的。我们每天的锻练时间并不多,如果再把这点儿可怜的锻练时间挤掉,真是太可惜了。也许只有在失去健康时,我们才会深刻地体会到健康的重要。我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我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高了。
有的同学老是把学习当做一项苦差使,那是因为他还没有真心地去对待学习。我们的家庭条件好,吃穿用度都不用发愁。可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往往忽视了最重要的事——学习。这是你们让我最为挂念的地方。
爱学习吧,那是一件当下最重要的事,是我们没有理由不做好的一件事,也应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李凤祺和王梅同学曾经给我打电话,说代我们语文课的老师教课风格你们不习惯。在我们整个学习阶段,我们可能会遇到几十个不同风格的老师。让每一个老师的风格都适合我们,是不太可能的。我们没法改变环境的时候,就要试着去适应它。你们一定要爱自己的老师,不要惹老师生气,要以心换心,让所有的老师都喜欢到我们班去上课。
同学们,生命多重要呀!生活多美好呀!让我们珍惜所拥有的分分秒秒,去好好地学习吧!
致以
最亲切的问候
顺祝你们学习快乐
深爱着你们的纪老师
x年x月x日
不读则罢,方心宁一读就有点儿控制不住感情,哪有心思再在这里与刘墅一块吃残羹剩菜。许多天以来压在他内心的一块无名石头终于露出真面目——那,就是对纪红飞的牵挂呀!
张风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菜,抓一把花生在手,说:“刘墅,原来你也有大方的时候呀。”(未完待续。。
29
看方心宁接下了她的东西,纪红飞的表情才不那么紧张了。
方心宁小心打开包在外面的报纸,里面露出一个精美的礼品盒,再小心开启盒子,里面还有一层包装。方心宁疑惑地看了纪红飞一眼,心想,今天可不是愚人节,不会跳出个吓人一惊的整蛊玩具吧?
出乎方心宁的意料,里面装着的是一只小摆件,上面有一个电子万年历,造型是两只亲昵的小狗,电子钟已经调试好了,一个劲地蹦着字。在万年历的旁边Сhā着一支笔,还有一个记事本和一个放照片的地方。他脸上原本疑惑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赵芳在那里朗诵起汪国真的诗。那与平时有很大不同的腔调,让人猜不透她是故意要让方心宁和纪红飞听听她优美的嗓音,还是她不小心陷入了自我陶醉之中。
我们一同用心捧起精亮的雨滴
我们一起用手挽住飘逸的长风
我们在春天的原野默默祝愿生命与永恒
那湖水的丰盈是我们蓄满的深情
那云朵的洁白是我们真挚的过去
那空气里激荡着的是我们露珠般闪烁的笑声
……
“你喜欢!”纪红飞终于忍不住了,很肯定地小声说。方心宁说:“我是粗人,不适合用这些精细物件。”“那就是不喜欢?”纪红飞的声音骤然高了,倒有点质问的味道了。方心宁支吾道:“喜欢,当然是喜欢……”方心宁明白,要说不喜欢,反倒伤了人家的心。
赵芳的声音骤然停下,把眼光送向这边,像忽然发现了新大陆,疾步过来,问:“这么漂亮,方心宁,你是从哪买的,这东西得多少钱?”女人就是讲实际,见了喜欢的东西,先想到问价钱。
方心宁笑着对赵芳说:“不好意思,惹你喜欢了,送你吧……是不可能的。”他差一点儿说走了嘴,别人刚送自己的东西接着就转送他人,肯定会惹麻烦的。
“我可没奢望你能送给我,”赵芳说,“要说你们男人的眼光就是长远,这东西摆在桌子上,不比年年去买台历强得多?嗯,是个好玩意儿。”纪红飞说:“赵姐,其实我家就卖这些东西,你要是喜欢呀,我给你拿一个来就是。”赵芳说:“那哪行?要是有机会,拜托方心宁帮我选一个倒行。只是不知道,咱可用得起人家?”纪红飞说:“用得起用得起,我家摆件种类很多,有空让他给你挑一个就是。”赵芳看了一眼纪红飞,说:“你当得了方心宁的家?你瞧,他自己都不敢说话了。啧啧,有眼光,有眼光,我还不知道纪老师家经营这些漂亮玩意,嗯,真是有眼光,有眼光。这该有个名字,叫‘两只小狗’?太俗了,叫‘旺旺’?叫‘两小无猜’?不不不,叫什么好呢?”从那些话里,听不出她倒底想表达什么,倒让人觉得,此她语无伦次,必有他图。
方心宁不理会她们的谈话,把这个精致的小物件就摆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用几本自己都不想要的书,换来人家这样一件漂亮的小玩意,他觉得有点愧对人家。既然不能拒绝,也只能在以后再寻机会去补偿人家,计较下去就太婆婆妈妈的了。不过有这样一个电子钟在眼前一个劲地蹦字,会让人觉得时间就如水一般从身边哗哗地淌;觉得不抓紧做事,简直就是在犯罪,心里怪紧张的。
总之,这就让他多了一桩心事。
方心宁考虑借雁回岭村之行要开一个主题班会。可以什么为主题好呢?他在一张纸上拟了几个又划掉。
赵芳问纪红飞:“我听说,肖叶蒙的男朋友是个炭贩子?”“是搞煤炭销售的,”纪红飞更正说,“叫王利威,都快结婚了。”赵芳问:“认识有多长时间了?”纪红飞说:“得有两三个月吧?”赵芳说:“我和我那口子,认识了七八年才结的婚。”纪红飞强调说:“他们俩有眼缘,一见钟情,处了处也确实挺合得来。”赵芳就又问:“她们是怎样认识的?”纪红飞说:“是肖老师的一个同学介绍的。她的一个初中同学跟着王利威做事,觉得他们俩挺合适的,就帮着撮合了一下。”赵芳说:“我知道,肖老师心性很高,王利威的条件差不了。”纪红飞说:“小伙身材挺魁梧,理个小平头,开一辆乳白色宝马,记住这个特点呀,见了面就不用再介绍了。”
“你呢?”赵芳突然话锋一转。纪红飞明白她的意思,说:“我呀,哪有人瞧得上?”赵芳说:“别说这样的丧气话,要人物有人物,要才华有才华,在这个问题上,你可不要马虎。我是看准了,现在有些人总想找那些有房有车的,一结婚就是阔太太享清福。我那口子,小工人一个,光下岗都三回了,虽说让人放心,可是不让人省心。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这是咱姐妹说知心话,你可得瞪大了眼睛,不管别人怎么说,一定要找个各方面都满意的。”纪红飞说:“随缘吧。”“那你呢,”赵芳又对方心宁说,“女朋友干什么?”方心宁说:“我么,不急哩。”赵芳说:“这就不对了,搞对象要趁早,否则让人家挑过了,再到哪里去寻那好的?你总不能去拆散人家!纪老师你瞧瞧你,就是稍微胖了那么一点儿,对不起,我用的这个词不太恰当,应该是‘丰满’,我是说,你已经是一等一的大美女了,如果再瘦几斤,那绝对是美女中的极品。听姐的,咱这条件,可不能放低了标准,啊?还有方心宁,你们俩,可都给我抓紧喽。”
赵芳老师完全是以一个大姐姐关心弟弟妹妹的口吻在对他们讲。方心宁当然不着急,心里有季梅婷嘛。只是方心宁想,像纪红飞这样的条件,赵芳的操心显然是多余的。纪红飞长得漂亮不说,打扮也恰到好处,既不违时尚,又不显得很招摇,简直可做教师的形象大使了。这样的人会没有男朋友?
说者也许无心,但听者常常有意。纪红飞从此却是一团的心事,她虽然对赵老师在方心宁面前说自己胖颇为不满,但心里也就想到有一件顶要紧的事要马上行动,那就是——减肥!
30
初三(3)班的主题班会由班委讨论后定为“雁回岭归来谈感想”。司文金做主持人,方心宁则坐在下面倾听大家的讨论。纪红飞也跟着来到班里,拿个本本认真地做记录。她像是方心宁的影子,总跟在方心宁身后。难怪初三(3)班的所有同学见了她就跟见了方心宁一样,有事找不到自己的班主任,就喜欢向她反应。但她这种虔诚的学习劲头,让方心宁觉得很不自在,仿佛是被人挤压了私密空间,什么时候都不能随意。
司文金先做了个开场白:雁回岭村之行,使我们每个人都产生了不同的感受。看看村里艰苦的环境,看看村民落后的条件,看看刘达强家窘迫的境况,再看看刘妈妈的精神头,身残志坚,一心供儿子上学,刘达强本人也非常有志气,每回考试总是全镇第一名。我就想,我们家庭条件好一些的,不更应该有一个好的成绩吗?可事实往往不是这样。同学们,你的这次雁回岭村之行又有什么想法呢?希望大家不要保守,讲出来,互相做个交流。雁回岭村之行只是个引子,谈什么都可以,放开了谈,最后让方老师给我们再作个总结。
他的鼓动效果不错,大家开始争相发言。
一个说:我终于知道了钱原来是那么难赚,可我平时只知道花钱,并没想过还得靠辛苦的劳动去换。
一个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家庭条件比较好,玩的东西想要什么有什么,是不是玩物丧志最终导致我的学习成绩不好?
一个说:条件差也未必一定学习好。我有个亲戚,家里很穷,他们家孩子年龄跟我一样大,学习成绩还不如我呢,老是想逃学。说起来,他爸也挣不了几个钱,可就是非让他上学不可,不上就打。父子俩常常这样对峙,不知什么时候能分个胜负,但孩子的学习成绩依然是一天不如一天。
何强说:家庭条件差了,往往出路不多,就只好指望着上学。我家里并不富裕,听何丽华来上学,我是无意中说给了我爸爸。我爸爸说,既然那里条件好,咱也去就是,平时多干一点,再俭省一点,也就有了。我爸爸对我说,只要你好好读书,爸爸就是卖器官也供你。爸爸在我们黑山镇的小煤窑上班,为了多挣些钱,从来不见他休个班。每当我要偷懒的时候,我就会想,爸爸正地下一铲一铲地掏煤,我有什么理由在这里玩?
何丽华说:要说条件,我家在我们村里算好点儿的,爸爸妈妈也最宠我。但是,我发现,我爸爸经常在喝了酒后偷偷地哭。他有时就对我说,我生了仨闺女,连个小子也没有,你两个姐姐上学不中用,你要再上学不中用,我还有什么脸在村里干?这几年村里考上大学的越来越多,爸爸是村支书,经常到各家去贺喜,而自己却没培养出个大学生来,他心里能不急吗?想到这些,我就用功读书,因为我有压力,所以我有动力,而且我也坚信,我不比男孩子差。
最简短的发言当属乔小红,话里还有点禅味呢:一个人成功与否,是个人的造化,与个人努力有关,与家庭条件无关。
等同学们谈完了,方心宁做了最后总结:通过大家的发言,我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其一,每个同学都有这么深刻而成熟的思想,这让老师非常高兴。其次,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人穷往往志不穷。条件好一些,没有苦难的感受,确实不容易对自己的做为产生相应的警惕,不容易对他人产生同情心,甚至耽于眼前的享乐。但我想,我们只要知悉并注意这些不利因素,一切都是可以克服的。我们课本上所学的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等等一些大作家,大都仕途或者生活不顺心,受排斥,遭贬谪,历艰辛。然而,正是这些不幸,磨砺了他们,使他们有了比常人更深刻的思考,从而也有了非凡的作品。“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其实很多伟人都是苦难磨炼出来的。但是,我们家庭条件好,不代表我们失去了成功的机会。富裕了,物质条件好了,离成功的距离应该更近。我相信,只要付出了辛劳,就一定会收获希望。高尔基说过这样一句话:“苦难是一所最好的大学。”今天,我要改一改这句话,作为这次主题班会的结束语:美满富足是一所更好的大学,只要我们时刻用苦难来警醒自己。
快下课了,纪红飞忽然站起身来,说:“方老师,我也有话讲。”方心宁只好示意让她说下去。
纪红飞说:“同学们,你们的活动我一直在参与,说句实在话,我觉得我从中受益匪浅。我上初中那会儿,也只不过是一天一天平平淡淡地过,谈不上什么学习的动力,有点儿困难就吓怕了,就丧气好多天。可是今天,我通过这项活动才真正明白,人不能惧怕困难,有时候,创造困难也要前进……”
纪红飞说得很激动。她倒成了主角,连何丽华也给了她一些掌声。
会后,方心宁把班会的主要内容整理下来,去交给校长。
那马华跟着纪红飞来到办公室里,哭丧着脸。
纪红飞问道:“小男孩,又怎么了?”
马华说:“你给我的那名片,我给人家打电话了,可她把我骂了一顿。我说我是马华,她就给了我一个字……”
纪红飞问:“什么字?”
马华说:“滚!”
纪红飞就要反脸,可见对方并不是饶着弯地骂人,就长长地吐了口气,说道:“这里头肯定是有误会了,去给人家道歉,啊,必须去,听见没有?”马华“嗯”了一声。
在校长办公室里,程校长见方心宁来了,说:“我正要去告诉你,有人在教育局把我们告了。”方心宁问:“告我们?我们能有什么可告的?”程校长说:“告我们擅自搞集体户外活动,没有上报教育局,还说我们在活动中,鼓动学生给自己的亲戚捐款。罪状列了不少条。”
给方心宁明白,程校长所说的“我们”,其实就是他方心宁。
“说给谁的亲戚捐款?”方心宁问。
“说刘达强是潘念刚的亲戚,”程校长说,“这给了我们一个信号,说明我们内部有人捣乱。我们以后做事要更加谨慎,三思而后行。”
程校长看了方心宁的报告很是赞赏。可以看出,结果很合他的心意。
可是,到底是谁在背后捣乱呢?但无论如何,从雁回岭村归来后,初三(3)班的班风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让人告了也值啊!
负责政教工作的潘念刚,最先从纪红飞那里了解到这些情况,就去找程校长,商量推广游学活动。程校长说:“目前我们学校刚刚成立,还不适合搞很多这样的活动。求安定吧。”潘念刚说:“方心宁的合作教学也不错,完全可以在泰云推广。这些天,他的课我听了不少。”程校长说:“这我也知道,但推广还谈不上。他的课改是不错,但未必成熟,更何况不同的老师,可能适合不同的授课方法。我向来反对搞形式主义,任何事情都不能搞一刀切。愿意学习学习的,你们就自己去跟他探讨,搞成运动,反而不美。”潘念刚说:“方心宁虽然年轻,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呀。”程校长说:“噢,是吗?”潘念刚说:“我说这话,可不是冲着他是你的学生。”程校长微笑着说:“我们不能随便树一个形象,就像不能随便贬低一个人一样。先让时间去评判吧。”
31
这一周,泰云学校里统一组织召开了家长会。
在初三(3)班,除钱成万的家长打电话请了假,乔小红的家长是让实验中学校门口一个修鞋子的残疾人代表之外,其余家长都来了,有的家庭还来了两位家长。
在教室里,到会的家长们先收看了程校长通过电视发表的讲话,接着听取了家长和学生代表的发言。最后,方心宁对班里一些具体情况做了分析。他把自己的工作总结为八个字,即“爱心”“诚心”“信心”“全心”,受到家长们的一致认可。
会后,几个学生家长围着方心宁问孩子的情况,方心宁耐心地做解答。几位家长一直等到很晚,一定要跟方心宁吃顿饭表示感谢。这可是违犯学校纪律的,也是方心宁最反感的,所心他应付几句后,匆匆逃回办公室。
方心宁记得在黑山镇中的时候,很少见这种情况,而在泰云,一些家长到学校除了向老师们了解一些孩子的情况之外,还常常会向老师们送一些礼物。他们大多条件好,又格外在乎在孩子身上的“投资”,好象不送点东西,就无以表达对老师的感谢。当然也有一些有这种想法的人:别人送了自己不送,自己的孩子就会吃亏。
方心宁觉得,老师干的是真正意义上的“良心活”,对待学生总要讲一个公平原则,收受了东西,就坏规矩,毁了良心。
办公室里,大家都在凑份子。肖叶蒙要结婚了。
王利威开着他的宝马来和她一块儿去找程校长请假,招来大家羡慕的目光。
“瞧人家,怎么说呢,帅呆了,酷毙了,只能让人羡慕嫉妒恨。”
“嗨,咱这当老师的,要开宝马,这一辈子怕是没可能了。”
“能开上花蝴蝶手动档也不错了。”这句话,逗得满屋子人哈哈大笑。
花蝴蝶是辛县人对三轮出租车的称呼,很多地方称之为“摩的”。辛县的三轮出租车一般是用绿色帆布制作成蓬子,名之曰“花蝴蝶”,有时两侧的门帘因风而起,那就再形象不过了。三轮出租车往往与两轮摩托车一样骑跨式驾驶,而眼下又出现了一种车厢全封闭类似汽车一样驾驶的,就这位老师所指的“花蝴蝶手动档”,幽默中带着些酸溜溜的滋味。
“辛县就发‘倒煤’的。”
“什么倒霉蛋?”
“是‘倒煤的’,就是煤炭贩子。”
“可是,能挣钱就不错。”
“干什么也得懂行才行,要不咱也去当那‘倒煤蛋’?还真未必能干出点儿样子来。”
“那是,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你会哪样?少一样都不行。”
“也得分干什么,有些事,咱们还真拉不下那个脸来去做哩。”
“要我说,穷人,往往就穷在端个臭架子上。”
“当年老师被称为臭老九,这‘臭’怕是就从这里来的。那真是臭穷臭穷的。”
“我倒是觉得,只要自己过得舒心,就是最大的幸福。我们家邻居,那也算个有钱人了吧,两口子都穿名牌开豪车。可就是俩人见不得面,一见就死打。”赵芳说。
“钱不能代表一切。听老人们讲,五六十年代的时候,都穷的丁当响,大家不也快快乐乐地过来了吗?现在,很多人比那时确实有钱了,可幸福感却没有了,因为*也更高了。有钱不能代表幸福。”
“人们不都说嘛,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这虽然说不上是千真万确的真理,可也是老百姓一点儿一点儿总结出来的,颠扑不破。”
“那也不能钻钱眼里,人们不是也这样说嘛,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
“这种说法太过绝对,绝对是没钱人的酸葡萄。没钱就老老实实承认,却非得变着法子去糟蹋人,不过是平衡自己的心理罢了。”
方心宁说:“时间是检验幸福的唯一标准。穷也罢,富也罢,幸福不幸福,盖棺才能定论。”
此话一出,方心宁立即遭到围攻。每个人的嘴都是一把好使的冲锋枪。
“那就是说,你现在说不清幸福还是不幸福,正在糊糊涂涂熬日子?”
“躺在灵床上,谁还会去想幸福不幸福的问题?”
“这个论调高不可攀,简直不食人间烟火。你不是一个人,你只能被称作‘神’,因为这样的论调,确实只有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对方势力太过强大,方心宁一时束手无策。
纪红飞霍地站出来,说道:“现在的感觉就是暂时的,幸福不幸福有可能完全是假象,谁能预料明天会怎样?”
马华也开口了,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们要享受今天。”
大家的矛头一下又对准了纪红飞和马华。
“哟,你们平时不言语,一鸣就惊人呐!”
“谈点儿自己的观点好吧,别嚼别人嚼过的馍。”
“哈,又和方心宁钻到一个战壕里去了。”
“小男孩,小心别让别人利用了啊。”
对方反击越来越凶猛,纪红飞一支手捂着嘴,另一支手则使劲地摇着,要求休战。马华看她难受的样子,坚持说:“享受今天不对么?”
但是,方心宁还不想放弃,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嘛,所以坚持说:“幸福感最强的人,不是收入很低的人,也不是高收入人群,而恰恰是一些中等收入的人。在辛县,我们的收入还算可以,我们就属于那些幸福感最强的人……”
其他几位又被他的话激起来,比划着要击跨他,眼看有学生进来才闭上嘴。
救了方心宁的是司文金。只见司文金来到办公室,手里拿沓稿子,问方心宁是不是该张贴到教室里。赵芳示意大家当着学生的面维持好老师应有的斯文,不要说刚才的话题了。
方心宁接过稿子一看,原来是班委里安排大家写的积极迎接中考的决心书。
方心宁说:“可以选几份贴出来让大家交流交流。只可惜,挺好的事,有人偏偏向教育局告了我们的状,说我们乱搞活动乱捐款。”司文金惊讶地看着方心宁,问道:“捐款的事是我带的头呀。”方心宁说:“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先不管它。”
他心里想到两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自己既需要拼劲,还需要雅量。
司文金一出公室,刚才没来得及把话说出来的几位马上进行反扑。一个说:“我是坚决不同意你……”这话头刚一出来,司文金又回来了,把这位老师噎得很急。
司文金对方心宁说:“那天有个老师把我喊了去,问过我一些去雁回岭村的事,还找了好几个同学去谈话呢。我以为他只是跟我们一样想去游学,就没向你汇报。”
根据司文金的描述,这个人戴一副黑框眼镜,长脸,个儿不高,挺着一个大肚子,说话一顿一顿的,不是口吃,但也让人觉得听了不舒服。
这个人会是谁?方心宁百思不得其解,任由那几位老师指手画脚地攻击,他似乎一点儿也没听到。
32
季梅婷又来辛县了,并没有采访任务。
方心宁引她来到学校附近的快乐餐厅。
季梅婷开口就说,“旧桌子旧板凳,到处油腻腻的,一点儿情调也没有。”方心宁说:“小县城比不得大辛城,有情调的地方没那么好找。”听了这句话,季梅婷好像一下抓住方心宁的小辫,口气也更硬了:“你不是还把这里看成宝地,八匹马也拉不走?原来你自己也知道这里不好?你总算还分得清好赖。”方心宁忙说:“咱们……见面就吵,不……更没情调了吗?”季梅婷说:“你以为我想跟你吵?”
服务员端上茶水。这种大叶子茶是够难喝的,顶多十来块钱一斤。再看看季梅婷的妆扮,和这里的一切是有些不太协调。
方心宁想调和一下气氛,就说:“莫非是岳父大人颁下钧旨,特地派你来传达福音?”季梅婷并不理会他的话,说:“我这次来有两件事,这头一个呢,是要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我给你们拍的照片,获了个新闻大奖,送给让你看看,还得了奖金10000元。”说着,季梅婷高兴地递过一张报纸来。那张照片拍的正是大家给刘达强纷纷留下钱的那一瞬间。
方心宁认真地看了,觉得肚里又有了话,思虑再三,对季梅婷说:“这些孩子多可爱,真让人打心里喜欢。你不喜欢?”季梅婷并不往他的套中钻,毫不含糊地回答:“喜欢归喜欢,可是喜欢不顶饭吃。”“我看到这些孩子就觉解饿,其实这奖应该是这些孩子送你的。”方心宁还是想打动她。季梅婷讥讽道:“我知道你高尚,靠精神就可以活命。这奖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是我跑了二三百公里,靠劳动得来的。”方心宁反驳说:“我也不是吃不上饭嘛,光靠精神那我成了神仙了。”季梅婷别过脸,看着墙上贴的一张字画,说:“生活质量可是大有差别哟。”
方心宁就问:“那另一件事呢?”季梅婷直言不讳:“还是要你听我的话。”方心宁说:“说吧,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皱一皱。”季梅婷说:“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反正你这样下去不行,想想别的办法,我知道让你去求我爸我妈你抹不开面子,就是去开家公司也行呀!”方心宁说:“这话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季梅婷说:“你不同意?”季梅婷瞪大眼睛,盯得方心宁心虚。
好一会儿,方心宁说:“我没说不同意,不就是要我投靠程伟吗?可是要我借他的路子……”季梅婷说:“你说说程伟哪儿比你强?除了跑门子拉关系,他还会什么?可人家现在了不得了,生意做大了。就这些天,天天跑我家。我妈见了他就乐,话也多。”方心宁问:“还是要做广告?”季梅婷说:“不是找我,是找我爸。他想推出一项电脑租赁业务,他出电脑,学校出房子,然后采取收上机费的模式运营。人家那气魄,大了,据他自己说,搞好了,最次的话,一年也得有七位数的进项。我跟他说了,他答应帮你在辛县做起来。县城虽然不大,可竞争也少。公司名字我都起好了,就叫‘梅宁电脑公司’,不错吧?现在这个社会,你不愿从政,那么多金也行。嗯?”季梅婷不许对方有丝毫的迟疑。方心宁说:“你说的……非常正确。”
季梅婷说:“那好,我现在就打电话,让程伟来一趟。”说着话,季梅婷就要给程伟打电话。
方心宁忙阻止她:“这样太仓促,总得让我做做准备。”季梅婷充满憧憬地说,“只要你愿意做,再有程伟相助,用不了两年三年,咱也会很有钱。程伟不是买了辆君威吗?咱呀,至少也得买辆奥迪什么的吧?等你用自己的本事混出点儿模样来,我爸妈也就不会这么坚决地反对我们的事了。”
方心宁给她泼冷水道:“那你爸妈是财迷呀?这么多年了,我不一直在努力吗?还不就这样?”季梅婷说:“那要什么没什么,谁放心把闺女嫁给你?还是说,程伟这几天跑我家,可招我妈喜欢了。当然,论相貌,论才华,他是没法跟你比,可人家嘴甜,人家手里有钱,出手阔气。你说他也真做得出,每次都抱束鲜花,大包小包往家拎,把我妈哄得合不拢嘴。”方心宁说:“那你妈是相中了他,想让他做乘龙快婿呗。”“你只会乱说,”她把一团餐巾纸打过来,“你也别光嫉妒人家,自己多总结点儿教训才是。”
在这件事上,方心宁还是想不通。他暗自思忖:让我跟着程伟做电脑生意,那不就是低三下四向他讨口饭?可又怕说多了惹出小姐脾气,他只得忍气吞声由她讲去。但骨子里,他不想做稻草人任其摆布:听从了她的,就等于承认自己失败了。
季梅婷又说:“还有一个好消息呢,我要调到宣传部去了。”方心宁问:“为什么?”季梅婷说:“在报社里老是东跑西颠,不如在宣传部上班安定,老爸怕我辛苦,正好最近报社有调整。”方心宁说:“好。”他想,你爸是领导,说了算的,又是给未来的媳妇调工作,自己还能不高兴?
季梅婷说,“我想,以后我爸我妈要是真不同意,咱就来个密秘登记,生米成熟饭,他们也不能把咱怎样吧?”方心宁忧虑地说:“我强‘娶’豪夺?他们肯定会把我当成一辈子的敌人。”季梅婷说:“这倒不能,他们就这一个女儿,把你当成敌人他们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方心宁不赞成她的说法:总不能到了我这里,一切都成了偷偷摸摸的事。
自己一定要正大光明地把她娶到家!方心宁暗下决心。
33
隔了好几天,方心宁心里仍有有一种说不清的沉重。 自从大学毕业,至今已经奋斗了四年有半,可让季家接受自己的事仍旧那么渺茫。
来到校长办公室,方心宁向程校长汇报了团队方面的一些工作和打算。面对自己的老师,面对这样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他很想从程校长那里得到一个明确些的答案。他把跟季梅婷的事讲给程老师听,但把自己说成是自己的一个同学了。他想:如果明说是自己,定会让老师替自己担心,而一些切中要害的话,老师也不便说出口。
“一个副市长的女儿看上了你的同学?”程校长说,“说明你这个同学相当出色呀。”方心宁补充道:“不,当时她爸爸才是宣传部长。”程校长问:“你这个同学呢?”方心宁说:“我……跟我差不多吧,农村的。”“就是嘛。恐怕……”程校长欲言又止。
方心宁忙问:“恐怕什么?”程校长说:“好事注定要多磨,只要不怕困难,肯定会有好的结果。要不我说说我那会儿吧,或许对他有些帮助。我年轻那会儿,成分不好,找媳妇挺难的。我上过几年学,大队里——后来叫‘村’了———就安排我去当了老师。那时我们和邻近的一个大队共用了一所小学。那个大队的民兵连长有个女儿,叫王玲,也在这所小学里当老师。因为经常在一块儿,一来二往,我们就好上了。她常常给我带些吃的到学校里去,还经常帮我洗衣服。”他呷了一口水。
方心宁迫不及待地问:“后来呢?”
程校长说:“后来,我们的事传到她爹的耳朵里去了。她爹坚决不同意我俩在一块儿,找了我们支书,把我从学校撤回到生产队。在生产队里,我和壮劳力们一起出工,犁地,掏粪,推土,割麦,什么粗活累活都干。有一天,王玲偷偷地来找我,要我带她跑出去偷偷登记结婚。那时咱成分不好,哪里敢?她就哭。她爹不知听谁说了,带人来把她给捉了回去。”
“那再后来呢?”方心宁问。
程校长说:“她爹找了个人家,把她嫁了。后来,国家恢复了高考。我们支书和我是本家,把我从学校撤回到生产队后,老是觉得对不住我,就想办法让我去参加了考试。我考上了,上完学,分到我们镇中学里。在那里,我认识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农村姑娘,就是你现在的师母。”
方心宁问:“王玲呢?”程校长说:“她丈夫是个泥瓦匠,当时比较富裕,可不久因痨病死了。她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她儿子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安了家。她现在跟他儿子住在一块儿。”
方心宁说:“你这样一说,我——我这个同学可就没什么希望了。”方心宁这样说着,心里在为自己感到悲哀。他不想在自己的身上复制程校长的经历。
“时代不同了,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可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你还是劝他慎重一些的好。人人都在追求爱情,但我们更需要婚姻,不幸的是,二者又常常不是一回事,所以,大多数人要面临这样那样的抉择。你师母没文化,但老实厚道,过日子是个好手,里里外外的活儿从不让我沾手,真是吃饭都端到嘴边上。三十岁结婚,三十一岁得子,”程校长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笑,“如果这就是幸福的话,那我很幸福,是一种很踏实的幸福。”
方心宁说:“你的故事毕竟是个喜剧。”
程校长说:“有时想起来,觉得对不住王玲。要是当时我也主动点儿,说不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想想,一个大老爷们,还没个姑娘主动……”方心宁说:“可是,如果你和王玲结了婚,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不过是在那里下一辈子苦力,或者再好一些,民办教师转正了,仍然在村小学里教一辈子书。”程校长说:“那谁能说得清?这也许就叫命吧。”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教育局反馈关于雁回岭村游学一事的调查结果。经教育局认真调查后确认,前段时间有人反映的泰云学校某老师组织学生为自己的亲戚捐款之事纯属子虚乌有。
教育局对校外活动如此重视当然是没错的。有一年,辛县某学校在组织一次郊游活动时,发生了学生意外死亡事故,因而局里为此下文,要求凡有学生集体外出的活动,必须先申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许多学校为了回避责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干脆不再组织学生校外活动了。
雁回岭村之行,成了值得方心宁永远珍藏的记忆。
方心宁把司文金反映的情况告诉了程校长。听了他的描述,程校长沉思片刻说:“我知道是谁了?”
方心宁问:“谁?”
“任南德!”程校长说。
方心宁并不认识任南德,也不想知道他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泰云学校。但程校长讲的故事,却让方心宁思考了更长的时间。程校长的“命”还不错,可自己的呢?
他给季梅婷发了个短信:我是否应该主动到你家去拜访一下?
34
任南德何许人也?
任南德,实验中学后勤处主任。 刚调到实验中学时,也曾教过几年历史,可他不愿意上课,偷偷干了几年小买卖,买卖不好干了就通过关系,爬到后勤主任的位子上。你可别小瞧了这个位置,当时在辛县教育圈有一条“潜规则”:从这个位置上提拔为校长最为容易。老师们认为,这可能是因为这个位置上的人比从课堂里出来的人更有活动能力和经济实力。
最近一段时间,实验中学有人放出狠话来:“要么把泰云搞跨,要么让我干一把(手)。”很多人都在猜,只有任南德能说出这种话。
方心宁现在才明白,当初去雁回岭村要用一面旗子,就是任南德坚决不让给的;而他从雁回岭村归来后,又是这个任南德向县教育局告的黑状。
其实,举办泰云学校,也引来实验中学许多教职工的不满:学校是靠实验中学办起来的,可他们却并没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在这些反对者中,表现最为积极的就是任南德。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凭实验中学之大,出个把狂妄分子,倒也属正常,方心宁这样想。
程校长说,现在来自实验中学的压力很大,而孙校长要想继续做好实验中学的校长,还须得到实验中学全体教职工的支持。
程校长再次让方心宁转达各位老师:说话做事要先三思。
方心宁原先对前途充满光明的心,不觉阴上乌云,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泰云。
再说季梅婷接到方心宁发的短信,打过电话来问:“出了什么事,冒出这么奇怪的想法?头一次见你这么积极主动!”方心宁说:“我不能总这样死等,争取争取吧。”季梅婷说:“你这个想法太幼稚了,你不了解我们家的事。在家里,我爸听我妈的,你一旦让她讨厌了,恐怕连个挽回的余地都没有。我比你还急哩,可也没办法,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挂了电话,方心宁去教室走走。这时,任南德带着一位老师在教学楼上踅摸。原先方心宁并不认识他,现在终于对上号了,想到他做的那些事,从心里恶心他,跟他走个对面也没搭理他。他后面跟着的老师倒真像个特务,对了,那不就是老师们来面试时叫号的那个“特务”吗?后来,方心宁知道他叫万青东。
任南德斜着眼睛细细打量方心宁,让方心宁感觉到如一股冷嗖嗖的寒风袭来。
“这卫生也忒差了,”任南德对万青东说,实际上肯定是要让方心宁听到,“这样管理的,怎么跟家长交待?”
万青东说:“这一点儿也不意外,乌合之众,还能干出什么好事?”
其实,学校刚刚进行过大扫除,可以说是窗明几净,地面擦得都放了光。再说,检查财物属他的职责范围,要说查卫生,他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方心宁讨厌他,又觉得不值跟他争辩,便匆匆躲了他。
回到办公室,方心宁见到大学同学邵云哲在等自己。老同学见了面,说短叙长,忆及当年生活,每件事都啦得滋味十足。邵云哲说话还是老样子,戴副眼镜,有点儿文绉,说话听不出一点儿官腔。
当年一块儿上学的时候,他们几个就曾在宿舍里盟过誓的,“苟富贵,勿相忘”。一晃就是四年多,大家各奔东西,只有极个别的还有联系,更多的早已蒸发了似的不知去向。邵云哲成副局了,还能主动来看自己,这就是没有忘记当年的誓言。方心宁很感动。
如此年轻的副局长,在县工商局是史无前例的。用邵云哲自己的话说,那就是走了狗屎运:爸爸是个老工商,劝他一毕业就选择乡镇工商锻练了三年。去年,局里搞竞争上岗,他第一学历本科是个硬件,又有三年乡镇工作经验,最终从竞争中脱颖而出。
邵云哲问方心宁:“你和季梅婷怎么样了?”方心宁说:“就那样,不死不活。”邵云哲说:“你好好巴结巴结,让季副市长把你调到辛成市去。别多么清高,装b的结果一定是自己吃大亏。要我说,做为男人,弄个一官半职的,即使干不了什么大事来,也活得够面子。你要是有远大理想那另当别论。我这几年的经验——要想成就一件事,你就要不惜代价,否则就别做。”
邵去哲说话够直率的,也确实是为老同学考虑,尽管这些话让方心宁听了不很舒服。见对方瞪眼睛看自己,邵云哲连忙解释说:“我这些理论,是从程伟那里贩卖来的。”
又是程伟,唉。
聊了半天,邵云哲才说,想让方心宁约出泰云的校长吃顿饭。方心宁就问他为什么,他又吞吞吐吐了,只说吃顿便饭。
纪红飞来到办公室,像有话对方心宁讲,见有客人在,就又折回去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马华跟进来,悄悄对纪红飞说:“姐,我真的去道歉了。”纪红飞说:“那就行了呗。”
“可是,”他说,“她约我周末出去吃饭。”
“哦?”纪红飞也来了精神,说,“好事呀,去。”
“可是,”他说,“她不是我的菜。”
“哦?”纪红飞说,“你喜欢什么菜。”
“她就像个小女孩。”他说。
“那多好,她像个小女孩,你像个小男孩,这不金童玉女天生一对么。”她说。
“可是……”
“好啦,听我的,去吧,有菜吃总是不错的了,我还得批作业……”
“那好,这回我听你的……”
邵云哲好像忽然发现了纪红飞,眼睛顿时放了光,用食指向方心宁勾勾,示意自己有悄悄话要说。
方心宁忙俯身把耳朵贴过去。
邵云哲小声地说:“你身边美女不少啊!难怪你总想不起我来,麻烦你给我占住一个。”他的眼睛如同被强力胶粘住,一直没从纪红飞的身上移开。
方心宁说:“没听过还有‘占住一个’的说法。”邵云哲说:“就是别让人先我下了手,找时间把我的情况向她透露透露。”
方心宁点了点头。在同学面前没什么可掩饰的,他也回了邵云哲一副恶作剧的脸相。
这让方心宁想起了另一起恶作剧来。那是在上大学的时候,愚人节那天,邵云哲闲来无事,就伙同方心宁和另一名同学去愚弄教他们教育学的女老师。那位女老师做梦也没想到三个学生会开她的玩笑,在下了课后淋着雨去校门口等男朋友。那时,他们之间就有过这样的坏笑。后来事情败露,女老师并没有追究他们,只是到了教育学考试,只有方心宁勉强得了个及格,而那两个小子只好乖乖地找女老师辅导,参加了补考。那几天,班主任邢江天天找他们谈话,也不点明为什么找他们,只是就人生、理想之类的话题说个没完没了,就差三人跪下求饶了。三人至今还在猜,是不是教育学老师到老邢那里告了他们。
方心宁天真地想:现在,大学里的同学看上了自己的同事,真把他们扯到一块,自己不就跟多了家亲戚一样?
35
方心宁已经适应了泰云的生活和环境。他觉得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了,所以觉得浑身是劲。
开始正常上课了,让方心宁最为惊诧的依然是老师们十足的干劲。这一节课刚下,下一节课的老师早就准备好,提前几分钟在教室门口候着。有的老师开会或有别工作分不开身,其它科的老师都争着要顶这一节课。这些情况反映到程校长那里,他不得不拟订了一些临时的制度。这些临时制度也与别的学校大不相同,比如其它学校常常要强调旷课迟到要怎样处罚,这里却特别要求不许争课抢课,不许挤占音体美等非文化课,不许拖堂,不许课余给学生开小灶影响学生休息等。
所有这些,都是制度造化出来的局面。积久憋闷在心头的干劲一时爆发出来,威力是巨大的,而这些发自内心的自觉行动又表明,每个人都是抱着大干一番的目的来的。
纪红飞靠到方心宁的办公桌前,欲言又止。
方心宁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就问:“有事?”纪红飞说:“最近觉得还适应吧?这里工作真是挺紧张的。”方心宁说:“还行,就是不紧张,我也没啥别的事可做。”纪红飞说:“有时候,跟学生,也不必太过当真。你比如食堂里打馒头仗的事,学校里为此还专门开会……”方心宁奇怪地问:“你觉得学生的浪费行为是小事吗?”纪红飞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心宁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知道她到底要表达什么。纪红飞看着方心宁怔怔地盯着她,就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还有课,先走了。”
方心宁当然不会知道,有几个班主任在背后议论他多次了,说他好大喜功,拿着羽毛当令箭。纪红飞听到那些闲话后,特别为他担心,就想劝劝他,可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了。她怕直说了方心宁会受不了的。
牛真龄好像在英语组待不住,一有空就钻到语文组来。他说:“工作就得往细处做,这没有错。”
方心宁笑着点点头。有人赞你的行为,你总得学会感激一下。
牛真龄又说:“可是你做得细致,不如我做得利索。我能把复杂的工作简单化了——撵他们回家反省,让他们的老子去教育好了。”
方心宁很不解地望着他。牛真龄说完,骄傲地回他的英语组了,只留给方心宁一个得意的背影。
这天,方心宁收到季梅婷的一条短信:辛成市有一个“教育大家谈”活动,速寄一稿。
写这样的文章,方心宁当然是一点儿也不怕,他当初就是凭着小有文采才赢得季梅婷的好感的。只是,自打准备来泰云到现在,他真是忙得没时间写东西。搁笔时间越长,就越是提不起笔来。可自从来到泰云学校,军训期间所发生的一幕幕,让他真的有很多话要说。略加思考,他便提笔写了些想法。
徐特立认为,教师应有两种人格,一种是“经师”,一种是“人师”,“经师”教学问,“人师”教做人。陆世仪也说:“凡学校之师,不论乡学、国学、太学,决当以德行学问为主。”由此可见,教师既是学生智力的开发者,又是学生品格的塑造者,两方面不应有偏废。
精深而广博的专业知识以及行之有效的教学方法,一直是为人师者不断追求的,但品德操行方面的很多东西却又往往被他们所忽视。其一,不注意自己的不良言行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比如个别教师有骂人、嗜烟等陋习,对学生就会产生很坏的影响,而这些教师也很难教育学生不骂人、不吸烟。己身不正,何以正人?其二,不注重对学生起码的尊重,在教室里举止、着装随便;对“双差生”讥讽刁难;不看学生身上的闪光点,而专找污点……凡此种种,都不利于学生形成完善的人格。其三,不情愿于知识的传授中适时进行品质、理想、爱国主义等教育,认为这与自己的专业无关,认为这样做是白白浪费教学时间。
在这里,我更愿意将教师称作“师者”来强调其“经师”与“人师”的双重身分,何况一名达到一定境界的“师者”无须去“教”就可以影响他的学生。相比较而言,一名教师学问不深,教出的学生可能是“次品”;一名教师品德不高,教出的学生却极可能成为“危险品”。师德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若想成为一名称职的“师者”,就必须清楚:我不仅是“经师”,也是“人师”。惟其如此,才会时刻铭记自己的责任;笃志行之,方可不辜负家长与社会的重托。
一向主张“德教为先”的他写下这些文字后,更觉文思泉涌,又找了很多实例佐证,拟题为《“师者”须有双重身份》来应付季梅婷的索稿。
方心宁把稿子写完,按自己计划就去那几个“食堂战犯”家里做家访。
他先来到距学校十几里地的仉丰迪家。仉丰迪一个人在家里写作业,他爸爸妈妈都是普普通通农民,去地里收早熟的花生了。见老师来了,仉丰迪说了声“老师好”,飞也似的跑出去了。不一会儿,他的妈妈先回来,一个劲说道歉,说事先不知道老师要来,就下地了,一边给方心宁冲水。方心宁客气了几句,觉得打扰他们干活很不好意思。仉妈妈一个劲地说:“我们家就是农民家庭,哪想会出他这样不吃人粮食的孩子来?”
一会儿,仉爸爸也回来了,肩上扛了一袋子鲜花生。简单寒暄之后,他也是一个劲地道歉:“方老师,真不好意思,孩子给您添麻烦了。不听话,您就打,做为家长,我一万个支持。不打不成器呀。”方心宁忙让他坐下,说:“打孩子是不可以的,但我们会尽力说服教育他。浪费点儿粮食看上去也许还是件小事,可这毕竟不是一个好习惯,不纠正的话,对他这一辈子都会有坏影响。”仉家长说:“是是是,我在家也常说他,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忙得还没来得及,等一会儿,少不了还要给他补上这一顿打,让他长长记性。”方心宁笑着说:“我们不能打,你也不要打,打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孩子大了,而且他又非常懂事,非常可爱,这次犯点儿小错误也是很偶然的,还是要跟他多讲道理。”仉家长说:“老师说的是,我一定跟他多讲道理。”
又说了些仉丰迪在校的表现,交流了些教育孩子的办法,方心宁起身告辞。仉爸爸说:“可不能走,吃饭再走,丰迪,去喊你书记大爷,就说老师来了。”就听得外面一阵鸡乱叫,方心宁看去,仉妈妈已经把一只漂亮的大公鸡擒在手里,到厨房去寻刀。方心宁忙过去夺下放掉,说什么也要走。看留不住,仉爸爸把那袋子花生拿出来,放到方心宁的自行车上,说:“那把这点花生带着,煮着吃挺鲜的。”方心宁心里一阵热,但还是把那袋花生搬回屋里,说:“我还要去别家,拿着东西不方便。”
一家人把方心宁一直送到村外。
方心宁就去离这儿最近的禹兆家。禹兆刚好在街上与几个小伙伴玩耍,看见自己的老师,呆在那里。几个小伙伴扯了扯他,他才醒过神来。他说,爸爸长年在外地打工,正好农忙时节回来还没走,但不知道去谁家玩牌了。几个小伙伴便热情地去帮着一家一家地找,禹兆把老师领回自己的家。
方心宁看到一张桌子上,禹兆的书包和摊开的作业本还放在那里。方心宁就问:“作业写多少了?”禹兆说:“刚刚写。”
这边禹兆的那几个小伙伴很快回来了,站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方心宁。不长时间,只听外面有人在嚷:“什么学校,什么老师,有问题不解决问题,就会找家长……”
方心宁忙往大门方向看,是禹兆的爸爸回来了。方心宁跟他打了招呼,那禹家长却摆着手阻止他说话:“听说孩子在学校里受了批评,怎么会这样呢?我们花了钱,可不是去接受批评的。我们家孩子在村里上小学的时候,哪个老师敢说他一句过分的话?没想到才去你们学校没几天,就已经遭到了批评,还追到家里来。多大点事儿,也值得这么当真?老师我没当过,可是见过不少,人家都是以教育为主,有爱心,哪能说批评就批评?孩子呢,都有自尊心,我们孩子的自尊就特别强,要是他心理上受到什么伤害,你们学校负不了这个责任!”方心宁说:“您先别发火,让我先把那天的事儿跟您说说。”禹家长说:“不用说,什么也不用说!你是老师,讲道理,我讲不过你,可孩子总归是孩子,你们就是不能把他当做成年人。我请问你,谁家的孩子不犯错误?要是不犯错误,那还养你们老师做什么?”方心宁说:“你能不能听我说说……”禹家长把一只手掐在腰里,另一只手一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就是把责任往孩子身上推。我回来,也没别的,就是跟你打个招呼,往后,对我们家孩子好一点儿。”说完,也不跟方心宁说再见,气哼哼地又出门了。
几个孩子跟在他后面看热闹,一会儿跑回来,说:“他又回去玩牌了。”
方心宁给气得浑身哆嗦着。
禹兆说:“他就这样,前两天跟我妈刚吵了,我妈回姥姥家去了还没回来……”方心宁安慰他说:“没什么,你爸爸可能误解我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做作业去吧。”
从禹兆家出来,方心宁反思自己做得不到的地方。是的,他想到自己在处理“馒头仗”时,确实情绪太激动,或许吓到孩子了。想一想,自己都不在教育人的良好状态,如何谈到教育好别人?
直到星期一,他还想着这件事。来到教室,他对同学们说:“那天几位同学在食堂里用馒头打架确实事出有因,但我当时在气头上,嫌他们给班级抹了黑,对他们批评得有点儿过了,在这里,我给他们道个歉……”
他还没说完,六个肇事者又低着头排着队来到讲台。
“又怎么了?”方心宁问。
“做检讨。”司文金说。
他们纷纷掏出检讨书来,等着方心宁把讲台让出来。
大家哄地一声笑了。原来这是班委里这样决定的。
方心宁觉得自己再说下去有些多余了,忙把教室让给他们。
做一名泰云的老师,自己还需要煅练一下忍耐力,否则会让自己的工作很被动的。
36
纪红飞同方心宁一块儿,到了校门口。冰@火!中文 赵经理打开车门,把他们迎了下来,又小心地将自行车取下,很礼貌地问:“我们可以回去了吗?”“回去吧回去吧,”方心宁一迭声地说,“谢谢你们。”赵经理谦和地笑着说:“您客气了。”
两辆车打个旋,如一阵风般开走了。
纪红飞说:“有车真是方便。”方心宁指指自己的自行车说:“咱这两轮的,更方便,不怕塞车,还经济,附带着把身体也给锻练了。”“方老师,”纪红飞突然转个话题,“我看时间还早,不如到我家的精品店。赵姐不是说过要你给她选个摆件的吗?”
正是酒精起了作用,方心宁不假思索地说:“行!”纪红飞说:“你骑车带我呗?”方心宁说:“ok。”
方心宁骑上车,驼上纪红飞,拼命往前蹬。喝酒有什么好?方心宁有点儿困,不时甩甩头,使劲地翻翻眼皮,真担心自己骑着车会睡着了。纪红飞说她家门面就在附近,谁知骑上车走了足足有20多分钟,一直到了泰灵中学斜对面才是。这两轮的优点也显现出来了,要是开那四轮的,还真说不定睡着了都不知道哩。
方心宁特地好好看了看。这里是辛县近几年开发的商住楼,一楼用来经营,二楼可以住宿。房子是纪妈妈前几年用积蓄购买的,一楼做了店面,她们母女就在二楼住着,倒也方便。店阔三间,里面挂着的,摆着的,各种小东西琳琅满目,真是凡能想得到的小玩意儿,这儿全有。
“这是我同事方心宁。”纪红飞把方心宁介绍给一个中年妇女。“这是我妈。”她又指着中年妇女对方心宁说。两个女服务员听见纪红飞的话,把顾客撇在一边,也围拢过来看。
“哟,是喝酒了吧?”纪妈妈问。纪红飞说:“今天不是喝肖老师的喜酒吗?不过,我没喝。”“没喝脸这么红?”纪妈妈说,“来来来,小方快到楼上去,这里太乱。”方心宁说:“婶,我们是来看东西的。”纪妈妈说:“那就先坐一会儿,我去倒水。”方心宁说:“婶,不用麻烦。”纪妈妈说:“别客气,到这里就是到了自己家。在学校,红飞还不多亏了你照顾?”方心宁说:“也没……照顾……也是应该的。”
“你说说,”纪妈妈对方心宁讲,“肖老师跟我们家纪红飞差不多的年纪,人家都结婚了,可她……”纪红飞说:“妈——”这一声喊叫犹如一道命令,纪妈妈的话一下被打住了。纪红飞不好意思地看了方心宁一眼。纪妈妈还是有话要说,但不敢再提女儿的事了,就只问方心宁,家在哪里呀,家里有什么人呀,常回去吗,哪年生人呀,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方心宁有一种参加面试的感觉。
好在纪红飞看出方心宁的不耐烦,拉他到一旁去选摆件。
方心宁留心找纪红飞给自己送的那种摆件,却一直没找到。方心宁说:“那种……怎么没有见?”纪红飞知道他所指,就说:“那样的就一件,是我从外地带回来的,这里不会有。你说赵姐会喜欢什么样的?”方心宁说:“她就是想要个万年历,线条流畅些的,她可能会更喜欢些。”方心宁一眼看中一个带有维纳斯雕像的,就指给纪红飞看。纪红飞拍着手说:“我们想到一家里去了,我早就给她拿好了一个,在我的包里呢,怕她不喜欢,没敢拿给她。”纪红飞取过自己的包来,果然从里面取出一个同样的摆件。
二人会心地笑了。这笑,是方心宁惊讶于这世上真有如此的巧合,是纪红飞庆幸自己际会一个十二分满意的“男友”。
纪妈妈又走过来要跟方心宁攀谈,还是一连串的问话。方心宁又不能不理睬,只好在那里勉强应付。纪红飞过来,把妈妈硬是推到楼上去,方心宁也借机告辞。
出了纪家门店,吁——,方心宁长出一口气,刚才被注视的不舒服感一下全消失了。
回了宿舍,方心宁又遇见刚过来的赵亮。
“有结果了吗?”方心宁关切地问。赵亮说:“检察院说近几天能出结果。”方心宁安慰说:“别太急,办事总得按程序。再耐心等等。”赵亮应声说“是”。
方心宁把他让进屋里,给他倒上水,然后出去给他弄些吃的。赵亮拦住他,把自己带的干粮拿出来。他还特地给方心宁带来些煎饼,说是赵母特意给方心宁摊的。
赵亮边吃边说他这些天的遭遇。二铁已经知道赵亮仍然要告自己,又多次去他家里找麻烦。从赵亮的话里,方心宁也更多地了解了这个赵二铁。那是当地有名的赖皮,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据说有一次,人家找他要账,他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人家过些天再来。可每次来他都这样说,要账的人不敢信他了,非在那里等他还钱不可。看要账的不走,他拣了块砖头,朝着自己的头咣咣几下,砸得血头血脸的。谁见了这样的主不怕?要账的哪里还敢提账的事,从此再没敢来。好在钱不多,账从此就不了了之。有时候,正吃着饭,谁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他,他随手提起个热水瓶,一股脑儿把开水撩在自己的大腿上,别人要带他去医院都不行,直到大家都服了软哀求他为止。这就是他对付人的高招——自残。当然,他不光是自己皮肉不值钱,看着别人的皮肉也不值钱,所以把别人打伤打残是经常的事儿,出了事又有两个姐夫罩着,他的名气自然是越来越响。
难道身高一米八几,孔武有力,在大学做过篮球队队长的赵亮,还能被瘦得像只风干鸡,身材不过中等的二铁欺住?原来,大凡地皮无赖称霸一方,往往不是单凭力量服人,而往往是以恶名唬人。那些本分老实人家,自是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还不如没有事,在气势上已经输了几分,加之恶人总有恶办法,常人是没有精力去应付的。
他有两个知法懂法的姐夫,又怎会任他胡来又助纣为虐呢?这其实再好解释不过了:一则是他本性如此,谁也给他改不了,二则是他的臭名,有时竟有助于他姐夫的工作。黑白通吃,普通老百姓谁惹得起?据说这样的组合,在辛县最吃得开。
方心宁再三劝赵亮要忍耐,又给那位做副检察长的家长打了个电话询问。他坚信,朗朗乾坤,赵亮的事一定会有个公道的结果。
37
邵云哲下了死命令,话语里没有一点儿客气的味道:星期天,把泰云学校的负责人请出来,再找几位老师凑凑场,关键是别忘了一块儿把纪红飞喊上。
平时上班忙得混头混脑,所以每逢周末,老师们才有机会处理家务,没有谁愿意参加一些无干的酒宴。可自己和邵云哲是同学,这个忙不能不帮。
方心宁只好一个个死打硬缠,就说是自己请客,要大家务必赏光。程校长还好说,毕竟是自己的老师;要说动其他人,方心宁还是费了半天口舌。
天有点儿凉了。一阵风吹来,方心宁竟然打了个寒噤。说是半小时就到,方心宁在门口等了足足一个小时也没见人影。方心宁看路旁绿化树上几根断枝横出,手腕粗细。他跑过去,起跳,抓住,来几个引体向上。
一下,两下,三下……
“下来!”有人在背后一声断喝。
谁啊,这么大的动静?定神一看,邵云哲就站在那里,一脸坏笑,说道:“你这是要保持雄性风采吗?”程伟不知何时也站过来,同样坏笑着说:“人之初,性本善,只为淫,才完蛋……”本就因他们迟到而有些不快的方心宁立马反感起来,板起了脸。邵云哲忙请罪,说他和程伟是从辛成赶过来的,路上车堵,所以有点儿耽搁。
再说纪红飞,本来一口答应了要来,可听说是邵云哲请客后,临时改变了主意。邵云哲见纪红飞没来,有些失望,吩咐司机去红霞大酒店的口气冷了许多。
程校长说:“要不就去果树园吧。”果树园是城郊一家饭店,其实就是农家乐,那里有山有水,盖了些茅草屋,修上了林间小道,生意还挺火。
程伟向邵云哲建议道:“不行,对程校长和各位领导不够尊重,还是去红霞。”
程校长坚持要去果树园。他或许真以为是自己的学生请客想省俩钱吧?既然程校长要去,大家还有什么可说的?
程伟和程校长主动论起了辈分,一口一声叔,亲切劲儿让亲儿子见了都汗颜。
程校长坐了主宾的位置,程伟坐了主陪,邵云哲则坐到了最下面。方心宁挨邵云哲坐下,其余人依次坐了。
果树园把几个招牌菜全上来了,特别是各种虫子。别说,在绿树丛草间,吃起这些来还真是别有味道。
邵云哲和程伟一唱一和,把几个人恭维了一遍。他俩说起话来,与老师们很不一样,素的荤的一起来,有些话还转点儿弯抹点儿角,得好好琢磨。
程伟说:“真是隔行如隔山,还是邵大局长总结得好,升官就跟*一样一样的,上边得有人,光上边有人这还不够,还得活动,光活动还不行,你得搭上点儿什么……”说完,他坏笑得厉害,声音都变了。
为了不让程伟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邵云哲就讲从程伟那里听来的小黄段子:“有一个妇女,丈夫在外打工,一个人在家住着,跟一个光棍大伯哥住隔壁。光棍没人照顾,做弟媳的少不了要给他做点饭,光棍也少不了给她挑点儿水。有一天,天很热,妇女见大伯哥光着身子挑水,眼神就有点怪怪的。两人正是一个干柴一个烈火的年纪,谁都耐不住。大伯哥看弟媳的眼神,以为向他要呢,不顾一切冲到屋里,刚按住了弟媳,那里已经进去了。弟媳一急,说:‘进来你就死。’大伯哥一听,可不是,兄弟回来听说了,还不得跟我拼了命?就往外来。这时,弟媳又说了:‘出去你就亡。’大伯哥吓得没了办法,只恨自己有这些不良的想法。骑在那里正两难,弟媳颤颤抖抖地说:‘进进出出你才命长。’大伯哥听了这话,哪里还顾得上命短命长……”这笑话讲得很露骨,只赢得了几声勉强的笑。
见大家笑得迁就,程伟就开始讲他从商的经历。他的父亲原来在辛成市商业系统工作,后来单干,代理了某个品牌的摩托车,积累了些资金;大兴386、486的时候,又上了电脑。前几年,他年龄大了,干不动了,就把摩托车销售店交给了大儿子,把电脑这一块交给了他。
怪不得,方心宁想,这也算是子承父业吧——读中文的程伟,会做了跟自己专业毫不对口的电脑生意。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照这个道理,自己合该做了老师,邵云哲合该干了工商。可也不尽然,潘念刚的父亲据说还是从镇长的位子上退下来的呢。
程校长推说自己有“三高”——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滴酒不沾。大家到最后也拿他没办法。
饭后,程伟又拉程校长到一边去嘀咕了很长时间。方心宁忽然想起他的那句话,说每天“看猪脸,拍马屁,听驴叫,陪猴笑”,不知今天来的这些人会被他归到哪一类动物里去。
方心宁找邵云哲去说话:“到底你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天到底是谁作东?”邵云哲说:“当然是我做东呀?你以为会是程伟?那可是一个买卖精,该花的钱,成千上万不眨眼,不想花的,花他一分他得心疼三年。只要是我在,一般都是我掏,人家还夸我呢,说我会花公家钱。他也不用他那猪脑子想想,公家的钱就那么好花?咱花了钱人家还不欠情分,这事儿真没理可评。”方心宁问:“那你折腾这半天到底有什么事,别弄得这么神秘好不好?”邵云哲说:“说有事,我也确实有点儿事,就是我有一个学生要转到咱们泰云。”方心宁问:“现在?”邵云哲说:“当然。”方心宁面有难色:“到下学年吧,那时肯定要扩招。”邵云哲笑着说:“废话,到下学年人家上高中了,我还来找你?”哦,明白了,言外之意就是在说,你也就现在还有点用处。
方心宁说:“只剩下一个学期的时间了,转学也没什么意义了。”邵云哲说:“那你不用操心。”方心宁说:“可我们每个班限额30人,这个承诺是不能打破的,程校长这个人太讲原则了。”邵云哲说:“原则是原则,可你不是原则呀,你是他的学生嘛。我可告诉你,这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你必须帮我。”看方心宁有些迟疑,邵云哲又说:“方心宁,你不把我这件事办好,耽误了兄弟的前程,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同学。”说了这话,他把杯里的水咕咚一口喝下去,好像是要说,办不好,小心会把你这样一口吞了。
要是早知道他为了这事儿请客,方心宁说什么也不来了。他最了解程校长的犟脾气。程校长不止一次跟自己说过的,虽然多一个学生看似问题不大,可如果能加这一个,那么就能加那一个,这样一来,各班人数必会迅速增多,对学生和家长的承诺还有何意义?
程校长做得对,邵云哲是自己的同学,方心宁左右为难,只好先把邵云哲的嘱咐记在心里。
不知为什么,那马华本来也好好的,此时却坐在那里不能动了,满脸通红。方心宁忙过来,问怎么了。程校长见了,忙说:“快去医院,八成是他吃蚂蚱过敏。”
一伙人便离开这里。
38
办公室里,方心宁正在批改作业。
纪红飞过来悄悄说:“方老师,麻烦你帮我看看这篇稿子。”方心宁佯怒道:“昨天喊你不去,我们喝多了,到现在还头晕,稿子是真看不了了。”纪红飞忙道歉说:“那场合不适合我去,改天我单独请你,好吧?”“可怜那马华,差点牺牲了生命。”方心宁说。纪红飞只是“哦”了一声,并不关心这些,递过来一篇稿子来,题目是《教师生存状况关乎国家命运》。
方心宁问:“怎么想到这么个话题?”纪红飞说:“大家那天争论,我想了很多,就整理了一下。”
纪红飞的这篇文章,虽然是个老话题,但也算有些新东西。她认为,教师的生存状况,包括他的社会地位、经济收入等,会对教师的教育气质形成一定的影响,而这种气质,会直接作用于学生。一名老师,如果因为收入和社会地位过低,工作压力过大,心理过于压抑,会导致性格方面的很多不良倾向,比如自卑、猥琐、烦躁、易怒、抑郁、多疑等,心理扭曲严重者,必然会秧及他的学生。诚如是,他的学生一定是不幸的。比如,有些学生仅仅因为一点点过错,就遭受严酷的惩罚,脸上被刻字,被罚吃苍蝇,耳朵被撕裂,眼睛被打坏,被迫互抽耳光等等,不一而足。这些老师之所以做出如此残忍之事,多是各种各样的压力使然。尽管这在各地只是一些个别现象,但这种事哪怕只有一件,对于受害学生和家长来说,也是塌天的大事。这些老师,由于受生存环境的影响,对学生身上发生的情况没有热情去细问三七二十一,严苛过度,使学生不敢坦露心胸,逆反心理越来越严重。
另外,家长不理解老师,动不动就到学校里闹,甚至殴打老师,抱着一种不把老师搞臭就不罢休的态度去处理纠纷,也让老师们人人自危,整天持一种防备心理去工作。近些年来,老百姓表达诉求的渠道多了,这是好事,可也有一部分人,抱着各自合理或不合理的想法,不惜浪费社会资源,利用信访、纪委、网络等给老师施加压力。
教育管理人员的冷酷,也易使老师产生冷漠情绪。他们只求成绩,求政绩,看家长的脸色,而很少去为老师们着想。老师们长期在这样缺少关怀的环境里工作,对学生的关爱就无从谈起。
教育是爱的艺术,这种爱又根植于愉快的心胸,愉快的心胸需要适宜的环境。教师是人不是神,需要社会对其自身价值加以关注,需要人们用理性的眼光和平和的心态去审视。
文章最后呼吁:中国教育应该倾听一线教师的心声,各教育主管部门应该设立此类信息的采集中心;应该重视并加强对教师心理疾患的研究与防范;杜绝口号式的“尊师重教”,很多时候,面包比赞美诗更为重要。
方心宁明白,悉心研究并提出这个问题的纪红飞无疑是相当热爱教育的,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做如此深刻的思考。很难想像,一个不爱他的岗位的人,会花大量的心思去审视他的工作。
她的观点他全都能接受,但还是从中找出两点与纪红飞进行了探讨:其一,这个题目太大了,应该再具体些,醒目些。老师这一群体,需要合理的回报,需要人性化的管理,需要社会的理解与认可,但用“生存”二字是不是太重了呢,还要考虑阅读者的感受。其二,文章给人一种替老师们鸣冤诉苦寻求关注索要报酬和荣誉的感觉,写作态度能不能再客观些,让教师之外的读者也能够容易接受些。
纪红飞说,目前教师的生活条件越往镇、村基层越差,越往中小学越差,最应受到关注的就是这些地方,用“生存”二字并不为过,至少比“生活”二字不痛不痒的好。
方心宁认为,生活水平低并不代表不幸福,高收入也不代表生活的高质量。
纪红飞认为,高也是相对高,而且还会有其它条件限制着,比如有个别的私立学校,收入倒挺高,但规定也多,比如学生投诉几次就解聘,老师得承受多大的心理负担?收入是上去了,心理负担也上去了。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像是争论,倒像是吵架。
肖叶蒙首先被吸引进来。她说:“我认为,老师的收入每年100万也不为多,因为我们不是在造机器,而是在培养人。只有一茬茬的公民素质提高了,才谈的上国家的兴旺发展。比如做买卖的,从这边买了到那边去卖,也就一点流通的贡献,凭什么就收入比我们高?”
“王利威不也是买卖人吗?”一个老师说。
“我就说他。”肖叶蒙一点也不避讳。
“我倒不求每年挣100万,如果能把咱们的人事关系给解决了,我就很知足。我们现在跟临时工有什么区别?要什么没什么。我有个亲戚在北京一家打工子弟学校教学,连合同也不签,失业、养老、医疗三险全无,就是打‘黑工’,校长让你走就得走,整天不安心。他昨天给我打电话诉苦,可我也是一肚子的苦水没处倒呀。”一个老师说得更实际。
“你们做梦吧。噫吁?剑‖:跄言眨〉鞫??眩?延谏锨嗵臁!?p>“贫困的农村教师成了新兴的弱势群体,有人建议在‘五保户’的基础上为他们设立‘六保户’,我非常造成。同工不同酬,是教育发展区域不平衡的主要原因。”
“可是,有了县直身份的,却少了工作的积极性。什么事情也不能两全其美。”
“教育主管部门干什么去了?光坐在衙门里当老爷吗?”
“这恐怕也不是一个部门能够协调的吧?”张风说。
“古人就说,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我们的工作这么重要,国家也这么重视,我们得到的回报为何就这样少呢?”牛真龄说。
“主要是看你对回报的期望有多高了,太高了往往会失望。”赵芳说。
大家争论一番,让纪红飞有了更大的收获。虽然大家的意见并不一致,但她从中听出了老师们心目中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们最需要的又是什么。方心宁还翻箱倒柜地找了几本书送她做参考。
放学的时候,在走廊里,她追上方心宁说:“我请你吃饭,你帮我大忙了。”方心宁说:“这不算什么,有时间还是我请你吧。”纪红飞说:“那当然也行。”
得,自己让她给绕进去了。方心宁有点哭笑不得了。
39
堂中诸人虽然心中也有想法,为什么之前百般推辞的许炾,此刻一见二女却是立即转口就答应了下来,难道真的是被美色所迷?若真是如此情形,此子以后修行之路能行多远,倒是真还不见得能有大收获。
不过居然许炾答应,卲青衣自然也不会再行反悔,再惹怒许炾师徒二人,那是是摆明了戏耍人家,弄的自己分毫道理也占不到了么,所以斥退儿女之后,便与许炾师徒二人将亲事定下,只待许炾自己觉得时候到了,便让师父前来商量婚期。
待一切商量妥当,许炾师徒自是告辞而去了,独留送出一程的卲青衣师徒二人相对而视,眼中各有心思。
“徒儿果然是处事有端,如此安排即不得罪于不老心,又可将他徒弟拉拢过来,间接的也就将不老心绑在了我们三元一脉,更且若那小子三灵根资质潜力,万一能够不受你那魂禁桎梏,将修为进境一路突破上去,更是我三元一脉不可多得的机会,你到是做了个极妙的注意,只是灵容姐妹那里你不好说话吧。”
“师父放心吧,女儿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我这也是为了她的幸福着想,回头我便前去劝慰于她,想来这丫头自打母亲去后,姓格虽然大变不再跳脱,却是文静懂事了许多,时常也知道为我分忧一二,不似灵犀任姓刁蛮,应当能够将她说通的。”
“嗯,既然如此你自己好生斟酌,且莫逼急了那丫头,至于不老心那里,你也可以多加打探消息,若是此子修为进境确实神速,便催促他们早些完婚,若是不然就这般拖着也无大碍,反正这婚期也是他们自己要延后的,我就先回去了。”
“恭送师尊!”直起身来眼看师父已经离去,卲青衣却又自顾念叨起来:“许炾啊许炾,三灵根的天才弟子么?你到底有什么不凡之处?到是令我越来越好奇了,连七长老居然都会如此高看于你,且先用婚事将你套在身边,再慢慢来查探于你。”
不老心带着许炾出了三元峰一脉,行不多元便疑惑问道:“徒儿为何前番白班推辞,及后见了人家姑娘却又马上答应了下来,难道你是真的看上那丫头了?你可要记住修炼之人疏懒不得,万不能被那女色迷了心智。”
“师父放心,弟子也非是那好色之人,此中因由弟子自有计较,师父无须为弟子担忧,弟子对修炼之事绝对不会怠忽分毫。”
许炾却不便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毕竟这事做的有欠磊落,只是他许炾在自己实力不足之前,施点手段对他来说并算不得什么,最好由此能够令那卲青衣修为再无寸进,他许炾心中方才舒畅。
“既然你自己心中有了计较,为师也就不多言了,不过能够与他们保持如此关系,倒也未必不是好事,为师若能有缘为你尽力寻得那还魂草,倒是想那卲青衣为你解咒,也不至于再有推托,或者不尽心力了。现在你就先自回峰吧,为师要去掌门那里汇报下此番矿场事务,想来三派若有什么动静,此刻也会有消息传来了,为师也须探听一二。”
不老心对这徒弟的行事,以及他的能力为人,倒是充分的信任,言语之间提及也尽是为他考虑,许炾自然是心中分明,牢牢将师尊的心意记住,随后便按不老心的吩咐阵形回峰了。
许炾可无法象不老心那样御空飞行,在这天阳宗后山虽然人员不如前面那般时时遇见,但是也不想自己那纵跃腾跳的样子被人看见,白白惹了别人笑话,所以干脆就慢悠悠的走着回去,路上也能观赏周边景致,借以熟悉山中路线,当然所谓慢悠悠走,却也不是常人的速度。
眼看着走出了三元峰一脉,沿着那谷底小径一路悠闲,认准了方向往自家山峰之下行去,却不料还未到那峰脚,前面却有两人拦住了去路,细一打望分明就是自己刚定下亲事的未婚妻和小姨子。
许炾想着小姨子那火辣辣的脾气,和她姐姐那清冷幽怨的眼神,以及二人前番对婚事抗拒情形,心头便自感觉几分不妙,转首再想改了方向,却是早已被前方二人看见,无奈下只好迈动脚步迎了上去,脑子里面却是在想着怎么应付这冷辣二人组。
“哎呀!这不是我那未过门的媳妇么,怎么这么快就带着小姨子前来回访于我,倒是令小生万分荣幸之余,遗憾未能早点准备款待,万望二位见谅些许啊,不知是否随我回峰待茶浅谈,一解小生相思呢,还是……”
他居然学起那世俗**腔调起来,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形象给损毁一番,紧赶几步来到儿女面前,双手作揖便是躬身一礼,也不去看人家脸上神色,只是看向人家那丰柔起伏的身姿,而且还左右游弋,相似是将姐妹二人在心中品评一般,自顾自的感叹起来。
“哎呀!这虽然只是分离短短片刻,小生这心中却也是思念的紧,不若在这山景迷人之时,我们相携畅游一番如何,也好聊解小生相思之苦,小生觉得这倒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人家二女却是暗咬银牙,怒贯双瞳恨不得立即就修理这登徒子,那小辣椒般的邵灵霞如何忍的这般挑衅,当即便要踏步上前喝斥于他,却是被自家姐姐伸手捉住了手臂拉回身后。
“弟子这边有礼了,听闻师叔乃是新拜七长老门下,当是弟子长辈呼得一声师叔了,此来是为之前家父所提婚约之事,弟子一则宗门辈份长幼有序,恐怕乱来名节惹人闲话,弟子实在是不敢妄求高攀不起;二则弟子一心修炼护持幼妹,从来未曾思虑嫁人之事;三则师叔才入宗门,与弟子从未交集,相互之间毫无了解。所以弟子冒昧来求,望师叔能够在家父面前退了这门亲事,弟子实感激不尽,大恩大德此生必然有所回报。”
邵灵容拉回了妹妹,踏前一步深施一礼,便即用如珠落玉盘的动听声音娓娓而道,希望能够劝得许炾回头去将这门亲事退了,二人实也是被逼无法,明知父亲行事一切皆以三元一脉利益为重,若是前去求告定是难允,所以出得自家客堂,便剩了飞行法器一路赶来惠元峰下等待,希望能够拦下七长老师徒一番求告断了这门亲事,却不想只等到了许炾一人。
许炾既然心中拿定了注意,怎又会轻易就心软答应退婚,更且此去退婚却要令自己师父白白将把柄落给人家,失了理上的站脚岂不吃亏?如今见到儿女这番行事,他心头更是打定注意,你姐妹二人越是不愿,我便越是要让你们去与那宝贝父亲去闹。
“啊呀,娘子何来如此言语,此番婚事乃是岳丈大人亲自提及,我也是盛情难却又见姑娘人品极好,方才答应下来,你叫我现在去提退亲之事,我如何开得了口,至于身份辈份岳丈与你师祖也都说无妨,既如此倒也不成问题。彼此了解嘛,正要相邀娘子多多来往,待得时曰一多自然晓得,且还能培养感情,此刻却生生相拒小生千里之外,岂不太过伤在下的心么。”
许炾装出一副口花花的样子,脸上更是一副心痛受伤神情,却是实实激怒姐妹二人差点气结,那脾气火爆的邵灵霞如何还忍受得住,当下便是一拍腰间香囊,擎出宝剑右手一挥,剑指一催体内元息,便即将那飞剑对着许炾分心便。
邵灵霞一剑刺出,口中尤自呼道:“好你个浪荡的登徒子,光天化曰之下竟敢污口调戏于我姐妹,看本姑娘今天不废了你一身修为,也让你知道我姐妹二人招惹不得。”
许炾也是早有防备啊,那手早就不离腰间锦囊,见到剑光掠来抬手一拍,便即招出了那柳叶玉片,一面光盾现于身前,整整的挡住了剑光。
邵灵容见到那光盾不由眼中神色一变,本还以为小妹此番怕是要伤了人家,对方所放出的防御手段,却是连她都听给未曾见过的光盾,心中知道已是无事,当下便也不阻拦想看看此人手段,单从刚刚那化盾之物便是不凡,不知道是否老子所赐。
“噌”的一声轻响,邵灵霞眼见一击无功,便即终身越上施展那御剑之术,令的一把宝剑是围着许炾团团飞舞,连连攒刺只取要害,一心想要将许炾重创当前,好为姐姐断了这门亲事,她行起事来可从来不问后果,一切只随自己心意喜好。
眼见的对方不依不饶,身周受到的攻击也是连绵无尽,而那在一边观望的姐姐也不阻拦,许炾心头不由也是几分火气,若不是自己前番在矿上也经历过几次争斗,又有这不知品阶的护盾法宝在手,今天可就真说不定被这丫头给收拾了,感受着对方修为心中也是颇为感叹,人家明明年岁比自己还小,最多十六七年华,这修为境界却是比自己还尤胜三分,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凝元后期。
不过眼看对方没完没了的纠缠,便想着给点苦头小姨子吃吃,心思转过他也就不坐耽搁。只见一直防守的许炾,忽然终身往后一跃,便是抬起右手一连窜的巨型火球,连珠炮般的往前弹出,左手却未使出阴元球来,他现在看不能取人姓命,重伤也不行啊,最多令其落败受些挫折也就够了,否则可就有理也说不清了。
只见他左手下探却是捏住了腰间美玉挂坠,元息灌入猛的一催,便有自那玉中发出“吼”“唳”两声鸣啸,一团蒙蒙雾气腾起,其中腾飞出一条白龙和一只凤凰腾。
两者皆为元气凝聚所化,爪翼鳞羽无不生动真实,更是白磷白羽神采奕奕,方一化身便即向前一扑,那白龙张口便即吞了邵灵霞的飞剑,那白凤却是展翅腾身便向邵灵霞扑去,双翼张展如忍,双爪前探如勾,眼看就要将那邵灵霞伤在当场。
(本卷终)
开新卷了,一方面是A签的留念,另外是要进入新的情节和故事,高爽情节也该出现了,让大家等的太久了,还是希望各位继续支持哦,票票砸来吧。
40
泰云学校放寒假了。
人去楼空,方心宁望着窗外,尽力地梳理自己的思绪。
满院子乱纸飘飞,校工正在慢条斯里地清扫。对面楼上,那棵曾经吸引他注意力的爬墙虎,长长的叶柄如根根细线,将几片干缩的叶子悬在错纵的枝蔓上。原来,叶子不是因为季节的原因自然凋落,爬墙虎手腕粗细的主干让人硬是给折断了,过早干败的叶子有几片仍然坚持在那里,好像心有不甘,不愿离开母枝,一任北风吹得它们浑身发抖。它们的心里会不会有怨恨?不知要经过多少年,它们才长到现在这个样子,不料遭到如此摧折,不知这些,该不该算在学校管理的账上。
方心宁觉得很心痛,也是因为一段时间以来事情太多,自己无暇顾及这些杂事。现在,他第一次关注到爬墙虎的惨状,且惨案绝又不是发生在近期。它也是有生命,可谁会去关心一棵树呢?自己不也是在偶然间看到它才生出这点儿同情来吗?甚至这点儿同情心也是因为联想到了自身的经历。
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了,方心宁傻傻地坐在椅子上,非常放松地。
他想,该去医院里看看娘了,对了,还有纪红飞和张量。
一种怪腔怪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校长,你可好呀。”方心宁忙转身去看,只见一个身着检察服的年轻人英武地站在他跟前,一脸严肃地盯着方心宁。那眼神,让方心宁心紧了一下,尽管自己没有做任何亏心的事情。
要说这方心宁,毕竟还是个老实实在人,他此时正努力地自省:是呀,自己工作还算勤恳,作风 绝对正派。不赌博,没打架,贪污受贿沾不上边,这执法人员怎么找到自己门上?
正在方心宁为这对突如其来的事疑惑时,对方开口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乐意’乎?”说完,他“扑哧”一声笑出来,原先紧绷得有些变形的面容也恢复了原状。
方心宁一下子认出来了,好小子,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为他担了不少心的赵亮。
赵亮的事再说起来真有些话长了。他从红霞出来,黑山镇中的新校长已经上任,态度也非常坚决:没岗。赵亮拿出从县里带回去的一些材料让他看,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校长全给他扔到走廊里去了。赵亮终于又冲动起来,与他大吵了一架,互相都骂了祖宗。一气之下,赵亮办理了辞职手续。但他很快就懊悔了,因为他想去做律师。可证件考出来也得时间呀,他又绝对不想再跳回农门,要在辛县这样的小地方维持生计并不容易,更何况双亲是老来得子。年事已高,不能劳动,全家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他的肩膀上。他想先到南方去边打工边复习,因为父母健康的缘故。几次都未能成行。
要么说天无绝人之路。正无可奈何之际,碰巧辛成检察机关招考公务员,他就报了名。招考简章里本来有这样一条:中小学教师报考。须经县以上教育行政主管部门同意。这一条,就等于已经把许多中小学教师拒于公务员招考大门之外。也是赵亮幸运,因为辞了职,所以顺利地报了名,并过关斩将,最终被录取了。又过了几个月,也就是在上个月,他正式接到了录用通知。这期间,他还以为自己被人给顶下来了呢,天天在家等消息,做什么事的心绪都没有。
这正是,有福之人不在忙,无福之人瞎慌慌。赵亮的高大外形与俊朗形象,特别是这几年在社会上的磨砺,让他脱颖而出;而那些天天沉迷于书本中,连续几年考不中的却大有人在。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十分复杂。他说他曾来找过方心宁,可那时方心宁已经去了省城。
现在,他就在辛成市检察院工作,这次回辛县老家是为了探望父母,顺便过来打听一下方心宁的情况,没想到正赶上学校放假。
赵亮说:“要不是考到检察院里去,我还是没脸来见你。当年,我也多亏了从红霞出来。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是不是你让张老板把我辞的?”
方心宁说:“没有什么疑问,你得相信是你自己幸运。”
赵亮忽然脸上一阵红,说:“我还有个事,你说……”“什么?”方心宁看他吞吞吐吐地,就问。赵亮说:“哥,你给我拿个主意……原先那女孩到辛成去找我了,要跟我和好……”方心宁说:“这个问题,你肯定想过很久了。看来你还是对她当时提出与你断交的事念念不忘,其实,我们可以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她出了你那样让人误会的事,你会怎样?你就是不相信那是事实,你受得了别人的白眼吗?”赵亮说:“是,哥,我明白了。”
两人又谈到了张老板。
赵亮说:“辛成市扫黄打黑的决心很大,这一回是要动真格的了。张老板的这件案子,检察机关早就介入了。”方心宁说:“我担心的是,张老板的孩子现在得了白血病,财产全部查封了,拿什么给孩子看病?”赵亮说:“这事我也听说了。但据我了解,张老板并不像社会上传说的那样是什么‘辣手’,拥有这个绰号的,很可能另有他人。其实,他的胆子并不大,除了讲义气之外就是一个没脑子,做事鲁莽,但人心真的不坏。我在红霞时,跟他来往的人里有好几个很神秘,他们中肯定有心狠手辣的人,只是张老板从来不让我跟他们接近。事情闹到这么大,应该是他交友不慎。我已经把我了解的情况向领导反映过了,看案子进展吧。”
天不早了,赵亮执意要回家。方心宁骑上自行车送赵亮。
在路上,赵亮告诉方心宁,二铁的二姐夫最近受了处分,同时他们所里几个临时招用的工作人员也被开除了;其大姐夫做的很多事虽然不好查证,可大家也已经了解了这个人的品行,都知道城关信访办有个刘大坏。方心宁想,不管做什么,有做就有报,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一个人民警察,置“人民“于不顾,一个信访干部,不去化解民怨,却用自己所见识过的手段去挑事,真不知政府养活这样的人意义何在。
途经纪红飞家的门店,他们看到那里防盗门紧闭。商铺转让的广告,冷冰冰地贴在最显眼处。那是纪妈妈再三要求肖叶蒙给贴上去的。方心宁走上去用手拂拭这张广告,脑海里浮想联翩。如果眼前的这些烦心事都只是一场梦该多好!这里应该还是生意兴旺,纪妈妈也应忙中偷乐。
赵亮看着方心宁傻傻站在那里,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时,方心宁的电话响了,竟然是纪红飞的号码。从省城回来后,方心宁一直不敢奢望能接到纪红飞主动打来的电话,所以一看电话号码倒有些紧张。
他抖抖地把手机举到耳边。
电话那边是纪妈妈的声音:“小方呀,放假了吧?”方心宁说:“放假了,婶。”纪妈妈说:“在学校呢?”方心宁说:“在,啊不,在外面,正经过你家门口。”纪妈妈说:“红飞要出院了。”方心宁问:“出院?都好了?”纪妈妈解释说,是纪红飞告诉她,医生们经过慎重的诊断,断定她的病不是再生障碍性贫血,而是轻度的血小板减少症,病因不明,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治疗,可以院外调养。
方心宁高兴地说:“真的,现在的医疗技术就是发达,那什么时候出院?”纪妈妈也有些兴奋,说:“今天,今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方心宁说:“那太好了,我马上就去接你们。”
一个骑摩托车的男子过来,把头盔一掀,问道:“这是你的房子吗?还能再便宜点儿不?”方心宁说:“房子不卖。”说着,他过去把那张广告一把撕下来,骑上车飞速地向县医院赶去,竟然忘了赵亮的还站在那里。
骑摩托的男子见方心宁这样,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赵亮听:“这人有病吧?”
“你才有病!”赵亮义正辞严,把男子唬得赶紧跨上摩托车溜走。
方心宁来到方母的病床前,握着方母的手说:“娘,我不骗你吧?纪红飞马上就要回来了。谁说她得的是不好治的病?那全都是骗人的鬼话。我现在就去接她回来。”方心灵说:“那还不快去?接回来也让娘放了心。”
方心宁忙给任南德打电话请假。任南德听说了,也非常高兴,当即决定把原订于第二天召开的领导班子会推迟,单等方心宁和纪红飞回来。(未完待续。。
41
方心宁觉得,既然纪红飞的病好了,与她之间的障碍也就不存在了,何况是纪妈妈主动打来电话呢?所以尽管他还没有得到纪红飞明确的表示,但心头还是涌起一种幸福感。方心宁顿时觉得什么都变得那么美好了,坐在公共汽车上,心里又哼起了歌谣。也许是年龄的关系,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哼出声,而是在内心美滋滋地唱,那旋律只有他自己领会。
看他摇头晃脑的样子,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心里到底有多甜蜜。
来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很晚。纪妈妈说:“红飞老是说不用急着办手续,这下好了,人家下班了,只能等明天。”纪红飞说:“我已经在这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也不在乎这一天了。”纪妈妈埋怨道:“昨天急着要走的是你,今天不想走了的也是你。”
方心宁对纪妈妈说:“婶,今天你到招待所好好休息一晚,我在这里陪纪老师。”纪红飞笑着说:“你不这样喊我,我都快忘了我是老师了。”方心宁没明白她的意思,其实是不愿他这么严肃地称呼她。
从前的事再也不用提起了,好象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才是理所应当的。一对一直相互牵挂着的青年男女,谁也不用向对方开口说“我爱你”,但他们之间默默对视的眼神,已经把这句话所要表达的内涵最充分地表白出来。
方心宁去医院旁的招待所里安排好纪妈妈,又匆匆赶回到医院里。
纪红飞不在病房,方心宁找到了值班室里。见一位女医生在值班,他就问起纪红飞的病情。医生表情木讷地说:“我们一直采取的是保守的治疗办法。上个月,她说她感觉好多了,要求我们再次给她会诊,我们就重新给她做了骨髓穿刺,但并不能确切排除再障。上一周。我们对她做了两次检查,发现她的血小板居然超过了最低值,我们还感到有些意外呢……她要求回去过个春节,我们本来是不同意的。希望你们家属多做她的工作,让她年后尽量早一些回来复查。”
方心宁还想再问什么,就听纪红飞在走廊里喊他,可他回到病房,却又看不到纪红飞。
真是活见鬼了,明明听到纪红飞在叫自己的名字。等他狐疑地在床边坐下了,纪红飞却蹑手蹑脚地向他靠过来。纪红飞刚刚换上一身红色的衣服。已经梳洗打扮过了。方心宁没注意到她,不经意地一回头,吓得当时晕死在病床上。纪红飞忙过去晃他,焦急地呼唤。只见方心宁没了呼吸,脸色越来越难看,无论纪红飞如何喊,都毫无用处。
她只好大叫“医生”。
这时,方心宁一下翻过身来把她紧紧地抱住了。可怜她“医”才字刚喊出来,“生”字就让方心宁这突如其来的一抱给憋回去了。
纪红飞情知中计。欲从方心宁怀里往外挣脱。哪知两人越挣越紧,就这样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所有的忧和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被这从天而降的幸福扫荡一空。
方心宁深情地看着纪红飞。轻声问:“我上次来的时候,为什么不给我点好颜色,还装作睡着了?”纪红飞柔声地说:“怕你不珍惜。”方心宁说:“是怕连累我吧。”纪红飞的笑脸倏然而逝:“也还要吃药的。”方心宁说:“你已经够幸运的了,我们班的张量……”。方心宁欲言又止。他怕引得纪红飞伤心。纪红飞还一个劲地打听,他只好把张量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听了张量的遭遇,纪红飞非常同情。
门吱得一声推开。进来一个穿着打扮得很前卫的姑娘,上身穿一件开襟的小袄,领上油亮的棕色兽毛格外显眼,露着抹胸,没有少妇的那种雍容华贵气派,但每一个举动都带着一种年轻的张力;下身穿的是高腰裤,鞋后跟又细又长,走起路来胸摇来摆去,颇显婀娜。
她的闯入把两人吓了一跳。两人像是做了亏心事,赶紧松开对方。
姑娘操着江浙口音很重的普通话问:“这里住院的有没有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叫张猛,个儿挺高,眼睛挺大,头发长长的?”纪红飞努力地想想:“你到护士办公室里去问一下吧。”姑娘说了声“谢谢”,就风风火火地出门了,走得太急,ρi股扭得非常夸张。
方心宁说:“听她的语气,那个姓张的小伙子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吧?”纪红飞说:“你别乱猜了,她说的那个人已经去世了,我怕说了她会难过,所以才让她去护士办公室问……我真喜欢她那身打扮。当了老师,我从没敢穿这样的衣服。”方心宁说:“可也太露了,那能起到保暖的作用吗?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一定送你一件。”
夜里,纪红飞躺在病床上,方心宁就坐个矮凳趴在床边。两个人说了一晚的悄悄话,尤其是说到泰云学校的变化,纪红飞更是来了情绪,甚至问到学校里的每一个老师,问到她们班的每一个学生。方心宁一路劳顿,困得双眼再也睁不开,也不知是在回答哪个问题的时候,说着说着就睡了。一会儿,他又一激灵醒来,看到也已经睡着的纪红飞脸上露出甜甜的笑靥,就放心地趴在那里睡下。
方心宁迷迷糊糊地看到自己与纪红飞在茂密的树林的追逐。纪红飞跑呀跑呀,突然就跑到一个悬崖边上,眼看就要掉到崖下去。方心宁紧赶一步,一把抓住她。只听纪红飞一声高叫,把方心宁给惊醒了。方心宁揉揉眼睛一看,自己紧紧抓着纪红飞的胳膊,是把她给弄疼了。
纪红飞硬是把方心宁拉到床上。
两人背对而卧。
纪妈妈在招待所里左右不放心,半夜起来回病房看看,见他们两个睡得烂熟,才放心地回了招待所。
太阳很高了,方心宁和纪红飞还没醒。倒是纪妈妈,老早就起了床,买了早点来到病房。两个人还蒙在一个被窝里背对着睡觉。护士也没忍心叫醒他们。
纪妈妈蹑手蹑脚进屋,纪红飞和方心宁警觉地相继醒来。(未完待续。。
42
三个人开始收拾东西。突然,手机响了,方心宁忙拿起手机看,竟然是季梅婷打来的,就到外面去接听。
纪红飞和妈妈狐疑地看着他。
季梅婷张嘴就说:“方心宁,我要见你。”方心宁问:“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讲吧,我在省城呢。”季梅婷只是重复:“我要见你!”方心宁满腹疑惑,她到底是又发的哪门子神经?
没几分钟,方心宁又接到一个电话,是程伟打来的:“你到底要跟季梅婷做什么?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就成全了你们。”方心宁说:“天天生活在一块儿的两口子,如果真是这样互相猜忌的话,还不如早散了的好。”程伟说:“你凭什么劝我们散?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方心宁说:“行了,我这边有事,你就告诉季梅婷,说我女朋友生病了,真没工夫跟你们说这些。”
原来,在季梅婷家里,程伟与季梅婷又吵起来了。季梅婷早就听到些风言风语,说是程伟曾跟亿威公司的女秘书伙在一起,现在又跟新来的一个兼职会计打得火热。今天见程伟来了,碰巧爸妈不在家,季梅婷就质问他那些事。程伟死活不承认。
季梅婷跟她吵,眼看占不了上风,她突然对程伟说:“既然你这样对我,好吧,我马上就去辛县。我一辈子也不想见到你了,你彻底死心吧。”她这话里,有几分威胁,也是习以为常的那份霸气使然。
程伟听了方心宁的电话,对季梅婷说:“快去找那姓方的吧!人家女朋友生病了,现在正在医院呢,病好了再去就晚了。”
方心宁在电话里听得清清楚楚。
程伟拦在门口不让季梅婷出门,季梅婷则疯了似的咒骂:“你拦住我的人,也拦不住我的心。你这个流氓,欺世盗名的骗子。靠手段过日子的下三烂。你张口闭口没人话,你根本就不算个男人,白念了那么多年的中文,汉语都让你糟蹋尽了,还让我爸妈跟着你一块丢人现眼。我们一家人都葬送在你的手里了,我……我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看纪家母女都瞪着眼看自己,方心宁忙把电话挂了,笑笑说:“一个家长的电话,关心孩子嘛!”纪红飞说:“是张量妈?张量怎么样了?”“哦,”方心宁只好顺着说。“他还不错,也已经筹到了些钱。”
怕方家母女受不了折腾,方心宁去找了一辆面包车来。
坐在车上,方心宁心事重重。
面包车一路飞驰,把三个人径直送到纪红飞家。
看到紧锁的防盗门,纪妈妈的眼圈又红了。
方心宁说:“阿姨,你的假期结束了,现在收拾一下上班吧。”
纪妈妈终于破涕为笑:“是得上班了,不上班还干什么去?”
打发走司机。方心宁又把东西搬到楼上去,又帮着把屋里整理了整理。
方心宁放心不下还在医院的娘,得点儿空闲,急匆匆赶到县医院。却发现那间病房里已经全换成陌生人。
“医生,”方心宁几步就跑到值班室里,问,“医生。28床的病号呢?”
一位护士说:“嗨,闹着要回家,又办出院手续了。”
方心宁忙给姐姐打电话。娘果然已经到了姐家。方心宁埋怨姐不跟他商量一下,就这样一次一次地来医院,稍一见好就走,非把病耽误得更严重不可。方心灵不乐意了,说:“谁也别埋怨,还是因为你。娘说了,儿媳妇回来了,怎么能在医院里见面呢?正好心才家两口子来看娘,就一块儿坐他的车回来了。娘说什么也不让跟你说,我有什么办法?甭说别的,快把你媳妇领来让娘看看吧。再领不来,大家还得陪着你挨折腾。”
方心宁一下子没了脾气。
他走出医院大楼,真想大哭一场,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仰了仰头,抑制住就要溢出的泪水。
“方心宁。”有人在喊他。他环顾一周,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身刚要走,清清楚楚地又听到又有人喊。声音是从一辆轿车里发出来的。原来是程伟,换了新车了,崭新的奔驰,车号还是7086。方心宁就讨厌这个号码,不知程伟为什么就喜欢,“七零八落”,那可是残局呀。
程伟也不下车,招手让方心宁过去。
方心宁只好过去。程伟这才下来,打开车门,让方心宁进去。
“有什么事说吧,在外面正大光明地说。”方心宁说。
“里面说话方便嘛。”程伟说。
看对方那祈求的目光,方心宁只好钻到车里。新车那种怪怪的味道,让方心宁下意识地捂了下鼻子。
程伟说:“我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了,以为你骗我,刚要走呢,就看见你了。忘了问你女朋友在什么科,我进去走了一圈,也没打听到。”
方心宁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在这里碰上他了,就说:“说说你呗,又出了什么事?”
“说什么呢,我还真不知从何说起。不说你也猜到了,我们又吵了一架。她非说我跟会计好,还说她爸爸的前程让我给拖累了。是,我是打着老丈人的旗号到各学校联系过建电脑教室的事,可这又有什么呢?又说我现在搞的亿威投资咨询有限公司在社会上影响很坏,她爸爸到政协工作的事是因此泡汤的。这都是哪跟哪呀?我哪儿对不住她了,我还准备给她换辆新车,然后再换套大房子,你说我给她的条件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她还就赖在娘家不回去……”
方心宁说:“可是,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程伟说:“这我知道。我呀,现在也只有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关在车里,开车走在路上,心里才能顺一点儿。烦呀,当然也活该……拆散了你们……”
方心宁说:“现在说这些话没什么意义。”
程伟说:“不,你让我把话说完。她整天不是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吗?不是整天要跟我离婚吗?好呀,离就离,有什么了不起,别人不要的我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呢……”
方心宁一听火了,说:“你什么意思?”
程伟倒冷静,说:“别激动,我是说,她不是动不动就说要来辛县吗?以我现在的身价,我还真不在乎呢,那些有点儿姿色的女孩儿,整天贴乎我的可不在少数。别以为怎么样。”
方心宁终于忍不住了:“程伟,你给我听着,我不想听你在这里啰嗦你的那些破事,这些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跟季梅婷再联系。我告诉你,我有女朋友,我女朋友叫纪红飞。你根本不用这么防着我,也不用老远跑来跟说这么多不咸不淡的话。”说完,他钻出车,把车门用力一甩,“呯”的一声,很响很响。
程伟在后面长长地按了声喇叭,是示威还是什么?去他的吧。
人生道路上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关口,选择还是拒绝,答案不能似是而非,必须明明确确。(未完待续。。
43
方心宁又回到纪家。
纪红飞只迷糊了一会儿,就起了床,在房间里收拾书本。见方心宁失魂落魄的样子,就问:“出了什么事?”方心宁说:“没什么。”虽然自己肚子里确实有话想说,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又怎好讲出口呢?
想了一会儿,纪红飞说:“你去联系辆车吧?明天我想出去一下。”方心宁问:“才刚回来,又去哪里?”纪红飞说:“去你家呀,看伯母。”方心宁说:“可是你……”纪红飞说:“我没事。倒是你,有一大堆的心事,你那表情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伯母身体不好,我拜访一下是应该的。”方心宁说:“不行,等你好些了再说吧。”
纪妈妈听到他们的争论,也来到客厅里。纪红飞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妈妈。纪妈妈非常赞同,还要他们明天趁早去。
拗不过纪家母女,方心宁就联系了辆出租车。
第二天一早,辞别了纪妈妈,他们赶往方心灵家。
到得家门,车还没停稳,方心灵就迎出来了,说:“娘的耳朵可真灵,你们才到胡同口,她就听到了。”
纪红飞一下车,方心灵忙过去招呼她。去年就认识了的,所以不用过多介绍。看这时的纪红飞,皮肤要比去年白嫩多了,身材也苗条了,脸上看起来虽然还有些憔悴,可也多了几分柔媚。方心灵与纪红飞手挽着手一起往院子里走,回头悄悄对方心宁说:“这回行了,娘保准是啥病没有了。”方心宁奇怪地问:“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方心灵说:“纪老师就是灵丹妙药。”
方母抻着身上刚换的衣服,从屋里头迎出来。纪红飞疾步走上去搀她。方母脸上的愁纹舒展,笑声像是从心底迸发出来的一样。心灵说:“你们还没吃吧?我已经把菜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炒了。”方心宁说:“我炒去。”心灵说:“你甭去,还是陪娘说说话吧。”纪红飞说:“那我去给姐帮忙。”
方心宁走到方母身边坐下来。方母笑眯眯地看着儿子。
方心宁问:“娘,该把病彻底治好了再回来。”方母说:“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住这些天也就行了。宁宁呀,这回总是真的了吧?”方心宁说:“娘,这回是真的,如假包换的。”方母说:“我看见别人儿子媳妇在一起乐呵呵的,我就眼馋。你看你二弟心才,虽说是没考大学,可两口子你谦我让,日子也过得和和美美的。那天还多亏他们两口子开车把我接回来的。”方心宁说:“娘,你这身子还能坐他那三轮吗?”方母一脸的嗤笑:“你以为还是原来呀?人家现在买了一辆新车,四轮的。煞白煞白,可干净了……再说心才他哥吧,在部队上当兵,把媳妇孩子都带出去了。就你,再不娶媳妇,娘这老脸都没处搁。”
姐夫今天加班,没回来。小外甥放了假就不大进家门,整天跟几个小伙伴在街上疯跑,方心宁出去找他吃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吃饭了,方心灵不知怎么又想起女儿来,不自觉地流下眼泪。
方母说:“人这一辈子,该吃几碗吃几碗。我觉得这孩子在那边肯定混得不错。”方心灵说:“一年了,也不打个电话回来,你说她就不知道家里挂着她?”纪红飞说:“不如让她回来,在县城找个工作。到我们家门店里也行呀,正好我妈忙不过来。”她这一说,方心灵的泪就如泉涌一样:“和她联系不上。只能在家等她的电话。”
方心宁在一边只顾低着头吃饭。
饭后,方心宁与娘商量着要回县城去。小外甥从外面喘着粗气跑进来,叫道:“舅舅,有人找你。”方心灵拉过儿子来,照着ρi股就是几下。那孩子呼天喊地,像受了天大的冤屈,大声哭叫起来,声音跟屠夫刚刚绑好了要杀的猪一样尖利。方母听见了,就追出来数落方心灵。
纪红飞忙从包里拿出个玩具来哄他。方心宁不知道纪红飞什么时候准备的玩具,很佩服她这一高招。
纪红飞又拿出给姐买的一身衣服和给方母买的补品,一一送上。带这些东西,方心宁居然一点儿也不知情。
这时,田三菊进来了。
方心宁问:“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田三菊说:“听我奶奶说姐家来了辆车,就猜是你。”刘墅在后面,知道纪红飞来了,不好意思进来。方心宁问:“刘老师呢?”田三菊这才发现丈夫没进来,忙喊他。那刘墅扭扭捏捏地进来,说:“纪老师,你可回来了。”纪红飞只是笑笑,没吱声。
方母说话了:“小刘呀,纪老师……”刘墅摆着双手抢着说:“啊,这病就是不要紧,小毛病。我说的对不?”他转向田三菊,想让媳妇把自己拉出这尴尬境地。方母笑着用手指剜了他一下,守着纪红飞,不好再提了。
田三菊说:“这几天,我正好要把我大舅请到药店里帮忙,一块儿给大娘和纪老师开几副药吧?都是些老方子,特别管用。”刘墅解释说:“你们不知道吧?我们大舅,是蒙冲县第一郎中,在整个辛成市都是最有名的。现在在药店里开药的那个是二舅,水平跟大舅差远去了。大舅在蒙冲县开的中药铺恐怕也是全辛成最大的,这几天请他过来指导指导。”方母羡慕地说:“三菊还有这么个大舅。”田三菊不好意思地说:“虽然不是亲舅舅,可咱尊重的是他那份才呀。”刘墅说:“那现在就去吧,车在门外呢。”这里的气氛,他有点儿受不了。
说走就走。来到大门外,田三菊的面包车正停在那里。方母说:“我从医院里带的药得吃些日子,吃完了我再去取。”田三菊再三地请她上车,她坚持不上,也只好作罢。
刘墅说了声“坐稳”,就发动了汽车。方心宁警惕地问他:“你有驾照?”刘墅说:“怎么?你是交警呀?我技术好着呢,驾照马上就可以拿到手了。”方心宁说:“你别,这世界那么美好,你还是让田老板亲自开吧。”田三菊说:“他比我开得好,只是还没拿证。”说着,她把刘墅撵到后面去坐了。
刘墅一坐下就在那里发恨,说:“等有了钱,我买辆大奔,天天跟着你们ρi股后面,磨你们的眼球。”一车的人都笑了。方心宁问:“彩票中了?”刘墅说:“咳!别提那事,这几天手气不好。”
方心宁却收敛了笑容。他想起了那次自己去驾校学车的经历,也想起了季梅婷……
看着汽车喷着臭烟远去,方母说:“养儿不如养女哟!”方心灵说:“等宁宁结了婚,你就享福吧。”方母深深地叹了口气。(未完待续。。
44
方母这个年过得高兴极了,这让方心宁甚觉欣慰。 哪个做儿子的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天天儿高兴呢?
但凡常人,这一高兴,精神头就足,话也多。方母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拾辍这拾辍那,没完没了,还给方心宁讲起她和丈夫方保国那时候的事。
据方母讲,当年,方保国识些字,就被大队里抽到小学去教了书。能识字,又教书,方保国当时在村里可是个人物,年龄大一点儿,提亲的人不少。方母和方保国是在几个大队联办的一处扫盲班上认识的,方母当时虽然没多少文化,但人长得漂亮。后来两人都看上了对方,就相好了。方保国在小学里教学,也是混工分,方母在生产队里劳动,也是混工分,婚后,日子一直过得很清苦,但他们很知足,很快乐。
方母说这些事时,那种对美好过去的留恋之情,从一副满足的笑容上就可以看出来。
姐姐一家四口来给方母送年货。姐姐还没进家门,母亲就迎出去告诉她季梅婷来过的事。娘儿俩嘀嘀咕咕,喜笑颜开,旁若无人。
姐夫在一旁抽闷烟。他在一家化工厂上班,可是心比天高,总嫌来钱慢,想干些赚大钱的事儿,结果赔了不少钱不说,班也没上好,一年来基本上没拿回家钱去,再加上好喝酒,还有时参赌,甚至还被派出所处理过。方心宁心里痛恨他不会过日子,一般是不和他讲话的。要不是方心宁上学时在他家寄居过,心中多少存些感激,怕是连简单的招呼也不想跟他打。
外甥女要看电视连续剧,小外甥跟她争台,争不过,就在一边哼哼叽叽,想吸引大人出面帮忙。可大人各有各的一份儿事,没人理他。方心宁只好过去充当保姆了。他使出浑身解数,讲故事,变戏法,把外甥哄得一阵阵笑。
方心宁正被小外甥闹得不可开交,前邻居家一个小孩,论辈分要管方心宁叫爷爷的,急匆匆跑进来,大喊说:“爷爷,你家来客人了,来了两辆车呢。”
方心宁很纳闷,难道是季梅婷又折回来了?
一家人都迎了出来,早见司文金、何丽华、张力他们六七个同学连蹦带跳地向这边走来,张力的爸爸、赵经理与司机就跟在后面。
“老师。”看见方心宁,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围过来喊。
张老板快步过来和方心宁握手:“方主任,过年好。”
是何丽华、张力他们相约来找老师玩,张老板不放心,就一块儿送他们过来。
方心宁忙让他们进家。
张老板让赵经理从车上搬下几箱酒来,对方母说:“大婶,这是孝敬您的。”方心宁和方母齐声说:“这可使不得。”张老板说:“这是咱们代理的,让叔和婶尝尝,又不用咱花钱买。”“不花钱也不行。”方心宁说。张老板并不知道方心宁的父亲早已去逝,所以他的话把一家人说得一愣。
张老板说:“你那么费心教孩子们念书,就行,我孝敬老人家几瓶酒倒不行了?”方心宁说:“教孩子念书是我的本职工作。”张老板笑着说:“你要是不收下,那拎出去把它扔了吧。这多少也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嘛。”
然后,大家到屋里聊天。小外甥趁姐姐一边玩去了,又打开那台黑白电视要看,无奈仅有的三个台,要么不清楚,要么相不中节目,又哼叽起来。张老板对司机说:“你去,把仓库里的电视机拉一台来。”方心宁着急地拦住司机:“这可不行!你这是给我难看呀。让学校里知道了,会处分我的。”张老板不容辩驳地说:“有那么严重吗?让老人高兴,是我们小辈的本分。”方心宁说:“不行不行不行,这事儿绝对不行,以后我会给家里换新的。”张老板说:“那些电视扔在仓库里也没什么用。”方心宁回绝说:“没用就没用,反正不能拿来我们用。”
方母留大家吃饭。十几个人坐下来,小屋子便再难Сhā脚。大家你推我让,热闹极了。吃饭的时候,家家都兴放挂鞭炮,声音此起彼伏,让这个小院也格外喧闹。
张老板只一尝,就相中了方母做的烂菜:“这道菜味道好,我们酒店里还真就少这么一道有滋有味的庄户菜。以前厨子们也做过,要么太寡淡,要么太油腻,口感总掌握不好。”方母说:“你要喜欢,以后我做了给你送去。”“那可太好了,”张老板正经八百地要赵经理找来一张名片递给方母,说,“婶,你以后照这上面的电话联系,你做多少,我们要多少,价格你说了算。”
吃过饭,大家又到方心才承包的池塘里去玩。
听说来小客人了,方心才也来凑热闹。他教大家“扇鱼”。这“扇鱼”是很需要技术的,首先要在冰上站稳,双眼紧盯着冰下,两只脚跟“咣”地一声顿下去,只听冰面传来呱啦啦的闷裂声。如果有鱼刚好在冰下,它就会被震得微微地摇尾巴,仔细看很容易发现它。大概因为水冷,鱼儿就像呆子一样迟钝,也不游走。你只要用什么工具把冰破开,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捉出来。用这个方法,大家还真捉到了两条小鱼,虽然有几个同学摔了跤,可胜利的喜悦掩饰了暂时的疼痛。
方心才又教大家滑冰,在冰中找莲子,找冻得晶莹剔透的冰核。冰核可能是冰中冻得特别厉害的地方,虽然也是水冻结在一块的,但与周边的冰不同,它在平滑的冰面上凸出来,特别透明。小时候,方心宁常和小伙伴们把它挖出来,像夏天吃雪糕那样去吃,咬得喀嘣响。
大家玩得开心,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格外快。直到张老板接到个电话,他们才不得不离开。好说歹说,方心宁把张老板带来的酒给他装回车上,弄得张老板要恼。
送走了客人,方心宁忙嘱咐娘说:“张老板说的是玩话,可别当真。”方母说:“我看不像是玩话。”方心宁说:“不像玩话也不行,你想想,咱要不教人家孩子,人家还会这样对咱吗?”方母说:“就你觉悟高,你以为我真会去和人家伸手要钱?不管怎么说,他喜欢咱家这道菜是真。人家对你多好呀,这么冷的天,大老远来看你。反正今年我晒的辣菜缨子也吃不了,你回县城的时候,顺便给他带些去,不能要钱。”
在当地,辣菜种了主要是为了腌咸菜,而它的叶子是没有多少用处的,牛羊都不爱吃,因为它有股子特别的呛味。要不还是说老百姓创造了历史,就是往小里讲,这些菜叶,如果不这样做烂菜,也只能扔掉。
王保林刚好看到这伙客人们离开,自语道:“娘换,咋好事都让他们家得了呢?”
45
正月十五那天,听说县体育馆晚上要放烟花,方心宁提议到学校教学楼顶楼去看,又不冷,还安全。纪红飞马上就答应了。纪妈妈说要在家里拾掇拾掇,只让他们两个去。
路上,人们三三两两地往体育馆方向走,他俩却朝反方向的学校去。
两人在校园里漫步了一会儿,又说起那天开会时读的《掬花台?泰云食堂堂歌》,也就回忆起各自上学时关于吃的一些趣事。
方心宁说:“食堂是一个最易让学生感受到关爱的地方,我们必须把它搞好。”
纪红飞说:“没了商业味,也许会好一些,让孩子们吃饱吃好,身体棒棒,对于他们来说是一辈子的大事。”
方心宁说:“对的。”他怕她又想到自己身上,所以就带她去教学楼七楼。
保安过来给他们开了灯。
方心宁小心搀扶她,慢慢向上走去。上不到一半,他们已经看到那边开始放烟火了。纪红飞摆脱了方心宁的手,自己一股脑爬上去。
烟火越放越多越放越高,打亮了整个天空,也映照着这对甜蜜的恋人。
纪红飞说:“我真希望我们永远这样在一起。”
方心宁把她揽到怀中,充满希望地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二人这样偎在一块儿,久久地。
亮丽的烟花不长时间就放完了,纪红飞意犹未尽。
方心宁说:“有那么点意思就好,这东西既烧钱,又污染空气。”经他这一说,纪红飞也觉得这烟花放得真是恰到好处。
正月十五一过,往往就意味着新的学期也快要开始了。
第二天一早,方心宁就听说了泰灵高中遭到省教育厅的通报批评的消息,同时被通报的还有多所学校。原因是寒假里组织学生进行补习。
省厅的依法治教改革兴教的决心非常大。程旭光老师对此很感兴趣,最近一直在搜集省里关于教育方面的信息。听说纪红飞回来了,跟方心宁也已经和好,他特地打电话要方心宁带纪红飞到他家做客。
方心宁来到纪家。纪妈妈已经熬好了药让纪红飞喝。药放在眼前,纪红飞还是有畏难情绪。方心宁问:“药还没喝?”纪红飞说:“我实在不想喝了呀。”方心宁说:“喝药好得快一些。同学们还等着你回去上课呢。”纪红飞听话地端起药,闭上眼,憋足一口气,艰难地往下灌。方心宁看在眼里,倒像是自己在喝下去一样,脸上的肌肉随着纪红飞的吞咽而一缩一缩的。
方心宁忽然发现从田三菊那里开来的三副药还躺在桌上。忙问刚才熬的是什么药。纪妈妈说:“这可是药王给的方子,还有几副,等喝完了就接那几副。”方心宁说:“什么药王?”纪妈妈说:“是——南阳药王。嗨,要不是报纸上登了红飞的事,咱哪里碰上这么个神医。”纪妈妈便把南阳药王如何给他们送药,又如何留下电话号码让她们再去买的事说了一遍。
方心宁很疑惑,这个药王既然好心来送药,就不该嘱咐人再去买,这么昂贵的中药如果真的管用倒也罢了。要是一个骗钱的江湖郎中,那可耽误了大事。
方心宁扶纪红飞到床上半躺着。床边上放着一本还没合上的《红楼梦》。方心宁要给她收起来,纪红飞说:“闲着闷得慌,拿来随手翻翻。”方心宁说:“要看书以后有的是时间。你还是安心地养着吧。”他强行拿过书来,一眼瞥见那页上的《葬花吟》,心里就有些不消受:“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再看纪红飞时,倒没什么异样。眼神还是自自然然的。
劝纪红飞安心躺下,看她浑身懒洋洋的,就先打消了带她去程老师家的念头。
正好也没别的什么事,方心宁就跑去姐家看娘。他只能这样两头跑,虽苦于奔波,但心里特别踏实。
方母在床上躺着,显得很疲惫。招待纪红飞那天,她累着了。
方心宁来到娘的床沿坐下,握住娘冰凉而缺少血色的手,就又想,自己从小让娘拉扯操心到现在,也近而立之年了,可对娘的报达何其少呀!
方心宁说:“娘,你要是觉得难受,咱还是去医院吧,不要怕花钱。”方母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人年纪大了,精神头不够是常有的。你放心,回县城,看看小纪,如果好了,就托你二大娘过去提提,把你们的事儿办了。这回呀,我看盼孙子是有准了。”这些话说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这在别人看来,毕竟不是一个多么难以实现的愿望。
方心宁哽咽着点点头,把头低下来。一滴泪水滴到娘的手上。
方母说:“儿呀,你要是这样,娘可是不放心呀。”方心宁点点头,勉强笑了下。
吃饭了,姐夫还没回来。方心宁已经多时不见姐夫的面了。方母悄悄地对方心宁说:“俩人闹别扭,不回来吃了。”方心宁问:“为什么?”方母说:“哪敢问?你姐夫心眼好,可不会是因为我在这里吧?”方心宁说:“姐夫才不是那种小气的人。要我说,你不如在医院里住些天,我也少跑点腿,那样的话,你和小纪我都还能照顾得到。”方母说:“我要是个病秧子,人家小纪会怎么想?”方心宁说:“她还是个病人呢?再说她也不是那样的人。要不,我接你去我们公寓里住几天?”方母说:“我早盼着哪,等你结了婚,我就去,不得看孙子?”
呣子二人越聊越高兴了。这时,方母从枕头底下找出一个手绢,缓缓地打开,把里面的一卷儿钱交给儿子,让他给儿媳买些补品。这些钱,是方心宁姐弟两个平时给她的零花钱,平时花不着,都包到这个小手绢里来了。方心宁说什么也不要,方母忙示意方心宁快收起来:“别让你姐看见了,小孩我都没给过一分哩。”
吃过饭,方母就撵着儿子回县城。方心灵追上弟弟,要他赶紧张锣结婚的事,用婚事冲冲喜,就可以让娘的病好起来。不管这是不是迷信,方心宁把姐姐的话记在心里了。
回到县城,方心宁径直来到纪家。见纪红飞眼睛红红的,就问她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纪红飞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方心宁便把方母给的钱交给纪红飞,并转达了方母的意思。在家中,他永远是最受照顾的一个,可对于家庭来讲,他做得却是最少的,所以他真希望能实现娘的心愿,为家庭做点算不上贡献的贡献。
纪红飞把钱挡回去说:“你把钱给老人家捎回去吧。伯母本来就没有收入,这些体己钱我怎么能收呢?”方心宁说:“娘很犟,你还是收着吧。她本来是让我给你买些东西补补身子,可钱又不多,也买不到什么。”纪红飞把钱紧紧握在手心说:“那这份心意,我先收下了。”
纪红飞端详着他,像个审判官似的问:“你还有心事!”方心宁笑笑说:“我倒没有,其实……是我娘有心事。”纪红飞说:“说出来听听呀。”方心宁说:“怕你笑话。”纪红飞说:“我保证,不当面笑话你好吧?”方心宁说:“我娘总说让我快些把媳妇娶回家。”纪红飞的脸一红:“娶不就是了。”方心宁说:“可我又怕人家不愿意。”纪红飞说:“可你也没问人家呀。”方心宁说:“那……你愿意吗?”纪红飞反倒问:“愿意什么?”方心宁说:“嫁给我!”纪红飞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了。方心宁说:“我就说嘛,不愿意吧?还让我问。”纪红飞佯怒道:“不说话就是不愿意吗?”
方心宁大笑,一把就把她揽过来。(未完待续。。
46
纪红飞把方心宁的意思悄悄地说给了纪妈妈。纪妈妈听了很高兴,说:“妈也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只是你……”纪红飞说:“我不想让方心宁和他的家人着急。最近,我感觉身体还好。”纪妈妈说:“要真是这样就好。”纪红飞问:“妈,是不是得跟我爸说一声?”纪妈妈刚才的高兴劲顿时消失了,厉声道:“跟他说能有什么用?以后甭提他,就当这个世界上没纪连中这个人。”
方心宁就去教师公寓找他的邻居马华,要把马老师的宿舍同纪红飞的换一下。马老师非常痛快地答应了,笑嘻嘻地说:“你跟我姐结婚了,是不是我得改口叫姐夫?”方心宁问:“她是你什么姐?”马华说:“就好比我亲姐,有什么事,你找我替你说去。”
说干就干,两个人立即着手倒腾房子。
刘墅和田三菊听说方心宁在拾辍房子,特地跑来帮忙。
几个人干得正热火朝天。肖叶蒙也来了,说:“瞧这世道兴的,么事都偷偷地干呀?”方心宁说:“年前没抽出时间打扫,现在得空了,赶紧扫扫,开了学就没时间了。”肖叶蒙说:“那也倒是,过了年,我家又让孩子摆得进不去人了,要这么说,我也得抽时间拾掇拾掇。”刘墅说:“肖,你家有保姆,光动动嘴皮子指挥一下就行了,还用得着亲自干?”肖叶蒙说:“守着田经理我不想多说你。有保姆也不能拿着人家当苦力使呀。人得有人味不是?”刘墅说:“你是说我没有人味?我家没保姆。”田三菊对刘墅说:“肖老师跟你开玩笑,你当什么真?”
方心宁说:“好了好了,快停手吧。我只是打扫打扫卫生而已,不必这样兴师动众。”
这边还没把人撵走,那边任南德不知从哪里听了消息,也急着赶来了。刘墅忙迎出去,田三菊也过去打招呼。肖叶蒙看任南德来了,跟方心宁打声招呼悄悄离开了。
任南德说:“小方啊。你不用打扫这间房子了。要说结婚嘛,这个根本不能用。”“怎么?”方心宁担心任南德可能会阻挠他用学校的房子。
“要是你结婚用,”任南德又说,“就用我那一套好了,我在欣阳小区还有一套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房子倒还算干净,你买点儿家具就行,省心又省事。”方心宁说:“哪里,我只是打扫一下卫生,还真没考虑那么远。”任南德说:“可不能这么说。年龄也行了,不能再等了。这不,纪老师也全好了,能办就办了吧。”方心宁说:“是,啊不是,晚不了,还是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任南德说:“能早就早一点。我是校长,有责任帮你解决生活问题,特别是你这婚姻大事。”方心宁感激地说:“是是是……”
刘墅在一旁Сhā话说:“就是。结吧,结婚真的很好。”田三菊在后面直扯他的衣襟,说:“你才结巴,少说几句吧。”可刘墅还来了本事。不听老婆的话了,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就是再扯我,我也说结婚好呀。”
方心宁心里觉得好笑,自己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过来打扫打扫房子。并没有具体想要怎么怎么,没料到会惊动这么多人。
这让他重新感觉到了温暖,一种家庭般的温暖。
送走大家。方心宁看着一晌午的胜利果实,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一跃而起,躺倒在床上,支楞起二郞腿,悠哉游哉。真的,娘跟纪红飞的病见好了,张量也已筹到了一些医药费,学校的工作也让他看到了希望,他的心里一天比一天宽松。他忽得从床上跳下来,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只找到一根二十厘米长的小尺子,就一点一点地丈量屋子里的空间。他在想,买点儿什么样的家具,买来要摆在什么位置。他把自己的想法又一一画在纸上,到走廊里对着图纸跟相面似的看这两间房子。
兴致正浓的方心宁又赶到纪红飞家,把打扫房子的事告诉了她。看了方心宁设计的图纸,纪红飞也兴奋起来,提了很多建议。方心宁突然说:“可惜两间房子要走两个门,要是套间就更好了。”纪红飞说:“不,这样让伯母住一间更方便些。”纪妈妈进来听见了,说:“你们拾掇学校的宿舍了?不用,把你们的新房布置到这里,省得我见不到你们。”纪红飞没想到妈妈听到他们说话,有些不好意思了,说:“其实……那两间宿舍也挺不错。”
纪红飞打开电脑,要找几幅网上的装修效果图看。方心宁扳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把她请一边。纪红飞知道他是要先看看关于张量的那个帖子,就说:“我有个想法,你说行不?”方心宁说:“什么想法。”纪红飞说:“反正我的病差不多也就这样了,不如把那些捐款转捐给张量吧。”方心宁说:“什么?你的病还在治疗当中哦。”纪红飞:“我现在挺好。因为有你,所以我命好,病不会那么严重。这样也省得你天天对张量的事放不下心。”纪妈妈又听见了,走进来Сhā话道:“你可别为了一点儿虚名就把这些救命钱拿出去,你要是真好了也罢,还没去复查呢。”方心宁说:“是呀,你先把病治好再说,还不至于到了那种地步,张量那边我们也在想办法。你看,这不,关注的人还在一个劲地增加。”
纪红飞看妈妈到楼下去了,就悄声对方心宁说:“新房绝对不能布置到这里,我妈耳朵好使,说句悄悄话都不方便。”
“对了,”方心宁说,“程老师可挂着你哩,等你再好些,我们到他家里去做客。”
“不用等,”纪红飞说,“我现在就挺好,不如我们马上就去,等忙起来就抽不出空来了。”
纪妈妈不愿意,倒不是怕纪红飞撑不了,是嫌给程老师添麻烦。
方心宁说:“现在去好,晚了到了吃饭的点儿,他不让走,那才麻烦。”
说去就去,二人忙打辆车赶到程老师家。
程老师好像知道他们要来一样,早就把家里收拾得利利索索。把他们迎进家里,没等坐稳,他就拿出自己这些天整理的关于素质教育改革的材料来让二人看。
程母说:“孩子还没喝口水呢,把你这些没用的东西先放到一边去。”程老师说:“怎么没用,现在教育系统正改革呢,这些都是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搜集到的材料。”程母也不让他:“你早退休了,别掺和了,让孩子们笑你。”程老师气得指着程母说:“你你你……懂什么?”
程母得了胜利似的,笑嘻嘻地沏上茶,并不理程老师,只是跟二人说:“这么大年纪,天天没完没了地弄这些,还整天喊腰疼腚疼的,说出来都让人笑话。”
方心宁和纪红飞相视而笑。
什么是幸福?吵嘴也充满了对对方的关心,这就是幸福。(未完待续。。
47
寒假终于在祥和的气氛中结束了,泰云学校开学了。没有人比纪红飞到校更早,包括校长任南德。
任南德一进校门,看纪红飞站在院子里,很惊讶,问道:“纪老师,你来这么早?”纪红飞笑着说:“我总得准备下。”她也能感觉到发生在任校长身上的点滴变化,心里很高兴,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
方心宁也来了,见纪红飞在语文办公室里收拾桌子,劝道:“不要逞强啊,你最好还是回去休息,你的课任校长已经安排了。大夫说过,你不能到人多的地方去,不能太劳累。你要是不听医生的嘱咐,那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也是对学生不负责任。”纪红飞说:“那我很负责地告诉你,我现在好好的,谁也不能剥夺我上课的权力。”方心宁说:“跟你正正经经地说,你在家休息几天,复查了再回来上课。”
任南德不知什么时候又走进来,也说:“是啊,你得完全康复才行,要不就更耽误学生了。你不用担心工资的问题,你是咱们学校的第一例,病假期间照常发工资,我说了就算。”纪红飞说:“你们不要在这里咒我了,我说了,我已经好了,全好了,我的感觉不会骗我。不给我安排课,那我就干脆连药也不吃了,反正是人也没用了。”任南德一摊两手,对方心宁说:“你自己管吧,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我退出了。”纪红飞用手指着方心宁说:“你……”方心宁要说的话被她的手指瞬间堵了回去,只好说:“那好吧,上课上课,你先上几节看看吧。”纪红飞顿时高兴得就像个小孩子,雀跃欢呼:“谢谢两位校长,我可以上课啦。啦啦啦……”
学生们纷纷到校了,所有的老师及各部门的工作人员也已经各就各位。方心宁到教学楼查看了一圈,指导学生们安顿下来。然后,他又到校门口迎接陆续而来的学生。
一辆白色的小货车在他的面前停下来。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向方心宁喊道:“校长大哥。”方心宁定睛一看,天啊,竟然是弟弟方心才。
“你怎么来了?”方心宁问他。“你当了校长我就不能来了吗?我也算是你们学校的半个工作人员呀。”原来,方心才参加了泰云学校食堂的竞标,拿下了蔬菜供应这一块。
方心宁说:“你怎么不事先跟我打个招呼?”方心才说:“你弟妹也是这么说,让我先来找你。我是想。要是跟你说了,说不定你还得劝我退出哩,不如凭自己的运气来试试。我现在得把菜先送过去,回来后再跟你细说。”
看着方心才的车开向食堂,方心宁心想,心才要是先跟自己说一声,自己还真是会把他挡在门外,省得别人说三道四。他倒佩服方心才的这股子闯劲。
任南德走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说:“你弟弟很能干。”方心宁这才看到是任南德在身边,就问:“你怎么会知道他是我弟弟?”“咳,”任南德说,“一个方心宁。一个方心才,我又不傻,总得问问他吧?还好,虽然他实力不是最强的。但人却是最实在的。”方心宁问:“你照顾他了?”任南德说:“谈不上,只不过是同等条件优下优先考虑。”
方心宁还想问几句,只见任南德已经跑到前面。帮一名同学去拿行李了。方心宁也忙跟了上去。
把运来的菜缴到食堂,方心才又来找方心宁。方心宁把他带到办公室说:“先坐下喝点儿水,一会儿,我请你们去吃饭。”方心才说:“别,你们学校现在是困难期,等有了时间,我请你。我等会儿还得去县医院送菜。”方心宁问:“这都是你大棚里的菜?”方心才说:“不,除了种大棚,我还去批发市场进一些,没本事,要是再惜力,还怎么过日子?等有了钱,我也在县城里买房子,让安廷在你们这里上学。”方心宁说:“你想得倒是长远,不过种大棚蔬菜挺好,真不该再分心贩菜,这本就不是一个行当。”。方心才说:“就这样你弟妹还一个劲地埋怨我这埋怨我那呢,老拿我跟你比。”方心宁又问:“二婶最近怎么样了?”方心才说:“反正不管我们的闲事儿了,隔三岔五去村南烧香磕头。由着她吧,只要她不跟我们吵,我就很满足。还有,你们任校长可是个好人,多亏他把我介绍到县医院食堂。你先替我好好谢谢人家。”方心宁说:“哦,行,他人是不错的。”
方心才确实很忙,谢绝了方心宁的挽留,开着小货车走了。
纪红飞在教室里正跟同学们说话。同学们重见了他们的老师,就如饥饿许久的小鸟,飞拢过来,一片叽叽喳喳,问这问那。一个女生说:“纪老师,你可把我们想死了,再不回来,我们可真得去省城看你了。”另一个女生也说:“老师,你比以前更漂亮了。”纪红飞说:“漂亮嘛,我倒没觉得,但更深沉了些是真。在医院里那些天,我就天天想,你说,人活着图个什么?人生短暂,该怎样活好这一辈子呢?”一个男生说:“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另一个男生说:“要珍惜时间,要多做有意义的事,多为社会做贡献,提高自己生命的质量。”纪红飞说:“你们说的都不错。不过,书本上学来的我们能说的出,却未必真的能在内心里起作用。教书这么多年,我也常常说到珍惜时间,但自己内心也只是觉得不过是在教育人嘛,必须得这样教。这次生病了,我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那些教育我们的话,都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总结出来的啊。”说着说着,她刚才还高兴的表情渐渐变得哀伤,这样的情绪把几个学生传染得沉默了。
方心宁不放心,在教室外观察纪红飞的一举一动。听她这么说,他也沉思起来。(未完待续。。
48
开学两三天了。刚上完课的纪红飞来到方心宁的办公室,手里拿着课本,是有问题跟方心宁讨论。
方心宁给她倒杯水,关心地问:“身体感觉怎么样,还是我替你上几节吧。”纪红飞说:“没事,我是不会硬撑的。”方心宁又说:“什么时间去复查?”纪红飞抢着说:“医生的话你就这么相信?从职业心理学上讲,医生希望每个人都去找他看病,没病他说你有病,小病他说你大病。我还是更相信自己的感觉。”方心宁问:“那可不能跟着感觉走。从春光抓的那几副药吃完了?”
刘墅推门进来,听见方心宁这样问,说道:“药吃完了再过去抓啊。”他这是好意,反正又没打算收钱。
纪红飞不耐烦了,把课本往桌子上一摔,说道:“药药药,又是药,你们不跟我说药行不行?我让药折腾得还不够苦吗?”刘墅让她抢白得很尴尬,灰溜溜地站在一边。本来就觉得欠她的,他哪敢跟她理论。
方心宁打圆场说:“好好好,是我话又多了。”
纪红飞也不想再讨论什么问题了,拿起自己的课本,气嘟嘟地走了。刘墅看看方心宁,就想打破沉寂的局面:“方校长,你玩股票吗?股票这东西,原来比彩票要实在得多。我才买了几天,已经挣了5000多了。这不就是跟在大街上捡钱一样吗?你也买一些吧?搞好了,什么工资不工资的,职称,奖金,都很没意思的。”方心宁说:“学校里事情这么多,我哪有心思弄那些,等退休了我拜你为师。到时候你可不兴保守。”刘墅说:“等你退了休,熊市也来了。趋势变了,你本事再大也挣不到钱,要做就趁牛市。”方心宁说:“是你的,不要都不行,不是你的,想要也不成。”
面对方心宁的这种态度,刘墅只能很可惜地摇头。
两人正说话,方心灵又打来电话,再一次催方心宁,要他尽量把与纪红飞的事早办了。她说。娘最近又多次念叨,像着了魔一样。方母现在总好说:“办不了喜事,怎么去给你爹上坟?”这离上坟的时间还早着哩,方母就拉丈夫来说事,显然只是为了掩饰内心深处自己的渴望罢了。
下午,方心宁把纪红飞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将方心灵打电话的事如实地告诉了她。纪红飞脸上没看出什么反应,似乎上午的气还没消,说:“就按老人家的意思办。我跟我妈都没意见。”
方心宁就像传声筒一样,把这些话一字不易地转达给了姐姐。
既然双方都没有意见,接下来的事应该很顺利,可在谁当红娘的问题上又出了岔子。方纪二人虽然属于自由恋爱。按辛县的风俗,还是要找个月老出面,商谈订婚结婚的具体事宜——其中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双方老人直接见面多有不便。按方母与方心灵的想法。是要请二大娘来担此重任。二大娘是远山村一带远近闻名的媒婆,凡是经她手的青年男女,没听说有几对成不了的。方心宁有些不大情愿。抗议说:“我说过多少回了,这都什么时代了?她那一套不兴了,不用做她。”方母说:“要说别的行,就这件事我不能依了你。你别嫌你二大娘土,她见过的场面你还真没见过哩。”
争执到最后,还是呣子二人各退一步,订婚的事,由二大娘和程师母共同操持。
纪妈妈的小店重新开张后生意还不错,因为纪红飞发病之前新进了不少货,店里小商品看上去要比以前更丰富,而且这些小东西都是年轻人特别是泰灵中学的学生们非常喜欢的。从纪红飞舅舅家借来的20万人家也不急着要回,纪妈妈还想进一步把小店做大呢,并已经把那些最畅销的货品增加了订单。
这一天,正是周末,纪妈妈把二楼收拾得格外利索,还请来了纪红飞的大舅妈和二舅妈。一胖一瘦两个舅妈也浑身上下打扮一新,在楼上候着嘉宾。因为来客到二楼要经过小店,纪妈妈还特意吩咐两个服务员在客人要来的时候停止售货,以防人多场面乱,慢待了贵宾。
二大娘和程师母一到纪家门前,纪妈妈早就迎了出去。两个服务员也忙把客人劝出去,因为一人送了个小礼物,所以一屋子的顾客非常满意地按要求散去了。
服务员也跟到二楼来招待客人。
程师母说:“我跟她程老师可盼来这一天了。”二大娘说:“老姐姐,你可是个有福气的人。宁宁这孩子,我是由小看大的,别说什么百里挑一,就是一万个里也难寻第二个呀。啧啧,有福气呀,老姐姐你真是有福气呀。”二大娘夸张的笑,对渲染气氛非常有作用,整个家里立时充满了欢乐。
纪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手拉手与两位贵宾相扶着迎到客厅里说话。那边,两个舅妈也笑哈哈地接住,自是少不了一番客套。
两方意见一拍即合:二月里先订亲,五月份就把喜事给办了。
方心宁陪纪红飞到商店里去买东西。要买的东西太多了,他们列了一张长长的单子。方心宁忽然想起纪红飞在医院里的时候要过那种很摩登的衣服,就与纪红飞一块儿去二楼。
田三菊是陪金亚男一块儿来看衣服的,老远看到方心宁了,一个劲地喊。田三菊把金亚男介绍给他们,也把纪红飞人给金亚男。方心宁也与校长夫人认真地认识了一下。
两个女人就给他们提了很多的建议。金亚男说,购物就要选牌子,不要怕贵,好东西贵得有道理。田三菊说,千万别买那些杂七杂八不实用的东西,等婚事一办,扔都没处扔;眼光要长远,宁缺勿滥。方心宁觉得她们说得都不错,认真地记在心里。
方心宁想给纪红飞一个惊喜,就让她在商店里的椅子上休息,自己去选衣服。可这家堪称辛县最大的商店,让方心宁越逛越失望,他居然找不到自己想要的衣服。
田三菊和金亚男转来转去又转到纪红飞这边来,隔着货架虽然看不到对方,但声音却听得十分清楚。金亚男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自己有钱,又让你送我东西,我都收得有点儿……也不知道送你点儿什么好。”田三菊说:“表姐可别说,医院里的事哪一回少了你帮忙,好在我们成了亲戚,刘墅也多亏有表姐夫照应,以后少不了还要替我们操心。”金亚男说:“知己亲戚,都好说。对了,刚才那个女的,不就是得了再障的那个?这再障一时又治不好还硬要做新娘,这不是坑人家方老师吗?真是的,什么样的人都有。”田三菊解释说:“不是吧,好像……”说着说着,二人走身渐渐走远,声音就听不太清了。
方心宁终于找到一件差不多的衣服,喊了纪红飞过去试。谁知纪红飞忽然态度大变,把方心宁递过来的衣服一下推到一边,扭头就走。方心宁不知道纪红飞不满意衣服还是身体不适,也没了买东西的心思,向跟在身后的服务员赔了不是,追着纪红飞匆匆回家。
本来说好了的,纪红飞复查回来,两个人就可以去登记结婚了。方心宁自然又提这事。可纪红飞好像是听烦了,不理睬他,更不提订婚的事,被问急了,她突然大声吼道:“你整整还有别的事吗?”方心宁被她吼得怔住了。
老人们与年轻人有着不同的思想。就在纪红飞与方心宁闹崩了的时候,长辈们还是按既定的日子给他们订了亲。好在双方老人都知道自己孩子的脾气,就不跟他们计较了。
方母非常重视儿子的订亲仪式,让女儿方心灵按照当地的风俗,为儿媳准备了“万里挑一”(9999元钱)和“三金一车”(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和摩托车)。
订亲那天,双方都请到了自己认为最为重要的女客,认认真真地把两个人“订”在了一块儿。可两个当事人照样去了学校,并没有出席隆重的仪式,好像那是老人自己的欢宴。(未完待续。。
49
县直属学校的老师们工资套改完成,工资较以前有了大幅度的提高。聘任老师们的工资没有增加分文不说,还月月都“难产”。已经被隐藏了好久的矛盾再一次突显出来。不少老师又开始向上级部门写信反映情况,什么工资套改、工资拖欠、职称评审、养老及医疗保险、住房公积金、人事档案等所有悬而未决的问题也再一次被一一牵了出来。
这一次,陈新老师最为积极。他年轻而有活力,一点儿也不惧怕任南德给他的白眼,不停地跑教育局、人事局、信访局。
时间,就这样悄悄流过,聘任老师们承受着比其他老师更多的压力,这些压力是他们来泰前所没有预料到。而各种传言也纷至沓来:
“泰云撑不了几天了,明年绝对不准办了。”
“聘任的老师早走的早好,晚走的怕是连个地方也找不到了。干了半辈子的工作,扔了真可惜。”
“真是厚脸皮,还赖着不走了。”
聘任的老师们自然都是惶惶难以终日。
陈新经常自觉不自觉地大声朗诵鲁迅先生在《纪念刘和珍君》里的一段话:“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他的言行,传达出了大多数老师的无奈。
牛真龄老师平时不大讲话,只是有时会突然一拍桌子,说句:“他娘的,什么世道。”
这天下午,学校突然召集大家开会,很长时间不过问泰云事情的孙校长亲自来主持会议。孙校长说:“我们泰云学校发展的势头良好,这要感谢老师们的努力。可是最近。有些人不断制造谣言,扰乱我们学校的教学秩序。正常反映问题,我们是支持的,我要说的是,有个别人不惜以身试法,用一些阴暗的手段来制造影响。我想提醒这些人,如果是触犯了刑律,那可是要法办的。今天,县信访办的几位同志来我校了解情况,我们在说话的时候。要有个尺度……”通过他这一席话,大家猜想可能有人做了过分的举动。
然后,孙校长和任南德点名找了五个代表去校长室。
陈新忽地站起身说:“为什么让他们代表我们?我也要去。他们有他们的情况,我有我的情况,我不去反映,人家怎么知道我的情况?”任南德耐心地解释说:“陈老师,这是正常的调查程序,不是凑热闹,你还是去上课吧。”陈新坚持说:“那可不行。我必须去反应我的问题。”许多老师马上起哄似的高声推荐他。
一旁的牛真龄老师发话了:“不让我去,都别想去成。”大家的眼光又都转身此时牛气十足的他。
孙校长也没了办法,只好答应把他们俩换上。然后,他又特别把方心宁叫到一边。问道:“小方,让你说说,泰云越办越强大好呢还是让泰云跨掉了好?”方心宁说:“我当然希望它强大。”孙校长说:“老师们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解决,但关键是眼下要稳定。学校还是希望你起到个带头作用。打破这个僵局。”方心宁为难的说:“谢谢校长对我的信任,只怕我没有这样大的威信,最多也就是尽我所能。”
方心宁刚要走。任南德又把他喊住说:“凭良心讲,你说我最近干得怎么样?我是真心想把泰云办好,可是谁知泰云又会遇到这么个坎。我就靠你了。”
任南德的变化,方心宁的确是看在了眼里,但别人越是把自己看得这么重,他就越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心里发虚。
方心宁来到校长室时,县信访办的两位同志已经与先到的几位老师了解了一些情况。一个年长一些被称作仇局长的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接下来,我们会找有关部门积极反映和协调解决老师们所关心的问题。我保证在两个月内把问题解决情况通报给大家,但大家也要保证不要再到县里省里去找。下面请各位老师签个名,一来,说明我们把这个事儿接下来了,二来,也是请各位给我们表明个态度,耐心等待。我们总还是要以大局为重。”陈新说:“怎么解决?把我们全撵回去也是解决。等两个月?拖延到学期结束还解决个球?这个名,我们不能签。你们既然不能解决,我们就要逐级上访,到省里,到中央。”
牛真龄坐在离仇局长最远的位子上,脸涨得红红的,似乎想说话。好久,他终于憋出俩字:“圈套。”
仇局长还是耐住性子说:“同志们,信访条例是有规定的,并不是我们故意要拖延,我们会尽快给大家答复。请大家签名吧。”
陈新和牛真龄却仍然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其他几个老师看他们这样,也不动声色。
房间里静下来。
很长时间过去了,见大家都没有反应,仇局长说:“我以我个人名义担保,我一定会把各位老师反映的事情落实好,请大家放心。”
他把目光转向进门就坐在屋角的方心宁。
方心宁此时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了。如果老师们反映的问题真能得到上级领导的重视就好了,到那时,这些老师们身上的“工作热能”就会得到惊人的释放,学校工作轻轻松松就能搞上去。但他也知道,如果真如老师们所担心的,大家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结果,这个账该算到谁的身上呢?他不是不相信政府,但政府也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他没有发言。
时间就这样耗着,谁也拿不出让双方都满意的解决办法。从仇局长的眼神中,方心宁能够看到期待,但他宁肯坐在那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签这个名字不费吹灰之力,但要下这个决心,却真的很难。
仇局长说:“如果大家就这样耗下去,对谁也没有好处,这也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反而耽误了大家最关心的事。”他又一次把目光投向方心宁。
方心宁突然说:“如果领导真能从老师们的角度出发,真心地为老师们着想,为老师们负责,我……愿意签名。”陈新当即阻止他,说:“方校长,这可不是一个人的事。”一个老师也小声提醒:“签了名是要负责任的,如果大家再有上访,要拿你是问。”
老师们都不愿让他签名,是想为事情再加加法码。
方心宁对仇局长说:“说真的,根据我个人的经历和了解,信访部门,当然不一定说是县信访局,个别工作人员素质、品质让人怀疑,大家犹豫一些也是正常的。所以,我特别希望我们都以诚相待。”他想到了城关信访办那个刘姓工作人员。
仇局长说:“谢谢你的理解。”
于是,方心宁带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结果很圆满,信访局的人很快就走了。然而,在老师们中间却出现了很多关于方心宁的说法。有人提出了疑问,他方心宁能当自己的家,怎么可以当得了大家的家呢?他凭什么就能匆匆签了名呢?还有人说,方心宁肯定是从中得了好处,或是从领导那里得了什么许诺。
在老师们中间关于方心宁的流言越传越多,越传越邪乎,有人甚至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方愣怔”(辛县说“方”的东西为“方棱”的,故用谐音这样喊他),还有的说他是教师队伍里的“汉奸”。
第二天,陈新被调到阅览室里去工作,不再做化学老师,而通知竟然是实验中学下的,理由也很简单——化学老师用不了。可实验中学早就不管泰云学校的事了,当初为了纪红飞医药费的事,双方就明确地断绝了关系,现在却又突然Сhā手人事安排。
不教课更轻松,只是会有舆论压力:好好教学的,谁会把你调整了?
陈新被调岗的罪过,也被某些人加到方心宁身上。
任南德把牛真龄叫到办公室里谈话,说:“老牛,可是我把你又留了下来的,你得支持我的工作啊。”可那牛老师就是牛,任他这个校长怎么说,人家一个字没吐,弄得任南德一个劲地挠头。
起初,因为方心宁的坦诚与实干,大家愿意把他当作朋友。可自从信访局里来人之后,大家与他的关系又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隔膜渐生。所有这些,方心宁感受到了,令他特别受不了的就是大家看他的异样眼神。(未完待续。。
50
女儿订了亲,纪妈妈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可让她发愁事又来了——女儿的言行越来越乖戾了,好像她总有一股无名的火想发又发不出来。
一天,纪红飞又对着一把椅子发了一通脾气,嫌椅子碰到她了。之后,她对盯着她愣神的妈妈说:“妈,这几天我头晕得历害。”纪妈妈一激灵,说:“快吃药呀。”纪红飞说:“不是全吃完了吗?”纪妈妈说:“我的天呐,光顾了订婚,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记了?先吃春光大药店拿的那几副,我这就给南阳药王打电话去。”
一会儿,方妈妈打通了电话,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问明情况后说:“你好,这里是南阳药王诈骗案调查小组,请你尽快将详细的受骗经过书面递交我们……”方妈妈顿时不知所措,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
纪红飞见妈妈的表情不对,安慰妈妈说:“妈,不用急,我打电话跟医院里联系一下,订个日子去复查。”
就在这时,孙校长亲自把方心宁叫到任南德的办公室里,对他说:“省里组织的合作教学交流会,让你去出示一节课示范课,明天一早走。”方心宁说:“我不能去,老师们心不安定,我不放心,再说我还得催纪红飞去医院复查。”任南德劝他说:“是省里打来电话点将,要不孙校长能亲自来向你下通知吗。纪红飞的事还有我们大家,你放心去吧。”
方心宁没有拒绝第二次。
晚上,方心宁到学生宿舍里查完了房,回宿舍休息。纪红飞已经在门口等他了,手里提着一个包——她已经知道方心宁要去省城了。
“这是明天路上吃的,还有几件衣服。”纪红飞把包递过来说。
好多天了,两个人就是这样板着脸,但总算是说话了。
进了宿舍。方心宁说:“又不是出去多么久,何必这么隆重。”纪红飞说:“你不想想,他们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你支走?”方心宁说:“我想该不会有什么隐情。”纪红飞说:“不会就好,我担心你会落进人家的圈套。我些天,因为签名的事,大家对你很有意见,我担心你被人利用了,到最后,好心不得好报,两头不落好。”她轻轻侧身。靠到方心宁的怀里:“我跟妈说了,今晚我在宿舍里住。”方心宁说:“你怎么了?你还得回家吃药。”纪红飞回身面向方心灵,双臂勾住他的头,轻轻送上一个热吻,喃喃地说道:“今天,我跟你在一块儿多呆一会儿,就在这里睡了。”方心宁把她搂在怀里,也吻了她:“我当然愿意了,还怕你不愿意呢。”
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纪红飞自从省城回来后,人确实出脱得更加漂亮了,尤其是她黑黝黝的长睫毛,配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真是娇柔可人。方心宁禁不住又在她精心抹过口红的唇上嘬了一口。
他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醉人享受,整个身体都在震颤。他使劲把她搂在怀中,轻轻地晃动着……
夜深了,纪红飞好像已经睡着了。方心宁仔细观察了她好久。这是一副多么漂亮的面孔呀,那小巧但挺拔的鼻子,那有着清晰边线的红唇。那闭着也生情的双眼,不能不让他有一种冲动,一种生理上的冲动。
他小心地把她唤醒,说:“明天还要上班,该休息了。”纪红飞口中含混地说:“你帮我把衣服……。”方心宁说:“你得到你的房间里去。”纪红飞说:“不嘛,我怕。”
方心宁没办法,只好帮她脱去外衣,慢慢将她放倒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注视良久,看她很安静了,他才熄了灯,到隔壁房间里去睡了。
方心宁躺在床上,总觉得纪红飞有些异常。尽管很多人已经知道他们两个订了婚,但是他不愿在他们正式结婚前就那样做,他是个负责任的人,他希望那种事情发生在结婚那天的晚上……可是,纪红飞也绝不是个随便的人,她今天是怎么了?
这个问题折腾得他一时难以入睡。
躺在隔壁的纪红飞并没有入睡,两行泪水在黑暗里无声滑落。不用猜,她知道方心宁肯定也睡不着,正在想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异常。她心里有说不出的矛盾,连她自己也觉得今天是够出格的了。
方心宁很晚才入睡,结果是他起床的时候,学生已经出完了早操。他本打算在今天跟同学们一块出了早操再去省城的。他来到自己的宿舍,敲敲门,没有动静,便推门而入。他发现纪红飞已经走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屋子也已经收拾过。
返回学校,找到郭娟,方心宁嘱咐了很多话才启程。
他本该再纪红飞,可是时间太紧了,只能打电话说了一声。
电话里,听着纪红飞的声音很平静,他才放下心来。其实,纪红飞从宿舍回家后感到特别疲乏,没跟妈妈打招呼就又上了床。纪妈妈忙着收拾东西,因为已经与医院订好后天去复查。
纪红飞就这样躺了一天。纪妈妈细心地服侍着女儿。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纪妈妈到集上去给女儿买新鲜的鱼吃。纪红飞从来不吃血豆腐,觉得不卫生,动物内脏也不太吃,只爱吃鱼。
到了集市,纪妈妈碰到了在一个商场工作过的老同事。同事问道:“听说孩子的病好了?”纪妈妈说:“托你的福,全好了。”同事问:“赶紧给寻个女婿吧,光你们娘儿俩不容易。”纪妈妈说:“孩子已经订婚了,等过些日子,就给他们办喜事。”同事说:“到时候,可别忘了让我们这些老姊妹去喝喜酒。”纪妈妈连声答应着,去了鱼市。
那老同事悄悄对身边的同伴说:“她的运气可真好,女儿得个病,上了报纸,听说拿了不少不捐款。现在病也好了,财也发了,高高兴兴办喜事。”两人啧啧着,称慕不已。
纪妈妈回到家,纪红飞还没有起床。纪妈妈轻轻地唤醒女儿,发现女儿喘得很困难,脸上居然还有汗珠。她大声呼唤女儿的名字。纪红飞好像有了些意识:“妈,我难受,我……”纪妈妈慌乱地拔打120,拔了三次才成功。打完电话,纪妈妈过来拥着纪红飞的头说:“孩子,你可别再吓唬妈妈了,孩子,我苦命的孩子。”
没几分钟的时间,救护车就过来了。医生做了个简单的检查,就让抬到车上去。纪妈妈扑过去,抱着纪红飞一个劲地哭。护士把她拉开,她就又扑过去,好像就要永别了似的。从年前纪红飞回家到现在,纪红飞的身体一向很好,让当妈的高兴得忘记女儿是病人。现在女儿这个样子,她如何不后悔没有早些弄她去医院?
纪红飞拉住妈妈的衣襟说:“先别告诉方心宁,等他回来,把那个纸盒子给他。”纪妈妈一边哭一边答应。
纪红飞被抬出来时,把一楼两个服务员给吓得呆在那里不敢吱声。(未完待续。。
51
且说方心宁仍然念念不忘要给纪红飞买件衣服,听说他的课安排在下午,便忙里偷闲,一个人上了街。他一直没有忘记,那种很时髦且有些性感的衣服,可以在家里穿穿的,纪红飞特别喜欢。
结婚是一个人一生中的大事,他一定得打发她高兴。
逛了很多店之后,他仍然坚信,在省城,总能找到,不管走多么远。
就在一个挺小的服装店里,卖衣服的小姑娘身上穿的一件紧身的小袄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一时竟看呆了。他在想像,这身衣服让纪红飞穿上,那会是个什么样子?一定非常好看。
小姑娘可受不了了,看他如呆似傻的样子,下意识地用手遮遮自己的胸口,料是遇到花痴,就悄悄打电话求助。那小伙子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飞过来的,一进门,冲着方心宁就问:“你要干什么?骨头痒了?”方心宁此刻正要从满屋子的衣服里找到同样的一件来,猛不丁来了这么一问,忙问:“这里不卖衣服吗?”小伙子气势汹汹地说:“这里只卖衣服,可不卖别的。”方心宁说:“我相中了她身上这一款。”小姑娘看他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一下子明白过来,笑着说:“对不起了大哥,我刚才把你当成坏人了。请问她做什么工作?”方心宁说:“是老师,身材跟你差不多。”小姑娘找出一件来说:“老师的话,穿这样的好一些。”方心宁说:“不不不,我还是要你身上这样的,她说在家里穿穿……”
小伙子看是一场误会,觉得白来一趟,很不高兴。看小姑娘找出了那件跟自己穿的一样的衣服,他就顺手把旁边一件衣服上“980元”的价格标签偷偷换下了这个“480元”的。小姑娘看到他的小动作了,不愿意。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小姑娘说:“大哥,甭说你肯定也是老师,给你打五折。”方心宁拿过来细看了,再三地谢过她,高兴地付了钱。
看着方心宁远去,小姑娘说:“你这样做太缺德了。”小伙子说:“你都把人家看成流氓了,不更缺德?就算是缺德,那不也是老师教的?真是的,你不打五折他也买,是怕钱烫手?就算他是老师。我就更瞧不起了。我以前在菜市场的时候就总结出来了,凡是那些穿得干干净净又斤斤计较的人,不管男女,一准是老师……”小姑娘显然不想跟他再吵下去,干脆不理他。小伙子那里站了会儿,觉得无趣了,便悻悻而去。
小伙子一走,小姑娘拿出刚才方心宁给的钱,追出门外。见方心宁已走远,只能一个人惴惴自叹。她真想还给那人100元,因为这件衣服别人讨价还价连300元都不肯给。虽是生意人,可见到老师。她还是那个两年前懵懂的初中女学生,为学生时的单纯,被这位顾客给唤醒了。
昏迷不醒的纪红飞很快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肖叶蒙得到消息急忙赶来医院,从监护室的大玻璃窗外。见到纪纪红身上到处Сhā了管子。医生告诉肖叶蒙,纪红飞的情况非常不好,抢救效果不明显。
纪红飞的心跳愈来愈弱。
方心宁正在住处小心地叠衣服。他觉得纪红飞一定喜欢他费尽心思买来的这些衣服。
然后。他把手机关掉,安心地准备下午的课。那天下午,他讲得真用心。听课的都是全省的专家和各地市语文教研员及部分一线老师,他觉得要提升自己,就得多讲这种大场合的课,就得听点有水平的批评。这些年,他在讲课方面下了很多功夫,把九大语文教学流派研究了个透,搜集并学习了全国上百位语文名师的教学思想与课堂教学视频。
功夫没有白下的。专家对他的课给予了高度评价,这让他内心有些自喜。
肖叶蒙一直看着显示器上纪红飞心脏的波动。她屏住呼吸,唯恐干扰了仪器。纪妈妈已经累得有气无力了。她双手合十,不断地在心里为女儿祈祷。
肖叶蒙觉得情况越来越不妙,不顾纪妈妈的反对,赶紧打电话与方心宁联系。可方心宁的电话却总是处在关机状态。
亲友的虔诚,并不能延长纪红飞的生命。经过几个多小时的抢救,医生宣布,病人因败血症医治无效死亡!
医生撤走了,护士们已经开始收拾各种医疗器械。
方心宁从阶梯教室里出来,记得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
一开机,徐敏华打来个电话,问:“方哥,马华总提纪老师,要我学她这学她那的,是不是他喜欢纪老师呀?我担心他……”方心宁说:“不可能,纪老师马上就要跟我结婚了。”徐敏华说:“真的啊?那真是太祝福你们了,我倒要看这小子还说什么。”
刚挂了这个电话,肖叶蒙的电话就来了。只一句话,他就呆了,忙收拾了东西,直接打出租车往辛县赶。
纪妈妈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呼天抢地,不久就因悲恸过度而晕厥过去。肖叶蒙忙扶住她,叫医生帮着把她蜷起身,掐了人中。
两个多小时后,方心宁赶到医院。纪妈妈早已昏死了好几回了,这时才稍微缓过神来,念叨着:“我的孩呀……”
肖叶蒙和很多老师都在一旁陪着流泪。
目睹眼前的情境,方心宁手中的新衣服陡然滑落在地上。他呆立在那里,竟然没有想到去安慰一下纪妈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纪红飞会这么快离开。这世上的事,有时真是荒诞,他们的分别,竟如有人恶意安排。谁能想到从昨日到今天,刚刚走到一起的人会阴阳两隔,就此永别呢?那盖在纪红飞身上的洁白的被单,就是地狱与人世的分界。
学校的领导、更多的老师接到纪红飞去世的消息后赶到医院,着手处理后事。
天已经很晚了,肖叶蒙把纪妈妈送回家。
纪妈妈已经欲哭无泪了。她打开女儿的房门,失神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好在两个服务员听说纪家出了事,一直在家等纪妈妈回来。肖叶蒙把纪妈妈托付给了她俩。
那纪妈妈坐了一会儿。忽然喊住正要下楼的肖叶蒙,把一个纸盒递给她,让她转交给方心宁。
方心宁还在医院里。他不想走,哪儿也不想去。他感觉纪红飞就在哪个房间里,马上就会走出来。他要等她一起回家,回他们收拾好了的宿舍。他爱她,他要把世界上最最幸福的爱给她。他永远也忘不了她对自己的好,那知心知意的好。
肖叶蒙回来了,找到方心宁,劝他回去休息。她把那沉甸甸的纸盒递给他。
方心宁机械地接过来。活像一个没有表情的木偶。
肖叶蒙帮他打开,拿出了那块石头,还有一本日记和一封信。就着走廊里的灯光,方心宁看到信中纪红飞这样写道:
宁:
原谅我这些天脾气不好,你也许有些生我的气了。这两天,我感觉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在昨天晚上。
我希望我的预感是错的,我当然盼望自己能健健康康地嫁给你。与你一同教书,为你生个可爱的孩子,过相夫教子的好生活。
自从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我就下定决心。宁可完美地过三天,也绝不在医院里病歪歪地苟活一辈子。我更愿意与同事同学们在一起,因为大家能给我以信心和快乐。我有一个很大的遗憾,就是我没有做过一天班主任。其实我一直在向你学习,时刻准备那一天的到来。为此,我一直要求医生给我用最保守的治疗办法。后来有个叫白从起的人卖给一些中药。吃了后,身体反应强烈,但好歹是医生们检查时各项指标都渐趋正常。我说服了医生,坚决要求出院,一是想你,一是想学生。最近,感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就联系白从起,可发现他竟然是个骗子,专门骗取求医心切的病人钱财。我又认真看了你抄写的《再障不是障碍》,对照自己的病症,发现白从起的药只是暂时地掩盖了我的症状,不仅没有什么疗效,反而透支了我的健康。
我现在最后悔的是与你订婚,是我的不理智连累了你。你是我深爱着的人,我不愿你受到哪怕一点点的伤,可现在,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每一朵花都会凋零,这是自然的规律。我只是梦想在我凋零之前,有一次灿烂的绽放,哪怕就如昙花,只开一瞬间。
请不要嗤笑我昨天的举动,我真的不知怎样才能报答你对我的爱。
我相信,泰云学校的老师们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大家总有一天会理解你的。你心地善良,自然会有好报。
心宁,如果你果然看到这封信了,也许我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有三件事要劳烦你。第一件事,拜托你把我生病期间得到的捐款转捐给张量,让他能够得到更好的治疗。这同样也是你的心事,我相信妈妈会理解我的想法。第二件事,你要找个真心爱你的人快快结婚,让她像我一样地爱你,照顾你,如果你能听我的话,我会很开心。第三件事是不得已向你开口:在方便的时候,照顾照顾我苦命的妈妈。
另,我不知我的感觉对否,马华好像对我有那种感情,我怕让他误会了,所以总对他总是很凶,有机会向他解释一下。
爱你的飞儿
纪红飞那谦虚、善良的笑容又浮现在方心宁眼前。他的眼睛饱含着热泪,以至于抽噎不止。肖叶蒙递给他一块纸巾,他拒绝了,一任泪水滴落到信纸上。
再翻看那日记,更是写满了对自己的爱与牵挂。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方心宁哪里还能自控呢!(未完待续。。
52
再说方心才,到泰云送菜的时候听说了纪红飞去逝的消息,就忙不迭去告诉方心灵。
一进家门,方心才就喊:“姐,姐,纪老师没了,你知道了不?”
方心灵从屋里迎出来,一把捂住他的嘴。方心才又嘟囔了半句,可声音已被心灵的手重重地挤住了。
方心灵回头看了看屋子,低声问道:“什么时间的事?”方心才也压低了声音,说:“就今天。”
方母在屋里问:“怎么了?在外面嘀咕什么?快到屋里来说。”方心灵说:“纪老师去复查回来,说病没了,全好了。”方母说:“那是我家宁宁命好呀。”
方心灵也不让方心才到屋里坐,只嘱咐他不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打发他快走。
泰云学校的老师们正准备再一次组织起来,到上级有关部门去反映问题。陈新已经拟了好几封反映泰云学校现状的信,要求大家停了课去讨说法。自从签字的事情发生之后,大家渐渐不再找方心宁商量事情了。
陈新把这次行动组织得严密,计划分三组,一组去县信访办询问事情进展,一组去市委大院,另外还有一组直接去省城。纪红飞病故的消息,让大家又多了一层担忧。生老病死是大自然的规律,无人能够违抗,但是他们眼前的境况——工资没保障,养老医疗保险及人事关系没得到妥善解决——让他们更觉得十分无助。谁敢说,纪红飞的今天,就不会是自己的明天呢?
牛真龄不知从哪儿喝了些酒,居然话多起来,站在院子里,两手卡在腰上,嚷嚷道:“他娘的,真是不让人活了。大家都去,只要是**的天下,就一定有说话的地方。上访的经费我拿不出太多,但我出人,我全程参与。他娘的……”
任南德听说了老师们停了课要去讨说法的事,情知方心宁的心情不好,但没别的办法,只能找他商量。正沉浸在失去纪红飞的痛苦之中,方心宁常常在办公室里呆坐。可一听说停课的事,他马上下楼来。听见牛真龄老师在那里骂。他跑过去,喊了声“牛老师”。牛真龄一眼看到方心宁,拔腿就走,方心宁怎么喊他也不应。牛老师心里感激方心宁帮他重回泰云,是不愿意给他惹麻烦。
方心宁就去找陈新,说:“陈老师,我相信政府不会不管我们的。此时此刻,我们更应该表现出我们老师应有的素质,就是明天学校就被取缔了。只要学生还在,我们今天仍然要坚持上课,上好最后一堂课。我们对学生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泰云跨了。我们就是罪人,耽误了学生,我的内心会一辈子受惩罚。请你放心,我会到有关部门去反映我们的问题。我们毕竟还有时间。不像纪红飞……”
说着说着,方心宁眼圈红起来。本打算据理力争的陈新居然被他说得火气渐消,反过来劝慰他。
是呀。有谁能比得上此时方心宁的心情更糟糕呢?停课真的没法坚持。
纪红飞去逝后的第三天,学校里为她举行了一个小型的追悼会。任南德在宣读悼词时,哽咽难语。在场的人无不伤心流涕。她的学生也在场,一个个相拥而哭。
方心才的母亲,也就是方心宁的二婶,在一旁认真地烧香,磕头,求她心目中的神灵能在阴间里好好照应红红飞。她是在听心才说了之后,执意要来用她自己的方式送送这未过门的侄媳的。
方心宁宣读了纪红飞转捐的遗言。纪妈妈当即把一个包交给张量妈。张量妈接过钱,走到纪红飞的遗像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周围很多人被感动得哭了,有几个学生哭声渐大。
张量妈妈突然失控,一下跪倒在纪红飞的灵前,也号啕大哭起来——即便这样,她也不能报达这个从未谋面的好心人呀。
几名女老师忙把她扶下去。
有一位学生,一个人特地来献上一束鲜花。他就是那个因作弊而被纪红飞抓住过的学生。他举了完躬,说道:“纪老师,谢谢您改变了我。”
方心宁把头别到一边去。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的心绪无法安静下来。
纪妈妈已经不能再哭了,她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只有喘息的气力。看着她那苍老的样子,方心宁哭了,对她说:“妈,以后我就是您的儿子。”纪妈妈擦拭着红红的眼圈说:“孩子,只是耽误了你呀。”
和进裕在仪式上见到了老师程旭光。师徒二人都为纪红飞英年早逝感到惋惜。程老师将一本刚校样的书《文本天然》郑重地放在纪红飞的遗像前。这本书里浸透了她辛勤的汗水,虽然还没有正式出版,但今天不能不让她看一眼。
所有这些,让和进裕无法释怀,他感受到一位女老师最让人尊敬的一面。回省城后,他为此做了更深层的报道。这个报道,进一步引发了全社会对教师们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是生存状况的关注。
灵棚外,一个老男人也一直在黑暗里抹泪,久久不离开,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有人说,那是纪红飞的爸爸纪连中来送女儿最后一程。但他似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站到女儿面前,所以只在外面肃立着。
追悼会之后,方心宁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宿舍。马华跟了进来,眼泡红红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曲。
方心宁没说话,默默进屋坐下。
马华也坐下,道:“哥呀,我姐没了,我的心里太难受了。我从来到泰云,一眼就觉得她跟我亲姐一样亲,我愿意跟她说话,愿意看她笑,一天不见她就难受。她病好了,我很高兴,天天祝福她,我多希望你们能结合在一起啊。可是……”
方心宁狠狠抓住他的手,希望给他力量和安慰:“我知道你也喜欢她。她自己也知道。既然她去了,就让我们把她忘了吧。以后对人家徐敏华好点儿。”
“是她对我不好的时候我才提起纪老师的啊。”马华再也控制不住了,放声哭起来。
方心宁紧紧抓着他,泪水又止不住了。
就是这几天,方心灵在家里坐卧不宁,唯恐娘知道了纪红飞去逝的消息。那会让娘丧了命的。她顾不上弟弟此时正伤心,一遍遍地打电话,催方心宁回来。
捱到星期天,方心宁来到姐家。
方心才把二大娘接了过来。今天,他们要商量一件大事:如何应对纪红飞去逝的事。
方心灵说:“娘只剩下一口气了。要是知道了这事,非得把老命搭上不可。”方心宁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已经再三告诫刘墅,不要到丈母娘家乱说话。
二大娘说:“宁宁,二大娘跟你再介绍个对象,我看这姑娘与你最般配,行呢,我就给你牵牵线,不行呢。就算二大娘啥也没说。”方心灵问:“谁?”二大娘卖关子说:“咱们村的,人长得没的说,聪明又能干,还跟咱们宁宁同过学呢。”方心宁眼皮也没抬。说:“就是王静芝呗。”方心灵问:“这老姑娘,成心要把自己变古董呀。”二大娘说:“嗨,你别说,人家眼眶可高了。我给她介绍过多少个了,她连看都不去看,好像就是在等谁。这几年。她家可没少打听你啊。你不相信命也不行,这是老天爷给咱们宁宁留着的。你就是再转一大圈,回头也得跟她,你信不?”方心宁说:“纪老师刚去逝……不合适。”二大娘说:“纪老师要是真心爱你,肯定会让你快些找一个结婚。” 方心宁心里一惊,想:“她是怎么知道这些?”二大娘看他那表情,知道自己点中了对方的要害,就故意问:“难道我说错了?”方心才补充说:“不过,不是真心相爱的可不这样。”方心灵说:“就是,静芝是个不错的闺女,我同意。你呢?”方心才说:“我也同意。”二大娘说:“去你的,别添乱,同意也没你的份了。”
方心宁被姐姐一问,又一次回忆起自己小学的同桌王静芝。除了偶尔回远山村见她一面,确实只剩下一点儿零零碎碎的儿时记忆了。
见方心宁不语,方心灵说:“到底要怎样?行还是不行,给个痛快话呗。那你要是不吱声,那就算是同意了。”
当失去生命中一个最重要的人的时候,人会忽然变得迟顿,好像是魂已经跟着一起走了一样。方心宁没有做出回答,仿佛没有听到姐姐的话。
方心灵忽然又有了疑虑:“那怎么跟娘说呢?正好好就换了人。”二大娘说:“傻闺女,不有你二大娘吗?”对呀,方心灵一时给忘了,做了一辈子媒婆的二大娘,嘴上功夫还用担心?
看方心宁没啥意见,二大娘起身来到方母的屋子里。
“他婶,”二大娘说,“我过来跟你说说话。”方母要下地,让二大娘给按住了。
方母说:“二嫂怎么有空?我也正想跟你说说话。”二大娘说:“他婶,宁宁那门亲事呀,我回去左想右想,总觉得不合适。从属相上看,虽说两个人也不相冲,可他们的月份上不合,对宁宁的前程不利。咱家宁宁吃公家饭可不容易呀。再说,你没看纪老师长着一对狐狸眼,一双厚嘴唇?能勾魂的,主男人短寿。”方母果然被她的话吓着了:“可有解法?”二大娘摇着头,好像在思索着,说:“解法嘛,只有一个,散亲。”方母说:“那可不行,咱都下了聘礼了,散了亲,宁宁怎么办?”二大娘说:“他婶,你怎么糊涂?宁宁的前程和寿限不更重要吗?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用担心他找不上媳妇。就前几天,咱们村王家又托我来给咱宁宁提。咱们宁宁是落不了单的。”方母说:“别介,宁宁不同意那门亲事,再说人家纪老师家也不能同意呀。”二大娘说:“他婶,要是没这个把握,我还真不张这个嘴呢。”
一会儿,方心灵姐弟三人进来。
方母就觉得奇怪,怎么齐刷刷都来了呢?二大娘说:“既然你们都同意了,事不宜迟,我马上给人家回信去。双方都熟,也不用相看。”方母催方心灵赶紧做饭。二大娘说:“那就下碗面吧,我得赶紧回去。”
简单吃了饭,大家送二大娘出门。方母只送到屋门口,自语道:“莫非小纪姑娘没了?你瞧我这老嘴,怎么这么咒人家。”她真轻轻打了自己一嘴巴。
二大娘回到远山村没半小时的空就打回电话来:事儿成了,等着订日子就行。(未完待续。。
53
辛成,季梅婷家里,出了一件一家人都说不出口的事。
有一天,季梅婷突然收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短信:“小心小三。”她打电话过去,对方就是不接。她找朋友查了下,对方姓曹。
难道是曹军?
她匆匆来到程伟的电脑公司,程伟不在。她问一位工作人员,那人说那曹军一周前与程伟闹了矛盾,被开除了。
不一会儿,又是一条短信:速到你家小区门口。
季梅婷想,那曹军如果真的被开除了,他的话也许可信。
她匆匆来到自家所在的小区门口,悄悄猫在一块景观石后面。
果然,不长时间,她就看到程伟带着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有说有笑地向她家走去。
季梅婷决定抓他个现行。她打电话通知了公公婆婆,也叫来了爸爸和妈妈。季梅婷并不说明怎么回事,只是说要他们马上到她家里来。亲家见了面,季梅婷也不许他们寒暄。
人员汇集完毕,她带领着大家,悄悄打开自家家门。五个人鱼贯而入。
卧室的门是半掩着的。季梅婷轻手轻脚地向卧室靠近,老天爷,两个奸夫淫妇正在床上,因太入情了,并没发现有人进家。
这场景,你就是在āv大片里也看不这么真切呀。
季副市长和季妈妈也顺着女儿愣神的方向看。
“我的妈呀,这是怎么了。”季妈妈扑了过去。季副市长更是抢先一步,把半掩的门一脚踹开。
随着“轰”的一声门响,两个快活的家伙才恍然回过神来。女的一声尖叫,把被子死死地蒙到自己的身上。程伟,这个季家的乘龙快婿,顿时全祼地呈现在大家眼前,急得扯了个被子角去捂下体。
“你这个该杀的。你这个不要脸的,你怎么这么坑人呀……”季妈妈可受不了了,大骂起来。季副市长更是怒目而视。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什么样的诱惑都见过,自己还没出过轨呢,真没想到女婿倒会这样享受!
程伟的爸妈一直跟在后面,目睹眼前的一幕,竟不知说什么好了。老两口呆在那里,张着大嘴,只是望着。
季梅婷先是哭。然后突然停住。她拿出事先起草好的离婚协议,让程伟签字。程伟一脸乞求的样子,希望对方饶过自己。
季梅婷说:“不想签?那好,衣服你们也别穿了,我马上叫记者来给你们拍拍写真。”
程伟向爸妈求助,老两口能有什么办法,只是摇头,很没底气地眼神瞟着儿媳。
实在是没半点办法了,程伟只好鉴了字。
季家人到客厅里坐了。让两个穿好衣服。
好一会儿,两个人才扭扭捏捏地出来。那女的遮遮掩掩,但还是让季梅婷一下认了出来。
“李菲?你……”季梅婷指着那女的说。
这李菲是谁?竟然是季梅婷的同事魏忠的未婚妻。他们是怎么会勾搭到一块儿?听着奇,说出来就不足为奇了。原来。魏忠和李菲已经领了结婚证,天天盘算着举行结婚典礼。谈到对未来的憧憬,魏忠就经常提到程伟,说他如何如何有钱。自己开一辆奔驰不说,又给老婆订了辆保时捷,这在辛成怕没有第二家了。这李菲是两年前才分配到辛成教育局里去的。在财务室做会计,每天看到来来往往那么多钱,就好妄想。正巧程伟要找一个兼职的会计跑跑税务局报个表什么的,他们就通过朋友关系联系到了。
那程伟见李菲长得漂亮,嘴又甜,自然时时照顾着。他虽然结了婚,可跟季梅婷很长时间不在一块儿了,自己也有妄想。久而久之,一个拜金女,一个好色男,竟然不顾廉耻地粘糊到一块儿并做出如此苟且之事。
男人小坏,女人更爱;男人太坏,女人大受其害。
季家人臭骂了一顿,丧气地回家了。程伟的爸爸一直不敢说话,但他妈瞅机会在儿子身上狠狠地扭了好一把,直让儿子的脸都变了形。
季家当然也安宁不了,尤其是季副市长,早就因工作的事憋得慌,现在又出了这样的稀奇事,只能朝着季妈妈没完没了地发火。这个家,如果不是妻子喜欢当家主事,怎会坏到这步田地?
那季妈妈自知理亏,只能沉默着。
季梅婷也无话,自个儿躲在自己房里,脑子里一团糟。
且说在辛县,方心宁正去看望纪妈妈。他刚走到精品店门口,却让正要去泰灵上学的何丽华给喊住了:“老师,这么巧?我就今天到外面来买东西,结果碰上了你。你说这算不算是缘分?”方心宁回头说:“小心回去晚了挨老师的克。”何丽华跑到他跟前,问:“这个精品店应该是纪老师家的吧?你怎么还来?”方心宁不耐烦地说:“小孩子,管那么多干什么?”何丽华说:“我知道纪老师的事,我们刚到泰云上初三的时候,有同学背地里已经在喊她‘师母’了。”方心宁一惊,问:“为什么?”何丽华说:“她不教我们,可对我们班的同学别提多好了,就跟她的亲学生一样,有时还找我们女生谈心呢。我们都在猜她跟你的关系。”
方心宁越来越觉得,纪红飞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关心与帮助,真是无人能比。
何丽华看方心宁不说话了,忽地现出那种女孩特有的天真来,说:“方老师,这个周末我们加课,下周就可以休息了,到时候,我去泰云找你。”方心宁毫不客气地说:“把你的学习搞好吧,小姑娘家,整天想什么?”何丽华嘟着嘴站在那里看着他走远。
精品店又停业了,门无精打采地开了一条细缝。
方心宁来到二楼,见纪红飞一胖一瘦两个舅妈在家里陪着纪妈妈。她们就如纪妈妈的守护神,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方心宁。
纪妈妈见了方心宁,眼圈又红了:“小方呀,就按红飞的意思,你还是尽快地找个姑娘吧,要不的话,她在那边也不安心。”方心宁说;“妈,我来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事的。”纪妈妈说:“给红飞买的东西一直没用,拿回去就是。”胖舅妈说:“那可不行,出了这种情况,又不是我们反悔,这聘礼哪有退回的道理?”瘦舅妈也说:“两家又没成亲,你叫的哪门子妈?”方心宁说:“两位舅妈,我不是来要东西的,我是想跟我妈说……等我们结了婚,接我妈过去住。”胖舅妈说:“谁是你妈?接去哪里住?你自己还没有房子呢,打什么主意?”瘦舅妈说:“就是,说不定是想都接过来住吧?”纪妈妈说:“你们两个别说了,小方不是那种人。”胖舅妈说:“反正有我们在,谁也别想糊弄了我老姐。”
看两个舅妈虎视眈眈的样子,方心宁只好先告辞了。
正郁闷的方心宁一路上心事重重,不经意一抬头,看见了那棵大合欢树。树的躯干粗壮,与横斜的枝桠共同托起巨大的树冠,活像一个巨人擎着一座小山。其时花儿盛开,一如丹青妙手在碧翠的山顶点缀上的粉红轻云。他忽然想到了黄锋老师,想到应该去拜访一下这个老前辈。自从方心宁知道黄花生就是父亲的同事黄锋老师后,他就想着要再见见他。可走近了一瞧,守摊的却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
黄老师呢?方心宁打听个明白:“请问,黄老师没来吗?”男子说:“你是说我老舅吗?去北京了。小摊交给我了。”方心宁问:“去北京做什么?”男子说:“我表哥在北京工作,没法照顾他,多次劝他去,这次总算说服他了。”方心宁说:“哦。”男子突然叫住转身要走的方心宁说:“请问,你认识一个叫方心宁的老师吗?呵呵,我……看你挺像老师。”方心宁奇怪地看着他说:“我就是。”男子说:“刚才我听你喊黄老师,我就猜着你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这里有你一封信,是我老舅留的。”
方心宁打开信,只见上面很工整地写着下面的文字。
吾侄心宁:
看到你背后那颗痣时,已确认你是方老师之子,一直想不出该如何与你相认,怕太唐突,怕无言以对,但一直在关注你的进步。近闻泰云学校大不如前,因生挂念。人生如履山,有起就有伏,走在低谷之日,即是巅峰在望之时。
你的事我已转告我的一位学生,希望他能帮到你。
欣阳小区有房一套,不大,完婚可用,无须推辞。
伯父:黄锋
天!这漂亮的字不正是软抄笔所写吗?读古书对他的影响,从这几句话里就能看出来。这两年来,自己收到的软抄信果然是黄伯所写。这个可敬的老前辈,做了一辈子老师了,到老了还想到用这样奇特的办法去指引一个晚辈走好每一步。
男子把一串钥匙递给方心宁说:“我舅说房子本就是你的,让我一定想办法把钥匙还你。”方心宁说:“不,我不能要这房子。”男子说:“我表哥在北京有大公司,很有钱的,早就想让老舅去北京养老了。这回要不是因为还你房子,他兴许还不想走呢。人老了,恋家。”方心宁说:“不,房子还是留给老人家,什么时候想家了,他可以回来住住。我写张字条,等有机会麻烦你把钥匙一块儿还给他。”
方心宁不管男子同不同意,就写了几行字交给他。(未完待续。。
54
刚回到宿舍,方心宁就接到赵亮打来电话,是一个好消息:张老板的事已经有结果了。现在有大量的证据证明,社会上广为传说的“张辣手”并非张老板,而是另有一个名叫张腊修的人。张腊修老谋深算,深居简出,一直在幕后操纵一些违法活动。张老板算是张腊修后来才笼到手下的一个小兄弟,只是一盘与政府和百姓为敌的大棋中一枚小小棋子儿。许多大案张老板并没有参与,倒是因为他平时喜欢出头露面,满身豪侠之气,在街面上风风光光,容易被不熟悉内幕的人误会。另外,还有二铁,原先不过是当地的小恶烂,因为跟了张腊修,作的坏事事更多更大,罪责不轻。
别人,方心宁倒不是太关心,但如果真是这样,张老板就可以被从轻处罚了。事实又一次验证了方心宁的直觉。他一直认为张老板心地并不坏,虽然有时太好冲动。
他忽然记起,张腊修莫非就是他在红霞吃饭时见过的那个文弱书生,大家都喊他“张哥”的?那人连张老板都敬他三分,虽其貌不扬,脸上确实有一种杀气。
方心宁在宿舍里一点儿也呆不住,便到校园里走走。
刘墅也在校园漫步。
方心宁问:“怎么了,自打结了婚,头一回见你愁眉苦脸。那甜蜜劲儿呢?”刘墅说:“呸呸呸,可别提了,跟那姓田的生气了。”方心宁问:“田三菊哪一点儿对不住你了?”刘墅说:“还不让股票给弄的,投进去的钱眼睁睁地给腰斩了。好几万呢,搁谁不心疼?”方心宁说:“股市有风险,入市须谨慎。电视上天天这样说,你早该小心点儿。”刘墅说:“都是那姓田的,见人家挣钱,就鼓动我去炒,赔了又埋怨。除了叨叨,天天也没别的事儿了。这一段时间,我下的功夫还少吗?开盘我就盯着电脑看,晚上还得研究什么这行业那公司的,我这颈椎都毁在这上面了。”方心宁说:“股市有跌就有涨,别发愁了。你不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准让你挣笔大钱。”刘墅说:“还挣大钱?能解套我就谢天谢地。”
方心宁自语道:“我们当老师的真不能炒股,耽误时间又影响情绪,必须禁。”
刘墅吃惊地望着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引出他这样的结论,难怪人家喊他“方愣怔”,明明就不通人情嘛。
“对了,”方心宁说,“你说黑社会头目长什么样?是不是都龇着牙咧着嘴凶神恶煞的?”刘墅说:“你想当大哥?其实社会上的大哥未必长得多么高大威猛,有的可能还很文弱,甚至猥猥琐琐,要是你当大哥,就有点儿太帅气。”方心宁说:“行了行了。我只是随便说说,谁想当大哥了?”
刘墅先走了,陈新又找来,对方心宁说:“大家都在传。等这学期结束,就把我们这些人全解聘,哪来的哪去,泰云学校也要取缔。我觉得我们应该趁机再闹一闹。想让你帮着拿个主意。而且,作为聘任老师中的最高领导,你不能出卖我们。”
方心宁说:“这事儿不要急。影响了学校的正常工作就不好了。我马上就去局里了解情况。”
第二天一早,方心宁果真去了教育局。
齐局长正从办公室里出来,刚好看见他,马上就把他喊了进去。
齐局长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方心宁急问:“我们学校的问题给解决了?”齐局长说:“你们学校的问题正在研究,不过,你的问题我们能先解决。局里正要建个教科所,你先到教科所来吧。你有这个能力,在教改方面做得也很超前,很适合做教科研工作。”方心宁还是一个劲地问:“那我们反映的问题解决得如何了?”齐局长说:“如果你愿意在一线当老师,也可以把你调到泰灵去,你仍然可以搞你的教改。你知道,李长江在那边搞得很不错。”方心宁问:“泰云呢?难道泰云真的要被取缔?”齐局长说:“方老师,那些事会解决,但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得了的,你先考虑你自己的问题,好吧?”方心宁说:“这样的话,我还是留在泰云,泰云取缔了再说。我一个人走了,大家会怎么看?”齐局长说:“你再考虑考虑,考虑好了,给我打电话。”
方心宁从教育局出来,感得前途一下渺茫了,有一股汗从后背凉凉地往下淌。他不知道是该把自己心中的这种真实感觉告诉大家,还是继续欺骗下去,稳住大家搞好学校眼下的工作。是啊,如果陈新的话真的应验了怎么办?那样的话,自己可真要背一辈子骂名了。
烦心事一下子又全涌满他的心头,让他觉得憋得慌。
方心灵在这时又打来电话,说娘情绪突然变坏,正在家哭呢。这该不是娘的心灵感应吧?
方心宁的心里越堆越满,已经再挤不下任何事情了。他再一次被困在那里,看不到一孔光亮,觉得呼吸都难。
他骑上自行车,一个人出去散散心。他径直来到烈士陵园,走到与潘念刚来过的地方。
他在那个吴刚的墓前静静地躺下来,就如死了一样。他想象着挖开地茓,把自己的身体连同一切困扰着他的烦恼统统放进去,深深掩埋。然后,他死了,什么也没有了,包括自己。
一个影子,对,是纪红飞,飘飘而来。她微笑着,说,方心宁,你一定要好好地过,找个喜欢的人,成个家……照顾一下我的妈妈……
他要去抓住她,可她“呵呵”地笑着,很快淡去了,如同太阳出来把影子照亮。
他要把曾经的恋爱埋在最深最深的土层中。
静静地,又过了很久,他没了意识,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又渐渐有了思想。
他开始复活。一个崭新的自己,一个与过去说过再见的自己,慢慢活转过来,如从一个崭新的卵中蠕动而出。
是的,活着,还好。
是呀,活着,就好。
不,活着,真好。
他毕竟还好好地活着,那就该把活着能做的事做好。
他想见见王静芝,就打电话给姐姐。
方心灵立即跟王家联系。
事情自然很顺利。
方心宁就骑上车,回了学校,在门口等。
说句心里话,当王静芝站在眼前的时候,方心宁心里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她手里提着一个臃肿的包,踏踏实实地站在那里,目光有些躲闪。人倒是还有她小学时的漂亮,但与纪红飞和季梅婷的漂亮有太多的不同。季梅婷是目空一切,高高在上,常给人一种冷峻之感,这种气质很能震慑人征服人;与之相比,纪红飞更多了些朴实平易,但却是有思想有内涵的,眼中闪着一种睿智平和的光,混在成千上万的人群中,你也可以一眼把她找到。而眼前这位,那份单纯柔顺与认真执著与她的年龄太不相符了。就是拿她跟田三菊比,也很不同。田三菊的那种见过些世面的大方随意甚至有些莽撞冒失的神情,在她的身上一点儿也找不到。
她红着脸看着方心宁,目光依旧躲闪着。
方心宁迎着她的目光,没有找到他所想看到的东西,却一下子想到些与她同桌时候的事。
“你还记得你那件面包服的事吗?”方心宁打破冷寂。
上小学时,同学们都只能穿大人们亲手做的布棉袄,只有王静芝,因为父亲王保林在外面挣钱,那时已经穿上了面包服。那是件红色的面包服,鲜艳漂亮,又轻又软又暖和,惹得那些只能穿灰布棉袄的同学忌妒又好奇。坐在她后面的二蛋想知道面包服里面到底是一种什么神奇的棉花,就用一小块碎玻璃偷偷在她背上割了道口子,里面白茸茸的东西就十分醒目地膨胀了出来。方心宁发现后,就告诉了王静芝。王静芝心疼地哭了一节课。王静芝的妈妈到学校里大闹一场,那架式,差点把教室给掀翻了,真多亏她身体不壮实。
二蛋挨了老师的训,在路上截着方心宁打架,是王静芝大喊“老师来了”吓跑了他。
再后来,王静芝从家里带来稀罕的糖果,从中周旋,总算让他们和好。
王静芝说:“小时候的事,一辈子也忘不了。”
方心宁说:“是啊,好像年龄越长,那些记忆就越清晰。”
天已晌午,方心宁就带着她去吃饭。到了快乐餐厅门口,王静芝站住说:“要不,去你宿舍吧?我们买点儿现成的菜,饭我带来了。”方心宁说:“回去不方便,就这儿吃了吧。”
王静芝不安但很听话地坐下来,任方心宁安排。(未完待续。。
55
毕竟是小学同学,尽管多年不相见,但只要再会面,总还是有些共同语言,比如小学时的老师和同学。说到可笑处,两人毫无忌讳地放声大笑,连王静芝也没了刚见面的那份矜持。
“咱们的事,好像几年前二大娘就给你提起过吧?”方心宁问。
王静芝说:“不知道。我爸什么事也不跟我商量,特别是找对象的事。”
“那我还没问你,是否愿意咱们俩的事?”方心宁又问。对方微微点下头,只是坐在那里,脸上通红,现出些不好意思来。
方心宁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吃罢饭,他送王静芝回去。方心宁心里还有想说的话没说,因为他不知道如何说下去。自己好赖也是大学毕业,可对方只有初中文化,如果以后真的生活在一起了,几乎是复制了程旭光老师的婚姻。自己会得到幸福吗?又能不能给她幸福?一系列的问题,他一时真找不到答案。
王静芝说:“我……走了。”
方心宁终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有一件事还得跟你商量,我想,我们的事……”王静芝说:“你说……”除非方心宁说的是不同意他们来往,此外她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方心宁说:“咱俩的事,你要是同意了,能不能早一天办?”王静芝说:“哦?我,听你的。”方心宁说:“可二大娘,还有你爹他们不听怎么办?他们讲究太多了。”王静芝说:“我去说。”
王静芝的话不多,但让人听着觉得满心顺溜,舒服。她把包留给了方心宁。包里是些面点,有雪白的馒头,精致的花卷,还有小巧的包子。
把想说的话说了,方心宁一颗心放下了,但淡淡的失落感还在。他不敢说今天他做的这个选择会不会让他很快就后悔。
王家果然爽快地答应了方心宁提出的要求。王静芝的老爹王保林这几年让女儿的事愁坏了。早些年他看中了同村的小伙方心宁。也托人给女儿提过,只是明知成不了,成不成的提提罢了。王保林一方面给女儿寻着合适的人家,一方面也经常打听方心宁,心里有点恨这小子,没少咒他,咒他独身一辈子。后来找了一门亲事,但女儿对人家不冷不热,引得那小伙子很不满,终于在外出打工的时候。又寻了个在一起工作的姑娘。打那,王静芝的婚事一拖再拖,直到现在,弄得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现在方家答应了这门亲事,他这个当爹的自然觉得多少挽回了点面子。说做就做,他马上拿出多年的积蓄,在县城欣阳小区给女儿买了新房,家具电器也一应添全。
因为是同村、同学,知根知底。双方都很放心,家人很满意,两人年龄也不小了,婚事自然是办得越早些越好。尽管村里人特别讲究。结婚的日子必须找人查了老黄历才定,但王家还是答应按方心宁说的日子——那是当时给方心宁和纪红飞订下的。
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两家统一不了意见,那就是在哪里结婚。王保林要求把新房安在欣阳小区他买的房子里,可方心宁坚决要安在教师公寓。因为他最怕别人会说他“做了女婿换来的”。方心宁死活不让步,气得王保林牙根痒痒,只差没有找到门上去骂。
这时。泰云学校的合作教学与素质教育改革也引起了省厅的注意。据说省教育厅一位副厅长经常到辛县微服私访,往往是他把下边执行素质教育改革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各个被访查过的学校还不知情。省厅这样坚决的行动,也给了泰云学校一个展示与发展的机会。以泰灵高中为代表的辛县教育,一直是省里挂了号的只重成绩而不重方法的典型。省厅终于发现了辛县有泰云这样一个教改先行者,建议辛县在泰云搞一个规模大点儿的教学改革交流推进会。
接到任务,泰云上上下下都忙碌开了。
陈新老师因为自己的做法得不到回应,加上个别领导对他施加压力,终于偃旗息鼓,暗中开始复习准备重新考研。对他来说,这也许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教育局领导又一次到泰云学校了解推进会的准备情况。
在接待室里,任南德说:“教育改革,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势在必行。泰云在教改方面确实出了一点儿成绩,但这些成绩的取得,与各级领导的正确领导是分不开的,另一方面,也得益于我校教职工上下一心,努力工作。在具体的操作中,我们主要从三个方面着手,一是强化制度管理,注重人文管理;二是重视教学科研,强调团队协作;三是德教为先,育人为本,贯穿养成教育。下面我就从这三个方面向大家做一下汇报……”
任南德有滋有味地讲了得有一个小时,终于满意地停下来。齐局长特别让方心宁说几句。
方心宁说:“我觉得任校长已经说得非常全面,尤其是第一点,‘关心爱护每一个教职工,让他们有一种归属感,自豪感’,我特别认同。别的我就不再多讲了,我还想说一说关于我们泰云学校的招聘老师。他们来泰云的时候,是抱着在要大干一场的良好愿望,可没想到会出现这么多让人难以预料的困难,直到现在……”
任南德推了推他,不让他说下去。齐局长已经看在了眼里,说:“实际上,方校长所说的,正是泰云学校发展的一个瓶颈,局里早已经开始研究了。至于怎么个解决法,目前确实还没有一个成熟的意见,但我还是说,只要老师们把工作做好,还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呢?”
任南德带头鼓掌。
方心宁还有话想说,但是被掌声压制下去。
会议结束后,方心宁接到了潘念刚的电话。听说方心宁要结婚了,潘念刚和赵芳相约一块来看望他,因二人都不愿到学校去,所以打电话约方心宁到外面聊聊。
从谈话中方心宁知道,前几天果东镇一中在课改推进中,因为只应付检查,被局里领导狠狠地批评了,镇里不得已把潘念刚又从小学里调回去,专门负责教改这一块儿。赵芳则因为一直没被安排到教学岗上,没别的办法,正打算办理内退。女儿在北京上大学,赵芳在北京的同学都劝她去北京做家教,她拿不定主意。
两个人对纪红飞的去世唏嘘不已。赵芳更是眼泪汪汪。
潘念刚说:“你还不知道吧,袁由平出事了。”方心宁说:“袁局长?”潘念刚点着头说:“我也是刚听人说的,主要还是贪污**,他负责过教育系统的基建。当初还说要调查我,这下好,让人家把他给调查了,整来整去整自己,这不就是报应吗?这一下呀,怕是他老任也不好做了。”
几个人就到快乐餐厅里去吃饭,把程旭光和刘墅也约了来。张风正跟刘墅在一块儿,也跟了来。几个人见了面非常激动。
一说到任南德,赵芳就一个劲地痛骂,让在场的刘墅很不自在。潘念刚早看出来了,安慰刘墅说:“又不是说你,再说他也不是你亲姐夫呀。”刘墅不自然地说:“我懂我懂,你们说就是了。”潘念刚说:“说不定他早就感觉到他的后台要出事了。”
张风在那里眉飞色舞地向程旭光演说:“这袁局的底细,我可打听仔细了。他工作时间长达28年,一开始也是在乡镇,在一线进课堂的时间不足10个月,就找机会到镇教办里帮忙了,再后来,镇一中校长退休了,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他自告奋勇去了。他发现从上边往下来很容易,所以他起得早就把眼睛盯到局里去了……”
方心宁说:“行了,不要背后议论人家了。可凭心而论,任校长这段时间干得不错。”
程旭光接过话来说:“怕就怕他是意识到校长的位子得之不易才做个样子给人看,如果真的接受教训洗心革面了,那倒真不失为一件好事。”
潘念刚听后,好像也有了心事,若有所思。(未完待续。。
56
方心宁哼着小曲,忘我的神态让何丽华看到了。她扯了扯沈雪,又指了指方心宁。沈雪忍心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大家都注意方心宁了。方心宁这才回过神来。
何丽华说:“老师,你大点儿声唱一个好吧?”大家都跟着起哄。
方心宁可真不想唱歌,但又绕不过去,只好说也让大家猜个成语。看了一眼司文金写的数字,他也在地上写了几个数字,大家围拢来看,是“******09”。何丽华说:“这个还有点儿难度。”司文金不满了:“这有难度?真是的,不就是‘七零八落’吗?”大家一想,果然是,又不买方心宁的账了,缠着要他再来一个。
方心宁打算自己编一个来给他们凑个乐,想了老半天,才说:“飞蛾扑火虫自灭,无手亦能提千斤,姥姥有女皆远嫁,一去即可带三军。每一句猜一个字,共四个字。”大家觉得不好猜,方心宁便说:“凡是今天表现好的,回校我立即告诉他谜底。”大家就起哄,不同意他这样做,非要他当场说出谜底不可。方心宁却担心编的不巧妙,公布了答案反而不美。刚好程校长喊他,他才摆脱了大家讨债似的纠缠。
自由活动的时间到了,集合起队伍一数,某个班里有三名同学不知去向。程校长马上派人去找。方心宁爬到一个高坡上向远处望,见远处有几个人影晃动。可是,他们不会是真的跑到人家麦田里去了吧?方心宁向那个方向跑过去一点儿再看,衣服像,再近点儿看,果然是三个学生在那里。
原来,他们三个跑到人家麦田里去打闹,踩了人家的麦子,正好让主人抓了个现行,在那里吵着呢。那个村民哪里肯放他们让走,非要让他们一棵棵把麦子给扶起来不可。
看看一片被绊倒的麦子,也是怪让人心疼。方心宁说:“我是他们的老师,孩子们绊倒了麦子,学校有管教的责任。我代表学校先向你道个歉。”一个学生说:“道什么歉,不就几棵麦子吗?我们赔就是了。”那村民说:“你挺有钱是吧?行,这些都是留的麦种,俺一分也不多收你的,1000块。”那个同学说:“几棵麦子1000块?你这不是明讹人吗?”方心宁对那个同学说:“你怎么说话?损害了赔偿是应该的,你还口气这么大?快一边去。”
方心宁对那位村民陪着笑脸说:“大哥,是这些孩子太不懂事。我们来烈士陵园扫墓,没带那么多的钱,你看……”村民说:“他说话太气人了。今天,俺非得让他们给我一棵一棵扶起来,要不,俺今天一个也不让他们走。”村民说着,把一把铁锨狠命往地里一Сhā。
“我们就不给你扶!你用泥巴扔了我们一身,我还想让你赔衣服呢。”刚才那个学生又说。村民说:“活该,是你自己惹的。”
双方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方心宁仔细一看,几个同学身上确实有泥。说什么呢?罪过在自己,组织不够严密呀,如果说好了就地休息,如果强调了不准损害庄稼,也许就没这些事了。他忙凑近那位村民,说:“还是我来吧,孩子们做事毛糙。”他小心地顺着田垄进去,一棵一棵地把踩倒了的麦子扶起来。自己也是农村长大的,粮食就是农家的经济支柱。麦子被绊成这样,谁不心疼?
纪红飞这时也寻了过来,看方心宁在给人家扶麦子,知道是那几个学生犯的事,就跑过来帮方心宁。方心宁与她对视一下,没有说话。
纪红飞边忙着边对村民说:“你这麦子真好,我们老家里也种麦子,可麦穗还没这一半大。你这是什么品种?莫不是上过卫星的?”
村民看他们扶麦子的认真劲,又听了纪红飞的这些话,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就说:“今年麦子长得是不错。老师呀,俺不是有意让你这样,只是听他们说话觉得气不过,不吃人粮食的才说那样的话哩。老师,不用扶了,其实扶了也没什么用的,你带他们走吧。”
方心宁谢过村民,与纪红飞赶紧带学生回去。
半路上,潘念刚好像是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似的,跟在他们身后,还把方心宁吓了一跳。
“我找老朋友聊了一会儿。”潘念刚笑笑说。
“在陵园里?”纪红飞看看身边大片的陵园,直吐舌头。潘念刚没解释。
程校长听了方心宁的汇报,非常生气,以这件事为例,强调了纪律的重要性。他援引那位老同志的话说,在战斗中,没有纪律,就意味着伤亡增加,吃败仗的可能性增大。
回去的路上,也可能是太累了,再加上程校长的思想教育起了作用,纪律比来时要好一些。
突然,一股冷风吹来,把队伍吹出一阵喧闹声。方心宁把外套脱下来,披在瘦小的乔小红身上。乔小红那么点小个子,穿了这件外套,倒像是戏台上的青衣,惹得大家一阵欢笑。
快到学校的十字路口,乔小红竟然披着那件外套,飘飘然地跑到一个侏儒的修鞋摊前啦起呱来。方心宁让同学喊她,她才意犹未尽地飘回队伍。方心宁知道,那个侏儒是乔小红的一个亲戚,乔小红的家长连家长会都不开,只让这个侏儒到学校了解情况。
这算是回来的路上初三(3)班最违犯纪律的事了。
这次活动后,同学们很长一段时间都安心地学习。往往就是这样,一个学校长期不组织活动,看似学习时间充裕了,但是学习效率却不高。只是为了少担风险,很多学校干脆不举办任何活动,实在也是无奈之举——说白了,费力不讨好,出了事故惹麻烦。
赵亮在路上等方心宁好久了。此时的赵亮赢了官司,却失去了工作。
方心宁很奇怪地问:“为什么?官司的事不是完了吗?”赵亮说:“学校不让我去上班,说是暂时没岗。什么没岗,不过还是二铁在背后捣鬼。我听说他威胁校领导,说只要让我去上班,他就一把火把学校给烧了。学校里怕他呀。”方心宁说:“他也太霸道了,那么,钱可还你了?”赵亮说:“我一分钱也没拿到,让法院去执行他就跑,要不就说没钱,谁拿他也没办法。我自认倒霉吧,谁让我摊上这样的事呢。我现在是工作没了,钱也没要回,什么都没了。这次来,我想找点儿活先干着,哪怕是打零工也行。”
方心宁也为赵亮的事叹息,一个劲地劝慰他——这世道,难道真没地儿说理了?
57
星期天一大早,泰云学校教师公寓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方心宁和王静芝的新房终于还是布置在了这里。
平明时分,只听楼下鞭炮连声,音乐高奏。一辆披红挂彩的乳白色宝马轿车缓缓驶入,红色昭示着喜庆,白色寓意“白头偕老”。王利威格外穿了一件火红的上衣,寸头瓦亮,倒好像是他要结婚一样。他的车上,坐的是新娘和伴娘。
随后是刘墅驾驶的面包车,这是他取得驾照后第一次人模狗样地开车,所以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车里面坐着新郞和伴郎,他们分别拦着童男童女。这童男童女可得给你介绍一下,男孩是方心才的儿子方安廷,女孩是王利威的女儿王可心。蹒跚学步的小人儿,打扮起来更觉让人怜爱。
第三辆是方心才开的小货车,里面坐了王家的几位长辈,后面象征性地拉了几件披红挂彩的嫁妆,当然,还有那辆跟纪红飞订亲时买的摩托车。
其实,有很多人都想帮他弄个像样的车队,就说钱成万吧,今年退学跟着爸爸做生意,前几天把家里的一奔驰开了来,天天跟着方心宁,要他同意用这车辆做头车。导游徐敏华来说他们公司一辆城际包车刚好那天不出车,她跟司机说好来免费来帮忙运送客人。方心宁一一拒绝了。他反过来劝钱成万回去上学,劝徐敏华对人家马华温柔点儿。方心宁反对铺张浪费,索性就用说好的三辆车。再多一辆也不可以。
小车队一进院子,迎亲的人都围了上去。碎花、糖果、彩带,连同大伙儿的祝福。一起向新人撒来。
方心宁挽紧王静芝的手,缓缓踏到红地毯上。
现场背景是一面巨大的幛子,上面绣的是龙凤呈祥。
主持婚礼的是音乐老师李萁,总策划是肖叶蒙。
婚礼的开场与普通的婚礼并无二致,倒是有几个环节,让方心宁的婚礼多了些别样的精彩。
其一是学生献花。这是学生们自己找肖叶蒙来要求加的一个环节。献花的主要是方心宁从前和现在的学生。何丽华也来了,她跑上前。把大大的一束鲜花递给王静芝。方心宁看得清,在鲜花上挂着一个卡片,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心。心里是两个牵着手的年轻人。何丽华说:“老师,师母,祝福你们。”然后就笑,笑出了泪水。她用指尖轻轻拭去。方心宁看到了她眼中的那份纯真。也渐渐放下心来。
两位新人手里抱满了学生送上来的鲜花。
还有一位献花者并没有事先安排,连肖叶蒙也不知情。只见来者戴着一个大大的口罩,头上还戴了一顶帽子,走过来,把一束鲜花送到王静芝手里,转眼望着方心宁。方心宁看到后面跟着张力,知道这个戴口罩的是张量,忙用两手把住他的胳膊。好像是唯他站立不稳恐倒下了。后面,张量的妈妈也匆匆跟过来。说:“祝福你们。张量一定要过来感谢你,医生都拗不过他。他现在与哥哥配型成功了……”这样的场合是不能哭的,她努力地笑着,笑得人看了心里酸酸的。
方心宁说:“太好了,太好了,你们先休息一下,别让张量太累了。”刘墅过来带他们去休息。
其二是李萁老师为婚礼安排的一个精彩的节目。这个小合唱是司文金、沈雪、何丽华共同写成的,李萁老师给谱了曲。
歌中唱道:
红烛啊红烛
耀动那盈盈红光
可我们年幼的双眸
没读懂你幸福的忧伤
星星啊星星
萦绕着微冷的霜
不管自己是否渺小
总要给人更多的希望
月亮啊月亮
团团圆圆几回望
在我们期望的枝头
你把自己皎洁地挂上
太阳啊太阳
曝干了所有忧伤
也许已把自己灼痛
表情却永远那样安祥
老师啊老师
该怎样把你歌唱
你一味把别人照亮
又有几回为自己着想
哦,老师
送您真挚的愿望
在这多彩的世界上
希望您永远光彩闪亮
这是学生们歌颂他们眼中的老师。
其三是李萁突然宣布有神秘嘉宾来贺。令在场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满怀期待。
方心宁在心里想了一遍,环视一圈,他要好的朋友、同事、老师,凡是能来的都在场,还会有哪一位这么神秘呢?正想之间,只见从院外匆匆忙忙来了一个人,文质彬彬,书生气十足。
方心宁忙迎上去。
来者拱手道:“祝贺祝贺。刘县长前几天去北京的时候,捎回黄锋老师为你写的一个条幅,县长有个紧急会议一时过不来,让我先送过来。”
原来他是刘县长的秘书。
条幅当场展开,上面写的是:
莫厌千卷潇洒人生传道授业探真知
不惧万难平凡世界教书育人铸师魂
李萁带头热烈地鼓起掌来。
方母今天也穿上了崭新的衣服,打起精神,在大家的搀扶下,坐到一张椅子上。两位新人拜了高堂后,她拿出一个红包来,颤巍巍地交到王静芝手上。王静芝轻轻地叫了声“娘”,方母点着头答应,幸福的泪水也浸湿了眼眶。这一天,她盼了多少年,这一幕,就在今天上演。终于完成了今生最后一桩大事,所以方母难以抑制内心的那份喜悦。
宴席安排在附近的一家饭店里。来表示祝贺的人很多,有程旭光夫妇,邵云哲夫妇,王青峰夫妇,王利威夫妇。潘念刚夫妇,赵芳夫妇,马华带着徐敏华。还有赵亮等人。方心宁大学时的班主任邢江老师,正在辛县联系学生实习事务,自然也来凑热闹。泰云学校的老师们更是不会放过这个可以轻松愉快一下的机会。
一个胖胖的厨师进来找到方心宁,要求上一道特别的菜。他自我介绍说他是张老板从农村老家带出来的,一直在红霞做厨师,然而要求做这道菜的却不是他,而是也曾在红霞工作过的唯一女厨师何苗。听老厨师讲。这何苗自从来红霞后,深受老板器重,到省城参加了一年厨师培训。学成回来还没几天,红霞就被封了。
方心宁听了,还是很高兴的,为何苗能学成一门手艺。当时答应。马上上这道菜。
一会儿。何苗亲自端了一份“合家欢”上来,看到方心宁,说了声:“祝贺老师新婚大喜。”
“合家欢”这一上桌,大家都说口味好,连最知其底细的方母也觉得,换了个环境,换了个名字,这“合家欢”好像就不再是她那道烂菜了。方心宁知道。那其实是张老板改造了的“英雄拜盟”,只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没什么英雄不英雄的,倒是“合家欢”的名头让他听着心里舒服。而这样一份看上去朴朴实实的菜,也已经不再是方母那种传统做法了,要用专门熬制的大骨汤,里面还不知放了多少种香料和食材。
王利威过来,说:“向你表示祝贺,我干掉,你随意。”
他说完,一饮而尽,接着又说:“方老师,什么叫幸福?从你的身上,我算是知道了答案。真的,我虽然只是个小贩子,但最近也喜欢学习了,呵呵,也多少懂了些。我听人讲座,说到‘世间享千金之产者,定是千金人物;享百金之产者,定是百金人物;应饿死者,定是饿死人物。’我就想,我该做个什么人物呢?对,就做一个跟你一样的人物!哈,刚才这杯酒,是祝福你的,来,第二杯,是感谢你的,你,是我的老师。喝!”他又给自己满满斟上一杯,也不催方心宁喝,仿佛就是要找个借口多喝一点儿。他接着说:“我也曾少年轻狂,可时间把我的“犭”字旁……慢慢……慢慢磨了去了。” 肖叶蒙跟过来说:“你是把那‘王’字儿磨了吧?”王利威白她一眼,说:“不对,老婆,你老公就是把那‘犭’字儿磨去了,要……当王,当……行业之王,不当小贩子,呵呵。”已经喝得够多,他踉跄着要扶什么东西,肖叶蒙忙伸过手去。王利威抓来抓去抓住了她,又一把推开,坚持要喝下手中的这一杯。
方心宁看在心里,感觉在王利威身上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个一直以来傲气十足的商人,一旦谦虚地自称“小贩子”,那么,他就已经上了一个新的层次。
牛真龄一直不言语,白酒红酒猛喝一通,之后就老老实实地趴在桌沿。忽然,他嘴里蹦出一句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无酒再去偷。”几位老师这才注意到他,知道他是在说醉话,忙搀他回去。
酒店里喝完了,很多人又跟方心宁回到教师公寓,继续着上午的热闹,直到深夜。一向不好热闹的方心宁耐着性子陪着大家,无论大家如何拿他跟王静芝取乐。
尽了性的客人们终于陆续离去,方心宁却毫无睡意了,而且诗兴大发,翻箱倒柜找纸笔。看着满屋子凌乱的东西,王静芝就去收拾。方心宁要放下手中的笔去帮忙,王静芝拦住他说:“家里的活,不用你动手,写去吧。”
方心宁也不客气,几首诗一挥而就。
梨花洁
翠玉白璧未有瑕,
丛林深处兆丰嘉。
莫贪枝上颜色好,
不知秋来乐哪家。
掬花艳
莫言郊野太荒凉,
何人无事布金黄?
爱吟陶令地自偏,
不羡他人后院藏。
梅花寒
冰映雪衬一枝开,
寂寞赏客独徘徊。
且看冬阳绽暧色,
岂因私念探手摘?
桃花飞
点点粉色点点春,
蹊上游人正。
可叹哀红伴云飞,
春去春来谁入心?
沉思半天,他自嘲地嘟嚷道:“嘻,每个人都一朵花,我却不曾开过。”于是,便在纸上继续写道:
无花果
校墙围篱花木栽,
犄角独生未自哀。
红情绿意万千时,
却将甜果作已开。
王静芝好像从忙碌中突然发现了失神的方心宁,从他身后瞥了一眼那张纸,问道:“怎么就不见芝麻花?”方心宁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忙不迭把那纸折起来,说:“哪有芝麻花?”王静芝说:“怎么没有芝麻花呢?你难道没听说过‘芝麻开花节节高’?这样说来,那麦子花,谷子花,高粱花,你就更不曾知道了。”方心宁这才醒悟,不好意思地说:“是呀,芝麻花好,芝麻开花节节高,好,当然好。”
王静芝倒也不深究,边收拾着屋子,边说:“其实,我听说那无花果也不是没有花,只是它的花瓣都长在心里”。
方心宁听了她的话,很受启发,觉得真是长了见识,就把《无花果》最后那句划了去,又写道:
却将艳丽心里开。
方心宁心思很快回到现实,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就是自己的妻子,从此将与自己朝夕相处。她与他之间没经有过卿卿我我的恋爱,当然就谈不上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但却在今天一块儿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是呀,或许自己还没真正弄懂爱情的含义,婚姻就像一张考卷展开在自己面前。说到这儿,不能不承认的是,自己一直在“忽视”她。细想想,她其实就是那朴实的芝麻花,虽不美艳,却蕴含着多么美好的寓意呀。现实的种种问题,致使自己惯于生活在想像中。是该与从前的自己说声“再见”的时候了,自己应该尽力把眼下的答卷做得漂亮些。
后来,我——“几点吉庆”——曾与他开玩笑,说你跟王静芝的闪电婚姻是不道德的,仅仅是为了了却家人的心愿。方心宁没有解释,只是浅笑了一下。其实,他们之间,要说完全没有爱情,那也不太准确,说起来还是两小无猜呢。小时候在一个桌子上念书的时候,或曾因铅笔头大的事闹过意见,谁会想到大了倒成了夫妻?
在婚姻门前,年纪越长,就越易受到早年记忆的影响,越来越容易回到起点——不知这是不是个普遍的道理,也不知方心宁的决定是否出于这样的原因。(未完待续。。
58
方母终于同意到县城来住。现在方心宁可以暂时用两间宿舍,正好方母住一间,自己跟妻子住一间。
王保林两口子也搬到县城来了——他在欣阳小区买的房子不住就浪费了,何况挨得闺女家近点互相能有个照应。
因为家里有了王静芝,方心宁可以放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临时担任副校长之职以来,他始终不离教学一线,还担任着一个班的语文课。除了处理学校里的事,就是备课,批改作业,生活也有了节奏感。
这天,他讲到陶渊明的《饮酒(其五)》,问同学们道:“请大家想一想,我们还学过他的什么作品?”
同学们齐声答:“《桃花源记》《归园田居》《五柳先生传》。”
“统观这些作品,作者是有一种避世思想的存在的。那我请问,1假如我们也远离县城,到莲云山上找个僻静地方盖间茅草屋,过与世隔绝的日子,是不是一种很好的选择呢?”
一名男生说:“那应该先问问城管,他们不同意可是要强拆的呀?”
班里一阵哄笑。
方心宁对这猛不丁的一句又喜又气,喜的是他活跃了班里的气氛,气的是这样的回答会耽误一些上课时间,便说:“你倒懂很多,不过我们是在上课,我们还是回到正题上来。避世思想,是对生活对社会制度的一种态度,是作者厌恶世风的一种表现。但作者也曾‘猛志逸四海’。只是他所处的时代,门阀制度森严,官场政治。致使仕途充满险恶,尽管他也多次出来为官,但他不习惯吹牛拍马察言观色的生活,最终辞官归隐,‘性本爱丘山’与其说是其退避的原因,不如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结果。今天的社会,早已没有作者当朝的那些落后观念与社会制度。那我请大家分组讨论一下,今天我们应当怎样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同学们你争我论。各抒己见。
除了上课,方心宁隔三差五就要到泰灵学校开会。一方面,这次全省性的素质教育改革是以高中为重心的,另一方面。受到省里的点名批评。让泰灵成了很多会议的最佳现场。
一天上午,方心宁又去泰灵学校开会回来,经过纪红飞家的精品店,老远看到店门前坐着个老太太,很像纪妈妈,忙过去看个究竟。老太太抬起头来,也看见他了,喊道:“小方快来。”
原来。纪妈妈的房子已经被纪红飞的两个舅妈做主给卖了,新房主正准备收拾房子开饭店。纪妈妈跟新房主吵了半天。但人家拿出买房协议来跟她理论,她怎么说得过人家?气得坐在那里不走。
方心宁这才知道,他所见过的那一胖一瘦两个舅妈都是纪妈妈的弟媳妇,特别是那个胖舅妈,一个劲劝纪妈妈卖掉房产去跟她们同住,说是方便照顾她。可寄住到她们家没几天,纪妈妈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多余人。胖弟媳家那个侄媳妇,总是刁难她,一会儿说她懒,一会儿嫌她脏,还指责她成天哭丧着个脸影响她的心情。
这次,她就是被侄媳妇数落了一顿跑出来的,到自家一看,家没了,让两个弟媳合伙给卖了。方心宁看见她时,她已经在外面呆了一天一夜,除了有人可怜她,给了两个包子和一瓶水之外,她没再吃到一点儿东西,就这么坐着。堂弟家没有人来找她,她也发恨死也不回去了。
可一个孤老婆子,又能去哪里?
方心宁听了纪妈妈的遭遇,忙扶她起来,顺手拦了辆“花蝴蝶”,把她带回教师公寓。这件事,他曾无限自豪的向我炫耀,说也就是娶了王静芝,他才敢这么大胆地做,要是季梅婷,他还真得掂量掂量哩。
王静芝和方母正在家中说话,见方心宁扶纪妈妈进来,都吃了一惊。听方心宁说明了情况,方母一个劲地咒骂那没天良的人。王静芝先给纪妈妈送上一杯水,又把方心宁拉到另一个屋里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是纪老师的妈妈呀,咱们都结婚了,你还念念不忘她?”方心宁说:“你别胡思乱想。”
王静芝用眼扫了一下窗台上那块带“宁”字的石头,也没多分辩,可眼眶里已经蓄起了委屈的泪水。她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农村老娘们儿,既然到了这个年龄才跟了方心宁,一些事她是想得开的。她自觉自己不如纪红飞优秀,所以特别在乎方心宁对自己的态度。凡有关于纪红飞的人、事、物,她都很在意——这是女人的敏感。
方心宁说:“你不会跟一个死人吃醋吧?她的事,我可一点也没瞒你。她妈妈这么可怜,你见了也会把她带回来。”王静芝不说话。方心宁扶着她的肩膀坐到床沿上,温存地说:“那好吧,我听你的,你出出主意,纪妈妈遇到这样的事,咱们碰上了,怎么做才好?”王静芝还是不说话。方心宁说:“那我还是把她送回大街。”王静芝说:“我并不是要你把她撵走,但我也不许你再想着她女儿。”方心宁忙鞠了一躬,说:“谢谢你,老婆。”王静芝站起身说:“我先陪她去洗洗澡去。”
等王静芝跟纪妈妈出去,方母说:“你还真让她在这里住?合适吗?她是纪红飞的妈呀!”方心宁说:“王静芝都同意了,你倒来反对,我们能让她去睡大街吧?”方母说:“我是怕媳妇心里不乐意,我不愿意多个人在一块儿说说话啦啦呱吗?”
但无论如何,方心宁觉得王静芝做到这一步确实不错。这在自己与她的这桩婚事上,该算是加分项。
他一个人来到小区旁的池塘边。把那块带“宁”字的石头使劲抛到了水里。逝者长已矣,生者须珍惜,他永远不会忘记纪红飞对自己的那份真情。但他也应当对得住王静芝,必须如此。
纪妈妈的事怎么办好呢?思考再三,方心宁想到应当通过法律帮她要回房子。想好了,他就到一家律师事务所里找律师。一位姓徐的律师接了案子。
自从方心宁结婚那天开始,任校长又像是变了个人,天天呆坐在办公室里,很少张嘴说话。方心宁猜想他大概是因为程伟携款跑了的事在烦恼。决心更努力些,把学校的工作更多地揽下来。他清楚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合作教学还在搞,尽管推进会的事好像是没了影。老师讲课的时间少了。学校重新编制了时间表,还减少了学生的在校时间。对于这些变化,有的家长一时间接受不了,不断到学校来质询。任校长实在烦透了。就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了。
家长对教改的关心。引起了方心宁极大的兴趣,他为此写了一篇文章《我们家长是素质教育改革不可忽视的群体》:
素质教育之风甫一刮起,便呈现出一种摧枯拉朽之势,强劲地吹过全省每一寸阳光照耀的土地。然而,几乎所有面对素质教育这一课题的人都明白,教育改革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要破应试教育之坚冰并不像谈论它那样容易:鼓掌欢迎者有之,暗含隐忧甚至公然反对者也大有人在。教育部门为消除前进的阻力一直在努力:宣传发动。明察暗访,校长座谈。教师培训……我们也惊喜的发现,教育气候确实在一点点发生着变化。
但是我们不能不看到,素质教育绝非教育者单方面一厢情愿的事。关注教育的人都忘不了几年前某地的“高考之痛”,一些家长以轰轰烈烈的素质教育改革使二本上线人数大为减少为由大加诘难,让当地教育一时不堪重压。有的学校在受到家长的指责后甚至无奈地表示,“高考之痛”只能是使全社会公开追求升学率,重新把应试教育作为重中之重,面对这样的家长,我们不能不清醒地认识到,家长是素质教育不可忽视的群体,素质教育改革能否顺利进行到底,不只需要教育工作者的努力,还需要家长们对素质教育有所知,有所为。
首先,每一位家长都应该了解什么是素质教育。我们不妨先来看一下国家教委对此所作的阐释:“素质教育是以提高民族素质为宗旨的教育。它是依据《教育法》规定的国家教育方针,着眼于受教育者变化及社会长远发展的要求,以面向全体学生、全面提高学生的基本素质为根本宗旨,以注重培养受教育者的态度、能力、促进他们在德智体等方面生动、活泼、主动地发展为基本特征的教育。”这不正是我们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受到的教育吗?前些年,我们的应试教育曾一度受到过各方面的批评,所有的教育工作者也看到了应试教育的不足,为什么到了真正要跟应试教育说再见的时候,作为受惠的一个群体——我们家长们反而站到对立面了?如果是因为孩子的一两次成绩不理想,又怎能简单地归罪于素质教育改革呢?
要改革,就会有阵痛,就会有阻力,我们不可能也不应该因此而裹足不前。“素质教育”的具体内涵或许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有所调整,但教改的大方向却早已明确地摆在我们的前方了。
其次,孩子要“素质”了,家长更要提高自己的素质。想当年,孩子作业多了,家长有意见;现在,孩子作业少了,我们家长又担心。这些矛盾,透露出我们家长们这样的心态:既要孩子学习轻松快乐,又要孩子能在考试中取得理想的成绩。学习轻松快乐与取得理想成绩并不矛盾,矛盾的是面对素质教育,我们家长首先茫然失措了。孩子学业紧的时候,家长心里还有“谱”,只要孩子平时学习认真,成绩优异,自己倒也省心,管好孩子的吃穿用度就是一名好的家长。而现在,在校时间突然变短了,大量的课余时间让孩子干什么?我相信很多家长心里就真的没“谱”了。
我们家长要通过不断学习来提高自己的家教素质,多与老师们探讨,多看研究早就让孩子“素质”了的地方,看看那里的孩子课余时间在做什么。孩子是家长一生的事业,做“甩手掌柜”式的家长是负责任的。除此之外,我们家长还要提高自身做人的素质,用正直的品行,执着的追求,正当的爱好,积极的生活态度来营造家庭氛围,来影响孩子。
……
方心宁把文章印出来,让学生带给家长,又通过各种形式与家长们进行沟通,渐渐得到他们的理解与支持。
与此同时,泰云学校的事得到了辛成市和辛县两级政府的高度重视。县里承诺要彻底实现工资统筹,让泰云学校的老师们从中又看到了一线希望。本就习惯了认真工作的老师们,各自认真地做着自己的那份事儿。(未完待续。。
59
结婚还没几天,王静芝在家里呆不住了,脸上满是不高兴。
下班回家的方心宁已经感觉到了,就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王静芝说:“整天呆在这间小屋子里,我都快闷死了。”方心宁说:“等有钱了,我们买个大点的房子,现在呢,我们还没这个条件,你可以到外面转一转,散散心,情况会好一些。”王静芝说:“我不是说房子,是说我自己,都快闲死了。”方心宁说:“你就安心做个全职太太,反正我们也不求过多么富裕的日子。”王静芝反问道:“怎么?我们怎么就不能过多么富裕的日子?你怎能这样想?我……有个想法,只是怕你嫌丢了你的人……”方心宁说:“你说你说,我倒听听媳妇大人有什么高招。”王静芝说:“我想开个馒头房。”“啊?”方心宁说,“你在远山没干够?再说,岳父大人也绝对不会同意呀。”王静芝说:“我就没打着让他知道,只要你同意,我就开始张罗,前提是你别怕我丢了你教书先生的面子。”方心宁说:“老婆,劳动最光荣,凭劳动吃饭,有什么丢人的?人家黄锋老师那么大年纪了,还在合欢树下卖花生呢。不过有一点,我可没时间帮你,你干你的,别指望我就好。”他见惯了老师家属牵扯老师们精力的情况,所以忘不了提醒妻子。
两个人的意见很快达成一致,商定不跟老人们说,而且很快就圈定了选址的范围,最主要的是要在学校附近,方便王静芝来往。
那王静芝果然不用方心宁操心,独自出去转悠了几天。很快找到了满意的店面。在距合欢树不远处,有一小店正要向外盘,她就接了下来。背着爸妈,她让方心才悄悄地把老家里现成的和面机、搅拌机和大蒸笼运了来,又新购了一台燃气蒸炉。
方心宁可顾不上妻子这些事。临近期末,任校长情绪一直不好,他得先把期末考试组织好。
他召集起除任南德之外的全部领导班子来,强调了几个问题:一、严格考试纪律,杜绝抄袭现象。事实证明,良好的考风考纪。对于一个学校的发展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二、加强监考管理,严格按程序收发试卷,坚决杜绝早收卷现象……
由于准备周密,期末考试进行得很顺利。
学生们离校后,整个校园马上安静下来。送走了师生们。方心宁忽然想到任南德,便来到校长室。他还没进门。就见那个温晓晴突然从校长室里冲出来。气鼓鼓地。
方心宁来到校长室,见任南德一个人坐在那里正生气。
“任校长,放学了。”方心宁提醒说。
“哦,知道了,我收拾下东西。”任南德应道。
“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方心宁关心地问。
“就刚才,那个温娘们又来要账了。我没看她演戏。只送她俩字: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她居然……还敢跟我拍桌子指鼻子。”
又生了一会儿气,任南德说:“你也许已经知道,程伟跑路了。欠下很多钱就这样一走了之。我……也是一时糊涂,以为他真能帮着给打理好,省了咱的心用在工作上也挺不错,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程伟恐怕也是经济上一时转不动没办法了才躲一躲。”方心宁安慰他说。
“但现实是,他躲得时间也太长了。他在我们学校对面开的分公司,已经让债主给撬了,东西一抢而空。可里面能有什么?桌子板凳也值不了几个钱!”
“这学费交得贵了些。希望能让我们老师懂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方心宁说。
“是呀,我就要带头反思。可惜没机会了,如果可能,我一定在学校里公开讲一下这件事,不要让老师们再上当受骗……对了,我听孙校长说,今年我们县里要搞首届优秀教育楷模评选。我思来想去,泰云只有你最合适,能评上,也是我们学校的光荣。我想你可能会推辞,所以已经让刘墅帮着给你整理了材料。我在任上也没干成什么,这就算我的一点儿业绩吧。”
“我……不……”方心宁真不想参加这样的评选,即便是评上,这也不是他心目中的成功,“我觉得纪红飞更合适。她大病小治,小病坚持,最终才倒在了工作岗位上。看看我们教育行业,那些评完职称的,有多少无病装病,小病大养的?只这一条,她就够格。”
任南德说:“你说的是,但是我们还是为活着的多想想吧。我知道,你不会记恨人,但我没忘记那年教师节大会上我对你的通报批评,还取消了你获得荣誉的资格。唉,说起来,我亏欠你太多了,当时是听了别人的建议,好在短时间内收起聘任老师们的心。这次你一定听我的去参评,否则就是没有原谅我。”
听着这些话,再看看到任南德那期望的眼神,方心宁没再拒绝。
是的,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不记恨任何人。细想起来,当时,自己对他也不友好,还差点跟他动了椅子。人,谁能没点儿缺点呢,老是记着别人犯过的错误,眼里就没什么好人了。
方心宁出了校长室,看到校工还在打扫卫生,自己便取了把笤帚打扫起办公室外的走廊来。当他来到刘墅的办公室门口时,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就是啊,听说我们还是不在工资统筹之列,泰云也为我们解决不了什么,再不行动,也许这个暑假都不会让我们过完就把我们给打发了。”
“那还有什么办法呢?能想过的办法我们也都想过了。”
“要不,我们通过跳楼来制造影响!”
方心宁轻轻推了下门,发现里面反锁了。
“学生跳楼,老师跳楼,难道我们泰云成跳楼培训学校了?”
“管不了那么多。我已经考察好了,到时候,我们先联系了电视台、报社,把事儿弄大……”
“那太危险了。”
“能有什么危险?就算是有点儿危险,为了大家的事也值得。”
“我看倒行,反正放假了,不会影响到学生。”
“那就看情况吧,自己的事我们自己都不上心,别人也会看不起我们,对不?”
“这事呀,有些人就别让他知道了,否则可能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对,有的人知道反而会坏了我们的事……”
方心宁听得了,心顿时提了起来,工具扔在那儿,径自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下来,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没有进屋去阻止他们,因为他不敢想象,自己一脚踏进去,会有事情发生。
一会儿,他先听到任南德锁门离开,隔了不长时间,刘墅的办公室也开了,接着是一阵轻又急的脚步声。刘墅低声地说:“哪个办公室里的笤帚忘了收呀?”到处一片安静,他能听到一个人的脚步轻轻到来他的窗子跟前,而后又远去。
他非常苦恼,又分明地感觉到大家已经把他孤立起来,什么事情也不想让他知道。可即将要发生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啊。(未完待续。。
60
回到家,见娘跟纪妈妈在唠着,就问:“静芝呢?”
纪妈妈嘴快,说:“在那屋呢,不知弄什么,也不让我们过去。”
方心宁忙到隔壁屋子里去瞧,就见满屋子里都是蒸笼之类的东西,王静芝正那里洗呀刷呀忙得不亦乐乎。水龙头在走廊里,用水不是很方便,王静芝总是担心给方心宁丢了人,就一盆一盆地把水端到屋子里。这大大增加了她的工作量。
方心宁看在眼里,有些心疼。这才结婚几天,就让新娘子这么拼命地去忙生计。他于心不忍了,忙换了衣服,挽起袖子,过去搭把手。
王静芝举起水淋淋的手挡住他:“你是老师,不是蒸馒头的,这儿不用你伸手。”方心宁说:“我放假了,闲着也是闲着,帮一帮也是可以的嘛。”王静芝说:“那你既然是自愿的,到时可别怪我拖你后腿。”
夫妻二人齐下手,叮叮当当干了起来。
王静芝忽然说:“给你买台电脑吧,用电脑的活儿可以回家来做。”方心宁说:“不用,我们手头上钱也不多。”王静芝说:“这不用你担心,爸说他先给买,以后有了再还他。”方心宁固执地说:“不用。”
隔壁的方母和纪妈妈听得这边热闹,还以为两口子怎么了呢,过来瞧。她们先是吃了一惊,很快明白小夫妻是在做什么了,马上进屋帮忙。
小小的房子里,奏响了欢快的乐章。
第二天。一家人就在门面上放了挂鞭,馒头小店就开张了。没有招牌,也没有嘉宾。但以质取胜的小买卖,第一天就那么红火。一传十,十传百,馒头生意居然一天比一天好。
黄花生的小摊挨这边很近,他的外甥也常过来买馒头。有一回,他看见方心宁帮着运面粉,很是吃了一惊。问王静芝:“他不是老师?怎么干起了这个?”王静芝说:“他是老师,做好事呢。”他又说:“他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儿傻?我舅舅白给他房子他都不要,害得我在电话里挨了好一顿训。”
王静芝并不知情。很不解地看着他。
方心宁卸完了面粉过来,也看见他了,跟他笑了一下。黄花生的外甥可没笑,瞪着眼说:“你笑什么。因为你。舅舅把我训了好一顿。”
方心宁明白他为什么有那样的眼神了,解释道:“我们怎么能住黄伯伯的房子呢?我们在学校里有地方住。”“他说我是成心不想把钥匙给你,担心你没地方住。你在学校里果真有房子?那我可得打电话跟舅舅说一声去。”说着他就往回走,刚买的馒头也忘了带。
王静芝忙追上去送给他。夫妻二人忙了一天,那王静芝干起活来比他强,可回到家里就觉得这里疼那里疼。方心宁再三劝她悠着点儿,日子可不是一天过下的。
接纪妈妈房产案子的徐律师打来电话,说纪妈妈的两个堂弟听说纪妈妈起诉了他们。主动跟他联系了,愿意和解。但房子已经卖了,只能把钱款还回,前提是他们要把当初借给纪妈妈钱的利息扣下,看纪妈妈是否同意。
方心宁谢了徐律师,马上回家去问纪妈妈。纪妈妈当然舍不得她的精品店,老泪先流了下来。方心宁说:“妈,我看您年纪也大了,就不要再做生意了,买套房子,也不用太大,剩下的钱存起来养老也就够了。”纪妈妈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应了。对方所要的利息太多了,但考虑到便宜不出外,方心宁劝她不用再计较下去。
方母自从来到教师宿公寓里住了,心情好了很多,又加上纪妈妈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所以她们俩就成了王静芝的好帮手。方心宁他们住的那间屋子,有一半成了她们的工作间。
这天,任南德打电话把方心宁叫到学校。电视台来采访了,是为县里搞的首届优秀教育楷模评选录制素材。方心宁是个不好热闹的人,更不在乎这次评选。他心目中的成功不是这样的,他想成为一个教学方面的专家,用自己的知识,培养成千上万的人才。能成正果,就学孔丘,沦为乞丐,也要象武训。他特别崇拜魏书生、钱梦龙、于漪等闻天下的当代教育大家,把全国知名的上百位语文名师的教育思想进行了搜集学习,消化吸收,眼下已经很有些想法了。教育楷模?自己并没做出什么成绩,就真评上了,也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任南德说:“评职称,兑工资,哪样不要荣誉?这还是综合荣誉,很好用,听我的,别怕麻烦。要是没晋高级,我还真想报一下呢。”
方心宁说:“既然这么好,那别人也需要。”
任南德说:“可总得找个有实力的吧,弄得上,同样也是我们学校的荣誉,弄不上,就浪费了这个指标。好了,别再多说了,就听我的。”
方心宁答应配合。其实,他不是不懂,清高自有清高的苦:这些年来,教师职称的评审要求越来越高,一年一变,到了学校又怪招频出,弄得老师们为了弄这样那样的荣誉而殚精竭虑。清高者就成了旁观者,那些会来事的才是每一次评聘的主角。
王静芝打来电话,听方心宁说在学校正接受采访,只嘱咐早点回家就挂掉了。
电视台就如何帮助学生,如何做学生的表率,如何看待素质教育等问了一系列的问题,方心宁一一作答。只是他觉得,自己实在找不到对方所需要的“楷模”事迹,所以总不能“好好交待”。记者似乎很不满意,一步步紧逼追问——他要的是节目的可看性。问得紧了,方心宁只好两手一摊: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任南德在一旁急坏了。不时帮着方心宁回答记者问话。方心宁觉得任南德故意地放大他那点事儿,浑身不自在,又不好冷了任南德的热情。两只手揉搓着,手心里汗津津的,不知如何是好。
“方心宁,方心宁呢?你给老子滚出来,”只听有人在办公楼下高声喊,“你别给我整天人模狗样的,快给我滚出来。”
方心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被记者的问话追得急,找个手绢抹了抹额头的汗。
“方心宁,你快滚出来。你小子。可害苦了我闺女喽。”只听又有人在喊,屋里所有的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保安过去劝,那人不听。
起初方心宁以为是牛真龄又耍酒疯,可从窗子里往下一看。天呀。竟然是岳父王保林。
他忙出去迎接,早被王保林推了好几个趔趄。
记者和摄影也好事,一块儿跟了过来拍。
王保林被大家劝到办公室里,还是气呼呼的。
也难怪王保林生气,就今天,王静芝正卖馒头,突然觉得不舒服,方母和纪妈妈在家里没电话。方心宁又在学校里正接受采访,王静芝只好打电话向娘家求助。王保林那本就多病的媳妇来到女儿家一看。家里有两个娘要照顾不说,女儿发着高烧在门店里蒸馒头,一时气就喘不匀了,打电话把丈夫也叫了来。
王保林说:“我女儿可不是找不到人家的主,你方心宁也太过分了,自己在家里大事小情不管不说,还弄两个娘来要我女儿照顾。我告诉你,我女儿到你们家来可不是下苦力的。”
记者说:“伯父,我是电视台的记者。你慢慢说,不要这样着急。不妨让我们大家来帮你评一评理,你看好不好?”
正在气头上的王保林果然控诉起来:“这个方心宁,我女儿嫁给她,真是他的福气。他原来的女朋友纪老师,已经没了咱不能说,他自己有个娘多灾多病我们也不说,可他又把人家纪老师的妈接来,两个妈呀,都得我女儿伺侯着不是?再说说住的地方吧,你买不起宽敞大屋也就罢了,我给买的房子不去住,听我闺女说,人家有个姓黄的,一套房子白送他也不住,充什么奋斗者呀?现在四口人挤在两间小屋子里,没自来水没卫生间,那也叫个家?受罪的不还是我闺女?我女儿是没工作,我听人说你给这个找工作给那个办什么事,那你给自己老婆找个的工作行不?好嘛,让她去开馒头房了,你不闲丢人,我们还心疼哩。我把闺女嫁给你,本是想着跟你能享几天清福,我,我,我让你气死了。还有,在学校里,什么事你都拦着,你以为你是超人呀?你不知道人家在背后喊你什么呀?‘汉奸’‘方愣怔’,多难听呀。唉唉,我真后悔啊……”
方心宁站在一旁听着,觉得不是手里出汗的事了,后背都已经浸透了。
任南德不想让这老爷子继续说,可王保林还来了兴致,怎么也阻止不了。
那边记者也颇有兴趣:“老伯,你再详细给我们说一说,方老师为什么被称作‘汉奸’‘方愣怔’?”
“这个么,”王保林说,“也不是我造谣,你们……可以问问学校里的老师。”
任南德忙过来打圆场:“我已经找了几位老师过来,一会儿就到,采访他们就可以了。王老伯,你要相信你女婿是个好小伙,打着灯笼也难找,你没看走眼,也不用后悔。消消气,回去吧。”他用眼色示意方心宁送他回去。
方心宁陪着岳父回家。那王保林走在前面,气鼓鼓地。
两人一路无话。
方心宁内心在苦笑:这下真好了,这个奖自己评上评不上先不说,刚才这一幕让别人见了,不笑话死啊。
嘁,这算什么事呀。
王静芝正躺在床上休息。她不愿意打针,担心对以后怀孕不利,只吃了些中成药。
方母和静芝妈在一边默默陪着。
王保林回来,拿个小马扎,堵到门口抽闷烟。
王静芝在床上抬头看丈夫无精打采地,站在走廊里又进不来。忽然,她发现了什么:“方心宁,纪妈妈呢?”
原来纪妈妈见王保林在家里发了一通火,觉得自己再住下去不合适,就偷偷地溜出去了。她不能再给方心宁添麻烦了。
方心宁一听妻子这样问,快步追了出来。
纪妈妈正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回头瞥见方心宁,加快了脚步,无论方心宁怎样喊。
王保林两口子和方母也追出来。
那王保林虽然有点胖,脚下还不慢,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说:“老嫂子,你留步。我发火不是为你。你这样走了,我永远也安不了心的呀。”
大家纷纷劝,纪妈妈又实在没处可去,也只好先回来。
王保林媳妇带来了饺子馅。四个老人便到另一间房子里去包水饺。
这事就像Сhā曲一样,终于唱到最后一个音符。
那王保林并不是一个固执到底的人,他给女儿家买的电脑还是让人送来了。方心宁看自己也没别的事,就把电脑拼了起来,一块放在配送人员带来的一个简单的电脑桌上。这大件,让方心宁欣喜地坐下来。
两间教师公寓让一个大家庭来住,是显得局促些,但因为成员之间有一种暖情在,所以倒也不难过。这种情,让小屋时刻都充盈着春意。方心宁的心终于感受到一种安定。
人生总免不了有些波折,可这样的结局,或许还可称得上是喜剧。
但幸福的生活中,方心宁却想得更远。师者,逝也——身为老师,所做的工作,无非是要把一些逝去的好东西传承下去,是对逝去的人与事的尊重,是对逝去的时间和事物的总结。他想,“逝者如斯夫”,自己应该尽早地做想做的事了。(未完待续。。
第四部:一生如梦
我已经习惯了行走。生活的常态,让我无法停下脚步。
见过!听过!也说过!
哭过!悔过!也笑过!
一路跋涉,一路追逐——真的,没有什么比这更能麻醉着我!
——摘自方心宁《追梦行》
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崭新的。
方心宁家一开始就跟别家不一样,两个单间合成的一个家,四位老人,一对新婚夫妇,就和谐地相处起来。王保林两口子放着大房子待不住,每天一早就来到这里,还自带肉菜之类一大堆东西。四位老人要么一块去散步,要么一块讨论如何为那对年轻的小夫妻做吃的。
方心宁总Сhā不上手,就只好在另一间屋子陪王静芝。这天,王静芝觉得有些累了,就躺到床上。方心宁给她倒了杯水,坐到床边看着她。
方心宁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王静芝说:“男孩。”方心宁说:“我喜欢女孩,要不,咱就生个双的吧?”王静芝说:“咱们说了就当呀?不如说说孩子将来做什么工作好?”方心宁说:“当然是蒸馒头。”王静芝说:“去你的,让他当老师。”方心宁说:“你不能这样惩罚他啊,他的事他自己会选的,我们就不要操这份心了,还是好好地享受现在吧。我会多抽出时间陪你,要不,等我们跟他们一样老的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方心宁指了指隔壁。
王静芝被他的这句话惹笑了。伸手咯吱了他一下。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传到隔壁,四位老人也被惹笑了。
听说嫂子身体前段时间不是很好,方心才就让媳妇来帮几天忙。心才媳妇也是个勤快人,一般情况下就不让王静芝去店面了。
方心才说:“嫂子,你啥也别干了,准备准备,开始给我哥生孩子吧,把本事都使出来,可了劲地生去。生他一大窝。”王静芝气得追着打他:“你是狗呀还是猫呀。要论窝生?”方心才跑到老人们的屋子里去,躲到老人堆里。王静芝没办法,嚷着让他滚出来。
但闹归闹,王静芝确实准备要孩子了。有空就跟妈妈、婆婆还有纪妈妈在家做小孩子穿的衣服鞋帽。王保林经常在一边瞎指挥。
这天。方心灵也带着儿子来县城了,满脸高兴,因为女儿终于来电话了。说在广州一家电子厂上班,听说舅舅结婚了,还特地寄来她们厂生产的动感万年历作为贺礼。方心宁取出来,挂到墙上,真是漂亮。方心灵高兴地说,女儿刚刚当上小组长,工资又涨了300块。
一家人高兴极了,虽然小屋有点儿挤,却也更显温馨。
方心宁把王静芝叫出来,要一块儿去超市买点儿好菜。王静芝说:“姐来了,就去饭店吃呗。”方心宁说:“还是在家吃的好,否则娘在这里,她会嫌我们浪费。”
二人便一块去超市。途经一家奇石铺子,一块石头突然吸引了他俩的目光。虽说辛县人素有收藏奇石的爱好,可什么样的奇石能这么吸引他们?
呵!赫然在目的竟然是那块带“宁”字的灰色石头。
摊主早注意到他们了,过来热情地介绍:“一看二位就有眼光,这块石头真是奇,一个‘宁’字就跟大书法家写上去的一样漂亮,我卖石头这么多年,也头一回见。它的来头也奇,是人家一个孩子在池塘里玩水,一不小心硌了脚摸上来的。当时我路过,要收他的,他说什么也不卖,最后好说歹说多出了些钱,人家才给。这就像是老天爷亲手写的一样,放在家里,肯定能保全家安宁。我只给识货的人,不多要,2000块。”
“2000块?”王静芝说,“可这石头本来就是我们家的,那底座还在我们家呢。”
“你们家的?你是说老天爷是你们家的还是池塘是你们家的?对天发誓,我可没撒谎,这石头确实是小孩从池塘里摸来的。”摊主一脸认真。
方心宁拉起王静芝就走。王静芝一个劲地追问:“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是你卖给他的吗?”
来到池塘边,方心宁等王静芝安静下来,指着池塘说:“是我把它扔到里面了……你又不愿意看到它。”“可是,”王静芝说,“石头又没什么错,再说它上面有你的名字,你听那人说,还能保全家人安宁呢!”方心宁说:“别信那些鬼话,他只是为了卖钱才胡言乱语。”
方心宁解释了半天也没解释清楚,但石头引发的小风波暂时平息下来。
一家人做了一大桌子菜,在这狭小的房子里快快乐乐地吃了一顿。
王保林喝得满脸通红,像是新接的一盆猪血一样。他先是干咳了两声,让大家安静。
大伙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 ,发话了:“今天,我很高兴。”他老婆用手推了他一把,小声说:“你喝多了?”他看了她一眼,说:“我喝多了?我能喝多了么?今天这么高兴,我高兴的时候,从来就喝不多。我是说心宁,呵,那天,我不该到学校里去闹事,给你脸上抹了黑。咱……可是要脸面的人……后来,我听说人家电视台是来搞什么评选的,这下可好了,肯定你是评选不上了。在这里我向你说声对不起,向你郑重道个歉……”
方心宁笑着说:“爸,没事,我又不在乎什么评选,只要你不生气就好。”
王保林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有错的,胡乱地说了些话。在这里,我自罚三杯。”说着,他一仰脖,一杯酒就下肚了。然后,他薅过酒瓶来,咚咚咚倒满。他老婆把杯子夺过去,说:“喝得够多了,这杯我替你。”他不干了,硬是抢回来,说:“谁让你替?瞧你那身板,让你喝了那也显得我够不诚恳呀。”王静芝说:“爸,我替了你吧。”王保林说:“你不成。”方心宁说:“爸,那就我来吧。”王保林说:“你也不成。”方母和纪妈妈说:“那我们……”王保林说:“好好,我就陪两位姐姐喝一个,快快倒上。”说着话,他已经一饮而尽了,还把杯子倒过来,口朝下,让两个姐姐监督。大家看他那认真的样子,又笑了起来。
刚吃过饭,大家忙着收拾碗筷的当口,突然有几个人来找方心宁,把王静芝还唬了一跳,忙去另一间屋子里把方心宁喊来。
来者是果西镇教育办公室的几位同志,要请方心宁去他们镇做场关于合作教学的报告。果西镇也在上学期的教学推广活动中因措施不力受到教育局点名批评,经教育局有关科室的推荐,他们知道在初中段这方面方心宁做得很好,所以请他去参加他们镇里搞的一个合作教学研讨会,与会者都是果西镇各学校中层以上干部。
方心宁听明白了他们的来意,推托说:“我弄不好,白白浪费大家的时间。”
为首的说:“我是果西镇教办主任,姓卢,跟潘念刚是同学,他说也只有你能担当这个差使。我们依你的时间,如果你需要准备的话,我们就再等等,把学习班的时间推迟几天。”方心宁说:“这些东西倒不需要准备,如果你们真那么信得过我的,我去就是。”卢主任说:“明天能行?”方心宁说:“行。”他总是先考虑别人,唯恐误了人家的安排。
第二天一早,卢主任就派人来接了方心宁去。他去的时候,会场里已经聚集了果西镇中小学所有的中层干部和教办全体工作人员。果西镇也是辛县的一个穷乡镇,而教育的落后与经济的落后常常是相关联的。
卢主任向与会人员介绍说:“各位老师,今天,我们请到了我们辛县在合作教学方面卓有成绩的方心宁老师,他今天将为我们讲一讲关于合作教学的一些具体方法与理念。我们先以热烈的掌声向他表示感谢。”
方心宁说:“各位领导,老师,承蒙各位看得起,让我有机会与大家一块来探讨关于合作教学的一些问题。什么样的教学方法是好的?我觉得,最简单的,往往也是最有效的,所以,我们对某一种方法不要先有了敬畏它的心理;同时,最适合的,就是最好的,这就要我们把别人用的方法拿来进行改造,让它变成自己用起来得心应手的东西。我们不用看教学方法的名称,我们只要把精力用在学生的‘学’上,用在提高学生的主动性上,就是好的方法,就是正确的方法。但无论哪一种教学方法,要想学会用好,我觉得都少不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爱’。如果没有对工作的热情,没有对学生的喜爱,我们就会多了些浮躁与反感,少了些认真与执著,即使我们把其中的步骤掌握得再细致,也只徒有其形式而缺少了精神……”
他唯恐大家不能领悟细节性的东西,所以讲得特别细特别投入。两个多小时,会场里除了一次次的掌声,没有一点儿杂音。(未完待续。。
果西镇合作教学研讨会结束后,卢主任在学校食堂里招待了方心宁,陪同人员只有他和果西镇一中的林校长。方心宁心里很清楚,这里教育经费困难,能有这样的招待,他们可能也要受很多的为难。
要回县城了,卢主任特意让人提来一篮子鸡蛋让方心宁带上。方心宁说什么也不接。林校长指着卢主任说:“这是嫂子亲自下的山鸡蛋,不是养鸡厂里的,好吃。”卢主任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林校长忙改口说:“是咱们卢主任家嫂子亲自养的山鸡下的蛋……”卢主任说:“我跟镇里跟局里都吹了牛,一定要把教改搞好,可牛是吹了,心里还真没底,现在经你这一讲,我们心里都亮堂多了。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真没什么稀罕的东西,鸡是你嫂子在山上放养的,你来了,好歹尝尝这新鲜的鸡蛋吧……”
方心宁看着他那满是期待的眼神,说道:“卢主任,你别说了,我收下。”
车启动了,卢主任和林校长在那里挥着手。方心宁希望车再快些,好让他们赶紧回去休息一下。他看看篮子里的鸡蛋,心里感到非常惭愧。自己做了这么点儿小事,却受到他们如此礼遇,要是有更大的本事,一下就果然能把他们的问题解决了,那该多好呀。
司机看方心宁想心事,忽然说:“镇里真是穷,我的车他们倒也用不了几次,可用了迟迟不给钱。我听卢主任说。上个学期,镇里一分钱还没给。”
方心宁把篮子揽在怀里,眼眶已悄悄湿润了,自己能做的实在太少了,而需要他能做的又太多了。
这时候,张风给他打来电话,很神秘地说:“你在哪里?他们要跳楼了!你在哪里呀?快快回来吧。”
方心宁知道自己一直在担心的事情要发生了,连声催司机快一些。
到了泰云学校门口,他见实验楼下马路上果然已经积聚了些人,有几个老师在那里煽风点火。张风看见方心宁了。只在那里暗使眼色。并不敢迎过来。
有看热闹的说:“刚才还看见他在楼沿站着,怎么一会儿看不见了?”
方心宁急忙往实验楼顶跑。来到楼梯顶,看到窗子打开着,牛真龄在那里楼边上正整理一块布。
方心宁不敢惊动他。悄悄跳过窗子。悄悄占据了楼沿。把自己挡在他外面,往楼下一看,那么高。方心宁心里有一种恐惧。他把手紧紧地攥在一根钢筋上。
下面人越来越多。突然,一个人发现了方心宁,大喊:“看见了,在那呢。”
一位老师大嚷道:“看,是方校长,连校长都被逼得跟跳楼了,老师们还有什么活路啊。”
方心宁看清了牛真龄手中的条幅上写的字:“跪请县政府妥善安置泰云学校走投无路的老师们。”他显然是想把这条幅挂出去。牛真龄这时也看到了方心宁,说:“你别多管闲事,你不带头也就罢了,不要阻拦我们。”方心宁说:“这样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只能给学校抹黑,丢大家的面子。”牛真龄说:“到了工资发不下来,工作马上就要没了的地步,你觉得就很有面子么。”方心宁说:“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让你胡闹的。快跟我下去。”牛真龄说:“那也好,我们一块下去,就向前跳一步,瞬间到地面。”说着,他向方心宁靠过来,方心宁闻到了浓重的酒气。方心宁回身向楼下看了一眼,心跳又加速了。这样的高度,他真有些头晕。
牛真龄伸过手来,要抓他。方心宁突然手脚一用劲,把牛真龄扑倒了,两支胳膊紧紧箍住他,向楼梯方向拽。牛真龄终于生气了,死掰他的手,嘴里一个劲地喊:“are you crazy?pains, ngo……”
两人争执间,110民警已经上来了,把他们分开,把牛真龄架到楼下。
方心宁这才看到自己的手上流了血,手指痛得不能曲伸。
楼下,好事的电视台记者一直在拍他,那个漂亮的女记者又来了,问道:“方校长,你能谈谈你刚才救人的过程吗?”方心宁讨厌地看了她一眼。刚才的那位司机把那篮子鸡蛋递过来,鸡蛋黄正往地上滴。他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一位警察过来,要他去派出所一趟。
派出所里,牛真龄默不作声,只是拿眼睛瞄方心宁,怪他多事。
一会儿,方心宁一个人被叫到隔壁做笔录。
警察说:“他不说,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闹事?”
方心宁说:“其实没什么,他喝酒了,有点儿激动,我去劝他。”
警察说:“激动就要跳楼?这是扰乱社会秩序,我们要拘留他。”
方心宁说:“别别别,是我们闹了点儿矛盾,他才一时激动,我也有责任……”
警察说:“那些字,也是你们闹矛盾闹出来的吗?”
方心宁说:“那些字……原本就在那儿的,他……是要把我绑起来……我们……是把事儿闹大了些……”
齐广宣局长听到消息也来了,先找了那位警察说了几句,然后对方心宁说:“你做得对,闹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老师们心里着急,我们也理解,但解决事情还是要按程序走的。牛老师这事虽然没闹起来,但县里已经知道了。明天,县里要专门开会研究你们的事,你回去再劝劝老师们,要沉住气。”
齐广宣的车把二人送到泰云学校大门就走了。牛真龄一直不开口,齐广宣也就没多跟他说什么。
泰云学校的老师一直在门口等消息,看他们平安回来了,上前七嘴八舌地问闹事有没有效果。牛真龄直叹气,不吱声。
有老师就都把责任推到方心宁身上,说道:“好好的事,竟然没闹腾起来,那些不想参与的坐等好事就行了,非得胡乱掺和。这下好了,我们甭有什么指望了……”
方心宁径直往自己办公室里去。他想静一会儿。
刘墅跟过来,问他:“有点儿动静吗?”
方心宁说:“你要什么动静?这动静你还嫌小?”
刘墅说:“方,听说你要调到教育局里去了?”
方心宁吃了一惊,问:“谁说的?”
刘墅说:“大家都知道,说是全学校只办了你一个,其余的全遣回原单位。马上就开会下通知。”
“齐局长的确跟我说过调动的事,可我并没答应。你别听谣传谣。”方心宁说。
“看来是真有这么回事了?”刘墅怪怪地看着他。(未完待续。。
县委县政府和教育局共同研究作出的一个决定。”
陈新忽地站起来要发言,被身边的方心宁一把拉住。
陈新大声说:“你放开,如果是以前,我尊重你,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自己有了好去处,就不管大家的死活了。你甭想再拦着我。”
他的声音很高,整个会场都听到了,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陈新继续说:“老师们,有的人通过出卖大家,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可是我们大家的死活谁来负责?”
任南德拿过话筒来喊道:“你怎么了?有话会后说。”
陈新还说:“有人故意装傻子,谁能想到,原来人家是把我们大家全当了傻子……”
他越说越起劲。
方心宁很冷静,轻声说:“让齐局长说完好不好?”他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齐局长说:“请老师们记住一句话,凡是努力做了工作的,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政府,我们的教育主管部门,是不会忘记他们的。经县委县政府和教育局反复研究决定,泰云学校资产并入实验中学,泰云所有的聘任老师……”
台下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老师们的命运,就在齐局长这一句话了。
齐局长仿佛是故意喘了一大口气,他用眼光扫了一下主席台下的老师们,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全——部——调——入——实——验——中——学。”
老师们互相看着,似乎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齐局长继续说道:“每位老师的具体工作岗位,由实验中学根据实际情况重新安排。”
此话一出,整个会场沸腾了。这沸腾里。分不清是忍屈受辱后的发泄,还是舒心开怀的笑谈,继之确切的是全场起立,鼓掌,叫好。老师们有的流下眼泪,有的互相击掌,有的拥抱在一块儿……
方心宁此时仍然很平静,尽管他事先没想到这样的结果,但他有黄老师送他的处世法宝:“穷则善本,达宜洁持。悲当自蔚,乐亦怀忧。”
陈新不好意思了,挤过来,在嘈杂的人声中给方心宁深深地躹了一躬。
方心宁笑了笑,没说话——这些。足够了。其实,老师们对自己的误解。也与自己不积极跟他们交流有关。他看到了自己“宅”的性格缺陷——习惯于单打独斗。从来都是独自去承当,这根本不是一名好领导应有的素质。
“哥,”马华过来对方心宁说,“我怎么有一种从恋爱到婚姻的感觉。”
“哦,你要结婚了?”方心宁说。
“哪里呀,”马华说。“徐敏华说我还在考验期呢。我是说我们跟学校的关系,原先是一种恋爱的感觉,我们对她投入了那么多感情,但她却未必会跟我们继续下去。现在好了。我们好比跟她结了婚,有了合法的证件,心里安定多了。”
“那是不是就不用再投入那么多的感情了?”方心宁问。
“不不不,我会依然那么爱她的。”马华说。
牛真龄不知从谁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从出租房里出来,趿拉一双布鞋,正围着操场狂奔,口里高喊着:“中国**万岁!辛县党委政府万岁!教育局万岁!”从会议室里出来的老师们都呆呆地看着他。
会后,教育局来的几位领导马上分头与泰云学校的中层以上领导干部谈话。
跟方心宁谈话的是方莉。
方莉开门见山地问:“你不记得我了吗?”方心宁淡淡地说:“我们五百年前是一‘方’吧。”方莉说:“你再想想,季梅婷到黑山找你的时候……。”她这一提示,方心宁忽然想起来:几年前,季梅婷第一次到黑山镇中教师宿舍找他的时候,就是这个方莉陪同的。
方心宁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脑袋,然后正色问道:“她怎样了?”方莉说:“事情也过去了一段时间,现在好多了。”方心宁问:“没打算……再成个家?”方莉说:“她妈病了,是抑郁症,有些严重,她恐怕一时还没这个心思。嗨,我曾帮你们设想了很多种结局,但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出乎我的意料……好吧,我们开始谈公事。你……工作干得非常好……”方心宁说:“谢谢,我更希望我的学生和家长这样评价我。”
方莉说:“我有一个问题:如果推荐你,把你们充实到实验中学领导班子中去,你会怎样开展工作?”方心宁说:“当领导?那我推荐任南德校长。我太年轻,还没什么经验,瞎干是不行的。我想我还是沉下去好好当几年老师。”方莉说:“据我所知,你跟任校长的关系并不好……”方心宁说:“早先是因为我们分属不同的利益群体,有矛盾也属正常。其实,就是普通老师,实验中学的原教职工跟我们招聘的还融不到一块儿呢,如果合了校,我相信大家会慢慢消除隔阂的。经过这两年的磨砺,任校长改变了不少,我觉得他应该能够做一名合格的领导干部了。”方莉又说:“你做的副校长,是泰云学校内部定的职务,没有经过组织部门的批准,现在正是个机会。你的群众基础不错,只是要走程序的问题了。”方心宁说:“我不知道你的这个‘群众’指哪一个群体。我觉得,用人之本,在于尽一个人的热情与能力。我不是个教有余力的人,临时担任副校长的一段时间,学校的一些杂务弄得我焦头烂额,我觉得很疲惫,很被动。我反复想过,我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如果我做一名普通的老师,可能会有更充足的时间去做我想做的事。”方莉说:“当然,局里会认真考虑你个人的意见,但是我有个想法,我们要搞一个辛县教师行为规范,希望你参与进来。县里新领导班子发展教育的决心很大,对教育资源的合理布局及县直与乡镇学校师资的正常交流等问题也正在考虑,欢迎你积极建言献策。我们县新建了‘辛县民生通’网站,你可以利用网络反映你对教育的意见或想法。”
方心宁说:“你所想要的,国家和省里出台的各种文件规定细致又全面。”
方莉笑了笑,从她的包里拿出一打纸,说:“都在我手上,但我不想做传声筒,我想要的是把这些文件本地化之后的东西,我们有我们辛县自己的实际情况。”
方心宁也笑了一下,说:“看来你果然是有备而来,你的话说到我的心坎上去了,我被你说服了,一定会支持你。不过,我可能与你们搞政治的想法不一样,我在想,要搞什么规范,如果能拿它跟宪法一样去执行,就搞,要不,宁可不搞……”
他不是个口是心非的人,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反思自己。在泰云这三年中,第一年他把心思全用在教学教研上,自觉收获颇丰,虽然当时教的学生只上了一年初三,但这批学生从他这里受益最大。后来,学校开始出现问题,自己被迫出走,到勉强走上副校长的岗位,精力受到极大的牵扯,新接的这批学生已经受到影响……
方莉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脑海里忽然蹦出现贝多芬说过的一句话,并情不自禁地随口而出:“为了真理,给个国王都不换。” 这句话,让方莉听得很真切,所以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热情和能力做领导工作的人很多,而我却是个失败者,因为我总是在挽救,挽救爱情,挽救友情,挽救工作,我活得很被动,所以我特别不想因为当了什么领导而去挽救更多。我该主动地活一回了。”他自顾自地继续说,好像是要给方莉一个更明确的答案。
临别,方莉握住他的手,说:“对于你,我没看走眼,但对于我,你却带了偏见。如果是为了往上爬,我不会选择教育。”
她的话,一字一句钻进他的心里。这也是他最想听到的。
有人曾评价方心宁,说他是个骨子里“太绵软”的人,说他常常“和稀泥”,没有原则性,甚至给他起绰号叫“方愣怔”,其实是那些人并不真正了解他,甚至根本没想去了解他。“人情反复,世路崎岖。行不去处,须知退一步之法;行得去处,务加让三分之功。”他经常掂量《菜根谭》里的这句话,总觉得是该重新定位自己努力方向的时候了。回首来路,经过了多少苦与痛,只有自己最清楚,而且每一次,都是在给自己上的一堂深刻的生活大课。
他有自己的想法;人如果没有一点傻劲,是做不好任何事情的,因为这种傻劲实际上是一种韧劲,一种不成功绝不罢休的坚持。
同样被找去谈话的任南德专门来找方心宁聊聊。他说:“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当个好校长,可惜一切已经太晚了。这两年,经验不多,教训不少哈。”
方心宁看着他,却还没有从刚才跟方莉的谈话中回过神来。(未完待续。。
实验中学与泰云学校的合校工程已经开始,中间的铁栅栏被工人们拆除了。
那天,方心宁一眼看到那棵无花果树被人与乱草一同清理出小花园,胡乱地躺在路上。他把它捡了起来,眼见得它已经被暴力弄断了。他就像自己的老朋友受了伤一样,拿起它,急急地赶回家里,找了个盆栽上,放置到窗台上。
我——“几点吉庆”——所写的关于“无花果”的故事就要煞尾了,借暑假的空闲儿,特地又来到泰云学校。走之前,我向我们学校的领导提交了份申请,不想再教课了,希望学校领导考虑能把我安排到清闲点儿的岗位上去。
到辛县时,电视台正在播出首届优秀教育楷模候选人方心宁的专题采访报道。
一位女播音员用极富磁性的语音介绍说:
方心宁是一位平凡的“师者”,也是一位伟大的园丁;他不仅是教书的“经师”,更是育人的“人师”;他有大爱,为了挽救一名身患重症的学生,想尽了一切办法;他有宽广的胸怀,把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人,当作亲娘一样孝敬;他敬业爱岗,以校为家,不惧误解和埋怨,终使一所陷入困顿的学校逐渐走上正常轨道;他潜心教研,在全市的新教法推广中屡立新功……
片子里,王保林那段抱怨倒成了亮点,至少已经深深打动了我。
方心宁见我看得认真,忙不迭地把电视关了。解释说:“这媒体就是个放大镜,就喜欢把事儿放大,其实不过是些普通人普通事。”
我见他正在利用暑假,写一本关于语文教学规律的书。他写的那篇小文章《追梦行》就手边,文章不长,却能深入人心。文章结尾写道:“追逐,是一次丰富,是一种财富。品味过去,走向未来,这就是每个人的生活历程。这一切也许有些平淡。但只要值得回首。那就称得上是壮举。”是的,我们每个人所做的事大都跟走路一样平凡普通,但能把平凡普通的事做到极致者,都是了不起的。
这一次。我居然也见到了那块石头。格外在一张小桌上摆放着。那“宁”字果然笔画飘逸,精神飞扬,称得上妙手偶得的佳作。但如果说是出于天然,确实太神奇了。原来,王静芝凑足了钱,偷偷地把它买回来了。方心宁连说不值,王静芝却说:“能保平安,就是无价之宝!”
这张小桌靠着的墙壁上,就悬挂着黄锋老师写给方心宁的那个条幅。
我突然惊呼道:“无花果!”
他被吓得一跳,惊讶地看着我。我指了指窗台上的那盆无花果,他吁了一口气,说:“我们老家,房前屋后,到处都是。你看,它从不挑地方,只要有土,在哪儿都能生长,一样结果。”
那被粗心的工人摧残过的枝干上,侥幸留下一枚青果,仍能让人怀揣一种收获的遐思与渴望。
我没有俗到去问他为什么会以“无花果”做自己的网名,只是颇费心思地把话题引了过来。
没想到,他倒先问起我来:“你为什么起这样一个网名?”
我说:“‘几点’是从‘凡’的字形上来的,‘吉庆’是从‘休’的字意上来的,一闪念的东西,并没着意要怎么样。”
他说:“一闪念的东西最真实。我当时想起网名的时候,脑海里蹦出了好几个,最终却用了这个‘无花果’。一个人,也许没机会在人前开放,但却总不能没有结果。”
他简单的几句话,已经让我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次,他只有不间屋子的家里再无法安排我了,只能带我去刘墅的房间。我们两个说着话来到刘墅的宿舍门前,听到里边有动静。再仔细一听,里面有人在讲话:“同学们,我先给大家来个饶口令:‘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话音刚落,就听有人鼓掌,只有一双手。
“同学们,”里面的人又接着又说,“我再来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将进酒》,李白,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方心宁笑着对我说:“这是他在练习普通话呢。”说完,他就走上前去敲门。果然,从里面出来的就只刘墅一个人,红着脸很,难为情地说:“我……过来帮你们收拾收拾一下……”
我们没跟他计较他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然后,我就在这间屋子里住了下来。白天,我就问方心宁一些问题,有时也到周围转一转,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回方心宁家,晚上回来写东西。
过了四五天,我们那边学校来通知说有事,要我回去一趟。方心宁听说了,神秘地笑着说:“好,明天中午,我请两位好朋友来一块为你践行。”
真的么?这样对我的礼遇可太高了,我内心充满了期待。
第二天中午,我跟着方心宁来到当地的一家饭店,见到了等候已久的潘念刚。寒暄一阵之后,我就听他们两个聊。但我一直在想,另一位会是谁呢?可他们二位并不理解我的心情,只是谈论教学工作上的事。潘念刚此时已经做了果东镇一中的校长,原来的校长去镇教办工作了。
潘念刚说:“要说像我这样从一线做起来的,做一把手还真是一时难以应付,老是想把心思放在教学教研上,别的方面就很被动。那些不从一线起的,教学上也许不如咱们懂,但各方面工作协调得却好一些。”方心宁说:“如果说工作协调方面出了问题,我可以给你引荐一位导师。”潘念刚问:“谁?”见方心宁笑而不语,他向我求证。我也只好笑笑——我自己还被他蒙在鼓中呢。
不大一会儿工夫,方心宁的电话响了。从方心宁的话里可以听出来,对方有事脱不开身,来不了了。
接完电话,方心宁两手一摊,表示无奈。我就问:“到底是谁?”他对我说,当然也是对潘念刚说:“任——南——德。”我更奇怪了,又问:“你请的另一位朋友是他?”方心宁很郑重地点点头。
“他不来就算了,来了我也跟他无话可说。”潘念刚说。
“我就是想让你见证一下他的变化,没想到他会有事。”方心宁说。
“别是借口啊。”我说,但这句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不合适了。面对如此大度的人说这样的话,我也太“小人”了啊。
他们二人笑了笑,没接我的话。
潘念刚说:“还是你们有福气,坚持到最后,成了实验中学的正式老师。”
方心宁说:“你也做了领导,比我们强啊。”
潘念刚说:“哪有你好,我可听说了,新学期,要在实验中学召开合作教学推进交流会,是你提纲主角。”
“听谁说的?”方心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局里开会的时候,听齐局长跟人家说起的。”潘念刚说。
方心宁摇着头说:“没影儿的事了,让大作家听了要笑话了。”
我听了后面这句话,脸腾地一下红了。好在他们谁会在意我的反应呢?
然后,大家就说些学校的事。潘念刚说:“我们是一处乡镇中学,学校不大,可杂事不少,教学不说,买箱粉笔,也得你亲自过问好多遍。保卫科与外来人员吵架了,家长与老师闹矛盾了,学生在网上发布学校的负面帖子了,没一个不让你操心的。”
方心宁说:“这边的情况,你也知道,合校以后会怎样,还真不好说……”
菜很快端上来了。
我一直没有Сhā话,是怕影响了他们说话的思路。潘念刚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说道:“我提议,为大作家一路顺风,我们先干它两杯。”
大家齐声说好。我们便开始痛快地喝酒。不一会儿,潘念刚接到一个电话,说是学校出了什么事情,要他赶紧回去。潘念刚就坐不住了,不顾我们的挽留,爬起身就往外走。
我们没有送他。方心宁说:“经历越多,就越希望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好的结局。”
我不知道他为何而发这样的感慨,就问他今后的打算。他笑着说:“不出意外的话,该带毕业班了,我不能再耽误他们了,我需要时间备课,需要安静下来,好好总结一下教学中一些规律性的东西……”
“那教学法会不会继续搞下去呢?”我问。
“别人会不会继续搞下去我说不好,”他说,“我是一定会搞下去的,但也可能会不断地否定自己,几年后的合作教学很可能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甚至也不叫现在这个名字。我也在想,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局里真会推出一种更新颖的教学方法。”
“为什么?”
“很显然,一种教学方法,刚推出来时,它也许是科学的,凝聚了许多专家学者甚至一线老师的智慧,但当他推开之后,很多一线老师会把它逐步变成应试教育的工具……我的意思是说,这也许并不是方法本身的错……”
我点点头。(未完待续。。
我必须要回去了,尽管我更想跟方心宁多呆几天。
我收拾好东西的时候,天上洒下稀稀拉拉的雨点。我怕他淋雨,不让他送我,他却比我更犟,一心想着到街上为我打车。
来到路边,一辆 “花蝴蝶”远远开过来,我伸手去拦。他挡住我的胳膊,很神气地说:“这是人家自用的,它不挡风雨又不安全,还有损我们辛县的形象,早已经被我们县里给取缔了,不允许载客。”
这时,王静芝带着伞追寻了来,一把崭新的伞硬塞给我,要我带着路上用。我推辞不掉,只能感激地谢过。
“等我买了车,我一定开车常来找你们玩,你们可别嫌烦。”看着一辆辆汽车驶过,我这样说道。
“我们也准备买车。”王静芝非常灿烂地笑着说。
“别乱讲……”方心宁要制止她。
“昨天没争过你,可没争过你我也是坚持有了钱先买车。”她说。
方心宁耐心地说:“房子呢?我们就这样占着学校的房子?我跟你讲过多少回了,低消耗也是一种贡献。何况你已经有摩托车了。”
“房子也要买,汽车也要买。跟别人家比,我们不缺什么,我不能让你在外面没面子。”她说话的样子很认真。方心宁无奈地笑了笑。
方心宁终于给我打了一辆轿的。我看到他那坚毅的目光,具有极大的鼓舞力。他稳稳地站定了。似乎是又在倾听父亲方保国虾着腰仔细割麦所传来的“喳——”“喳——”声。我感觉自己的腰板也硬朗起来,四傍的嘈杂声也化为“喳——”“喳——”声,鼓舞着我。
落雨了,雨滴打在车的前挡玻璃上,带来沉闷的响声。
再回头,我看见王静芝打起了伞。方心宁与她紧紧挨着,依旧站在那里,目送我。
真的,我油然而生出一种感动……
我看着车外在小雨中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感觉到这里的人好像每一个都是抱着一定的目的匆匆急行。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其实,如果不是后来我听到他们的后续故事让我甚感震惊,我是打算结束本书的。当我把我所有的祝福都送给他们的时候,不成想过了不长时间。方心宁跟王静芝的婚事会出现了问题。
且说这一天。就是方心宁夫妇送我走之后。他们夫妇二人就去了馒头坊。心才家的正在那里用一台机器和面,方心宁就过去帮忙。王静芝说:“你可不要动手,我们这里还用不着你。”方心宁说:“我是自愿的。我到底看看这机器是怎么工作的。”这容分说,他就洗了手。
心才家的说:“大哥,你看你是教书先生,不一定能干得了这面食,我现在还是个半拉子生手呢。”
方心宁说:“我还真就不信。”
王静芝问:“你能用机器做出手工馒头来?”
方心宁嘴角上不服,可心里肯定是没底的。他说:“能,我……得先试试。”
王静芝:“我们这里可不是你的实验室,快停手吧,弄废了这些面不说,还耽误大家吃饭。”
方心宁觉得这样停下了好没面子,硬是撕了一大块面团在那里有模有样地揉起来。
门外,有人按车喇叭。方心宁往外一看,王利威两口子从车上下来。
“你可别把馒头给揉成方的了啊。”王利威打趣道。
“你这样用力,吃起来会不会硌了牙啊。”肖叶蒙也说。
王静芝笑着迎上来说:“他这是自己要显本事,我们才不想用他。”
方心宁忙又洗了手,过来说话。
王利威说:“我有点儿事跟你商量,不耽误你的馒头吧?”
方心宁说:“我本来是想露一手给她看看的,没想到她还瞧不上哩。有什么事,你说吧。”
肖叶蒙说:“他想跟人合伙投资一家焦化厂,事情已经定好了,说要请几个名人来搞个奠基仪式,我觉得花那些冤枉钱有么意思?你说呢?”
“那是啊,还不如资助几个学生呢。”方心宁说。
“嗯?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的啊?”王利威看看方心宁,又看看肖叶蒙。肖叶蒙上去就拧了他一下,把王利威拧得脸都有点儿扭曲了。
方心宁说:“这还用串通吗?请几个名人花的钱,真不如用到我们教育上,你想要的影响也有了,还行善积德,两全齐美。”
“那么,”王利威说,“如果你能把齐局长给我请了来,我就改变主意。”
“那我只好跟你说,我们成交。”方心宁说。
“那,你总得跟合伙人商量下吧?”肖叶蒙说。
“不用,老婆,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商量的结果,跟现在说的是一样一样的,我只是卖了个关子。”王利威说。
“看来,是我掉到坑里去了。”方心宁说。
“哪里哪里,我们怕直说了你会拒绝……”王利威陪着笑脸说。
方心宁打断他说:“你这事我不能搀合,到处是陷阱。”
“那你也不愿意看到我们被迫又改变了主意吧?”王利威显然是在威胁。
方心宁只好两手一摊,嘴角一扭,说:“有预谋的事,不成功也难。”
三个人哈哈大笑。那边,王静芝和心才家的怔怔地看过来,不理解这三个为刚才的几句话为何会笑成那样儿。
事不宜迟。方心宁就让王利威载他去教育局。
王利威觉得自己上楼不合适,就在车子里等。方心宁就一个人来到齐局长办公室。门开着,齐局长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着,一眼看到方心宁了,就说:“进来吧。我早知道你要来的。”方心宁心里就有些懵,他不知道齐局长何出此言。
“你想通了?那就说吧。”齐局长脸上带着指点江山掌控全局的笑容。
“大胆说就是了,是来教科所,还是想去泰灵?随便你。”看方心宁那傻傻的神态,齐局长又补充道。
方心宁恍然大悟,解释说:“齐局长,你能把我们都调入实验中学,我就非常感谢你了,我不能再为我自己的事说话了。我今天是想请你参加个活动。”他把王利威的意思向双方复述了一遍。
没想到齐局长把笑容收敛了起来,说:“你怎么跟这些人搅和在一块儿了。做了他们的说客,他们是不是给你开了什么条件?我去参加商业活动,你觉得合适么?”
听了这句话,方心宁一下想起前一段时间老师们对自己的猜测来了。他是真没想到局长大人也会跟普通老师一个境界了。
“是的,他们给我开了个条件。”方心宁说。
齐局长冷眼看着他。
“他们是这样跟我说的,如果你愿意去,他们就把原先搞仪式的钱拿出来,赞助贫困学生,否则,他们更愿意请几个明星来壮壮场面。”
齐局长不说话。
一会儿,方莉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打纸。见到方心宁,她说道:“你也在哦,我们正在起草《辛县教师行为规范》,你一定要给我们点儿建议。你现在是要……。”
方心宁向她笑笑,说道:“我来请齐局长参加个活动,被拒绝了。”
“又是商业庆典之类的吧?齐局长最反感的就是这个了。”方莉说。
齐局长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这我心里很清楚,”方心宁对齐局长,“我也不想掺合这样的事。可是,在商言商,他们自然是有所图的,他们需要一种效应,如果我们不损失什么,又能对教育有一定的贡献,没什么不可以做的。心底无私天地宽。更何况,如果我们有一批困难学生的上学问题得以解决,我们就是损失点儿什么也在所不惜。”
“那么,他们能帮助多少困难学生?”齐局长终于又开口了。
“这我倒是没有问,我把王利威叫上来吧。”方心宁说。
“不用,我不跟他们谈,这样,你去谈,然后写个东西给我。”齐局长说。
“那么就是说你同意了?”齐局长问。
“那还用说,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方莉在一旁帮腔。
“行,我马上就写个东西交到你手上。”方心宁跟方莉打了个招呼就往楼下跑去。
方莉不明白齐局长为什么答应方心宁。齐局长看着她充满疑问的眼神,说:“方心宁说对了,如果能帮助有利于教育,就算是个人声誉受点儿影响又有什么?”(未完待续。。
方心宁在不安中等了好几天,决心主动打电话询问面试结果。
电话里传来的是低沉的男中音。问清的姓名,对方说:“心宁,你不记得了吗?我是程旭光……”
听了这句话,一个平易近人而又谈吐幽默的语文老师马上浮现在方心宁的眼前。
方心宁对他记忆最为深刻的是他常常从食堂里打了饭来跟同学生们一块儿吃,也常常会买来雪白的馒头跟学生们交换。学生们从家里带来的煎饼放得时间长了,又干又硬,他从来不嫌难以下咽。临近高考时,一方面为了保证学生睡眠,一方面为了加强考前指导,他不顾天热,不顾男生宿舍里臭气熏天,硬是搬去跟学生们同住。
他的幽默也是出了名的。有一回,他从食堂打来一份炒藕片,自言自语道:“黑,食堂真黑,藕片有四两吧,光窟窿眼儿就够三两半,等会儿再好好找找,但愿那些小肉们确实藏到窟窿眼里去了。”这样的话,经常让同学们喷饭,给单调的学习生活增添不少笑料。
他,就是当时在泰灵中学任教的程旭光,方心宁印象最深刻的老师之一。
从电话里,方心宁这才知道,程老师去年从县教研室刚刚退下来,辛县实验中学看中他省特级教师的招牌,特地请他来一块儿创办私立泰云学校。泰云学校是辛县县委县政府根据当时的形势,借鉴大城市的成功经验,下文扶持成立的一所民办性质的寄宿制学校。按当时的宣传,泰云学校依托实验中学,采取半军事化封闭式管理,实现教学资源共享。实际上,泰云学校已经利用实验中学的几名老师小规模地悄悄试办了一年,今年正式在三个年级同时招生。方心宁刚刚参加的应聘活动,正是为泰云学校准备师资的。
程老师说,方心宁的成绩很好,成了泰云学校首批聘任教师之一。
方心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只是他的内心深处有点儿自嘲——参加工作四年了,也曾多次到县里参加种种讲课比赛,居然连自己的老师在教研室里一直负责高中语文教研工作都不清楚。难怪有人曾笑他,在这个做点什么事都要凭关系的小地方,只知低头拉车不知抬头看路,真另类呀。
应聘的事有了结果,他觉得应该到黑山镇中跟老校长打声招呼。因为这次应聘毕竟不同于调动,个人关系还要挂靠在原单位。假如得不到老校长的同意,方心宁就不能到泰云学校去。
老校长刚好在学校里值班。他听明白了方心宁的意思后说:“我早知道你不会在这里坚持多长时间。这里毕竟条件差呀。”
方心宁心甘情愿地承受老校长的责备,但还想解释,说:“我……是因为我女朋友。”
老校长说:“我也知道,总是要先寻个理由的。”
方心宁不知再怎么解释好。
老校长沉思良久,又说:“我不想放你走,你知道,咱们学校,这些年大学毕业分配来的老师本来就不多,好老师就更难得了。师资队伍,青黄不接,这是咱们学校的具体情况。”
听了这话,方心宁的心一下凉透了。真是欲哭无泪!这些天来暗中使的力气,都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办公室里,空气有些凝滞。
“当然,”老校长扫了一眼方心宁,“从个人感情上讲,我也不能拦你,这毕竟是你一辈子的大事。你还年轻,那里条件好一些,对你个人的发展会有好处。”
方心宁没想到又会有这样出人意料的结果。感动加激动,从刚才的失望中一下缓过劲来,他竟眼泪汪汪了。
再看老校长,五十多岁的人了,头顶上已经秃得厉害,稀拉拉的头发,坚守在脑壳的四周。大家都背地里这样说他:“前少林,后武当,中间架个足球场,四周全是铁丝网”。方心宁也没少传他的笑话,现有想起来,就觉得很对不住他。
老校长是个常出经典之语的人。比如有一句是对老师的评价:论教学成绩,男的不如女的,学历高的不如学历低的,家(距学校)近的不如家远的。还有一句是对那些不太安分的人说的。当时有人总是拿镇中跟县里的学校比,尤其是跟当时的重点高中泰灵学校比,说人家泰灵学校的老师们每月开多少多少钱,又能拿多少多少课时补贴。老校长就说了,那你去泰灵呀!虽然话未免说得有些不近人情,但说闲话的老师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也只好五体投地了。
在那样的穷乡僻壤,做为一校之长,有时似乎只能在无奈中靠类似不是办法的办法来应对。
老校长好骂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管是对谁,他一旦骂起来,就像一位严苛的父亲教训一个闯了祸的儿子,嘴上毫无遮拦。了解他的人都不敢跟他争辩,否则会惹得他满脸通红,青筋暴露,变本加厉,甚至闹到要拼了老命。但过后,他又一定会变着法儿给人家道歉,痛说自己的种种不好,由不得对方不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是他治校的又一法宝。
校长和镇上的人也敢骂。有一回,一位副镇长安排每位老师订一份《辛县日报》。这明明就是摊派,而绝不是为了让老师们加强学习。方心宁是全校最爱订报刊杂志的人,自费订阅了十几种,除了一份《人民日报》之外,其余全是教育教学方面的,倒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份。但人手一份《辛县日报》确实有点儿浪费。
校长听了老师们的反映后,就去镇里协调。话不投机,他竟跟分管的副镇长对骂起来。据说当时骂得天昏地暗,虽有围观,却无人敢劝。
这招倒也管用,一人订一份,变成了两人订一份。当然,高兴的时间也不长,后来扣工资的时候,仍然是按一人一份扣的,因为事隔两个月,又每两人给了一份《辛成日报》。分发的时候,报纸已经攒了一大撂——大概是镇里避过了风头才发的原因。
为与镇长对骂的事,校长也写过检查,但全镇人都知道了这事,镇里也不好做得太过,何况校长的本意是好的呢?
就可怜了那镇长,本就是个没给大家留下什么好印象的人。之前那副镇长就有个更经典的故事:他竟然在镇领导的办公会上认认真真的提建议,说工资发不出,都是那些老师拖累的,财政的大部分都让他们给吃了,不如把老师全都撵走,镇里所有工作人员的开支才会有保障。这故事一传说出来,不知有多少老师嘲笑和痛骂他的无知。因与他公然对骂,校长的威信自然在学校里蹭蹭蹿高。
那位副镇长不久调走了,骂人事件不了了之。好像他去了另一个乡镇,但他在黑山镇的故事很快跟着他去了,弄得他一直很丧气。
第二年,《辛县日报》停办了,老师们才算真正减去了这一负担。
很多人都说,老师们能不被强迫再订报纸,跟老校长有关。方心宁可不相信,一个乡镇中学的校长能有这样大的能耐?县报是没了,别的摊派并没消停呀。
四年的时间过去了,方心宁已经完全适应了老校长。虽则是方法有些粗,但他没有坏心思,总还是一心一意地想把学校工作搞好,仅此一点,就很值得尊重。
人将分别,心里自然而然地生出许多亲切感来,对他的那些并不成功的教育改革也觉得可以容忍了。
“说句实话,我老了,这两年干得也有点儿力不从心,真心不想耽误你。如果有什么手续要办,随时来找我。”老校长又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让方心宁一辈子难忘。
当时在辛县教育系统,实行的是乡级财政包干制,各乡镇的教育经费、教师工资均由所在乡镇负责筹措、管理和发放,而县里的学校则是直接从县财政拨款。许多乡镇常常由于财政困难,不全额发放甚至拖欠老师们的工资,使镇县两级学校教师在报酬方面出现很大的差距。乡镇与县里的学校之间,也因此形成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而乡镇教师很难调到县里去。
说到这些,大家都很羡慕蒙冲县的老师们。蒙冲县的经济情况还不如辛县,但他们几年前就率先在全省实现了教师工资统筹,使乡镇学校的老师也能拿到跟县里老师同样的工资。
所以说,能到泰云学校应聘,已经是方心宁尽了最大能力了。
教育局齐局长非常重视光大焦化厂的奠基仪式,而在此之前,他几乎不与商业圈的人打交道。他仿佛是恍然大悟一样,正如方心宁所说,要想发展教育,就要有点儿敢作敢为的精神。不是说他的觉悟没有方心宁高,而是之前他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一个字——“稳”。没想到,他的这一想法跟刘县长一说,马上就得到刘县长的大力支持,并当场答应他,只要没有要紧的会,一定跟他一起出席这个仪式。
教育局里下发的通知很快有了回音,各市直学校和乡镇报上来的贫困学生有将近100人,要从这些人里再选择60位,可不是一个小工程。王利威听说了这个消息,就与自己的合伙人一同来到方心宁家,要把这个工作全权委派给方心宁。
“别了,我还要备课什么的,你们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去做吧。”方心宁推辞道。
“这可不像是你的心里话,因为这是好事,你会不关心?”王利威说。
纪妈妈说道:“他光帮你们了,自己的馒头坊差点让工商局给关了门。”
“是吗?”王利威说,“馒头坊的事你可以先放一放,等到光大投产的时候,就让弟妹去光大上班,还蒸什么馒头?”
“这倒好。”方母说。
方心宁也不好再推辞。别人有难处了,他不能撒手不管,当然。这也绝不是因为对方许诺让自己的妻子去厂里上班。他有些不情愿的是,自己更想看看书,而不愿意凑什么热闹。
方心宁便随着王利威往外走。那王保森正好迎过来。问道:“又去哪儿?你也在馒头坊守两天,静芝身子骨不好,再说了,她这么拼命,还不是为了你这个穷家?”
王利威说:“叔,我们有事儿。”
纪妈妈听到了,从屋子里出来。拉着王保森进屋,不让他再多说话。方母也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
方心宁二人走后,纪妈妈说:“你别阻拦他们。他们是要干大事,刚才人家刚才说了,等光大焦化厂投产了,就让咱家静芝去上班。”
“谁说的?”王保森十分认真地问。
“就那个王利威啊。人家是老板。说了就算。”纪妈妈说。
“那方心宁答应了?对方有没有写个条子什么的?别让人家给骗了。”王保森说。
方母说:“咱也不必过于当真,人家要是真心,是不会忘记的。”
王保森说:“那要不是真心,方心宁还这么用心地帮他,咱当老人的再不提醒他,我们不都成了傻子了吗?”
纪妈妈笑着说:“不会的,你把心放到肚里去吧。”
王保森仍然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很不屑地看了两个老太太一眼,瞅一眼屋里。见女儿也不在家,转身又走了。
方心宁把教育局汇总过来的近100个名单按地域分开,计划用十天的时间进行入户调查。他只知道果东镇雁回岭村一带的经济条件比较差,其余地方的情况他还不太清楚。光大的几位合伙人给他找了临时的办公室,并安排了一个女孩刘菲做助手。这间办公室刚好在春光大药店的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