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翰阴沉着脸,心中十分不快,却也不便发作。赵曼临出门的一刹那,忽然回过头来,朝他莞尔一笑。他立即读懂了她的心意,她是不欲他招祸才主动表示愿意去驿站。
笑容温情而又苍凉,胭脂香,恨茫茫,那份身不由己的无奈深深震撼了王翰,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女人,再也难以去计算后果,起身叫道:“曼娘,你别去。”脚下刚动,却被辛渐、狄郊一左一右挟持住手臂。
王翰沉下脸,喝道:“快些放手。”二人均知他有心阻拦羽林军士带走赵曼,死活不肯松开。赵曼却恍若未闻,只微微叹了口气,道:“阿爹,大哥,咱们走吧。”
王翰道:“喂……”还想去追,却被辛渐、狄郊使劲拖住,按回长榻中坐下。王翰怒道:“你们做什么?”狄郊道:“他们明显是为赵曼而来,不得到手岂肯罢休?那武延秀是什么人你不是没有听过,强自出头,非但救不了她,还要连累你自己。”
辛渐也低声劝道:“你忘了咱们在洛阳时亲眼见到乔知之冤死么?乔知之在朝中官任右司郎中,却因一婢女为魏王武承嗣陷害,被诬斩首,亲属族人尽被牵连诛杀,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姓武的一家都是好色之徒不说,还生性狠毒,稍不如意,就要弄得对方家破人亡。你家大业大,还是忍耐些好。”
王翰颓然跌靠榻中,半晌无言。李蒙道:“虽则很是扫兴,不过究竟只是个才刚刚认识的歌妓而已,算啦!”王翰怒气稍平,挥手道:“我没事了,散了吧。”
几人自小结识,情若手足,均知他想独自静一静,便道了晚安,留他一人在房中,命两名僮仆留下陪他。
四人出来时正遇到蒋大匆忙上来,道:“佛祖保佑,那些羽林军终于走了。适才他们一声不吭地闯进来,拿刀逼住大家伙儿不让出声,问了阿郎住处就上楼来,我还真怕有什么事。咦,阿郎人呢?”王之涣道:“他在房里。你别去,他心情不好,让他一个人呆着。”蒋大道:“是。”
辛渐见蒋大额头一大块青紫淤痕,已然见血,问道:“是那些羽林军动的手么?”蒋大不欲多生事,支吾道:“这个……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门框。”又道,“后面早备好了上房,准备了热水,几位郎君,请随我来。”
一场歌舞宴席不欢而散,几人悻悻回房,各自洗漱歇息。辛渐心中郁结,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睡。他隔壁的房间是安排给王翰的,一直留神外面的脚步声,却始终没有听到王翰回来。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动静,终于忍不住起身,穿好衣裳往前院去寻王翰。到楼上雅间一看,灯烛尚明,宴桌狼藉,横倒着好几个空酒壶,却只有两名僮仆歪倒在一边。
这僮仆两人是孪生兄弟,十五、六岁年纪,哥哥名田睿,弟弟叫田智。辛渐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上前随意推醒一人,问道:“王翰人呢?”田睿张开眼睛,茫然道:“阿郎不是让我们陪他饮酒么?他……酒量好大……”
辛渐见他醉得厉害,难以问出名堂,忙匆匆奔来大厅,却见大门虚掩,蒋大正靠在柜台边打盹,上前叫醒他,问道:“蒋翁有没有看见王翰?”蒋大揉了揉双眼,道:“啊,阿郎出门去了,说是要到外面走走。出了什么事?”辛渐道:“没事,是我见他房中没人,特意来问问。我这就出去找他回来。”蒋大道:“要不我陪辛郎一道去?”辛渐道:“不必,我去去就回来。”蒋大道:“是,郎君多加小心。”
辛渐出了逍遥楼,不由自主地往河东驿站方向而来。他有些怀疑王翰饮多了酒,气血冲头,往驿站去找武延秀理论去了。又转念一想:“王翰无意功名利禄,只重朋友和享乐,他该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况且对方可是武延秀!这大唐的江山都被姓武的夺了,酷吏横行,奸佞当道,哪有什么王法、道理可讲呢?我们几个若不是这一趟远行,还真看不到这么多事情。难怪之涣这次断然放弃参加科考,唉,国之不国,实在令人灰心。”
蒲州的夜空澄碧空灵,呈现出一种高古的境界来。月光明朗,长风清凉,古朴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颇有空旷的寂寥。
辛渐走出一段,望见驿站门前那些地方官员早已散去,院内灯火映天,犹有欢声笑语传出,大约那淮阳王武延秀得了赵曼,还在饮酒作乐,如此,王翰应当无事。正待转身回头,忽听到一阵乱哄哄的嘈杂声,有人喊声,有人奔跑,就连守在驿站门口的羽林军也拔出兵刃,紧张地朝内里张望,似乎发生了大事。
辛渐满腹疑云,生怕事情跟王翰有关,却又不便过去打探情况。等了一会儿,大批羽林军从驿站潮水般涌出,分作三队,两队飞身上马,各往东、北二街呼啸而去,另一队疾步往逍遥楼方向而来。带队的正是校尉曹符凤,他远远瞥见辛渐站在路边张望,忙走到他面前,狐疑地审视着他,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辛渐道:“酒吃得多了,出来走走,消消积食。将军,驿站发生了什么事?”曹符凤道:“刚刚有刺客行刺淮阳王。”
辛渐闻言大吃一惊,心道:“刺客该不会就是王翰吧?”忙问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曹符凤冷笑道:“难道不是你们这伙子人么?来人,将辛渐拿下了。”几名羽林军士应了一声,拔出兵刃,上前围住辛渐。
辛渐道:“为何要拿我?我们可是跟驿站行刺毫无干系。”曹符凤道:“你不问二大王遇刺情形如何,却先问刺客是谁,可见心中有鬼。深更半夜在驿站附近徘徊,不是接应刺客是什么?还敢强辩说毫无干系。来人,将他绑了。速速围住逍遥楼,一个也不准走脱。”
羽林军大声应命,取出绳索缚了辛渐。曹符凤见他也不抗辩挣扎,神态自若,心中大奇,暗道:“到底是名家之子,有大家风范。”
一行人来到逍遥楼。蒋大闻声出来,不及询问究竟,便已经被军士推攘到一边。曹符凤命羽林军将所有住客、伙计、厨子、帮工等都一股脑赶出来,聚集在大厅中。此时正是夜半时分,住客大多已经安寝入睡,这一番喧闹立即招怨声载道,羽林军也不理睬,只顾持刀强行驱赶。
辛渐被押在大厅一旁,一眼看到傍晚在鹳雀楼见过的一男一女也在住客当中,不禁颇为惊异。那女子正抗声道:“这里是蒲州,不是京都,你们羽林军倒好,作威作福到这里来了!”
众人大多不知道这些黑衣军士的身份,听那女子一嚷,这才知道这些人是天子禁军。那女子又道:“就算真的要追捕刺客,也该由地方官府出面。你们大半夜地把人强行从床上拉起来,是何道理?”一名飞骑自背后狠狠推了她一下,喝道:“快走,那么多废话!”
那女子的男伴勃然大怒,侧头怒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兵营的?你上司是谁?”声色俱厉。
那飞骑本是欺软怕硬之辈,被吓了一跳,半晌才怔怔问道:“郎君是什么人?”那男子道:“我叫胥震。快说,你上司是谁?是李湛,薛思行,还是赵承恩?”
李湛、薛思行、赵承恩均左羽林卫将军,官秩三品,执掌禁军兵权,与宰相同列,极得女皇宠幸。那飞骑听胥震盛气凌人,似是大有来头,不敢再随意答话,只向校尉曹符凤望去,等他示下。
曹符凤在一边听得一清二楚,他只是个小小的校尉,连九品官都不是,平日当然不敢去招惹这敢直呼左羽林三大将名字的厉害男子,不过他眼下有淮阳王武延秀做靠山,那可是未来太子武承嗣的爱子,虽说武承嗣目下还没有太子名份,可那还不是早晚之事?
今年正月初一,女皇在万象神宫举行祭天祭祖大典,武则天本人担任初献,第一个捧上祭品,而亚献则是魏王武承嗣,终献是梁王武三思。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按照惯例,只有太子才有资格担任亚献。自武则天登基称帝以来,一直是其四子皇嗣李旦担任亚献,其长子李成器担任终献。这一巨大变动,被朝野视为是女皇将要立侄武承嗣为武周太子的前兆。
眼下更有一个大好机会,也是校尉曹符凤升官进阶、飞黄腾达的良机,那就是从狄仁杰的侄子狄郊近在眼前,这就是为什么驿站一出事他立即率兵赶来逍遥楼的原因。他只须将淮阳王武延秀交代的事尽心尽力办好,即便眼前这名叫胥震的男子是宰相、将军之子,他又有何畏惧?
一念及此,曹符凤上前一步,呵斥道:“吵什么吵?我等是奉淮阳王之命办事。公子若是不服,可以直接去驿站问淮阳王。不过,还等等我们办完事再说。”胥震冷笑道:“原来是淮阳王到了……”他身旁那女子忙道:“胥震,别惹事。”胥震便恨恨住了口。
曹符凤见一搬出淮阳王的名头就令对方哑口无言,有所畏惧,很是得意,叫道:“来人,将他们两个也赶到那边去。”
一旁辛渐听到,心道:“看来武延秀遇刺并没什么事。这校尉一上来就说我跟刺客有关,到了逍遥楼又称捉拿刺客大肆搜捕,分明是有意为之。莫非是武延秀仍然怀恨今日之事,有心要诬陷整治我们几个?”
又等了片刻,羽林军士将王之涣、狄郊、李蒙也带了出来。三人一见辛渐被绳索紧紧捆缚住,大吃一惊,拥上来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辛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出门去找王翰……”忽意识到最好不要让羽林军知道王翰不在客栈内,不然事情会更加麻烦。
曹符凤却已然发现王翰不在其中,走过来问道:“王翰人呢?”
王之涣三人虽不知道究竟,也极想知道王翰人去了哪里,但见辛渐有意顿住不提,料到必有缘故,也默不作声。
曹符凤见四人不答,冷笑道:“我早说你们几个有鬼。哼,一定是你们串通密谋行刺淮阳王。”李蒙道:“淮阳王遇刺了么?这可跟我们毫无干系……”
两名羽林军士自后堂奔出来,捧上五把一模一样的长刀,道:“他们五人房中各有一把长刀。”王之涣忙道:“本朝带刀出行可不算犯法。这刀是辛渐亲手打造,我们五个一人一把,有什么错?”
一名军士又变戏法般地掏出一柄匕首,道:“这是在狄公子房中发现的,样子跟适才驿站刺客所用的兵刃差不多。”
曹符凤接过匕首,拔刀出鞘,刀刃上血迹宛然。众人一时呆住,面面相觑。曹符凤冷笑道:“这下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狄公子,抱歉了,谋刺亲王,等同反叛,你虽是现任宰相狄公的亲侄,可王子犯法,与庶人同罪,我只能得罪了。来人,将狄郊几人都拿下了,再派人去追捕王翰。”
狄郊忙道:“先等一等!将军,你手下军士说是在我房中搜到这柄带血的凶器,请问他我住在哪一间?”那军士道:“不就是二楼楼上第二间么?”李蒙道:“哈,第二间住的是我。”那军士忙道:“我记错了,是第三间。”辛渐冷笑道:“第三间住的是我。将军,你们这栽赃嫁祸的伎俩,未免太不高明了。”
曹符凤大怒,扬手扇了辛渐一巴掌,喝道:“罪证确凿,还敢强辩?来人,将他们三个也都绑了。”
狄郊道:“等一等!将军说我们几个行刺淮阳王,这柄匕首就是凭证,对么?”曹符凤道:“不错,这匕首就是凶器,铁证如山,无论是在谁房中找到,你们几个串通一气,都难逃干系。”
狄郊道:“我看到刀柄上有很多血迹,将军可否容我仔细看看匕首?”曹符凤不耐烦地道:“你自己的匕首有什么好看的?有话到蒲州州司再说。来人,将客栈的人通通带走,押去蒲州衙门拷问。”
胥震的女伴忽上前几步,叫道:“将军且慢!”曹符凤依稀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问道:“你又是谁?”那女子道:“鄙姓谢,小字瑶环。淮阳王遇刺一事非同小可,来日必定上达天听,这正是将军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不过狄公子终究是名门子弟,何不让他看看匕首,也好教大家心服口服。”
她一番话不卑不亢,说得娓娓动听。曹符凤见她并无敌意,便点头道:“那好,就依娘子所言。”将匕首递给了狄郊,道:“你可看清楚了。”
狄郊将那匕首翻覆来去看了几遍,道:“这匕首不是我们几个的。各位请看,这木柄上留有五个指印,虽然纹路并不清晰,却大致能看出最上面的指头朝右,下面四个指头朝左……”
那谢瑶环甚是机敏,当即会意,道:“行刺的人是左手持刀。”狄郊道:“诚如娘子所言。可是我们五个都习惯用右手。将军不信的话,请立即查验我们五人的佩刀,从刀柄丝绦上的握痕就可以看出来。”曹符凤浑然没有留意到这些细节,一时语塞。
旁边住客听闻狄郊是宰相狄仁杰之侄,心中均道:“狄公有世间神探之称,断案如流,这位狄公子年纪轻轻,却是细致入微,见微知著,到底是名门之子,不容小觑。”
曹符凤愣了好半晌,才道:“就算匕首不是你们五个用过的,可难保你们不是刺客同党。还有,王翰人到哪里去了?”蒋大道:“阿郎吃多了酒,出去散步纳凉去了。”曹符凤道:“散步纳凉,他能有这么好的心情?我看他是怀恨淮阳王夺走赵曼,去驿站行刺二大王了。”
蒋大惊道:“阿郎醉成那样,如何还能行刺?”谢瑶环也道:“我可以作证,王公子确实喝得大醉,出门时都走不稳路,更别提持刀行刺了。”
之前她和胥震来到逍遥楼投宿,蒋大因王翰事先嘱咐告之客满,不欲接纳,正好王翰跌跌撞撞地想要出去,在柜台遇见二人,便临时起意让蒋大收他们进来住下。
曹符凤诬陷狄郊不成,好不容易抓住王翰人不在客栈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当即冷笑道:“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当然要帮他说话了。”
狄郊道:“将军不能仅凭王翰出楼就断定他是刺客,今晚不在逍遥楼里的可是不仅王翰一人。”
他心思缜密,早留意到住客中少了那位咳嗽不止的年青男子,当然那男子也绝不可能是刺客,一个不停咳嗽的人是绝对做不了盗贼和刺客的。
曹符凤道:“还有谁不在?”蒋大道:“还有两人,一位是名叫袁华的年青郎君,另一个是犬子蒋大,他没吃晚饭就出门去鬼混了,唉,这是常有的事。不过那位袁郎……袁郎……”一时迟疑要不要讲出客人的隐私。
曹符凤道:“怎样?快说!”蒋大心道:“眼下还是先洗脱阿郎的嫌疑要紧。”忙道:“那位袁郎是什么时候出门我可不知道,我人一直在柜台,没有看到他出去,直到刚才,我才发现……”
曹符凤道:“不管怎样,凶器是在逍遥楼里面找到的,所有人难脱干系。来人……”那谢瑶环挺身上前道:“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曹符凤不知其来路,见她虽然年轻,之前的言谈举止却极有见识,心中破为忌惮,道:“娘子既与此事无干,可自行离去。”
谢瑶环摇头道:“将军适才说过客栈所有人难脱干系,瑶环不愿意就此置身事外。”忽压低声音道:“眼下客栈出走的人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将军在这里大张旗鼓地抓人,不是敦促相干的人赶紧躲藏起来么?要想万无一失,须得鱼儿都入网后才收紧,这就叫一网打尽。”
曹符凤“哎哟”一声,拿带血凶器陷害狄郊一事已露破绽,不再可行,只能用王翰不在客栈这一点大作文章,只要抓住王翰,严刑下不怕他不招认他就是行刺淮阳王的刺客,再令他诬告狄郊,一样可以扳倒狄仁杰。谢瑶环说的确实有理,王翰人还未露面,打草惊蛇是大忌,万一他就此逃走,去洛阳向宰相狄仁杰求助,那可就糟了。他忙问道:“依娘子看,这件事要如何处理才好?”
谢瑶环道:“将军不如先放这些人各自回房睡觉,假装若无其事,再派人暗中守在这里,静等王翰回来再说。”曹符凤道:“有理。多谢娘子指点。”谢瑶环低低笑道:“无需多谢,说到底,你我都是替大哥办事。”
曹符凤大吃一惊,问道:“娘子说的是哪位大哥?”谢瑶环道:“还能是哪位,当然是神都那位最大的大哥。”
曹符凤“啊”了一声,当即肃然起敬。“大哥”是女皇武则天在武氏家族中的绰号,因其地位最尊,个头也高,曹符凤也是当了禁军头目方才知道。他听谢瑶环直呼圣上绰号,既亲昵又随意,料想其人大有来历,惊惧之心顿起,迟疑道:“敢问小娘子……”谢瑶环摆手道:“哎,话就说到这里为止。将军切不可对旁人泄露我身份,包括淮阳王在内。”
曹符凤见她神秘诡异,似乎连淮阳王武延秀也不怎么放在眼里,更是疑虑,暗暗猜道:“莫非她是圣上派出的制使?难怪我会觉得她面熟,一定是在皇宫当值时撞见过。”
他知道大内有一批司籍女官如上官婉儿等极得女皇信任,权力堪比宰相,有“内相”之称。女皇总担心天下人不服女人当皇帝,时常派出心腹充当制使,巡察四方。这谢瑶环虽然年纪轻了些,可她那种从容的气度却丝毫不容质疑,若不是与圣上朝夕相处的女官,如何敢随意称呼“大哥”?这可是连武承嗣、武三思等都要竭力巴结的人,他一个校尉如何敢去得罪?慌忙躬身应道:“是,谨遵尊使之命。”
谢瑶环也不否认制使身份,道:“嗯,我出来洛阳已久,不知淮阳王来河东是为何事?”曹符凤道:“恒安王新近在文水病逝,遗下二子一女,年纪尚幼,圣上特派淮阳王和永年县主去接他们回洛阳抚养。”
恒安王武攸止与武灵觉之父武攸暨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派永年县主武灵觉去接堂弟堂妹赴京,倒也合情合理。可淮阳王武延秀与武灵觉只是从曾祖兄妹,血缘甚远,况且武延秀之父武承嗣是未来的太子,于诸武中最得女皇宠幸,当年武则天生父武士彟周国公的爵位无人继承,就是由武承嗣袭爵周,又奉旨监修国史。而今武承嗣既为亲王,又是宰相,权势极重,离太子之位仅一步之遥。反倒是武则天活着的两个亲生儿子命运凄凉——庐陵王李显被软禁房州,形如囚徒;皇嗣李旦及其儿女被幽禁宫中,不见外臣已有十余年。而今武则天年近八旬,已露耄耋老态,立太子之事迫在眉睫。这武延秀因姿容俊秀,是武承嗣最宠爱之子,他不在洛阳助父亲争夺太子之位,反而与武灵觉一道去文水接堂叔遗孤,未免令人起疑。
果然谢瑶环露出了并不相信的神情,问道:“淮阳王来河东就只是为了这件事?”曹符凤左右看了一声,低声道:“有一晚淮阳王喝醉了酒与永年县主吵嘴,说他其实身负秘密使命,要去并州找一幅什么图……”谢瑶环失声道:“璇玑图?”曹符凤道:“咦,这事尊使也知道?”忽想到对方是大内女官,洞悉宫廷机密,知道此事又有什么稀奇。
幸得谢瑶环并不介意,只问道:“淮阳王有没有具体提过璇玑图的事?”曹符凤道:“没有。永年县主也问过他,但他不肯说。”
谢瑶环道:“嗯,那你去吧。”曹符凤道:“是。”挥手命军士解开辛渐绑索,又向堂内诸人大声喝道:“你们暂且各自回房歇息,但切不可离开逍遥楼,不然视作刺客同堂。”留下数名军士,分守在大厅和进出要害处,安排妥当,这才赶回驿站去向淮阳王武延秀禀告。
厅内众人惊魂未定,无不暗中猜疑谢瑶环的来历。谢瑶环道:“店家,还不请郎君们回房歇息?”蒋大这才如大梦初醒,慌忙命厨子、帮工们散去,又命伙计送住客们各自回房。
辛渐走到谢瑶环面前,道:“多谢娘子援手。不知娘子为何要为助我们几个脱困?”谢瑶环看了一眼堂内的羽林军,摇头道:“我可没有助你们,你们也未必能就此脱困。”又朝王之涣笑道:“王郎在鹳雀楼里的那首诗做得不错。”王之涣奇道:“娘子知道我的名字?还没有请教娘子是……”
胥震忽然走过来叫道:“娘子,我们也该回房了。”谢瑶环点点头,向狄郊道:“狄郎,这些人铁了心要找你和你同伴的麻烦。”狄郊道:“是,我也看出来了。多谢娘子适才为我们出头说话。”谢瑶环道:“嗯,你们几个还是找机会尽快逃走吧。”对着王之涣嫣然一笑,这才转身与男伴一道步入内堂。
辛渐四人交换一下眼色,均是面面相看——适才谢瑶环见识过人,气度不凡,更是一阵低语就打发走曹符凤,虽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但此女必定来历非凡,说不定正是名宦之后,所以才令曹符凤有所顾忌,可她建议几人尽快逃走未必有些离谱,须知几人均是并州数得着的名门公子,形容身份已露,又能逃到哪里去?况且逃走不正坐实了武延秀想强加给他们的罪名吗?几人本来相当感激谢瑶环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此刻听了逃走论未免又怀疑起她的用意来。
王之涣道:“这谢家娘子到底是什么人?她到底是想帮咱们还是想害咱们?”李蒙道:“回房再说。”
辛渐摇头道:“我们不能离开大厅,一会儿王翰酒醒了回来,一进门就会被羽林军抓住带走。咱们守在这里,至少可以见到王翰一面。”狄郊道:“有理。”
辛渐便叫蒋大上了些酒菜,四人围坐一桌,一边吃吃喝喝,一边等待王翰回来。一旁羽林军看见如此情状,莫不诧异,倒也不来干涉。蒋大焦急万分,只是不便多说什么,以免徒增辛渐等人烦恼。
李蒙道:“我不明白,武延秀派人抢走曼娘,分明是怀恨住不成逍遥楼,他恨的人是王翰,可为何要命军士诬陷老狄你,硬说匕首是在你房中找到的呢?”狄郊摇头道:“他们这次想要对付的人是我,说到底是要对付我伯父。而今女皇年事已高,立太子刻不容缓,魏王武承嗣呼声最高,唯独为我伯父所阻,所以……”说到这里有意顿住。
王之涣接道:“嗯,所以武延秀突然想到可以从老狄身上下手,说不定可以扳倒狄公,这倒是一步好棋。”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失言,歉然道,“抱歉,我的意思是狄公为官清正,为人谨慎……”狄郊道:“没事,诚如你所言,我伯父老辣圆滑,对头难以下手,之前那些人也试过以谋逆罪诬陷伯父,结果不但没有成功,反而引起圣上的警觉。”
李蒙道:“你们看这件事会不会本身就是个陷阱?根本没有什么刺客行刺,不过是武延秀有意编排出的谎话,目的就是想诬陷老狄。”王之涣道:“很有可能。难怪适才那校尉半句不多提武延秀遇刺之事,只是一门心思地要嫁祸到我们头上。”
狄郊道:“不过那柄匕首上的血迹很新,应该就发生在不久前,且刀刃入体不浅,中刀之人不死也受了重伤。”
辛渐也道:“我当时确实亲耳听到驿站内一阵骚乱,随后有两队骑兵匆忙往东面和北面驰去,分明是要去包围搜索驿站后侧。若是谎言,武延秀只须派校尉带一队人马来逍遥楼即可,又何必兴师动众派出那么多人呢?”李蒙道:“或许是要将戏做足。”辛渐摇头道:“当时驿站情形很乱,我看不像作假。”王之涣道:“既然武延秀是真的遇刺,可为何适才那校尉不见丝毫紧张神情呢?他扈从武延秀出行,武延秀若有损伤,他难辞其咎,按律当处。”
四人议来议去,只觉得疑团越来越多,尤其王翰深夜不回,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着实叫人担心。外面不断有一队一队的人马赶去河东驿站,似是所谓淮阳王遇刺已惊动了地方官府。
李蒙忍不住道:“王翰现在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已被羽林军捕去?”狄郊道:“他应该还没有被抓,不然我们几个也早被羽林军逮送官府了。”
王之涣道:“也不知道刚才那位谢家娘子对那御林军校尉说了什么,他竟肯罢手而去。”辛渐道:“羽林军不会就此罢手,这不过是欲擒故纵之计,是要等王翰回来,再将我们一网打尽。应该正是那位谢瑶环出的主意。”王之涣道:“不会吧?谢家娘子适才可是帮咱们的,若不是她出面,狄郊连拿到凶器查验的机会都没有,哪能发现匕首上的破绽?”辛渐道:“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她是友非友,是敌非敌……”
忽有一名伙计自后堂奔出,神色仓皇,附在蒋大耳边低语了几句。蒋大急忙走到辛渐这桌,低声道:“伙计刚发现有人从后院翻墙进来……”辛渐道:“是王翰?”蒋大道:“那人手里有兵刃,伙计没敢上前查探。”辛渐道:“我去看看,你们都先别动,免得羽林飞骑起疑。”起身朝后院走去。
逍遥楼占地颇大,后院在最东端,是藏酒和堆放柴物、杂货的地方,少有人来。如水的月华下,树影婆娑,春草凄迷。一些虫子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哼哼唧唧地鸣叫着,倒愈发显得此处幽僻清静。
辛渐一跨过月门,立即留意到墙根处倚坐着一条黑影,头低垂在胸前,看发髻是名男子,右手握着一柄长剑,横在大腿旁,人却是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走得近些,便见到那男子小腹上有一个血窟窿,正在汩汩冒血……
辛渐吃了一惊,慌忙上前托起那人的脑袋,幸好不是王翰,而是客栈另外一个不见踪迹的住客袁华,也就是那位不断咳嗽的男子。伸手一探鼻孔,还有呼吸,人只是受伤晕了过去。辛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袁华手握兵刃,身负重伤,很可能就是行刺武延秀的刺客。他与同伴自身已是麻烦缠身,按理该将这男子交给羽林军,至少也该佯作不知,袖手旁观。可他见过这男子不顾咳嗽也要饮酒,极见豪气,绝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若真是刺客,更是侠义之辈,既不忍心将其交出去,也不肯弃之而去。
大事临头,当机立断只在一瞬之间,辛渐略一权衡,即俯身去搬袁华,意欲先将他找个地方藏起来。
狄郊正好匆匆赶来,见状惊问道:“他……他当真就是刺客么?”忙阻止辛渐道:“你不能救他。”辛渐道:“我可不能怕受牵连就见死不救。”狄郊道:“嗨,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人……袁华患有风咳,他一苏醒就会不停地咳嗽,逍遥楼是藏不住他的。”辛渐道:“你自己就是大夫,难道治不好他么?”
狄郊无奈,只好道:“那你先将他搬去柴房,守住他别让他咳嗽出声,我出去找药。”辛渐道:“好,快去快回。”
狄郊出来厅堂,蒋大忙迎上来,低声问道:“是阿郎么?”狄郊道:“不是。蒋翁,你还是不要知道这件事比较好,也请你让手下暂且不要去后院。”蒋大道:“是是,全听狄郎吩咐。”
狄郊这才对李蒙、王之涣大致说了经过。李蒙埋怨道:“咱们眼下自身难保,辛渐还嫌麻烦不够多么?本来毫无干系,武延秀就算诬陷咱们也没有真凭实据,可他偏偏要救这个人,咱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坚决反对!”
狄郊道:“我赞成救袁华。就算不救他,武延秀一心找茬,咱们也难脱干系。救了他,也许能弄清事实真相。之涣,你看如何?”王之涣道:“这个……嗯,我还是中立吧。”
李蒙道:“不行,你不能中立,眼下王翰不在,老狄和辛渐赞成出手救袁华,你得站在我这边才行,这样是二对二。结果就是咱们既不救他,也不向官府告发他。”王之涣道:“这……好吧,我也反对。”
狄郊道:“虽然二对二,可王翰若是人在这里,一定会赞成相救。之涣,你说是也不是?”王之涣道:“那倒是,王翰最讲义气……”狄郊道:“那好,现在是三对二,我们还是要出力救人。之涣,我开个方子,你拿去找谢瑶环,请她帮忙出去买些药材回来,嗯,就说辛渐病了。”
王之涣惊道:“为什么是我去?”狄郊道:“你比我们其他人更合适。”自柜台取过纸笔,列了一张药材清单,交给王之涣。
王之涣无奈,只得向蒋大打听了谢瑶环住处,拿着单子来到房前。房内灯火通明,正有人在窃窃交谈。胥震问道:“你看他们真的会来么?”谢瑶环笑道:“当然!不出今夜,淮阳王一定会派人来给咱们送礼。等到天亮后,蒲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就该到了。”
王之涣听在耳中,不免疑惑万分,不过他是谦谦君子,不愿在房外偷听人谈话,当即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问道:“谢家娘子人在里面么?”
房内立时陷入一片死寂。王之涣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出声应答,又叫道:“娘子安歇了么?”
房门蓦然拉开,倒吓了王之涣一跳。谢瑶环探身露出面孔来,问道:“原来是王郎。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王之涣道:“这个……嗯,辛渐……就是我那位同伴病了,可门口有羽林军守着,我们出不去,想请娘子帮忙去买些药。”他不惯说谎,一番话说完脸早已经涨得通红。
谢瑶环笑道:“郎君是想要金创药吧?不必出去买,我这里就有。”王之涣道:“不是……这里有单子。”谢瑶环接过来一看,照着灯光念道:“佛耳草,鹅管石,款冬花,、甘草,白附子,艾草……咦,这不是治刀伤的药。”
王之涣吓了一跳,生怕她知道他们要营救受伤刺客的事,忙道:“当然不是,是辛渐病了,老狄给开的方子。”谢瑶环微一沉吟,道:“那好,这件事我帮你,你可欠我一个人情。”王之涣道:“是。将来娘子到了太原,我一定好好报答。”
谢瑶环便掩好房门,跟王之涣出来大厅。狄郊忙起身谢道:“多谢娘子。”谢瑶环见堂内一切照旧,跟她离开时并不两样,只有辛渐不在,料来确实是得了急病,便向蒋大问了药铺所在,走出几步,又回身道:“抱歉,我出来忘了带钱……”
蒋大忙取了数吊铜钱,拿布带装好,交给谢瑶环。谢瑶环笑道:“各位稍候,瑶环去去就回。”羽林军士早得了曹符凤嘱咐,果然不拦她,任凭她自去自来。
李蒙道:“这位娘子好生奇怪。”王之涣道:“人家急公好义,你还说什么奇怪。”李蒙不愿意与他争执,只摇了摇头。
狄郊道:“你们守在这里,等谢家娘子买药回来,我到后面看看。”当即来到后院柴房,房中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那袁华斜靠在柴垛上,还没有醒来。狄郊早向蒋大要了一碗糯米粉,和以鸡蛋清,调成药膏,往袁华小腹伤口上抹去。袁华一痛之下,立即惊醒,不及开言,便要咳嗽,却被辛渐及时捂住嘴。他咳不出来,气息不顺,胸闷发慌,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狄郊忙道:“快把他拖过来,你到前面去,让他背对着我。”辛渐忙依言照办,袁华不明情由,不肯就范,大力挣扎。辛渐道:“别动,外面有羽林军!”
袁华一愣,狄郊已一手按住肺经之尺泽|茓,另一手手掌依次击打在他背部肺俞、定喘、天突、膻中、风池几大|茓位上,只觉得背部痉挛疼痛大减,呼吸立时畅通无阻,不再憋气哮喘。
狄郊道:“辛渐放手,他暂时不会再咳嗽了。”又对袁华道:“我现在要用火炙烤你身上的|茓位,能帮助你止咳,会有一些痛,你可不能叫出声,不然外面的军士听见咳就麻烦了。”
袁华点点头。狄郊便脱掉他外衣,发现胸前、背部伤痕遍布,鞭伤、烫伤、刀伤应有尽有,伤口虽早已经愈合,但模样依旧十分骇人。
袁华笑道:“都是些旧刑伤,吓着你们了?来吧,看了这些伤痕,你就该知道我不是个怕痛的人。”
狄郊便举过油灯,慢慢炙烤袁华背部|茓位,直炙得肌肤一片焦黑。辛渐扶着他双臂,只觉得他身子颤抖不止,显是十分痛苦,也不知道是因为腹部伤口还是因为背上受火炙。
狄郊一一炙完,问道:“郎君可曾好受些?”袁华道:“好多了,不再那么想咳嗽了。”狄郊道:“这只能一时半刻止住咳嗽,稍有异物刺激如辛辣的食物、酒等,郎君还是会旧病复发。”
袁华道:“已经很感谢了。郎君年纪轻轻,医术却相当高明,敢问是祖传医术么?”辛渐笑道:“他们狄家祖训,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自然是祖传的医术。”
袁华道:“啊,不知道当朝宰相狄仁杰狄公是郎君什么人?”狄郊道:“是我伯父。”袁华道:“原来是恩人之侄。”欲起身拜谢。狄郊忙道:“郎君重伤在身,不必行礼。”
袁华道:“我是前滁州长史袁山之子袁华,家父少年时患有麻痹,无法站立行走,幸好遇到尊伯父狄公,是狄公用针灸治好了家父。”狄郊道:“如此可真算有缘。”忙报了自己和辛渐姓名,又问道,“袁兄,你的风咳很奇怪,与我以往所见过的病患全然不同。”
袁华道:“不瞒二位,我这咳嗽是堂上受刑时落下的病根。二位想来也知道我父亲袁山早年因得罪武承嗣被诬陷谋反,处以斩首之刑。我是袁家独子,也被捕下狱,审讯的来俊臣拿出一份名单,要我承认名单上的人都是家父同党,我不肯就范,他就用各种酷刑折磨我。后来朝廷有大赦令下,我被免死流放岭南。那来俊臣还不肯放过我,命人将我绑到堂前跪下,然后用热醋灌我口鼻,一边灌一边猛拍我背部。灌下一半时,再将我拉起来,用绳子拴着在堂上疾走。再重新将我按到地上,继续灌剩下的半碗醋,一边灌一边拍,我从此落下风咳的毛病,不分昼夜,咳嗽不止。后来我在押送途中逃走,找过许多大夫医治,总也治不好。”
狄郊凝思道:“难怪袁兄的咳嗽不同寻常。如此,我该在药中多加几分雄黄和煅过的青礞石才是。”袁华道:“什么?”辛渐道:“他是在说如何配制治你咳嗽的药。”
袁华道:“原来如此。狄公子,你往我腹上伤口抹的是什么药?”狄郊道:“是糯米粉,临时用来止血的。抱歉,这里有羽林军,不便公然去找金创药。”袁华道:“不用,我自己身上带有西域龙膏。”从怀中取出一个陶瓶来。狄郊道:“西域龙膏?那可是天下最好的金创药。”忙接过陶瓶,重新为袁华换药。
辛渐问道:“袁兄与武承嗣有杀父大仇,所以今晚才会冒险去河东驿站刺杀淮阳王武延秀。不过袁兄既有风咳,难以强行忍住,不知道是如何混入驿站的?”袁华一呆,道:“什么?”
忽听得有人在外面轻声叫道:“狄郎在么?”狄郊忙吹灭油灯,开门一看,却是客栈的伙计,慌里慌张地道:“店家叫我来告知狄郎,那领头的羽林将军又来了,还抬着一个大礼盒,指名要找那位姓谢的娘子,正好谢娘子抓药回来,两人直接进了房,不知道在里面嘀咕什么。”狄郊皱了皱眉头,道:“我出去看看。”
刚进大厅,正看到曹符凤从后堂出来,一指李蒙道:“把他带走。”两名羽林军士应声上前,反拧住李蒙手臂,推着就往外走。
李蒙见不动其他人,只抓自己一人,大为恐慌,抗声叫道:“为什么抓我?为什么抓我?”曹符凤冷笑道:“抓的就是你。”命人押他出去。
狄郊、王之涣还待上前阻拦,却被守在门口的羽林军拦住。王之涣急得直跺脚,道:“你们还讲不讲理?”羽林军士只是不理不睬。王之涣转头问道,“老狄,这可要怎么办?”
狄郊见曹符凤带着李蒙往河东驿站方向而去,猜想武延秀是打算各个击破,可眼下王翰人没有回来,真相不明,又能有什么应对之策?
王之涣见狄郊面色凝重,眉头紧蹙,露出前所未有忧虑的表情,呆得一呆,怒道:“一定是谢瑶环出的主意,我去找她理论。”狄郊忙拉住他,道:“别再生事。天快要亮了,你留在这里等王翰回来,我去后面看看。”自柜台取了谢瑶环买回来的草药,来到后院柴房。
辛渐问道:“前面出了什么事?”狄郊道:“他们抓了李蒙去驿站。”辛渐冷笑道:“这是武延秀想要从我们自己人身上突破。老狄,袁兄不是刺客,他是在别处与人交手受的伤。”狄郊道:“嗯,这一点我早已经猜到,驿站守卫森严,袁兄身患风咳,很容易为人觉察。”
袁华道:“我是个在逃的逃犯,在中原无处容身,二位与我萍水相逢,却甘冒危险出手相救,我本该将实情相告,可袁某另有苦衷,还望二位公子见谅。”狄郊道:“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袁兄大可自便。来,请坐直身子,我试着治治风咳。”
袁华依言挺直身体,狄郊又让辛渐自后扶住他手臂,再将那些已经碾碎的草药倒入一只瓦罐中,打火点着,将一张粗麻纸挖了一个洞眼蒙在罐口,只见一丝青烟从洞眼缕缕渗出。狄郊提住瓦罐耳柄,捧到袁华鼻下,令他慢慢吸入,直至罐中烟尽。
狄郊道:“这是我未经诊治匆匆开就的方子,但应该能化去胸中淤气,缓解风咳。袁兄病因是酸气伤了肺腑,又经年不治,难以痊愈。我预备再加几味猛药,令郎君多吸几次药烟试试。”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没有什么把握。”袁华笑道:“公子尽管放手作为。”
外面传来明亮的公鸡打鸣声,天光开始发白。狄郊为袁华取来一些食物和水,辛渐笑道:“好香,我也觉得肚子饿了。”
忽听见正前面厅堂又有一阵争吵哭闹声,狄郊向辛渐使了个眼色,辛渐便站起身来,道:“袁兄请安心在这里养伤歇息,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袁兄都不要出来。”袁华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狄郊道:“这事与袁兄无干。辛渐,咱们走吧。”
二人出来柴房,急奔来大厅,却不是因为王翰回来而引发的喧扰,而是一名年青妇人正向蒋大哭诉着什么。那妇人鬓云乱洒,酥胸半掩,哭得梨花带雨,更显风娇水媚。
辛渐道:“那位娘子是谁?出了什么事?”王之涣道:“她是蒋翁的远房侄女蒋素素,她家小姑昨晚被人杀了。”
辛渐与狄郊交换了一下眼色,二人均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袁华——倒不是认为袁华是杀死小姑的凶手,只不过一夜之间,又是王翰失踪,又是淮阳王遇刺,又是袁华受伤,又是小姑被杀,究竟仅仅是一座数万人口的古城,哪里会有这么巧事?莫非这其中有关联不成?
王之涣又道:“哎,你们还不知道吧?蒋素素的小姑就是锦娘,就是昨晚在逍遥楼前被李蒙撞倒的那个女人。”
辛渐、狄郊听说被杀的女子就是昨晚在逍遥楼前有一面之缘的圆脸女子,意外之极,一时愣住。狄郊暗道:“我想到这些事的关联了,都跟逍遥楼有关。这……这太诡异了,应该只是巧合而已。”
正沉吟间,忽有人高喊道:“王翰公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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