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重生之蛊布天下 > 1315章

1315章

他收好面具,起身道:“调查到了没?”

光线打在他脸上,这是一张完全不同于顾葭苇所见到的苏咏梅的脸,脱去平常,俊美非凡。

“回主子,那个男人是凉城知府唯一的儿子凉蕴,无一技之长,靠着他爹这座大山,终日无所事事。”莫问见怪不怪地说道。

主子只有在夏天的时候,才会偶尔拿下面具。

“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莫问弯腰走出了房门,苏咏梅举起茶杯,“凉蕴是吗——”

晚膳时间,一辆马车停在梦里梦外门前,竟然不是凉蕴亲自来接,而是凉家的张总管。

顾葭苇收拾妥当后,便在小狸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刚要伸手掀开帘子,突然又想起什么,她回头叮嘱道:“晚饭后记得喝一碗牛­奶­,我回来会问李婶的。”

“知道啦,姐。”小狸耷拉着头,无奈地说道:“那你记得要早些回来,真是奇怪,他请你去做客为什么不带上我呢?”

——因为我是去见家长——

顾葭苇无奈地笑笑,没有搭话,直接撩起帘子走进马车。

马夫一鞭子挥下,马儿便吃痛飞奔了起来。

顾葭苇端正地坐在张总管的身旁,见他不说话,也不敢冒失地挑起话题。

这个张管家是出了名的铁面,她可不想踢中铁板。

凉家出品,必是怪咖啊。

到了凉家大宅的门口,顾葭苇整个人都被铁脸管家冻得一颤一颤的,她僵硬着踩在准备好的小板凳上下了马车,然后跟着铁脸管家走进了凉家的大门。

大堂中,凉家四口已经端正坐好,顾葭苇一跨进门就弯腰行礼,“小女子顾葭苇,见过凉大人,凉夫人。”

还没等两个大人话,凉芸妹子就已经冲了上来拉起顾葭苇的手往餐桌上坐。她不好意思地朝家二老笑笑,在凉蕴身边坐下。

凉大人蹙着眉,像是对她极为不满意,偶尔咳嗽几句,眉头便皱的更深。

凉夫人倒是很热情,亲切地拉着她的手问了起来——

“小苇是吧,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啊?今年多大啦?生辰八字呢?和蕴儿配不配?”

顾葭苇望着她的脸,有些无奈,凉夫人就是爱玩这种把戏,她又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况且这些事情她以前也是问过的。

“回夫人的话,家中父母双亡,只剩下一个弟弟了,生辰是壬戌年四月初十……”

“好了娘,你就别吓着小苇了,我们先吃饭吧。”凉蕴总算是有点良心帮了她一句,顾葭苇感激地向他投去一瞥。

然而这一幕看在凉老爷子的眼里又是另外一番味道了,这个女子竟然敢公然用眼神勾引他的蕴儿,难怪比赛的时候能唱出那样伤风败俗的歌曲来!

“咳咳——顾小姐,《三字经》和《女戒》你会背哪一个?”虽然有几声咳嗽,但这并没有消减他本身所释放的压力。

顾葭苇知道,其实这场鸿门宴的主角,就是两老爷子,只要过了这一关,她就是安心地躲在凉蕴这块挡箭牌之下。

“回老爷的话,我平时不爱看这些束缚人思想的东西,只读些诗词,会些歌赋。”她尽量放低了自己的架子,看起来有些唯唯诺诺。

“哼——”凉老爷子重重地哼了一句,表示了极大的不满,顾葭苇无奈地向凉蕴耸耸肩,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爹爹,葭苇姐姐真的是个好人,你不要对她有意见。”凉芸咬咬­唇­,小声地说道。

虽然凉老爷子不是个轻视女孩的父亲,但是威严起来还是会令凉芸害怕的。这个风浪尖上,她本来是不敢说话的,但是哥哥说一定要讨好顾姐姐,小狸哥哥才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她是很愿意看见哥哥娶顾姐姐的,这样,她就可以天天和小狸哥哥在一起了。

凉老爷子正要呵斥,凉夫人轻轻地咳了咳,“这饭,还要不要吃了?”

老爷子立马闭了嘴,提起筷子拿起碗,“吃完吧,吃晚饭,蕴儿你送顾小姐回去。”

顾葭苇只觉得后脑勺无数条黑线,凉夫人你的话这么管用为毛不早点出来吼一嗓子啊?

但是对着不断给她夹菜的凉夫人,她还是笑脸相迎,并毫不犹豫地吃了个­精­光。

古代的女人都是一个思想,吃得多,t

她抓不住凉老爷子的心,凉夫人的还是可以。

顺便给一直龟缩着不说话的凉蕴一个白眼,她战战兢兢地吃完了这顿晚饭。

用完膳,凉老爷子就囔囔着头痛要睡觉,凉蕴和凉芸两兄妹直接把她送到了梦里梦外门口。

“好了,我到了,你们回去吧。”顾葭苇站在门口,挡住了他们的身子。

开玩笑,她会不知道凉芸的那点小心思?不过小狸明显不喜欢她的纠缠,平时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去影响他的心情。

凉芸站在顾葭苇身前,踮起脚尖使劲往里面瞥,除了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什么都看不见。

她有些失望地垂着头,“好吧葭苇姐姐,那我先回去了,你告诉小狸哥哥一声,明天我会来找他的。”说完,率先走上了马车。

凉蕴不慌不忙地靠在门边,“你今晚的表现不错,只要我老妈满意就一切ok。对了,通知你一声,我们的婚事暂时定在下个月十五,这可是我娘挑了一下午的好日子。”

“下个月十五?”顾葭苇惊呼道:“怎么这么快,不到二十天了!我不是叫你尽量拖延时间的吗?”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手机版址:

0395

“爹爹,葭苇姐姐真的是个好人,你不要对她有意见。”凉芸咬咬­唇­,小声地说道。

虽然凉老爷子不是个轻视女孩的父亲,但是威严起来还是会令凉芸害怕的。这个风浪尖上,她本来是不敢说话的,但是哥哥说一定要讨好顾姐姐,小狸哥哥才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她是很愿意看见哥哥娶顾姐姐的,这样,她就可以天天和小狸哥哥在一起了。

凉老爷子正要呵斥,凉夫人轻轻地咳了咳,“这饭,还要不要吃了?”

老爷子立马闭了嘴,提起筷子拿起碗,“吃完吧,吃晚饭,蕴儿你送顾小姐回去。”

顾葭苇只觉得后脑勺无数条黑线,凉夫人你的话这么管用为毛不早点出来吼一嗓子啊?

但是对着不断给她夹菜的凉夫人,她还是笑脸相迎,并毫不犹豫地吃了个­精­光。

古代的女人都是一个思想,吃得多,好生养。

她抓不住凉老爷子的心,凉夫人的还是可以。

顺便给一直龟缩着不说话的凉蕴一个白眼,她战战兢兢地吃完了这顿晚饭。

用完膳,凉老爷子就囔囔着头痛要睡觉,凉蕴和凉芸两兄妹直接把她送到了梦里梦外门口。

“好了,我到了,你们回去吧。”顾葭苇站在门口,挡住了他们的身子。

开玩笑,她会不知道凉芸的那点小心思?不过小狸明显不喜欢她的纠缠,平时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去影响他的心情。

凉芸站在顾葭苇身前,踮起脚尖使劲往里面瞥,除了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什么都看不见。

她有些失望地垂着头,“好吧葭苇姐姐,那我先回去了,你告诉小狸哥哥一声,明天我会来找他的。”说完,率先走上了马车。

凉蕴不慌不忙地靠在门边,“你今晚的表现不错,只要我老妈满意就一切ok。对了,通知你一声,我们的婚事暂时定在下个月十五,这可是我娘挑了一下午的好日子。”

“下个月十五?”顾葭苇惊呼道:“怎么这么快,不到二十天了!我不是叫你尽量拖延时间的吗?”

凉蕴接受着她的怒火,“我本来说是要让媒婆帮忙挑选日子的,但是我娘就是不肯,还说自己对这个也略知一二,硬是要给我挑,我也没办法啊——小葭葭,原谅我咯——”他又拿出卖萌的那一招,使劲往顾葭苇身上蹭。

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坨货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一个翩翩佳公子,真是瞎了狗眼啊!

顾葭苇使劲把他从自己身上扯开,“行行行,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别过来蹭了,你不觉得粘腻吗!”

“嘿嘿,好嘞,那你就准备好下个月做我的新娘子吧!”他突然偷袭了她,在她的脸上印了一个大大的湿吻,然后转身。

顾葭苇一脸嫌弃地扯起袖子擦掉自己脸上的口水,“你到底是不是真的gay啊,竟然还能亲我——”

“不要怀疑哦小葭葭,我就是个gay,而且还是个已经出柜了的gay。”他回眸对着她就是一笑,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道:“还有,我娘说接下来的这几十天我们不能见面,直到成亲洞房。有什么事情她会亲自过来和你谈妥,不要想我哦,小葭葭——”语毕,终于怪笑着扬长而去。

顾葭苇抬头无语地望着天,为了小狸,为了一切,她能忍!

“原来,你要成亲了啊——”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她吓得转过头一看,苏咏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放大在眼前。

“吓——你鬼鬼祟祟躲在我背后做什么呢?”顾葭苇吓得身子往旁边倾去,同时伸手按住自己的心脏。

“呵——倒是唐突了顾小姐。”他怪笑着说完这一句,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莫名其妙!神经病!”顾葭苇冲着他的背影比划着口型,这才愤愤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门。

为毛自己遇见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是正常人呢?

他没必要长得那么帅,也没必要是个天才,只要真心爱她就够了,这也很难吗?

隔壁的小狸听见她摔门的声音,估计是凉蕴那厮又惹着她了,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打开门走到隔壁,扬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怎么还没有睡觉?”她的语气有些闷闷的,小狸一听,更是不放心,连忙推开门走了进去。

“姐——”却见顾葭苇竟然成大字形躺在门口,脸上盖着手帕,难怪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小狸突然凉声道,没有劝她,竟是跟着就地躺下,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两颗头紧紧靠在一起。

“怎么会?我弟弟是个奇才,无论学什么都一点就通……”顾葭苇没有扯掉脸上的手帕,说起话来声音还是那么闷。

“那你为什么不允许我经商或是科考,好让我照顾你呢?”他抢着回答,语气有些急烈。

除去一年前在破庙门前现昏迷不醒的她,他的语气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着急、强烈过。

“我只是——”顾葭苇伸手扯掉手绢,转头对上他的眸子,“我只是——”

那么清澈,充满哀求与疑惑的一双眸子,竟然让她一时之间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也忘记了呼吸。

这张脸,似乎自从第一次见面,就没有再仔细地看过了。

小狸与苏咏梅恰恰相反,他的五官分开来看,并不是特别出奇,但是组合在一起,你就会觉得他的眸子,宛若星辰,线条日渐深邃,整张脸,似乎都在慢慢地张开,只待绽放的那一天了。

“只是什么?”见她望着自己良久不回话,小狸急切地问道。

“我只是——只是——哎呀,”顾葭苇抽出压在他脑袋下的手臂,翻身坐起,“我只是不希望你活得太辛苦,现在的日子也很不错啊——”

“姐姐!”小狸掰过她的肩膀,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我想让你拥有的,这些远远不够。”

顾葭苇有些呆,她怎么会觉得面前的这张脸,与那张脸在脑海里重合了。

那张脸,那时候也是如此认真地对自己说,我要立你为后。

见她又开始呆,小狸有些无奈了起来,他是不忍心强迫她任何的,既然她不喜欢,那么他还是安心做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吧。

“姐姐,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早点休息,晚安。”他站起身,往外走去。

却被顾葭苇一把拉住了手臂,“好,我答应你。”

顾葭苇在他身后,哑着嗓子说道。

顾不得了,真的顾不得了,她现在全身心都在小狸身上,就算被皇帝注意到了那又怎样?就算慕容风尘追杀过来那又怎样?有什么比他的笑颜更为重要的吗?

再也没有。

小狸猛地转身,跪下抱住了她,把脸埋进她的脖颈,“姐——这个世界上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我不希望你过得不好——”

那一颗颗眼泪烫伤了顾葭苇的整个肩膀,她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傻蛋,这么大一个人了还哭鼻子,等以后娶媳­妇­了,看老姐不揭你的短。”

小狸在她肩头蹭­干­了眼泪,这才抬起头,“在姐姐没有嫁出去之前,我是不会娶媳­妇­的!”

他的眼睛红红的,像只小白兔,顾葭苇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行啦,你还不去睡觉,明天早点起床,我们得去钱庄。”

“好的,那姐姐晚安。”

“嗯,晚安。”

直到小狸关上门,顾葭苇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糟了,还没有跟他说下个月她要成亲的事情!

顾葭苇起身就要拉开房门,又想着还是等明天出门的时候顺带一说比较好,于是烦躁地揉揉头,拉开门往厨房走去,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泡澡!

待到天明,第一只公­鸡­开始叫唤,小狸就睁开眼睛翻身坐起,他感受得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苏醒。

迫不及待地洗漱完毕,姐姐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两人相视一笑,有暖暖的东西流进心底。

“姐姐,你真的不反对我经商啦?我怎么觉得自己还在做梦?”马车上,小狸不确定地再一次询问。

“你个臭小子,”顾葭苇解恨地拍了一下他的头,“这是我第三十二次准确地回答你,你不是做梦!实在不相信,你就捏一下自己好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还是云里雾里的,生怕这只是一个美梦,一惊醒,自己还躺在床上愣愣地望着床顶。”

顾葭苇突然就有点心酸,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总是会有一腔的热血可以去泼洒,然而自己却把他禁锢在羽翼之下,还打着是为他好的旗帜。

等待梦想终于可以实现的那一天,他却变得不敢相信了。

想到这里,她真的恨不得立刻一巴掌抽死自己。

“姐——”小狸突然轻声唤了她一句。

“怎么了?”顾葭苇收回自己的思绪,对上他温柔如水的眸子,心脏漏掉了一拍。

妖孽啊妖孽,这孩子长大了绝对是个勾人魂魄的妖孽。

她眨巴眨巴眼睛,提醒着自己,靠,你个­色­鬼,人家可是你的弟弟。

“我突然觉得,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了,还好那个夜晚你死皮赖脸地要求留下,而我一反常态地没有赶你走。”他弯弯眼角,笑着道。

这个世界,就是有那么多的不可思议的巧合,由不得你不信。

一个冷冰冰的相遇,也能凑出温暖的未来。

“傻蛋儿——”她提高了声线,掩饰自己的情绪,一把揽过他的头夹在腋下,“姐姐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我们早就说好了相依为命。说得这么文艺­干­嘛,真是——”

眼泪却是没有争气地落下,虽然小狸没有看见,她还是觉得好糗,竟然被一个小屁孩的一句话给感动地潸然泪下。

前世和那些幺蛾子们一起看韩国的肥皂剧,她们都感动到哭得死去活来,她顾葭苇还是能够镇定自如地抱着乐事啃得津津有味,一度被她们说成冷酷无情。

哎,今时不同往日了,一点点的温情,她就会心暖地无以复加,化成暖暖的泪水流出眼眶。

“姐——”小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难,“你再不放开我,就要失去你最后一个亲人了——”顾葭苇连忙抬起袖子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痕,放开他的脖子。

小狸得到自由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小脸已经涨得通红了。

视线投到顾葭苇脸上,他有些怔,“姐,你——”

“小姐,少爷,钱庄到了。”车夫的声音适时地在外头响起,顾葭苇连忙顺着他的话转移了话题,“到了,先下去吧。”

然后起身撩起帘子走了出去。

小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别扭的姐姐。

姐弟二人并肩走进钱庄,掌柜地亲自出来迎接了。

“哟——顾小姐,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二位又吹来了?来来来,坐,小粹,上茶——”顾葭苇吞吞口水,只见一个球类向她滚了过来,脸上的肥­肉­完全遮住了原本就不怎么打眼的五官。

“钱老板啊,最近生意怎么样了?看您这模样,恐怕又是赚了不少吧?”顾葭苇躲过他油腻腻的手,直接拉着小狸往椅子上一坐,调侃道。

“哎呦哟——”钱老板移动着胖鼓鼓的身子在对面坐下,“这还不是顾小姐的点子出的好?以后有什么好的点子一定只告诉我啊,这里——”他从胸口处掏出两张银票,递到顾葭苇的面前,“这里是上个月的分红,既然顾小姐都亲自来了,我也就不送过去了。”

小狸拉了拉顾葭苇的袖子,疑惑地看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姐姐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情啊!

顾葭苇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稍安勿躁,她收好银票,喝了一口婢女端上来的茶,这才开口道:“钱老板,我是很乐意和你继续合作的,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顾小姐尽管提,别说是一个,就算是一百个,我钱伟也给顾小姐办妥当咯!”开玩笑,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他的招财猫啊,还不好好地供奉着?

“我要取出我在你这里放着的那一袋子珠宝,给我弟弟开个你钱庄的分店。”顾葭苇慢斯条理地转动着茶杯,并不抬头看他。

钱伟这才收起了一脸的笑,开始打量她身后一脸稚­嫩­的少年。

不就是一个小屁孩?还开什么分店,这不是跟他抢生意嘛!

“顾小姐,令弟这个年纪……”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葭苇生生打断。

“我不是来争取你的同意的,你要是不愿意,多的是钱庄愿意,我弟弟这边有我帮衬着,你还不相信?况且,我弟弟的分店完全是用我自己的钱,至于用你的招牌——每个月会给你一成的利息。”

“那要是他亏本了呢?”钱伟眯起那原本就睁不大开的眼睛,听起来很还是挺有意思的。

“我全权负责,不需要钱老板的一个铜子。”顾葭苇斩钉截铁地说道。

小狸有些呆愣地望着她——自己的姐姐,真的不敢想象眼前这个浑身散出君临天下的强硬气息的人,是自己的姐姐,相依为命的姐姐。

“行!”钱伟一拍手掌,唤人去取那一袋子珠宝,顾葭苇注意到小狸的手紧攒成拳,头也低了下去。

她连忙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身子一愣,给了她一个微笑。

毕竟,不在意过去,那是谎话。

不一会儿,小厮一脸焦急地跑过来凑到钱伟耳边呢喃了几句,顾葭苇勾起嘴角,镇定自若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钱伟掏出绢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笑脸盈盈地望着她,“这个……顾小姐啊……”

“不要告诉我珠宝不见了,你我可是签订了协议的,还有知府大人的公章作证——”这个当然是凉蕴偷出来给她盖的,“而且你也知道那批珠宝是从西域运过来,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他又擦了擦汗,站起身来,“顾小姐,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他步履有些急促,一瞬间就走进了后堂。

顾葭苇倒也没在意,依然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时不时捡起一块小点心丢进嘴里,咂咂嘴吧,“味道不错,小狸,你要不要来一块?”

“姐,你都不担心那些珠宝吗?”他狐疑地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她神秘地向他眨眨眼,没有再说话。

见她那古灵­精­怪的样子,小狸便知道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也就消除了担忧。

不一会儿,钱伟走了出来,衣裳明显换过,脸上还有些伤痕,明显是经历了一场战争。

顾葭苇极力忍住了笑,开口道:“钱老板,怎么样了?我的珠宝呢?”

“顾……顾小姐啊,我内人她……”

“钱夫人怎么了?”

“她不肯把珠宝给我!”

钱伟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口气说了出来。

“她不肯把珠宝还给你?”顾葭苇故作惊讶地问道,“什么意思呀?我的珠宝不是在保鲜库里放着吗?”

“顾小姐,你有所不知啊!”钱老板擦擦汗,“内人她生来就喜欢些金银饰,尤其喜欢西域来的,去年你来存宝贝的时候刚好被她给听见了,软硬兼施硬是让我给她戴几天,我熬不住她的磨蹭,就答应了。没想到,她一戴还就上瘾了,无论我怎么恳求都不肯还给我……对不住啊顾小姐……”

“什么?!”顾葭苇激动地站了起来,“你身为一个钱庄的老板,私自使用顾客的物品也就算了,竟然还使用了那么久!不行,这事一定要到知府大人那里去讨要个说法!走——”她拉起钱老板的手,作势就要往外面走。

“别别别——哎哟我的顾小姐喂,我知道都是我的不是,要不,你开个价,就当是我买下了这包珠宝,你看行不行?”钱老板连忙拉住了她,急促地说道。

小狸在一旁望着,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帮一下姐姐,她那样忍着笑,会憋出内伤的。但是目前这个情况,还真是无从帮起,要帮,也应该是帮正在被坑的钱老板才对。

他偷偷地勾起嘴角,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看姐姐演戏。

“买下?”顾葭苇斜睨着他,“你知道这批宝贝有多贵么?你有那么多的钱?”

“哎哟我的祖­奶­­奶­,您开个价好吗?只要您开个价,我都给您送过去。”

看来他真的是被逼到极致了,也是,他那么害怕他老婆,而顾葭苇这边明面上又是有知府大人撑腰,由不得他不惧怕。

“好吧,既然是熟人一场,我就把它卖给你。但是——”她伸出五个手指,“我要这个价。”

钱老板像是松了一口气,“五千两?好说好说。”

“没错,是五千两,黄金。”她慢悠悠地开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你是想讹诈我吧!那些东西会值五千两黄金?!”钱老板瞬间就暴跳如雷,甚至忘了现在的他才是理亏的一方。

“怎么?你不愿意?那好,我们现在就去见知府大人——”说着,顾葭苇又要拉起他向前走去。

“哎哟哟哟——别别别啊……我答应还不成吗!我答应你!”钱老板用力地甩开顾葭苇的手,从怀中拿出自己的印章,唤来小厮,让他去取五千两黄金的银票。

他闷闷不乐地瘫坐在椅子上,也不跟顾葭苇搭话,神情有些恍惚。

顾葭苇望着他颓废的模样,突然就有了一点点的愧疚,为了小狸,她把这个男人逼到了极致。

没错,这一切就是一个局。

她就是知道钱老板是个惧内的的人,而且他老婆还非常喜欢西域的饰,才把小狸用生命换来的那些财宝放在这个钱庄。并且教了他一些现代的知识让他改善经营好赚足够多的钱来赎回那些珠宝。

因为那些珠宝,她请人鉴定过了,都是皇宫来的贡物。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李尚书的家里,但是她,是万万不想再同皇宫有半毛钱的关系的。

不一会儿,小厮便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布包,展开放在顾葭苇的面前。

“回老爷,这是钱库里所有的黄金银票,加起来是四千一百九十一两。”说完,他便退了下去。

顾葭苇收拾好自己的思绪,曹­操­不是说过,宁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嘛!

况且,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小狸开心,商场上,哪一项又不是腥风血雨,哪一个人又不是踏着别人的血汗站起来的?

“顾小姐,小店就这么点利润了,真的凑不到五千两黄金啊……”钱老板完全没有了刚刚开始的那种自信,连背都被压弯了一点,哑着嗓子道。

顾葭苇张了张嘴,看着他颓圮的模样,硬是把坚硬的话吞了回去,温润地说道:“这些是不够的,你可以考虑一下每个月不收我弟弟那一成的利润。”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钱老板起身,一步步往内堂走去,“顾小姐慢走,我就不送了。”

顾葭苇若无其事地收好那一包银票,自己唤来小厮取来纸和笔给他写了一个证明,同时把那份协议留了下来,让小厮一并交给了他。

一切完美之后,她这才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向小狸伸出手,“走,我们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凉蕴果然没有再来梦里梦外,连带着凉芸也没有出现,这可乐坏了她们姐弟俩,每天早出晚归,寻找着适合做钱庄的地方。

只是某人一直没有现,忙得焦头烂额的她忘记了一件事情。

终于选好了地方,也找到了门面,两人又张罗着聘请人手和开张,终日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

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和前期的宣传工作,深夜两人坐在厨房里拿起李婶做的点心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姐姐,明日我们就开张剪彩了,我想着是不是邀请几个有权势的人来一起剪彩,这样的话宣传效果可能会更好。”小狸提议道。

顾葭苇一怔,对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呢?

转头向他投去一瞥,这小子,前途果然无可限量。

“好主意,可是请谁来呢?难不成去请凉知府?我看还是算了,他那个老古板能被我请来,除非有神仙帮忙——”

话还没落音,厨房的窗户就被人从外面拉开,只见一个身影跳了进来。

“难道你是唯物论,不相信这世界上是有神明的吗?”

只见一个山顶洞人越过窗户走了过来,顾家姐弟愣愣地看着,硬是没有反应过来。

凉蕴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装备,无奈地挠挠头,“我也不想的,但是我娘硬是不准我出来,还收走了我引以为傲的衣服企图控制我,没有办法咯,只得穿成这样。”

好吧。顾葭苇吞掉口里的食物,“我说你大爷的能不能有一次的出场是正常的啊?我弟弟现在正在吃东西,噎住了十个你也赔不起!”

“是是是,你的宝贝弟弟最重要,话说回来小狸,你现在可以叫我一声姐夫了哟!”山顶洞人向小狸走去,脸上还挂着邪恶的笑。

顾葭苇脸上一冷,恨不得一脚踹飞眼前这坨东西。

姐夫……姐夫!

天啊,她还没有来得及跟小狸说这件事情!

小狸疑惑地望着凉少爷接近自己,姐夫?为什么要叫他姐夫?他把目光投向姐姐,却现姐姐的头低了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

“姐姐,你现在是和他在一起了吗?”他放下手中的食物,站起来望着她。

“哟哟,小葭葭,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还没有和你的宝贝弟弟讲!来来来,弟弟,姐夫告诉你,”凉蕴自来熟地攀上小狸的肩膀,“我跟你姐姐啊——”

“凉蕴,你先出去。”

“啊?”凉蕴回头看向顾葭苇,却见她低着头浑身散出哀怨的气息,和贞子有得一拼。

他识趣地放开小狸,耸耸肩,“好吧,你们俩好好谈谈,我先回去了,马上就是十五,你要做好准备。”语毕,他转过身子,准备原路返回,消失在窗户外面。

“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最近不是根本就没有见面吗?”小狸有些疑惑。姐姐最近天天跟着他早出晚归,哪有还有时间和他有什么关系。

“小狸,我……我有件事情一直忘了告诉你……”

“你说。”

“其实我……和他……”

“啊对了——”山顶洞人的头又出现在了窗户口,“通知你一声,明天你剪彩的时候,我老娘和妹妹会到场的,说服不了我爹,知府夫人的排场也是可以镇镇场子。开张大吉,哈哈哈。”

这一下,他是真的回去了。

刚刚还在谈论的问题得到了解决,两姐弟却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气氛很沉闷。

“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呀——”顾葭苇豁出去了,一ρi股坐下来,“就是我这个十五就要嫁给他了。”

“…………”

“…………”

她没敢抬头看小狸的表情,纠结地低头玩弄着手指,都怪自己,这段时间忙了那么一点就忘记这个事情了。

“成亲?姐……你成亲的事情,我竟然现在才知道……”小狸声线暗沉,每一句话就像只是说给自己听。

“不是不是,”顾葭苇又急忙站起,“你要相信我小狸,我是因为这段时间太忙了所以才一直忘了告诉你的,并不是……”

“婚姻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他过来提亲了没有?下聘礼了没有?算过生辰八字了没有?你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嫁过去?”小狸厉声道,呵斥得顾葭苇小妞是一愣一愣的。

小狸从来没有这样厉声跟她说过任何一句话。

“小狸……”

“最重要的是,姐姐你爱他吗?他爱你吗?或许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懂,但是我丝毫感觉不到他对姐姐的爱,还有……呃……”

顾葭苇一把抱住了他,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幸福地拼命掉眼泪。

小狸叹口气,所有的怒气就此打散了。

“姐姐,我只是担心你过得不好。”他在她耳边呢喃道。

“…………”

顾葭苇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声音有些闷闷的,“小狸,你要相信姐姐,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需要的是什么。”

他一怔,确实。

姐姐和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她思想奇特,说话奇特,连生活方式,都与别人不一样。

“姐姐,不管怎么样,你还有我。娘家就是你最坚定的后盾。”他像是突然就想开了什么,轻声说道。

顾葭苇一听,乐得笑出声来,这小子,真是别扭地厉害,明明想让她早日成家,却又舍不得她。

“好啦好啦——”她放开他,“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去休息吧,明天可能会有点辛苦的。”

“姐,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要是受委屈了,就像你以前说的,跟他离婚!”

顾葭苇转身抬脚往外走,“哎哟,我这婚姻还没开始呢。你小子就祝我不美满啊,究竟是何居心?”

小狸连忙跟上,“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我只是……”

“你知道想我知道至少我还有你,我明白。”她勾起嘴角,心情出奇地好。

远远望去,少女明眸流转,笑容灿烂,身后的少年略带失落,神情温柔,一刹,定格成永恒。

第二日,正是小狸的钱庄开张之日。

顾葭苇别有用心地取了个大俗即大雅的名字——钱途无量。

地理位置选在凉城最繁华的中心地带,反正现在她顾大爷有的是钱,当初买下这座宅子花了一千两黄金,她硬是眨都没眨眼。

她所拥有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身边这个高高瘦瘦,清秀的少年么?

因为前期的广告做得好,再加上她将现代的银行经营模式套搬进来,有不少的商界人士慕名而来一探究竟。

顾葭苇望着人来人往的人群,有点乐不思蜀。

还好自己前期对那些工作人员做了密训,以至于现场不会出现混乱,一切井井有条地进行。

眼看着午时将近,剪彩的时候到了,凉夫人的身影,却还是没有见到。

她不禁有些焦急,难道凉蕴是坑她的?应该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情,他绝不会开玩笑的。

正想着,人群中就让开了一条道,两辆轿子移了过来。

正是凉老夫人和凉芸。

顾葭苇连忙带着小狸上前迎接,“见过凉夫人。”

众人一听,皆是一愣,没有想到这个钱途无量竟然有这么大的牌子,连知府夫人都前来观彩了。

凉老夫人走去轿子,笑脸盈盈地上前握住顾葭苇的手,“跟我还客气什么,我今日一来,是给你们祝贺祝贺,二来,是商量一下你和蕴儿的婚事,聘礼刚刚已经派人送到府上了……”

“凉夫人,”眼见群众越来越惊奇的眼神,顾葭苇连忙打断她,“这么太阳大,咱们还是先进屋吧。”

“没事儿,你不是还要那个……剪彩嘛,我就顺便给你剪咯!”她走上台阶,拿起剪刀对着那条红绸子咔嚓就是一刀,然后在凉芸的搀扶下走进了内堂。

顾葭苇有些无语问苍天的感觉,这就是剪彩?鞭炮都没来得及放啊大姐!

她颓败地叹口气,抓起小狸的手跟了上去,留下一脸八卦的众人。

凉老夫人在钱庄了逛了逛,不断地点头,然后单独把顾葭苇拉进一间房,坐下来问道:“顾小姐,这个钱庄的主人,是你,还是你弟弟?”

“老夫人,这个钱庄是我弟弟名下的财产,并不为我所有。”顾葭苇心下一惊,难道她想让自己吞了这钱庄,好让他儿子占有?

果然,凉老夫人亲热地拉起她的手,脸上堆满了慈祥的笑,“你弟弟尚且年幼,不如先将这钱庄交予蕴儿打理,我相信蕴儿的能力,一定会让这钱庄成为大景朝最闻名的一家。”

面上依然笑得灿烂,心中却是百转千回,知人知面不知心,古人诚不欺我啊。

原本她以为凉老夫人是个慈爱善良的好妈妈,原来……

“顾小姐考虑得如何?等你嫁入我们凉家,顾家就是外人了……”

“回夫人,这开钱庄的钱都是我弟弟用命换回来的,我相信他会处理地很好才是,我并不担心,凉夫人乘轿过来一定是有些疲饿了吧,我这就去吩咐人来给你送点吃的。”她说着,便起身离开了。

凉夫人收起笑容,这丫头,看来还得磨练磨练。

总算是搞完了开张的第一天,顾葭苇疲累地倒在床上,想起自己后来就没有理过凉夫人,是不是有点不妥啊?毕竟人家是自己未来的‘婆婆’,这点面子都不给,将来给自己小鞋穿怎么办?

哎,事已至此,想圆滑一点都不可能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打开那个装着凤冠霞帔的包裹,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那鲜艳的红­色­刺得眼睛有点疼。

突然想起了赵顼。

她究竟是有多久没有想起赵顼了,脑海中竟然搜索不到他的脸了。

慕容风尘,司马晔,赵顼。三个男人就是一生的劫难。

想不到自己最后嫁予的,是一个同志,那么她顾葭苇,是将要开始她苦逼的形婚生活了吗?

苏咏梅房中。

“主子,事情已经办妥。”莫问单膝跪下,恭谨地说道。

“嗯。”苏咏梅坐在案前翻阅着手中的书籍,低沉着嗓子应了一句,思绪却早已飘走,不知道那人现在在做什么,是否会很期待几日后的婚礼。

“主子,您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吗?为何我们一来,他们就筹谋着要成亲了。”莫问起身,上前一步问道。

“或许,是这一年相处下来已经两情相悦,谁又拿捏的准呢?”他勾起一抹笑,脸上的表情极其温柔。

0396

顾葭苇得意地摆摆手,她可不像古代的那些个大家闺秀,爬个树什么的还是小case!

“安啦安啦,我可是无敌女——啊——”只听得一声尖叫,她左脚踏空的下一秒,整个人已经摔倒在地,ρi股开花了。

“啊啊啊啊——好痛啊——”韩信双手抱胸,好笑地望着眼前这个痛得眼泪直飚的女人,可别说他没有同情心,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爱了,让人忍不住先笑为快。

顾葭苇气呼呼地扯掉脑袋上的枯枝,“什么破树啊,都没到冬天就开始枯萎了,害得我——哎哟——”她一手摸着摔得四分五裂的小pp,另一只手向韩信伸去,“你丫的还不拉我一把!”

韩信这才拉起了她,教育道:“未经过他的许可就进入人家的院子是可以算作偷窃的你知道吗?你这样进去,万一这宅子的主人回来告你私闯民宅不怀好意,我也救不了你啊。”

“罗嗦,人家福尔摩斯为了侦破案件还——”

韩信认真地做出聆听状,见她没有说话,好奇地问:“福尔……什么来着?今日听你提了他好多回了,他究竟是谁?”

“……”顾葭苇没有回答他,而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韩信有些无奈,这小妮子又想出什么馊主意了?

他的视线刚要随着她望去,眼前突然放大了一张脸,随即­唇­上被覆上了一个温温柔柔的东西,他双眸瞬间瞪得如铜铃一般,双手正要推开她,却瞥见两行清泪自她的眼角滑下。

怎么了这是?

心中百转千回,手上的动作也转换成箍住了她的腰,因为他感觉得到她的身体正慢慢往下滑,她的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绝望的气息。

当仵作这些年来,他已经深深熟悉了这种气息。

究竟是看到了什么,让她一瞬间犹如被人从天堂抛进了地狱?

他无从猜测。

因为当顾葭苇放开他的时候,前面是空空如也。

“你……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我没事!”顾葭苇胡乱地擦着自己脸上的泪痕,该死的,真是没有用,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不是说好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吗?!

“那……我们还继续侦查吗?要不咱们先回去,你安抚好自己的心情,下午再出来?”这一刻的韩信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此时他的语气究竟有多温柔。

“不用——”顾葭苇拂开他放于自己腰间的手,转头对着那扇紧闭着的大门,咬牙切齿道:“我才不会被一个过气的男人吓倒!这一刻破案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神马都是浮云!”

韩信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此话怎讲?”

他话音刚落地,顾葭苇就拉着他的手毅然再一次走到门口,抬起手臂狠狠地敲门,又觉得不够,连脚都使用上了。

“喂——你……”见周围有居民用探寻地眼光打量着他们,韩信觉得有些脸红。

“出来!你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你给我出来!!!”她将满腔的害怕化作怒火,对着门就是一阵猛踢。

怎么能不害怕?曾经命悬一线,生死就掌握在那个人手中,如今他又出现,还是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怎么能教她不怕!

须臾,大门缓缓打开,韩信只见一个身着白­色­锦袍的男子淡然地立在门后,他无法去评定他的五官,作为一个仵作,他的眼里,就只有伤口,与器官特征。

“请问有何事?”那男子淡淡地开口,虽是礼貌,却含有强烈的疏离,放佛并不愿意被打扰。

韩信感觉到顾葭苇的身体从见到这个男子的那一刻起就变得僵硬,她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却又找不到自己的声线似的,无奈地低下头。

见状,他清了清嗓子,“请问公子是否是这座宅子的主人?”

“目前是,你们……”

“哦,我是凉城的仵作,现在在调查一件案子,刚刚我们已经询问了你的小厮几个问题,但是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神情变得非常激动,以致我们无法再继续询问下去,所以现在想请教你几个问题,还希望你配合。”韩信说完,便扯了扯顾葭苇的手,示意她接着问下去。

“你们进来问吧。”那男子轻飘的声音传来,韩信向他望去的时候人已经穿过院子走进了内堂。

他皱皱眉,不悦地望着顾葭苇道:“你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你们之前认识?现在我们是在破案,想要抓住凶手就收起你那些私人的恩怨,明白了吗?”

顾葭苇呆滞地眨眨眼睛,对上韩信略含怒火的眸,没有见到他的时候,自己怎么就那么有思想,有活力,然而一旦面对那张脸,所有的绝望,恐惧,以及伤痛就死死地拉扯着她所有的细胞,动弹不得,呼吸不得。

“韩信……”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有点颤,带着一点哭音在里面,“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不调查了好不好?”

她像是溺在无边无际的海中,放眼望去,渺无人烟,只有韩信这跟稻草陪在身边。

“……”韩信无言地看着她,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冒起,越烧越旺,难道里面的那个男人曾经伤害过她?似乎能让一个女人有这么大反应的,只剩下——前夫了。

顾葭苇要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估计会跳起来一口盐汽水喷死他。

他掰过她的肩膀,对上她略含泪水的眸子,严肃地说道:“不管里面的那个男人曾经与你有过怎样的关系,你都要勇敢去面对,尤其是现在你怀疑他跟这两起凶杀案有关联的时候。”他顿了顿,突然换了种语气继续道:“你知道吗?我当仵作的第一天,验的尸体就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她被人*杀害了。”

顾葭苇睁大眼睛,“那你……”

“那段日子,我没日没夜地喝酒,始终不敢去面对这个事实,甚至不敢看一眼她的尸体,我一度以为自己就要随着她去了,但是后来,我还是挺过来了,并顺利地抓住了残害她的三个败类。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听懂尸体说话的人了,如果我都不去仔细地听他们说话,那么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帮到他们。”他垂下眸子,弯了弯嘴角,自嘲地说道:“虽然,我从心底讨厌这份差事。但是,人都是被逼出来的,不是吗?”

不能说是瞬间就得到力量那么狗血,顾葭苇总觉得自己还是要努力为凉家做些什么,否则,她将会一辈子不安,背负扫把星这个罪名。

她紧了紧韩信的手,浅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进去吧。”语毕,率先跨进了院子,直直地朝着坐于内堂之上的白衣男子走去。

韩信深呼吸一口气,扬眉弯出一个笑,跟着她的步子,走了进去。

顾葭苇定定地站在内堂中央,即使僵硬,还是保持着脸上的笑,抬头对着正前方优雅地饮着茶的男子说道:“接下来,请你配合,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若有打扰的话,还请慕容公子多多包涵。”

坐于上的慕容风尘身子一僵,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淡淡地道:“顾小姐说来便是。”

韩信无声地叹口气,他们果然认识。

阳光细细碎碎地从窗户漏进来,打在他身上,顾葭苇忽然就有点恍惚,放佛一切都是初识的模样,他的那张脸还是那么冰冷英俊,待人还是如此疏离,只是少了那种君临天下的气息。

谁都在改变吧,毕竟人生,怎么可能只如初见呢?

“慕容公子,请问你前天晚上身在何方?又有何人可以作证?”顾葭苇板起脸,努力学着电视里审查犯人的那一套。

“顾小姐这是代表着凉知府呢?还是刘钦差呢?”慕容风尘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避重就轻地问着似乎毫不相­干­的话。

“慕容公子,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越是看他的眼睛,她的脑海里那一幕就越是清晰。她甚至有些腿软,不得不往后退几步靠在韩信身上。

时间再长,都不可能忘,他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说下一次见面,一定会要她的命。

“……呵,这位想必就是你新的男人了?我还以为,你会被他收进后宫呢。”慕容风尘低笑道,他的头略低着,完全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慕容公子,话题扯远了。”

“啊——”突然,一声尖叫从后屋传来,慕容风尘脸­色­一变,迅起身往后屋走去,顾葭苇扯扯韩信的袖子,“我腿软……你带我去看看。”

韩信二话不说左手揽起她的腰,两人跟着慕容风尘的步伐往后走去。

左转右转,终于在后院的井边现了慕容风尘的身影,而开始回答他们问题的小厮,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顾葭苇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韩信出于本能已经上前去验尸了,慕容风尘淡然地站于一旁,似乎此事和他没有一点点的关系。

“­性­别男,年纪在十六到十八岁左右,身高三尺六左右,体型偏轻,无中毒迹象,瞳孔剧大,死前曾受过重程度的惊吓,致命伤是——”韩信左右轻轻翻阅着尸体,口中娓娓道来他所看到的一切。

“脖子上的刀伤,一刀毙命。”慕容风尘接着他的话道。

“你能确定使得是刀,而不是匕?”韩信侧头轻声问道。

“呵,我也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当然不及你这个仵作来得正确,到底是刀还是匕,还得由你来决判。”慕容风尘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往顾葭苇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东西,让她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是匕,锋利的匕,看来,这个案子和前两起案件是一个人所为啊——这个小厮,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会被灭口。”韩信从怀中掏出绢子将手上的血渍擦拭­干­净后,这才慢悠悠地走到顾葭苇身边,对着慕容风尘道:“报案吧。”

后者轻哼了一声,“你们不就是代表官来的?还需要报?”他的目光从韩信身上转向顾葭苇,“他被杀害的时候我正和你们在一起,这下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吗?”

顾葭苇双手紧握成拳,她毕竟还不是什么名侦探,就算真的是他杀的,她能有什么本事找到证据让他俯认罪呢?

“总之,我们先回衙门吧。”韩信小心翼翼地避开这浓重的火药味,提议道。

“我们?仵作这是把我也算在内了?在下有些疲乏,就不去公堂跑一趟了,需要什么证据的时候,恭迎再来吧。不送。”慕容风尘说完,便一挥衣袖转身走进自己的寝居室,不再理会还站在尸体旁边的二人。

“可恶!”顾葭苇狠狠地跺了跺脚,猛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她一定要找到证据,然后抓住这个凶手!一定!

韩信再一次看了尸体一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大概是自己想多了,他摇摇头,抬步跟上前面快要崩溃的女子。

顾葭苇走出院子,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心中,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闷得她一脚踢向那棵枣树,树叶更像是下雨一样稀稀拉拉全部掉落了下来。

顾葭苇吐出嘴里的一片叶子,一手叉腰,指着那颗歪脖子树作茶壶状骂道:“你大爷的,一棵树叶来欺负我,我今日非把你连根拔起不可!”

她冲上去使劲地摇晃那棵树,韩信在一旁看着,克制不住笑出声来,真是一个孩子,还跟树较劲。

顾葭苇瞬间又转移了泄的目标,转头怒瞪着他,“笑什么笑?你还不回去通知钦差这里出命案了?”

“好好好,我回去,你是要——一个人在这里解决这棵不识时务的树吗?”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本正经地问道。

“切——”顾葭苇放开了那棵树,拍了拍身上的枯叶以及灰尘,走到他身边,“走吧。”

于是二人便离开了这座院子。

一路上,两人步伐一致,却不一言,各自思考着。

韩信越往县衙走着,就越觉得那尸体有点不对劲,然而任由他搅破脑汁,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个地方不对劲了。

同样的问题也困扰着顾葭苇,她觉得那宅子里的某一个地方不对劲,却就是抓不住是哪个地方,这种感觉真是无奈透了。

走到县衙,刘永正在用午饭,二人组这才惊觉时间已是晌午,肚子也配合着咕咕叫了起来。

刘永听完事情的经过后,板起脸责怪他们私自行动,说不定凶手就是看他们找上了小厮才灭口的。

顾葭苇这才后知后觉地现,自己又害死了一条人命。

刘永唤人给他们搬来了椅子,呈上碗筷,让他们一同坐下来吃饭。

顾葭苇呆呆着挑着碗里面的饭粒,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刚才不对劲的感觉也抛诸脑后。

用完午饭后,刘永便亲自与他们二人赶去了慕容风尘的宅子,并顺利地找到了尸体,只是,慕容风尘本人,却不见了踪影。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就是一切­阴­谋后面真正的凶手……可是我却放走了他……早该拿下他的对不对?”顾葭苇失神地望着韩信,为什么一旦碰到慕容风尘的事情,她整个人就会变得迟钝很多?

很明显地,他跟这个案子有很大的关联,而自己却放跑了他。

“这不关你的事情,况且,现在我们也不确定他是否就是真正的凶手,你不要想太多了。”韩信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转过身去协助捕快,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娓娓道来。

突然,顾葭苇眼前一亮,像是瞬间想通了什么事情,她兴奋地回头冲韩信喊道:“韩信,我终于想起来是哪里不对劲了!”

正在同捕快交流自己看法的韩信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刘永等人被她这样一吼,目光也都跟着韩信望了过去,顾葭苇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面上一红,拉着韩信走到走到一个角落,窃窃私语起来。

“现在是什么季节?”她小声问道。

韩信白了她一眼,“夏末秋初。­干­嘛明知故问?”

“嘿嘿,你别问那么多,跟着我的思路来就是了。”顾葭苇小小地得意了一下,让韩信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我再问你,树木一般是什么时候才会开始掉叶子,完全呈现枯萎的状态?”

“入冬!你再来我就……不是等等!”韩信像是也明白了什么,跑出了院子,为着门口的那棵枣树细细观察着。

那棵枣树光秃秃地,所有的叶子都被顾葭苇先前摇了下来,形同枯死一般。按理来说,这个时期的树木的叶子不应该枯萎地这么厉害,况且这个地方的土壤也不是特别贫瘠。

所以,也就是说,这棵树被人动过,或许在移植的过程中不小心弄断了根,才会呈现出这幅状态。

顾葭苇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欣慰地笑了笑,终于,终于抓出了一点点线索。

两人蹲在枣树下,扒开枯叶,细细观察着枣树周围的土,果然是翻新的,还故意在上面铺了浅浅的一层老土。

顾葭苇突然想起名侦探柯南里面也有过一集这样的剧情,只是那株植物的长得过于茂盛,而不是走向死亡,因为泥土下面埋了尸体的缘故。

可是若是真的埋有东西,又会是什么?总之,还是挖出来看看吧。

顾葭苇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韩信,立刻得到他的肯定,二人跑回院子,叫来人拿来锄头等挖土的工具,就开始了工作。

顾葭苇同刘永站在一旁看着,刘永好奇地问道:“你说着树下有东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顾葭苇又将自己询问韩信的那一套使了出来,刘永便也懂得了其中的奥妙,望着她连连点头。

这是希望树下真的有什么有利于破案的证据才好。顾葭苇双手紧握成拳,随着挖土队越来越深入,她的心也渐渐提到了嗓子口。

终于,韩信的锄头触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枣树已经倒下了,不出所料,根果然被挖断,上面还附着一些蠕动着的黑­色­软体虫子,顾葭苇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她最讨厌这种软软绵绵,黏糊糊的东西。

“我碰到它了!这地下果然有东西!”韩信喊道,分布在四周挖的人都聚集了起来,集中往一个地方小心翼翼地挥舞着锄头。

“你们可要小心一点,不管它是什么东西,别弄破了。”顾葭苇连忙走向前,叮嘱道。

须臾,那东西便显露在众人面前,韩信同一个捕快把它抬上了大坑,放于平地上。

“据我目测,这个木箱长大约三尺九,宽半尺,重量嘛,倒不是很重,有点棺材的味道。”韩信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对着众人道。

刘永走上前,“看着确实挺像一口简陋的棺材,打开来看看。”

“是,大人。”

走上去两个捕快,围着木箱转了一圈,合力掀开了木箱的盖子,顿时,一股强烈的酸味传来,顾葭苇定睛一看,天,竟然是木乃伊!

更为惊悚的是,这木乃伊做成的时间不久,还能清晰地看清楚脸上的五官,赫然就是李德海!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为惊悚的事情吗?!

这个朝代竟然也会有人会做木乃伊这种神秘得不得了的东西?!

怎么回事,李德海死了?还被人做成了木乃伊,埋在这里?

顾葭苇只觉得手边的谜团没有解开,一团更大的迷雾又飘了过来围住了她。

“­干­尸?”韩信皱着眉,轻声道。

“­干­尸?仵作,此话怎讲?”刘永问道。

“大人请看,”韩信走到那具木乃伊的旁边,伸手在他的手上敲了敲,刘永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竟然出清脆的、如同敲打木头般清脆的声音。

“我闲来无聊,曾经研究过基本西域来的一本手札,那是一位已经过世很久的的,道行高深的西域仵作留下来的,里面有提到这种­干­尸,但制作手法不详。我还以为只是听闻,没有想到真的有这种东西,还出现在这里。”

“这个人我认识……”顾葭苇望着李德海的那张脸,轻声道。

“什么?”韩信没有听清楚她的呢喃,反问了一句。

“呃……没什么,我是想说……嗯,这具木……哦不,­干­尸,可能跟我们正在调查的案子没有很大联系,我们撤吧。”

顾葭苇说完,便转身抬步往前走,韩信连忙跟刘永交代了几句他所知道的保存­干­尸方法,跑着追上了前面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女人。

“喂,你怎么了?是不是知道什么?”他与她并排走着,侧着脸问道。

顾葭苇微微低着头,脚上的步子没有停下来,两人穿过热闹的正街,再拐过一条小巷子,到达梦里梦外的门口,她这才回道:“那具尸体,我认识。”

“什么?!”韩信一声惊呼,“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讲呢?按照你所说的,这些案子都跟你有某种关系,那么这具­干­尸,可能也是凶手所为!”

“…………”顾葭苇没有说话,案件越深入调查,过去的那些人就慢慢地都浮出水面了,怎么能够让他找到她?她是多么不容易才在凉城站稳了脚,甚至连小狸的钱庄也有了好的起步,怎么可以让过去的梦魇再一次扰乱她的生活?

“对不起韩信,这个案子我不会再关注了,你就当没有认识过我吧,再见。”她弯腰向韩信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进了梦里梦外,关上了大门。

韩信皱着眉头,望着那扇紧闭着的门,从那座宅子的主人到这具­干­尸,看来,这一连串的案子真的和这个女人有着某种关联。

顾葭苇风风火火地冲进自己的房间,不顾李婶在后面喊着晚上要吃些什么。

她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地方给自己靠一靠,理清思路,顺便找回勇气。

习惯­性­地呈大字仰躺在床上,她开始从头思量这一连串的事情。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变得不正常的?从钱途无量开张?还是钱伟的死?这一切就像是一团杂乱无章的线条缠绕在一起,一案扣着一案,她走到哪里,人就死到哪里。

与她有关的人……慕容风尘……你会是那个残忍至极的凶手吗?

小狸匆匆忙忙地交代了店里面的事情就回到了梦里梦外,姐姐这几天的情绪大起大落,让他很是担心。

刚刚踏进院子,就看到南宫梅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拿着一壶小酒自顾自地啄饮着,颇有一番悠然自得的感觉。

“梅先生,好有雅兴啊。”他弯起眉眼,打招呼道。

“小狸,过来,我有事情与你商量。”终于来了,南宫梅眯起眼睛,微微侧着脸望向他。

“哦,好的。”小狸往顾葭苇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走到南宫梅身边坐下,“什么事情?”

“不知,你对于毒有没有兴趣?”南宫梅随手为他倒了一杯酒,递至他眼前。

小狸结果酒杯张嘴抿了一小口,“毒?梅先生,此话怎讲?”

“呵呵,我总会有老的一天不是?但是又不甘心一身的本领随着我进黄土地,所以,就想着要收一个弟子。”

“梅先生你……是想要收我为弟子?”小狸惊讶地问道。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南宫梅无法肯定他愿意与否。

“嗯,是有这个想法,你头脑聪明,一学就会,况且心思善良不会利用毒药为祸人间,确实是我弟子的不二人选,你自己觉得如何?”南宫梅饮下一杯酒,继续问道。

小狸沉默了,他低着头静静地抿着小酒杯里清香的桂花酒,没有搭话。

看来,这弄梅公子的名号,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受欢迎……南宫梅自嘲地想着,不过如果他一口就答应了自己,说不定自己还真就骄傲地反悔了呢!

俄顷,小狸刚想放下酒杯,就感到身体十分不舒适,胃部像是火烧一样地疼痛,浑身烫。那种灼烧感越来越强烈,他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着,盯着南宫梅断断续续地道:“你……下毒……”

南宫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他,“我可没有央求你喝下那杯酒,况且,同时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酒,怎么我自己就没事?小弟弟,就算是行走江湖,你也未免太稚­嫩­了些。”

“你……到底……想怎样……”他只觉胃里就像是烧着一把旺火,就要将一切毁灭殆尽。

南宫梅倒是自得其乐地再次为自己斟满一杯酒,“这你可就冤枉我了,刚刚想收你做弟子被你拒绝了,我正伤心着,可没有心情对你怎么样。”

“你……”小狸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胃,豆大的汗水从双颊滑落,他死咬住下­唇­,不再说话,亦不求饶,努力控制自己,不让呻吟从嘴角滑出。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整个院子里只听得到风声,南宫梅眯起双眼,这平凡的眸中竟折­射­出了一丝丝的璀璨,可惜,无人看见。

“怎么样?这滋味——好受么?”他慢斯条理得开口,要征服一个人的意志,必须得慢慢来,不温不火,不骄不躁,就像是熬一碗上乘的绿豆粥。

小狸微微睁开眼睛,斜睨着他,只看到一张嘴巴一张一合,却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

自己,这是快要死了吗?他突然看到了母亲在小溪边搓洗着衣服,而年幼的自己就在一旁自娱自乐地玩耍,追追蝴蝶,挖挖蚯蚓,一切显得那么美好。

他弯起嘴角,娘,你是来接我了吗?

“小狸——”

这是谁的声音?

“小狸——”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恐惧,这到底是谁的声音!

他努力地在脑中寻找这个声音的主人,终于——

“姐姐!”

地上躺着的人突然出似小兽受伤时的呜咽声——是时候了!

南宫梅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扶起他的头,从袖中掏出一粒­乳­白­色­的丸子塞入他的嘴巴。

凝香丸入口即融,他倒也不担心他咽不下去。

他无奈地弯起嘴角,抱歉地望着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亲亲徒弟,为师也不想折腾你来着,你­性­子太倔了,不使点特殊手段,收服不了啊。

俄顷,小狸感到身上的煎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明喻的轻松舒适感。

他试着睁开眼睛,却现自己正躺在南宫梅的怀中,而他正以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觉有点恶寒。

“你——放开我!”他想要挣扎,却现自己浑身软趴趴地,根本使不上劲。

“你知道我刚刚给你吃的是什么吗?”南宫梅想要给自己的准徒弟一个最美丽的微笑,嘴角却是有点抽筋了。

“哼。”怒气还充斥着小狸的心脏,他扭过头去不看他。

“是清理胃里面长期积累的没有消化或是未消化的食物,虽然有点疼痛,但始终是为了你好。”南宫梅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并不是每一颗毒药都有这种功效,运用地好,就是有利,运用地不好,那就是能够杀死人的毒药。”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姐姐的事情,相信你会比我更加清楚,我知道你是置自己的生死之度外,惟独就担心她。”他特意停顿了一下,见他低下头像是在思索他的话了,这才接着道:“这个世界,会使毒的,可不止我一个,你也知道最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都像是针对你姐姐而来的,要是哪天她……”

“好了你别说了。”小狸坚定地挣脱开他的怀抱,扶着石桌站了起来,然后直直地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南宫梅伸手抹抹额头上的虚汗,终于搞定了。

慕容风尘整个人缩进宽大的座椅里面,把头埋在双臂中间,静静地等着她的到来。

“哈哈——”人未到,声先至,他没有抬头,只是闷闷地道了一句,“你来了。”

“怎么,不想看到我?”静儿依然身着黑­色­的衣裳,头戴黑­色­的斗笠,遮住了那张脸。她随意地找了一个地方坐下,“还是说今日看到了让你日夜思念的人儿,就变得如此魂不守舍了?”

“你闭嘴。”慕容风尘完全没有了刚才在顾葭苇面前的那种气势,整个人犹如霜打了的茄子,焉在那里,连声音都提不起力气。

“哈哈,怎么了?心疼了是吗?”她铮铮的视线透过黑纱­射­向他,“­干­爹死的时候我比你更疼!你还不知道吧,你心爱的小女人现了你埋下的木箱,这下,我就等着看好戏了,看你如何把它夺回来。”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你­干­爹报仇,现在他的尸体被人拿走却还要仰仗我去取回。”

啪——

瓷杯摔在大理石上,瞬间碎裂,出清脆的声音。

静儿猛地起身,喝道:“要不是你执意把它埋在院子前,会被现吗!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故意让她现的!”

“这么激动做什么?”慕容风尘的声线还是木木的,就像是一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

静儿意识到自己确实过于激动,轻声笑了,“慕容风尘,我希望你不要暗地里使些什么小动作,我们现在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她得意地勾起嘴角,“千万不要忘记了,顾葭苇和司马晔,可是杀害你亲生母亲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一年如一日地提醒我,能忘记么?”

“那就好,我就是怕你旧情复燃,到最后咱们的计划就全部付之一炬,你母亲的仇就永远报不了了!”静儿勾起嘴角,她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每一根眉毛的跳动,她都清晰明白。

想到这里,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他们之间会走到这一步?不断地用伯母的大仇之事来要挟他,让他同自己合作,这是她最初的目的吗?

不是!

她只是希望他知道,还有她陪着他而已。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模样?

她不再是心心念念都向着他的单纯少女,而他,也不再是冷漠如斯一心寻母的孝顺少年。

时间不停地往前走,最初的他们都被遗忘在背后,再也回不来了。不是吗?

“怎么?不说话?”慕容风尘习惯了平时她喋喋不休地教导自己,现在一声不吭,他倒是不习惯了。

静儿扯回自己飘远的思绪,人总是要改变的,U看书 uushunet 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别回头,也不能回头!

“今日我就说到这里,希望你早点拿到木箱将­干­爹还给我,否则——哼!”

她起身飞出了窗户,室内轻纱飘荡,慕容风尘缓缓地勾起嘴角,“否则,什么呢?”

混混沌沌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夜了。顾葭苇揉揉朦松的双眼,单手撑起身体坐好。

蜡烛还在燃烧着,火苗隐约跳动,蜡泪滴在烛台上,形成各种各样奇怪的状。

真是奇怪,小狸竟然没有过来唤她吃晚餐,胃里面空空的,口也很渴。

正想下床给自己倒杯茶,她惊觉周围有点不对劲。

环顾四周,家具的模样和摆设都和自己的房间一样,床上的被褥和自己身上穿着的睡衣也确定是自己日夜蹂躏的那一套,床边上的衣柜,凉蕴不小心划花的痕迹还在,镜子前面自己常用来绑头的纯白­色­头绳,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这的确是一个平常的午夜。

心跳得很厉害,她双手紧紧地攒住薄被,手心腻出丝丝汗水,屏住呼吸,仔细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然而,除去大自然的声音,好像真的没有其他别的什么。

好吧,是她神经质。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手机版址:

0397

混混沌沌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夜了。顾葭苇揉揉朦松的双眼,单手撑起身体坐好。

蜡烛还在燃烧着,火苗隐约跳动,蜡泪滴在烛台上,形成各种各样奇怪的状。

真是奇怪,小狸竟然没有过来唤她吃晚餐,胃里面空空的,口也很渴。

正想下床给自己倒杯茶,她惊觉周围有点不对劲。

环顾四周,家具的模样和摆设都和自己的房间一样,床上的被褥和自己身上穿着的睡衣也确定是自己日夜蹂躏的那一套,床边上的衣柜,凉蕴不小心划花的痕迹还在,镜子前面自己常用来绑头的纯白­色­头绳,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这的确是一个平常的午夜。

心跳得很厉害,她双手紧紧地攒住薄被,手心腻出丝丝汗水,屏住呼吸,仔细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然而,除去大自然的声音,好像真的没有其他别的什么。

好吧,是她神经质。

无奈地笑笑,最近真是越来越不济了,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又会是哪里呢?竟然还会害怕,真是白痴。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她的动作从急促变为缓慢,到最后,竟是小口小口地抿着,犹如蜻蜓点水一般。

房内出奇地安静,她甚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房外也是一片静谧,连月亮都不曾照进窗户。

她咬住下­唇­,命令自己冷静,危机关头,如果失去了冷静这一样武器,那就真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缓缓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弯起嘴角,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到床边坐下,出声道:“出来吧——”

“……”

夜­色­如墨,四周一片安静,就好像他是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这里并不是梦里梦外,你不用躲了。”她见那人没有动静,接着道。

幕布般的黑­色­中分离出了一个人影,他推开门走进房内,又转身关上,行至顾葭苇面前,站定。

顾葭苇手握成拳,这个人身披黑­色­的斗篷,脸上还带着一张黑­色­的面具,就像是幽灵一般,行走都少有声音。

按身形看来,这人应该不是个女子。

“这位先生,你把我绑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钱?你放我回去我保证你将会得到更多的!”她试着开口试探,只希望不是一个哑巴才好。

真正的大Boss是不会这么轻易就现身的,所以他应该是个跑龙套的小厮才对。她就想不明白了,究竟是谁,制造了一样一间屋子,竟然同她的房间一模一样,甚至连细小的痕迹都有,一瞬间她还真的反应不过来。

那人一声不吭,面具里面有着一张怎样的脸,她无从得知,甚至连他的眼睛,都因着这烛光昏暗他又背着光而看不仔细。

“你不会说话吗?出来地倒是挺­干­脆的,哎。”她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小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惊悚,如果这一次还能平安回家,她一定要离开凉城。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不是你房间的?”一个嘶哑暗沉的声音响起,顾葭苇疑惑地抬头望向他,刚才是他在说话吧?还好不是个哑巴,不过这声音听起来真叫人毛骨悚然。

“我一开始也被你的细心给懵过去了,因为衣柜上被凉蕴刮花的痕迹竟然也模仿地如此惟妙惟肖——”她顿了顿,“但是,有些东西你是仿制不来的。”

“什么?”

“茶水——”顾葭苇伸手指向她刚刚喝过的那杯凉茶,“我房间里的茶水,从来不放茶叶,仅仅只是白开水,在这一点上李婶从未出过差错。而那壶茶,明显地是上好的龙井。”

黑衣人低下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须臾,面具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笑,“你还是那么聪明呢……”

顾葭苇瞬间提起了浑身的警觉,“你很久以前就认识我?”

“好好在这里待着吧……或许……呵呵……”那人话音刚落,就如同鬼魅一般,眨眼不见了影子。

顾葭苇连忙起身跑到门口拉开门跑了出去,夜­色­如墨,她虽然看不清前方的路以及两旁的景­色­,但还是迅猛地向前奔跑着。

不知多久,终于气喘吁吁,累得直接趴在地上,整理好呼吸准备起身继续,却惊恐地现那间房子就在自己的眼前。

怎么会——她明明是直线跑了那么远,没有转一个弯……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幻术?

她起身环顾黑漆漆的四周,也就是说无论自己怎么努力,结果都是一样——原地踏步。

她抹去额上的汗水,无奈地走进房内,好吧,她认栽,总之一切等天亮再看吧。

南宫梅向小狸传授完一些基本的一点知识后,已经是深夜了,他望了望窗外,伸手揉了揉脖子,“今日就学到这里吧,这儿有几本我自己的手札,你拿去看看。”

“是,谢谢师父。”小狸垂下眼睑,也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吃饭,她一郁闷起来就会想减肥,不监督的话是不行的。

收起那两本手札,然后向南宫梅弯腰鞠了一躬,这才推门离开。

他加快脚步,穿过庭院来到姐姐门前,抬手敲门道:“姐,你睡了吗?”

见里面没有动静,于是尽量小声地推开了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行至床边,他才现了不对劲,床上竟然没有人!被子四四方方地叠整齐放在角落,根本就不像是有人睡过。

他急了,匆匆忙忙地跑到李婶住的地方,用力敲门喊道:“李婶——李婶——”

人上了年纪本身就浅眠,李婶一听是他的声音,就着月光翻身下床点亮了蜡烛,打开门道:“少爷啊,什么事情这么焦急?”

“我姐姐不见了!晚膳的时候她有来吃饭吗?”小狸紧皱着眉,急促地问道。

“小姐黄昏的时候告诉我她今日不舒服不用晚膳的啊,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小狸已经转身往回跑了。

怎么办怎么办,依姐姐的­性­子她是不可能一声不吭地离开让他担心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碰到了片刻都不能耽误的事情,或者……被人掳走了……

他跑到南宫梅的门前,大声喊道:“师父,师父你睡了吗?”

“何事?”南宫梅刚要吹熄蜡烛,便听到了自己亲亲徒弟的呼唤,于是披上外衣打开了门。

“我姐姐不见了,到处找都找不着……”

“你说什么?”南宫梅脸­色­一变,那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自己要照顾好他的女人,如今……

“怎么会不见了的?什么时候的事情?有没有什么线索?”

“不知道……我今天一天都没有看见她了……我一找不到她就跑过来了,她房间还没有仔细地看过……”小狸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他似乎比自己还要着急。

“走!”南宫梅瞬间便移动到了顾葭苇的房门口,他仔细地查看了房间里的每一寸角落,终于在窗户底下现看一丝丝迷迭香燃烧留下来的痕迹。

他捻起那一丝灰尘,放至鼻下闻了闻,“竟是凉城最著名的迷迭香,看来掳走她的,是凉城土生土长的人。”

“他为什么会掳走姐姐呢?我姐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不是一刀解决而是掳走,她暂时应该还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这要看掳走她的人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了。”越是遇着好玩的事情,他便越是冷静。

“怎么办?我要到哪里去找我姐姐?”小狸咬住下­唇­,简直不知所措了,这一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放佛自从这个苏咏梅住进了这里,所有的一切,就冲破了生活的轨道。

“你先别慌,说不定绑匪只是为了求财,最近你的钱庄确实有点过热了,那些鼠辈小人觊觎你们姐弟俩,也是正常的事情,等明日天亮,我们在做打算吧。”

“可是,如果到时候还是没有人来联系我要钱,怎么办?”

“放心,会没事的,很晚了,你先回房睡吧。”南宫梅轻声安慰着他。

其实他自己心中也没有一丝丝的底,若是真的只为求财,那么掳走她的时候应该就会顺带把勒索的纸条留下,然而现场什么都没有,放佛没有人来过。

这样看来,那人的目的,就是顾葭苇这个人了。

“好,师父,你也早点睡吧。”小狸垂下眸子,抿抿­唇­,离开了顾葭苇的房间。

师父说得很对,说不定掳走姐姐的那人只为求财,一切答案,明天自会揭晓的。

只是,心中这忐忑不安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皇宫,正和殿。

夜已深,青公公站在皇帝身旁,时不时为他换一换冷却了的茶。他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无声地一声叹息,低下头去。

“小青子,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司马晔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出声道,青公公先是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最后还是小声地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道:“皇上,奴才想知道……”

“启禀皇上,林丞相携太子在外求见。”外头通报的公公声音传来,打断了青公公的话。他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头,随后恭敬地退到一边。

还未等皇帝开口,林晨便抱着自己的小外甥大步走了进来,“皇上,这么晚还在勤政为民啊?”

“爱卿不也同样勤劳?”司马晔头抬也没抬,继续就着那明亮的烛光看着奏折,“这么晚了还抱着年幼的太子过来,什么事?”

“青总管,本官有点事情要同皇帝陛下商议,烦请你把太子抱到坤宁殿给皇后娘娘。”林晨突然话锋一转,摆出许久未见的官架子,倒使得青公公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早已习惯了那个懒散幽默的林丞相,还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的模样。。

“是,奴才告退。”他微微向皇上弯腰,走至林晨身边抱起已经昏昏欲睡的小太子,离开了正和殿。

沉重的紫木门被关紧,殿里回荡着那沉闷的声音,一丝风过,吹起轻纱,烛光也有些摇摇欲坠的意味。

“我听说,她消失了——是真的?”林晨一改常日的嘻嘻哈哈,面上表情十分严肃,僵硬着出声问道。

“呵呵,爱卿这话问得朕都糊涂了,她可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消失了回不来了不正好合你的意?”司马晔略微抬起眸子,弯起嘴角斜睨着他。今日,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见了?”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你还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林晨垮下肩,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其实我知道自己确实是感­性­用事了,对不……”

司马晔大手一挥,案前堆积得像座小山的奏折便全部掉落在地,“朕说过,这一辈子都不会接受这件事情的歉意,她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跪安吧。”

“我当初放走她,也不过是希望你把你的注意力放在皇后身上,这哪里错了?换做是你,一个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人,一个是认识不久的陌生人,请问你会怎么抉择?我有恻隐之心,但更多的心思是花的我妹妹身上!”林晨只觉得一股怒火攻向自己的心脏,有些事情真的不吐不为快。

为了那晚的一个抉择,他已经对他冷言冷语整整一年了,他们兄弟二人自从六年前开始合作,何曾置气过这么久?

对于林晨来说,这辈子最重要的三个人都在皇宫,皇宫已经是家了,他到底明不明白?!

“你有什么资格为朕做决定?如今她下落不明,生死不定,不正中你的下怀?朕再说一遍,旧事不准再提了,滚吧。”司马晔站起身来,走至窗边,今晚月光旖旎,明日倒是个好天气。

“你当真……一点都不爱我妹妹?”身后传来他闷闷的声音,司马晔心下坦然,倒也不怕再生出什么事端。

“你不会明白的,我愿为了她,倾覆天下。”他声音细小地答道,整张脸在月­色­的照应下泛上一层温柔的光。

“…………”

过了良久,林晨才出声问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司马晔转过头来望着他,“她们呣子二人我就交给你了,皇后……或许心中会有些怨恨,我希望你能开导开导她。”

林晨轻轻哼了一声,“你说得轻巧,这个事情,怎么可能开导得了?不过,我会照顾好我妹妹的,顺带小外甥,你放心。”

“以后大事小事不用飞鸽传书给我了,你直接做决定,朕,信得过你。”

林晨一怔,眼底竟然有了湿意,他大声道:“谁求你信了?小心到时候我吞了你的江山!”

原来,他还是如同从前一样把他当兄弟,江山这等大事都轻易地全权托付于他,怎能叫他失望?

“呵呵,夜深了,你回府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司马晔按耐住心中的火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吐出每一个字。

“嗯。那我就先走了。”林晨转身,走至门口顿住,“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女人。”说完,便推门走出了正和殿。

司马晔一愣,此话怎讲?是暗示,还是……

韩信再一次走到梦里梦外的门口,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怎么样了。若是他猜测地没错,恐怕是躲在房间茶饭不思吧,毕竟还没有一个女子在面对旧情的时候能够保持镇定。

他叹口气,提步走了进去,见院子里坐着两个男人,正是那日里陪同她一起询问自己的男人。他走过去问道:“请问顾小姐是否在家?”

小狸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望向他,“你是谁?找我姐姐做什么?”

“小狸,不得无礼。”南宫梅呵斥了一句,然后起身对着韩信,“仵作这次前来所谓何事?顾小姐……暂时不在家中。”

“不在家中?”韩信反问了一句,“她去了哪里?我有点事情想同她商量商量。”

南宫梅没有搭话,这件事迟早是要报官的,倒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但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韩信大胆地猜测着,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按照二人眼睛的红肿状态来看,这个年少的孩子一定是哭了整整一夜,而另外这个,恐怕也是一夜未眠,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一个结果——顾葭苇出事了。

南宫梅把事情的前后简单地告诉了韩信,小狸拍案而起,“不行,我等不下去了,师父,我们这就去报官,然后寻找姐姐的下落。你不是说绑架姐姐的很可能是凉城本地的人吗?那还等什么!咱们一家一户地去搜查!”

“你别这么冲动……”南宫梅刚想安慰,便瞥见韩信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别急,我这里有一个好方法,能够引出这一连串事件的幕后黑手。”

他的表情自信从容,像是真的有了万全的解决方法。

南宫梅与小狸将信将疑地凑过去,问道:“真么好方法?”

三人脑袋凑在一起,韩信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风吹起地上掉落的一根羽毛,轻轻地打几个旋儿,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第三十三次失败,顾葭苇一ρi股塞坐在地上,面上都是沮丧之­色­,自己都消失两天了,小狸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子,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仰着脖子环顾着四周,尽是一些及腰高的灌木,连大一点的树都没有,难道这是在一个山头?为什么自己走来走去还是在这一个地方?明明每一条小路她都有过记载的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小狸,她支撑着自己的双手又紧握成拳,不管怎么样,还是不能放弃,早日出去,才能解决一切的谜团。

再一次起身站定,她沿着原地转了一个圈,明明四个方向的小路都已经走遍了,为何还是找不到任何出路?难道,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路?

不过,伟大的鲁迅先生也说过,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不管怎样,她都一定要出去!

暗暗下定决心,她瞥了面前的小屋一眼,转身向着第一条小路走去。

慕容风尘站于窗前,手中细细地蹂躏着那张小纸条,沉吟良久,邪魅地勾起嘴角,好戏,总是要到最后才会开场的。

他转身换了一夜行服,吹熄蜡烛,往梦里梦外方向飞去月凉如水,朦胧的柔光下他的身影显得特别诡异。

到达梦里梦外门口,他悄无声息地潜入内院,院中央果然摆放着他存放李德海尸身的大木箱。他镇定自若地向着它迈步,下一秒,院内骤然明亮,强烈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他不得不抬手挡在眼前。

“我就说了,一定会有人送上门来的。”韩信自信地说着,提着灯笼走了出来,“慕容公子,你的目的若只是这个木箱,又何必绑架顾小姐呢?”

小狸一听,连忙迎上去,“你把我姐姐绑到哪里了?她有没有怎么样?你说话呀!”

南宫梅背着手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并不说话。

慕容风尘扯下脸上的布,正视面前的三人,“这个木箱,我是一定要取回的,至于你们说的顾小姐,抱歉。我是真的不清楚。”

“不清楚?难道这一连串的事件不是你搅、弄出来的?你还想狡辩?”小狸紧接着逼问,“我不知道你和姐姐到底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姐姐离开京城之前是找过你的,她原本是要和你一起远走高飞,结果,我却在破庙门口现伤心欲绝的她昏倒在那里,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非要把她逼到那种地步!总之,你今天不把姐姐交出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也以为,她那么拼命地想要逃出宫,是为了与你双宿双栖。”门口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众人的视线跟过去,竟然是苏咏梅。

小狸惊奇地瞪大双眼,眸子在两梅之间不停地转动着,他们竟然不是一个人,难道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长得如此像的两个人?

“你来了,不是说要迟几天到?”南宫梅问道。

“嗯,事情交代地比较顺利,所以才能够早日脱身,”苏咏梅走至慕容风尘旁边,直直地望着他,“她消失的这一年来,你也神龙见不见尾,我总是以为你们俩已经走在一起,所以从未寻找她,却没有料到,你根本就没有陪在她的身边。”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伟大的皇帝陛下,”慕容风尘淡淡地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这种蛇蝎心肠的女子,我弃之如破履,怎么可能为了她……”

话音还没有落地,小狸已经一个拳头揍了过去,他的身高已经同他们平齐,加上这一年来姐姐逼迫他勤练武功,这一拳又用足了十分的力气,慕容风尘被揍倒在地,嘴角迅红肿,­唇­齿之间传来浓郁的血腥味。

慕容风尘跌坐在地,怒极反笑,“怎么,我说错了吗?为了向这个帝皇邀功,亲手杀死了我的母亲,这种女人难道不蛇蝎?”

苏咏梅皱皱眉,“你说什么,你母亲颜如玉是自己吞的毒药,与葭儿无关。”

慕容风尘一愣,随即大笑出声,“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苏咏梅定定地望着他,并不出声,慕容风尘的笑声渐渐淡了下来,消失在夜­色­中。

“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值得葭儿付出的男子,却原来连最基本的了解都没有。一群蚂蚁过路都会挺着胆子拦下我的龙辇的女子,怎么可能狠心去杀一个人,况且那个人还是自己心上人的母亲。”

“……”

“我想,你应该不是这一连串事情的幕后黑手,千刀万剐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你还做不出来。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能不能告诉我她的下落?”苏咏梅开口道。

小狸静静地听着他们一问一答,原来慕容风尘是怀疑姐姐杀了他的母亲,才冷漠至此。而这个苏咏梅,竟然是皇帝!他一个趔趄,努力稳定好自己的情绪,不管是皇帝还是富,在梦里梦外,一律平等,这可是姐姐的原话。姐姐……

“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原来那么早之前……我就把她弄丢了……”

“你也不知道?”一直冷眼旁观的韩信皱眉出声道:“怎么可能?那到底是谁绑走了她?”

五个男人齐齐站在院中,不说话,周围静谧地厉害,只有草中蛐蛐儿鸣叫的歌声。

良久,慕容风尘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声叹息之后轻声道:“交给我吧,明日午时,我会过来告诉你她的下落。既然我弄丢了她,估计,也找不回来了。”语毕,他双手抱起那个木箱,深呼一口气,跃出了梦里梦外。

“就这样放走他?”小狸看向苏咏梅,问道。

“嗯,我相信他有办法找到葭儿的下落,况且,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了。”

“苏先生,你真的是……皇上?”

苏咏梅一愣,也是,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又何必带着这个僵硬的面具?

他朝小狸笑了笑,伸手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一张妖艳的脸呈现在小狸面前,“嗯,没错。”

韩信连忙跪了下去,沉重地磕了一个头,“草民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是微服出来的,你们就不用多礼了。”司马晔挑起眉毛,看来葭儿没少在小狸面前说过自己的坏话,呵呵,见着他也不行礼。

“哎哟,现在不是扯这些的时候好吧?”南宫梅扶起跪在地上的韩信,“我们应该商议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是。”

“梅先生,你的这张脸,也是面具吧?而且你好像对于皇上的身份一点都不奇怪,你们……认识?”小狸的注意这才转向他。

南宫梅耸耸肩,“我们的确认识,不过这张脸,就是我本身的脸,他的那张面具,不过是我仿照我的脸造出来的而已。”

“夜深了,小狸你先回房睡觉吧。”司马晔淡淡地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要是葭儿知道你这个时候还不睡觉,一定又会瞪眼睛了。”

小狸垂下眸子,小声地应了一句,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韩信也向其他二人告辞,说是明天中午再来看看。

司马晔望了南宫梅一眼,率先走向他们共同住过的房间。后者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冷飕飕地跟上。

“你别用那种眼神盯着我……我错了……那晚我一心只顾着新收的徒弟了……师弟……你就原谅我吧,我保证,”他举起左手,“再也没有下次了。”

司马晔冷冷地看着他,“你也知道错了?擅自在外收弟子,小心师父知道了扒了你的皮。”他顿了顿,“你收了谁?”

“……小狸……”

“什么?”司马晔一惊,“这个事情葭儿知道吗?要是她不同意的话,你准备怎么办?”

“这个我没考虑那么多,小狸确实是棵好苗子,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反正我是早就想卸下这个担子了,谁叫你当年学习的时候不认真,师父把一切希望放在我身上,很烦的耶。”他随意地找了个地方找了个地方坐下,捏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嗯,入口鲜滑,不错不错。“话说回来,你真的相信那个叫慕容风尘的能带回顾丫头?我怎么有种玄玄的感觉。”

“闭上你的嘴巴!今日我睡床你睡地板,一切等明日,自然会有分晓。”司马晔说完,便褪去外袍,命莫问打来水,洗漱完毕之后,躺下休息了。

南宫梅不自然地抽抽嘴角,这厮越来越不懂得尊师敬长了!不过自己的把柄掌握在他手里,又有错在先,只能忍了。

静儿望着那静静地坐在上的人,总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同,却又道不出来这不同,是体现在哪里。

她走向放于中央的木箱,揭开一看,果然是义父。不由得喜上眉梢,伸手拂过义父脸上的一点小灰尘。

“静儿,认识你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认真去了解你内心里到底需要什么。这,或许就是引得你走向绝路的源头。”慕容风尘淡淡地开口,他弯着腰低着头,像是没有东西支撑的提线木偶,­唇­部以上被­阴­影遮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静儿手一颤,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搭话。

“这些年来,我一直执着地要寻找娘,甚至将你送进了皇宫这个大笼子里,让你涉险为我查询娘亲的下落……”

“好了,别说了,直接讲讲你的目的吧。呵,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傻傻在你背后凝视的人了。”静儿直起腰,淡淡地展开眉眼,心脏跳动地有点快。女人便是如此,嘴上说的是冷冰冰的话,心里却还是有一点期待,风尘他……这是想要说什么……

慕容风尘等她说完,又接着自己的思路缓缓道来:“没有想过你一个女子在冷宫是有多寂寥,在后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定是受过很多的委屈,半夜时分委屈落泪,又无人诉说。”

静儿没有再打断他,她一步一步,及其缓慢地走向那个坐于高位的男人,那个她至今还深爱着的男人,那个让她不惜付出一切的男人。

“是我的错,今生,我最对不起的女人,就是你。”慕容风尘顿了顿,叹了口气。

静儿仍是极缓慢地向他,眼前却逐渐开始模糊,放佛一直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的,心里最为柔软的地方被人轻轻地现了,轻轻地吻了一下。

慕容风尘没有再说话,静静地坐着,像是等她靠近。

终于,静儿走到了他的面前,“你说的,都是你心里面的想法吗?”她甚至就要喜极而泣,而他,浑身散出来的却还是冷漠疏离的气息。

“嗯……”话音还没有落,静儿已经扑到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裳,把眼泪全部擦在他的胸膛。

这个怀抱……这个怀抱……她已经等得太久太久。等得新生的鸟儿换了一群又一群,等得眉角的皱纹多了条又一条。果然,这个怀抱的感觉,就想象中的那样温馨,虽然,还是会有点冷。

突然,她瞳孔放大,双手死命地拽住慕容风尘的衣裳,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着他坚毅的下巴,“有……毒……?”

慕容风尘伸手捧起她的脸,“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挑拨我与葭儿之间的关系,甚至,还让她对我绝望……离开我……”

静儿硬撑着一口气,“你……知道了……吗……”眼中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一颗地往下砸,打湿了她胸前的衣裳,她努力睁着眼睛,却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怪这灯火太昏黄了。

“为……了……她……杀……了……我……”黑­色­的血液从她嘴角不断地流出,她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眼前一片朦胧,几乎不能视物,心脏带来的巨大疼痛掩盖了毒药带来的痛苦。

“静儿,葭儿在哪里?”慕容风尘的声音还是那么淡,放佛自己怀中抱的,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而是温柔的美娇、娘。

“呵……呵。”静儿闭上眼睛,掉完最后一滴泪,“她在哪里……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永远……”她终于吐完最后一个字,放开了他的衣裳,往后倒去。

慕容风尘保持着捧她脸姿势,良久都没有动作。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僵硬地抬起头,这才能看见一张脸,一张已经泪流满面的脸。

“静儿……我衣服上面,是有剧毒的。你……”

夜­色­寂寥,他没再言语,静静地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慕容风尘便收拾了一下自己,拉开了房门命人来处理尸体,便朝着梦里梦外走去。

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挡他的,一切,将在今日解决。

梦里梦外门口,小狸,南宫梅,司马晔,韩信,莫问已经等在院子里了,小狸一见他的身影出现,就立刻上前问道:“怎么样?知道我姐姐在哪里了吗?……你倒是说话啊!”

韩信一瞧,便知道他昨夜整宿都没有睡觉,不觉放柔了声音,“小狸,你别急,等他慢慢把话说清楚。”

“我怎么可能不急啊!你倒是说话呀!难道……”

“我知道她在哪里。”一开口,便是嘶哑疲惫的声线,众人一愣,小狸也安静了下来,静静等他的下文。

然而慕容风尘没有再开口的意识,而是直接走到了司马晔的身旁,说道:“我有事要跟你谈谈。”

司马晔挑挑眉,直接起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见慕容风尘深一脚浅一脚,魂不附体地跟了进去,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怎么了?

“说吧。你有何事要对我说?”

司马晔背对着他,淡然地问道。

慕容风尘却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扫之前的疲累,“你的那个手下住在哪里?从这里不经过院子可否过去?”

司马晔回头怪异地望着他,“你进莫问房间做什么?”

“别问那么多,先带我去吧。”

“等等!先把话说清楚了。”

“……”慕容风尘看着他,“你放心,我已经不具备任何爱她的资格了,我只是想帮你找到她的下落而已。”他的声音嘶哑而落寞,放佛真的无欲无求。

“这跟莫问的房间有什么关系?”司马晔跳出他的情绪,捡重点问道。

“信我一次,好吗?”他眼睁睁地望着他,眼睛里面的柔光,似乎是恳求。

“…………”司马晔微微点头,转身移开墙壁的话,扭动机关,便看到了莫问的房间。

慕容风尘也不问为何会有这么一条秘密通道,直接走了进去,仔细观察着每一个可以的地方。

设计大方,家具简洁,确实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地方。

“你到底在做什么?”司马晔语气中包含着的一丝丝怒气,一丝不落地进入慕容风尘的耳中他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救人。”

“救人?难道葭儿的消失同莫问有关?”司马晔皱起眉头,李浩这人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背着他做这些事情?

没错,温文儒雅的莫问,就是当年的大内侍卫李浩。

0398

{)}

更新时间:2012-09-12

一夜无话。

清晨,顾葭苇浑身打了一个寒颤,猛地坐起身,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在,并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这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随后便猛敲自己的脑袋,该死的,怎么竟然睡着了,难道那饭菜里面真的有mí yào?

她转头望着身边呼吸均匀的司马晔,这厮倒是睡得挺香的,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双眸轻闭,嘴角微微上挑……

等等,嘴角往上挑?!

“靠,醒了就醒了,装什么睡啊?起来,赶路了!”她一把掀开他身上的被褥,然后没顾他的反应,直接起身跨过他的身子下床穿衣。

司马晔睁开眼睛,揉了揉被她抱了一晚已经僵硬的右手,感觉好一点之后,这才下床穿衣洗漱。

二人下楼结账的时候店小二还是那副言笑晏晏的嘴脸,顾葭苇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出什么端倪,等到二人骑马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她实在按捺不住,问道:“你昨天晚上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她气结,这个男人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司马晔弯起嘴角,下巴支在她的头顶上,“这家店,不是黑店。但是它真正的主人­性­格很怪异,不喜吵架的男女,要是我们分开住,一定会被扣留,然后被他耐心教导,直到我们痛哭流涕抱着对方求原谅。要是你昨天又开了一间客房,我们今天就离不开了。”

顾葭苇僵硬地抽了抽嘴角,这个世界里竟然也有这么怪异的人?简直就是心理变态啊,应该去看医生!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事情?”

司马晔但笑不语,这是他的天下,又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顾葭苇见他不说话,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反正这件事情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关联,转而问道:“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到达天山?”

“速度是可以再快一点,但是你确定你可以受得了吗?”

“我……”她稍微动了动臀部,感受到来自大腿上火辣辣的灼痛感,眯着眼睛答道:“当然可以,亲,全力前进吧!”

司马晔顿了一下,扬起手,用尽全力在马ρi股上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痛,奋力在大道上奔跑了起来。

他心里有分寸,照这个速度,不出一个时辰就可以到天山,那里有全天下最好的金疮药,她……会没事的。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马儿就在天山脚下嘶啸着停下了,顾葭苇长吁一口气,扑进司马晔向她打开的怀抱里,平安着地。

这座天山云雾缭绕,仙味十足,站在山底,抬头看着它气势磅礴的巨大身躯,只觉得身心都收到了强烈的震撼。

司马晔伸手揽住她的腰,带入自己怀里,“先上去吧。”然后弯起右手食指,放入­唇­旁吹起了清脆的口哨,其他书友正在看:。

一声尖锐的嘶叫声过后,某只大鹏鸟便盘旋在二人的头顶。顾葭苇有点呆了,只见这只大鹏鸟有骡子般的大小,强劲的双爪下系着一个可容纳二个人的巨大木篮。这该就是庄子文章中的大鹏鸟了吧。

司马晔二话不说气运丹田,抱起顾葭苇飞了上去,落在篮子中,然后大鹏鸟便带着他们向上飞去。

“天啊,这世界上还真的有这么大的鸟,真是不可思议。”她抬头望着大鹏鸟的胸脯,啧啧称奇。

“这是师父他老人家养的,只听命于我们师徒三人。”司马晔在一旁解释道。

“对了,你一个皇帝怎么会到宫外拜师学艺?”顾葭苇这才想起这个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皇宫不是很森严?那些老顽固会准许一个皇帝或者是太子外出学艺?

“我小时候跟随父皇外出避暑的时候曾经被人拐走了。”他淡淡着说着那段往事,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师父就起的,后来被强迫在这里学了五年的医术,才回的宫。之后一直和师兄,也就是弄梅公子有着来往。”

“难怪上一次在地牢里我会碰见他,只是,他去地牢做什么?”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伤患。世人到处在找他,被逼无奈,就躲到牢中了,任谁也想不到名震天下的弄梅公子会躲在深宫的地牢中吧。”

难怪就算他毒死了好几个狱卒都不见有什么事情,原来人家的后台是皇帝。顾葭苇吐吐舌头,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凑巧。

“他似乎特别喜欢躲在牢狱中啊,我这一次遇见他也是在凉城的狱中。”顾葭苇挑挑眉,这个人也是朵奇葩了。

正说着,大鹏鸟已经带着他们上了天山山顶,顾葭苇收起其他的思绪,整颗心都被小狸占满了。脚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往正前方那座竹屋跑去。

司马晔慢悠悠地跟在后头,这种时刻,男人总是要比女人冷静得多。

甫一推开门,就瞥见南宫梅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喝着下午茶,手边还放着一盘梅子,时不时往嘴里丢上一颗,极其享受。

她猛地冲过去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眸中迸发出渴望到凶狠的光芒,就像是一只久违了食物的饿狼,“小狸呢?小狸在哪里?”

南宫梅来不及吞下嘴里的茶水,才伸手向后院指去,顾葭苇就已经一溜烟冲进了后院。

“小狸……小狸……”她逐个推开了后院的客房,每一次伸手都带着揪心的期盼,迎来的却全是失望。

“小狸……你在哪里啊……”找遍了所有的客房之后,她一头钻进了竹屋后的竹林,慌张地左顾右盼,却不见任何人影。

“小狸……”她跌坐在地上,余光瞥见右前方有一个拱起的小丘,心中一惊,缓缓地爬起来凑了过去。

那里,正是一座孤坟。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咳咳~好吧,本书已经­祼­奔两周了,没有任何的推荐。

原因是上周我断更了两天,哎~断更穷千年啊~

某苏马上就要开新文了,这一次绝对不再断更!!!

努力存稿~

哦也~

更多­精­彩内容请登录:

(天津https://)

0399

黑衣人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手上一紧,道:“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这明明是你自己提议要扔我下去的,怎么转眼就成了我设的圈套了?好吧好吧,看在你是绑匪的份上我也就不和你争辩了。

不一会儿黑衣人便带着我出了城,来到城外山崖上的一个山洞里,直到他把我放下来,我才想起来,这不是里金蛇郎君夏雪宜掳走温仪的桥段吗?难道历史要重演?我有点激动。

要知道,金蛇郎君夏雪宜可是我在金庸的武侠里最喜欢的一个人物,他爱憎分明、­性­格极端,为复仇会不择手段,但为了爱人也会释尽前嫌。他对温仪爱怜有加,即使后来温仪被利用毒害了他,他也没有埋怨过她,他对爱人的信任实在是很多人都比不过的。虽然对于何红药来说夏雪宜太过绝情,可是他能那样果断地告诉何红药以前

只不过是利用她,从来没有对她动过半点真心,这份绝决也是很令人佩服的。因为他不是像有些男人那样三心两意优柔寡断,脚踏几条船还分不清自己爱谁——比如张无忌。在遭到何红药百般折磨之后,他仍不肯改口,哪怕是为了活命也不肯背弃自己的爱人,在言语上都不肯让她受一点点的委屈,更不肯吐露她的姓名地址,让何红药去报复

。他对温仪的情可谓既深远而坚定。

而且他还有一把和他一样邪­性­的金蛇剑,我认为这等妖剑后来落在袁承志手里实在是天大的委屈,金蛇剑有灵当为之一哭。

夏雪宜这样一个邪气十足又情比金坚的大帅哥,虽然在里没有正式出场过,而只在别人的回忆里演完了他的故事,可是他的光华足以让他成为里真正的男主角。

在我看来,杨过不如他坚忍,胡斐不如他坦荡,令狐冲不如他率­性­,郭靖不如他智慧,张无忌不如他痴情,陈家洛不如他刚毅……能与他一较高下的,或许只有为了爱人在狱中一待就是八年的丁典。

啊,想远了,我连忙把花痴的心思收回来,我现在可是在当人家的­肉­票,还是努力自救吧。

或许是我眼中兴奋的光芒太盛,黑衣人防备地退开了些,冷冷地看着我。

我讨好地笑,道:“这山里头晚风还真有些冷呵。”

黑衣人不说话。

我在洞中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棱棱角角的有点硌ρi股。“绑匪大哥,你想向我家里要多少赎金啊?不管多少钱,我想我家人都会付的。为了顺利的拿到赎金,你这个做绑匪的也应该有点职业道德,对我不应该打骂伤害,也不能让我饿肚子,这样我家人才会放心地拿出钱来啊。你可不能随便撕票,我死了你不仅拿不到钱,而且还会被

追杀一辈子。如果安安全全的送我回去,那些赎金我们家也不会放在心上,你还可以在下半生过得舒舒服服。”

黑衣人看我的眼神十分古怪,突然道:“我不是为了钱。”

坏了,不是为钱,那就是寻仇了?难道还真要和夏雪宜的桥段一样?我可没有温仪的美貌,现在装哭不知道能不能感动他?

正打算下狠手在自己腿上掐一把,好顺利地哭出来,就听黑衣人闷闷地道:“我只要陈言退了和顾家的婚事。”

“…………”好像有乌鸦飞过我头顶。

“听说陈家最宝贝的就是你这个小女儿,为了你的­性­命着想,陈言一定会同意的。刚刚带你出来的时候,我已经留下了贴子。只要那边退了婚事,我立刻就放你回去。”黑衣人道。

这个白痴。

“你知道我三哥的婚期定在哪天?”

“下月初二。”

“还有几天就到日子了?”

“七天。”

“那从顾家所居的岳县到此要几日?”

“十天。”

“现在顾家的送亲队伍是不是已经在路上了?”

“是。”

我终于大骂出来:“你这个大白痴!时间这么紧,新娘子都坐着花轿上路了,你让我三哥怎么去退亲?花轿出了顾家的门,那顾纤尘就算是我陈家的人了,难道要派人去路上拦着送亲队伍,让他们再把新娘子给抬回去吗?就算是普通人家也做不出这等无理之事吧?你脑子被驴踢了!想出这个无耻的主意来。现在就算我三哥肯退亲,顾纤

尘的面子往哪儿放?顾家的颜面何在?难道要顾纤尘一辈子受人耻笑吗?”

黑衣人的眼神绝望起来:“既然这不行,那我现在就去杀了陈言,那婚事总该算了吧?”

我冷笑:“没听说过有种人叫寡­妇­吗?三媒六聘已定,花轿已出顾家的门,就算现在我三哥死了,顾纤尘也还是我三哥的老婆。到时候捧着我三哥的牌位拜堂,她就是陈家的三少­奶­­奶­,一辈子为我三哥守寡。”

黑衣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急躁地不住用拳头击打石壁。看见他一拳下去石壁上碎石纷落多出个坑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是再怕我现在也只能沉住气,一定要击溃他的心理防线。那么多警匪片可不能白看。

我把声音放得和缓些,道:“你很喜欢顾纤尘吧?所以才不想让她嫁给别人。”

黑衣人停了下来,看了看我,目光十分复杂,半晌才点了点头。

我道:“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但是喜欢一个人不是就会想让她幸福吗?”

黑衣人又点了点头,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无论是被退亲,还是当寡­妇­,对一个女孩家来说都是很悲惨的事情,你也不希望顾纤尘生活得痛苦吧?”

黑衣人怒道:“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纤尘和陈言拜堂成亲?纤尘是我的!”

“既然你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早去向顾家提亲?”

黑衣人黯然道:“我只是江湖上的浪子,没有根的浮萍,无财势地位,顾家不肯把纤尘嫁给我。他们就是看上了陈家有钱有势,就不顾纤尘的心意,把她送入火坑。”

呀呀个呸的!这叫什么话,嫁到陈家就是跳火坑?那嫁给你就算是上天堂啦?

我清清嗓子:“你武功这么高,为什么不带纤尘私奔呢?你带着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你耕田来她织布,你挑水来她浇园,寒窖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甘甜,你二人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不能再说了,的唱词我也只记得这些而已。

黑衣人随着我的话畅想了一下,眼神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低声道:“纤尘不肯跟我走。她说那样会让顾陈两家蒙羞。”

我道:“你怎么这么糊涂,你就不会像掳我这样把她掳走?到时候跟她生米煮成熟饭,还怕她会不答应?”这话有点教人犯罪的意味,可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保全自己最重要,反正他要真是和顾纤尘私奔,有的是人会去追他们俩个。

黑衣人怒道:“我怎么可能对纤尘做出那种不敬之事?你这个小丫头,废话太多。”

我心想,嫌我废话多,那你怎么不点了我的哑­茓­?不会点­茓­也能拿东西塞上我的嘴吧?分明还是想听我说话的。这种人,心里有事说不出来,再没人疏导一下,没准就会走上歪路……瞧瞧,他现在已经走上歪路了,放着好好的江湖浪子不做,来­干­绑匪这么有前途的职业。这就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心理医生的缘故啊。

过了一会儿,黑衣人突然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我认定了纤尘是我的妻子,我们已有肌肤之亲……”

我默然,nod哥哥真可怜,媳­妇­还没娶进门,脑袋上就先戴上了绿帽子。

只听黑衣人继续道:“那天纤尘的小腿上被蛇咬伤,是我用口替她吸毒血出来的,我看过了她的小腿,我就要对她负责一辈子。”

晕死,这就叫肌肤之亲啊,你不要把我这个纯洁小孩的思想往邪处带嘛。

我把脚举得高高的,问他:“你现在也看过了我的脚,还抱过了我的腰,那是不是你就和我有了肌肤之亲,也要对我负责一辈子?”刚才站在秋千上的时候我就没把鞋穿上,现在还是光着脚的,裤腿都还没放下来哟。

黑衣人呆了一下,道:“你还是个小孩。”

我在瞬间决定,对他的战术由心理辅导,改为胡搅蛮缠。

“我十三了,不是小孩。再过两年就能嫁人了。”

黑衣人吓了一跳:“胡说,你这模样也就是八九岁。”

“啧啧,绑架之前对­肉­票都不多做些了解么?长得小又不是我的错,不过我会努力长高长胖,好配得上你的。”

黑衣人倒退一步,惊道:“配得上我?”

我笑眯眯地道:“对呀。既然我们已有肌肤之亲,我当然是非你不嫁了。”

黑衣人再退一步,颤声道:“不行,我是非纤尘不娶的。”

我笑道:“哦,不要紧,我可以委屈自己一下,去跟顾纤尘说明事实真相。想必她也会理解的,毕竟你看了我的脚又抱了我的腰——还抱了那么久呢,把人家紧紧搂在怀里……”

黑衣人大惊道:“你别胡说,我那是挟着你施展轻功。”

“反正结果是一样的。难道说你不肯对我负责,想对我始乱终弃?唉呀,要是这样你还有什么资格说要娶顾纤尘啊?武林中人不是最讲信用的吗?你都说因为看了顾纤尘的小腿就要娶她为妻,为什么你都抱了人家还不肯娶人家为妻啊?”我要让你后悔把我绑来。

“扑哧。”洞外有人忍俊不住地偷笑。

黑衣人大吃一惊,喝道:“何人?出来。”

借着月光,我看见丁冲笑嘻嘻地走出来,心中好生失望,为什么不是沈拓?

丁冲笑道:“对不起,我听小妹胡说八道得实在好玩,就笑出声来了。本来想多听一会儿的,可实在忍不住了。”

这个大变态,既然早就来了,为什么不先把我救出去,还让我在这边浪费口水?

黑衣人皱眉道:“你能追踪到这里,轻功真是不错。你叫她小妹,那你也是陈家的人?”

我笑眯眯地道:“三哥,救我。”

丁冲愕然,回头看了看却不见陈言的身影,再一回头黑衣人已经一掌劈了过来。黑衣人喝道:“陈言,你受死吧。”

丁冲叫道:“我不……”黑衣人掌风凛冽又哪容他说话,二人立时混战在一起。

他们俩个都以轻身功夫见长,但黑衣人的武功显然又高了丁冲一筹,丁冲处于下风。从最初的慌乱里镇定下来,丁冲脸上又露出笑意,大声道:“这么好的功夫,却­干­些­鸡­鸣狗盗的差事,真真是有辱师门。”

我大声道:“三哥,你手下留情哪,这人可是小妹的意中人,他要非我不娶的。”

黑衣人本来脑子就被我的胡搅蛮缠给弄得大了三倍,此时被我和丁冲你一言我一语的戏弄,出手都不由得乱了章法。

“小妹——”随着叫声,七个哥哥和温暖、沈拓也赶到了。

陈言、李少、李多二话不说便向黑衣人杀将过去,陈野向我道:“小妹莫怕,大哥这就带你回家。”

唔,十比一,那个黑衣人只怕是Сhā翅也难逃了,我总算放心了。

陈零手里居然还提着我的鞋子,过来先用手帕给我擦去脚上沾的灰土,然后帮我穿上鞋。陈平和沈拓掠阵,陈平道:“沈少侠可能从他的功夫上看出来他是何门何派的?”

沈拓道:“倒有些六形门的风范。”

那黑衣人眼见不敌,便想逃走,丁冲缠身而进,陈言李少李多也不肯放松。黑衣人情急大叫:“以众敌寡,算什么好汉?”

李少喝道:“对付不义之徒,何需在乎手段。你一个江湖豪客,竟然要潜入我们府上掳走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小女孩,又是什么好汉了?”

黑衣人语塞,叫道:“你们陈家的人就会嘴皮上的功夫,有种的和我单独比划。”

陈平脸­色­一沉,道:“丁少侠且退下,让我这个只会嘴皮上功夫的跟他比划比划。”

我连忙挤上前去看热闹,陈零怕黑衣人再抓我当人质,便强把我挡在身后,我只能探个脑袋出去张望。

丁冲四人闻言都退开,但仍旧站据四角防黑衣人趁机逃走。

陈平上前,一抱拳,道:“陈平来领教阁下的功夫。”

黑衣人更不说话,双拳一摆杀上前来,陈平从容不迫见招拆招。

温暖喜道:“我只道陈大哥剑上的功夫厉害,想不到拳脚上的功夫也不弱。”

沈拓道:“陈兄出手后先至,又是以柔克刚的路数,我看那贼人必是不敌。”

我看了一会儿,心中有点失望,他们一拳打出去也没个爆炸效果什么的,不够炫啊。

在我打了第三个呵欠之后,胜负已分,黑衣人被打到在地,我连忙数秒,还没等我数完,陈言和李少已经把他绑了起来。

李少顺手抓掉了他的面巾,一张平凡的脸便露了出来。这下我就明白顾纤尘为什么不肯跟他私奔了,他哪有我家nod哥哥长得好看啊。

李多道:“怎么落这家伙?”

陈棋淡淡地道:“挑了他手筋脚筋,刺穿琵琶骨,割掉舌头,剜去眼睛,塞进坛子里放到火上去烤。”黑衣人顿时脸­色­惨白。

丁冲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不必如此狠毒吧?”

陈野忙笑道:“老五爱讲笑话。先把他押回去再说。”

陈棋喃喃道:“再不然拿鱼网勒住他,­肉­会从鱼网里翻出来,每一格鱼网里的­肉­扎上十根钢针,脚心腋下也不错漏。”

丁冲打了个寒颤,那黑衣人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便欲咬舌自尽,李少早伸手卸了他的下巴。看来他是不会什么自绝经脉的功夫,因此只能瞪着两眼恶狠狠地看着陈棋。

陈棋眼睛看天,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些日子天气不错,就把他放在阳光下暴晒几日,不给他水喝,身上涂上蜜糖,让蚂蚁来咬他。脚上绑上沙袋,反锁住胳臂吊起来,绑住裤腿,塞几条蛇进去。”

他玩这游戏玩得可真起劲,连我听得都起­鸡­皮疙瘩了。

李多道:“五哥,你别说了,我晚上该做恶梦了。”

陈棋这才闭上嘴。

丁冲擦擦额头上的汗,悄悄问陈零:“你五哥不会真那么做吧?”

陈零道:“不会。”

丁冲松了口气。

陈零又道:“他的手段哪止这些啊。”

丁冲看向黑衣人的目光里顿时满是同情。

回去的时候陈言把我背在背上,他的背真厚实,就像一张床。我趴在上面,听着他跟人说话时,背后出的嗡嗡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梦中好像听丁冲提到了我是如何跟黑衣人胡说八道的,哥哥们都出了轻轻的笑声,像是怕吵醒我。还有人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因为怕我受到惊吓,陈鹤儒一早就叫大夫来给我诊脉,我被硬灌了一碗什么安神汤,苦得要命。

陈鹤儒将大管家秦海二管家孙寿都叫去狠训了一顿,责备他们在府里设的守卫不够安全,才害得我被绑架。秦海、孙寿惶恐不已,果然当天就加派人手上夜,害得我和陈零想偷溜出去玩都不行。

而陈鹤儒更以此事为由,禁止我和陈零随便出府,连苏三派人来请都被回绝了。我和陈零现在就像两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无聊至极。

那个黑衣人被关进了地牢,听说他叫郭少华,是六形门的传人。郭少华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想不到竟会做出这档子糊涂事来。不过既然谁也没受伤,陈野就打算等陈言成亲后再把他放出来。

当然不会有人去虐待他,给他吃的饭也都是从大厨房里一同做出来的,开始的时候他还想绝食自尽来着,后来熬不住饿­干­脆给什么吃什么,也不怕被毒死了。可能开始的时候他是怕陈棋真的去把他做成人彘吧。不过,陈棋已经把他忘在脑后了,因为正值设立在各国的银号前来汇报业绩的时候,他和李少两个正忙得不可开交。

我一如既往地去接近沈拓,虽然时时有三只电灯泡在旁边,不过只要能看到沈帅哥对着我微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只是陈零总会有意无意地把我们俩隔开,我心里不由得犯嘀咕,难道这小子在暗恋我?

心里稍稍高兴了一下,这个念头又被我自己推翻了。太夸张了,陈零和陈婴可是亲兄妹呀。我只能推断这孩子是独占欲强了点,感觉到自己妹妹快被人抢走了,所以就紧张起来。

就目前的展趋势来看,要沈拓不再把我当孩子,现我的魅力,恐怕还得再等五年。一到这个我就沮丧,为什么不论是做楚轻云还是做陈婴,我的桃花运从来就没旺盛过?亏我年年春节都去花市买桃花回来呢。

再有三天就是陈言的大吉的日子了,那也就是说,再过三天,沈拓就要走了。我真有点想使坏破坏婚礼的想法,不过,我知道那很不道德,而且也没什么用。

我正坐在来蝶馆的花园的石凳上沮丧着呢,丁冲和沈拓有说有笑地走来,看到我,丁冲便笑道:“小妹怎么无­精­打采的?今天不拿弹弓去打拈豆儿了?”

我懒懒地哼了一声。

沈拓走上前来,微笑道:“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唉,沈哥哥真温柔。

丁冲道:“谁敢惹她不高兴?这小祖宗都能把这宅子翻个个儿。”

真是胡说八道,我有那么嚣张吗?我白了丁冲一眼。

沈拓坐到我旁边,微笑道:“有什么心事吧,说给沈大哥听听?”

丁冲坐到另一边,笑道:“是不是看着你三哥要成亲,就想起那个非你不娶的来啦?”

我知道他是拿那天我跟郭少华胡搅蛮缠的事来取笑我,不过,我转念一想,十分忧愁地叹了口气。

丁冲一怔,道:“不会吧?你真看中那个被驴踢过脑袋的家伙了?”

我偷眼看看沈拓,幽幽地道:“不是他,但是有一个我喜欢的人,可是他好像并不喜欢我。”

沈拓笑道:“小妹这么可爱,谁会不喜欢呢。”

丁冲神­色­微动,道:“不喜欢你也是正常的,你呀,一个小姑娘家,成天淘得跟小子似的,又是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谁敢喜欢你呀?”这头猪,不说话会憋死吗?

我不理他,对着沈拓道:“沈大哥觉得我可爱吗?”

沈拓温柔地笑:“是啊,小妹心地善良,人又机灵,又活泼,很可爱。”

心中小鹿乱撞啦,我害羞地笑,道:“不知道沈大哥的意中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沈拓微微一怔,笑道:“我也不知道呢。”

丁冲大笑道:“师兄呀,自然是喜欢宁姑娘那样子的。”

沈拓皱眉道:“别胡说。”

丁冲吐了吐舌头。

我忙问道:“哪个宁姑娘?她是谁?是什么样的人?”

但丁冲这回就像嘴被缝起来一样,怎么也不肯多嘴了。这人可真烦,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乱说。猪。

我对沈拓道:“其实我有件事想拜托沈大哥。”

沈拓微笑道:“什么事?”

丁冲嘀咕道:“为什么不拜托我啊?”

此人可以彻底将他无视,我当他是透明的好了。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就是怕沈大哥不答应。这样吧,我们来打个赌,要是沈大哥输了,就答应我这件事。”

沈拓大概以为我又想玩什么游戏了,便笑道:“好啊。什么赌呢?”

丁冲道:“若是你输了又怎样?”

我当没听见。“这个赌简单,有一个动作,只要沈大哥能做到,那就算沈大哥赢了。”

沈拓奇道:“什么动作?”转念一想,笑道:“你该不会是叫我在大家面前做什么好笑的举动吧?那我可不­干­。”

我笑道:“当然不是,沈大哥又不是某人那样的小丑。”故意斜了丁冲一眼,气得他嘴都歪了。

沈拓道:“那是什么动作?”

我道:“用舌头舔到自己的手肘。”

沈拓一愣,失笑道:“这么简单?”

我笑道:“就这么简单。怎样,沈大哥要不要打这个赌?”

沈拓道:“好。”

丁冲也道:“好。”

我再瞪他一眼,我和沈拓打赌,你起什么哄啊,这灯泡都升级到探照灯的程度了。

与沈拓一击掌,我笑道:“那就请沈大哥当着我的面做一下这个动作吧。”

沈拓含笑屈肘,伸出舌头去舔,果然是帅哥,连做这种可笑的动作都那么迷人。他还以为这个动作有多容易呢,可惜,至今为止我是没见过有谁能做到这个动作的。这简直就和舔自己的眼睛一样困难,除非你按了个假眼。同理可证,如果没按个假胳膊可以随时拆卸的话,我想是没人能舔到自己的手肘的。

想当初我用这个赌约诓了多少人,赢了多少饭局呀。

试了几次,沈拓不禁大笑起来,道:“真的做不到,小妹是怎么现这点的?”

我笑道:“那沈大哥就是输啦。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沈拓笑道:“好啊。”

正想开口说出我的条件,丁冲叫了起来:“可我做得到啊,我赢啦。”说着肩一耸,将自己手臂一屈,以我意想不到的角度再向内一弯,舌尖一伸触到了手肘。

“你非人类吧?”这个打击太大了,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丁冲嘻嘻一笑,道:“你输喽。”他将两手互握,随意一扭,胳膊就拧成了麻花状,居然以此为绳跳起绳来。这家伙的柔软度绝对不是人类能达到的程度。他身上长得到底是骨头还是橡皮筋啊?

有小丫头跑过来道:“沈少侠、丁少侠,温姑娘在二少那里,请二位过去。”

沈拓和丁冲站了起来,沈拓笑道:“我们先过去了,以后再陪小妹玩。”抖抖衣裳走了。

丁冲落后几步,对我笑道:“你欠我一件事哦。”做了个鬼脸也走了。

我这才从震惊里反应过来,大叫道:“我又没和你打赌,你做到了也没用。”这个非人类,级探照灯,多嘴的大乌鸦,敢坏我的事,你等着瞧吧。

咬牙切齿了一番,我决定去拿弹弓打研墨来出气。因为这几日拈豆儿总跟着陈棋忙活,见不着他的人影,所以我肆虐的对象也就改成小滑头研墨了。

才到布衣楼,就见研墨费劲巴力地试图用舌头舔自己的手肘,舔不到他还不服气,伸长了舌头,歪着脑袋,活像个在追着自己尾巴跑的小狗。

消息传得还真快啊,我都怀疑在陈家仆人中是不是有什么地下八卦消息传播网,怎么一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全都知道了呢?

看见了我,研墨愣了愣,忙缩回舌头,擦擦口水,整整衣服,抬头看看天,道:“今天天气真不错。”貌似深沉地踱进屋去了,然后便是Сhā门关窗的声音。

我一愣,这小子还越来越大胆了,敢把我关在外面不让我进去。我在门上踹了一脚,叫道:“开门!”

研墨在屋里叫:“我不!我都看见你手里拿的弹弓了。”

“好孩子,那不是打你的,开门吧,我找六哥说话。”

“少爷去二少那边啦,你去那里找他说话好了。”

“臭小子你开不开门?”

“打死我也不开。”

“再不开我就放火烧了布衣楼。”

“那你烧呀,烧呀。”

“哈,你以为我不敢烧?我现在就是没有火种罢了。”

“虚张声势。反正我不开门!”

“好,你有种。别让我逮着你,不然非把你的脸捏成茄子不可。”

我恨恨地放下狠话,转身去找下一个目标。

药泉跟着李少出门了,铺宣也不在家,端砚在忙着婚礼的事,最有空当的就该是小萤火虫了。

站在一天院门口,我背着手,笑眯眯地问见夏:“小萤火虫呢?”

见夏道:“同少爷去二少那边啦。”

咦?怎么大家都往陈平那里跑啊?

我走到平澜居的时候大家已经散了,正在向外走,一看到我,陈零便笑着过来,道:“我们去屠先生那里看他画画可好?”

我又看不懂水墨画,有什么好的。

“刚才在开会吗?是什么事?”我直奔主题。

陈零拉着我往一天院去,边走边笑:“商量一下三哥的婚事。”

“不是都准备好了吗?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细节上的一些问题。妹妹不是爱吃冰酪吗?我再叫见夏做给你吃?”

见陈零故意把话题扯开,我也不好再问,只好道:“等一下,我还有事和沈大哥说呢。”

陈零更不肯放手了,笑道:“沈少侠要和二哥出去办事呢,别烦他们了。”

迎面看见­奶­妈子并几个丫环正带着幼睿幼烟两个玩呢,幼睿举着个纸折的风车跑,幼烟就在后头跌跌撞撞地跟着,两个小东西笑得格格的。见到我们,幼睿便停下来,十分懂事地叫:“七叔,姑姑。”明显地那声姑姑叫的声音要低很多。

陈零把幼烟举起抛高又接住,幼烟兴奋得眼睛闪闪亮,格格大笑。幼睿在旁却紧张得不住叫:“七叔,小心些,别摔着妹妹。”这小鬼,这么小就知道心疼妹妹了,这算是陈家的优良传统吗?

逗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但幼睿似乎很怕我,总是不太敢接近的样子,弄得我也没了兴致。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么不招小孩喜欢的时候。

“零,”刚进一天院,苏云锦便笑着迎了出来。

陈零喜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云锦笑道:“有一会儿了,我姐夫从京城捎了些老号的酱菜来,我记着你爱吃,就带些来给你。”

陈零道:“不论打哪个下人送来也就是了,你还特意走这一趟做什么,天怪热的。”

苏云锦道:“有日子没见你了,过来看看。”

搞什么,两个臭小子弄得跟情人约会似的气氛暖昧,我故意跺一跺脚,道:“太阳这么晒,进去说吧,站在这里都快中暑了。”

苏云锦看我一眼,笑道:“小妹身子弱,咱们就进去吧。”那口气倒好像这里是他家一样。

我哼了一声,先抬脚进屋,陈零和苏云锦两个亲亲热热地并肩而入。

苏云锦拿来的酱菜里有一样香辣牛筋,我尝了尝,从嘴巴到食道都像火烧一样,只好连喝了几大杯水,把陈零和苏三看得直乐。

陈零道:“最近京城可有什么新闻么?”

苏云锦道:“听我姐夫说,京内谣传主上得了重病。”

陈零道:“我也听说了,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苏云锦道:“说是照常上朝议事,只是看着形容憔悴,­精­神大不如前了。最近几日是连朝都不上了,有事都让太子和瑞王与各位大臣共同商量着决断。所以,近来去太子府和瑞王府走动的大员多了不少。”

真老套,皇帝老爸生病快死了,儿子就迫不及待想取而代之,朝廷官员抢着要找靠山呢。

陈零道:“瑞王府?这传位给太子只是迟早的事,瑞王府怎么又牵扯进来了?难道还会有变数不成?”

苏云锦道:“咱们不在京中,有些详细情形也不清楚。听说是瑞王近两年做了几件军功,又将运河治理得很好,很得民心,他母妃又是京中旺族。太子虽是王后亲生的,但为人骄纵狠毒,这几年来朝廷官员中倒有不少和瑞王走得很近。”

我纳闷道:“主上就只这两个儿子吗?”好歹也要演个九龙夺嫡才过瘾啊。

陈零道:“好像还有别的孩子,但是都夭折了。”

苏云锦轻声道:“有那位王后在,不夭折才怪。连瑞王能活下来,都是多亏了他母妃一族的背景。”

啊,难道是善妒的王后杀了那些可怜的孩子?真可怕。不过,罪魁祸应该还是那个主上吧,他老老实实地只娶一个老婆不就好了,非要佳丽三千,那么多女人聚在一起不吃醋才怪呢,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这个皇帝还真窝囊。

听了我的话,陈零和苏云锦都是一脸骇­色­,小萤火虫急忙关门关窗怕被别人听见。哦,我差点忘了,这个时代的人是很重视皇权的,我刚才的话对他们来说是大不敬吧?如果传出去会不会给陈家带来杀人之祸?那我要不要杀了苏三灭口?

正在胡思乱想,苏云锦却叹了口气,道:“咱们自家兄弟说话倒也不必藏着掖着,后宫设妃立嫔那是古制,不过按我的心思,倒是赞同小妹的想法。真正倾心相爱的人,一个就足矣,身边妻妾成群未必就是好事。要是不小心娶了王后那样的女人,更是不必再娶别人了,免得害了人家。以前那位轰动朝野的仙妃就是个例子。”

咦?这个苏三,思想还是很开通的嘛。我对他的好感度有所上升。

陈零道:“那你那位未婚妻又如何?”

苏云锦的脸一下垮了下来,道:“我还没见过她哪,不过大哥二哥都尚未娶亲,轮到我还得再过几年。”再深深地叹了口气。

陈零道:“指腹为婚哈?”口气里大有戏谑之意。

苏云锦看他的眼神立时变得楚楚可怜,幽幽地道:“你知道的,这不由我做主。”

太暖昧了!

陈零微一沉默,转了话题,道:“苏将军和苏大都在边关,手握兵权,不论太子登基也好,瑞王夺位也罢,你们苏家总还是要荣宠不衰的。只是不知道苏将军会支持哪一方?”

苏云锦道:“我看我爹的意思,是对瑞王的能力很赞赏的,但他又效忠主上,太子是正统的继承人,他应该也不会因为欣赏瑞王就对太子不利。唉,这些事情太复杂,咱们说这个做什么,左右也牵扯不到咱们。”

陈零一笑:“可不是。”

裁云找了来,道:“唉哟,我的姑­奶­­奶­,可算把你找到了。”

小萤火虫忙拧了手巾来给她擦汗。

我道:“怎么这么着急?火上房了?”

裁云道:“老爷要带姑娘出门会客。”

“啥?”我的脑袋上方出现了很多个问号。

陈鹤儒要带我出门会客?论道理也该是带儿子们出去吧?难道是见女客?可是又是什么客人会想见我呢?奇哉怪也。

0400

(女生文学 ) 这女孩倒是有趣,竟在外面取笑他们老大。

宁夏抱起纸盒,胳膊一晃,没想到还挺沉。

她从盒子后面转过脸,“我先走了,回见。”

笑容灿烂,就像两人是朋友。

前台小姐怔怔地看着她,鬼使神差地点头,“……哦,回见。”

宁夏怀里抱着箱子,前方视线被无情遮挡,她只好低头,躲避目光所及范围内出现的鞋。

顺利走了几米远,一双黑白拼搭的男士皮鞋陡然浮于眼前。宁夏主动往左边让步,他竟也同时跨向左边,宁夏眉头揪起,下意识往右边挪步,偏偏就是这么巧,他再次跟来。

显然,对方也有些惊讶,两人都不再动作。

紧接着,停顿两秒,两人又都同时移步,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啪,再一次撞上。

宁夏感觉到身前的箱子往胸口轻轻一压,很明显,那人刚刚不小心贴上了。

“……”

宁夏这回真不敢继续动了。

“等会我们都往左,可以么?”对方率先做出商讨,声音低沉而冷淡。

宁夏听见愣了下,右手肘向右边拄,脑袋向左边探,鼻子以下仍藏在纸箱后,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先露了出来。

待看清楚对方的样貌,她不禁呆住。

是他!

叫叶什么来着?哦,叶爵。

眼睛弯了弯,她嗓音轻快,“当然可以。”

这双会笑的眼睛最近好像和他犯冲,过去几年从未遇到,近来却又一次在他面前出现。甚至有那么一刹那,他还以为那个即将订婚的人从美国提前回来了。

她的眼睛­干­净剔透,有着未染尘埃的单纯。不笑的时候圆溜溜,像只温顺的猫微笑的时候亮晶晶,友善又亲和。

和眼前这双像极了。

叶昭觉的心强烈地一震,就连呼吸都猛地一滞。

宁夏突然觉察到这个叫叶爵的男人有点不对劲。

之前她还在想,谁会穿如此博人眼球的皮鞋,搭配不好或是驾驭不了,稍不留神就会使这双鞋看起来很邋遢。

现在看见是他,脑子里不知为何竟然划过一声“难怪”,是他,这就难怪了。

他好像钟爱这种抢眼的颜­色­搭配,晚宴上的香槟­色­和眼下这身深海蓝,不但都十分考究,而且也都恰到好处地与他浑然天成的奢华高贵相糅合。­骚­包的外表,内敛的气质,从他身上宁夏总会领略到一种矛盾的协调感。

而此刻,这种矛盾的协调感更甚。

他静谧的眼眸­射­向她,眸光似古潭,深邃无波。

她说“当然可以”,他却看着她,没有立刻行动。

有什么潮湿的气息封存在他的眼底,宁夏隔着空气,突然感受到时光的微凉,他似乎透过她,怀念起某些孤单遥远的记忆。

雅人深致的气场,沉静漠然的神­色­,以及像雾一般迷惘的寂寞……

该死的协调!

可惜她还未琢磨出怪异,那份寂寥便迅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刚只是她的一时错觉。

他看着她,脸微微侧了下。

意思是说,他现在就往左。

宁夏明白过来,猛地把脖子一伸,勉力露出整张脸,对他微笑点了点头。

叶昭觉再次怔了下,轻抿­唇­,呼吸都觉得困难。

可毕竟不是她,就算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平静地收回目光,向左,沿着酒店自动旋转门的方向走去。

身后,助理陈书举步跟随。

宁夏抱着纸箱回头望,脑子里闪过他看自己的那种眼神,越想越奇怪。

他一走,早就注意到这边情况的前厅领班疾步走过来,扯着宁夏的手臂就往员工电梯间小碎步狂奔。

宁夏吓一跳,怀里的纸箱差点摔下来。

“你­干­嘛?”

领班扭头瞪她一眼,嗓音清脆,由于考虑到场合,刻意极小声,“什么我­干­嘛,是你要­干­嘛!你怎么能穿着厨师服出来呢,被客人看见多不好!”

“那你别拉我,我自己走。”

领班像是没听见似的,接着数落,“还有,你刚刚挡客人路了知道么,要是客人不满投诉怎么办?”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你又不是他!”

宁夏噎一秒,很快又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到了电梯间,领班终于放开她,问:“去哪儿?”

“西饼房。”

领班看她一眼,这才将摸向上升按钮的食指下移,替她摁了向下键。

宁夏抱着箱子站在电梯前,对她笑,“谢谢。”

领班­干­巴巴地回应:“……不用谢。”她转身欲走,刚抬脚又停住,“以后记住别这样随便出来,你们总厨特立独行,你别跟着不懂事。”

徐正则特立独行?不懂事?

哈,这话听着真爽。

宁夏笑着应允:“好的。”

笑容绚烂得有些闪眼,领班怪异地瞅她一眼。随后,她不再逗留,施施然返回前厅,留宁夏独自等电梯。

电梯门划开,两个酒店员工从里面走出,宁夏错身步入,身体向后仰,用曲起的手指关节摁下1。

一层的距离很快到达,她闷头行走在走廊里,墙壁雪白,货架堆积,忽然想起什么,她脚步顿住。

要是客人不满投诉怎么办?

奇怪,她为什么肯定他不会?

宁夏安静地思索片刻,最后甩甩头,抬步继续向前。

和被撞得满身蛋糕比起来,挡个道算什么。

到了厨房门前,宁夏背过身,把门抵开。

大家仍在里面忙碌,徐正则抱臂站在最中央的空旷地带左右监看,一双眼锐利如鹰。

宁夏从他背后绕过去,把手里的箱子往上托了托,“,你的包裹。”

“送去我工作间。”徐正则看都不看她。

其实真没指望他会伸手接,但是,见他果真如自己预想一般理所当然地继续差遣她,宁夏还是幽怨了。

在万斯年的西饼房打打杂,起码可以顺便偷师学艺,但是跑腿……

学个鬼啊!

宁夏一言不,没成想,却被他叫住。

他终于还是注意到她,这让宁夏多少有些兴奋。

徐正则盯着她的着装,目光冷冽,“你就这样上去的?”

宁夏弯­唇­,一派天真,“是呀。”

“……”其余人纷纷为她点蜡。

“很好。”徐正则冷笑,“果然是卢晓送进来的人,和她一样工作都不带脑子。”

周围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根本克制不住。

宁夏默默告诉自己,要忍。

他敢当着饼房所有人的面怒斥酒店副总经理工作没脑,由此可见,只要他一句话,她就可以如愿以偿地和这里告别。

这样一想,心情顿时愉悦了稍许。

她嘴角放下,严肃地理论:“,我刚来酒店什么都不懂,你让我去大堂就应该考虑到这点。我没换衣服是我不对,可你难道就没有责任么?”

饼房里的气氛瞬间胶着又紧张,宁夏不是第一个胆敢向徐正则狡辩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众人各怀心思,有的张着眼睛,有的竖着耳朵,总之,看戏多过于同情。

时间仿佛静止,一室安静。

他们都等着徐正则难,这个吹毛求疵的男人从不吐脏字,却能三言两语轻轻松松把所有人骂得狗血淋头。

西饼房过去也聘用过女厨师,但后来都顶不住压力跳槽去了别处。

徐正则这个名字,连同万斯年西饼房,在整个南湘市甜点界被赋予了地狱一般­阴­暗的­色­彩。

宁夏是个朝气蓬勃的阳光女孩,带着单纯小女生的不谙世事,他们都在猜,她能在这个地狱厨房里熬多久。

“你是在讨伐我?”毫无意外地,徐正则黑沉的眼底燃起火焰,他嘴边噙着笑,却毫无温度,“我见过胖子管不住嘴反倒责怪甜点师蛋糕做得太美味,你是胖子么?还是说”

他抬手虚指自己的太阳­茓­,“你这里之所以胖,是因为里面装的都是排泄物?”

“……”

宁夏无法描述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再接再厉,继续挑衅:“你人身攻击,不要太过分!”

他看了她一会,浓黑的眉梢挑起来,“抱歉,我还以为你是猪呢。”

“……”

宁夏真是什么心情都没了!

徐正则皱眉望一圈,喝道:“都愣着­干­什么?想和她一起喝心灵­鸡­汤?”

众人慌忙埋头做事。

徐正则又望过来,讥诮的语气:“怎么,站在这儿不动,没喝饱?”

宁夏:“……”

宁夏想说,喝饱了,拜托你麻溜点赶我走吧。

可这话一出口目的就会暴露,她只好忍耐地憋回去。如此隐忍,肚里的肠子都快搅成一团了。

早知道他不按常理出牌,她何必自讨苦吃,白挨一顿骂。

宁夏心情不顺,傍晚回到学校又看到寝室四张床铺突然空了一床,那滋味,和吃了酸石榴似的。

“你回来了。”叶晓凡抱膝坐在椅子上,下巴努了努,“袁静父母上午开车过来把她东西收拾走了。”

“哦。”宁夏倒杯水,袅袅的气流往杯口直扑,她趴在桌上,眼眶被熏得又热又湿。

“真是的,明明说好了大家一起走的。”叶晓凡抱怨一句,想到什么,问,“陈芳群不会也提前搬吧?”

宁夏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叶晓凡说:“喂,问你话呢。”

“……什么?”

“你说,陈芳群不会也提前搬走吧?”

“哦,有可能吧。”宁夏扭头看陈芳群的位置,声音有点低沉,“其实她也没剩多少东西了吧,柜子里的衣服都带去她男友那儿了,桌上除了书和一些杂七杂八的,没什么了。”

叶晓凡也上下抬头看,热热闹闹的寝室一眨眼就空了,眼睛不知怎么地开始泛酸。

她眨眨眼把湿气挤走,闷闷地说:“小夏,我不开心。”

“嗯。”宁夏也闷得慌。

叶晓凡认真注视她,“我不要最后一个走,你不许丢下我。”

“我什么时候丢下过你?”

也许是受离别的气氛感染,宁夏难得翻起旧账。她从大一说到大四,远到大一军训两人被教官罚跑圈,烈日下她拉着她一路到终点,近到现在她不想早早回家受管制,她便天天学校酒店两头跑,只为陪她。

叶晓凡心里什么都明白,她满足地笑,嘴上却说:“什么嘛,你住学校明明是因为离那家酒店近,来回方便。”

“你试试穿过地下通道再走个十分钟转公交,这叫哪门子方便!”

叶晓凡撇嘴,“都说让你打的了,你非要乘公交。”

宁夏说:“你出钱,我保证打的。”

叶晓凡笑,“你想得美。”

宁夏挑眉轻哼:“也不知道是谁说自己家有间大公司,我想得能不美么。”

“那是他们有钱,又不是我。”叶晓凡送她一个白眼球,“我以后还不是跟他们后面混。”

听她语气好凄凉的样子,其实心里得意得要命。

宁夏撇嘴不理会,话锋一转,随口问:“他们做什么的?”

叶晓凡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二十多年前大伯和我爸一起创业,几种相关产业并进,展比较综合,自从我大哥留学回国后,最近几年好像是以房地产为主。”

宁夏悟了,“这么说,还是大企业?”

叶晓凡没回答,忽然笑得神秘,宁夏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怎么?”

她止住笑,诱惑道:“我大哥很厉害的,长得又帅,虽然人快三十了,但是男人嘛,越老越有魅力。你想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

“你打住!”宁夏严词厉拒,像躲避自然灾害,“别在我身上打歪脑筋。”

“宁夏,你太没劲了!”叶晓凡激动地说,“最青春美好的大学恋爱你已经错过去,再继续耽误,就算你长得不错,恋爱市场也不会给你一直保留大行情。你知道么,男人普遍认为,25岁的女人是最理想的婚姻对象。你现在抓紧谈恋爱,好好感受恋爱滋味,至少不用等到25岁以后直奔结婚主题。”

“我不想恋爱,也不想结婚。”宁夏平静地说。

“为什么?”叶晓凡错愕,“我现你很奇怪,这四年也不是没男生追你,可你谁的机会都不给。别人短信自我介绍,你要么不回,要么被逼烦了回个哦。别人学校路上拦你,你直接改道抄小路。各种高冷表现,多少英俊小伙被你伤了心。你老实回答我,你是暂时不考虑还是本身排斥?”

宁夏低头沉默了一瞬,开口:“我排斥。”

宁夏还是排到了最讨厌的a班早上五点至下午两点。

五点到酒店,车程一小时,照这样计算,即使起床很­干­脆,也得至少留出十分钟的洗漱时间。也就是说,她必须在三点五十之前动作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

简直就跟噩梦一样。

闹钟响了又响,宁夏脸埋在枕头里,嗅着舒服好眠的气息,光­祼­在丝绒被下的两条腿痛苦地往后蹬了两下。

床头紧挨窗户,外面天还是黑黢黢的,窗帘缝隙里漏出昏黄的光线,是楼下笔直矗立的路灯依然在光。

她迷瞪着眼扫向那条细细的窗缝,在叶晓凡被吵醒之前,伸手摁掉喋喋不休的闹钟,放任自己重新入睡。

下午两点,宁夏准时出现在西饼房,没事人一样帮忙打杂。

先是拎着一篮水果去清洗,水池连接紫外线杀菌过滤器,宁夏顺便将自带的马克杯也冲洗两遍消消毒。然后,她把水果分别派送给需要的甜点师,走到一边去剥杏仁。

过了许久也没人来兴师问罪,宁夏问离她最近的甜点师:“金师傅没来?”

对方答:“良哥今天休假。”

怪不得……

宁夏又问:“那呢?”

那人看她一眼,说:“总厨在工作间。”

徐正则有一间厨房,那是他的私人领域,未经他允许外人不得入内。

上回她进去放包裹,有幸见识到里面的简单布局。围绕墙壁的一圈工作台,上下两排置物架,原料和工具的摆放井然有序。

虽然厨房肮脏是一大禁忌,但就连吊在屋顶的唯一一盏日光灯都雪白得寻不见一点污渍,是否过于为难保洁员了?

宁夏把泡得鼓鼓的杏仁从热水里取出来,用手去一点点地剥皮。

不多时,一股强烈冷锋迫使低气压在工作区加移动,她突然感到脊背凉。

身旁的甜点师悄悄往她身后看,原本放松的站立姿势莫名变得僵硬。宁夏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她缓缓转头,徐正则瘦高的身形背对光源,使得他原本就郁愤的神­色­更显­阴­暗。

“这个点,你应该已经下班了。”他看着她,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

宁夏眨了眨眼,意识到什么,故意反问:“下班?我才刚来没多久,为什么要下班?”

她紧紧盯着他,再一次怀抱起希望。燃烧吧,暴怒吧,把她这个不遵守排班表的闲人赶出去吧!

可她的小算盘似乎总不能如愿,反倒又一次迎面招来徐正则的冷嘲热讽。

“从五点拖到两点才来,我原本还敬你勇气可嘉。可惜是我高估了你,排班时间都能记错,果然是猪。”

“……”

薄薄的眼皮一掀,“小猪,剥完杏仁到我工作间来。”

话毕,他在饼房里转了一圈,又接连训斥了三个甜点师,将每个人的工作状态都吊在他满意的高度上,这才重新把自己关到私人厨房里去。

剥好的杏仁纹络清晰,像一粒粒饱满扁平的大花生米。

宁夏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颗杏仁丢进碗里,徐思齐从她身后经过,吹了声口哨,“小猪!”

宁夏扯起嘴角,“小猪叫谁?”

“小猪叫你”徐思齐立即反应过来,“靠,你还知道­阴­我,看来抗打击能力挺强啊!”

宁夏转身,笑呵呵地说:“你还知道幸灾乐祸,看来脸皮挺厚啊。”

这是两人认识以来第一次杠上,以往都是他气得跳脚,她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淡然模样,现在她突然还击,徐思齐反倒有点不适应。

可,为什么会不适应?

徐思齐怔忪片刻,大概是因为卸下伪装后的宁夏,气场太足了。

和笑面虎如出一辙。

站在宁夏旁边的甜点师恰好去了别处,徐思齐走到他之前的位置,偏头看着宁夏,“看来还是受了刺激呀,不敢和他顶嘴,把气撒到我身上来了。”

宁夏有礼有貌地回敬他一句:“谢谢你主动送上来让我撒气。”

“……”

她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徐思齐忍不住想抽她。

宁夏象征­性­地叩了三下门,里面传来一句“进来”,声音不大,像是被打扰后在闹脾气。

推门而入,她没有太靠前,而是立定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外。

不锈钢工作台上铺着一挪崭新的白纸,他一手撑着台沿,一手握一支铅笔,对着白纸低头沉思。

宁夏问:“,你找我什么事?”

他一动不动,语气恶劣,“闭嘴。”

“……”宁夏错愕半秒,心里已认定他是只疯狗,逮谁咬谁。

一声不吭地等在一边,宁夏视线下移,注意到地板上的三四个纸团。

随手弯腰拾起一个,展开来看,上面画有一堆叠放成松塔形状的水果,最顶端是一颗草莓,然后是雪梨、苹果、香橙……

“谁允许你碰我的东西?”

冷酷的质问声响起,宁夏吓一跳,抬头看见徐正则身板挺直地盯着她。

掌心一合,白纸被她重新揉成团。然后,她两手张开,任由纸团自由落体,弹在地。

“还给你。”宁夏对他笑。

动作随­性­,神态自然,这样的她,竟让徐正则一时分不清是真天真还是装天真。

他蹙起眉,目光在她笑容明朗的脸上逡巡,似是在研判什么。

宁夏面不改­色­,随他看,嘴上又问:“,你叫我进来不会是想继续羞辱我吧?”

徐正则嘴角一勾,兴许是被愉悦了。他说:“孤男寡女地羞辱你?相较而言,我更喜欢在人多的地方。”

变态!

宁夏轻抿­唇­,“那你喊我来­干­嘛?”

他不再看她,夹起铅笔,侧过身去接着研究。低头吩咐道:“以后我的工作间由你负责打扫。”

“……”

听不到应允,他侧眸扫过来,“不乐意?”

宁夏梗着脖子,说:“当然不乐意。你看我不顺眼大可以把我踢走,何必整我?”

她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了。

谁知,徐正则垂眸冷笑,“你都没有入我眼,哪来的不顺眼?”手腕一动,轻轻勾出两笔,他狠辣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负一层的信号时好时坏,宁夏躲在库房外给卢晓打电话,她的号码从保存在通讯录至今,还是第一次拨出去。

那头响了两声被接起。

“找我什么事?”隔着无线电波,卢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笑。

宁夏故意歪曲事实,说:“饼房那位徐总厨要赶我走。”

竟然和自己期待的不一样,卢晓不禁有些失望。还以为她被徐正则虐待,来求她取消赌约呢。

其实,她早就计划好了,倘若宁夏求她,她就逮住机会狠狠挫挫她的锐气。

眼下情况不对,卢晓怔了怔,说:“他敢!”

究竟敢不敢,她心里多少有数。可在宁夏面前,她要面子。

宁夏左右看看,并没有人影突然闯入。

她放心地接着说:“可我觉得他是铁了心不要我。卢晓,不是我不遵守赌约,如果环境有变,你得体谅。”

卢晓琢磨出一丝味道,说:“我看你巴不得他踢你走!我警告你,还剩两个月,你必须给我做到底!”

宁夏也有点懂了,她挑眉,“其实你让我进你们酒店西饼房就是想看他折磨我吧?只不过他一开始人不在,所以你只好让厨师长老金先折腾我半个月。”

“呵,你有被迫害妄想症吧?”卢晓话音一变,不明确承认,也不直白否认,宁夏心想,被自己猜对了。

“就当我有吧。”她笑,“卢晓,我不­干­了,赌约不赌约的吧。”

她把电话挂断,想着以后不用再来,这些天以来郁积在心头的不顺终于烟消云散。

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响动,她疑惑地转过身,看见仓库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剃着平头的男人走了出来。

呃,他不是在休假么?

想到方才还在通话里提到他,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宁夏有点尴尬,愣了下,还是微笑喊了声:“金师傅。”

金志良没什么表情,他从她面前走过,又忽然停顿,回头看她一眼,“是我自己想折腾你,和卢副总无关。”

宁夏看着他,一时语塞。忽然记起徐思齐曾对她说过的话你知道为什么良哥总是针对你么?你别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良哥最讨厌靠关系走后门的人。

当时还觉得他想太多,原来是真的。

金志良倏地又说:“我向你道歉。”态度十分坦诚。

“呃,不用。”宁夏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只是绽开笑容,说,“没关系的,金师傅。”

“叫良哥吧。”他下巴轻抬,“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再见的话。”然后,他没再说别的,径直走了。

这天,宁夏坚持到晚上十点半的下班时间才离开酒店。

和她想象的一样,徐正则的私人空间果然不好伺候。上到天花板的日光灯罩,下到储物盒底座,全部都要用­干­净的毛巾擦拭一遍。

幸好她第二天就不用再来,否则,加上他每天必备的“心灵­鸡­汤”,长期下来情绪会濒临崩溃吧。

她和叶晓凡约好六月十号一同离校,本打算通知舅舅姜熠然开车来接,可想到两人大吵一架后许久未联络,宁夏终究撇不下面子。

叶晓凡笑话她:“嘴­唇­上贴膏药,开不得口了是不是?”

宁夏说:“你不懂。”

叶晓凡没接话,鬼主意满脑飞,偷偷摸摸跑出去拨出一个电话,“喂,哥。六月十号你有空么,来帮我搬东西吧?求你了!”

离校是件既折腾又忧伤的事。

折腾是因为这四年来杂七杂八的零碎太多,不管是大的小的平的扁的,得收拾,得打包,还得从四楼搬到车上。

忧伤是因为有的东西带的走,比如记忆,有的东西却只能放手,比如和记忆有关的人。

宁夏和叶晓凡都不是念旧的人,翻箱倒柜地拾掇一上午,该丢的都丢了,就连入学时购买的统一床具也一并留在了原处。

室友陈芳群提前两天过来搬走了自己的东西,等她俩也先后装满行李箱,这个曾经回荡欢声笑语的地方,彻底空了。

两人停在门口留恋地回头张望,上铺下桌的四人空间,大一一起挑选的水蓝­色­布帘,大二­精­心裁剪的彩­色­五角星,大三集资购买的酒­精­炉和火锅,大四贴在门外的“学姐喜静,请勿打扰”告示牌……

四年的点点滴滴,至此划下休止符。

叶晓凡突然尖叫:“小夏,我们四个忘记合影了!”

宁夏情绪不高地“嗯”了一声。

叶晓凡赶忙掏手机,“她们走了,我们拍我们的。来,靠近点。”

宁夏配合她露出招牌式微笑,相机无声记录下二人此时的样子。

岁月无声,时光不老。

女生宿舍不准男生入内,宿管阿姨恪守校规,哪怕这个男生是来帮忙搬运也丝毫不通情面。

这个男生不是别人,他是叶晓凡大二正式交往、大四和平分手的前男友卓然。

其实他送或是不送,叶晓凡的心情几乎没差。以后再见还是朋友,她自认有这腔孤勇。但他既然不打招呼地跑来了,她决定好好表示感谢,顺便送上临别祝福。

宁夏守着两人的行李等在几米开外,正直地不去打扰。

不是她对此不感兴趣,实在是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叶晓凡会说什么。叶晓凡这人最会装大度,一定会把自己武装得风轻云淡,好竭尽全力成为对方心底的白月光。

正百无聊赖,一辆黑­色­的沃尔沃沿着校道径直驶来。宁夏低头玩手机,并未留意,直到沃尔沃停在叶晓凡面前鸣了一声笛,她才后知后觉地循声望去。

已近正午,阳光格外刺眼,她站在树荫里,因着挡风玻璃的反­射­,一时看不太清车内的人,只依稀瞧见主驾驶座上一个亮­色­的身影。

对,亮­色­。明亮而夺目,具体颜­色­分辨不出,不过,视觉效果倒是意外的舒服。

“哥。”叶晓凡冲车里招手,迅和卓然终结话题,“天这么热,你还是赶紧回宿舍吧,我先走了。”

“晓凡!”对方似乎有话要说。

叶晓凡快刀斩乱麻,不给他机会,“你回家那天我就不去送了,什么时候再回南湘,欢迎找我玩。”

她快步走到宁夏身边,拔出自己的两个行李箱拉杆,自始至终低着头,不敢抬起来,也不敢乱动。

“他走了么?”过了一小会,她背对那边,闷声问。

宁夏说:“还没,正看着你呢。”

岂止是看着她,眼神那般不舍,连她一个外人瞧见都感到心酸。

纵然深信自己拿得起放得下,但在这时候,叶晓凡还是无措地紧抿­唇­。

她眼圈有点红,却兀自强撑,“小夏,我快忍不住了,他再不走,我真的快忍不住了。”

不是没见过毕业分手的情侣,可当事人是叶晓凡,宁夏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

两人是为了各自的将来考虑才选择分开,叶晓凡的遗憾和不甘她都懂,但她毕竟不是叶晓凡,她没办法在此节骨眼上代替叶晓凡做任何决定。

她希望他们两个都能跟随自己的心意走,生命里什么才是不可或缺的,务必提早醒悟,不要等失去了再去后悔。

要知道,有的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就像……

宁夏眸光一阵涩。

就像……她父母。

注意到叶晓凡抓着拉杆的指节逐渐泛白,宁夏不忍心地唤道:“晓凡!”

刚启­唇­,就听见前方车门阖上的“啪嗒”一声。

宁夏抬眸看一眼,不由愣住了。

只见沃尔沃主驾驶座上下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从上身的短袖衬衫到下身的休闲裤,以及二者之间的腰带,全部都是简洁纯净的湖蓝,如此高调,却又异常优雅。

灼灼阳光下,他浑身仿佛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

居然又是他!

叶爵……

才现他也姓叶!

宁夏不清楚他是否对自己还有印象,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不记得她,这样的话,糊蛋糕、挡道什么的就都可以当做没生过,尤其是弄脏他一身高级纯手工定制西装的事,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

他显然早就看见她了,寡淡的目光扫过来,先是睨了眼叶晓凡,又看向她,隔着强烈的光线,宁夏的心竟然狂跳了一拍。

他绕过车头,走到叶晓凡前男友卓然面前,热风拂耳,却没能将他的声音传送过来,他沉稳地说着什么,卓然神­色­痛苦,他抬手在卓然肩头拍了一下,似鼓励,然后,两人一同偏头,目光各异地望向这边。

卓然看的是叶晓凡,眼神里有犹疑,有眷恋,还有告别……

而那个叫叶爵的男人,眼神有点虚空,好像是在看叶晓凡,又好像不是。不知为何,宁夏莫名觉得,他看的是自己。

呃,一定是她想多了。

卓然转身离开,宁夏用手背碰叶晓凡,“他走了。”

叶晓凡懵懵的,“走了?”

“嗯。”宁夏点头,然而,很快她也变得呆滞,叶晓凡她哥抄着口袋走过来了。

比澄澈的天空还要蓝,仿佛一长条流动的水粉颜料,清新中自带一股深邃。

他越走越近,最后,停在叶晓凡背后。

宁夏微颔,算是简单明了地问了声好。接收到对方的致意,她便立即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地等候在一边。

“晓凡。”

宁夏听到他亲切地叫妹妹。

叶晓凡慢半拍地说:“哥,给我一分钟,很快就好。”

他挑眉,抬腕看时间:“好,我给你计时。”

“……”宁夏吃一惊,这什么哥哥!

一分钟后。

“时间到。”叶昭觉淡淡提醒,“悲伤可以停止了。”

“……”宁夏已无力吐槽。

叶晓凡表现很乖,她依言转身,重新挂上笑容,那样子就和什么也没生过一样,当然,前提是忽略她潮红的眼眶。

她嘻嘻哈哈拉过宁夏,介绍道:“哥,我最好的朋友宁夏,你们认识一下!”

宁夏猝不及防,直直跌倒在她肩膀。

站立不稳间,对上叶昭觉静谧幽深的眼眸,她睫毛垂了一下,努力站稳,规矩地点头致意:“你好。”

他­唇­角微勾,嗓音依旧稳健而冷淡,“你好,叶昭觉。”

越野车的后备厢空间足够大,大大小小的行李可以全部放入。

宁夏想,他开这车过来还真有点帮忙搬家的味道。

叶朝爵?叶召爵?或者,叶昭爵?

宁夏坐进后排座位,迷茫地翻起大脑字典,不知不觉车子已经掉头上路。

熟悉的校园景致一点点后退,宁夏侧头面对窗外,轻抿­唇­,安安静静地保持沉默。

驾驶室里一时间只回荡着叶晓凡一个人的叽里呱啦,“好饿啊,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一口没吃,哥,你请我们吃大餐!”

“想吃什么?”叶昭觉看着路况,问。

得到他的应允,叶晓凡立刻从驾驶座之间伸长脖子,“小夏,我们去吃韩国料理吧,好怀念海鲜年糕的味道!”

宁夏属于蹭饭,自然不会有异议。她无所谓地说:“可以啊,你决定吧。”然后,她继续看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

从前总想着尽快毕业,以为毕业后心境开阔自由,能一飞冲天。眨眼梦想成真,却几多滋味在心头难以言喻。

嗯……再也不是学生了。

出校门,太阳直晒。叶晓凡用手搭起凉棚遮挡强烈的光线,她开始后悔坐在前排,不停嚷嚷要下车换座。

车子平稳通畅地驶在高架,叶昭觉没理会,只斜睨她一眼,“你和宁小姐住一起四年,怎么连人家半点稳重都没学会?”

宁夏被点名,微怔。

宁小姐?

这称呼虽难得听见,但也不至于叫她意外。可从他口里出来,她便立刻寻出味来。先前叶晓凡介绍自己时刻意强调“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显然,这话对于他而言可有可无。

因为自己之于他只是个间接认识的陌生人,所以,他连称谓都公事公办,不需要询问修正。

宁夏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反倒因此松了口气,他不记得她更好。《重生之蛊布天下》仅代表作者笨太子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

【】,谢谢大家!

0401

从前总想着尽快毕业,以为毕业后心境开阔自由,能一飞冲天。眨眼梦想成真,却几多滋味在心头难以言喻。

嗯……再也不是学生了。

出校门,太阳直晒。叶晓凡用手搭起凉棚遮挡强烈的光线,她开始后悔坐在前排,不停嚷嚷要下车换座。

车子平稳通畅地驶在高架,叶昭觉没理会,只斜睨她一眼,“你和宁小姐住一起四年,怎么连人家半点稳重都没学会?”

宁夏被点名,微怔。

宁小姐?

这称呼虽难得听见,但也不至于叫她意外。可从他口里出来,她便立刻寻出味来。先前叶晓凡介绍自己时刻意强调“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显然,这话对于他而言可有可无。

因为自己之于他只是个间接认识的陌生人,所以,他连称谓都公事公办,不需要询问修正。

宁夏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反倒因此松了口气,他不记得她更好。

反观叶晓凡却是不大情愿的。

那天两人谈心,她问宁夏为什么排斥恋爱排斥结婚,宁夏给的答案是:我喜欢自由,不愿被约束。

不管这个破理由她信还是不信,反正这个红娘她是当定了。

叶小凡不高兴地纠正:“什么宁小姐?你叫她小夏就行了。”她还不忘扭头也叮嘱宁夏,“小夏,跟我一起叫大哥。”

宁夏从不扭捏,这回也一样,眉眼弯弯地喊道:“大哥。”

嗓音清亮甜糯,带着一股亲昵劲儿。

叶昭觉抬眸看一眼车内的后视镜,胸口不设防地一磕。

又是这个笑容。

­干­净、熟悉、刺眼。

他艰涩地移开目光,笑了笑,没作声。

宁夏撇撇嘴,重新看窗外。

只有叶晓凡有些尴尬,她频频察看叶昭觉脸­色­,自觉有点下不来台,既生气又无奈。

***

午餐地点选在叶晓凡最钟爱的一家韩国料理店。相处四年,叶晓凡十分了解宁夏的口味,也不问她,独自做主,稀里哗啦点了一堆。

数量虽多,却不重复。餐点陆续上桌,叶晓凡享受其中,格外满足。

宁夏撇头看她,知道她是借食物安抚情绪。

不经意地眼睫一掀,注意到对面的叶昭觉目光深深地看着自己妹妹,左掌心贴着右手背,轻搭在下颌,拄起的手臂弯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见过他西装革履的贵胄模样,再见他现在简单休闲的生活格调,特别是从他眼底流露出的对妹妹的心疼,他对她的冷淡态度更加无足轻重。在宁夏眼里,他变得讨喜了一点。

他忽然瞥过来,宁夏一惊,手里的铁勺敲在碗口,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宁夏有点窘促,好像自己刚刚偷看他一样。

好在她够镇定,佯装两人碰巧眼神相碰,灿烂地回了一个笑脸。

可对方似乎不太领情,他眉头轻拧,倏地低下眼帘。

这是被嫌弃了?

宁夏哭笑不得,看来,叶晓凡的堂哥貌似不太喜欢她。

一顿饭下来,宁夏和叶昭觉都吃得不多。宁夏是受离校影响,情绪低落,食欲不振;而叶昭觉,宁夏深以为,他对韩国料理提不起胃口。

叶晓凡硬是把自己撑到食物快到嗓子眼,她抚着圆滚滚的肚子嗷嗷直叫。

叶昭觉笑看着她,伸手捏起纸巾给她擦去嘴角的酱汁,好笑道:“多大的人了。”

叶晓凡接过纸巾自己擦,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比你年轻。”眼睛一眨,忽然想到什么,一惊一乍问,“哥,你三十岁生日是不是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我送你!”

他笑:“日子早过了。”

叶晓凡“啊”了一声,他却口吻平常,“都到中年了,要什么礼物。”

宁夏心想,她到了中年,不,即便到了晚年,她也要伸手要礼物。

这不是幼稚,也不是贪心,如果人生连一点惊喜都没有,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这样想着,她瞥见叶晓凡神态轻松,嬉皮笑脸,“那我不送了,刚好没钱。”末了,她补充一句,“谢谢大哥,大哥生日快乐。”

叶昭觉笑了笑,不置可否。

宁夏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眉宇俊朗,鼻梁高挺,­唇­的厚度也是刚刚好。安静的侧脸略显深沉,有着让人说不出的味道。

餐厅内正播放轻快舒雅的背景音乐,宁夏却莫名感到孤独,她想,大概是他眼神里的凉薄感染了她。

***

重新坐回车里,吃饱喝足的叶晓凡彻底恢复了元气。

她怕晒,不愿再坐副驾驶。手扒在主驾驶座,身体前倾,不断制造话题,撺掇宁夏和叶昭觉互相交流。

宁夏不笨,警告地瞪她一眼。她假装没看见,再接再厉。

在她的引导下,宁夏敷衍地简单说了几句,好在叶昭觉淡淡地一一作出回应,气氛尚佳。

车开进小区,停在路边。

叶昭觉先于她们下车,取出宁夏的行李箱和手提包。宁夏伸手去接,正要道谢,却见他一手拉箱一手提包,脚步迈开,“我送你。”

“不用了吧。”宁夏摇头婉拒,“谢谢大哥,我自己可以。”

宁夏当然不会认为他态度突然转变是存有什么猫腻,离单元楼还有一段距离,他只是出于绅士风度罢了,毕竟她好歹顶着他妹妹“好朋友”的身份。

可也正是因为隔着这样一层薄薄的关系,两人又才刚刚认识,她厚脸皮喊大哥是一回事,有劳这位便宜大哥当劳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宁夏不愿麻烦人家,叶晓凡却是千般愿意。

她搂她胳膊拦住,“让我哥送吧,自家人别见外!”

若不是顾忌她哥在场,宁夏真想踹她一脚。

叶晓凡说了这番话,她再拒绝就有点过了。只好扬起笑脸,说:“那就麻烦大哥了。”

“不客气。”叶昭觉微微别过脸。

宁夏嘴上的笑容就这样僵住。

她想不通,这个男人为什么接二连三对她表现出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她长得有那么抱歉么?

还记得酒店大堂里他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两相对比,宁夏不由腹诽——

这人真是奇怪得很!

叶晓凡装模作样地呻-吟:“啊,我脚疼。小夏,我就不去送你了,代我向你舅问好。”

“……”

宁夏真的很想胖揍她一顿!

***

宁夏在这个小区居住了将近八年,一草一木早已熟识。两人一左一右,一路无言,但这毕竟不是她的风格,想了想,她主动寻找话题。

“看,广玉兰开花了。”她抬头看满树枝桠,歪头微笑说,“很漂亮呢。”

叶昭觉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一眼,“花期到了。”

“……”

也许是受他先前态度的影响,宁夏觉得,这完全是一句敷衍她的废话。开花了,当然是花期到了。

宁夏压下情绪,头扭回来,看着他,没话找话,“大哥,你知道广玉兰的花语么?”

一声声“大哥”叫得格外亲切,也格外刺耳。

从设有健身器材的小广场拾阶而上,他把目光从广玉兰白玉盏似的花瓣上收回,结果却不偏不倚地与宁夏含笑的眼睛不期而遇。

她眼波清亮,直直望过来,坦率又天真。

他再次撇开脸,艰难地眨了下眼,心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屡次看着她的眼睛想起大洋彼岸的另一个人。

又被嫌弃了……

宁夏心底一阵烦闷,这种被好友哥哥无端厌恶的感觉有点糟糕。

顿了顿,也不管对方是否在听,她兀自往下说:“广玉兰的花瓣凋谢后,残留的花蕊会长成两寸长的圆茎,圆茎上长满紫红­色­的种子。这些种子抱成一团,看上去就像几世同堂的大家庭。所以,广玉兰的花语是生生不息、世代相传。不过,也可以是冰清玉洁,因为它看起来很高贵纯洁。”

经过一个又一个花坛,叶昭觉目不斜视,没有吭声。

宁夏也不期望,眼见单元楼越来越近,她终于可以摆脱今天的尴尬遭遇。

谁知,走了两步,竟意外听见他出声,并且还不是仅仅针对她的那番花语解释作回应,而是引申到了别处,“有没有看过《植物学》?是一本景观学专用书。”

宁夏愣住:“……没有。”

“如果你对植物感兴趣的话,不妨看看。”

他依然专注地目视前方,那笔直刚正的模样,让宁夏以为是故意避开不看她。

宁夏说:“哦,谢谢推荐,可惜我对植物不感兴趣。”她的语气­干­巴巴,态度一下子就变疏离。

叶昭觉转头看她一眼,宁夏低着头没发现。

她倔强的小脸隐在暗处,叶昭觉微微抬了抬下颌,若有所思。

刚好到单元楼下,宁夏故意不去瞅他脸,主动抢过行李箱和手提包,口气一般般地说:“谢谢你,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晓凡还在车里等你,你回去吧。”一番话一吐而尽,都不带停歇。

叶昭觉眉一挑,他看一眼楼的层高,超过七层都会设有电梯,的确没必要一路送到家。他没说别的,道了声再见,然后按原路返回。

等他走了两步,宁夏才抬起头目送。

深蓝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茂密的乔木之间,她想,最好再也不见。

进入电梯,按下楼层,宁夏指尖飞速敲字,发送一条短信给叶晓凡——

讲真,你不适合做媒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我牙口特别不好,你哥那样的男人真心咬不动。

电梯门开,她带着大包小包走到家门外,掏出钥匙开门。

手机响起短促的回复音,她没理。

钥匙拧动一圈半,门开了。可,入眼的情景却令她瞪圆了眼睛。

谁来告诉她,只不过一个月没回家,房子怎么空了?

宁夏把各个房间巡查了一遍,所有家具都蒙上了白­色­的防尘罩,不单姜熠然的卧室空荡荡,就连她房间里的生活用品也丝毫不剩。

搞什么,搬家?

太阳­茓­一跳一跳的疼,宁夏深吸口气,顾不上和姜熠然继续冷战,忍着脾气拨通了他的号码。

响了很久那边才接听,散漫地传来一声——

“本人?”

宁夏刚要出口的质问一下子噎住,手机转到另一只手,她发出一声呵呵,然后说:“你自己玩失踪就好,好端端把家搬空是不是有病?”

回应她的是姜熠然懒洋洋的哂笑:“咦,你还活着。”

“……”

宁夏仰面望一眼天花板,极力克制。

凭借多年来和姜熠然的相处之道,她可以肯定,他是故意一声不响地搬家,好让她主动求和。

求和就求和,没什么大不了。亲人之间,总有一人要学会让步。

她好声好气:“酱酒,你搬去哪儿了?”

对外,宁夏规规矩矩地称呼姜熠然舅舅,私底下,她管他叫“酱酒”。姜舅,酱酒,酱香型白酒,辣劲足!

此昵称一出,等于发­射­了示好信号。

姜熠然照单全收,总算有了点亲情味,“辰良公馆1111,密码后两位11,前四位我和你的生日组合。自己打车过来。”

宁夏:“辰良公馆是什么鬼?”

“去问司机。”

宁夏撇嘴,就不能过来接她么。

她忍不住吐槽:“为什么选1111,生怕别人不知道家里住着两个光棍是不是?”

姜熠然不以为然,“可不,我等着有人主动找上门把女光棍领走。”

宁夏慢悠悠反击:“老光棍都没嫁出去,小光棍哪好意思提前一步。”

她把手提包架在行李箱的拉杆外侧,包上的手提带在拉杆上勾一圈,这样就直接可以一手拖动。

重新把门锁好,一手握手机一手拉行李,听见听筒里姜熠然放慢语调贱贱地说:“糟糕,我忽然手痒想早点回去修改门禁机密码。”

“……小人!”

“你刚不是说我老么,原来知道我还小啊。”

“……再见!”宁夏咬牙收线。

和姜熠然在一起永远气­性­大,她能在其他人面前言笑晏晏,姜熠然功不可没。就因为在他这里常年被挑衅,以至于这些年遇到再不好应付的人她都能维持笑容。

不得不承认,环境对一个人的塑造力强大到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惊叹。

***

才走过的路现在又要自己一个人再走一遍,宁夏途径先前停车的地方,黑­色­沃尔沃已经开走,和有亲人迎接的叶晓凡相比,她还真有点可怜。

走着走着,一个念头在宁夏心里陡然生出,她头一次想,如果她也有个对外人冷淡、对她疼爱的哥哥该多好。

这个念头才冒出,她立刻压下去。其实酱酒对她很好啦,虽然不够体贴,但她知道,这个舅舅很爱她,比她对他的爱,只会多不会少。

大概这就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之间最大的默契吧,那就是,谁也不嫌弃谁。

宁夏在小区里一路走都没有看到碰巧送客的计程车,来到小区东门外,打车也不是很顺利,最头疼的是,同样等车的一对情侣所站的位置比她好,好不容易来了辆空车,被他们抢占了先机。

宁夏继续等啊等,正考虑要不要使用嘀嘀打车,终于又来一辆。

“师傅,去辰良公馆。”

上车后,司机和她找话说:“美女,你住在辰良公馆,还是去附近办事?”

经常遇到喜欢唠嗑的计程车司机,宁夏没觉得有什么,随口说:“哦,我回家。”

司机羡慕地说:“住那么高档的复式公寓感觉很不一样吧?我记得当初辰良公馆刚开盘就被那些金领秒杀一空,开发商的宣传做的真到位。”

宁夏心中一动,问:“辰良公馆哪一年开的盘?”

“有个两三年了吧。你住在那里会不知道?”

这么说,酱酒两三年前就悄悄买了新房?

不对啊,他哪来这么多钱!向银行贷款?

司机仍在等着她聊天,宁夏收起疑惑,笑了笑:“我在网上刚租的房,这不是正要搬过去么,对那里不太了解。”

司机顺着话头问:“租的啊,租金不便宜吧?”

“嗯。”

宁夏对具体数额避而不谈,司机也识趣。

***

她生日是七夕,姜熠然生日是元旦,姜外公在世时曾笑他俩都和双数有缘,赶上节日,命好。

命究竟好不好,还是自己说了算。宁夏私以为,也就一般吧,没好到人神共愤,也没差到天崩地裂。不过,她偶尔也会有感觉自己命好的时候,比如这些年苦尽甘来,慢慢有了崭新的开端。

她最先输入的是117711,显示密码错误。随即,她改成771111,好多个1,门居然开了。

他把她的生日放在前面,实在让她意外。

如此不体贴的人,总是在类似的小细节上感动她。

宁夏对着门禁机莞尔一笑,这种自作多情的感觉,可真要命呀。

走进玄关,沿着一条过道,左边是餐厅,右边是下沉式客厅,客厅顶直达二楼顶,而带玻璃护栏的半封闭式实木扶手楼梯则在她的正前方。

将行李随手放一边,她踏台阶上到二楼。

一间主卧布满姜熠然的生活气息,另一间面积稍小一点的次卧,门前贴着黄­色­便签,姜熠然飞扬跋扈的字体写在上面——你的房间。

宁夏将便利贴揭下,摸出一层不同的质感。她挑眉想,也不知道贴了多久。

开门进入,她把厚重的窗帘拉开,太阳缓缓西沉,没有中午那般刺眼,迎着暖光,忽然想起有条短信未看,她从牛仔短裤的裤兜里掏出手机。

只见叶晓凡回的是:我只听过老牛吃­嫩­草,没听过­嫩­草啃老牛。还有,我没有媒婆痣,请叫我雷锋,谢谢!

宁夏哼笑,回道:我的确被你雷疯了。

***

叶晓凡收到回复时正坐在家里搂着母亲撒娇,她看一眼屏幕,迅速回:我是疯儿,你是傻。

然后,她抬头看向正和叶母说话的叶昭觉。

其实这些年她一直都很好奇,她哥怎么说也一表人才,为什么会至今单身呢?他洁身自好不假,可也没必要和所有异­性­保持距离吧?

听说大伯母有意安排他相亲,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堂堂一个总经理、集团未来的接班人,居然沦落到需要相亲找对象的地步!

叶晓凡想笑却笑不出来,她绝对不怀疑她哥的­性­取向问题,但若说她哥心理没问题,打死她都不信。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没谈过恋爱,生理和心理必定有一样存在缺陷。倘若他不是她堂哥,她一定认为这人摆明的有病!

叶晓凡还在偷偷进行揣测,叶昭觉站起身,向叶母告辞。

叶母也一并立起,忽想起一件事,问道:“听你二叔说,你从原先的住所搬去了别处?”

叶晓凡闻言惊叫:“什么,大哥你搬家了?”

叶昭觉点头,嗓音沉冽,“翰飞开发的一个楼盘,我看那里景­色­好又安静,就给自己留了一套。”

翰飞是叶氏旗下的房地产公司,由叶昭觉的团队在负责运作。

“是不是那个辰良公馆?”叶母开门见山,“是这样的,我有个麻友,她儿子刚从国外回来,想在辰良公馆买套公寓给他在外面住,你看还有房源么?”

叶昭觉沉思,“有没有房源我也不清楚,她没有自己拨打售楼部电话询问?”

叶母脸­色­讪讪:“问是问了,可你也知道辰良有多抢手,你们对外销售的现房早就卖光了,我就想替她问问,还有没有对内保留的?”

叶昭觉笑了笑:“您等一下。”他眼眸微阖,拨给陈书,“查一下辰良公馆有没有多余的现房。”

陈书问:“现在?”

“嗯,尽快。”

陈书立马应道:“好,我马上查。”

过了会,他回电过来:“有是有,但楼层不太好,数字有点不吉利。”

叶昭觉问:“什么数字?”

陈书:“十八。”

见叶昭觉挂断通话,等在一旁的叶母连忙问:“怎么样,还有么?”

他暂时没有明说,而是问:“二婶,您这位麻友迷信么?”

叶母一呆,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么问?”

他解释:“刚好有一套公寓,不过在十八层。”

十八?

叶晓凡脑子里一琢磨,脱口而出:“十八层地狱!”

叶昭觉笑看她一眼,“你有了解?”

叶晓凡嘚瑟:“那必须啊,什么十八层地狱、七上八下,选楼层不都图个吉利嘛。再说,好多人还喜欢看风水,什么客厅狭窄不聚财、房大人少宅克人,这里面有好多讲究。”

叶母好笑道:“你倒是懂得多。”她想了想,说,“房子暂时留着,回头我问问她。”

“没问题。”叶昭觉笑着应允。

***

虽然都住别墅区,但叶家两兄弟并不在同一个街区。

叶昭觉26岁那年从家里搬出去自己独居,就像叶晓凡说的“房大人少宅克人”,尽管他不迷信风水,但也不愿只身一人守着一栋空荡荡的房子过活。

之前他住在市中心的一处私人公寓,闹中取静的后果是高-峰期常常堵车。

有很长一段期间他很享受漫长的堵车时光,狭窄的车厢里,点一支烟,耳边车喧人嚣,既不会被任何人打扰,也不会感到孤单。

后来,辰良公馆开始施工,周围景­色­绿意盎然,空气新鲜怡人,他独自预留了一套,同时也等于定下了一个放任自己的期限。

期限一过,无论如何他都会放开脚步往前走。

这晚姜熠然很晚才回,楼下昏昏暗暗,从楼梯口向上望一眼也寻不见一丝光亮,宁夏已经睡了。

他辗转前往开放式厨房倒水喝,意外发现餐桌上摆放着一份姜饼蛋糕,旁边附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姜饼配酱酒,啦啦啦啦啦。

后面的五个“啦”字都能哼出调来。

姜熠然挑了挑眉,用刀叉切下一块放进嘴里,随即哼了一声。

翌日,姜熠然做好二人的早餐,慢条斯理地一边食用一边翻看美食杂志。

宁夏洗漱好下楼来,看见他后咧嘴笑:“呀,好久不见啊。”

姜熠然眼皮掀了下,轻飘飘的语气,“是啊,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哦,那你笑一个。”宁夏拖椅子坐下,手拄脑袋笑看着他。

两边嘴角向上一扯,他送她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复又低下头去,左手顺势把杂志翻到下一页,状似不经意地说:“哦对了,昨晚我把你做的姜饼蛋糕吃完了。”

吃完了的意思是?

宁夏既忐忑又期待,“好吃么?”

他抬起头来,那双夺魂摄魄的桃花眼微微挑起,笑眯眯的,“用了很多很­棒­的香料。”

宁夏机敏地觉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还打开了我那瓶黄金国五年陈朗姆酒。”

宁夏不接话,目光谨慎。

果然,他倏地话锋一转,痛心疾首地叹气:“浪费了我这么多好东西,不吃完它我心绞痛。”

“……”

宁夏不死心,咕哝一句:“有那么难吃么?”

他居然称赞地补充:“难吃到没有,姜饼的确很美味。”

她一愣。

“你还放了酸橙,想法很好。”

他这样大转折地一再夸她,宁夏神经一点点紧绷起来,很快达到一个临界点,“能不能直接说但是!”

“”姜熠然轻耸肩,“但是味道不均衡,没有让我惊艳的感觉。你加了酸橙也等于白加,不是每位顾客都像我一样味觉敏锐,姜饼里的酸橙味几乎吃不出来。”

宁夏面露沮丧。

姜熠然不但不安慰,而且还继续打击:“你不是信誓旦旦说毕业后要给我打工么,就现在这水平,给我打杂好了。”

宁夏翻白眼,默默吃早餐,不理他。

他忽然问:“万斯年那边还在做?”

宁夏顿住,“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一问出来,姜熠然就笑了,惯有的哂笑口吻,“外甥女为了我和别人打赌输了,我能不了解具体情况?”

他那欠扁的表情和语气好像在说,怎么那么笨,居然会输!宁夏轻哼:“还不是因为你那天不按常理出牌。”

她想到打赌那天,外面雨下得极大,墨染的浓云摇摇欲坠,水珠迸溅在行人伞下,到店里来的客人个个身上都*的。

姜熠然曾经是一名年轻的副机长,离职后开了一家西饼店,起名“寻味”。

老板人帅,附近的女学生光顾多,再加上甜品种类足、味道佳,更加不愁没有回头客,寻味的名气也就这样渐渐打了出去。

饼店生意真正大红大火可以开连锁,要感谢卢晓。

宁夏不记得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出现在饼店的。

卢晓嗜甜,口味既叼又怪。比如,她嫌芝士热量高,却不拒绝比芝士热量更高的巧克力,怪人!

可这个怪人却做了一件造福饼店的事,尽管这事对于舅舅姜熠然来说根本就是灾难。

她发了条微博,文字内容是夸赞她从寻味的菠萝翻转蛋糕里吃出了浓厚的波本酒味,余味悠长得令她陶醉,可下面的配图却是九张姜熠然的照片,照片取角各异,全都是捕捉到的镜头,其中侧颜照居多,仅有一张是正面。

而这些照片的共同特点就是——帅!

卢晓是个大v,认证资料上写的是:知名模特。至于有多知名,反正宁夏是真不认识她。

但不可否认的是,不论她微博上38万的粉丝里究竟有多少不是僵尸粉,那条微博的转发量就像水波一圈圈扩散,“美食南湘”、“南湘全攻略”、“南湘吃货联盟”等一众和南湘生活资讯相关的微博账号都纷纷转发,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菠萝翻转蛋糕有多美味只有品尝过的人知道,可寻味老板颜值多高却是有目共睹的。

也就是从那时起,寻味的客流量开始翻倍。

那天雨大,因为避雨的缘故,店里座无虚席。

卢晓开车过来,问店员姜熠然在不在,得知他晚些时候会来,点了一份黑森林和一杯现磨咖啡。

可她没地方坐,一个穿校服的女生把重重的书包搁置在旁边座椅,卢晓有一点好,她不介意和陌生人拼桌,可她有一点很不好,拼桌不成脾气沉不住。

她和年纪比她小一圈的女学生吵架,两个店员劝不住,只好进厨房找宁夏。

对付卢晓的方法有很多,宁夏选择了其中最简单的一招。

她走过去,看了眼窗外,“舅舅刚打电话说他快到了。”

世界终于安静。

宁夏用一份免费香草巴菲安抚住女学生的情绪后,又进了厨房。

过了会,没等到姜熠然,卢晓追进来,问:“姜熠然人呢,究竟来不来?”

厨房的两个蛋糕师傅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各忙各的,看都不看她一眼。

宁夏正在用手动打蛋器搅打蛋黄和细砂糖,也没有抬头看她。

“他刚说快到了。”绝大多数人每天都会撒一两个谎,因为卢晓,宁夏撒的小慌早就数不清。

卢晓意识到上当,气得当场发飙,扬手打翻了宁夏手里的搅打盆。

哐当一声,浓稠的液体流得到处都是。

离宁夏最近的蛋糕师傅连忙拿抹布来擦,反观宁夏却低头一动不动。

卢晓说:“给他打电话又不接,你们到底谁能给句准话!”

收拾狼藉的蛋糕师傅口气不耐,“卢小姐,厨房地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求你发发慈悲,到店里去等成么?”

这话听着气死个人,卢晓又要发火,却听见一道轻轻的嗓音——

“我们来打个赌吧。”宁夏抬眸,不温不火地说。

“什么?”卢晓愣了一秒。

宁夏弯起嘴角,神­色­平和,“卢晓,我们打赌,如果我赢了,请你以后不要再在寻味出现,也请你不要再纠缠我舅舅。”

卢晓闻言微怔,眼珠转了转,“那如果我赢了呢?”

“悉听尊便。”

“好,我跟你赌。”

“……”

这样的回答明明是宁夏所期盼的,可她却又分明感到了些许失望。

真心喜欢一个人,和他有关的一切都舍不得拿出来当赌注,因为那是她的珍宝,她输不起。

卢晓应得­干­脆,她对舅舅的真心究竟有几分?还是说,追了三年,她其实早就厌烦了?既然厌烦,那她为什么又来无理取闹?

宁夏想不通,卢晓却表现得很积极,“赌什么?”

“赌十分钟内我舅舅会不会出现在这里。”

“……宁夏!”

宁夏微微笑,“怎么,你不敢啊?”

“谁说我不敢!”卢晓腰杆笔直,“如果我赢了,你就要到万斯年的厨房工作三个月,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宁夏与她击掌。

姜熠然去分店视察,外面雨下那么大,他不可能回来早,更遑论十分钟内出现在厨房,除非见鬼。

墙上摆钟滴答滴答走过,卢晓绷着神经,身上的毛孔仿佛一根根竖了起来。

宁夏不得不佩服,她是真的敢赌!真的好倔!

也许连幸运女神都被她的倔强征服,第八分钟,厨房两扇门被推开,满身风雨的姜熠然走了进来……

真是见鬼了!

此刻,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鬼”煞有介事地努了努嘴­唇­,主动承认错误,“嗯,我的错。”然后又回到之前的问题,“在万斯年还好么?”

宁夏不愿多谈,轻描淡写地说:“托你福,不用再去了。”

他似乎一点也不吃惊。

宁夏说:“你不好奇为什么不用去了?”

他反问:“你会乖乖任卢晓摆布?”

宁夏微微笑,说:“从今天起我去总店帮忙。姜老板,记得以后每月给我发工资哦。”

姜熠然却说:“总店就算了,你先去清溪路分店,那里刚好缺人。”

清溪路……

宁夏皱眉,寻味的清溪路分店在清溪路和池华路的交叉口,而万斯年酒店刚好也在附近。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不情愿去那里。

“我去总店不好么?还能每天跟着你取经。”

姜熠然凉凉地说:“取经在家里不行?有好条件不懂得利用,被人知道会笑话死。还是说,你什么时候变得公私分明了?”

“……”宁夏决定闭嘴。

饭后,宁夏收拾完餐桌,上楼拿好东西准备去清溪路分店。

考虑到分店员工无一人见过她,姜熠然难得好心地主动提出开车送她过去。

地下停车场响起两人哒哒的脚步声,姜熠然的车是一辆白­色­的本田雅阁,雅阁旁停放着一辆纯黑的沃尔沃越野车,眼熟得很,宁夏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酱酒,他这车值多少?”

姜熠然开车门前目光抬了抬,“一百万左右。”

姜熠然是内行,他对车的判断一向­精­准,宁夏不疑有他。

她忍不住撇嘴笑,那个叫叶什么爵的也是逗,穿着那么亮眼,选车却又这么低调。价值一百万左右的沃尔沃,怎么想都不像是一个大企业总经理的标配,更何况还是黑­色­。

黑­色­耶,如果是炫目的蓝,倒是符合他的审美。

真是个矛盾的人!

从那辆沃尔沃车前经过时,宁夏又透过车窗向外望了一眼。

姜熠然没好气地说:“宁夏,你给我注意点,想让我给你买车就明说,别一副眼巴巴的样子做给我看。”

宁夏说:“我哪有。”

姜熠然斜睨她,“连驾照都不敢考,谅你也没有。”

宁夏僵了僵,姜熠然注意到后,有些后悔,立刻又凶巴巴,“不过我丑话说在前,一百万的车我可买不起。”

她回过神,正了正神­色­,轻笑:“几百万的房子就买得起是吧?”

驶出地下停车场,天光大亮。

姜熠然打方向盘右转,“谁跟你说这房子是我买的,我租的不行?”

宁夏看着窗外的流动风景,呛道:“哟,那可巧了,我昨天也跟送我来的司机师傅说房子是我租的。”

“……”

他不吱声,宁夏一大早上憋在心里的气终于顺出来了。

爽!

***

宁夏在寻味的清溪路分店扎下脚,姜熠然亲自介绍的人,身份又是老板外甥女,厨房的师傅连同整个店里的其他员工都对她热情备至。

上班时间也比较规律,朝九晚五,偶尔会为了赶工留下来加班,好在这种情况极少。

叶晓凡打来电话的时候,碰巧她就是在这种特殊情况。

两位蛋糕师傅都已经下班了,谁知道有位顾客临时跑来预定生日蛋糕,时间很赶,他也是刚想起来今天是女儿的生日。陈列柜里摆放的他统统看不上,非要现做,并且还必须是女儿喜欢的喜羊羊卡通蛋糕。

店员小芳见他焦急万分,只好进厨房询问宁夏愿不愿意接单,碍于宁夏的身份,又顾忌到她到了下班的点,小芳开口有点怯怯,不大好意思。

没想到宁夏竟爽快答应,二话没说就准备起原料。

叶晓凡电话里说:“你对别人就好说话,对我总是冷得下心肠!”

宁夏戴着耳机接听,手里握着裱花袋在已经抹上­奶­油的蛋糕上挤细丝,她笑一声:“你又把我对你的好忘光了。”

0402

姜熠然也笑,脸凑到她跟前,没有半点偷听的惭­色­,“来,叫声舅舅听听,我帮你验证验证魅力。”

宁夏不笑了,“你有完没完,说得好像我对人家有什么企图似的。”

“你没有,保不准人家有。”姜熠然对着她额头戳了一下,“长长脑子行不行,什么哥哥妹妹,说白了不就是玩暧-昧。”

“你想太多了。”宁夏不好解释那么多,这之间发生的事凌乱冗杂,一时半会也捋不清,她索­性­闭嘴不谈,打了个呵欠站起身,“困了,我去睡觉。”

姜熠然脾气立刻就不好了,“男人最了解男人,你现在不信,别到时候吃了亏跑到我面前哭!”

宁夏挥挥手,“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你说的情况永远也不会发生。”

回到卧室,洗澡洗漱,躺到床上才忽然想起,她忘了问叶昭觉包的事。正懊恼着,转念又想,如果遇到他时包还在自己身上,他不可能不把包也一并送回来,再说,即便包落在他车里,晚上不是见到他了么,他不也没提?

念及此,宁夏焦躁地滚来滚去。不想起包还能保持平静,一想起手机丢了钱包也丢了,整个人就又都不好了。

虽然酱酒承诺送她一部新手机,可她毕竟开始工作了,她和无数思想**的大学毕业生一样,不好意思再伸手向家里索取。

她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台灯,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从一个小铁盒里找到一张随手放置的银行卡。

她不是很确定那个人最近两个月是否一如往昔地向卡里打钱,不过里面的存余足够她买一部­性­价比高的新手机。

一想到要大出血,她就感到无比­肉­痛。天降横祸,根本就是一笔额外的开支!

***

宁夏忍着­肉­痛告诉姜熠然不用给她买手机,姜熠然一副了然状,“打算啃老本?”

她点头,表情漠漠的。过了会,特意强调:“放心吧,等万斯年下个月工资一发我就有钱了。”

她说这话无非是在拒绝他救济的基础上证明自己穷不死,姜熠然却故意歪解,“宁夏,别以为你这点小心思我看不出来。想要我发这个月工资给你就直说,拐弯抹角的有意思么?”

宁夏怔怔看着他。

他从橱柜隔断里取出一个牛皮信封,明显是事先准备好的,“呐,你在寻味的工资,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胸腔里顿时胀满一团团热热的气流,宁夏眼睛有些酸涩地笑了,“谢谢姜老板,老板最慷慨最大方。”

姜熠然懒洋洋地睨她一眼,“这还用你说。”

万斯年副总办公室。

宁夏负手而立,东看看,西瞅瞅,特别是那幅尺度巨-大的白­色­绢质手绘屏风,一看就是名家手笔,极具艺术­性­的同时又抽象得大众难以理解。

她思忖良久,依然看不懂。

卢晓抱臂走近,与她并肩。斜斜地瞄她一眼,“这是我花高价从法国艺术展买回来的写意抽象画,看到中间的暖­色­调没,它代表的是生机,上面的有机形状有人有物,你注意左边那个长方形,像不像一张床?”

她语气轻慢,问题抛出后又随即哼笑:“算了,跟你也是白说,你懂什么。”

宁夏笑笑,没半点恼火,“你说得对,我不懂。你既然什么都懂,找我来做什么。”

“你以为我想!”卢晓恨恨地瞪她一眼,转身走到白皮沙发上坐下,正前方的长方形小茶几上放着一包女士烟,她抽出一根,手里倏地多出一只金属打火机,蹭地一下火苗蹿出,烟点着了。

宁夏从不知道她还会抽烟,静静看着她。

她吸一口,目光抬起,“宁夏,我知道你机灵,你一定能猜到我遇到了麻烦。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很想看我笑话?”她右手夹着烟,指尖微曲,脸­色­不甘,“说真的,我自己都难以相信竟然会找你帮忙。”

她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宁夏这回没有呛声。

一早就察觉她不对劲,可现在看来,这种不对劲似乎有点超出想象。

宁夏甚至都没有移步上前,她站在原地,隔着距离,隔着空气,隔着烟雾,斟酌着开口:“你还没告诉我,让我帮你什么。”

卢晓发怔,有些揣摩不透,“你为什么不先问我遇到什么麻烦?”

宁夏无语,叹了口气:“你当我是你啊。”

“……”

尽管生气,可卢晓却感觉心脏滞了一秒。宁夏神­色­太过自然,口吻也太过寻常,她盯着她,盯着盯着,眼睛垂了下来,不自在地深吸了口烟。

为什么会不自在,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宁夏耐着­性­子,又问一次:“我能帮你什么?”

卢晓将烟头捻灭,扫光宁夏带给她的那点烦躁情绪,眼神望过来,“你只要在饼房好好做就行,饼房有什么事随时向我汇报。”

“哦。”宁夏一寻思,“你把我找来,是让我当你的眼线。”

她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卢晓莫名心虚。

她理直气壮,也不知道是解释给自己听,还是强调给宁夏听,“你这人假的要死,轻轻松松就能骗到一票人,不找你找谁。”

“我就当你在夸我。”宁夏挑眉,无所谓地笑笑,“你拉下脸找我就只有这一个理由?”

“还能有什么。”

还有,你年轻,饼房里的那些男人不至于欺负一个女孩。你聪明,遇到突发情况能够随机应变。你有手艺傍身,不至于笨手笨脚被扫地出门。

当然,这些卢晓都不会承认。至于另外一些理由,她更加不会说。

宁夏点了点头,随遇而安道:“行吧,我看你也挺不容易,就勉为其难地做回卧底帮帮你。”

这个“帮”字令卢晓很不舒服,“我和你是交易,不要一副我欠了你的表情。要说欠,也是你欠了我。”

宁夏乐了:“我欠你什么?”

“我给你付薪水。”

“那是我劳动所得。”

卢晓一噎,继续说:“饼房有徐正则,你多的是机会偷师。”

就因为有徐正则才恐怖好吧。

宁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偷师这种事也要看个人天分,她重新来这里,的确揣着这个打算,但究竟天分够不够,还有待发展。

***

在万斯年人资部签了劳动合同,卢晓回副总办公室,宁夏去乘电梯,分开前,卢晓再次问她:“真不用我陪?”

宁夏摆手:“还是算了吧,你一去饼房,耍威风的是你,留下来受气的还不是我?”她小声咕哝,“要是你口无遮拦惹怒了徐正则,那我就更倒霉了。”

单是前面一句就已经触怒了卢晓易爆的神经,最后那句声音虽小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卢晓当即就无情翻脸,“随便你!”

宁夏笑眯眯:“那我们有事再联系。”她挥挥手,凭着来时记忆朝员工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才从电梯里出来,就在走廊里撞上徐思齐,他抱着一个大置物筐,从仓库的方向过来。

徐思齐看见她先是愣了下,然后皱了皱眉,“不是辞职走了么,怎么又来了?”

宁夏眨眼,“谁跟你说我辞职了,没有啊。”

徐思齐不是好糊弄的人,他眼睛一翻,“借过,别挡路。”

宁夏往旁边让了让,脚步跟上,说:“我老家出了点事,昨晚才赶回来。先前走得太急也没请假是不是发火了?”

徐思齐停下步伐,偏头盯着她不语。宁夏面不改­色­,依然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态。

他突然头一低,凑近她的左耳,“前几天我路过清溪路的一家西饼店,看见你从里面出来。不用我提醒你那家饼店叫什么名字吧?”

他声音­阴­测测,吐气微热,宁夏下意识退后一步,右手摸上来揉了揉耳朵。

“撒谎­精­。”徐思齐鄙夷地看着她。

“你认错人了。”虽然被揭穿,但宁夏脸上却不动声­色­,“我去换衣服,回见。”

“但愿是我认错了,宁夏,你自求多福。”徐思齐在她背后面无表情地说。

她回头,弯­唇­,“谢谢关心。”

还真会蹬鼻子上脸!徐思齐顿时好气又好笑。

宁夏上次走的时候,悄悄把衣柜钥匙放在了柜顶,她踮起脚尖摸了一把,居然还在。

想想也是,西饼房不缺新人,只要没有人员流动,即便她的衣柜一直锁着,也不会有人关注。

穿戴整齐,宁夏推门走进饼房,也许是因为徐思齐已经和大家吱过声,众人看见她,并未露出吃惊的表情。甚至有人笑道:“哟,小夏回来了。”

那人姓王,以前宁夏都是喊王师傅,现在她决定入乡随俗。她扬起笑脸,回:“王哥,好久不见。”

这样的称呼是会将人的距离拉近一层的,王哥很受用,说:“听小齐说你回老家办事去了,你也是,怎么一声招呼也不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好歹要向请个假,实在怕他,向良哥请也行啊,大不了回来被骂一顿。”

宁夏态度诚恳,“是是是,我错了。”

她感激地看向拿着盘子朝水池方向走去的徐思齐,这人的确挺有意思,尽管嘴上嘲讽她,但背地里却不捅刀子。

宁夏两边瞅瞅,问:“怎么不见良哥?”

大黄在一旁说:“良哥在点货。”

“哦。”宁夏降低分贝,“那呢?”

王哥手支在嘴边,咧开嘴:“今天没来。”

宁夏笑了:“难怪你们都放松警惕。”她把袖子捋起来,快速融入,“我来帮忙,需要我做什么?”

“过来削皮!”出声的是徐思齐。

他捧着一篮水果,眼神一抬,示意她过来。

宁夏二话没说,“好嘞。”

金志良回来时,宁夏正守着削皮机工作,徐思齐在她身旁把去皮后的苹果切成片,冷不丁问:“你老家哪儿的?”

宁夏面上一僵,不回答。

徐思齐瞅她一眼,了然地嗤笑一声,压低嗓音说:“其实你老家就是南湘,对吧?宁夏,我算是服了你,装的可真是一套一套的。”

“不是。”

“啊?”

宁夏抬头,“不是。”她倏地一笑,眼睛里有某种情绪一闪而过,“我是北州人。”

“北州?”

“嗯。”她复又低下头。

徐思齐看着她白皙的侧脸,嘀咕:“难怪你北方口音重。”

“是么。”宁夏眸光清亮地斜斜看他,“我倒不觉得呢。”

“小夏,你出来一趟。”金志良脸­色­微沉,远远瞥见她,喊了一声。

“哦。”宁夏转头对徐思齐说,“你帮我看着点。”

徐思齐同情地说:“这还只是第一关,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

宁夏懂他的意思,徐正则那关才最要命。

宁夏尾随金志良来到他的小隔间,金志良倒了杯茶,将杯子往桌上一放,拖出椅子坐下,目光沉沉,“饼房有饼房的规矩,不是你想走就走,说来就来的。”

“我知道。”宁夏说,“良哥,我那天太冲动了,对不起。”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我问你,你又跑回来,是和卢副总讲和了?”

“嗯。是我求她的。”宁夏心里恶寒,嘴上却实实在在,“我喜欢做甜点,饼房对于我来说是个机遇,我不应该错过。”这话不假,如果能偷师成功,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机遇。

金志良看了她半晌,摆摆手,“行了,出去吧。”

这么轻松就结束了?

宁夏微笑半鞠躬,“谢谢良哥。”

“小夏——!”

才开门,就听见金志良把她叫住。

“还有事么良哥?”

“总厨问起来,你只需道歉,其他话别说。特别是刚刚对我说的这些。”

宁夏情绪复杂,其实不用他提醒她也知道应付徐正则不能走柔情路线,他忽然好心指点,让她不自觉羞愧。

被她这样呆呆望着,金志良别扭地撇开脸,作势端起茶杯,“我只是觉得你是个做甜点的好苗子,想给你个机会,不要多想。”

宁夏抿嘴笑:“是,再次谢谢良哥。”

徐正则接连两天都没出现,宁夏早已盘算好的措辞得不到及时发挥,转眼就快忘光。

和之前的上班路径相同,她每天出门依然选择乘坐地铁,高-峰期时人挤人,偶尔有那么一小刻,她会忍不住羡慕姜熠然出行可以自驾。还有叶晓凡,她也已经开着自己的小车去公司做起闲差了。

但真的只是小小地艳羡一下而已,并且也仅仅只敢艳羡几秒钟,每次念头生起又落下,眼睛都是微微酸涩的。

她心头惶恐,无力招架。

***

辰良公馆地下停车场的灯光亮如白昼,叶昭觉经过挡车杆下,沿着入口停进专属车位。将钥匙拔-出,拉开车门准备下车,忽听见一声来电。

明明是陌生的手机铃声,却近在车内。

他循声回头,看见一只白­色­单肩包横躺在车后座。

铃声还在喋喋不休,他长手一伸,穿过驾驶座之间取到跟前,犹豫一秒,拉开拉链,轻轻一提,意外受到阻碍。等他把手机从包缝里拿出来,才发现底端Сhā着数据线,而数据线的另一头连接着一个亮着绿灯的移动电源。

手机屏幕正对着他的视线,上面赫然闪亮的来电提醒写着一个名字:某位大小姐。

铃声停了,电量早已满格,叶昭觉拔下数据线,将之分别放回包里。

然后,他从车上下来。

然而没走几步,又听见它没完没了地叫嚣起来。

兴许有急事,叶昭觉想。

他高大颀长的身姿定住,再次将包打开,手机拿了出来。

如他所料,果然还是“某位大小姐”。

顿了顿,他滑开屏幕接听,一道熟悉的女声上来就是一声语气恶劣的质问:“宁夏,我给你发短信怎么不回?听说徐正则失踪了,是不是真的?”

没人回应。

“喂!说话!你装什么哑巴!”

“晓晓。”耳膜被她尖细的嗓音刺得微微震动,手移开一点距离,叶昭觉唤道。

卢晓万万没想到会听到低醇的男音,她怔愣后,心头一悸,“阿、阿觉?”

“是我。”

卢晓傻住,一瞬间以为自己拨错号码,她不由看了眼备注,奇怪,明明没错。

“宁夏手机在你那儿?”她被自己的猜测惊吓,“你和她在一起?!”

她说话一惊一乍,嗓门也随之高了一阶。

叶昭觉将听筒又拿开稍许,“她手机丢在了我车上。”

他继续往前走,空寂的停车场,四下无人,只有寂寞的灯光和孤单的人影。

“你们怎么会认识?你们什么关系?”简单的一句,无疑给卢晓扩大了想象空间,不过她依然不敢置信。

这样的语气令叶昭觉不耐,他言简意赅,“邻居。”

冷淡的两个字把卢晓一锤敲醒,她终于收敛,却还是震惊地自语:“你居然也住到辰良公馆去了!”

“嗯。还有事么,没什么要说的就先这样。”

通话结束,叶昭觉看一眼时长,1分57秒。

他轻笑,这种不是自己手机就下意识节省话费的举动,有史以来第一次。特别是,明明是对方打过来的。

***

姜熠然循着门铃推开门,见是他,抱臂靠墙,眉目不动,“有事?”

叶昭觉没说话,直接把包递还,目的简单明了。

姜熠然瞅一眼,起初只觉得眼熟,刹那后挑眉辨认出来。“果然是被你捡去了。”

果然?叶昭觉不动声­色­地微微垂眸。

等姜熠然接过,他回身欲走,却被姜熠然一把叫住,“诶,你回来。”

他微顿,虽不明就里,可也心知不会有好事。

姜熠然把包打开,随手翻了翻,继而取出皮夹,扬声冲身后喊,“宁夏,过来数回头钱!”

不到一会,宁夏脚步轻快地从客厅里冒了出来,“什么回头钱?”

她穿着棉质睡衣,松松垮垮,却更加显瘦。中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黑亮亮地落在肩头,衬得小脸莹白。

她大喇喇走过来,首先注意到的不是立在门口的叶昭觉,而是姜熠然手里的包。

她两眼立刻放光,亲人呀,果然是回头钱!

眼下她最庆幸的是,因为忙,也因为懒,这两天没能抽时间去数码店。幸好没去,否则好几千块就白搭进去了。

她乐呵呵地从包里摸出手机,高兴的神采都写在脸上。

叶昭觉见她眉开眼笑,无来由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他想,笑容是可以感染人的。

就像那个人的笑,在他叛逆孤傲的青春期划破了漆黑的夜,宛如一颗太阳,温暖他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姜熠然把皮夹送到宁夏手边,提醒道:“看看钱少没少。”

“……”

宁夏尴尬,她望一眼面­色­平和的叶昭觉,无比佩服他面对酱酒满满的恶意竟能淡定如斯。

“怎么可能会少。”她看都不看,将皮夹塞回包里,推姜熠然进屋,“你别管了,忙你的去。”

姜熠然生气地望着她,无声警告。

宁夏不理会,继续死命推,还把手里的包兜头套进姜熠然的脖子,“你不是看球赛么,快去看快去看。”

姜熠然简直想掐死眼前这只愚蠢的白眼狼。

“别推我!”他气恼地发火,手臂向外一震,用力甩开宁夏。

宁夏毫无防范,踉跄地倒退了一步。

看他气冲冲地消失在过道,宁夏心情好无力,感觉头都有点痛。

偏偏这时,叶昭觉留在原地,关怀的语调清晰传来:“他平时都这样对你?”

嗯?

宁夏从他平淡的话音里听出了一丝不平淡,转身,他俊朗的眉目映入她的眼,那神­色­分明写着:你舅舅一直对你很不好。

“……”

宁夏微窘地倒吸气,想笑却笑不出来。

而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落入叶昭觉眼里就像个身世凄苦的小孩在自怜自艾,叶昭觉的心不禁微微一磕。

身前灯光莹莹,背后光线充沛,唯独宁夏所在的玄关没有点灯,只是凭借前后的亮度勉强支撑视野。

叶昭觉的突然靠近,迫使前方的光源被遮挡。

清隽挺拔的身躯覆盖下来,宁夏愕然地睁大眼,他要­干­什么?

她傻傻立着不动,心里竟有一丝微微的紧张。

他在她大胆笔直的注视下,熟练而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相信我,这没什么大不了。小夏是个很好的姑娘,他将来一定会后悔。”

紧张的心绪一下子消失不见,还好还好,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他都表现得­干­净而温暖,不掺杂丝毫杂质。

宁夏忍俊不禁,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失恋患者。

可她嘴一咧,又快速收住。他神­色­那么认真,沉静的眼睛似蒙了水,意外的柔和。

她一眨不眨地凝视他好看的眉眼,完全不受控制,仿佛有根线在中间无形牵扯。

他本意安抚,却将她原本安宁的心搅出一圈涟漪。涟漪不断扩散,她懵懂地眨了下眼,眼波澄澈,轻轻又拨动了他的某根心弦。

一切作用力都是相互的。

他稍稍不自然地挪开目光,嘴角微微笑:“手机号。”

宁夏晃神,“啊?”

“手机号报给我。”

“哦。”宁夏快速报出一串号码,可他一动不动,她不由纳闷,“你不记下来?”

他抬手虚点太阳­茓­,轻笑:“在这里。”

宁夏不甘示弱:“你的号码呢,你说一遍,我也能记住。”

她骄傲又自信,神采飞扬。

叶昭觉眼神微闪,笑了笑,满足她道出自己的私人号码,“有事可以找我,只要力所能及,我都会帮忙。”

宁夏故意煞有介事地问:“无聊的时候也可以找你?”

“不可以。”

拒绝得好­干­脆,如她所料。

可立刻又听他补充:“无聊的话去找晓凡,她每天都很无聊。”

宁夏噗嗤一声笑了,“你也太了解晓凡了吧。”

她越笑越好看,像一朵金黄的向日葵,夺目耀眼。

叶昭觉恍惚意识到,他喜欢看她笑的样子,阳光、热烈、生机勃勃。

这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该有的模样。

***

宁夏心情好,不自觉地哼起小调。

客厅里回荡着足球解说员激动亢奋的声音,她躲在拐角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去瞄沙发上坐着的姜熠然。见他神态安闲,她不由舒了口气。

从拐角轻手轻脚地走向楼梯,姜熠然­阴­阳怪气的语调却陡然炸出,“小夏妹妹,你去哪儿啊?”

“……”宁夏动作一僵。

她定定神,转身跨-下台阶,手负在背后,讨好地笑,“我明天上早班,今晚要早睡。”

“是得早睡。”姜熠然理解万岁地轻点头,将旁边沙发上的包递给她,“小夏妹妹,晚安。”

宁夏嘴角抽搐,抱着包正欲逃窜,姜熠然提醒道:“不看看里面少没少东西?”

“不是吧你。”她终究忍不下去,“人都走了,你还闹!”

姜熠然看她,“真不查看?”

宁夏眼角一跳,心中升起不好预感。

她仔细翻找,手机、钱包、移动电源、纸巾,一个不少,抬头看他神­色­,那种坐等看戏的得意她太熟悉了。

她又看向包里,凭直觉摸向皮夹。凝神打开,空的!

眼睛登时就睁大了,“小偷!”

姜熠然极其配合地附和:“没错,他就是个小偷。”

“……我说你!”

他失望地看她,“你竟然相信他,不相信我!”

宁夏哼一声:“我帮理不帮亲。”她走上前,手掌摊平,“拿来。”

姜熠然控诉:“宁夏,你伤害了我。”

“所以呢?”她抬了抬下巴。

姜熠然不甘示弱,“你钱夹里的563块3毛用来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无耻!”

***

手机里有好几条信息,宁夏回到卧室后,顺序点开查看。

最新一条是卢晓发来的:徐正则失踪了?

宁夏额头三条黑线滑下。

照她这么说,连续几日无故旷工就是失踪,那她之前岂不是失踪了一个月……

无凭无据,她不愿仅凭猜测妄下结论,索­性­不回。

她趴在床上,虽然被姜熠然厚颜无耻地坑了一笔,但心情并未受到过分影响。五百多块只是他付给她的工资里的一个零头,他高兴就好,假若满打满算,其实她压根没亏。

小腿无意识地晃呀晃,点开通讯录添加新联系人。她不习惯填写真实姓名,每个联系人都是用外号代替。如果手机被偷,这样可以保护亲朋好友不被有心人士趁机敲诈。

暗忖片刻,她一字一字地打上:昭觉县。

轮到手机号,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点,1、7、8……

呃,后面的数字是几?

她敲敲脑袋想了又想,可惜记忆出现断层,她忘了。

那个信誓旦旦的自己犹在眼前,她羞惭地抿紧­唇­,自己的记­性­也太不牢靠了吧……

回忆了半天也没能记起来,最后她只好放弃。

安静的房间内,她懊恼地想,自己年纪轻轻都记不住,就不信年纪大的昭觉县可以。

***

徐正则回来当天,饼房里的甜点师从早上开始就挨次面临突发状况。

先是王哥吃桔子酸了牙,再是大黄送进烤箱的蛋糕没成型,然后是徐思齐做的黄桃水果软糖遭到中餐厅的顾客投诉……

中午休息时,众人围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纷纷断言这是一个不详的预兆。

徐思齐愤愤地说:“你们说那女的是喝多了还是吃多了还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了,我向她拼命保证黄桃里没有防腐剂,她就是不信。她有没有一点常识?!罐头密封后加热杀菌,老细菌死了,新细菌进不去,防腐剂需要个屁!”

万斯年赏罚制度严格,厨师被投诉会被扣减当月工资,徐思齐这个月至少小一千没了。

饼房里一时间众口纷纭,若忽视掉这些扫兴的话题,倒是难得热热闹闹。

金志良掌心下压,示意大家静一静,“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事情都发生了,没完没了地废话是不是闲的!”

气氛静默一秒。

然而,大黄很快有了新发现,他说:“良哥,好像只有你和小夏一上午什么事也没有!”

他这一点拨,所有人都茅塞顿开地回忆了一遍,还别说,真是!

不过,如果像王哥那种酸掉牙的小事也能拿出来提一提,那金志良和宁夏也是可以凭着记忆搜刮出一两件的。

宁夏和他面面相觑,虽然视线很快就分开,但是两人都十分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坏事最好别瞎叨叨,越叨叨越点背。

只可惜,人的运气一旦变差,哪怕仅在心里想想,坏事也还是会自动找上门。

徐正则默默消失,又默默现身,她和金志良倒霉催的成了他高­射­机枪下的活靶子。

再次见到徐正则,宁夏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着一股难以明辨的气息。虽然他依然冷吊着眼,但过去他眼底尚有余温,这次回来,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仿佛淬过一层冰水,寒到人的心里。

他是在下午两点钟推门进来的。

彼时,众人都已各就各位,该忙什么忙什么,偶尔交头接耳,场面十分和-谐。

他一来,低气压暴走,所有人立刻缄默,仿佛嘴巴被强行贴上封条。

他第一个点金志良的名,声音近乎冷酷:“老金,为什么我不在饼房每天都被投诉?你们没有断­奶­么,我不在就一盘散沙!”

四周安静得只能彼此闻见自己的呼吸声。

金志良那张刚正不阿的面孔被数落得红白交织,但他吃的盐多,不怕眼下这点渴,他声线平稳,冷静客观地解释:“,投诉的客人问题都过于刁钻,这事不能怪大家。”

“我没怪大家。”徐正则冷冷一笑,“我怪的是你!一个优秀的团队需要一个优秀的领导,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厨师长,是从re出来的高级甜点师,不是需要我教你怎么来管理饼房吧?”

(注:re——巴黎蓝带高等厨艺学院,法国糕饼界的专业人才培训机构。)

这顶庞大的帽子扣下来,配上他一字一顿冰凉的语气,金志良两眼低垂,头皮麻得很。

宁夏把自己尽可能缩在角落里,徐正则像吃了炮仗,只差没长出两只牛角扮演怒目横眉的牛魔王。

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突然下来转悠,饼房里每个有人工作的位置他都会上前视察。

宁夏头戴厨师帽,长发藏在帽尖,从背影看和瘦小的男人并无区别。

她窝在角落里,耳朵机灵地高高竖起,听着不断向这边靠拢的斥责声,心跳如擂鼓,口­干­舌燥。

要准备喝心灵­鸡­汤了,好无奈……

徐正则发现她,是注意到她赤条条露在外面的那双腿,笔直、纤细、白皙,明显不是男人的腿。即便刮­干­净腿毛,正常男人的腿哪怕再­精­瘦也是结实有力的。

他几步走到宁夏面前,眼眸眯起,“你怎么滚回来了?”

语调冰凉,在宁夏心头卷起一阵寒风。

她歪头,笑容天真懵懂,“我走了么?,我想你肯定对我有所误会。”

他鼻子里哼了声,忽然就压低了声音,“呵,二皮脸。”

“……”

宁夏觉得,她如果不继续装下去,都有点对不起他口中的“二皮脸”。

她二皮脸道:“,你不去你的工作间看看?我每天都把那里打扫得特别­干­净,不信你可以去检查。”

徐正则直直盯着她,眼神很奇异。

宁夏以为他会­精­力充沛地将战火引到她身上,可他居然没再继续追究,只是上下眼皮轻轻一碰,意有所指地说:“小猪,把自己喂得太饱是会被杀掉的。”

什么意思?宁夏迷惘错愕。

潜意识里她觉得这或许是一句别有用意的警告。

可警告的内容是什么?工作态度,还是工作能力?

***

艰难险阻的第二关似乎不是她硬着头皮闯过去的,冥冥中,她的直觉偏于诡异,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徐正则是有意放水。

王哥带头开玩笑恭喜她有惊无险,她脑海中的警铃却自始至终叮铃铃地响个不停。

会不会是她想太多了?

傍晚就餐时间,她一个人坐着发呆,餐盘里的饭菜都快冷掉。

有人在她对面坐下,前方余光里满满的荤菜,红艳艳得勾人食欲。宁夏抬头一望,居然是徐思齐。

她随口发出感叹:“这么多­肉­你一个人吃得完么?”

他笑得欠扁,“吃不完也不会赏给你。”

谁稀罕。

“你吃你的吧,我根本没胃口。”她撇嘴道。

徐思齐稀奇,“小猪还会没胃口?”

她吸一口气,立刻笑眯眯,“是啊,小猪吃那么多­肉­,早晚变成死肥猪。”

“……”徐思齐笑不出来了。

宁夏也忽然不再作声。

把自己喂得太饱是会被杀掉的……

她戳了戳米饭,凝眉思考,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仍在出神,又有一个人在她身旁坐下。那人目光对着她,眼底飘着两朵火烧云。

徐思齐轻咳一声,示意宁夏看左边。宁夏疑惑,头扭过去,直直地对上那人虎视眈眈的眼睛。

卢晓。

宁夏猛拍胸口压惊,“卢副总,你找我有事?”

她正儿八经的询问,看卢晓的眼神拘谨得像看陌生领导。

卢晓本来是要发火的,但很快注意到她给自己使的眼­色­。正值晚餐时间,餐厅陆陆续续有员工进来,周围不乏饼房的人,其中就有独自一人坐在圆柱旁的徐正则。

愣了愣神,卢晓急忙改口,嘲讽道:“我能找你有什么事,笑话。”

说着,她身体坐正,手机在桌上轻轻一搁。暗示她,电话联络。

宁夏有所会意,悄悄在餐桌下面做了个ok的手势。

卢晓斜着眼睛瞥见,这才满意地开始用餐。

宁夏一抬头,正对上徐思齐全程旁观的乌亮眼眸,心里哀叹一声,正欲装傻,徐思齐却挑眉对她笑,笑意里满满都是洞悉。

宁夏没办法,只好食指点向他,无声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他嘴角轻扯,带着一如既往的不屑一顾。

宁夏心头郁闷,将卢大小姐骂了数十遍都不解气。猪一样的队友!

事后,两人通话。卢晓反过来恶人先告状,指控她不接电话不回短信,玩人间蒸发。

宁夏单刀直入,把在餐厅的怨言一股脑发泄出来:“诶,我说。你脑袋瓜子只是个装饰吧?我进万斯年本来就和你关系不清不楚,你当那么多人面坐我旁边是想把传言坐实么?”

卢晓说:“坐实了又怎样?徐正则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我的人。”

“请注意措辞,我不是你的人,谢谢。”这话听起来真别扭。“还有,我明确提醒你,他知道是一回事,你不收敛是另一回事。我不知道你让我进西饼房究竟有何目的,但我奉劝你,徐正则这个人可一点都不好对付。”

0403

宁夏一抬头,正对上徐思齐全程旁观的乌亮眼眸,心里哀叹一声,正欲装傻,徐思齐却挑眉对她笑,笑意里满满都是洞悉。

宁夏没办法,只好食指点向他,无声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他嘴角轻扯,带着一如既往的不屑一顾。

宁夏心头郁闷,将卢大小姐骂了数十遍都不解气。猪一样的队友!

事后,两人通话。卢晓反过来恶人先告状,指控她不接电话不回短信,玩人间蒸。

宁夏单刀直入,把在餐厅的怨言一股脑泄出来:“诶,我说。你脑袋瓜子只是个装饰吧?我进万斯年本来就和你关系不清不楚,你当那么多人面坐我旁边是想把传言坐实么?”

卢晓说:“坐实了又怎样?徐正则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我的人。”

“请注意措辞,我不是你的人,谢谢。”这话听起来真别扭。“还有,我明确提醒你,他知道是一回事,你不收敛是另一回事。我不知道你让我进西饼房究竟有何目的,但我奉劝你,徐正则这个人可一点都不好对付。”

“谁想对付他了!你只需要把他拉拢到我这边!”

拉拢?

“你等等,你拉拢他找我­干­嘛?”

假如她想和一个人建立融洽关系,一定会亲自出马寻找机会。

但很显然,卢晓的思考方向和她不同。

卢晓说:“只有你先打探清楚他的喜好,我才能对症下药。”

她说得有理有据,可宁夏却倒竖起眉毛,“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拖到现在有意思?”

“我不信任你呗。”卢晓永远这么理直气壮,“恭喜你通过了我的考察期。”

还考察期……

作成这样就不要再找理由了吧。

这边厢她翻白眼沉默,那边厢卢晓却有一大堆问题。“宁夏我问你,你和叶昭觉是什么关系?”

宁夏莫名其妙,“什么什么关系。”

“别装蒜,你们明明住一起!”

宁夏说:“既然知道住一起,不就是邻居咯。”

“除了邻居呢?”

“关你什么事。”宁夏语气漠漠。

卢晓脖子一梗,“阿觉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天。”宁夏惊叹,“你究竟同时倒追了几个人?”

卢晓抓狂,“你少胡说八道!”

宁夏笑得越促狭,“你没追人家,管那么多­干­嘛。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你家里人知道么?”

“……”卢晓气得脑袋里火花四溅。

***

其实收集一个人的喜好并不是一件难上天的事,观察他平日喜欢吃什么、每天穿什么类型的便装、开哪一款的车,这些都和喜好有关。

可惜这些又都停留在表层,真正想要了解一个人,还是得从更细微的地方入手。

徐正则的私人工作间有一张长长的柚木办公桌,和金志良的休息隔间不同,虽然各种设备齐全,但除了这些,整个桌面­干­­干­净净,空荡得足以供一个人躺倒。

宁夏每天擦擦抹抹,除了不好意思翻抽屉侵犯*,各个角落都摸索了好几遍。

她可以很负责任地确定,徐正则不仅有狂躁症,而且十分洁癖。另外,他还患有严重的强迫­性­障碍。每一样物品都必须放置固定地点,她打扫卫生的时候一旦疏忽,第二天绝对躲不过正则牌“心灵­鸡­汤”。

总之,这个男人是个不正常的危险人物。

叶晓凡十分八卦地和她探讨徐正则的­性­取向问题,最终两人得出共同结论,即便他是直男也不会有女朋友。

试想一下,谁家宝贝姑娘愿意长期忍受一个间歇­性­疯的神经病?

可叶晓凡的言情细胞却提醒她,或许,他只对喜欢的人温柔呢?

宁夏对此持保留意见。她拿姜熠然举例,在她家酱酒的字典里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温柔”这个词。不过,酱酒比徐正则正常多了。

叶晓凡不赞成她拿*型案例做参考,宁夏说:“那你说举谁?”

“我大哥呀!你别看他好像冷冰冰的,其实他心可热乎呢。不过前提是,你得入他眼……”说到这里,叶晓凡后知后觉地闭上嘴。她猛然想起自家大哥对宁夏的冷淡来。

宁夏托腮,小小地催促:“入他眼之后呢,继续说。”

叶晓凡连忙摇头,“不要。我再说下去,万一你讨厌我大哥,我找谁哭去!”

“……”

宁夏心说,怎么会讨厌,难得她已经入他眼。现在在公寓楼遇见,他也是会主动颔微笑的。

其实她根本不清楚自己是以怎样的方式获得了他的认可,当她糊里糊涂接受的时候,一切都仿佛早已铺垫好。

这个叫叶昭觉的男人似乎自带一种魔力,他对她冷淡,她便自动疏离,他对她温柔,她便坦然受之,连心理过渡都直接省略。

转眼到了九月。

整个万斯年都在全力筹备商、叶两家的订婚宴事宜,西饼房这边,徐正则也早已推出订婚蛋糕的六款备选。

九月十号,近在眼前。

订婚宴的准新娘6临安毕业于南湘大学,目前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在读硕士。而准新郎商策,同新娘是大学校友,在南大取得建筑学学士后,赴美留学,又获得普林斯顿大学建筑学硕士。

宁夏听叶晓凡爆料,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硕士期间任职于纽约一家知名的建筑事务所,毕业后成为事务所合伙人。

两人大学相恋,在一起五年,感情一直很好。

整整一个夏天他们都在各自的轨道忙碌,6临安在导师手下做景观项目,商策负责参与费城的一个旅游规划设计。

他们的订婚宴原本是由两家父母共同筹备,可叶昭觉却当仁不让地包揽在自己身上。

叶晓凡说:“大哥对安安姐真是好得没话说,估计她将来结婚,他也会亲力亲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两人肩靠肩,聚在八楼皇冠厅外的展示区看照片。宁夏是趁徐正则不在饼房,脱了厨师服偷偷跑上来的。

展示区摆放着一面巨-大的相片展示板,大大小小的相片合成两个彼此微笑的头像,男左女右,男俊女靓。

仔细看,每个头像里的小宫格都是一张**合影。

八千里路云和月,他们携手走过国内国外不少地方。而这些地方对于宁夏而言,陌生得仿若误闯入世外桃源。她得承认,从未走出去的人永远也想象不出这世界有多美。

叶晓凡忽然眼眶热,她揉揉眼睛,“什么毕业季分手季,两个人连人生目标都不一致,就算熬过毕业又如何,早晚会分!”

宁夏知她想起了卓然,搂她肩膀拍拍,“乖,给你五分钟矫情时间。”

话一落音,叶晓凡愣住,她也有些呆。

叶晓凡斜眼,“你居然学我大哥那一套!”

宁夏瞟她一眼,“我乐意。”

她眼尖,“诶,说曹­操­曹­操­就到。”

宁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叶昭觉一身直线条纹西装,搭配一条白­色­小圆点领带,直条纹的严肃被轻快的圆点中和,毫无违和感。

他永远都是穿搭高手。

叶晓凡手肘一折,轻轻戳她一下,挤眉弄眼道:“看见没有,这就叫魅力!”

这种时刻她都不忘怂恿她,宁夏折服。

她叹口气:“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能消停?”

她态度一直不变,叶晓凡也很无奈,“你真不考虑考虑?像我大哥这样的黄金单身汉,错过实在太可惜了。”

她从背后捧着宁夏的脸转向叶昭觉所在的方向,他站在签到台前,和负责答疑的工作人员低头说话,碰巧一位宾客携同夫人款款而来,他含笑伸出手去表示欢迎。

“你仔细看看,多好的基因啊!我上大学之前认为姓叶一点也不酷,现在倒觉得吧,姓叶也挺好,你们家孩子以后可以起名叫叶问!”

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家孩子都出来了……

头被她桎梏,宁夏眼珠上瞟,无语望天,“那你以前觉得姓什么最酷?”

“花。”叶晓凡抿抿嘴巴,轻咳一声,“我和我弟都想姓花,我叫花木兰,他叫花无缺。”

宁夏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花木兰,老妈在找你。”叶晓凡口中的老弟“花无缺”来了。

闻声,叶晓凡松开手放过宁夏,板着脸转身,“不许叫我花木兰。”

叶晓宇白她一眼,“不是你刚刚旧事重提的么。”

叶晓宇个子高挑,厚重的刘海遮住额头,走的是美少年路线。

他从裤袋里抽出右手,有规有矩地伸向宁夏,面容帅气又阳光,“你好,我是花木兰的弟弟花无缺,也是叶晓凡的弟弟叶晓宇。”

叶晓凡嫌他啰嗦,在一旁瞪眼,“小夏,别理他。”

叶晓宇姿势不变,手依然摆在宁夏面前,“我相信夏姐姐不会像我姐那样没礼貌。”

叶晓凡听了气呼呼。

宁夏被逗乐,手与他象征­性­地交握了一下便收回,笑着自我介绍:“宁夏,就是那个宁夏回族自治区的宁夏。晓宇你好。”

叶晓宇重新将右手抄回兜里,姿态挺拔,“我知道。经常听我姐提起你。”

宁夏说:“你姐也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是么。”叶晓宇睨一眼叶晓凡,“肯定和刚才一样不是好话吧?”

叶晓凡抢先道:“那当然,你六岁还在尿床,这事小夏也知道。”

叶晓宇一点也不生气,他泰然自若地对宁夏说:“夏姐姐,你一定不知道我姐十岁时吃饭还需要我妈喂。”

“叶晓宇——!”

被点名的人一脸无畏,甚至还在继续挑衅:“难道不是十岁,是十五?”

叶晓凡气得跳脚。

宁夏看着这对可爱的姐弟,笑得乐不可支。

叶昭觉交代完两条注意事项,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他走过来,左手随意地搭过叶晓宇肩膀,将两个即将开战的人及时分开。

“我让你们今天时刻处于备战状态,不是指窝里反。”他低声警告,“你们两个给我听好,谁再闹,我就把怀怀喊过来看着你们。”

叶晓凡一惊,立刻求饶:“大哥,我错了。”

叶昭觉看向叶晓宇,“你呢?”

“知道了。”叶晓宇睫羽微垂。

宁夏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什么也不知道。

叶昭觉将弟弟妹妹的关系处理好,眸光望过来。宁夏一怔,连忙露出微笑。他勾起­唇­角,微点头,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他便转身走入了宴会厅去督促其他事宜。

宁夏看着逃过一劫的两姐弟,好奇问:“怀怀是谁?你们为什么都怕他?”

叶晓凡长吁一口气,“他是个小恶魔,年纪不大,心眼特多,最会倚小卖小欺负人。”说完,她对着叶晓宇胸口捶了一下,“别再惹我,听见没?”

叶晓宇保持双手Сhā兜的姿势,低头瞄她收回去的手,“到底谁惹谁?”

“你……”

“行了行了,打住。”宁夏捂住叶晓凡的嘴,提醒强调,“怀怀!”

叶晓凡怔怔地抿紧嘴巴,横了叶晓宇一眼。

叶晓宇不和她一般见识,对宁夏说:“我出去转转。夏姐姐我很喜欢你。”

宁夏最不会吝啬的就是笑容,她咧咧嘴,“我也喜欢你。去吧。”

少年迈开脚步,气度翩翩,宁夏想,叶家基因果然好。

突然,她掌心吃痛,“叶晓凡,你是小狗么?”她连忙把手从叶晓凡嘴上放下来。

叶晓凡龇牙,“我如果是狗,一定把你一块­肉­咬下来!”

宁夏说:“我招你惹你了。”

“谁胳膊肘往外拐,谁就惹我了。”她冷哼。

“瞧你这出息。”宁夏无奈摇头,“晓宇是在读高中吧?你多大的人了,和他置什么气。幼稚。”

“你不幼稚?”叶晓凡数落,“你和你舅三天两头吵架拌嘴,你不幼稚?”

宁夏说:“那是他幼稚,谁年纪大谁幼稚。”

“切。”叶晓凡嗤之以鼻,“双重标准!”

“我乐意。”

两人继续立在展示板前看宫格里的相片,有人从宾客休息区走来,宁夏无意间瞄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心头猛地一跳,情急之下拉起叶晓凡躲进了展示板背后。

“怎么了?”

“嘘——!”宁夏探头查看,小声说,“徐正则在外面。”

“在哪里?”叶晓凡早就对他产生了浓厚兴趣,猫腰从宁夏下巴底下伸长脖子,展示板前有三个人背对她们而立,两男一女,她谁也不认识,“哪个是­鸡­汤?”

宁夏手指向穿白衬衫的那个身形瘦高的男人,然后,又指着他们当中唯一的那个女人,用气声一字一顿说:“卢、晓。”

叶晓凡兴奋得眼睛都在光,一下子同时见到两个“偶像”,她运气好得可以去买大乐透啦。

展示板外,季彦今盯着迎宾区的座位图看了会,检查无误后,对徐正则说:“距离婚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小食餐点区的甜品台记得及时补给,最好别重样,捡特­色­的上,争取让每位来宾尝过后都不会忘。”

“尝过不忘?”徐正则很不给面子,“季总,我很感谢你对饼房能力的肯定,但你这样的要求会给我们带来极大压力。甜点在爱吃甜食的人眼里的确很美味,但它不至于令所有人不能忘怀。夫妻之间都存在七年之痒,更何况人和甜点之间?”

季彦今深沉地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自从徐正则消失后再回来,他的枪口对准了万斯年的每一个人,包括总经理季彦今。

这些天卢晓一直在观望,希望能从中现一些蛛丝马迹,好探寻出两人的关系是真的破裂,还是纯粹做戏给她看。

只可惜她失败了,也不知是他们藏得深,还是自己道行浅。

当然,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不会承认。

就好比两人方才的对话,她依然无法分辨出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

卢晓挫败地侧过身,烦躁地捋了捋额前碎。然后,她就看见了展板后的两只毛茸茸的脑袋。

一个是陌生面孔,一个是宁夏。

她做贼心虚地躲在那里,卢晓咬牙,正儿八经地瞪着她。

宁夏堆出笑容,食指竖在嘴边,又指指徐正则,拜托她别出声。

卢晓眼睛瞪圆,她本来就脾气不畅,这下连气血都不足了。

等到三人去了别处,宁夏才和叶晓凡从展板后走出来。

叶晓凡扔她一记白眼,说:“她哪里有大-胸-器,也就一般般!”

宁夏针对她的“一般般”表感言:“人家至少是个c,你有么。”

叶晓凡挺-挺-胸脯,“我b我骄傲!”

说话间,一个刘海向上翻卷的男人从她们身旁走过,男人看了眼叶晓凡,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骄傲的某个部位,叶晓凡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怒目圆睁,恶狠狠地说:“看你妹啊!”

男人好整以暇地­唇­角一弯,“以我和你哥的关系,你的确是我妹妹。”

叶晓凡现实中的朋友都是从同学展起来,交际圈偏于简单。她没有接触过叶昭觉的朋友圈,因为她一直对此不热衷。

听他的意思,好像是指他和她大哥是心照神交的朋友。

但那又怎样?

男人笑着离开,她却莫名地恼火,“尼玛,我认识他么?”

她明明看的是宁夏,话却是问的自己。

宁夏说:“我怎么知道。”

她看看时间,距离订婚宴开场也快了。耳边回放起之前季总的那番话,想必徐正则会回西饼房交代一些事。

略一思忖,她说:“我先回去了。”

“那你待会还上来么?”叶晓凡问。

“看情况吧。”

其实,她心里面挺想来的。她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展板上的那一幅幅照片,多幸福啊,能亲眼见证别人的幸福说起来也是种荣幸吧。

叶晓凡不开心地瘪嘴,“你走了就剩我一个,好无聊。”

她一脸恹恹的表情,让宁夏忽想起叶昭觉的某句建议——无聊的话去找晓凡,她每天都很无聊。

叶晓凡瞪眼推了她一下,“你笑什么?”

宁夏看着她,略有感触地说:“有哥哥就是好啊。”

这话着实没头没脑,叶晓凡顿感莫名其妙,不过她还是天经地义地回了句:“那当然,不过我不介意你出手拐走他。”

三句里有两句离不开说媒……

宁夏沉默。

匆匆赶回饼房,边往自己的工作区域走,边微垂着脑袋整理厨师帽。

王哥说话向来没有顾忌,他嗓音一拔,道:“小夏,你上个厕所还挺久的嘛。”

当着一票男人谈论蹲厕,宁夏一点没脸红,“也不知道早上吃错了什么,肚子不太舒服。”她摸摸腹部,痛苦地皱眉头。

徐思齐瞧在眼里,没吱声。

他们两个都资历浅,工作的地方紧挨着。

洗了个手,她把事先拿到室内回温的黄油一刀刀切成小块,头微低,左右手动作熟练。

徐思齐微侧头瞟她一眼,“你是我见过脸皮最厚的女生。”

“哦。”宁夏偏眸,嘴一咧,微笑,“我的荣幸。”

然后,她低下头去,将切好的黄油块拨到一边,继续切剩下的。

徐思齐看了她一会,哂笑出声。

宁夏自然不会问“你笑什么”,她只是平静地瞥一眼过去,在和徐思齐目光对上时,两边嘴角向上翘起,露出一个讨喜的弧度,说:“我觉得你会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真的。”

他对她的嘲讽都表现在明面,活得直接坦率、光明磊落,这样的人,哪怕说话经常夹枪带棍,她也不觉得讨厌。

最最重要的是,他每天有那么多机会在其他人面前揭穿自己,可他一次都没有。

徐思齐脸上有那么一小刻的怔忪,他怪异地看宁夏一眼,眼神隐隐地藏着一丝狐疑和期待,“想和我做朋友,好让我替你保密?”

宁夏“啊”了一声,“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她紧紧盯着他,“难道不是?”

她这种问法有点傻,徐思齐听了,人也跟着一起傻,愣愣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直到看见宁夏嘴角的笑容不断放大,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

“呀,你脸红了,是因为没把我当朋友所以羞愧了?”宁夏面­色­一正,抬起左手大度地摆了摆,“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你不用介意。”

她一本正经,徐思齐咬牙切齿:“你不去做演员可惜了。”

“我也这么觉得。”她惋惜地说,“我觉得吧,我就缺你这样一位伯乐。你看,你一下子看出我有领导气派,一下子又现我适合做演员,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么赏识我的人。”

徐思齐无语半晌,被气笑:“……宁夏,你知不知羞!”

徐正则就是在这时候走了进来。

他没有换制服,依然是那件质地考究的白衬衫,雪白­干­净,熨烫得平整无皱。

“老金。”

“”金志良站出来,应了一声。

“皇冠厅的甜品台换一批甜点补充。”

“换一批?”金志良诧异,甚至有些不认同,“我们事先按照今天的分量准备的,不多不少,刚好足够满足皇冠厅今天的需求。现在临时换一批,就只能暂时从给其他餐厅准备的甜点里瓜分,这样一来,其他餐厅的供给就可能跟不上……”

“你是想间接告诉我,饼房里养的是一群闲人?”徐正则尖锐地打断,“供不应求就抓紧时间做蛋糕,酒店聘用你们是要求时刻做好准备,不是依仗准备好了就可以时刻偷懒!”

他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反观金志良的表情则不尴不尬。

他看一眼墙上的时钟,“五分钟后送到皇冠厅。”说完,他锐利的眼眸环视一周,转身推门而去。

将近半分钟的时间里,众人久久没有动作,大气不敢出。

半分钟后,大黄拍打胸脯,后怕道:“哎呦我的娘嘞。”

金志良缓过神来,招手快忙碌起来,催促大家麻利点准备蛋糕。人多,动起手来度快,不到一会送餐车便被填充满。

传菜员进来推车,金志良不放心,叫上一名甜点师跟去重新装饰摆台。

人一走,他又立刻分配任务给大家,把急需补漏的甜点一一交代下去,特别是每日出售量最高的慕斯蛋糕,必须尽快填补空缺。

所有人都紧张地忙碌起来,金志良从宁夏眼前路过时,宁夏出声询问:“良哥,那我呢?”

“你?”金志良说,“你不是肠胃不舒服么,去药房买点药,回来再说。”

“……哦。”宁夏心虚地抿了抿­唇­,“谢谢良哥。”

她这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落在金志良眼里格外别扭,明明是一片好意,他斜睨她一眼,却满脸嫌弃,“就你事多。”

他扯下厨师帽,快步走去铁架前寻找备用原料,短平的头像一根根硬硬的钢针。

可这世上,谁的头不是脆弱柔-软的呢?坚-硬的只是它的外表而已。

宁夏心头浮起一丝暖意,她最容易被一些细微的小事感动。从小到大,始终如初。

徐思齐在一旁漠着脸,“说,你怎么收买的良哥?”

这个问题她也想知道。自从回来后,良哥对她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不,准确来说,是自从听到她和卢晓的通话后。

他不是一直认为她在抱良哥大腿么……

宁夏眼底闪过狡黠的笑意,她故弄玄虚,“这个嘛,你不用知道。”

她在徐思齐戒备的眼神里抬起右手,徐思齐肩膀一动,往后躲。她手停在半空,顿了顿,还是哥俩好地拍在他的肩头,“不过你放心,我们是朋友,以后我会罩着你的。”

“……”

***

宁夏坚守岗位留在西饼房,揉好面团后,用模具将面团压成心形图案,再在烤盘里铺好油纸,放上面坯,刷上一层牛­奶­,送进预热好的烤箱里烘焙。

放眼整个饼房,她能够拜托的只有年纪相仿、资历也差不多的徐思齐。

“诶,小齐,二十分钟后帮我取出来哈。”末了,她双手合十,黑漆漆的眼睛里无比诚挚,“非常非常感谢。”

徐思齐对她突然更换的称呼不感冒,可他并未挑破,只是哼了声,反讽:“买药?”

宁夏笑笑,模棱两可地回:“你懂的。”

借以“买药”的由头返回八楼,宾客早已6续从休息区入场。

为了营造气氛,台下的灯光全部熄灭,宁夏讨巧地混进去,在一片昏暗中躲在角落里,定睛望向舞台。

聚光灯照亮舞台中央,足有两米高的订婚蛋糕五颜六­色­,远远望去,赏心悦目。

她见过徐正则的设计草图,和眼前的外观完全不一样。回想起那天四散在地板上的纸团,可以确定他费了不少心思。

看似是一个完整**的蛋糕,实则是由九十九个口味全然不同的水果蛋糕组成。

九十九种“水果”堆叠成一座小山,每一种都需要单独做成型,每一种都是各自独特的味道,每一种切开来看都层次分明得一目了然。

明亮的光圈将蛋糕从上到下完全笼罩,最顶-端的那颗小草莓可爱得鲜艳欲滴,宁夏舔舔嘴­唇­,忽然有点眼馋。

请来的婚礼司仪是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一男一女,声线清朗中透着热烈,一开口,便如刚过去的盛夏般热情四­射­地呼唤出沸腾的掌声。

不多时,红地毯上方的灯光骤然亮起,随着主持词的节奏指引,准新郎和准新娘相携入场。

宁夏躲在宴会厅的最尾端,她不敢太靠近仪式区,那里光太亮,很容易将自己暴露,她往后退,一路退到高大的花灯后。

身形被遮挡,她放心大胆地围观全场焦点。

他们沿着丝滑的红毯一步步靠近舞台,从她的角度原本就只能稍稍瞄见一点侧面轮廓,他们一走动,融化在光线里的侧颜逐渐隐遁,只看得见一对洁白婚服下的伉俪背影。

直到他们匀步走到舞台中央,转身面对宾客,宁夏终于放眼窥见到真人。

嗯……怎么说呢,宁夏脑海中倏地冒出一句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话——外在因素只是美人内在气质的体现。

美人,那是一对气质独然的美人……

美人如花隔云端。

他们挽手而立,嘴角微微含笑,脸部线条柔和明亮,服帖修身的纯白礼服在澄明的光束下泛着朗朗清辉。

看得出来,两人话都不多。司仪伶牙俐齿,在他们面前却讨不到丝毫便宜。

问及五年恋爱长跑,6临安矜持地轻抿­唇­,“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走过来了而已,嗯……很幸运。”甜蜜又羞涩的笑容。

宁夏远远瞧着,会心一笑。

别人的爱情有幸感受一下就好,她收敛住心神,趁宴会厅内灯光未起,沿墙猫腰而出。

厅外的长廊空荡荡,原本就听不分明的脚步声被吸进厚实柔软的地毯里更加轻不可闻。

宁夏低头想心事,一步步接近员工内部电梯。

左脚刚从转角处迈出,心口砰地跳了一下,她猛地收回脚,背靠着走廊墙壁,屏息静听。

徐正则立定在电梯口接听电话,他含糊地应着什么,态度敷衍,听得出来十分不耐烦。

很快,他耐心告罄,语气恶劣:“我想做什么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火爆的脾气有所压制,“好,晚上见。”

电梯门开,他走了进去。

宁夏听见声音,急忙从拐角跑出来看电梯­操­作盘上的楼层指示,电梯停在二楼,又继续往下,直到最后停靠在负一层。

她不知道徐正则进去之前轿厢里有没有其他人,去往负一层的究竟是他还是别人,不得而知。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万一被抓个正着,自己被骂倒无所谓,就怕会连累良哥。

电梯落下后很快上升,宁夏等不及,两辆电梯的电梯键都摁下,她眼巴巴地等,一秒、两秒、三秒……

有人走了过来。

她听见咔嗒一声,是什么盖子打开了。然后,嚓地一下,有东西蹿了出来。

宁夏对这两道轻促的响声太熟悉,能出这种声音的,是老式的火石打火机。

空气里颤音余绕,她脑袋轰轰的,胸口也闷得慌。

这个声音,她已经很多年没听到了。

最快的一辆电梯已抵达12层,下降的度平稳,没有在8~12之间的任一楼层停留。

宁夏却在这时,转过头。

一个男人与她仅半米之遥,他手里刚点燃一支烟,走廊里无风,烟雾不受打扰,直直向上飘,他英俊的脸半隐在逐渐消散的烟雾里,像是水波晃荡下的石板,沉沉的,面无表情。

是叶昭觉。

他似是并未注意到她,她目光突然看过来,他脚步一怔,脸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清冷隔了好一会才缓缓释放了稍许,“你怎么在这儿。”

语气不像在问,倒像是见到她,略略惊讶地随口一叹。

“我、我上来看看。”

宁夏盯着他手里夹着的烟,心底残留的情绪一点点消失不见,可看见这样的他,难免心口微凸。

眼前的叶昭觉是半陌生的,他脖间那条活泼泼的小白点领带微微有些松垮,西服的扣子敞开,露出里面素净的衬衫,他虽然极力克制,可他眼神里的孤寂和凉薄却浓烈得化不开。

电梯门在这时开启,宁夏却已然忽视。

里面的人都是酒店职员,看见穿着便装的她,以为只是路过的客人,立即按了关闭键。巧的是,一辆下去,一辆刚好上来,直愣愣地越过八层,停在了九层。

宁夏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电梯上了,她问:“你呢,你怎么出来了?”

她想说订婚宴不是还在继续么,不知为何,生生忍住了。

叶昭觉微扬手,“出来抽根烟。”他抬抬下颌,指着不远处的安全应急门,“我不奉陪了。”

说着,他就要朝那个方向走。

“等一下!”宁夏顺应心意,急急喊住他。

“什么?”他眼眸微眯,沉寂的眼对着她。

“我陪你。”宁夏捏了捏拳,重复一遍,“我陪你吧?”­唇­角微扬,她带着商量的口吻。

叶昭觉眉一蹙,别开眼,口气生硬地拒绝:“不用。”

“用的用的。”宁夏连声说。她在前面开路,边走边回头,“快来啊,我时间很宝贵。”

他定在原地看她,指间一点猩红静悄悄地燃烧。

那边,宁夏已经走到安全应急门前。她推开门,靠在门边,隔着距离招手,“过来呀。”

叶昭觉丝毫不动。

两人无声对望,一个在呼唤,一个在犹疑。

时间悄无声息。

宁夏安静地等。他心情不好,他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抽根烟,也许在短暂的自我独处中,他会快收拾好心情变回那个原来的他,可宁夏却不想如他愿。

至于原因,她说不上来。或许,曾经他安慰过她,她潜意识里希望借此机会将温暖回馈。又或许,什么原因都没有,她纯粹神经错乱,多管闲事。

她等着等着,笑容快要僵掉的时候,他终于拾步走了过来。

与电梯间的敞亮不同,楼梯间光线昏暗,门一阖上,霎时显得空旷远寂。站在扶手边向下望,幽幽得一眼望不到底,越向下越黑。

宁夏坐在上行楼梯的最下面一级台阶上,ρi股底下没有垫东西,坐下时也没有吹灰,毫无顾忌。

叶昭觉立在墙角,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他单手Сhā在西装裤兜,深吸了口烟。烟雾缭绕,缓缓散在角落里。烟味飘到宁夏那边,早已淡得抓不住了。

宁夏手拄着膝盖,双手托腮,仰头看他,“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他眉一挑,淡淡的,“这是你的口头禅?”

宁夏笑眯眯,“你不觉得我很有礼貌么?每次有问题都事先征询。”

恬静的笑容在暗淡的天光里亮起一盏灯,尽管这灯对于叶昭觉而言有些刺眼,但他晦暗的心情渐渐有了光亮。

他轻不可察地勾起­唇­角,“既然你是在征询,我可以选择不回答。”

宁夏努着嘴耸肩,“无所谓啊,我征询只是因为这个问题可以知道也可以不知道,你回不回答都对我没影响。”

“什么问题?”他问。

宁夏笑得更开心,“我就知道你会满足我的。”

说到这里,她本来已经停顿,可又忽然意识到不对,头立刻低下去,有点羞窘,“呃,我是说,你会满足我的好奇心。”

叶昭觉轻笑,神情不自觉地放松。

那声笑意模模糊糊地传入宁夏耳朵里,她弯了弯­唇­,有种歪打正着的喜悦感。

她慢吞吞问:“嗯……我想问你啊,都什么年代了,你为什么还用火石打火机?”

“你怎么知道?”叶昭觉一顿。

“……我猜的。”宁夏放下手,手臂在双膝摊平,下巴枕上去,声音却跟着低了下去,“火石打火机不都淘汰了么,你难道有怀旧情结?”

0404

前一阵终于答应去见她给他物­色­的女孩,听他口气对人家也还满意,可人家女孩子竟然反过来挑剔起他来。她不好意思和他明说,怕伤了这孩子的自尊心,只好掩饰说,人家慧慧工作忙,暂时没时间再约。

可他何其聪明,她这么一说,还是伤着了。她说给他介绍其他女孩,再也不肯点头。

杨枝兀自伤神所产生的磁场未能影响到身后的叶昭觉。

他开完会就自己开车赶了过来,西装革履,贵气逼人,越来越让陆临安感到陌生。

那年的青葱少年仿佛就在昨天,可眼前人已蜕变成高不可攀的俊才。

到了登机时间,和亲友一一惜别,轮到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她抿­唇­笑,拘谨地站立,“这趟回来也没时间和你聊聊,有句话一直没和你说……”

她蓦然住了嘴,浑身僵硬。

因为,他忽然抱住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唇­角弯起,“不用和我道谢,我是你哥,为妹妹筹备订婚宴是我的分内事。”

他从不以兄长自称,这是第一次。就像他从不来机场送她,这也是第一次。

陆临安缓和着呼吸,她有点开心地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们终于不用再互相躲避了么?

他没有立即松开她,而是凑到她耳边,低低的,像是在给她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小咩,我不会再等你。”

话毕,­干­脆利落地向后退开。

他看着她,笑容诚挚,温暖譬如当年,“祝福你。”

陆临安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大一那年盛夏,在他的车里,明知她和商策已在交往,他说:我等你。她虽然未直言拒绝,但态度已很明确,还记得他当时煞白的脸­色­,令她羞愧难当。

他怎么可以真的等她这么多年……

背后一具硬朗的胸膛靠上来,商策揽住她的肩膀,代替说不出话来的她作出回应:“也祝福你。”

叶昭觉手抄西裤,严谨的装扮却透着不羁,他轻耸肩,微笑着坦然接受。

这一刻,面对相依相靠的他们,他想起了宁夏。

“让一个清楚你感情过往的人毫无芥蒂地接受你,你是不是傻啊?”

傻女孩,我早已不愿再把自己留在过往的世界里,那个世界太孤单,孤单到遇见你需要独自等待这么多年。

走出机场大厅,一行人各自道别。叶昭觉刻意放慢脚步等叶晓凡走过来。

叶晓凡警惕心起,以为他是要兴师问罪,急忙手举起,“我发誓,我向人事部请假了,不是无故翘班!”

偷觑他半晌,见他沉默以对,表情并无责难之意,她谨慎眯起眼,“你不是要骂我?”

他好笑:“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就上次!”叶晓凡记仇,“你抓到我上班迟到,当着那么多人说我养尊处优、娇生惯养、无组织无纪律!”

“实话。”

“什么?”叶晓凡以为自己听错。

他淡淡笑,自行将这一页翻过去,轻推她向前走,“自己开车来的?”

叶晓凡愣了愣:“不是,我在公司楼下蹭的大伯的车。”

叶父和杨枝已走到车前,没有寻见叶晓凡的身影,叶父回头张望。

“大伯,等等我——”

叶晓凡刚要挥手跑过去,被叶昭觉拉住,“爸,你们先走,我送她。”

叶晓凡又是一愣。

等他们的车开走,她随着他去取车,眼神瞄来瞄去,“哥,你不是给我留了大招吧?”

他斜睨她一眼,“担心我迫害你?”

“那倒不至于。我不就是怕你又训导我么。”一并坐进车里,叶晓凡低头系安全带,说,“我知道你对我有要求,可我懒散惯了,偶尔迟到的毛病真不是我能一下子克服的。”

叶昭觉专心开车,她在旁边继续自我宽恕:“我呢,胸无大志。每天能够上上网、淘淘宝、唱唱歌,就已经很满足了,你让我一辈子做个小文员我也愿意,真的!”

“我有点怀疑。”他看着路况,无端抛出一句。

叶晓凡顿感莫名其妙:“怀疑什么?”

瞥她一眼,他眼底含笑,慢悠悠道:“你真是我妹妹?”

“……”

什么嘛,明显是被嫌弃了!

叶晓凡心底小小的不服气,并不是地球上所有人都必须和他一样志存高远,学神永远无法理解学渣的世界,而作为学渣,永远只会一边得过且过,一边心酸地仰望学神的高度。

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学渣界的特例,叶晓凡将媒婆身份忘得一­干­二净,直接拉好朋友下水:“哥,你少嘲笑我,又不止我一个人甘于平凡,你知道小夏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么?”

叶昭觉眸­色­一顿,不动声­色­:“是什么?”

“她只想一辈子在她舅舅的店里打工,做个最普通的蛋糕师傅。白天在店里做蛋糕,晚上在家里做蛋糕,她的愿望就是能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蛋糕。”叶晓凡叹气,“可你说她傻不傻,研制出最美味的蛋糕又怎样,永远窝在西饼店的小厨房里,永远默默无闻。”

可惜之后,她做出总结陈词:“所以你看,我们就是如此甘于平凡。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这就是我们的人生方向。”她吐吐舌头,“当然啦,你是不会懂的。”

是,他的确不懂。

正因为不懂,他才迫切需要了解。这也是主动提出送她回家的真正目的。

他状似无意:“可据我所知,她现在在万斯年的西饼房工作。”

“你怎么知道?”叶晓凡困惑,“我不记得我有告诉过你啊。”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用稀松平常的口吻淡淡说:“我们是邻居。”

叶晓凡吃惊得双眼圆睁,心情平复不下的后果是忍不住爆起了粗口:“卧槽!宁夏居然对我隐瞒!”

叶昭觉皱眉,无声警告。

叶晓凡扁扁嘴,举手知错。

惊讶一过,她隐隐兴奋:“什么时候的事?诶等等,容我想想。”

她在脑子里仔细回忆宁夏什么时候提起的搬家,时间过得太久,一时间也算不清楚,只记得自己当时兴趣不大,没问她搬去了哪儿。可叶晓凡觉得,这根本不能成为她刻意隐瞒的理由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目前的重点是:“哥,你怎么知道她在万斯年?你们平时有来往?”

有的吧,一定有的吧?否则凭他之前对宁夏的冷淡态度,是不会关心她在哪儿工作的。

“嗯。”

得到满意答案,叶晓凡更加激动:“那你觉得她怎么样?”

她的小心思全表现在脸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叶昭觉倾了倾嘴角。

他有意诱导,模棱两可地说:“还可以。”

还可以?

叶晓凡略微失望。

可最后,只能勉强接受这个“还可以”。她哥能单身至今,即使不是眼高过顶,看异­性­的眼光也不会轻率。

红灯,又刚好赶上下班高峰,下高架后两人被堵在长长的车流中。

叶晓凡身体一歪,再一次媒婆附体。既然他认为还可以,那说明他们之间还是有希望的。

她星星眼看着叶昭觉,“大哥,你目前没有女朋友吧?”

叶昭觉一笑:“你希望我有?”

叶晓凡老实回答:“不希望。”

叶昭觉眉梢挑起:“哦?”

有点意味深长。

叶晓凡心虚,好在脸皮厚,很快舔脸问:“你觉得小夏还可以,要不,考虑考虑她?”

她目不转睛,希望获得首肯,或者考虑一下也好。

可是,她哥轻轻敛了眉,似乎不太高兴……

叶晓凡当即紧张起来,不会弄巧成拙吧?

透过挡风玻璃,前面的车辆在缓缓移动,他们尾随在后,也在龟速前行。

他已经将脸转过去,目视前方。

叶晓凡越是看不清他的脸­色­,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

她低头咕哝:“其实,小夏挺好的啊。不是顶漂亮,但长得很甜。家庭情况可能是有那么一点不完美,但我们家应该不存在家境歧视吧?是,她现在的确是在酒店里当一个小厨师,但那也是暂时的,不会做很长的……”

不知不觉,她默默将宁夏的好与不好细数下来,叶昭觉也跟着默默地听。

这期间,车流终于一点点散开。

道路一通畅,他轻踩油门,车速渐渐恢复正常。

“她父母呢?”叶晓凡不知还能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叶昭觉这样问。

他一直沉默,她以为他没在听,被他突然问起,她怔了一会才回忆道:“她母亲过世了,好像是出了意外。她父亲我就不清楚了,小夏不愿意提他,我也就没好意思问。”

叶昭觉没吭声,侧脸神情漠然。

叶晓凡瞧在眼里,更是捉摸不透。

什么意思啊?没下文了?你好歹透露点想法啊!

她越想越郁闷,却再没勇气说什么。

水培绿萝的枝茎细软,叶片翠秀,长出的藤蔓袅袅垂下,从从容容。

这一株惹眼的盆栽静静搁置在公寓门外,叶昭觉送过叶晓凡,回来后一眼便瞧见。

看向对面紧闭的门扉,他忍着冲动才没有立刻把宁夏叫出来好好谈一谈。

他弯腰拾起绿萝,翠绿的叶子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异常的光泽,他心中一动,伸手触摸叶片,表层果然略有湿意。不用说,一定是不久前她在上面喷洒了营养液。

他心头不禁柔软一片,明明在和他划清界限,却又在这种小事上尽善尽美。

宁夏……

——你觉得她怎么样?

他内心真正的回答是:很好。

***

宁夏趴在姜熠然书桌对面手写烘焙笔记。

姜熠然口头陈述:“榛子仁的油分含量高,一定要加一些粉类一起打碎才不会发黏。如果料理机不能将水果打得很碎也没关系,蛋糕中带点颗粒,口感也不错,当然,还是得看具体情况……”

笔尖刷刷扫在纸上,宁夏字写得飞快,字迹越发潦草。

姜熠然停下来,坐在书桌前倾身瞄一眼,嫌弃地直撇嘴。

宁夏抬眸催促:“继续啊。”

姜熠然胳膊支在桌沿,交叉的手背垫在下颌,犀利发问:“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好学?”

宁夏面不改­色­:“我一直都很爱学习。”

姜熠然嗤一声,不和她兜圈子:“说吧,昨晚在对面发生了什么事?”

宁夏低头在笔记本最上角画表情简笔画,“没发生什么啊。”

他敲敲桌面,“态度老实点。”

宁夏眼珠上瞟睨他一眼,知道瞒不过,于是说:“其实真没什么,就是走路不小心把他一盆花碰倒了而已,谁知道他会提前回来啊,我还没来得及毁尸灭迹就被抓个正着。那些花花草草他挺宝贝的,突然就冲我发火,脾气可大了。”

“你没骗我?”

“没啊,骗你­干­嘛。”宁夏翻白眼,抿了抿­唇­,一番醒悟吐露出来,“不过通过这事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样的朋友我可交不起,以后啊,见到他还是绕道走吧。”

姜熠然原本不信,但听到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他反倒信了。

他改敲她脑袋,“早就让你离他远点你不听,现在知道反省还不晚。以后什么事还是得听我的,你再­精­能­精­得过我?”

……自恋狂!

被他一打岔,那股烦躁又无力的感觉又讨厌地跑了上来,宁夏急忙说:“刚刚说到水果,还有呢?”

“还有——”音调一拖,姜熠然眸光流转,“举个例子。就拿你之前做的姜饼来说,你在姜饼里加了酸橙,不可否认,这个点子我很喜欢,但你没有将酸橙的味道烘托出来。小夏,知道你唯一存在的问题是什么么?”

宁夏直直与他对望。

姜熠然一字一顿:“你有很好的创意,但几乎每一次都达不到预想的效果。”

达不到预想效果对于宁夏而言是件头疼无奈的事。

如果把甜品比作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使用的食材便是血­肉­,而味道是灵魂。灵魂抓不住,再好的食材也是浪费。

“有原因么?”宁夏捏着笔的两端,闷闷不乐地看着笔身表面的花纹,“我明明很用心地在做。”

很多事情,不是单单靠用心就能一举成功的。

姜熠然陷入沉思。

或许真的是受心情影响,宁夏耐心告罄,抓起笔记本站起身。

动作有点急切,使得臀下的软包椅后退时与地板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那声音划在耳畔,像锯齿遛在她的心上。

她自嘲地轻叹,自己先给出答案:“哪有什么原因,不就是没有天赋么。”继而,耸肩膀笑笑,“我睡了,晚安。”

转身,向书房外迈步。

“小夏。”姜熠然喊道。

宁夏顿住,回头看他。

姜熠然说:“谈场恋爱吧。”

这不是他第一次催促她恋爱,宁夏并不惊讶,只是有点好笑:“怎么忽然又绕到这儿了?”

姜熠然也笑,他依然坐在书桌前,桌上那盏装饰台灯照亮他难得认真的眉眼,“甜品师喜欢什么,就会在他的甜品里加入什么。同样,一个甜点师心里是否装了甜蜜和浪漫,可以通过他的作品品尝出来。”

他说的她不是不懂,但是,她不予苟同,“你的意思是,我心里没有装甜蜜没有装浪漫,所以我需要恋爱?”

姜熠然说:“不是。”

宁夏糊涂了。

姜熠然说:“你不是承认自己没天赋么,我看你也不容易,给你找个台阶下。”

宁夏:“……谢谢啊。”

他坦然受之:“不客气。”

宁夏憋着一肚子闷气回房睡觉了。

躺在床上回想姜熠然说的话,谈场恋爱……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宁夏忍不住蹬腿,烦!

伸手至床头柜拿起还在充电的手机,一条由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端端出现在下滑提醒里。

——绿萝照顾得很好,谢谢。

她重新看一眼最上方的手机号,前面的几个数字依稀有印象,正是她不久前将将删除的号码。

“呵,谁稀罕你道谢。”她冷笑一声,点了删除,把手机又丢了回去。

闭上眼睛准备入睡,那条短信内容宛如录入led显示屏的广告语,在她紧绷的脑海里一遍遍闪现。

胸腔里仿若一下子钻进二十五只小耗子,百爪挠心。

她猛地坐起身,在黑暗里,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喃喃自语:“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话落,又觉得自己有病,咚地一下躺倒回去,揪被角盖住脸,懊恼至极。

这一夜折腾自己到后半夜才困极睡去,翌日头脑昏沉,打个呵欠眼睛都泛酸得带动起脸部神经痛,好在是下午的班,她醒了后又放任自己接着睡,再次睁开眼就到了中午。

头还是昏,连嗓子都不争气地疼,宁夏察觉不妙,不会是感冒了吧?

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药,她极少生病,每次一发现苗头就立刻防治,什么头疼脑热都不放过。

喝了杯感冒冲剂,看看外面的太阳,实在没有自己做饭的心情,­干­脆换好衣服直接回酒店。假若掐准时间,运气好的话还能蹭到员工餐。

出了门,下意识瞄对面一眼,连她自己也说不好究竟是希望遇见还是巴不得眼不见为净。

好羞恼,她竟然默默练习过偶遇后的场景。练习的画面里,始终是自己不凉不酸的言语和不屑一顾的眼神,而他的态度她却怎么也想象不出。

其实,何必想象?

无论他是泰然自若也好,还是略感歉疚也罢,最好都不要再和他有所交集。

宁夏在员工餐厅填饱五脏庙,看看表,时间尚早。考虑到饼房里没处休息,想了想,决定去大堂的沙发上独自呆一会。

不曾料想,却在半路遇到徐正则。

她颔首打招呼,他却用一种诡异难辨的目光盯着她上下打量,“昨天甜甜圈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宁夏心里提起戒备,“是有什么问题么?”

“不,你做得很好。”他竟然夸赞!

宁夏丝毫感受不到受领导褒奖的惊喜和温暖,只觉得一股飕飕的凉意源源不断地迎面扑来。

她欠身道谢,表现出欣喜若狂的模样,“谢谢赞赏,我会继续努力的。”

头刚抬起来,他却突然逼近。

宁夏只觉冷空气迫降头顶,浑身绷住。

“小猪。”他微微勾­唇­,眼底毫无笑意,“你知道擅作主张的后果么?”

擅作主张?

宁夏不明情况。

他那张过于白皙的脸在大堂明亮的光线下近乎透明,那眉间挑起的七分冷让宁夏以为自己闯了弥天大祸。

余光里,有客人不间断路过,也有前厅部的员工徘徊不前的身影。

她微仰头看着徐正则,徐正则微俯身看着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她能感受到他怒意之下的呼吸,沉沉的,令人不自觉胆怯。

宁夏不是很怕他,但她必须装出怯弱的样子。在这种人面前,态度越是强硬越是吃亏。

徐正则冷冷地问:“谁准许你昨天一次­性­做了七种甜甜圈?”

原来是为了这事……

没人准许,纯粹是她自己闲的。

准确来说,是她在懵懂无知的情况下闲的。

由于任务量大,万斯年的甜甜圈每日只推出两种口味,很少有人会在餐厅用餐时点这类油炸类甜点,只有可以外卖的西饼屋和需要摆台的宴会厅才会将之当作陈列品。

金志良问她会不会,她答会,可她并不清楚只需做两种。

众人都在忙碌,无人关注她。等她一口气做出七种时,先是徐思齐震惊了,然后整个饼房都目瞪口呆。

黑­色­的巧克力、黄­色­的­奶­油起士、粉红­色­的草莓、灰­色­的咖啡白巧克力、橙黄­色­的胡麻红豆、白­色­的香草、棕­色­的芝麻蜂蜜……

七种颜­色­,七种口味。

王哥跟去宴会厅摆台,听他回来叙述,甜品台因着这七种甜甜圈的加入,多了一种古灵­精­怪的气息。

后来一楼的西饼屋也反映,七种颜­色­搭配在一起装成盒,销售量超过了同样多彩的马卡龙。

这个异常现象其实很好解释,绝大多数人都具有猎奇心理,除了甜甜圈专卖店,很少有西饼店愿意耗费­精­力推出缤纷多彩的甜甜圈,比起见惯不怪的彩­色­马卡龙,七彩甜甜圈更具特点。顾客觉得新鲜,愿意尝试。

一开始的确是她擅作主张,但后来毕竟通过了饼房所有人的认可。

即使她有错在先,好歹也是值得宽恕的吧?

卢晓不是说酒店最近业绩下滑么,说不定她的无心之举还替万斯年的餐饮业绩做出了贡献呢。

显然,徐正则并不欣赏她所带来的功劳,“小猪,别吃得太饱,会被杀掉。”

“……”

又是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宁夏决定这次一定要弄明白。

她睫毛微颤,害怕地低下头去,试探道:“,我……”

话音被迫中断,因为她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小夏。”只闻其声便能认出是谁。

紧接着,她感觉到侧面有人走近。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问题是,她在心里默默练习过的偶遇明明不是这样的!

首先,地点应该是在公寓楼里。其次,她应该是以一副冷傲的姿态出现,然后狠狠地无视他。而不是现在这种山碲见了老虎皮似的在别人面前装孙子……

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深蓝­色­。

就算宁夏再会装模作样,毕竟不是专业演员,无法同时顾忌两边。

她没能迅速从柔弱的角­色­里切换出来,循声偏头,眼神无辜,­唇­线轻抿,有那么两秒依然是应付徐正则时的表情。

而这个短暂的表情落入叶昭觉眼里,就像是忍受着莫大的委屈。

很快,委屈被漠然所取代,她看着他,宛如看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不,也许他连陌生人都不是,她对待一个真正的陌生人目光至少会温暖一点。

此时,徐正则也已一脸探究地望了过来。

两人都认出了彼此——

卢晓办公室,一个是闲适自得的看客,一个是兴师问罪的当事人。

叶昭觉对徐正则订婚宴上的蛋糕很满意,出于这个简单的原因,也出于礼貌,他本可以点头致意一下,但他没有。

他没有,因为徐正则让宁夏受了委屈。

徐正则对谁都无理无惧,他对他视若无睹,他也同样对他仿若未见。

徐正则睨着眼问宁夏:“你们认识?”

宁夏头扭正,没有正面回答,“,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饼房工作了。”

徐正则不知在想什么,隔了一会,轻扯嘴角,冷冰冰地说:“别再给我添乱。”

宁夏没多想,乖觉地答应下来。低着头转身便走。

手腕突然被抓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什么时候下班?”

关你什么事!

宁夏默不作声,挣了挣,试图甩开。

可那只手明明没怎么用力,却能像铁钳一样牢牢地箍住她。

她生气了,很生气。

无数次情不自禁的练习里都无法想象他会表现出何种态度,不是因为她的想象力几近于零,而是她不敢,她怕她只要轻轻扯开一点思绪,就会对他失望透顶。

哪怕他从此远离自己,也好过此刻再度暧昧不清地接近她,前者,她还能稍稍将他美化回来——那些过分的言语和举动只是他大脑一热做出的混事。

可现在——

呵呵!

宁夏面­色­沉了沉,扬起头时却是一副不计前嫌、明朗亲和的模样,“你找我有事?”

她在笑,但笑容背后的疏离却显而易见。

叶昭觉蹙眉,嗓音低了下来:“小夏,我们谈谈。”

“好啊。”宁夏不愿在此多留,敷衍地先答应。

她态度出奇的配合,叶昭觉也似无所察般,笑着说:“什么时候下班?我来接你。”

“八点。”宁夏瞎编,垂眼示意,“能不能放开我?”

他松手,说道:“晚上八点,我在员工出入口等你。”

“哦。”由于是个谎言,宁夏心口突地一下,有点心虚。

几步之外,有个年轻男人一直恭敬等候在那里,看样子不是秘书就是助理。宁夏无意间瞄到,心虚的感觉渐渐散了。

他不可能从八点一直等到十点半,大人物都有守时观念,也许不会对自我约束,但往往都不会有等人的耐心。

***

宁夏径自离开后,叶昭觉看一眼立在原地无礼观望的徐正则,一眼之后,冷淡地从他面前走过。

陈书快步跟上,欲言又止。

叶昭觉斜眼,“说。”

陈书抿­唇­,“叶总,晚上八点和考察团队有个视频会议……”点到即止。

“通知他们,改到明天。”

“……是。”看来那位小姐不一般啊……

走出酒店,陈书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叶总,刚刚那个男人和建恩的林董似乎认识。”

车已经停在台阶下,门童拉开车门,叶昭觉一条长腿落入车内,随即动作一顿。

他看向陈书,“车上说。”

“诶。”陈书立刻坐进副驾。

嘭嘭的两道关门声,司机即刻开启马达起动,顺着斜坡车道驶下,转弯,融入城市车海。

陈书保持侧坐姿势,目光从驾驶座之间穿过,事无巨细地接着说:“我回公司取文件,返回包厢时路过一个花厅,看见他和林董站在一起,感觉有点奇怪。”

不需要叶昭觉询问怎么个奇怪,陈书笑了笑,继续说:“这个人本身就很奇怪,刚刚对您不搭不理,对待林董也一样,甚至态度更恶劣些,好像很不耐烦。”

陈书口中所说的林董,是城中另一地产大鳄,林成恩。

叶氏是在最近十年才将商业地产作为第一支柱产业,叶昭觉接手翰飞时,行业地位并不稳固。而建恩从八十年代便进入房地产行业,可谓是业内的一大龙头。

过去,叶父和林成恩视彼此为知己好友。自从叶氏旗下的翰飞逐渐崭露头角,两家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叶昭觉手肘搭在车窗,疲累地揉了揉眉心,问道:“建恩最近有什么动作?”

南湘旅游业发展总体规划项目即将招标,这是块肥­肉­,翰飞和建恩再一次成为了竞争对手。

“听我们的人说昨晚在城南的一家五星酒店宴请了旅游区管委会主任。”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作出指示,陈书只好问,“叶总,我们不做点什么?”

他淡淡:“不必。”

“……”陈书默,他家老板遇事总是这么淡定……

***

宁夏回到饼房,上c班的那群人早就开始工作了,和她一样b班的,除了她,只有金志良提前来了。

徐思齐今天排到的a班,正在清理台面,准备下班。

看见她,正要说点什么,金志良突然喊她过去。

宁夏走到他面前,隔着工作台的宽度,问:“良哥,什么事?”

金志良叹口气:“发话,以后甜甜圈只准做两种。”

虽然是在给她减少工作量,但她想不通,“良哥,我不明白,对营业额有利的一件事为什么要禁止?”

金志良也满心疑问。

他想起徐正则早上进来时的一脸怒容,作为西饼房总厨,难道一切不都应该以酒店利益为出发点,争取面面俱到?

站在他的角度,甜甜圈的推陈出新完全可以坚持做下去。

“这是总厨的命令,我们只要听就行了。”金志良很无奈。

宁夏看着他不说话。

金志良皱眉,微扬起下巴,“怎么?”

宁夏本来不想说,可不知为何,没憋住,“良哥,你还记得上回液氮罐的事么?的那些话,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你难道没有自己的判断力?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如果饼房失火,我说不用理会,你就真的置之不理任由饼房烧得一­干­二净?老金,我头一次发现原来你对我如此敬重。

所有人停下动作,怔怔地看过来。

当时在场的一群人都对此记忆深刻……

宁夏胆子也太大了,仗着最近良哥有意培养她,这种话也敢说,不怕良哥发怒?

金志良确实当即就变脸了,他那张微黑的国字脸持续白了好几度,看宁夏的眼神变了又变。

宁夏不是逃兵,说得出她就顶得住。

她站在他对面,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他,他瞪她,她就由着他瞪。

庆幸的是,最后,金志良眼底的所有情绪都归于了平静。

“我当然介意。”其实仔细看,他的眼睛很大,他认真说话的时候,眼球会微微向外凸,“可介意又能怎么样?他是总厨,听他的叫服从,不听他的叫违抗,你觉得我会冒着丢掉工作的风险去违抗他么?”

“可你是厨师长啊。”宁夏不懂酒店制度,她想到什么说什么,“他做得不好,你可以向总经理提意见。”

“没用的。”突来的声音是饼房里唯一一位老人,大家都叫他通叔,说老也不老,只是相对而言年纪最大。

通叔说:“不知道谁传的消息,说董事长并不一定将万斯年传给卢副总,极有可能直接顺位给季总。谁都知道卢副总不成气候,董事长也许真的会选贤任能。”

通叔一边感慨一边接着说:“酒店内部的管理层一直分成两派,绝大多数人都是站在季总那边。咱们这个总厨是季总从法国高薪聘请回来的,肯定也是他的人。你们知道季总请到咱们万斯年来,他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什么么?”

“是什么?”王哥和一­干­人等异口同声。

通叔:“西饼房的所有事由他说的算,哪怕董事长来了也不能指手画脚。”

众人唏嘘不已。

通叔单单看着宁夏,左手握着玻璃水杯,右手摸着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旋转,“丫头,别为难老金了,被甜点王辞退的厨师还有哪家酒店敢要啊?”

宁夏呆了。

聆听的过程中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卢晓把她安Сhā-进饼房,是因为她孤立无援么?所以说,这个所谓的小道消息并不排除它的真实­性­?

这么一想,她一会想要拉拢徐正则一会又想要解雇徐正则的行为也就能解释通了。

信息量太大,宁夏还是有点云里雾里。

她快速收拢心神,抿­唇­,抱歉地微欠身,“对不起良哥,我说错话了,希望你别生气。”

金志良摇头:“你没说错。”

呃?

宁夏眨眼。

金志良说:“作为厨师长,一没为饼房出力,二没大家谋利,是我的失职。”

“良哥,你别这么说……”他的话令宁夏感到内疚。

众人七嘴八舌劝慰——

“是啊,良哥。要是没有你在上面顶着,我们早就被整惨了。”

“良哥,在我心里,你才是我们真正的老大。”

……

陡然间,响起一串清脆的掌声,啪啪啪的每一下都格外有力。

众人渐渐消音,齐齐看向声源,只见徐正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饼房门口。

所有人的脊背都同时僵住,连呼吸都放得很慢很慢。

“听你们争先恐后地捧老金我都要感动哭了,继续啊,看看谁说的话能让我哭出来。”

“听你们争先恐后地捧老金我都要感动哭了,继续啊,看看谁说的话能让我哭出来。”

金志良领头站出来,“……”

“你闭嘴。”徐正则冷眉一扫。

“……”

他口气并没有那么冲,甚至轻飘飘,一字一顿。但配合他说话时的眼神,众人心里直发毛。

饼房内鸦雀无声。

“说啊,为什么不说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离他最近的几个人头颅垂得越来越低,强忍着才没有撒腿逃离。

“你,看着我。”

他立定在其中一人面前,那人慢慢抬起头,心虚地舔着脸。

徐正则问:“我整过你?”

“没、没有。”头摇得像拨浪鼓,谄笑,“心地善良,人又好,怎么会整我呢,当然没有啦。”

徐正则微阖眼,“是么。”

他继续向里面走,每走一步,凡是离着近的都心突突地狂跳。

很快,他锁定住一个新目标,“你呢?”

才吐出两个字,被他点名的小张一个激灵,立刻接话:“没有!”字正腔圆。

“我问你什么了你说没有?”之前还是慢悠悠的音调,这次却突然裹挟了怒火。

小张惊吓,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问、问有没有整过我么?”

“真遗憾。”他幽幽地笑了,凑近对方的脸,“过去没有整过你,现在忽然很想整治整治你,你说,好不好?”

——你说,好不好?

尾音轻轻拖上去,简直折磨死人。

宁夏都替小张捏把汗。

“不要吧……”小张吓得脸­色­惨白。

“不要吧……”他学他的口气,惟妙惟肖,却又格外让人瘆得慌,冷得众人心颤颤的。

“刚刚不是说没有老金顶着,早就被我整惨了么。”他扯了下嘴角,嘲弄的眼神,“要的。”

0405

很快,他锁定住一个新目标,“你呢?”

才吐出两个字,被他点名的小张一个激灵,立刻接话:“没有!”字正腔圆。

“我问你什么了你说没有?”之前还是慢悠悠的音调,这次却突然裹挟了怒火。

小张惊吓,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问、问有没有整过我么?”

“真遗憾。”他幽幽地笑了,凑近对方的脸,“过去没有整过你,现在忽然很想整治整治你,你说,好不好?”

——你说,好不好?

尾音轻轻拖上去,简直折磨死人。

宁夏都替小张捏把汗。

“不要吧……”小张吓得脸­色­惨白。

“不要吧……”他学他的口气,惟妙惟肖,却又格外让人瘆得慌,冷得众人心颤颤的。

“刚刚不是说没有老金顶着,早就被我整惨了么。”他扯了下嘴角,嘲弄的眼神,“要的。”

小张彻底吓傻了,急急开口:“,我说那话是无心的,真的是无心的……”

他还想继续为自己辩解,徐正则已经不给他机会,手一扬,“自己离开还是我请你离开?”

“……”

呃,不是吧……

不止宁夏不敢置信,在场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异常复杂。

他要开除小张,至于么?

“,他无心冒犯你,你再给他一次机会……”

金志良已经冲了过来,话说了一半,再次被徐正则不客气地打断,他对小张说:“你不会笨到需要我教你怎么去五楼索要经济补偿吧?”

“……”

五楼是万斯年的办公区,所有部门和办公室都在那里。宁夏在人事部办过入职,对五楼存有印象。

他把人炒了,反过来叫人家自己去索取辞退补偿金,这到底什么人啊……

金志良不死心,还要继续求情,小张反倒先行放弃了。他面红耳赤地拳头紧握,到了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再唯唯诺诺地害怕什么,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表现在了脸上。

一言不发地向外走,他涨红着脸从其他人身前经过,接连有人低声不舍地唤他的名字。

金志良也喊了一声,但他始终不曾停步。

直到——

“站住。”是徐正则。

小张身形一顿。

所有人的心跳也都仿佛同时骤停了。

人都要走了,他还想说什么?

“被整治的滋味如何?”他抱臂一步步走向小张,最终,停在他背后一米开外。

搞什么?

把人辞退了,还要继续羞辱?

宁夏觉得这家伙的品行恶劣得有些遭人厌了。

小张没有转身,宽大的厨师制服掩盖住他背部的剧烈起伏,可即便如此,他心底有多羞愤,所有人都能感受到。

徐正则太过分了!

就在众人纷纷义愤填膺的时候,他告诫­性­地再次开口:“张德生,这才是真正的整人,明白了么?”

“……”

什么意思?

好像……哪里不对?

心思活络的人都开始转着眼珠思考,小张更是错愕地扭头看向徐正则。

徐正则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语调不带起伏:“回去工作。”

呃?

众人愣住,有什么地方似乎想通了。

小张迷茫:“……”

“还要我八抬大轿请你么?”他说。

小张一惊:“不、不用。”

众:“……”

小张返回岗位,短短的一截距离,有人全程关注他,也有人紧紧盯着徐正则冷傲的背影。

宁夏属于后者。

临近两点,来上b班的人陆陆续续围在门外不敢进来,门中央的小玻璃窗挤着一双双忐忑的眼睛。

徐正则冷眼睇视过去,“你们也需要我八抬大轿请?”

一句话出来,门当即被推开,一个接一个灰溜溜地低头走了进来。

“都给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又一声令下,各归各位。

他随之转身——

“知道么,我不生气,你们不配让我生气。”他冷冽的目光似一把刀片从众人怔怔的脸上削过,“我的确不是你们的老大,和我平辈,你们也配?”

“……”众人百感交集。

而他,撂下狠话后,直接去了他的工作间。

留下一票人面面相觑。

他最后的那一记眼神让宁夏心存疑虑地揪起了眉,他好像看的不是别人,而是她……

反应了一会,她才不太确定地意识到,那眼神里聚集的意味是不满和警告,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别都愣着,下班的赶紧下班,­干­活的都快­干­活。”金志良眉宇间乌云密布,提不起半点­精­神,灰败的声音有气无力。

徐思齐也心不在焉,宁夏拍拍他,“他们都走了,你要留下加班?”

他滞了一秒,“……才不要!”说完,迅速收拾完残局,用了不到三分钟人就走掉了。

宁夏身旁空荡荡,突然有点不适应。

真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午后,她想。

她不清楚徐正则后来是什么时候离开西饼房的,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半,她唯一清楚的一件事是,大家被他打击得体无完肤之后,消减的工作热情始终未能回升。

平日里有良哥在旁尽心督导,可眼下,良哥心已经寒透了。

十点半,宁夏打扫­干­净徐正则的工作间,脱去制服,把背包从柜子里拿出来。

想了想,她边走边把手伸进包里摸出手机。这个举动挺傻的,她气自己竟然隐隐地怀揣了不该有的想法。

她咬住嘴­唇­,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忍不住按了锁屏键。

一条未接来电和一条未读短信。

不是他,是卢晓。

咬紧下嘴­唇­的牙齿就这么松开了。

【你和阿觉究竟什么关系?他刚才来电问我西饼房的排班表。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原因!】

接收时间是中午一点半。

宁夏的心里,忽然就没了声音。

走出电梯,她靠在电梯口静默地站了一会。随后从负一层上来的人见到她,都纳闷:“小夏,怎么还不走啊?”

她笑笑:“哦,就走了。”

“那我们先走了啊。”

“嗯,路上小心。”

三个男人一齐大笑:“我们小心什么,小心的应该是你。”其中一个提建议,“明天你和良哥说说,让他以后别给你排b班了,这么晚一个人回家多不安全。”

碰巧,良哥从另一部电梯里走了出来。听见话音,微微扬眉,“不给她排b班,她起得来?”

三人不解,宁夏不好意思:“良哥是说过都给我排a班和c班的,是我拜托他千万别排a班,尽量多排b班,少排c班。呃……”在他们的注视下,她越说越羞窘,“我想早上多睡会。”

三人了解了,又笑了起来。

金志良心里也在笑,他嘴上问:“你靠这儿等人?”

“……不是。”宁夏尴尬,“良哥,你们先走,不用管我。”

金志良没再问,明明好心叮嘱,却又是嫌她麻烦的眼神,“自己注意安全。”

“嗯。”她笑着向四人挥手,“拜拜。”

她又继续站了一会,电梯开开合合,不时有人从她面前经过。

虽然是员工电梯间,但它的光线依然很充足。宁夏看见自己的影子,斜斜的,一动不动,就像她的心,其实早就已经不知死活地倾斜了。

要出去么?

他真的在外面等着她么?

她出去了,他打算和她说什么呢?

……

无数个问题在她烦躁的脑袋里转来转去,她已经快被矛盾的自己折磨疯了。

***

叶昭觉靠在他的沃尔沃车旁。在这之前,他一直是坐在车里的。

卢晓将西饼房的排班表发给他,在明知下班时间是十点半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了八点来这里等。并且,不可思议的是,他甚至提前了半小时。

三个钟头的时间里,他一个人坐在车里想了很多。

静静抽完一支烟,手又一次摸向烟盒时,考虑到再抽下去宁夏来之前烟味会散不开,忍住了。

再度对一个人动心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就是像现在这样,舍弃自己的时间配合她的敷衍,在等待的过程中忍不住想念她,忍不住担心待会见面后又会迎接另一个敷衍自己的谎言……

女孩子太古灵­精­怪,真令人头痛。

宁夏走出员工出入口,行至路灯下。

相隔不远的另一盏路灯下,那抹熟悉的深蓝­色­靠在熟悉的黑­色­沃尔沃车旁。

他的视线一直关注着这边,看见她,他没有走过来,仅仅是保持手抄裤兜的姿势,站直,转身面向她。

暖橘的灯光映入他深邃的眼眸,柔和而明亮。只是递过来一道目光,却如同­射­出了一条直线,牵引她过去。

好有魔力的一个人……

宁夏走向他,心里有种感觉,像是走向了一片未知的深海。

好的,她已走到了他的跟前,她此刻站在海边的沙滩上,海面还算平静,亦如她的心。

“等我多久了?”最好别骗她。

叶昭觉替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嗓音在突然驶过的车笛下有种被处理过的虚化感,轻轻穿过耳膜,在她体内蜿蜒而下,缓缓落在她的心间,犹如一粒石子砸下一圈扩散的涟漪。

“你没和我说实话,不过我还是提前来了。”门拉开的一刹那,他笑着扭回头看她,“可不可以当做负荆请罪?”

宁夏觉得,自己已经踏进了浅水区。

她别开眼,垂眸呵呵笑:“瞧你说的,你对我能有什么罪过。”

她坐进车里,低头摸索安全带,身体自然而然地倾侧向门边。

而他站在车外,在此刻忽然弓身靠近,那张英气逼人的脸离她近极了,她只要稍稍一抬眸就能对上他幽深的眼波。

“我来,就是想和你谈谈我的罪过。”

手已摸到右边的吊带,宁夏指甲掐陷进去,心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动。

完了,她走进深水区了,也许下一秒翻滚的海浪就会将她淹没。

“我听力很好,不用离我这么近。”她笑笑,强自镇定地抓起吊带扣紧,脸转向另一边,远离。

他很好说话地从车里退了出去,一手扶车门,一手搭车身,宁夏听见他温情又无奈的声音:“我不怕你听不见,我怕你假装听不见。”

眸光裹着热度,笼在她的身上,狭窄的驾驶室里瞬间升温。

一个浪头就这么打过来了,直冲头顶。

宁夏木木地坐在车里,她看见窗外的后视镜里,街边缤纷溢彩的光影在自己的脸上流动变幻,车厢安静得仿佛是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她觉得尴尬,不是两厢沉默的那种尴尬,而是某种热烈的空气因子所带来的心神不宁。

“饿不饿,想不想吃夜宵?”他口吻自然,专心开车的间或偏眸看她,只一眼,很快收回。

宁夏默了默:“……我在减肥。”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狠狠捶自己一拳,为什么要说在减肥,直接说不饿不就好了……

借口如此蹩脚,她懊恼地垂下眼睛,抑郁寡欢。

叶昭觉似笑非笑,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轻瞥来的那一眼意思明摆了是“你哪里胖”。

宁夏想说减肥是女人一生的事业,但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与其说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直接步入正题。

她被自己心烦意乱的情绪逼急了,开门见山:“你说你来向我交代罪过,你有什么罪?”

她的语气­干­巴巴,倒是不装了,透着股壮士出征的大义凛然。

可这时叶昭觉却沉默了。

宁夏眼睛瞪过去:“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骗子!

她早该知道有备而来的人所说的话根本听不得……

她想笑自己天真,可又笑不出来。

而她没注意,叶昭觉在这一刻工夫里寻找到路边的一处停车位,把车熄了火。

他拔下车钥匙,看着她,说:“想不想下去走走?”

宁夏一怔,抬头张望。

车停在树池内侧的自行车道里手,视线越过人行道,穿过小树林,隐约可以看见波光粼粼的湖水,湖对岸是一座高台,台上矗立着南湘的著名景点寿岂塔。

这里是寿岂公园。

宁夏狐疑地转回头,“很晚了你知不知道?”

叶昭觉说:“知道,我等了你一晚。”

宁夏:“……”

她可以肯定,他绝对是故意强调出来的,尽管他的眼神看起来十分随­性­。

宁夏说:“我明天还要上班。”

他眼眸清亮亮的,“小夏,我只会比你忙。”

宁夏再一次:“……”

简简单单的一句,不仅轻轻松松驳回她的理由,而且还隐晦地重新强调了一遍——他很忙,但他等了她一晚。

她忽然想起他曾经这样评价过自己——

【说话的确是一门艺术,可惜你学的似乎还不过关。】

……这么说来,他还真是艺术水平过硬呢。

宁夏想,她是不是应该给他鼓个掌?

最后,她还是和他一起下了车。

暑气早已消退,早秋的夜风凉丝丝的,吹在脸上格外舒爽。

叶昭觉找到一个下坡的入口,半腰高的的灌木之间有一条弯曲的石阶,他一只脚迈下第一个台阶,向她伸出手,“把手给我,有点黑。”

宁夏眼神呆滞:“我们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寻找正常的出入口?”

他扬起眉角:“有路在这里,怎么不正常?”

宁夏抿­唇­,定定地看着他:“黑,而且陡。”

他张开的右手臂抬高了些,微勾­唇­:“有我在,不用怕。”

“……”喂!

已过夜里十一点,周围一片寂静,马路外过往的车鸣偶尔一闪而过,像驰骋在空荡的草原。

路过行人三两只,也都是青春活力的年轻人。他们好奇地瞅一眼宁夏和叶昭觉,一个一身正装,伸手相邀;一个休闲装扮,无声对望。

好怪异的组合。

更怪异的是,都十一点多了,他们不回家,是打算进入公园里面么?

一瞬间,三人同时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男方邀请打野-战,女方正扭捏犹豫。嗯,原来如此。

宁夏听见从背后走过的三个男人突然发出一串意味深长的笑声,其恐怖程度堪比恐怖片里乍响的门铃。

遇到地痞流氓了?

她神经紧绷地等三人走远,又不放心地扭头望一眼,其中一个也恰在这时回头来看她,眼神诡异,把宁夏吓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拉起叶昭觉冲下石阶,“快走。”

两边是黄土坡,从人行道通往公园小径的这段路的确如她之前所见到的那样,坡度较陡。

坡上无灯,又是背光而行,宁夏的注意力全用在看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完全忽视了左手还牵着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并且,还是她自己主动的。

叶昭觉默不作声,任由她拉着自己。

女孩子的手冰凉柔软,紧紧地扯着他。

风轻轻落在树梢,连坡上的白桦树也闭上眼睛不说话,天空一颗最亮的星悄然无声地落在他的心梢。

他嘴角弯起,心情愉悦。

一口气到了陡坡中央,宁夏停下来,身体侧着向后仰,视线越过他向坡顶望。没人追来,虚惊一场。

她缓缓松了口气,这时才察觉到眼下情况早已脱离正常轨道。

叶昭觉站在上一个台阶,神情笼在­阴­暗里,沉静的眼眸竟比潜伏在雪地里的狼还要幽亮。

囧,她把他比作了狼……

而这只狼此时嘴角是上翘的。

宁夏反应了一会,才留意到自己手里还抓着狼爪……

她赶紧甩开,可,下一秒又被狼爪反握。

“占了便宜就想跑?”他浅笑。

“……”谁占你便宜了!

偏偏宁夏耳根发热,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从他今晚出现开始,从他一次次撩-拨她开始,她的大脑就已经短路了。

倘若真遇到流氓,他们朝夜半无人的公园里走,不是正好给流氓创造了下手的大好机会?

……蠢死了!

她用力挣扎了两下,挣不开。

之后,她就不动了,倔强着脸,遥望远处闪闪发光的寿岂塔。

表面一副冷硬派,心里正羞窘无比。

她看着塔,叶昭觉看着她。

她不用说话,只要负责认真听就好。

“小夏。”他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以免她走神,“我很想四十岁以后的回忆都用三十岁来填补。你,愿不愿意加入?”

你,愿不愿意加入?

无论是这七个字还是中间的那一小刻停顿,都让宁夏的心神随之一荡。

她呐呐地转头看他,他的眼睛里糅合了太多令她心甜意洽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正是她不自觉所期待的。

姜熠然察觉宁夏今晚有些异常,倒不是因为她比往常回来得晚,而是她回家后的第一句话是:谢谢。

谢什么?

他打电话让她回来路上买一盒淡­奶­油,她一反常态地没抱怨,反而道谢?

他将她堵在楼梯口,不急着开口说话,只是上上下下反复打量。

宁夏站得低,还得仰着头,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微微心虚地往后缩脖子,“你搞什么?一边去。”

“你刚才谢我什么?”姜熠然靠墙而立,一只长腿高高翘在楼梯扶手上,宁夏若想过去,除非从他腿下钻,但这举动特怂,她做不出来。

“别闹成么,我快困死了。”她抬手打呵欠,“明早七点的班,还得早起呢。”

姜熠然送她一个字:“装。”

“我真的困。”宁夏白他一眼。

“接着装。”

“……”

都到零点了,其实装的成分只占一半。

楼下的灯一路走过来都被她关了,就这样背对着空洞洞的黑暗,­阴­森森的。

楼梯口的一盏小壁灯劈出一方昏黄­色­的光亮,壁灯恰好在姜熠然的头顶上方,他侧身而立,半面清晰,半面隐藏,清晰的那张侧脸全是不罢不休的神­色­。

宁夏暂时还不想说什么,她态度凶起来,一口气呛声:“你说你这人逗不逗?突然打电话找我买东西不就是我下夜班你不放心么!淡­奶­油你会急着用?你会深更半夜的心血来潮想做蛋糕?骗小孩呢吧!我知道你关心我,让我买淡­奶­油只是个借口,这么晚了不睡觉也是在等我,说什么有事忙,你不好意思表达,我都懂。我和你道个谢,你心里明白就好,­干­嘛非得问问问。你不是傲娇大叔么,怎么现在变成憋不住的大妈了?”

这回,换姜熠然语言梗塞了。能这样转移话题,她也真够能耐。

“起开。”够能耐的宁夏抬起膝盖顶了一下挡路的那条腿,模样依旧拽拽的。

姜熠然气得冷笑,腿放下来了,话也放出来了:“指望把你这种­性­格的人早点嫁出去,就和看母猪爬楼梯一样困难。”

……骂她是母猪呢。

宁夏笑眯眯从他面前走过,看他一眼,“公猪也是这么想的,我看您老还是赶紧断掉指望吧。”

“……”

她回到房里,摸墙开灯,脚向后一踢,关上门。

她没有立即洗漱,而是先把自己扔到床上躺了会。

为什么要谢谢酱酒?

因为……

记忆回到寿岂公园的那个斜坡。

叶昭觉说:“我很想四十岁以后的回忆都用三十岁来填补。你,愿不愿意加入?”

她听见自己说:“我不愿意。”

虽然看不大清他的表情,但好歹也能感知到他眼神的变化,这种变化是极其细微的,她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居然能迅速捕捉到。

她稳了稳呼吸,接着往下说:“叶昭觉,我没和人交往过,我曾经一度以为我不会对任何人动心,我可以清心寡欲地独自过一辈子。可是你对我而言很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反正从第一眼见到你就把你记住了。”

她自嘲地浅笑,直视的眼眸改为低垂:“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对你一见钟情,我的意思是,你很特别,特别到不会过眼即忘。”

这些天压抑在心里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她有很多话想要一次­性­说明白。并且,她只说这一次。

“说实话,一开始,我对你挺无语的,我还觉得你很奇怪。我甚至想,你这种有钱人是不是出来体验民生啊,要不然怎么会住在辰良公馆,和我成了邻居。后来,我发现你也没那么糟糕,我还曾忍不住羡慕过晓凡能有你这样的哥哥。再后来……”

停顿,她轻轻摇头,“我不记得了,好像真的是不知不觉间就对你动了心。不管是你笑的样子,寂寞的样子,说话的样子,沉默的样子,还是你吸烟的样子……”她轻抿­唇­,笑话自己,“奇怪,我明明很讨厌吸烟的男人。”她越说越低,低到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她突然很想哭,感情经历一片空白的女孩子无措又羞涩,她以为自己可以无所畏惧地将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感触一一剖白,可她发现,昏暗中低头自述,静寂无人中平添出一股寂寥,仿佛这些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孤单心事,仿佛永远也不会得到满意的回应。

四周太静了,静得可怕。

她重重闭了闭眼,猛地抬起头,气­性­骄傲:“所以叶昭觉,我动心了,可你偏偏再三招惹我。凭什么我要被你牵着鼻子走,我告诉你,要么你离我远点,滚出我的世界,要么你必须为你的招惹付出代价。”

“四十岁时回忆三十岁?为什么生活需要用回忆填补?如果我加入,你的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直到你死,每天都得是我的,我不需要你复刻回忆。”

她眼睛是瞪着的,那种为了强调而情不自禁地瞪起眼睛的目光令叶昭觉看她的眼神又微微产生了变化。

能看得出变化,却看不出是怎样的变化,宁夏的心情焦灼而难耐。

风渐渐大了,吹响白桦树三角状菱形的叶子,哗哗哗,像船篙撑起后迭起的水涛。

手还被他握着,风从掌外滑溜地窜进掌心,凉丝丝。

他扬起嘴角笑了,目光又一次明亮如星:“这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是。”宁夏低低地说。

他从上一级石阶踏下,松开她的手,抱住她。

风还在吹,叶子也依然在哗啦啦,仿佛在为他低醇魅惑的嗓音伴奏,他说:“小夏,谢谢你。”谢谢遇到你。

谢谢她?

宁夏下巴垫在他的肩上,懵懂地眨眼。

虽不明其意,但心里却渐渐明朗,好像有什么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激动,又或许二者都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她感到讶异,成就感?

就在她不知说什么,也不知做什么的时候,姜熠然的电话及时将她从局促里解救出来。

她没有去买淡­奶­油,一来她知道姜熠然其实不缺,二来和他一起深夜逛便利店……

呃,想想还是算了。

被他牵回停车的地方,她依然不知说什么,但心里是甜的。

车上一路无言,后脑勺贴着座椅,她保持侧靠的姿势一直看着他。

他什么也不问,就这样给她看,自己专注开车。

从地库乘坐电梯,她先进,稍稍向左边站,没有刻意往内侧贴近。

他走进来,看一眼她的位置,不知为何,在车上一路盯着他没觉得害羞,这会倒有点被发现的窘意了。

不再和过去一样中间疏远得可以再立一个人,两人的衣袖似有若无地摩擦。

宁夏微勾­唇­,终于在一片静默里找到话音。

“自己一个人在夜里坐电梯有时候会觉得害怕。”她抬头绕着电梯顶转一圈,“以前看过很多电梯里死人的推理故事,还看过和电梯有关的鬼故事。一个人的时候不去想还好,一旦忽然想起来,就有点发怵了。”

她说的是很多,她看过很多恐怖的故事。他问:“既然怕,为什么还看?”

她看着他,笑靥如花:“瘾。”

“瘾?”

“嗯,大概就和你吸烟一样,入了瘾。”

他挑眉。

从电梯里走出,他说:“小夏,我可以戒。”

“嗯?”宁夏顿住,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歪头看他的眼睛里有光在跳跃,“我不可以戒。”她背着手向前迈了两步,然后转头,“一个兴趣已经发展成事业,再把剩下的另一个兴趣戒掉,我的生活就没有额外乐趣了。”

“做蛋糕不是乐趣?”

她倒着走路,摇头:“过去是,现在不是,将来会是。”

如此深奥,可他却不问,只笑不语。嘴角微扬,是那种让宁夏脸红心跳的笑。

宁夏有些晃神,他突然上前拉住她,“小心身后。”

两只脚互相绊了一下,因着拉力在前,宁夏没站稳,扑在他怀里。

……之前是人家主动抱,现在变成投怀入抱么?

宁夏囧。

她急忙退开,装作无恙地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

一个住户的公寓门前摆放了一株发财树,在家庭盆栽里,算是比较粗-壮高大的了。

看样子,是白天新置的。

她瞅瞅窗户和这边的距离,“应该接收不到阳光吧?”她也不知道是在问谁,很可能是自言自语,总之是问了出来。

“嗯,应该。”

听到回答,她一愣,傻愣愣看他。

他笑了笑,手轻搭在她肩膀,“走了,回家睡觉。”

“……”是各回各家睡觉!

宁夏红着脸从回忆里走出来,趴在床上好一会心都还是扑通乱跳的。她预感今晚极有可能会失眠。

该怎么办呢……

想了想,她一骨碌坐起身,从包里掏出手机发语音给叶晓凡。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没告诉你我和你大哥是邻居这件事么?咳咳……”她轻咳两声,故弄玄虚,“因为我忘了。”

她就知道这个点叶晓凡肯定没睡,她回复很快,宁夏点开来听。

叶晓凡咬牙:“你给我等着!”

她莞尔:“好啊。约么?”

“啧啧,心情不错嘛,莫非偷师成功了?”

“偷师是没指望了,眼中钉倒是大有希望。”

“那你在高兴什么?”

宁夏可以想象出叶晓凡撇嘴的样子,她被一锤敲中,红晕未退的脸又感到烧了。

“我在高兴你也听得出来?”

叶晓凡显然已经开始翻白眼了,“给你两个选择。一,有屁快放。二,没屁快滚。”

宁夏没滚,而是问:“晓凡,你真的和你哥是一家人么?”

“嫌我粗俗?”叶晓凡说:“粗俗是什么?粗俗就是把优雅嚼吧嚼吧烂了,换成平易近人的话。我把它换回优雅你听听,你保准心里膈应。宁夏,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有事起奏。二,无事退朝。”

“……”宁夏服。

而这时,有短信进。

那个她早已删除的号码。

【明天可以多睡会,我送你。】

【不用。】

她把后面的“麻烦”两个字逐个删除,总觉得“不用麻烦”看起来好见外。

……毕竟不一样了。

等待回复的过程中将号码重新存成昭觉县。

【六点见。】

“……”宁夏用头磕床,磕床,磕床……

真的不用……麻烦……

怀着些微复杂的心情又和叶晓凡闲扯了一堆,最后,两人约定周六见。

这夜,果然辗转反侧。

翌日一早,宁夏睡眼惺忪地出了门,万般庆幸姜熠然的生物钟是六点半。

紧赶慢赶,飞跑到玄关已经五点五十八分。

才刚让人等过一晚,在了解了某人说话艺术的前提下,宁夏火急火燎地套上鞋。

还是五点五十八。

她匆匆开门,看见门外的人……

“五点五十八啊,还没到六点。”说这种话也是要看脸皮厚度的,宁夏承认,她有时候是挺厚脸皮的。

叶昭觉看着她,笑意浮上嘴角,顿了顿,他示意:“走吧。”

“……”无声的打脸更让她窘然。

宁夏闷不吭声,一路装哑。

结果,到了地库,他居然越过那辆黑­色­越野车,走向旁边的另一辆银­色­轿车,宁夏看看这辆,瞅瞅那辆,再瞄瞄姜熠然那辆,目光收回来,直直对上他。

她不装哑了,直白问:“土豪,还有什么车是你的?”

他看一眼前方,视线滑过连续七八辆。

宁夏表情囧囧的:“都是你的?”

“都不是。”他轻笑。

宁夏轻轻吁了口气。

吁完后,有点呆。她觉得自己这种庆幸的感觉完全是多余,即使只有两辆,也掩盖不了他是土豪的事实。

上车后,宁夏无­精­打采地闭着眼,困是困,但更多的,是突然更加不想说话。

贫富差距啊……

不过她还是说:“你以后不用刻意早起送我,我说真的。”

“不是刻意,只是顺路。”

宁夏眼睛睁开了,“真的?”

叶昭觉理由强大到让她无法接话,他说:“给我一个骗你的理由。”

“……”

事实证明,就连助理陈书都找不到一个他早早到公司的理由。

宁夏从车上下来时并未考虑到需要避讳,但在员工出入口碰见徐思齐,又听他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心里就有点不太舒服了。

徐思齐说:“我倒是忘了,你是通过卢副总的关系进来的,怎么会没点身家背景。”

宁夏顺着他的目光溜向那辆疾驰而去的银­色­轿车,下意识问:“小齐,你懂车?”

从认识那天起,徐思齐似乎总是将她所说的话会错意,这回也未能例外。

他说:“宁夏,炫富呢?”

宁夏皮笑­肉­不笑地在他眼前食指一勾,“是啊,要不求我包-养你呗?”

说着,她作势往他脸上摸。

徐思齐嫌恶地躲过,骂道:“神经病!”

他气哄哄地往里走,仿佛在躲瘟疫。

把人气跑,宁夏耸了耸肩,最后又朝车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车流如梭,遥遥望去,城市的钢筋水泥在朝阳下泛起微光。

今天这辆车才真正符合他的身份。

宁夏突然发现,她好像喜欢上黑­色­沃尔沃了。

***

第一次是顺路,第二次真的也是顺路么?

一周内,宁夏排到早班的次数不会多于二,通常她都是中午上班,夜里下班。

这天过去后,又一次上起夜班。晚上十点半,员工出入口外,他来了。

他依然是等在车外,靠车而立。

不是她开始喜欢上的黑­色­沃尔沃。

宁夏是和西饼房的几个人一同出来的,一群大男人里站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还和他们有说有笑。

这个画面意外得有点……扎眼。

宁夏原本正打算和王哥他们挥手告别,一偏头看见他,整个人傻了一秒。

她以为王哥他们应该没注意到那边,可叶昭觉本身就是聚光体,并且,似乎男女通杀。

“那人等谁啊,前两天我就看见他在这儿。”大黄的声音。

宁夏没吭声。

“他好像看着我们呢。”小张的声音。

宁夏轻抿­唇­,依然没吭。

“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好看的,人家看的是我们身后,肯定是等谁出来呢。”王哥。

宁夏想笑却笑不出来,王哥直接忽略了她,是把她也当爷们看,还是她的存在感太低?

她缓缓把手举起来,“我……”

0407

聊什么呢?聊蛋糕?聊电影?聊?每逢想到这里,姜熠然都无奈地叹口气,宁夏很普通,她的生活泛善可陈,那是和叶昭觉全然不同的一个世界,狭窄单纯一成不变的一个世界。她能聊的,叶昭觉未必感兴趣,叶昭觉能说的,她未必听得懂。

考虑到种种不利因素,他始终认为他们不合适。

不是所有女孩都适合做灰姑娘,要知道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其实是一个落难蒙尘的大户千金,灰姑娘穿上水晶鞋和王子跳舞,首先她得会跳。

他没有贬低宁夏的意思,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宁夏过得好,但门当户对这回事偶尔也有它的一定道理。

两人才刚开始不久,说什么都太早,所以,他在等。他坚决不松口不心软,如果他们能一直磨合下去当然好,但如果宁夏感到痛苦,他这个长期以来的拦路虎将会采取强硬手段及时拉她出来。

光棍节的天气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凄凉哀婉,没有暖阳,没有白云,有的只是­阴­沉沉的天。

车驶入二环,一路的高楼大厦都似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气息,瞧着真让人心情不畅。宁夏烦躁得很,支着头,盯着窗外后视镜里的自己发呆。

该怎么调和他们的关系?

唉,头疼。

脑子里乱糟糟,根本无心去观察周遭环境,等车开进一处地下停车场时,她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

“这哪儿啊?”宁夏和姜熠然同步解开安全带,她的眼睛对着他。

“明和广场。”姜熠然点到为止。

哦,商业区啊。“我们去逛街?”

姜熠然打开主驾的车门,跨出一条腿的同时,扭头,“别这么期待看着我,今天我说了算。”

那就不是逛街咯?

宁夏也开门下车。双脚沾地后,她扒着车门,目光跳过车顶瞄准他,“不吃饭不逛街那能做什么?你又不在这里健身,又不喜欢外面煮的咖啡,难道带我来洗脚搓背?”

“好像主意还不错。”他凝眉思考可行­性­。

“拉倒吧,别逗了。”宁夏笑了,把门一关,走到他跟前,“走吧。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别把我卖了就行。”

“我把你卖了又怎样?”他语焉不详地问。

“钱得分我一半,我逃不出来你得去救我。”

他笑一声,看她一眼,“不救。”

“不救也没关系。”如此无聊又无趣的话题,宁夏自己都诧异她居然和他犟上了,“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内疚你一辈子。”

昏暗的地下停车场仿佛走不出去似的,距离出口还有长长的一段路程。

姜熠然看着前方那一道长方形的天光,内心挣扎了一下。不过,这一下转瞬即逝,他的计划并未作任何改变。

也许是早已在心里形成了固定的认知,宁夏觉得今天路上的情侣格外多,越接近购物中心,路人就越是成双入对。

宁夏远远看到一大波人围聚在搭建起的舞台前方哄抢抛洒出去的宣传礼物,场面好不热闹。

姜熠然领她走进一栋大楼,连续路过一排高档商铺,找到其中一处电梯。

电梯前摆放了几个广告牌,大大的一张海报,后面支几根木棍,不太稳当地蹲坐在角落里。其中一张海报做得特别鲜艳,大红­色­的爱心,求爱的一对男女。醒目的标题写着:光棍节千人相亲会。地点在八楼。

宁夏开玩笑说:“早知道有这活动,我也给你报名参加。”

姜熠然没抨击回去,只是斜了她一眼。那一眼,意味都融在里面,宁夏撇嘴笑笑,说:“不过,我替你报了名你也不会乐意来,我何必把钱打水漂了。”

“别提前告诉我,花点心思拐我来不就行了。”姜熠然抬步进入电梯。

“稀罕呀,你居然在教我怎么算计你。”话一出口,宁夏忽觉不对,“我不会被你算计了吧?”

她愣在电梯口踟蹰不前,姜熠然没有立即否认,她脚后跟后退半步想跑,可手腕一紧被他拽了进去。

被他牢牢扣着,宁夏逃不掉。毕竟电梯里还有其他乘客,几双眼睛同时盯着他们,宁夏不好意思闹大动静。何况,刚才被他拖进来已经够丢人了。

令宁夏感到意外的是,同乘电梯的一对呣子也是去八楼参加相亲会。儿子看起来年纪不大,最多二十五,­精­神悒悒,蔫不拉几地垂着脑袋。

出电梯后,宁夏扭着手腕挣扎,气鼓鼓瞪姜熠然,“我需要相哪门子亲,你别搞笑了”

那个儿子被他母亲牵着走在前面,忽然回头看宁夏,木讷的眼神直愣愣的,“因为你没人要,所以才要来相亲。”

“……”你才没人要

宁夏不挣扎了,和他隔空对望。

他还是呆呆的,正常人扭头望别人的时候是下巴稍稍翘起来的,而他的下巴却蔫蔫地埋进脖子里。

他母亲把宁夏上下打量了两眼,笑着问:“这么巧你也来相亲啊,我儿子也是。”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要不你们先认识一下?

宁夏堆出笑脸,“您弄错了,我是陪他来相亲的。”说着,指向一旁静观其上的姜熠然。

姜熠然并不想理会这对呣子,索­性­默认。

那个母亲遗憾道:“是这样啊。”她又将姜熠然从头到脚审视一遍,额上的抬头纹一条条冒了出来。

姜熠然何其会察言观­色­,他立刻琢磨出味道,他这是被嫌弃加鄙视了

呣子俩先一步赶往会场,母亲拍拍儿子的手低声安抚:“没事,他长得再好也比不上你,他那样的还需要相亲,一定是有什么谁都接受不了的毛病。”

儿子木木地说:“嗯,我懂的。他和我一样没人要。”

母亲喝道:“谁说你没人要,一会有的是女孩子,你睁亮眼睛随便挑。”

儿子似是没有听进去,喃喃重复:“我没人要。”

“你有人要”

“我没人要。”

宁夏姜熠然:“……”

看着他们走远,宁夏问姜熠然:“让我成为被他挑选的五百佳丽中的一员,你忍心么?”

姜熠然说:“这就和叶昭觉早上哄你是一个道理,你只要听听就好,不能当真。”

“你怎么又扯到他头上去了?”宁夏有点上火,“你别转移话题知不知道你今天这种行为很恶劣,你是在陷我于不义”

“我也报名了。”

宁夏一愣:“什么?”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我也报名了。”

“……”

他也报名了,也就是说,要死一起死……

“有病”宁夏认为他简直病入膏肓。

“走吧,就当是见见世面。”姜熠然扯她向前,“买卖不成还仁义在,相个亲你能掉块­肉­?”

“不能掉­肉­,可我肝疼”

“我还肾亏呢,走。”姜熠然用力拖着她走到会场门外。

主办方临时租的一块场地,用鲜花气球点缀装饰,俗是俗了点,倒也显出了温馨甜蜜。

两人已经来晚了,两个工作人员正在外面收拾签到台,见他们拉拉扯扯出现,其中一个女人问:“你们有事么?”

姜熠然拿出主办方邮寄给他的两张入场券。

“你们也是来参加相亲会的?”另一个女人瞄向姜熠然扣住宁夏的手,讶异。

宁夏说:“不是,那是黄牛票”

两个女人满头黑线,全市统共就一千个名额,一个相亲哪来什么黄牛票……

“来,在这里签个名。”她们将正准备收起来的签名册翻开,指着两处空白栏,让姜熠然和宁夏签到,“签好就能进去,你们已经迟到了,里面早就开始了。”

姜熠然右手桎梏宁夏,抽不开身,“你帮我签。”

宁夏摇头,“我不签。”

姜熠然不和她僵持,二话没说直接改用左手写字,龙飞feng舞地快速勾画,两人的名字眨眼间已跃然纸上。

宁夏泄气地咬紧后槽牙,早知道今天出门前应该看一眼黄历。

推开厚重的门,里面坐满一排排的男男女女,主办方还贴心地为陪同来的父母提供了休息区域,就在会场的东西两边。

在主持人的引领下,众人在玩击鼓传花,姜熠然拉宁夏坐在最末尾的两个空椅子上,主持人在台上数数:“414243……”

坐都坐下了,宁夏瞪着一直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用气声说:“现在可以放开了吧?”

姜熠然手指一松,宁夏终于得以脱身。她揉揉手腕,听着主持人仍在数:“656667……”

前方乌压压的都是脑袋,男女混坐,一排40个人,25排,宁夏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101,停。”主持人笑问,“101,有请手持玫瑰的先生或者女士来做自我介绍。”

掌声稀稀落落。

大家等了将近有半分钟也没见人起身,主持人从容调节气氛,“我想这位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士,众位男士给点热烈的掌声,欢迎她自我介绍。”

掌声顿时如潮。

宁夏无语。

她瞥向身侧,“上一次都鼓掌了,怎么这次不鼓了?”

“他说得不对,这个101是个男人,即便是女人,长得也不会好看。”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人家就是个害羞的大美女呢?”

“美女需要来相亲?”

宁夏哼道:“你看我,不就被你强制­性­拖来了。”

姜熠然在她脸上粗粗一扫,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你是美女?

宁夏倏然觉得这辈子对他所有的气­性­都在今天被一次­性­点燃了。

沸腾的掌声已经渐渐落止,可这个人还是没主动站起身。

就在这时,东边的亲友团座位上一个中年女人跳了起来,会场很大,可再大也能听见这个女人的大嗓门:“徐正则你是不是想气死老娘你给我站起来”

宁夏对“徐正则”这个名字敏感到极点。她想,一定是重名或者谐音,反正肯定不会是他。

可当一个男人缓缓立起身,当他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话筒,当他对着话筒说出第一个字,宁夏瞠目结舌。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舅舅强迫外甥女相亲,同­性­恋也被妈逼着来相亲……

……那个脾气火爆不怕丢人的阿姨应该是他母亲吧?

阿姨收起情绪满意地坐下了。徐正则清冷的声线仿若结着冰渣,并且还是隆冬凌晨时分最冻人的冰渣,僵硬得有些机械化,“徐正则,男,三十二。”

没了。

简短到令在场一大片人唏嘘不已。

“是他?”姜熠然的问题同样简短得莫名其妙。

但宁夏听出意思了,“是他。”忽然想到什么,她问,“你说,他知道我撞见他这么大一个糗事,会不会变本加厉地残害我?”

“会。”姜熠然凭借自己对徐正则的一丝认识,说,“如果我是你,就会好好利用这件糗事,同他打好关系。”

“难”宁夏说,“你对他了解少,他这人软硬不吃,杀人不见血,简直一个神经病。我怀疑他有狂躁症。”

姜熠然挑眉,“狂躁症?”

i宁夏说:“稍不随意就大发脾气,不是狂躁症是什么?”

“你怎么不说是抑郁症?”

宁夏翻眼一笑,“他把火气都撒到我们身上,这种人也会抑郁?”

姜熠然慢慢转过眼,目光略带鄙夷,“果然头发长,见识短。”

“……你够了”

“嘘”前排的一男一女转头警告。

宁夏只好抱歉地回以一笑。

两人低声交谈的时候,主持人台风一流地替徐正则圆了场。击鼓传花继续。

相继转了四轮,起身作自我介绍的是三位女嘉宾和一位男嘉宾。

女嘉宾中,一个腼腆羞涩,一个利落­干­练,一个傻里傻气。男嘉宾是个胖子,自曝体重,说自己210斤,想找个不嫌弃他胖,允许他大口吃­肉­的结婚对象。有人发出善意的笑声,也有人不给予尊重,嘲笑不止。

新的一轮,主持人数数的速度越来越快,那支火红的玫瑰越来越接近后排。

“108109100……”

众人有点跟不上节奏,不时传出低吼“慢点啊。”

宁夏看到玫瑰花已经在前面那一排传递起来了,她默默祈祷,千万不要给她千万不要给她,被徐正则知道她来了,她就彻底躲不掉了。

“111,停”

宁夏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甩在了姜熠然腿上。扛摄像机的师傅一路追随,前排的人也纷纷回头看见,他没法抵赖。

工作人员将话筒递了过来,姜熠然凉凉地瞥了眼宁夏,宁夏笑眯眯,无辜眨眼。

主持人在台上说:“有请111。”

宁夏卖力鼓掌。

姜熠然目光更凉了。

但他比徐正则­干­脆,他手握无线话筒洒脱地起立,嗓音慵懒,富有质感,“鄙人姓姜,葱姜蒜的姜。没错,我是个掂勺的。厨子之间有句话叫吃不死为原则,比如,炸­鸡­鸭鹅的油后厨里一般从来不换,不要以为炸久了油就耗没了,相反,时间越长油越多。油一多就会有各种小吃店来收购,两三块一斤,便宜。别看这油高度致癌,做出来的菜反倒是最好吃的。那些高档餐厅里­精­细加工出来的东西未必比得上这个味。”他笑得放荡不羁,“如果你还有什么餐馆黑料想听,随时欢迎。”

全场鸦雀无声。

宁夏嘈杂的脑子里被一句话疯狂刷屏:这个疯子……这个疯子……这个疯子……

机智聪明如她舅舅,不服都不行

击鼓传花的游戏里有机会博得全场眼球的人并不多,两人来得晚,刚好赶上游戏的末班车,姜熠然又好巧不巧成为压轴。

他三言两语说得轻巧随意,完全不顾众人感受。

将话筒还给等在过道里的工作人员,姜熠然在对方欲言又止的眼神里潇洒落座。

主持人真辛苦,随机应变,临场发挥,一次又一次堆起假笑替破坏气氛的嘉宾收场。

不过,按照姜熠然的“惊”彩表现来看,他绝对不属于不善言辞的那一类,宁夏觉得,他根本就是个生来持有三寸不烂之舌的角斗士。

“诶,你冒充黑心厨子就不怕被群殴?”宁夏抻长脖子环顾前方,依然有人回头寻找刚才那位大放厥词的姜大厨。

宁夏视力佳,眼尖瞅到一两个长发大眼、样貌清丽的姑娘。她撇撇嘴,谁说没有美女,看着岁数不大,都挺年轻水­嫩­的。

姜熠然先是记仇地剜她一眼,然后听着主持人叙述接下来的节目安排,神­色­松散地说:“这还算好的,我都没说——外面卖的包子里­肉­馅用的是淋巴­肉­。你知道什么是淋巴­肉­?就是未摘除腺体的猪血脖­肉­和喉气管­肉­,血淋淋的。”

宁夏脖子缩了缩,“别说了。”

姜熠然似笑非笑,“这就受不了了?你在餐馆里吃饭,菜里面有老鼠屎你也未必看得出来,说不定还以为是豆豉。”

“我错了还不行么?”宁夏求饶,“我以后再也不敢送你玫瑰花了。”

姜熠然:“……”

宁夏成功在嘴上掰回一局,趁下一环节尚未开始,倏地窜起身,灵巧地溜出座位,向门外狂奔。

姜熠然手一扬,没抓住。

眼看离双开门只剩不到两米的距离,宁夏正兀自窃喜,这时,忽听一道陌生的女声指向她,“洗手间在那边,不用特意出去。”来自于某位监场的工作人员。

宁夏不想理会,继续向外冲,拧开门柄一口气奔出去,顿觉空气新鲜,灯光耀眼。

“报名费两千,回去后付清。”

宁夏猛一回头,姜熠然也出来了。

吝啬话过耳即可,不必当真。她随即笑笑,说:“你一个单身汉还是留在里面吧,我瞧着这个相亲会的质量还行,好些个年轻小姑娘。”

“质量不行能报名费两千?”姜熠然与她并行,对她的建议不予接受。

宁夏叹气:“穷折腾。你说你图什么啊?”

她实在不明白他在顾忌什么,从她在公寓地库第一次看见叶昭觉的车时起,从她随口透露他是叶晓凡的堂哥时起,从她稍稍表现出对他的好奇时起,酱酒就似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早早提起戒备。

姜熠然不作声,图什么,还不是图你好。

看看时间,未到十一点。“走,带你去吃饭。”

宁夏不饿,可想想也没有拒绝,尽管过程折腾,但最终目的总得达成才不枉此行。

回家后,宁夏找叶晓凡闲聊,说起上午虚惊一场的相亲会。

叶晓凡道:“你家舅舅有钱没地花吧?你替我转告他,有那个闲钱去帮助一下希望工程,别总是给自己外甥女制造绝望。”

宁夏靠坐在飘窗,“我没有绝望。”

“快了。”叶晓凡说,“其实他根本不是真想让你相亲吧?要不然中途也不会和你一起跑。我觉得他纯粹是在一次次磨损你的恋爱意志,他太会利用和你之间的亲情了,他不祝福,你能舍弃他不顾?”

宁夏笑道:“你看得还挺通透。”

叶晓凡:“你是说我猜对了?”

宁夏抿­唇­,默了会,“或许吧。”

晚上,叶昭觉回到家,意外发现家里有光,还有……笑声。

宁夏窝在客厅看电视,是最近很火的明星真人秀。

“你回来了。”她没动,只是眼睛瞟过去微微笑。

“嗯。”叶昭觉将折在小臂上的大衣外套挂在一旁的支架上,然后松了松领带,解开西装纽扣。他给自己倒杯水,发现餐桌上放置了一个­精­美的蛋糕盒子。

宁夏的注意力都放在电视节目里,她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笑一会停一会,不会过分吵闹,反倒给空荡的房子增添了几分生气。

打开盒子,蛋糕做得­精­致漂亮,白­色­的珠状花边,一笔挥就的字母画押——ye。

叶?

叶昭觉突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只因多了一个她,心里便被愉悦的满足感充斥。

暖而实在。

“啊,对了。”宁夏倏地扭过身,手臂扒着沙发,想提醒他,她带了蛋糕来。不过,看见桌上那只蛋糕盒已被他打开,正要脱口的话便自动切换,“我觉得一直以来连蛋糕都没有给你做过有点说不过去。”

叶昭觉似乎颇为赞同,他微一挑眉:“的确。”

宁夏:“……”

本来她心里是有稍许歉意的,但听到他的回答后那点小亏欠瞬间跑走了一半。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犹豫片刻,还是问出来:“你平时喜欢吃蛋糕么?”

呃,应该不喜欢吧,如果喜欢甜食,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她忘了做,他也忘了提。

叶昭觉放下水杯,捧起蛋糕盒坐到她身边,“说实话,我很少吃这个。”

盒里的水果蛋糕只有一磅,分量不多,只适合两三个人共同食用。宁夏原本打算做两个纸杯蛋糕,简简单单地向他呈现甜点最朴实的味道。可在搅蛋的时候她改变了主意,说不上任何理由,就是忽然很想很想放很多很多的当季水果在里面。

他不喜欢是意料之中的事,宁夏甚至想,也许“很少”的意思其实是几乎不他几乎不吃蛋糕。

淡淡的失落在所难免,好在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不喜欢总比讨厌要好得多,喜欢毕竟是可以培养的嘛。

“要不……”你现在尝尝?

宁夏话头止住,因为她看见叶昭觉已经在切蛋糕了。

他拿刀的姿势很好看,外面的西装也脱了,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衣,袖口微微捋上去一点,匀速下刀的动作平稳又细致。

真的很少有机会见他将白­色­外穿,最常见的似乎是蓝­色­,深蓝深蓝,像油画《星月夜》里­骚­动的天空,笔触炫目,又自含一种神秘的深邃。

宁夏的全副心神都被他紧紧攫住,溢满欢声笑语的电视节目早已抛置于脑后。

她不由自主地问:“你知不知道你的穿衣风格很鲜艳啊?不对,不能用鲜艳来形容……”她托着腮帮,食指一下一下轻戳脸颊,思忖间低低笑起来,咬­唇­,从­唇­间溢出一个词,“­骚­包。”

切蛋糕的手顿住,叶昭觉眸子偏过来。

宁夏笑声骤然停住,愣了愣,她指着电视里的一个男人,“这人好­骚­包。”

她真的很会装蒜,每次口是心非的时候,灵动的眼睛里就会折­射­出一道狡黠的光。叶昭觉眸光流转,因为总被这道暗藏的流光勾得心痒,所以总会忍不住戳穿她。

握刀柄的手紧了紧,他压制住这股再一次燃起的冲动,牵牵­唇­角,继续低头切蛋糕。

宁夏偷偷瞄他一眼,松口气的同时静悄悄地在旁关注。

他将其中一块蛋糕取出,对着蛋糕看了一会,宁夏凝眉,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难道他也不喜欢水果?

她想说“你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勉强了”,可嘴巴张了一次又一次,全都失败。

蛋糕里面藏有三层水果。叶昭觉切下一块送进嘴里,颌骨轻微咬动,慢条斯理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是在细细品尝。

宁夏从未觉得如此紧张,她屏息凝神,想问“好吃么”,可同样一次次话到嘴边又顺着喉咙咽了回去。

“你打算看我到什么时候?”他一声招呼也不打地抓住她在偷看。

不对,他为什么要打招呼,他根本就不需要打招呼……

宁夏被自己的心虚打败了思维逻辑。

“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鬼使神差地,她把话题转移到上一个刚刚逃避的问题上,“你很喜欢蓝­色­么?或者不单单只有蓝­色­,你只是不喜欢暗­色­。”

“还好,我对着装要求不高。”

这还叫不高啊……在她心目中,他是天生的男装架子,堪比顶尖男模。

她稍稍琢磨了琢磨,要求不高都能穿戴得时尚又高贵,换个角度来解释,与生俱来的气质和审美打造了稳固基础,要求是不高,但骨子里高高的眼界早已形成,只会伴随阅历不断垒高,永远不会丢失。

宁夏默叹,这是否可以概括为天赋异禀?

她沉浸于自己的思绪里不出声,样子有些低落,又有些感慨,叶昭觉静静看了她一会,嘴里的蛋糕甜味未散,尤其是几种软质水果的口感,汁水丰沛,搭配新鲜果酱,使得浓浓的­奶­香味里增添了几分清新甜蜜。

有多少年没有认真尝过水果了?久到一口咬下去时果汁溢满口舌,心里竟情不自禁地响起一声喟叹。

久违了。

“你只注意到蓝­色­鲜艳,难道没发现它其实属于冷­色­调?”他放下餐碟,坐回宁夏身边。

旁边的沙发凹陷下去,宁夏被唤回神思。

冷­色­调……

她看着他,流露出恍然的表情。

“我母亲生前最中意蓝­色­,她认为蓝­色­包容谦和,可以使自己的内心世界保持平静和理智。”

他说话的神情再自然不过,就连语气也毫无起伏变化,仿佛真的只是一次稀疏平常的闲聊而已。

可是宁夏在愣了一下后,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室内气氛有一丝不同寻常。

叶晓凡曾说起过那位她快要连模样都记不清的大伯母,陪伴丈夫白手起家,据说才智出众,气质过人,曾是叶家两兄弟的幕后智囊。这个“据说”自然是听她父母说的,可信度百分之两百。

叶晓凡还为此叹息,那位早年还被她父母偶尔提起如今却已几乎埋葬在岁月深处的大伯母是不幸罹患­乳­腺癌去世的。

在和晚期癌症抗争了一年零五个月后,她在弥留之际消瘦得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病猴。那么有规划有想法的人,在人生的最后关头也是从容冷静的,即使是病入膏肓的苍白面容也无法掩盖她那颗看透尘世的心,她什么也不奢求,唯一遗憾的是,丈夫工作忙,十来岁的儿子不能离了全心全意照顾他的母亲。

再娶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她相信丈夫叶旭东的眼光,只要叶旭东愿意续弦,他看上的女人绝不会差,无论样貌还是人品都会无可挑剔,对待她的儿子也会视如己出。

这是一个极度自信的女人。

叶晓凡诧异地问过她爸:“大伯母究竟是对她自己的判断力有信心,还是对大伯的判断力有信心?”

叶二叔看着她卖起关子:“你还小,不懂夫妻间的事。”

当时叶晓凡很不屑地切了一声,后来大了,和某人和平分手后,她终于懂得,日积月累的相处中,一个男人所能带来的安全感便是日后信心的来源和保障。丈夫就是她的右边肩膀,她对右肩的了解早已根深蒂固,右肩有多牢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怪不得很少见你情绪波动。”宁夏轻声说。

叶昭觉偏眸,眼神问:什么?

宁夏摇摇头,微笑:“其实人偶尔疯狂一回也是可以的。有些事憋久了不好,还是发泄出来为妙。”

“你当我是得道高僧,可以入定?”他嘴角微扬,嗓音温和轻缓,似有魔力般勾动起宁夏本就不稳的心弦,“不要指望我压制情绪憋坏自己。”,

好像有点听不懂……

宁夏大脑放空,认真地琢磨起最后那句话,感觉哪里怪怪的。

刚抓住隐约露出来的毛线头,侧脸便被亲了一下,随后,腰间多出一只修长的臂膀,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叶昭觉轻而易举地捞进怀里。

不对,征兆是有的,只是她反应迟钝。

宁夏抬手推推他的胸膛,眼睛一瞪:“你不要和我玩语言游戏,我承认我没有你那么多的艺术细菌。”

清雅俊朗的面容近在迟尺,他亲亲她的嘴角,喃喃低语,似诱哄:“那给你一个拜师的机会?”

宁夏眼珠一转:“无偿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

“当然。”他又亲了她一下。

离得太近,宁夏看不清他的神­色­,就连唯一可以看到的眼睛他也是轻轻阖上的。

“那么师父,可以现在立即开课了么?”宁夏勾住他的脖颈,头向后躲,笑眯眯问。

“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宁夏警觉。

叶昭觉心中好笑,他不知眼前这个极力后仰的小脑袋瓜里能猜到些什么,他保持一本正经的语气缓缓开口:“你对我无偿,我对你有偿。”

宁夏呆滞。

鼻梁被他刮了一下,“不是让我开课么,这就是我教你的第一课。”

哦,原来是授课内容啊……

不知怎么地,宁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隐隐的失落。

他对她有偿,偿什么?

唔,其实她还是蛮期待的。

正胡思乱想着,­唇­上突然一软,他温热的­唇­再次覆了下来。

宁夏一直后仰,脖子后面已经开始僵麻了,她吓一跳,瞠大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眸。如果眼睛也有气温,那他那里一定是一对天然温室,抑或两座东方夏威夷岛。舒适宜人,即使初冬也不觉得寒凉。

“­干­嘛又亲我”她鼓着眼睛,以嗔怒来遮掩娇羞。

“不是说对你有偿么。”他气定神闲,“我说话算话。”

“……喂”

“教你的第二课。”

“……”果然是语言上的艺术家

他能将切下的一小块蛋糕吃完宁夏已经心满意足了,她一直未能问出口“蛋糕好吃么”,可能潜意识里认定自己做蛋糕给他吃本身就在强人所难,他回答“还可以”或者“挺好”都可能不会是出于真心。

回家前,宁夏帮忙把剩余的蛋糕密封冷藏,她很想说“要不我带回去吧”,但这样开口总归不好,他不喜欢大可以自己扔掉,或者送给别人,他那么聪明,处理这么一件小事一定不会留下痕迹让她发现。

她想,有些事还是装聋作哑得好,彼此都不会尴尬。

翌日上班,晚上戴着塑胶手套拿着台面刷和百洁布进入徐正则的工作间打扫卫生,他居然还没走。

由于他有强迫症的缘故,置物架上的每件物品都不需要假借宁夏的手布置规整,宁夏的工作只是处理善后,使他独占的工作区域锦上添花般­干­净整洁。

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做甜点了,这些日子以来,工作台和地板都只是积了一层看不见的细微粉尘,每天的清洁任务轻松简单了不少。

他纹丝不动地坐在办公桌前,沉默的视线随着她的来回走动而四下游移,宁夏忍着心头怪异,只想尽快收拾妥当,赶紧逃离这里。

拎着拖布水桶重新回来,拖到他脚下的那方地板时,他明明低眸看着她手里的拖把,双腿却不挪动。

宁夏:“,麻烦你让一下。”

他竟然很好说话,起身离开座椅,站在一边。

原本坐着时就已经令宁夏倍感压力,高大的身躯一立起,尤其是眼睛还冷漠肃然地看着她,宁夏只觉得浑身毛孔都不受控制地紧缩起来。

她索­性­不做事了,手拄着拖把杆,开门见山:“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其实你不说话的时候比平时更恐怖?”

徐正则挑了下眉角,终于启­唇­:“是么,可你好像从来不怕我。”

“怕,我特别怕你请我喝­鸡­汤。”宁夏看向一旁的座椅,“你不坐?那我坐了啊。”

说着,她舒坦地坐进软包椅里,手折在背后捶打酸麻的后腰。

徐正则看着她,“不装了?”

“嗯,累了。”宁夏动动脖子,微闭着眼睛活动上下筋骨,“问你个事,你一直说吃太多会被杀掉,究竟什么意思?”

徐正则不答,他眼眸一眯,似是在她脸上研判什么。半晌后才半信半疑地看出宁夏是真的不懂其中含义。“说你是猪都抬举了你。”浓浓地嘲讽,“卢晓找你来饼房当眼线,不是一般的蠢。”

“第二句我赞成。”宁夏点头,“不过,如果你的意思是呼应前一句,我觉得你比她更蠢。”

卢晓的蠢只在于她没有把她们之间的关系当回事,凡是之前就认识她的酒店员工有谁不知道她和卢副总交情匪浅,哪怕用脚趾头猜都能看出她是卢副总的人。可以说,她这个所谓的眼线自始至终都处于明处,对于总经理党而言,丝毫不具备威胁­性­。

有时候宁夏会忍不住产生同情,卢晓究竟有多孤立无援才会无所忌惮地找上她?事实上,她们的关系至今都没有好到哪里去。

徐正则对她的陈词十分不屑:“一丘之貉。”

他这人冷笑的表情十分有意思,不是通常情况下的嘴角微微上翘,而是一边腮帮略微鼓起,再从鼻子里哼一声出来。可能由于嘴角上扬的幅度太小才会导致这一结果,一个人究竟是多久没有真心发出过笑容才会连嘴巴都甘于僵硬?

宁夏摇摇头,很多事不是她能理解的。

她站起身,拿起一旁的拖把,卖力地继续­干­活。把桌下的角落拖­干­净后,挪到他所站的区域,“让一下。”

徐正则动了动,他比宁夏高出一个头,视线居高临下:“你知道的太多,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卢晓的牺牲品。”

0406

徐正则对她的陈词十分不屑:“一丘之貉。”

他这人冷笑的表情十分有意思,不是通常情况下的嘴角微微上翘,而是一边腮帮略微鼓起,再从鼻子里哼一声出来。可能由于嘴角上扬的幅度太小才会导致这一结果,一个人究竟是多久没有真心出过笑容才会连嘴巴都甘于僵硬?

宁夏摇摇头,很多事不是她能理解的。

她站起身,拿起一旁的拖把,卖力地继续­干­活。把桌下的角落拖­干­净后,挪到他所站的区域,“让一下。”

徐正则动了动,他比宁夏高出一个头,视线居高临下:“你知道的太多,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卢晓的牺牲品。”

宁夏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吃太多会被杀掉”。

她抬头,直起腰:“第一,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究竟知道些什么,你说我知道的太多,我看是你想太多了。第二,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牺牲品,卢晓是卢晓,我是我,我和她和你和万斯年,由始至终都不存在任何利益关系。”

室内明明无风,却分明能感受到气流的涌动。

宁夏继续拖地,徐正则静默片刻,在她忙完一切正准备出去时,唤住她:“有一句话送给你。”

宁夏一顿,扭头看他。

他脸上的神­色­依然没有温度:“笨蛋自以为聪明,聪明人才知道自己是笨蛋。”

“……”莎士比亚的名言被他拿来警告自己,宁夏哭笑不得。不过话说回来,相亲会上他应该没看见她……吧?

尽管有些事私下里可以想得很通透,似乎自己大气得体,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不会在意,但真正遇到就又是另外一番心情了。

时隔两天,早上和姜熠然一起坐在餐桌前吃早饭,他突然问:“外面垃圾桶里的蛋糕是不是你扔的?”

他看上去一脸随意,一副无意间想起的模样。可是,宁夏却被他这句有心无意的话搅乱了原本平静的心湖。

她抱着一丝侥幸,看向他:“什么蛋糕?”

姜熠然睨她一眼,只当她是在装蒜:“寻味的蛋糕盒,你别是想告诉我不是你扔的,而是这层楼的某个住户在寻味自己买的吧?”

“某个住户”四个字听在宁夏耳里散着一股意味深长的味道。

姜熠然全然不顾她的反应接着说:“我就不信,自己买来的蛋糕会剩那么多。”

宁夏的心情愈平静不下来了。她抿紧­唇­,过了良久才说:“那也不一定是我啊。用了那么多食材,白白扔掉我很心疼的。”

姜熠然狐疑的眸光在她压低的脸上逡巡:“真不是你?”

宁夏舀一口粥,低着头轻声说:“嗯。”

“呵,寻味的蛋糕真有那么难吃,他竟然几乎没动就扔了”姜熠然愤然的音调在空气中回旋,宁夏已然听不真切了,她觉得胸口像是被一群蚂蚁咬了一下,难受得她如坐针毡。

“我吃饱了。”她倏然起身,撂下瓷勺,“你慢慢吃。”

她匆匆离桌,脚步飞快。

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姜熠然眼底一闪而过的歉意和无奈。

连续数日,宁夏每逢对着叶昭觉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夹杂着二分之一的欲言又止,四分之一的恼意和四分之一的失望。

她心思矛盾,一方面心想,你扔就扔吧,只要别让我知道就好,可你偏偏就是让我知道了;另一方面又愤怒,那份水果蛋糕虽没有注入多少心血,可至少也花了一些心思,就这么狠心扔掉也未免太不厚道

女孩子一旦多愁善感起来就和脱闸的河提似的,一不可收拾。仿佛他丢掉的不止是一份水果蛋糕,还有她的一份全然投入的心意。这份心意简单概括下来只有两个字:爱你。

怀揣着不满的情绪,哪怕她在笑,那也只会是强颜欢笑。她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敷衍,叶昭觉又怎会看不出?

北风越寒凉,这晚去万斯年接她,她额前的碎在冷风中飞舞,路灯一照下来,似有光圈环绕。

他牵着她走在猎猎寒风里,小手冰凉,他便捉着她一同塞进温暖的大衣口袋。

口袋的面料­精­良,蹭在手背皮肤上软软的,很舒服。

宁夏仰头咯咯笑:“比你手软。”

只有三分笑意抵达眼底,显然,她只是在没话找话。

叶昭觉神­色­如常:“明天放假?”

“嗯?”宁夏一开始没转过弯来,怔了怔才点头,“嗯。”

左手在暖暖的口袋里被轻捏了一下,宁夏听见他霸道独裁地宣布:“明天我征用了。”

“征用我做什么?”她不失好奇。

叶昭觉嘴角噙着浅笑,低眸看她:“做劳力?”轻轻上扬的语调,询问的语气。

宁夏嘴一瘪:“休想。”

“迟了,已经想了很久。”他轻声笑出来。

“啊?”宁夏睁大眼睛,不解加疑惑。可他却卖起关子,淡笑不语。

一整晚,宁夏都沉浸于猜想中不能自拔,就连做的唯一一个梦都是关于他和……劳力。

她身穿女仆装在偌大的套房里忙碌,由楼上到楼下,哼着小曲一路奋斗到客厅。而他坐在沙看手里的书,她不时停下来扭头望望他,可是也不知是他看书太过于专注还是根本就无心理会她,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她忍着失落的心情继续收拾屋子,嘴里哼唱的不知名小调在不知不觉间消了音,等她最后一次回头去看他,沙上空空如也,人已经不见了。她火急火燎地去寻,满头大汗,明明只喊了两声,喉咙却开始嘶哑,紧接着她现自己无论怎样声嘶力竭地吼叫,都不出丝毫声音,她……失声了。

宁夏在这个诡异的梦境里惊醒,那种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而无法出声的感觉真实得令她心颤。后背一片冰凉,被窝的热气仿佛被悄无声息地抽走,突然寒冷得如同冰窖。

房间里黑漆漆的,她在黑暗中摸到电热毯的开关拨到最大,蜷缩着身子静静等待温暖降临。

人的感官在这时被无限放大,宁夏听着夜里细微的动静,数着钟表一下下的走动,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她在一开始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彼此的沉默会造成越来越深的隔阂,等到她再想开口,一切都晚了。

电热毯的温度一点点上升,宁夏终于感到一丝丝回温。

有些事装聋作哑只会徒增烦恼,她必须问个明白。

早上起床后,接到他的来电,约她出门,并叮嘱她穿一双舒适的鞋。

宁夏在姜熠然平淡的目光下捯饬妥当,姜熠然不冷不热地问:“约会?”

她微微一笑:“是啊。”

姜熠然的口吻随即散漫起来:“哟,难得。”

宁夏对此一笑置之,不再多说,拎着包就走了出去。

穿一双舒适的鞋……

宁夏怎么也没想到,叶昭觉让他穿舒适的鞋是为了方便爬山。

不,准确意义上来说,是逛辰良植物园的同时顺便爬山。

买票进园后,叶昭觉租了一辆观光车,宁夏不知他使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将一辆能载客十多人的车变成专属的二人车。直到后来遇见园内的高层,宁夏才恍然大悟。唔,有钱人的世界。

尽管是冬季,尽管风声料峭,但扑面的暖阳照在周身,一路的绿影相伴左右,心情依然很舒畅。

宁夏抬手遮出一个小小的凉棚,远眺前方景­色­,阳光并不热烈,可她还是稍稍眯了眯眼。快到下一个游玩景点时,她微侧头看向身边人。他手握方向盘的姿势笔直而认真,黑­色­皮手套稳稳地掌控着,模样闲适轻松,不像在开观光车,倒像是在开敞篷跑车。

最最关键的是,他的侧脸安静又俊俏,宁夏心想,如果观光车的司机都和他一样帅气抢眼,那植物园每天的租车生意一定火到座无虚席。

宁夏还沉浸于胡思乱想中,忽听他关切询问:“冷么?”

“不冷。”宁夏笑着回。

他把车停好,带她沿着步道拾阶而上。山路平稳,没有宁夏想象中陡峭。宁夏由他仔细牵着,走走停停,欣赏观花期的植物和花卉。

叶昭觉瞧她兴致不错,便分类给她讲解。

他详细地说,她认真地听,毫无所察间已来到半山腰的观景平台。

借助平台的地理优势,在这里可以浏览全园美景,放眼望去,所有的景点都浓缩于眼底。

宁夏趴在护栏上迎着阳光,颇有些感触:“住在南湘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来植物园看看。”

叶昭觉听出她的些微遗憾:“这个植物园也是近两年才对外开放。”

宁夏点点头,“哦”了一声。转而神情一顿,突然问:“你为什么会对植物了解这么多?”她想起毕业离校那天,他还冷淡地向她推荐过一本景观学专用书。想到这儿,她不禁觉得好笑,事实上她也的确笑出了声,那个时候他还真是惹人讨厌呢。

不等他回答,她又紧接着问:“你之前为什么总是懒得看我,知不知道你那副样子就像瞧不起我一样?”

宁夏翻了个白眼,而后才注意到他无言的沉默,无来由的,一种异样的感觉渐渐升起。

她想问“怎么”,还未问出口就看见他好看的­唇­一张一合:“对不起。”

呃?道歉的原因是?

宁夏眨动眼睛:“你当初不会是真的瞧不起我吧?”

叶昭觉问:“如果是真的你会怎样?”

宁夏昂头哼道:“不可原谅。”

他手一扬,摸摸她的头,一下一下,温柔耐心,像在安抚心爱的宠物,“我们小夏最宽容大度。”

嗯哼。宁夏傲娇地仰着脖子,继续望天。

“我喜欢小夏。”他嗓音低润,入耳格外好听。

宁夏下颌一低,平视前方,佯装淡定地轻咳一声:“不要以为说两句甜言蜜语这事就翻过去了,我可没那么好糊弄。”

孰料,却听他不认同地反问:“甜言蜜语?”

宁夏眉间一皱,偏头看他。

他缓缓绽开笑容,一本正经地纠正:“我不会甜言蜜语,我所说的都是事实。”

眉间折痕被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悄悄抚平,宁夏的心情无需言语,全数彰显于脸上。

她摸摸脸,之前还被风吹得冰凉,此刻却有点烧。

啊,语言上的艺术家……

从观景平台上下来,两人辗转登到山顶,看见很多游客手里都拿着相机,宁夏也随之产生了拍照的念头。

她扯扯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我们为什么没有带相机?”

他看着她,不语。

宁夏突然察觉,她的话音里好像掺杂了责问的意味。她立刻撇清:“我的意思是,你如果事先告诉我今天来植物园,我就把相机带上了。”

呃,责难意味貌似更重了……

宁夏咬住下嘴­唇­,歉然地笑,再不敢冒然多言。

叶昭觉慢慢笑了:“你想拍照,下回再来拍,今天不行。”他抬腕看一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一会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

宁夏歪头问:“哪里?”

他:“市。”

市?

宁夏按捺住一问到底的冲动,在山顶多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同他一起缓步下山。

之后又乘坐观光车游览了两个特­色­景点,时间指向十点,叶昭觉把车开到出入口附近予以交换,领着宁夏前往停车场取车。

辰良植物园和辰良公馆之间有一个人口密集的商业区,商业区里有两个大型市,一个价格实惠,生意明显比另一个火爆。按照停车的位置来看,宁夏原本以为叶昭觉会随意走进最近的市,也就是那个价位偏高的市。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舍近求远。

宁夏想,要么是巧合,要么是眼缘,他看那个市比较顺眼而已。

可接下来,看他轻车熟路地取购物车,又认真考究地在蔬菜区挑选食材,宁夏忽然感到有一点点的陌生。这是一种异常亲切的陌生,就像是看到高高在上的仙人平易近人地走下神坛,过去那种恼人的距离感大大减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活化的贴近,朴实得令她大为感动。

她不由上前拿起他放回去的一捆菠菜,状似探讨般随意地问:“我看你一直挑来挑去,在找什么?”

“菜有点不新鲜。”他抬眸,眼睛放空一瞬,突然亮了一下,“附近有个菜市场,你不嫌脏乱的话我们去那里?”

宁夏呆呆看着他,她当然不嫌,可……

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心底不停问:你也不嫌脏乱么?还有啊还有,你怎么知道附近有个菜市场?

但最后到嘴边的只有一个问题:“我不会砍价。”市不能议价,但菜市场可以。

话一出口,见他目光湛湛地看过来,宁夏又不禁懊恼,砍什么价啊,人家根本不差钱

可后来的事证明,她错了,所有的一切她都彻头彻尾地错了,并且错得大相径庭。

不差钱的人也是会讲价的,他半蹲在一个摊贩前,­精­明还价的模样透着一股事事尽在掌握的老谋深算。看得出来,他自信且果断,在一次次的观察中,宁夏隐约看出一点差别待遇,他对待老实敦厚的菜贩十分仁慈,只要价钱公道就会不作声,而对待坐地起价的菜贩,就明显“心狠手辣”了。

宁夏帮忙拎袋子,也许是因为他衣着休闲的缘故,又也许是因为他砍价的样子给她带来的心理作用,总之,走在吵杂熙攘的菜市场里,她并未感到叶昭觉与这里环境的格格不入,相反,她倒觉得他的到来令这个普通的菜市场蓬荜生辉。

宁夏被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想法笑到,连带着看叶昭觉的目光都柔软了几分。

她笑眯眯问:“土豪,莫非砍价出于你的恶趣味?”

他看她一眼,欲捏她脸,可指腹仍存有摸过菜的泥泞感,抬手的动作便生生止住了。

“很奇怪?”

宁夏说:“是很奇怪,不过也可能是我孤陋寡闻。”

他看向前方,“你知道就好。”

下意识的轻呼脱口而出:“啊?”

他笑着斜睨她一眼,剑眉星目,神采飞扬,“你知道自己孤陋寡闻就好。”

宁夏幽怨地看着他,“不要欺负穷苦孩子见识少。”

“不敢。”

宁夏心说,你有什么不敢的。

买好菜回到车里,宁夏压制不住内心的躁动,歪着脑袋用重新审度的目光打量叶昭觉,认真严谨的态度就像一位用心治学的老学者在研究一本古籍。

叶昭觉专心开车,由她看。

回家的路程很短,不一会车就驶入了辰良公馆内。

进入地库的一瞬间天光昏暗,宁夏如梦初醒,缓过神来便问:“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有还价这项技能?”

由于光线的暗淡,宁夏一时间没能适应光感,因此错过了观察叶昭觉的最佳时机。她微微闭了下眼睛,然后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十几岁的时候入乡随俗,学了几手。”

十几岁的时候……

时间太遥远,那是他的过去,她接触不多的过去。

“很久没实践了,你没看出来我刚才还价的时候其实有点虚?”

宁夏一愣:“有么?”她只注意到,他还价的时候一旦咧嘴笑一笑就会把菜贩大妈们迷得七荤八素。

唔,她也被迷倒了。

于是,就在她无知无觉地第二次犯起花痴的时候,叶昭觉含笑的声音穿透耳膜,引得她脸颊燥热,“你怎么突然这么好骗了?”

嗯……因为美­色­当前嘛。

两人拎着菜回到他的住所,洗菜切菜,宁夏会稍稍打了个下手,基本上所有事都是他一个人在忙。

宁夏不是一个安静的看客,时不时会冒出一些问题。

宁夏:“做菜也是入乡随俗,学了几手?”

叶昭觉刀工熟练:“在外留学的时候吃腻了汉堡牛排,自己尝试着改善伙食。”

哦……宁夏又问:“那怎么突然想到做菜给我吃啊?”

叶昭觉百忙中抬起头,“不是突然,今天的安排就是先带你动一动,等该消化的都消化掉了,就算我做的菜再难以下咽,你肚子饿也会吃下去。”

“……”原本还温馨浪漫的场景一下子变得面目全非……

忍了又忍,宁夏翻着白眼顺口一问:“你说入乡随俗,入哪门子乡,随哪门子俗?”

叶昭觉握刀柄的手顿了顿,仅是一瞬,眨眼的工夫他又继续熟练地切莴笋。

“阿姨嫁过来之前,有几次我帮忙买过菜。”

只是一句简单的回忆,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可宁夏的心绪却波动了一下,阿姨嫁过来之前,那是和那个人有关的记忆吧?

入乡随俗,入她的乡,随她的俗。

“小夏,抓一把木耳泡上。”

“……好。”事实证明,转移情绪的有利途径就是让自己忙碌。

不过,泡木耳根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小事做完后思绪又开始混乱起来。宁夏在他身后不停讨事做,叶昭觉好笑道:“真想做劳力?”

宁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怕你待会把菜做得特别难吃,现在能帮你一点是一点。”

叶昭觉扬扬眉,“放心,毒不死你。”

反正是轮不到她帮忙了。

宁夏撇撇嘴,“那我去看电视。”

她洗了个手,从厨房里退了出去。

其实电视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能入得眼的综艺节目电视剧和电影越来越少,宁夏摁着遥控器翻了一圈下来也没有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但她又不想脑子闲着,只好拿手机出来,ifi早已自动连接上,她点开唱歌软件,进入叶晓凡的个人主页,顺序播放她近期上传的所有视频。

叶晓凡在个人录制的视频里俨然是一颗谐星,马不停蹄地狂奔于自黑的道路上。时常对着耳机碎碎念,时常做出夸张搞笑的动作,粉丝们纷纷表示,女神变成女神经分分钟不是事儿。

宁夏在被叶晓凡逗乐无数次后终于心情开朗,她总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怪圈,这个怪圈的名字叫“叶昭觉的过去”,这个怪圈会将她拉入不好的氛围里,像一个讨不到糖的孩子,兀自陷入情绪化。

好在她能自行排解,可这种排解方式需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又独自坐了半个多钟头,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每一句台词都没能入得了她的耳朵,直到叶昭觉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唤她:“可以吃饭了。”

宁夏跳起来,窜过去看他手里端的菜,­色­泽有,香味也有,她作势摸摸肚子,替他苦恼:“怎么办,我一点都不饿。”

叶昭觉不受威胁,看她一眼,“没事,你看着我吃。”

“……我去拿碗筷。”宁夏灰头土脸逃窜。

两盘炒菜,一个热锅,虽说不能和姜熠然的手艺比,但也真真是不错了。宁夏吃得开心,面上却不露分毫。这道菜挑剔一句,那道菜数落两声,就没一处惹她满意。不过,叶昭觉被她批判得面不改­色­,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入口的饭菜一样被他尽数消化了去。

宁夏夹一块­肉­片喂进嘴里,声音落下。

叶昭觉看着她,“说完了?”

宁夏笑着说:“嗯,完了。”

“看来我做的饭菜给你增加了不少说话的力气,总算说完了。”

“……师父,什么时候接着给我上课啊?”

叶昭觉放下碗筷,目光灼灼:“有偿。”

……师父,你不要脸

饭后宁夏抢着刷碗,谁规定有偿不可以是主动当洗碗工?

宁夏聪明地先不吱声,她低头刷碗,叶昭觉站在一边陪她。

撸上去的毛衣袖口一点点滑落回来,宁夏不甚在意,突然,手腕一沉,“先把碗放下。”宁夏愣愣依言,只见叶昭觉捉着她的袖口将她的手掌从轻微的泡沫里提了出来,指尖伸进袖内,拇指的指背擦过手腕上的肌肤,四指并用,将她的两边衣袖一一重新卷了起来。

他垂眸盯着袖口,眉目认真,翻卷的动作也十分细心,宁夏能清晰感觉到,他卷过的袖子要比之前自己随意撸起的紧实,不会勒住手臂,也不会轻易下滑,效果刚刚好。

“好了,你继续。”他捉着她的两只手臂放回水里。

宁夏再次幽怨,刚刚叠起的美感又被他简单的一句话破坏了……

“看我做什么?”叶昭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真的一点也没察觉出不妥之处。

“没什么。”宁夏微微瞥了一股子气,看他的眼神含着一丁丁的挫败。

算了,她洗她的碗,不说话。

宁夏刚摸到近手旁的一只碗,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眼前就那么一黑,叶昭觉在他所站的位置扭着角度歪头凑过来,紧接着­唇­上一热,先是含着她的嘴­唇­辗转厮磨,再然后似是不满足,撬开她的­唇­,直接攻城略地。

气息彼此萦绕,连宁夏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意志力,这种关头她居然有心思想,他保持这样的姿势腰不累么,脖子不酸么?

就在她仍在东想西想的时候,叶昭觉在她的右边­唇­角轻轻咬了一口,好似在惩戒她的不专心,而后他终于从她面前退开,还她一片亮白的光明。

他在她耳边低低吐出两个字:“有偿。”

宁夏:“……”

碗白洗了

男人哄女人的本事似乎与生俱来,逗乐,调-情,只要肯费心思,总会收获预期成效。倘若失败,说明你对她不够了解。

对此,叶昭觉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从前的他不单行动力薄弱,就连语言交流也吝啬保守。表面上骄傲不凡,骨血里却孤单落寞。

人呐,总要等到失去后才知道自省更正。

宁夏年假休了三天。

作为独当一面的长子,叶家走亲访友的礼节几乎都落在了叶昭觉的头上,哪怕叶父缺席,他都必须在场。叶父年纪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注重养生,外面的酒宴吃不惯,一些需要走个过场意思意思的场合基本都由叶昭觉出马。

别说这可怜的三天假期,之后的几天两人也都很少碰面。

宁夏已经习惯­性­每天去对面的阳台花园浇灌那些大大小小的绿植。

植物就和小动物一样,相处时间长了,容易滋生感情。它们的哪片叶子枯萎,哪朵花苞凋谢,哪根藤蔓弯曲,很多很多很小的细节都能令宁夏心生懊恼。

宁夏坐在靠椅里盯着灰莉呆时,客厅里传来她的手机铃声。

起身,回屋,在沙坐下。伸手拿来一看,眼睛不由眯了眯。

接听,却不说话。

那边是一道独特的男声,声音略带沙哑,夹着一点小心翼翼,“小夏,我刚从澳大利亚回来,在悉尼拍摄一组——”

“你在­干­什么与我无关。”宁夏出声打断,语气­干­瘪。

“大年夜没和你贺新年我很抱歉。”

她轻笑:“道什么歉啊,我缺你一声新年好?”

那边沉默了。

宁夏握紧手机,掌心一点点用力。

“小夏,过一阵我去南湘,能见见你吗?”

“来南湘有工作安排?”

“到时候让我尝尝你做的蛋糕。”

“来工作?”

“……嗯。”

啪——

通话掐断。

手机随手一扔,堪堪落在沙边沿,只差一点就掉在地板。

她低下头,双手死死捂住脸。

眼眶湿热,明明隔着一扇玻璃门,明明还未到灰莉的花期,可空气里的灰莉香气却渐渐浓郁。

她抬起双膝,整个身子折在沙里,像一只只允许自己在心底咆哮的困兽,艰难地独自挣扎。

直到听见一丝声响她才迅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楼下的卫生间里匆匆抹了把脸。

边抽纸巾边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后,目光瞬间呆滞。

神呐,这副鬼样子能瞒得过谁!

她索­性­不出去了,在马桶盖上静坐。

不多时,叶昭觉的声音唤道:“小夏?”

“嗯,我在。”宁夏两手放在膝盖上,直愣愣看着地板。

她需要时间,等到一些暴露的迹象消失了再出去。

过了会,他来到门外,指背敲一下,“这里?”

“……嗯。”这种事情还需要特地前来确认吗?

叶昭觉倚在门边,微微闭眼,嘴角轻扬,“小夏。”

“……”­干­嘛啊!!

“小夏。”

“……”好像哪里不对劲。

“小——”

宁夏刷地跑去开门。

叶昭觉眼睛睁开,看向她。

那双眼里氤氲着不易察觉的酒气,轻轻一笑,桃花盛开。

不容多想,宁夏低着头上前搀扶。“还是第一次看你喝多呢。”

指尖刚碰到他的手臂,脸颊就被他托住,然后,他稍一用力,她就不得不仰起脸,任由他看个清楚。

他不说话,只是不断用指腹去摩挲她的眼周。一遍一遍,好像要把她眼底的黑眼圈抹去似的。

宁夏招架不住,嬉皮笑脸地试图蒙混过关,“大艺术家,你是想吻我吗?今天改用行为艺术啦?”

说着,抬起手臂圈住他的脖子,闭眼,“来吧,我不嫌弃你嘴里有酒味。”

她害怕面对他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因着本能,她寻找方式逃避。

眼缝里尚存有一丝光线,即便看不见,被那双眼睛注视,心依然扑通扑通乱跳。

奇怪,他不是喝多了吗?方才还孩子气地不停叫她的名字,现在却如同往常一样目光犀利。

……真是被他打败了!

等啊等,没有迎来缠绵悱恻的亲吻,他只是在她有些泛白的嘴­唇­轻轻触碰一下,似是安抚,“乖。”而后,松手放开她。

宁夏睁眼:“……”

他微笑面对她,双手Сhā兜,站姿笔挺。

咦,是谁之前站立不稳,需要借助支点的?

“你没醉?”宁夏提出质疑。

“我有说醉了?”轻松将问题抛回。

宁夏顿悟:“原来你在跟我装蒜!”

他笑,眉峰一挑。

宁夏一拍额头,“不行了不行了,你让我冷静冷静。”她哈腰潜回客厅,拿起一个抱枕搂在胸前,想了想,仍旧难以置信,“叶昭觉,我才现你也有幼稚的一面。”

叶昭觉倒杯水,慢悠悠走过来,“幼稚?”

“对。莫非你觉得在我如厕的时候守在外面一个劲儿叫我,很绅士,很儒雅?”

他捧着水杯淡笑:“如厕?嗯,文雅。”

呃,宁夏脸微红。

不过很快,她迅扔下抱枕,身板一窜,双手按在沙,将他牢牢圈在臂弯里。

她笑得得意又高兴,“叶昭觉,你知不知道你越来越接地气了!”

她压在自己身上,叶昭觉只好伸长手臂将水杯放至茶几。接着,向后靠,身体全然放松,由她贴着。

“所以在你心里,幼稚和接地气划等号?”

“当然不是。我只是突然现你离我越来越近。”宁夏笑眯眯。

她的眼眶没有之前那么红了,因为笑容的存在而涌起活力。叶昭觉稍稍放下心来。

他顺了下她的头,“我们以前距离很远?”

宁夏慢慢坐正,与他并肩相靠。她不吭声,只抱着他一只手臂,静静地,安然地,听着钟摆滴答。

不是很远,是完全属于两个世界。

你知道吗,由于找不到共同话题,很长一段时间我和你聊天都不在同一个步调上。你的世界真的离我好远好远。

“谢谢。”她轻声说。谢谢你努力地迁就配合我。

“嗯?”

“嗯什么?”

“你说谢谢。”

“没有,我根本没说话。”

“……”叶昭觉默。

宁夏嘴角弯了弯,抱得更紧了一些。

像现在这样说废话不腻烦,不说话不尴尬,正是她所期待的。

***

冬日渐暖,阳光不燥。

两人的感情在叶昭觉的有心经营下风小、浪花少,总体上还算顺遂。

上回的相亲大会没给宁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自从和徐正则彼此敞开天窗后,不用拘着­性­子忍受他,整个人都活得畅快了。

徐思齐说:“宁夏,你老是和他争什么?你和他辩几句他就能和颜悦­色­顺着你的意思来?你怎么还不学乖!!”

宁夏放下手头活,转身朝向他,“什么是乖?遵照他的吩咐这个不用做那个不用管就叫乖?”轻轻吸一口气,略带嘲讽地嘴角一撇,心里嘀咕了一句:卢晓说得没错,万斯年快要喝西北风了。

徐思齐难得不做声。

空气安静,两人的对话传到碰巧经过的通叔耳朵里。

饼房的另一角落。

金志良戴着隔热手套把烤盘从烤箱里拖出,转手后交由通叔倒入另一常温烤盘。

通叔说:“我倒是希望那丫头能继续和他争,最好把事闹大,让上面知道饼房现在存在的问题不完全是我们的责任,分明是他这个上级领导的执行方向走偏了。”

金志良动作顿了顿,朝宁夏所在的方向瞥一眼,“谁都看出来近来有问题,可谁都又敢怒不敢言。目前啊,也就只能指望那位大小姐了。”

“你是说卢副总?”

“嗯。”

通叔是酒店内部的老油条,不用金志良多说他立刻明白过来,做出总结­性­陈述:“说到底,还不是得靠小夏这丫头的一张嘴。”

不远处,宁夏和徐思齐不知又在吵吵什么。金志良摘下手套,擦擦手,嗓音低沉:“我有一种预感,万斯年怕是很快就要变天了。”

通叔无声认同,忍不住叹气:“但愿连累不到咱们。”

***

其实通叔和金志良都错了,他们以为宁夏和卢晓心属一营,有关徐正则的一些真实状况宁夏都会一五一十向卢晓汇报,并且十分主动,非常积极。可事实上却是,卢晓各种电话追着宁夏盘问。宁夏每回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有的事一时间忘了,下一次更不会忆起。

不过,几件重要的大事她还是都有简单叙述的,卢晓只会在电话里呼哧呼哧地脾气:“季彦今招的是什么牛鬼蛇神!你告诉老金他们,等我爸回来一定要出面作证!”

等董事长回来……

嗯,还有呢?

相同的话听久了,卢董事长却迟迟未归。宁夏开始怀疑,卢晓是不是根本没有把酒店情况告知卢董?

那么季总经理呢,很快就会迎来南湘市的旅游旺季,万斯年愈加惨淡的经营打算瞒到几时?日渐稀少的客流量又将如何挽回?

0408

徐姑父烧得一手好菜,宁夏受到夫妻二人的热情款待,碗里堆得满满,怎么也吃不掉,根本轮不到她自己动手夹菜。『新『笔 趣阁%.

徐思齐大概是被徐姑妈好生教训过一顿,两只耳朵,一只颜­色­正常,一只红得紫。

宁夏吃着菜,忍不住又看向他的红耳朵,被他恶狠狠一瞪。

徐姑父在餐桌上问:“听正则姑妈说你也是甜品师”

她点头,嘴里嚼着­肉­片,一时没出声,话头就被徐思齐抢去,“可不,甜品师底下的小学徒,资历比我还浅。”

说完,挑衅地朝宁夏飞去一眼。

宁夏看看面无表情的徐正则,他没跳脚,她就更加无所谓了。

徐姑妈用眼刀剜徐思齐,“你知道人家小夏做什么呢,少在这胡说八道”

徐思齐说:“你们爱信不信。”

徐姑妈和徐姑父相互对视,拿胡闹的儿子没辙。

“是真的。”宁夏慢慢咽下嘴里的­肉­片,夫妻二人闻声望向她,她看着他们,笑着开口说,“小齐说得没错,我的确资历浅。”

徐正则瞅她一眼,没说话。

徐姑妈面­色­如常,只说:“他怎么知道”

宁夏含笑睨向徐思齐,刚要说“我和他是同事”,徐正则淡淡:“年后我把她安排进万斯年工作了。”

宁夏、徐思齐:“”

真是分分钟说谎不打草稿呀。

徐思齐闹不清楚状况,不再找宁夏麻烦,而是开始沉思。

反观徐姑妈对徐正则的夸赞褒奖,徐姑父就要冷静许多,“小夏之前在哪儿工作啊”

宁夏索­性­就交给徐正则去回答。

徐正则接收到她“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答得迅:“他舅舅的西饼店。”

“哦”徐姑父了然了,夹着一粒花生米在嘴里慢慢嚼着。

之后徐姑父对她的态度就有些冷淡了,宁夏想,大概是把她当成顺杆子往上爬的女孩了。

而徐姑妈依然乐呵呵,和之前无数次一样丝毫不减热情。

状况百出,宁夏原先的计划有些张不开口。

到最后一直都没有张开。

饭后,陪徐姑妈聊天,说到他们家房子的拆迁问题,她和徐姑父都舍不得这套老房。

徐姑妈话匣子停不下,宁夏想走,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徐正则接到一通电话,要出门。

徐姑妈问他去­干­什么他也不说。徐姑妈让他顺便将宁夏送回家,他也没答应。

徐思齐全程盯着他,他一走,也借口出去了。

客厅里一下子就只剩下宁夏、徐姑妈和徐姑父。

宁夏又稍稍坐了坐,八点钟一到,起身告辞。

回家的路上,走上地铁站的自动扶梯,周遭人来人往,她低着头轻轻笑。

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其实也并不觉得遗憾。

她静静想了许久。

出站后一个人独自漫步,月光皎洁如水,月亮是圆的,她别有闲情地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四月中旬。

心里格外宁静,她给叶昭觉打了个电话。

他手机可能就在手边,接听得很快,“回来了”

“还没,快到家了。”她走在人行道上,一会儿抬头看看天空,一会儿低头看看地砖,说,“叶昭觉,我觉得吧,人还是不要有那么多杂念比较好,踏踏实实往前走,也不要去想什么捷径,是我的跑不掉,不是我的也争取不来。”

她这样没头没脑地说一堆,叶昭觉安静地听着,不做打断。

“我没能通过她姑妈的关系争取到机会,我说不出口。可是叶昭觉,我一点都不失落,如果我真的张口了,被别人瞧不起,那才会让我感到无比失败。”

“看来我们小夏通过这件事,感悟很深呐。”低低的调笑口吻。

他就是这样,总能在最合时宜的时间,令她身心放松。

不知不觉,又经过那家五星酒店。远远看见喷泉的瓷砖上坐着一个人。

走近些,现是徐思齐。

他也看到了她,目光一直正对她。

“我看见一个同事,先挂了。”宁夏对叶昭觉说。

他叮嘱一声:“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吧。”

收线后,宁夏向徐思齐走去。

喷泉水声气势如瀑,她站他面前。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而是说:“你不怕背后打湿么”

徐思齐坐着不动,笔直看着她,“你和我哥怎么回事”

宁夏说:“你去问他吧,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沉默一会,又问:“你怎么在这,我哥叫你来的”

“你哥”宁夏思绪一转,指指他身后的酒店,“他在这里”

徐思齐反应过来她只是路过,撇开目光,不吱声。

看来他是在有意回避什么,宁夏想起上回在这里遇见徐正则,不禁有些感叹,他不把客人带到万斯年,总是跑来别家酒店。

正唏嘘着,他出来了。

宁夏觉得他身旁的中年男人有些眼熟。看到徐思齐,记忆忽然回转,“那个男人是不是上次我们在tao餐厅见到的那个”

徐思齐一听,知道徐正则走出酒店了,连忙回头看。

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中年男人的司机把车开过来。宁夏恍惚记得,上次在这里,好像也是他。也就是说,她三次遇见徐正则,他都是和这个很有派头的男人在一起。

男人上车后,轿车缓缓开离。

因着喷泉中央雕塑的遮挡,徐正则暂时没有现他们。

宁夏看着徐思齐有些难看的脸­色­,似乎明白点什么,“你是追着他过来了吧”

徐思齐没承认,也没否认,板脸不作声。

两厢沉默间,徐正则开车绕过喷泉,无意间瞥向后视镜,看见他们。眸光眯起的同时,脚踩刹车迅停下。

砰地一声砸出车门关闭的声响,在嘈杂的喷泉水声中显得很是沉闷。

宁夏和徐思齐循声一望,都下意识地抿了­唇­。

“你们两个在这­干­什么。”徐正则脸­色­很难看。

徐思齐不说话,紧抿­唇­盯着他,含着某种情绪。

宁夏瞅他一眼,替他,也替自己向徐正则解释:“小齐送我回家,我们刚走到这。”

徐思齐有些意外地扭头看她。

徐正则明显不好糊弄,“走到这就停下来不走了”

宁夏见招拆招:“嗯,我今天穿的鞋跟高,走路有点累,停下歇歇。”

徐正则审视她片刻,哼地一笑,没理她,转而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徐思齐,说:“到车上去。”

徐思齐梗着脖子,说:“你们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听到”

徐正则面无表情睇视他一眼,他收到警告,不情不愿地走向前面停车的地方,拉开副驾车门,看着他们所站的方向磨蹭了一会才坐进去。

宁夏与徐正则面对面,他很高,气场又强,宁夏抿了下嘴,说:“我誓我真没跟踪你。”

徐正则眉峰一挑,说:“此地无银”

宁夏有些泄气,“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

她低下头,破罐子破摔,盯着自己鞋尖看。

酒店门前的小广场灯火通明,若不是保安阻拦,指不定早被周围居住区的广场舞大妈们霸气攻占了。

徐正则看了她一会,说:“我姑妈那还要再顶一阵。”

宁夏一愣,头抬起,“不行,你之前也说只一阵,结果一阵又一阵,这都拖半年了。”

徐正则眯眼看她,脾气瞬间涌上来。

宁夏察觉,“你别指望再威胁我。”

一句话,徐正则火气倒莫名其妙消退了。他看着她沉默片刻,无端说了句:“你想要什么”

宁夏:“”

徐正则看着她的眼睛,接着说:“你帮我再顶一阵,我可以满足你一件事。公平交易。”

宁夏心口直跳,她才打消拜师念头,一眨眼功夫他自己反倒主动敞开后门。

宁夏谨慎打探:“什么事都行”

徐正则警告:“你别得寸进尺。”

宁夏摆摆手,说:“放心放心,一定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徐正则眼睑一掀,“说。”

宁夏目光诚恳,“,你可以随时向你请教有关甜品方面的问题吗”

徐正则一时半会没应声。

宁夏耐心等待。

须臾,他哼笑:“就这样”

宁夏点头,“嗯,你得答应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成,我答应。”

宁夏心里一喜,为保险起见,还是说:“我今晚回家拟定一份协议,明天上班带给你签字。”

徐正则怔了怔,“你以为只要是白纸黑字就具备法律效力”他意思明摆在说:你是不是傻

宁夏微微笑:“你出尔反尔我又不会和你打官司,我就是图个底气,你嫌我烦的时候我在你面前腰杆挺得直。”

徐正则冷笑。

宁夏看了下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银­色­轿车,徐思齐已经又从车里出来,等得不耐烦了。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徐正则:“等等。”

宁夏身体转回来,等他继续往下。

“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宁夏说:“我知道,你今晚不是说过了么。”

徐正则目光洞察,“少跟我装傻,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知道是知道,宁夏心想,你心里没鬼,还怕别人说

翌日,宁夏上c班,早七点到下午四点。

找徐正则签过字,她举起笔记本询问积累下来的几个棘手问题。如她所料,徐正则的确耐心欠奉,问到第三个,他就有点不耐烦了。宁夏只当无所觉,厚着脸皮问到底。

徐正则注意到她厚厚的一本笔记,字迹密密麻麻,像黑­色­小蝌蚪游在纸页。

他突然凭空问了句:“为什么喜欢烘焙”

宁夏笔尖一顿,低声:“不为什么。”

“不肯说”徐正则闲闲地向椅背一靠,“一口吃不成胖子,今天就到这。”

宁夏:“”

深吸一口气,眼睛从笔记本上抬起来,“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原因,如果非要追溯,也许是因为我母亲喜欢,我舅舅喜欢,连带着我就被感染了。”

徐正则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宁夏看了看他,“”

他望着她,默然几秒,说:“继续。”

宁夏:“嗯”

“继续说你碰到的难题。”

“哦,好。”她半惊半疑地瞟他一眼,把本子翻到下一页,念出之前记录的疑问。

宁夏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最近一段时间徐正则对她的态度好像比以往好一些,就连徐思齐也不和她找茬儿闹矛盾。

日子过得顺顺利利,几乎没有烦心事,她正在无忧无虑地朝目标勇往直前。

这天,卢晓把她叫去15o6,那间专属于她的休息套房。

宁夏向她说了说饼房的近期情况,顺便问道:“省台的甜品比赛,时间定下来了吗”

卢晓点了根烟,“说是六月中旬,谁知道。”

宁夏盯着燃起的火星,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她是想劝她戒烟,但她无权过问她的自由。

最后也只吐出一句:“你一天几支烟”

卢晓指缝夹着烟头点了点,挑起眼尾含笑睨她,“放心,我有数。”

宁夏看出来,她这是在得意自己关心她。

卢晓这人,相处久了才现她就像个孩子,容易满足,也容易蹬鼻子上脸。为人处世也不是没头脑,只是太随­性­,脑子经常热,动不动就看心情。

“就这样没别的事了”卢晓倾身上前磕了磕烟灰,看着宁夏问。

宁夏说:“我想想。”

眼珠往下一扫,目光定在矮几表面横放的一本财经杂志上。她伸手拿过,看着封面人物,建恩地产董事长林成恩。

她翻到人物访谈那页,卢晓看她好像对林成恩挺感兴趣,在旁边说道:“还记得以前常跟我一起去你家西饼店的那女的吗这是她爸。”

宁夏微讶,哦林颜夕的父亲。

可是,徐正则又和他是什么关系这个年过五旬的男人分明就是与徐正则常常碰面的那位。

宁夏上的a班,难得早早回到家里,却意外看到她正倍感疑惑的人正坐在自己家吧台旁,和姜熠然安静喝酒。

姜熠然看她愣在那儿,晃了晃酒杯,招呼:“要不要也来点”

徐正则回头看她一眼,没说话,又转回去,平静仰起脖子,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宁夏一直以为他俩关系早已疏远,突然撞见这一幕,有些转不过弯。

“你们喝吧,我上去换衣服。”

宁夏洗了澡,换了舒服的居家服,然后走下楼来,到厨房做甜品。

她忙忙碌碌,走来走去,中途还到吧台这边来挑走一瓶柑曼怡甜酒。她一转身,听见姜熠然对徐正则笑着说:“你看看,又要糟蹋一瓶好酒。”

宁夏扭头瞪他,冷不防撞见徐正则清凌凉淡的目光,索­性­­干­巴巴说道:“你在正好,待会帮我点评一下。”

徐正则挑眉,笑得凉凉的:“你还真把我当便宜师傅了。”

宁夏说:“我家的酒不能白喝吧”

姜熠然轻笑,他的酒什么时候变成她的了。收到她警告的眼神,他闭了嘴,不拆她台。

徐正则斜睨着眼,瞟姜熠然一眼,“怪不得是你养的,不肯吃亏的­性­格跟你一样。”

“说得好像你就肯吃亏。”姜熠然喝口酒,有点无语。

宁夏算是看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样,酱酒有事瞒她,她目含审视地在他脸上扫视一圈。

姜熠然见了,垂了垂眼帘,没理会。

宁夏做的黑巧克力慕斯蛋糕,花了点心思在摆盘上。

她站吧台另一侧,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尝尝吧。”

徐正则看了看她,拿刀利落切开,没立即品尝,而是先凝视了一会竖切面,层次分明,能看见细碎的巧克力片。

随后,他切下一小块送进嘴里,神­色­平平,没什么情绪。

宁夏心提着,问:“怎么样”

姜熠然抿着­唇­好笑,等着看徐正则如何评断。

徐正则足足沉默一分钟,宁夏看他面无表情,紧张又忐忑。

他轻轻抬眸,“你喜欢橙”

“啊嗯算是比较喜欢吧。”宁夏说。

姜熠然在一旁故意夸张质疑:“算是比较喜欢我印象中,你可是十道甜点里有七道都会用到橙,什么甜橙、脐橙、血橙、酸橙轮番买,轮番用。你说,是不是你”

宁夏羞恼,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她看着徐正则,问:“是有什么不对吗”

她忐忑不安的情绪自然逃不过徐正则的眼睛,他慢悠悠说:“你自己看呢”

“”这种事自己怎么看得出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她垂着眼皮,不吭声了。

徐正则说:“就这么没自信”

“”什么意思宁夏怔怔然看他。

他嘴角一扯,将竖切面朝她那边转了转,刀尖指着断面,说:“层次感没乱,切开后看见黑巧克力碎片,也算你藏了心机。至于甜橙酱,中和了焦糖牛­奶­巧克力的浓郁,与柑曼怡甜酒相辅相成,口感不腻,也还清爽。十分的话,给你六分,及格了。”

宁夏:“”

她使用的食材他全都吃出来了。

徐正则说:“怎么,不满意我给六分”

宁夏摇头,“不是”

姜熠然笑道:“你别单说优点啊,指出不足来。”

宁夏点头,“对,哪里不好你提点提点,我好去重做。”

她模样认真,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强烈的求知欲。徐正则沉默看着她,隔一会,轻飘飘的语气说:“我从不指点人,只骂人。”

宁夏一顿,大义凛然:“你骂吧,我听着。”

徐正则瞧她半晌,嘴角微翘,似笑非笑:“找骂还不容易,成全你就是。”偏头睨向姜熠然,“不是我要欺负她,是她自己求我的。”

姜熠然白他一眼,嘴­唇­沾上杯沿,“你随意。”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