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听得白玉堂在庙堂内叫骂,本应立即现身,但心下却是踌躇不已:白玉堂夜探开封府那晚并未见过自己容貌,因此他不知道那位“已逝的蓝衣朋友”就是他立志要抽筋扒皮的“御猫”,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他知道自己就是“展昭”,依白玉堂的性子,那可就难以收场了,到时二人“朋友”是决计做不成的,还极有可能成为“死敌”。展昭是真心钦佩白玉堂人品,对他仅有结交之意而无敌对之心,自是不愿与他结下什么难解的疙瘩,因此仍是躲在墙外,不愿现身。
白玉堂连唤几声,见墙外无甚动静,骂了几句也就不再搭理。他转头对戚家四虎说道:“你哥几个听着,放了这位姑娘,自行废去武功,爷爷我就饶你们不死,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他一手抓着戚老大重|茓,一手握紧腰间弯刀,戚家三兄弟见兄长被胁持,纵是怒火冲天也只得忍将下来,个个朝白玉堂怒目而视。戚老大此时突然放声大笑,白玉堂怒道:“有什么好笑?!”戚老大讥讽道:“我笑你堂堂七尺男儿,眼见以少对多形势不利,便抓了我来要挟我兄弟。哼,原以为你是条汉子,不想也是耍弄如此阴谋伎俩的卑鄙小人!有种的,与我哥几个单打独斗,看看究竟谁输谁赢!”
白玉堂明白戚老大不过想行激将之法逼自己为他解开|茓道罢了,但他生性耿直,最受不得人言语相激,冷冷道:“就算你四个一起上,爷爷我难道就怕了你?”说着啪啪解开戚老大身上|茓道。还没等戚老大反映过来,白玉堂紧接着狠狠一掌打在他后心上,笑道:“咱们这就算开打了,几位千万莫要客气。”
戚老大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打得口吐鲜血,身子往前踉跄几步便欲摔倒,戚老四连忙上前扶住,戚老三与戚老二见兄长受伤,不禁大怒,戚老二手腕一抖,流星鞭宛若灵蛇般朝白玉堂扑了过来,戚老三左手持刀一并攻上。白玉堂起初只是闪避,并不亮出兵刃,倒像卖弄本领般左右穿Сhā于二人之间,待得戚老四和戚老大也加入战圈,他这才抽出腰间明晃晃的薄刃弯刀反守为攻。刹那间只见四道黑影之中一抹白色潇洒张扬,身形若蝶舞花丛鹰击长空,步法瞬息变换,忽西忽东,忽上忽下,反绕得戚家四虎目不暇接,晕头转向,只觉那抹白色天上地下无处不在。
展昭在窗外看得分明,不禁暗赞:“好功夫!”他眼光一瞥,看到被捆缚在柴堆旁的邱离儿,心想看眼前这阵势,戚家四虎多半不是白玉堂对手,不如趁此机会先将邱姑娘救将出来,到时再出手相助白玉堂也不迟。打定了主意,他转回头想知会那黄衫客一声,可不料身后空无一人,那黄衫客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没了踪影。展昭暗自惊讶:此人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轻功之高犹胜于己,否则怎会令人觉察不出半点行迹?
此时只闻戚老二一声虎吼,运足内力,手中长鞭啪啪啪三响,竟笔直如剑向白玉堂直刺而去,白玉堂侧身避过,那流星鞭竟宛如活物般立时调转鞭头,刺向白玉堂背部,白玉堂一个翻身纵跃躲开,足未沾地,手中弯刀向前狠狠一斩,刀光闪烁间但闻噌的一声,弯刀与长鞭相接,霎时火花四溅。白玉堂这一斩内力十足,震得戚老二虎口一麻,险些握不住鞭子,当即退后几步。
戚老四手中长剑清吟,一出手便是一招“烟雨溟溟“,剑式扑朔迷离,剑尖犹如灵蛇吐信伸缩自如,剑光一闪已来至白玉堂胸前,来势之迅捷,令人惊叹。白玉堂弯刀一侧横在胸前挡住长剑,手上一个聚力向外一震,将戚老四长剑震了开去,笑道:“不想不过半年你大有长进,这剑还使得有点模样,只是快则快矣,刚劲有余灵巧不足,可惜你爷爷我今日未带画影出来,否则倒可指点你一二。”
戚老四怒道:“呸!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看剑!”说着接连唰唰唰几剑刺来,白玉堂一一避过,笑道:“爷爷现在就教你一招!”霎时间白玉堂招式突变,手中弯刀舞得大开大盍霍霍生风,气如腾蛟乱舞,势若长虹贯日,一刀劈将下来,快准狠,铛的一声将戚老四长剑从中断为两截。戚老四犹自目瞪口呆,白玉堂哈哈笑道:“这招叫‘平阳打虎’,威力如何啊?”
戚家四虎一听此语,无不大感屈辱。戚老三怒喝:“小畜牲,哥几个看你年纪轻轻不与你计较,没想你蹬鼻子上脸,吃我一刀!”白玉堂学着戚老三声调,怪声怪气说道:“兔崽子,爷爷我看你年纪一大把不与你计较,没想你倚老卖老,回你一刀!”戚老三气得脸红脖子粗,左手举刀便向白玉堂砍去。白玉堂将弯刀换至左手,背着右手对付戚老三。展昭看的清楚,明了白玉堂是看那戚老三右腕已断,不愿占他便宜,心中对白玉堂的赞赏之情不由得又增了几分。
戚老三自半年前断腕后,苦练左手刀法,如今虽未能赶上当年境界,却也是有所成就。然而他却不知,当年白玉堂虽是用剑砍下他一只手腕,但锦毛鼠的看家兵器却不是剑,而是刀。白玉堂自幼习武,天资聪颖,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刀剑暗器更是闻名江湖,当年他单身只影两柄弯刀挑了龙泉清湖两大匪寨,自此名声大噪。如今戚老三的刀遇上白玉堂的刀,只能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果然,不出二十回合戚老三便渐渐不支,眼看将欲败下阵来,展昭伏在窗外,突见戚家其余三兄弟纷纷从怀中摸出暗器,而白玉堂却无所察觉,展昭心下一惊,出声唤道:“白兄当心!”话音未落,人已如梁上飞燕窜进了庙堂内。戚家三兄弟此时暗器已出手,只见根根银针青光闪烁,细丝般向白玉堂射去,展昭奋力一跃挡在白玉堂身前,巨阙出鞘在手,一记“横扫落叶”使将出来,剑光飞舞密不透风,铛铛铛铛银针根根掉落。一旁的邱离儿一看,认出来人是半年前相助自己的恩公,又惊又喜,直恨不得迎上前去,但她手脚被缚,纵是挣扎也不过白费气力,只能坐在原地。
白玉堂见戚家三虎暗箭偷袭,半年前江阴河落水那一幕涌上脑海,心头火起,也不去打量出手相助之人是谁,弯刀一个刺划打落了戚老三手中兵刃,紧接着又是一刀,直直刺入戚老三心口,戚老三口吐鲜血倒扑于地,展昭赶过去一看,却已没了气息。
“白兄……”展昭回头正欲相劝白玉堂手下留情饶人性命,却见白玉堂飞身一跃,戚老大眼前一花,猛的胸口一阵激痛,原是白玉堂尖刀已Сhā进自己体内,还没等他人反应过来,只听得“哇”的一声惨呼,一旁的戚老四也丧命白玉堂刀下。
白玉堂这三刀一气呵成,迅若闪电,连展昭都未能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竟三刀连夺三条人命。不远处的邱离儿虽屡经波折,却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只吓得面如土色,一动也不敢动。眼见白玉堂一刀又向戚老二劈下,展昭忙赶至戚老二身前,巨阙一顶,架住了白玉堂弯刀:“白兄,得饶人处且饶人!”
白玉堂此时正杀得性起,见有人拦阻,也不管那人是谁,唰唰几刀狠狠向展昭砍了过来,展昭长剑斜挑,一记“孤雁回头”将白玉堂弯刀震了开去。白玉堂正要开骂,却见眼前这抹蓝色从容淡定,如曾相识,定睛一看他容貌,白玉堂瞬时傻了眼。
“你…你……”白玉堂惊诧万分,半晌才从口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是人是鬼?”展昭哭笑不得,正待答话却见身边黑影一闪,原是戚老二向白玉堂扑了过去。展昭忙一步抢上,伸手一抓抓住了戚老二肩头,一个用力向后一带,戚老二踉跄几步跌坐于地,但他仍不放弃,还要起身却已被展昭巨阙指住了胸口。
戚老二见自家三兄弟尽皆死去,心中悲愤难抑,他抬头怒视白玉堂,直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戚老二恨恨道:“哥几个今日技不如人,死便死了。只是戚家四虎不能死得不明不白!阁下究竟是谁?可敢将真名相告?”白玉堂冷道:“又有什么敢不敢的,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可听明白了:松江陷空岛,金华白玉堂!”
“白玉堂?!你……是锦毛鼠白玉堂?!”戚老二一惊,忽而仰天长笑,笑声悲凉,展昭闻声心下不忍,皱起了眉头。突地戚老二用力向展昭剑尖上撞去,展昭忙撤剑后退,戚老二趁此时抓起戚老四掉落于地的断剑,直直刺入自己心口,展昭要待阻止,却已来之不及。
戚老二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嘿嘿冷笑,他挣扎着抬起头,目光如利剑刺向白玉堂,面目狰狞如厉鬼,只听他凄厉吼道:“白玉堂!我用我戚家四虎的鲜血诅咒你,你…你要受那万箭穿心尸骨无存之苦!你不得好死—――!!”
展昭此时上前揪起他衣襟喝问:“戚老二,你们主子是何人?”可那戚老二却已气息全无,魂归天外了。白玉堂上前,笑道:“锦毛鼠行走江湖数年,刀上人命少说也上百数,单单怕了你一人索命不成?哼哼,可笑之极!”说罢他再不理会戚老二,一把将展昭拉至身前,不住地在展昭身上这里捶捶那里打打,面露喜色:“好!好!太好了!果然是个大活人,没当短命鬼!”
展昭虽早知白玉堂是份狠毒心性,可今日亲见他眼都不眨一下便连杀三人,心下未免觉得他有些心狠手辣,但他毕竟杀的是奸恶之人,展昭口头上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笑道:“当日幸有白兄相助,在下方能逃过一劫。在此谢过!”白玉堂哈哈大笑:“此话再也休提,今日你不也帮了我麽?快和我说说,当日你究竟如何脱险?”展昭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此时二人却听得窗外嗑噌一声轻响,忙向外看去,却不见任何动静,待转回头来,展昭却大吃一惊:“邱姑娘?!”二人这才发现:方才还好端端坐在柴堆旁的邱离儿,此时竟已不见踪影!
展昭脑中黄|色身影一闪,心下已然明白了几分,当即持剑奔出庙门,白玉堂莫名其妙,只得追将上去,口中唤道:“喂!等着你爷爷我啊!”
早春三月,桃花初放,绿柳新芽,一川清江,江面雾气蒸腾,隐约见几叶轻舟,荡的自在。桨橹之声,悠悠然携了水汽,随轻风扑面而来。脚下石板仍带了湿痕,想是昨夜下了小雨,倒显得空气越发湿润,夹了丝清新泥土气息。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江边人烟稀少,西山东侧渡口不远处搭着几间茅屋,屋檐酒旗迎风飘扬。这家小酒肆,乃西山山脚几户农户凑钱搭造起,为渡口上南来北往的路人提供一个歇脚的地儿。开春时分,众人都忙着田里的活计,渡口清清冷冷,酒肆里空空荡荡,一名年轻的店小二坐在临街的长凳上,一手支起下巴,眯着眼睛发起了春困。
正待那店小二迷迷糊糊将欲进入梦乡时,身后一声大喝震得他猛然清醒,迅速回过头去,只见须发皆白的老掌柜正对他怒目而视。掌柜骂道:“不争气的小子,叫你招呼客人,你竟敢偷懒给我打瞌睡!当心我砸烂你的脑袋!”说着一手抄起柜台上一把破旧的老算盘,狠狠朝小二砸了过来。那小二不闪不躲,左手一伸便稳稳当当将算盘接了下来,嘻嘻笑道:“我这哪里算得偷懒?您瞅瞅这青天白日的,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哪来的‘客人’?”说着他走上前,将算盘恭恭敬敬放在掌柜面前,笑道:“您老也悠着点,别动不动拿这玩意儿摔呀砸的,我这颗榆木脑袋砸烂了没甚要紧,可万一砸坏了它,那可叫我上哪找副一模一样的来赔您?”
老掌柜道:“少给我耍嘴皮子,上街边牢牢看着去,再敢偷懒我罚你一个月不许喝酒!”店小二原本一幅嬉皮笑脸满不在乎的模样,可一听这话脸色忽变,不甘不愿走向门口,嘟囔道:“个死老头,等我逮着你把柄,非叫阿母罚你一个月不许进她房。”话音未落,脑袋已狠狠吃了掌柜一记算盘,疼得小二“哎哟”一声,老掌柜还要再打,忽而停住了手。店小二尚觉诧异,回头看时却见老掌柜呵呵笑道:“小子,还不准备迎客?”
店小二转头向外望去,长长的土路上静寂无声空无一人,疑惑地回头瞅老掌柜,只见他已乐呵呵地坐到了柜台后面。不多时,店小二隐隐听得马蹄声得得由远及近传来,再次望时,只见远处官道上有尘土扬起,马蹄声越来越响,大道尽处尘土飞扬处两名青衫少年长鞭白马疾驰而来。待得近了,已可清楚看到两名少年飞扬的眉眼和修长的身形,青布长衫随风飘动,腰间长剑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金黄。
二骑奔得近前,两名少年猛地一拉缰绳,白马忽地前蹄腾空仰天长嘶,过后前蹄着地,仍是不住打着响鼻,鬃毛一抖,似水流银。
白玉侠俊谁家子?银鞍游鞭笑西风!
店小二正在心中啧啧赞叹,两名青衫少年已从马背一跃而下,当中年纪稍长一人朝老掌柜唤道:“店家,可有喂马的草料么?”掌柜忙走出柜台,笑道:“有,有!昨天才叫孙儿上山割的,鲜嫩着呢!二位,快请!”
两名青衫少年将马匹栓在酒肆旁的马桩上,看视着店小二将草料捧出来喂马,这才进入店中,拣了桌椅坐下。看那两人,面貌有五分相似,虽是一样的清俊帅气,却掩不住满面风尘疲累之色。店小二已忙不迭地送了一大壶茶和两个茶碗来,笑道:“两位客倌一路奔波,想必渴得紧,咱这里茶水免钱,客倌不用客气,先解解渴吧。”年长之人道了声谢,但两人并不喝茶,而是拿出系在腰间的水囊来,拔开塞子慢慢喝水。
店小二看着奇怪,凑上前说道:“客倌,咱这里的茶水,茶叶虽不贵重,但也是清清爽爽入口余香;这水,可是每天从西山半山腰的龙潭里挑下来的泉水,清甜干冽,不污您二位的口。”年长之人微笑道:“小兄弟,多谢你啦。我们不过看着马乏,路过此地让马儿吃些草料,歇息片刻就走,不必费心搭理我们,去招呼其他客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