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倚天万里须长剑
江逸云匆匆赶路,离城门尚有二里之遥,突然听到一人冷冷道:“江公子,请留步。”他循声扭头,看见三个人影远在几十丈开外,接连几个起落便到了跟前。当中一人白衫飘飘,黄净子脸,眉心一点朱砂痣,似乎正是出声之人。他打量着这人,从容道:“阁下如何称呼?”
白衣人道:“敝人只是死神座前一介走卒,不劳相问。”江逸云淡淡道:“莫非死神出手之前都要有人先探探虚实?”白衣人傲然道:“倘若连我等这关都过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同死神一决高下?”
江逸云道:“原来死神并非天马行空的独行客。”白衣人慢慢道:“死神乃冥界之王,王者身边岂能没有仆从伺候?”江逸云笑道:“原来如此。”
正说着,那白衣人已退后几步,另外两人逼上前来。其中一人身穿青色缎袍,面部凹陷,长着一个分外显眼的大红鼻子,活像一只红绒球,此人手持长枪,枪长八尺。另一人额头突出,下颌奇长,长得倒像只猿猴,手握钢刀,刀如燕尾。
江逸云微微皱眉,暗自揣度两人的来历。此时枪挑梨花,朵朵大如银盘,哧的一声向他咽喉刺到。他身体向右微倾,长枪贴着他的胸膛刷的刺过,燕尾刀同时自他下盘反撩上来,此人刀法诡奇,专走偏锋,出手部位均在膝盖以上,小腹以下,用的全是指力。江逸云身子从刀锋上掠了出去。在两人身形交错之机,对方右手的刀突然换到左手,乘势自胁下反刺出来——江逸云与他擦肩而过,正好把整个后背暴露在他面前。此人立即挥刀猛刺,变招与出手几乎只是一个动作,动作怪得出奇,也快得惊人。他料定这一刀决不会失手,哪怕江逸云轻功独步天下,也绝不可能快过这一刀。
那持枪者也趁机发难,长枪虚下横撞,挑头冲打,手腕闪动,长枪狠狠朝江逸云背心刺落,这一招把长枪的威猛浑厚、沉实凝重发挥得淋漓尽致,出手之辛辣,更在那个使刀者之上。
江逸云背后一刀一枪,成天地交泰之势,出手均是要命的狠招,几乎无路可退。但见他左肩微动,身子似将右转——谁都以为他想冒险一试,凭轻功避险。
这两人岂容他闪躲,枪若银蛇,刀如闪电,以无懈可击之势直贯江逸云后心。哪知他突然整个人转了过来。两人不期一怔,手上顿时慢了一忽。这一慢,时机稍纵即逝,只听叮的一声,刀枪交击,长枪立即如同一条被击中七寸的毒蛇,登时软了下去,劲力全消;燕尾刀亦被长枪击散势头,持刀人只觉虎口欲裂,燕尾刀险些脱手而出。但两人虽惊不乱,应变神速,手腕一振,刀光枪影,犹如云雾罩山,进招锐利,朝江逸云咽喉穿刺。
江逸云没料到这两人变招如此迅速,身形暴退。两人招式用老,又发起一轮急攻。持枪者招式一变而为“寒塘鹤影”,极尽钩、挂、剪、挫、拉、进、封、提、劈、剁、扎、推之能事,穿指摆袖,梨花摆头,虚实相依,奇正变幻,神出鬼没,将江逸云全身封锁。武林中以打枪为兵器者不在少数,但数十年来并无一人能凭借枪法跻身一流高手之列,更没有人能在一招之内揉和大枪的十余种妙诀,将一杆长枪使得如此出神入化。江逸云不由暗暗称奇。
持枪者一枪出手,立即封锁江逸云所有退路,长枪挥舞,忽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分击江逸云“横骨”、“太赫”、“少海”、“|乳根”、“期门”、“伏兔”等十二处大|茓。
持刀者身随刀转,刀锋向江逸云前胸划下。刀风扫过,江逸云顿觉中轴一线上冷气彻骨,倘若闪躲不及,势必被此人一刀开膛破肚。他肩头旋动,上身向右转,持刀者急锐的刀锋沿着他胸膛划过,劈了个空,等他发觉招式用老,急于变招之际,为时已晚。呛然一声,江逸云手指在刀背上轻轻一弹,他虎口震荡,半边身子发了麻,掌中燕尾刀再也把握不住,青碧的一溜刀光闪电般投入持枪者挑起的银涛雪浪也似的冷光之中。虽只轻轻一弹,江逸云却已贯注七成内力,燕尾刀去势如飞流直下,不可遏抑,青光在冷光中一闪,便直贯持枪者面门。他大惊之下,急忙举枪封挡。刀刃击在铁枪上,豁了一个大口,铁枪则断作两截。他兵器已毁,勃然大怒,厉喝一声,两截断枪带着凌厉的狂风,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闪电般朝江逸云劈了过来。
江逸云淡淡瞧着他出手,一动不动。
忽然间,寒光一闪,惊叫声起,两道黑影冲天飞起,“夺”的一声同时射入数十丈外的岩石之中。持枪者一张脸痛得变了形,两滴鲜血从手腕上滴了下来。再看江逸云,仍然原地不动,手中却多了一柄燕尾刀,刀尖上挂着一串血珠。持刀者抢前几步,抓起持枪者双手,只见腕间一点血痕,不偏不倚,正在血脉右侧,倘若刀尖再偏半分,这两条手臂就算废了。这一刀出手,委实惊心动魄,不但迅疾绝伦,而且准得吓人。持枪者看着两只手腕,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江逸云顺手将燕尾刀掷回持刀者鞘中。这时他眼角忽然瞥见这两人身后出现了一个碧衣人,头戴鬼头面具,按住两人肩头的双手突然轻轻在他们脖颈上拂了拂,两人的头颅立即一左一右飞了出去,接着,两人的躯体轰然倒地,宛如山墙坍塌。江逸云心头一震,瞿然惊视。那碧衣人却冷哼一声,旋即飘然而去,轻功高得可惊可骇。江逸云皱眉沉吟,心道:“这人莫非就是真正的死神练孤舟?他在搞什么鬼?”
碧衣人朝江逸云来时方向疾奔。约莫奔行三十余里,远远看见一座围着竹篱笆的农舍,灯火全熄,房顶的茅草轻轻拂动,屋前堆起高高的草垛,散发着微微的芳香。他放慢脚步,摘下面具,揣进怀里,露出一张英挺秀逸的脸庞。他越过篱笆,转到农舍和东面,透过窗子看见床上坐着一个华容婀娜、腰如约素的黑衣少女。她披着长发,微微侧着头,抱膝凝想。朦胧的月色映着她迷离妩媚的脸,令人怦然心跳。
他悄悄欣赏了好一会,轻轻叩窗。兰儿惊问是谁。他推开窗子,笑了笑。她一怔,道:“楚更苹?你来做什么?”他从窗口跳进来,一直走到床前,闻到她身上芬芳甜美的气息,不免有些意乱情迷,他勉强控制住自己,轻声道:“你受伤了?”兰儿掩上散开的衣领,低头不语。
楚更苹看着她,柔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么?”
兰儿道:“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大夫。”楚更苹笑了笑,道:“我虽然不是大夫,却比大夫还能耐——伤在哪?”兰儿咬了咬唇道:“腿上,差点就残废了……”
楚更苹皱了皱眉,道:“江逸云怎么心肠如此歹毒,连你这样的女孩子也不放过!”兰儿道:“怎么能怪人家,还不都是我自己淘气……他能帮我治伤就已经仁至义尽了……”楚更苹不悦道:“他帮你治的伤?”兰儿道:“怎么了?”楚更苹道:“没怎么……那我更得瞧瞧,免得他粗枝大叶的,反而害了你……”
兰儿蹙眉道:“你怎么这样说话?”楚更苹叹了口气,道:“我这还不都是因为担心你……”兰儿冷冷道:“是么?”楚更苹眼神变得极为奇怪,淡淡道:“怪了,你怎么这么护着他?”
兰儿淡淡道:“你管得着么?”楚更苹心生妒意,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我哪敢管你。”环顾四周,“这地方这么简陋,怎么住得了人——我带你走吧?”兰儿道:“我不走,我乐意在这里住着。”
楚更苹道:“那可不行,这里太危险,你忘了那些要置你于死地的人么?万一他们找上门来,你怎么招架得住?”
兰儿咬着唇发了半天呆,喃喃道:“那好吧。”
落剑无声。
寒水碧的剑势飘忽不定,看似零碎寥落。谁也无法相信,这样的剑法可以杀人。他的每一剑都太像一些难以缀合的碎片,在花丛中闪动,等到江逸云想定睛细看,见到的却是光芒一片。他静静地继续看着,然而还是看不出一点门道。这剑法看似支离破碎,却可以让他想起旷野、深山、辽阔的沙漠、空旷而萧索的远郊和搏击长空的鹰隼……寒水碧的剑法,已不再是他能把握的了。
院中的一草一木都安然无损。寒水碧的剑术已臻极致,力道收发自如。
江逸云凝神思忖,眉头微蹙。寒水碧舞了一回剑,笑道:“你在想什么?”江逸云道:“我在想怎么破解你这一手剑法。”寒水碧道:“想到了么?”江逸云道:“暂时没有。”寒水碧道:“你还是省点劲吧,你破解不了。”江逸云道:“那倒未必。”
寒水碧举剑齐眉,透明的剑身,映着他神采奕奕的面容,他明朗的眼睛发出奇异的光芒,慢慢道:“你可知我这剑法是用来对付谁的么?”江逸云凝视着剑锋后对方深邃的眼眸,道:“不知道。”寒水碧缓缓挥动长剑,流光飞舞,寒彻肌骨,道:“死神练孤舟。”
江逸云道:“你并没有见过他。”寒水碧道:“可你见过。”话声未了,长剑突然刺向对方咽喉。江逸云悚然一惊,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但还是慢了半步,剑尖自他咽喉划过,激起他喉间一片寒栗。寒水碧这一剑看似激烈凌厉,出手却极轻,仅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白印,可也足以惊动魂魄。他呆了半晌,道:“我从来没想过要提防你。”
寒水碧道:“我知道。”江逸云道:“你的剑术又精进了许多,方才那一剑本来足以取我的性命。”寒水碧笑了笑,道:“我知道。”江逸云摸了摸脖子上的白印,哑然失笑。寒水碧返剑入鞘,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笑了。”江逸云道:“难不成我要哭?”
寒水碧看着他,慢慢道:“你真的决定送水墨芳去珠玑岛?”江逸云道:“是。”寒水碧笑道:“所以你要拖我下水?”江逸云道:“是。”寒水碧皱眉道:“我纳闷的是她为什么要找你,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已经十年没见面了。”江逸云道:“我也想不通。”
寒水碧瞪了他半晌,道:“走吧,咱们去喝一杯。”
正说着,侍女伊人飞奔而来,道:“公子,姑娘回来了!”江逸云大喜道:“她在哪?筱寒回来了么?”伊人点头,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是一位姓于的公子送她们回来的。”江逸云惊讶地看了寒水碧一眼,道:“姓于的公子?”伊人表情很怪异,道:“公子忘记了么,就是金陵的那位于公子。”
江逸云讶然道:“于怜香?”寒水碧皱眉道:“这个狗东西,该不会看上筱寒了吧?”
伊人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江逸云道:“他现在在哪?”伊人道:“走了,说改天再来拜访公子。”
江逸云微微皱眉,半晌无语。
伊人走后,寒水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怕他?”江逸云道:“我倒不是怕他,只不过他确实……”寒水碧道:“对付他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听他说话,一剑就把他刺穿了!”
江逸云笑了笑道:“这倒是有效得很,不过就怕你对他好奇。在江湖中,论声名狼藉,如果于怜香认了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做坏蛋要做到尽人皆知,除非天才中的天才,异数中的异数。他或许有千般不好,却绝对是个风雅之人,毕竟此人聪明绝顶,博采众长,生平所学甚广,几乎是学无不会,凡学必精。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也许有点危险,却很刺激。”
欧阳梦天从苏雨蓉屋里出来时已经半夜,残月当空,街头空无一人。他慢悠悠地走着,仍在回味方才的缠绵悱侧,柔情缱绻。想到在他走后,她也许会用同样的热情去接待别的客人,他的眼里便掠过一丝阴影。他对美丽女人有种不可理喻的疯狂占有欲,他恨不得把所有委身于他的女人统统拴在他的身边。他喜欢苏雨蓉,但又不肯出钱把她们包下,而一厢情愿的把她们看作坚贞不二的良家妇女,希望她们为他守身如玉。
风中忽然飘溢出一股浓烈的香气。这是种很特别的香气,热烈而又野性。欧阳梦天沉浸于温柔乡中十余年,还从未闻过如此狂野的芬芳,这香气诱人犯罪,令人发狂,一股热流已在他血液中蔓延开来。
一辆华丽的香车疾驰而来。车上绿纱环垂,浓香四溢,隐约听得女子巧笑之声。马车自他身边掠过,窗口垂下一届红袖。馨烈的芳香,艳丽的红袖,这一切都让欧阳梦天色魂与授。他当即展动身形,一路追赶。哪怕这辆马车要将他引入地狱,只要能与车内女子见上一面,他死也甘愿。夜色苍茫,马车驶向幽深黑暗的林莽。也许那车中的女子,正是千年的狐怪,化身为艳丽的女子,到世间勾引轻薄好色的无行男子,引到阴暗的丛林,做她今夜的牙祭。
清明苦雨,上坟之人寥寥无几。冷书琪坟前已长满凄迷如烟的野花。冷雪雯默默锄刈杂草,撒上鲜花纸钱,焚香抚琴。琴声一响,空山凝云,声振林木,中有无限悲苦,惊心动魄。
华雨烟在一旁为她打伞,眉黛低垂,神色凄凉。
幽兰露,如啼眼。冷雪雯怔怔出神,这时忽见两少年联袂而来,方巾长衫,煞是潇洒,然而眉竖目张,英气逼人。两人足不沾地,倏然而至,抱拳道:“在下归子宏、葛世灵,久闻万妙仙子武功出神入化,我等不才,特来讨教!”
冷雪雯淡淡道:“我心境欠佳,无意奉陪,二位见谅。”
归子宏不快道:“我等远道而来,诚心讨教,冷仙子一句话就要把我们打发了么?”
冷雪雯望着华雨烟一笑,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抱琴而起,野旷风急,她衣袂飘拂,宛如要乘风而去。
归子宏扬眉道:“今日冷仙子若不出手,只怕走不得。”
华雨烟淡淡道:“两位执意如此,就由我来领教吧。”归子宏打量了她几眼,道:“你就是华雨烟,江湖人称第一女杀手的铁蝴蝶华雨烟?”华雨烟道:“不错。”归子宏道:“久闻姑娘盛名,能与姑娘过招,在下实乃三生有幸——你的剑呢?”华雨烟道:“我并不想杀你,何必用剑?”
归子宏大怒道:“狂婢敢尔!”语声拗怒急促,宛如一阵狂风骤雨劈面打来。
冷雪雯慢慢道:“她这是为了你好,她若用剑,必要见血。”
归子宏面色少和,道:“那你至少得选一样兵器,否则就是小瞧在下!”
冷雪雯淡淡道:“你又何必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也罢,雨烟,你就成全他吧。”
华雨烟俯身折下一枝野花,道:“这就是了。”
归子宏含怒出手,电光闪闪,剑风过处,激起一片铜钱大小的沙石,看来剑法不弱。华雨烟挥剑迎击,剑法若断若续,似吞似吐,如落日衔山,秋月坠江,恰与对方剑法生生相克。归子宏一剑落空,剑路顿变,力透剑身,盘旋护体,抖剑成虹,剑尖虚探实挑。
华雨烟剑势如丝如缕,仿佛飘忽不定、一融即断的游丝,但险象丛生,归子宏已有捉襟见肘之虞。十招之后,华雨烟手中花枝红光暴涨,驰奏风雨,飞流惊湍。归子宏躲闪不及,长剑被刺了个正着,虎口一麻,长剑几乎脱手飞出。他面皮紫涨,垂头丧气。
葛世灵毫无怯意,朗声道:“请赐教!”起手一剑,平稳疏畅,颇有大家之风。华雨烟起剑即陡起壁立,剑势绮丽峭拔,奔腾湍急,不可抑制,犹如浩荡江水自宽广的河床突然涌入峡谷险滩。归子宏屏息静气,看得意摇神夺。葛世灵使尽浑身解数,仍只走到十招,被一剑刺中剑身,虎口剧痛,几乎把持不住。他满脸通红,默不一言。
两人悻悻离去,走不出多远,但见一个青衫人飞奔驰来,纳头便拜,又一齐回转。那青衫人文士打扮,襟度洒落,两鬓华发已生,身法流畅舒展,才一眨眼就到了面前,对着冷雪雯欠身行礼,道:“小徒不自量力,冒犯之处,恳请姑娘见谅。”
冷雪雯打量着他,缓缓道:“先生可是槐堂四贤士中的‘断肠居士’闻汉秋闻先生?”青衫人微微一惊,笑道:“姑娘好眼力,不才正是闻汉秋。”冷雪雯微笑道:“先生四人超逸流俗,我一向欣羡不已。今日得见先生,实属三生有幸。”
闻汉秋道:“槐堂清谈实乃不合时宜之举,早已为我等招来无数骂名,姑娘就莫要取笑了。”冷雪雯诧道:“先生这话从何说起?我绝无嘲讽之意。”闻汉秋淡淡一笑道:“那就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自取其辱了。子宏,拜帖可曾奉上?”归子宏讪讪道:“未曾。”
闻汉秋哼了一声道:“光顾着争勇斗狠了!赶紧奉上!”
冷雪雯接过拜帖一看,不禁讶然,惊奇地望了闻汉秋一眼,欲言又止。
闻汉秋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冷雪雯道:“想不到恃才傲物的槐堂四贤士竟然为这些市侩奸商驱遣。”闻汉秋道:“槐堂清谈不过是个笑话,我辈终究不能免俗,不得不顾念妻儿。姑娘若非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又岂能有此等闲情逸致?”
冷雪雯道:“杨大全等一干人脑满肠肥,不学无术,先生却满腹文采,学富五车,为他们做事,先生不觉得太委屈了么?”
闻汉秋道:“闻某只恨书生百无一用,无法如同姑娘一般逾越名教,倾动流辈,只好为人跑腿。”冷雪雯道:“先生即使当真为生计所迫,也该‘曳裾王门’才是。”
闻汉秋大笑道:“万妙仙子声名赫赫,闻某一向以为不知是何等八面玲珑、老于世故的人精,今日一见,原来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姑娘何不问问江逸云江公子,对此事作何感想!江公子妙手回春,名动江湖,动辄获金千斛,倒真是‘曳裾王门’了。我辈不才,不敢相比。”
冷雪雯皱眉道:“我若有失言之处,还望先生见谅,但请先生莫要殃及他人。”
闻汉秋淡淡一笑道:“只因姑娘误会得厉害,差使我等的并非杨大全之流。我辈纵然不才,也不至于仰贾人鼻息。日落时分,请姑娘驾临捻花坞,闻某当扫阶以待。告辞!”
冷雪雯目送他们离去,道:“杨大全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请我赴宴,他一定找了不少帮手……”华雨烟看着她道:“把酒宴摆在秦楼楚馆,显然别有用心。”冷雪雯嫣然一笑,道:“哪怕是龙潭虎|茓,又有何惧!只是这帮人来得蹊跷。走吧,回去再说。”
也许是太聪明了,于怜香一向眼过于顶,不可一世,但到了江逸云面前,他那点聪明就显得份量不够。他情知江逸云棋艺精湛,特地带了一副精美绝伦、晶莹剔透的雨花棋,一进门就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一堆谎,现在却有些心虚。他不知道到底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江逸云——江逸云的殷勤周到让人觉得他对于怜香的话深信不疑并且对于怜香的来访甚感欣喜。和江逸云打交道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怜香对他的了解几乎还停留在头一回的水平,他不得不承认摸不透这个人。
江逸云不动声色地和于怜香周旋着,他知道于怜香生平最大的本事就是说谎,有时你明知他在撒谎仍然身不由己地相信,所以尽管于怜香说得天花乱坠,他一概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