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不密,隔墙有耳。
突然闯进来的那人,就是在天桥的那个地痞马二秃子。他满腮胡须,瘦的像猴。王行远怒道:“马二,你……你想干什么?你为非作歹,做了那么多坏事,我正要拿你问罪,如今竟还有脸回来见我?”
马二秃子伸出单臂,扯过一把木椅,将一条腿架上去,道:“你们这些朝廷要犯,断没想到,今日会落在我手中。真乃苍天有眼,该着我马二发财了。”马二一阵狂笑,面目狰狞,直似地狱恶魔一般。
马二秃子遽然而来,显然是居心不良,众人一时都惊的魂飞天外。
历来,北京皇城,天子脚下,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应运而生。四门九城,藏污纳垢,鱼龙混杂;花花世界,地痞流氓,从未绝迹。
这马二本原本是北京天桥的一个泼皮无赖,练过几年拳脚,专干坑蒙拐骗的勾当。他和王行远沾亲带故,是远房的表亲,可是平日里已经很久不走动了。
说起马二的恶行,还要费点笔墨。两年前,马二做了一件缺了大德的坏事,让人割了一只耳朵,还砍了一条胳膊,险些为此丢了性命。
这马二生性好色,谁家娶媳妇嫁闺女,都瞒不了他的耳朵。男家娶亲这天,他扮做脚夫或吹鼓手,混迹人群之中,混吃混喝混赏钱,临了,趁空Сhā足,溜进洞房,以李代桃,把人家新媳妇睡了,逍遥而去。这厮不知糟蹋过多少良家之女。
这年春天,张家口有一牲口贩子,家里很有些银子,富甲一方。人说,家有十万贯,便做青楼汉。这话端得不假。意思就是男人有了钱,少有不去青楼消遣的。世间男人,多数是俗人,兜里揣俩臭钱,一是喝酒,二是逛窑子,鲜有例外的。张家口这土财主虽已至花甲之年,壮得却像一头牲口。他来到北京怡红楼,包了一个月的头牌窑姐儿。马二常在青楼厮混,是怡红楼的常客,在这儿认识了张家口的这个土财主,一来二往,两人混的熟了。
一日,两人在酒馆喝酒喝得高兴,那土财主说:“老弟,我想娶一个北京妞儿做七房。只要是漂亮的黄花闺女,我不怕花银子。”马二说,“你只要有银子,皇宫里的格格,我不能说大话,北京城的黄花闺女,你看上谁是谁,我保准给你娶回家。”土财主斜了马二一眼,狡狯的笑起来。道:“这事就拜托给你了。”马二受了土财主一千两银票,把这事答应下来。那土财主在北京住了俩月,身上的钱挥霍的快要光了,才回了张家口。
那时,花十两银子,就可以卖到穷人家的黄花闺女。马二在东直门人市上走了一趟,选中一个叫春柳的小姑娘。领到青楼,装扮一新,雇了一头驴子,给那土财主送到张家口去充数。土财主欣然领受,当夜将那春柳领入洞房。这牲口贩子常年在外漂泊,本是采花眠柳的老手,那女孩被他蹂躏之后,像扔一件破衣服又扔给了马二,他吹胡子瞪眼的对马二说道:“你少弄这假货蒙事,这女子是个叫花子。”马二道:“你这牲口,我送来的可是黄花大闺女,就让你白睡了!这么……”牲口贩子道:“做朋友,先要讲诚信,有你这样欺骗朋友的吗?”马二觉得理亏,只得吃哑巴亏,他见春柳有点姿色,就转手卖给了青楼的老鸨子。因为春柳不再是完整闺女,卖不出好价钱,马二干赔了二两银子。
马二一连给牲口贩子送了六个黄花闺女去,因为都不够标准,被牲口贩子照单“退货”。马二的智力远不是牲口贩子的对手,花光了一千两银子,还欠牲口贩子一个老婆。牲口贩子对马二道:“我的银票是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你太对不起朋友了,老弟。我早为你备了一份厚礼,就等你来拿哩。可你不该蒙我!”马二临行时,牲口贩子送给马二一件关外的羊皮大袄,道“我都六十二岁的人了,你让我啥时娶上第七房老婆,老弟。”
马二认准牲口贩子是个老色鬼。他想,只有先让牲口贩子满意了,再设法讹他。那牲口贩子看透了马二的心思,道:“老弟,你不要怕花钱。只要让我满意,少不了你的好处。”马二也不知是那根脑筋出了毛病,一心为牲口贩子做这“大媒”,他不甘心栽在这个臭牲口贩子手下。
从张家口回来,这回他没去人市,找了四城十几个媒婆,不惜花钱,让她们四处找漂亮的祖上就是北京的完整闺女。可是,这些媒婆花了马二不少银子,不理会马二这茬事。
马二鼻子都气歪了,独自找了个小酒店,要了酒菜,边喝边想主意。
这家酒馆店主除了有个小酒馆,还有个花轿行,长年做出租花轿生意。此时,有一个老汉来租花轿娶儿媳妇。把娶亲的时间、地点和店主说了个明明白白,叮嘱店主千万不可误了差。马二一字不落都听进了耳朵里。他本意想再去撞一夜新房,忽然想起张家口的牲口贩子,心里顿生一个鬼主意。
于是,他也到柜上订了一乘轿子,和刚才那人所要的花轿一般样式。随后,又把谁家嫁女,谁家娶妻,打听清楚。马二找来一帮狐朋狗友,当日半夜,就抬了花轿来到女家。
北京有个风俗,嫁女宜早不宜迟。男家轿子来得越早,说明待嫁的闺女越尊贵。马二早把骗人的瞎话编的天衣无缝,没费多少工夫就把新娘子骗上轿子。半路上马二给新娘子和随轿的娘家人“灌”了迷魂汤,一会工夫,新娘子和跟“轿狗”都浑浑睡着了。马二将新娘子扶上一辆马车,向张家口急驰而去。
马二没有想到,这事惹了大祸。这个新娘子的表舅乃当朝鳌拜府的一个厨子,更是一个恶冠满盈的大混混。此人姓崔单字一个燧,在四城二十八街黑道之中辈分极高。当马二揣着牲口贩子赏的一千两银票,回到北京一露脸,崔燧就带人把马二逮着了。不由分说,先割了马二一只耳朵。马二身上的银票也被崔燧一伙人搜了去。
马二被打了个半死,崔燧气犹未消,对手下人道:“这个人渣,留着他让我添恶心,找个地儿当条死狗,刨个坑埋了吧。”马二躺在地上装死,一听这话尿了一裤。趴在地上磕头求饶道:“爷爷,饶了我这条狗命吧。我不知道这女子是您的外甥闺女,算我瞎了狗眼。”崔燧嗅了一口鼻烟,打出一个很响的喷嚏,道:“你这辈子今儿算到头了。记住,下辈子学好,别做这缺德事。你们去吧,把坑刨大点儿,让他躺着,别屈着他,等他躺舒服再上土。深着点,别让野狗扒了去。”
混混们拦了一辆过路的驴车,把马二拉到菜户营附近,找了一块菜地,将马二从车上扔下来。混混头儿道:“小子,这就是你的家了。”马二喊爹哭娘的向混混头儿求饶,混混头儿觉得在菜地里埋人不吉利,道:“今天你小子遇到我算走运。在菜地埋人破财,按道上规矩,留下你一条胳膊顶你的命。从此后,别在北京混了,让我们撞见,还得再活埋你一回。”混混头儿让一个混混扳直马二一条胳膊,飞起一刀,“嚓”的一声,只见鲜血喷涌,马二一条胳膊登时落地,疼得马二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马二命大没死,他逃出北京,两年多没敢回来。
今年春天,他回来了,瘦的像鬼一样。马二没地儿落脚,想起了王行远这个远房表亲,上门乞怜,王行远将他收留下来。自打马二潜回北京,王行远念他是个残疾,平日没少周济他。可此人恶习难改,偷东摸西,为非作歹。王行远实难再留他,狠狠教训了他一番,逐出了家门。
今天他溜进王家本想偷点东西,到酒馆换酒喝。他走到书房窗下,探听动静,听到了五人谈话,方知五人都是朝廷一干要犯,就放弃了偷东西,想乘机讹一大笔钱。也是五人大意,忘了隔墙有耳,所谈私密之语,尽都给马二偷听了去。
五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面对马二这身有武功的地痞,那能脱的了身。王行远愤怒难平,可是,马二这种人就是一头畜牲。俗话说,好人不和狗斗,君子不惹小人,他对马二勉强一笑,转颜悦色道:“二弟,你开什么玩笑嘛!你不就是缺钱花吗,你明说多好,你伸过手来,我什么时候让你空过?他们都是客人,你放他们走,一切都有我担着,与他们毫无瓜葛。”
马二脖子一梗道:“那可不行,放走了朝廷要犯,我脱不了吃官司。我落个窝藏朝廷要犯的罪名多冤。再者说,我替朝廷一下子逮住五个要犯,这功劳可不小,朝廷一高兴,能不赏我吗。封我一官半职,后半辈子,我就衣食无忧了。”
王行远怒发冲冠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我和你拼了。”一头向马二撞去,马二闪身避开,顺势一掌,王行远扑通倒地。马二由怀中掏出一把短刀,大叫道:“你们都给我老实点,虽然我只有一只胳膊,对付你们几个,绰绰有余。今天让你们见识一下金刚铁臂的功夫。”说着,马二将短刀Сhā在桌上,挥起一拳,打在间壁的青砖墙上,只见碎砖横飞,墙上立现盆口大的窟窿。马二吹掉沾在手上的砖末,道:“看到了吧,除非拿出两万两银子,你们休想逃出北京!”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闪进一人,竟然是个云游装扮的和尚。此僧年约六旬,慈眉善目,举手投足,斯文尔雅,仪态不俗。他立在马二身后,道:“阿弥陀佛!你这诬赖,凭什么要平白无故讹诈人两万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