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京城武林大会,天下武林高手云聚北京。赵阔海登台比武,其独门拳法威震八方。擂台之上,四方英雄豪杰在赵氏拳下无不败走麦城。就是武当、少林、青城三派的得意弟子也都没占到便宜。令武当、少林、青城三大门派高手百思不解的是,三大门派都有独门绝学,历来称雄武林,可是遇到赵氏八卦拳,往日的威风,便荡然无存。赵氏八卦拳,变化无穷,遇奇生奇,遇强更强,借力打力,怪异无匹。若不是赵阔海不愿与三派结怨,手下留情,在比武过招时,三派定会大丢颜面。幸得赵阔海相让,以武会友,点到为止,给足了他们面子,三派在武林中的尊严方得维护。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武林中人眼目何等犀锐,三派不敌赵氏,人人看的清清楚楚。尽管三派明面里不讲,在心里都暗含感激,赵阔海的一份人情自是心知肚明。自此,赵氏八卦拳名满天下,称誉江湖,赵阔海便有了震三山的绰号。明朝崇祯皇上钦封赵阔海为“御封拳王”,在香山赐了宅第。于是,赵阔海又得一雅号:香山大侠。
赵阔海名标武林,不光是武功盖世,其德行修为,更高常人一筹。尤其颇知时势转承之道,审时度势,进退有度。做人谦恭温和,处处让人三分。又兼深通歧黄之术,对武林同道向来有求必应,从不恃强凌弱,故在南北武林中口碑甚佳。其时,赵家的忠义镖局,就凭着一个义字,在江湖上大有名头。此外,赵阔海最大的德行,就是仗义疏财,善济庶民百姓。其家有一个大药房,名曰善济堂,赵阔海标新立异,订了一个规矩:凡来此延医买药的穷苦人,只记名字,不取分文。因此,赵阔海声名播于四海,京城童叟无人不知。
耿秉忠为赵阔海斟了一碗酒,道:“家母年前大病,多亏您老人家妙手回春。大恩不言谢,今日幸会,借酒献佛,我敬您一杯。”
赵阔海笑道:“行医治病,乃是医者之本,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来,我们同饮。”众人各饮了一碗酒,浑身立时觉得暖和起来。赵阔海道:“此酒名为‘艳阳春’,有驱寒活血提神之效。是我家传秘方所酿。喝的再多也不会醉,对滋养体内五脏六腑之气极有益处。”
欧阳山誉道:“果然是好酒,酒性甘柔,味却厚美醇香。”他放下酒碗,又道:“劳老英雄专程护送我们出京,我等感激莫名!昨夜我还寻思,自京城到通州,共有三道运河关卡。这些日子,官府盘查极严。可我们船过各关卡,官兵几乎没有盘查究问。”
赵阔海笑道:“我在运河上走熟了,各关卡的管带都认识老夫,他们见到忠义镖局的旗号,还是给我一点薄面的。送你们出城,这是老友光空和尚嘱托,这事我必须亲力亲为。若办不好,这和尚回来,不会饶我。再者说,我许久没出城了,借此机会出来透透气。和各位当世才子同舟共饮,足慰平生,实为快哉。”
大家饮了几碗酒,浑身生暖,说话也益发投机。赵阔海对王行远道:“听光空和尚说,你们三个是因“十子上书”而获罪。究是怎么会事,不妨说说,也让老夫听个明白。”
王行远不暇思索,道:“大清入主北京,定鼎华夏,于兹二十余年矣。百姓思安,国家思治。然则大清朝廷至为昏浊,众多流弊,不可细说。最为显眼弊症有三。一曰圈占土地。二曰官场腐败。三曰财富不均。有此三弊,乃是国家祸患之源耳。我等也是忧国忧民,为百姓请命,上书朝廷,本是出于好意,反映庶民下情。万没想到,竟成了祸国乱党。哀哉,这大清何以如此不容人乎!”
赵阔海道:“圣人说的好,国家兴旺,匹夫有责。你讲的三弊百姓都切齿痛恨。单就说这跑马占地,真的把百姓祸害苦了。官场腐败那是更不用说,一任青州府,十万雪花银。现在看来,何止十万。官府有人好赚钱,官官勾结,官商勾结,压榨百姓,巧取豪夺,何等黑暗。说到财富不均这更令人切齿,有的人,无德无能,一夜之间,竟成了亿万巨富。这世道,你到那里去说理去!
众人抨击时政,人人都是气愤难抑。不知不觉,舟行了五六百里路程。
天近傍晚,船至离沧州不远的一个小镇。这镇子名叫十里堡。因镇子依着一片湖泊,往来船只靠岸停泊,故也叫十里泊。小镇有千户人家,得运河之利,十分热闹繁华。赵阔海道:“我们今夜就在此地歇息一晚,明日再行吧。”
众人来到镇中一家名叫“八仙居”的客栈,要了酒菜,正饮之间,忽见酒店外走进两个人来,一老一小。那老的约摸六十来岁,小的只十来岁。两人穿的衣服都甚古怪,还是明朝时样打扮。老者手中拿一把三弦,那小孩手中握一副曲板。众客人道:“花先生,今天给大家唱段什么?”
老汉道:“花某和孙女侍侯您一段《岳飞传》如何?列位客官听了。”老汉弹弦与那女孩合唱道:“十里泊,运河浪滔滔;快活林,八方会英豪。说的是,大宋朝,岳飞抗倭燕门山,金兀术败走阴山道。阴山道,兀术仓皇逃。岳元帅弯弓射神箭……”
突然之间,大门砰的一声响,七八个大汉闯进店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大汉道:“各位,我们来找一个人,打扰了大家吃酒,请勿见怪。”那汉子在众人中间寻找,没发现要找的人,拱手道:“红旗教的朋友,你们若是好汉,就站出来,我们是三义堂的弟兄,你不是说,我们三义堂的人都是孬种吗?今天我们较量较量,看看到底谁是孬种。”在当央一桌吃酒的黑脸大汉,“腾”的站起来,骂道:“你们这伙鸟人,好败兴,爷爷在此吃酒、听曲,你们却来捣乱,你家爷爷就是红旗教的,你又怎样?”三义堂的七八个大汉将那黑脸大汉围起来。
店掌柜满脸堆笑,央求道:“列为爷,有话好说,莫伤和气!求您别在这儿打架!”黑脸汉掏出一块银子,砰的一声搁在桌上,道:“店家,你不必怕,这一锭银子给你,陪你的损失。爷爷今天要揍这帮兔崽子!”
方才唱曲的老汉,见有人要打架,止了曲调,领着小孩从后门走了。刚出门,就听店堂内两伙人打了起来。那黑脸汉子,以一敌众,对方虽然人多,却丝毫不占上风。
赵阔海尾随在唱曲老汉后面跟出来,老人领着小女孩出了快活林“八仙居”,转入一条巷道,赵阔海四顾无人,快步上前道:“顾大人,请留步。”老汉竟不理睬。赵阔海又道:“我是赵阔海,哎呀,难道连老朋友也不想认了?”面前这个唱曲的老汉,就是赫赫有名的明宫大臣顾崇德。
老汉身子一抖,立定脚步:“你果然是阔海兄吗?”他转过身,望定赵阔海,沉默有顷,猛地执了赵阔海的手,凄然道:“阔海兄,我一落难之人,你还认我作甚么?”
众人分头找来了。郝一杰道:“师父,你们认识。这唱曲的老汉,是谁?”
赵阔海道:“这是我的一位远房表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僻静客栈住下说话。”
出了巷道。不远处就是一家客栈,十分僻静。客栈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上书“悦朋”二字。众人进了客栈,要了楼上雅房。小二十分殷勤道:“我们店有上好的酒菜,客爷,你们要点什么?”赵阔海道:“好酒好菜只管上,少不了你银子。”小二眉开眼笑地下楼去了。
稍时,小二把酒菜摆上桌来,道:“客爷,慢用。要什么,尽管吩咐。”说罢,退去。
赵阔海把老汉让到正座,招呼众人都坐了,说道:“明亡之后,我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外间传说纷纷。有的说你已隐居乡下,也有人说你们被清兵所害。传闻多是捕风捉影,未必可信,再者,说话之人顾忌甚多,遮遮掩掩不敢吐露真言。可万没想到,顾兄竟落到这步天地。”
老汉叹了一口气,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贱躯能活到现在,全为了这个孙女。若不是牵挂她,我早就不在人世了。亡国之臣,如丧家之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竟呜呜地哭起来。
赵阔海眼眶也涌出了泪水,说道:“朝代更迭,如同日出日落,乾坤定数,不在人而在于天,我们不说这些伤心事了。来,我们饮了此杯。”
顾崇德饮了几杯酒,心情渐渐平定下来,说道:“自明亡之后,我随明裔后人逃出了北京。本想重整人马,卷土重来。可是,崇祯之后,那些皇子皇孙,个个都不争气。内讧不断,手足自残。明室旧臣,也都做猢狲散了。有的自轻了性命,追随先帝去了。有的,隐居荒野之中,等待寿终正寝;又有的变节投了满清。我只因有一件大事没有完成,加之,我顾门之后,都死于清兵刀下,惟有这个孙女了,我抛弃不下。”顾崇德便把这些年的离散经过讲述出来。
听罢顾崇德如泣如诉讲了劫后余生的一番经历,赵阔海眼睛也湿润了,他道:“不承想你顾大人,流离失所,竟至这般光景。”
顾崇德抹了脸上的老泪,道:“那日,我与刘玉洲、郭雾山三人遭到清兵追杀,为摆脱官兵,我们决定分头逃避,然后到十里堡聚齐。可是,我逃到这里已半年有余,他们两个至今渺无音讯。我想,他俩凶多吉少,怕是已遭了清廷的毒手。”
赵阔海道:“这么说,真实太苦了你。我可断言,刘、郭二人十之###,已被官兵所害,你不必在此苦等了。”
顾重德道:“京城我是回不去了,只想有个平安栖身的去处,把孙女养大成|人,我也该闭目了。我想来想去,打算过了冬季,就离开此地,也只有去微山湖落草去了。”顾崇德似还有话要说,可欲言又止,把话咽了回去。
赵阔海道:“我们此行,正巧路过微山湖,何不同行。大家同为清庭所迫,原本是一家人,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顾崇德道:“只怕连累了大家,让我心里不安。”
众人道:“我们都是落难之人,同舟共济,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顾崇德道:“那是最好不过的,老朽先给诸位施礼了。”当夜酒罢,各自安歇。
正是:今夜身宿藏龙地,明朝又至卧虎山。人在江湖不由己,祸难方知人情暖。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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