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恩恺反射性地随著它们的指点移动视线,竟然在废纸箱堆中看见了——
黑婕!
将黑婕抱回了诊所二楼,途中没得到她半点挣扎。
她的脑袋无力地随著他的移动而轻微晃摆,一头发丝漾著乌黑波纹,看似睡得很沉,天知道当他看见她蜷缩在纸箱堆里之时,他一颗心揪得几乎无法跳动,无法去辨识那样的揪痛是源自于奔驰过度的后遗症,还是因为她那时苍白无血色的脸庞。
她一秒变人一秒变豹,转换速度快到让他误以为看到哪部科幻片故障,在两个画面间反覆,甚至于她的脸还是漂漂亮亮的黑婕,她的身躯已经化形为豹,几声死咬在嘴里的倔强浅吟一会儿是女孩的嘤咛,一会儿又是豹的沉狺。
他脱下衣服牢牢包裹住她,突来的暖意让她若有所感地睁开眼,视线焦距看来尚未凝聚,好似瞧不清是谁闯入她的领域,想张嘴咬他,又不想让代表虚弱的呻吟逸出,最后只是任他抱起她,将她带离了潮湿的纸箱堆。
回到房里,趁她变成豹时,他大略替她检查一下身子,猜测她可能是淋雨淋过头而导致身体如此虚软,而且……
她看起来非常不好,像是随时随地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似的,他替她补充了一剂营养针,再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别走……”
孟恩恺拨开她汗湿散发的手又被她抓住,在上回也是被她抓伤的手臂间留下一模一样的血痕。
好熟悉的桥段、好熟悉的对白、好熟悉的刺痛呀……
孟恩恺苦笑。
上回拒绝不了她的呓语要求而留下来陪寝的下场就是被踹下床,接著不到半秒又惨遭她扑上来咬住他的脖子,这一回,他不想再被她的吴侬软语诱惑,换来明天早上豹口下求生存的恐怖历险记。
他是不怕她咬他,可是他怕“它”咬他呀,毕竟豹牙不比人牙,一拉一扯就可以让他血肉模糊、骨肉分离。
“别走……”这回的要求声调更浅,不是命令,而是女王放下高傲尊严,降贵纡尊地请求了。她长睫紧闭,连在和谁说话都弄不清楚,所以这句“别走”并不是特别赏赐给他的殊荣,或许今天换成了任何一个人,也都能得到她无意识的依赖。
他还在迟疑,她的声音、她的表情,却让他的坚持开始动摇,当她送出第三声“别走”时,他很卑贱地发现自己叹口气钻入棉被里,再度臣服于女王。
所谓忠臣,就是女王无论用软用硬,都秉持著“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的愚昧原则,将身心都掏给了她。
突然觉得为人臣子的人,真是贱命一条。
她泛冷的身躯循著温暖而来,双手及脑袋都靠向他,像只汲汲于平稳心跳及柔柔安抚的幼猫,霸道地享受他的供给。
她的酥胸随著吐吁而起伏,若有似无地摩擦著他,让他的心跳加剧。怕她听出他胸中的鼓噪,他只好屏住气息,将自己的呼吸调缓。
面对温香暖玉可有遐想?
她娇美而艳丽的脸庞贴近,他不想伪君子的说自己没有,他有,真的有,手掌甚至在他才准备要思考“男女授受到底亲不亲”的问题前,就已经轻缓地抚上她的纤脊,将她更推进自己的肩窝,好让自己可以感觉她的脉动及呼吸,最好是将她揉入骨血里,替她建筑出一个安稳的避风港。
可……
那只窝在他怀中的小猫下一秒又变成鲜艳亮眼的猎豹,你说,他敢吗?
他又不是那本课外读物里的禽兽男主角……
虽然她一会儿又变成了人,那么的可爱……
他不想迈向禽兽男主角之路呀。
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黑婕眯眼看著半熟悉半陌生的地方,以为是自己太过眷恋孟恩恺的世界,所以才在迷迷蒙蒙的眼帘里浮现了海市蜃楼,所以才在朦朦胧胧的视线里看见了他的睡颜。
一切都是幻觉,骗不了她的。
紧合起眼睑,默数几秒再睁开,幻觉还是存在,他的睡颜一样香甜。
难道她的眷恋已经远远超过她自己的认知,到达了某种神奇的境界,才会一直一直看到他,一直一直以为自己仍在他那张好软好暖的大床上重温好梦?
从来没有逃离过哪个地方后会让她这么后悔的。
当初侥幸活命逃出“那里”,她就算曾经梦到过去,也几乎全是逃脱的惊险或无助蜷身角落饮泣的情景,不像从他身旁逃开时,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件天大的蠢事,从第一步踏出他的诊所时她就好后悔,后悔到想装做若无其事再走回他家,无耻地往二楼的大床移动脚步,然后直接躺在上头呼呼大睡,任谁来拉她也无动于哀……但毕竟是她自己要把话说得那么绝,活该倒楣继续流浪街头去强撑她的傲气。
真的好想回到他身边……
好想……
黑婕突地完全清醒,看清楚与她鼻眼相对的脸孔并不是因为她心底渴望而产生的幻影,否则他额前的发丝不会因为她的呼吸而微微拂动,而她眉心也不会感觉到属于他的热息,那种温暖,绝不是幻觉或梦境所能产生的——
豹爪将那张斯文的脸庞推得远远的,将他看得更清晰。
“你——”
孟恩恺被爪子轻微地划伤了鼻梁,不醒也得醒。
“先别扑上来……”
这声警告喊得太慢,以豹形清醒的黑婕也正以豹形压制住他,但也该庆幸,这回她只是压住他,而不是直接咬上他,否则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徒手对抗一只以狩猎为本能的猫科动物。
他又沦落在她爪子底下,不过这种情况只维持不到两秒,黑婕像是瞬间被万吨火药给轰垮的废弃大楼,立刻夷为平地——瘫软在他身上,四肢完全使不出力量来拉开两人的距离,她努力想爬起来,可是体内尚未平息的两种混乱基因悖离她的控制,仿佛每个细胞都不属于她所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条离水的鱼在陆地上苟延残喘,勉强维持住肺叶所需要的氧气,整张豹容黏贴在他脸上,嘴唇贴熨著他的,无论下一秒她变成|人,再下下一秒又变成豹,四片唇瓣就这样牢牢依附,虽然不至于唇舌交缠,可是也已亲昵得让人脸红心跳。
动不了……
“你还好吧?”他说话时,唇瓣无可避免地摩擦著她的,品尝到她特有的馨香。于情于理,他应该先将她从自己身上移开,可是理智却战胜不了行为。
“你说咧?!”因为身体的不适,连带使得她口气恶劣。
她完全没办法移动自己,连根手指头也操控不了,更别提将自己从他身上剥下来。
“快把我推开呀!”她觉得一股火气混杂著热气窜上她的脑袋,她不明白那种热气为什么让她觉得好难受,她的脸颊好像在发烫……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反常,恶声恶气地下令。
领旨。心里小小的可惜了一秒。
孟恩恺缓缓将她扳离自己,让她的螓首躺回枕头,并仔细撩开披散在她额际及颊畔的长发,将滑落的被单拉高至她的脖子,现在她的模样是人,拥有属于人的乌丽秀发及迷人身段。
“你看起来糟透了。”他本来以为她只是淋雨导致的感冒前兆,现在她醒来,才发现她的情况远比他猜想得更差。
“月底的老毛病,习惯了。”时间不固定,只要哪一天最虚弱就哪一天最严重,她体内的“豹”与“人”就像约定某日厮杀的两名剑客,在那一天如脱缰野马,在她体内战得日月无光,而在那一段时间里,她不是人,也不是豹,全身的细胞血液都在拉扯对抗,直到一方战胜或是两方取得平衡,这一切的骚动就会像是不曾发生过一样,恢复了人豹的和平。
“老毛病?”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很明显的,她不想给他机会追问是什么老毛病,所以话锋一转。“是……我自己跑回来的?”
如果他点头,她一点也不会惊讶,因为她相信自己若病到胡里胡涂,很可能硬拖著脚步回来,那是一种潜意识的行为,就像鲑鱼逆流而上的……本能。
“是我将你带回来的,我不放心你。”
她瞅著他,听出他的关心,有些惊讶,也有些不知所措,做不出任何反应,只好直勾勾地看著他。
“不放心我?”
“总觉得你不属于这个城市,像是误闯了进来,慌慌张张不知如何是好,在这陌生的地方摸索著,找不到出路,我可以清楚感觉到你在害怕,不能让你就这样继续因为恐惧而乱窜,撞得满头满脸的伤。”即使包裹著猛兽的外衣,她内心的焦虑害怕却不时流露出来,一只豹,竟像误闯丛林的小兔子般无助。
黑婕僵立在当场。
为什么他知道?知道她在心底的恐惧,对这陌生环境的排斥,让她只能茫茫然缩藏在暗巷里,暗巷外的世界对她而言简直无法想像,逃出了“那里”,外头的世界太大太广太辽阔,超乎了她的所知所学,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适应,只能被孤立在世界之外,进退不得。
为什么他会懂?
他和她是同类吗?否则这种心情起伏,他怎会明白?
“你也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吗?”不,在“那里”的,没有一个她不认识,他不在其间,他不属于他们这一群白老鼠,他也不姓黑,他不是……黑婕提问的同时,也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从‘那里’逃出来的?‘那里’是哪里?”孟恩恺追问。
她回神,才发现自己说溜了嘴,只能别开脸拒绝回答。“你不需要知道,知道了对你也没有好处!”
“难说,也许我知道越多,反而能对你伸出援手。”像现在所有关于她的事都是东拼一块、西凑一些,要找出头绪还真难。
“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除了与她同病相怜的“他们”之外,他可以算是了解最多的人。他所明白的,已经碰触到她小心翼翼想藏匿起来的情绪。
黑婕蹙著眉,无法控制地由人再变豹,她体内的基因之战还没平息,忍疼的呻吟几不可闻,但是身躯突然的紧绷却瞒不过他。
看著她两种模样交替,他忍不住问出口:“你是由人变豹,还是由豹变人?”
“两者有什么不同?”同样都是她呀,连她自己都已经分辨不清楚了……
“从人变豹,剥夺了为人的快乐;从豹变人,剥夺了为豹的自由,两者都非常的——残酷。”
她静了静,心里好像有一根绷紧的弦被拨动,在她脑子里响起了声音,牵动著她的情绪,那根心弦主掌著她的痛觉,轻轻一挑就令她浑身痛楚。
她像叹息一样无力地应声,浅浅地、细细地,近乎唇语:“人。”
“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一群……我本来以为他们是天使的人。”黑婕扯出来的笑容,是豹脸的狰狞。“一群笑著牵住我的手,告诉我他们会给我一个幸福美满家庭的天使……”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变得苦涩,像咬破了苦药的胶囊,蔓延在嘴里及心里的,除了浓重欲呕的苦味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他们架构出来的幸福蓝图,是骗人的。”
“所以你逃了出来。”
她默认。
逃了出来,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跟她一块逃出来的“他们”,又都往哪里去了?也像她一样无所适从吗?
“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专门研究将人变成兽吗?”
他猜对了!
孟恩恺从她眼中看到这样的讯息。
有某些人,用某些违反生物法则的方法,将人与动物的基因做出融合,而她,正是这些方式的……实验品。
这样的推论,孟恩恺没有问她,因为他相信实情八九不离十,要再由她口中得到证实就太残忍了。
她这个模样已经多少年了?
她被不人不兽的待遇折磨多少年了?!
他发现自己不敢问,是怕答案很残酷,也怕……再伤她一次。
黑婕拧著眉,在忍受体内两种基因的交战,也在拒绝透露更多。
孟恩恺朝她咧嘴一笑,不想再绕著她不想说的话题打转,他没发现自己眼里有著疼惜和不舍,轻轻揉弄她的豹脑袋。
“既然逃了出来,就该好好规画自己的人生,你放著让自己腐烂下去,那么跟你待在那个地方又有什么不同呢?你逃出来,就只为了换个地方继续茫然迷惑下去吗?那么我实在看不出你逃与不逃有何差异。”不再追问下去,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
她怔住。
她现在过的生活,到底和之前在“那里”有什么不一样?
噢,当然是不一样的!
在“那里”,她是实验品,没有尊严,没有自由,也不准有思想,面对大大小小的针筒、药剂,她活得像工具,只为了满足某些人的偏执与狂热,那种日子,是等死。
现在,她拥有完整的意识,没有人可以强迫她什么,她不用再受制于人,也没有铁笼关住她渴望自由的身心,虽然她才刚刚踏进这个世界,心里有丝惶惑,知道自己极可能适应不了,所以躲在暗处想看清世界,却怎么也挥不开蒙蔽在眼前的黑纱,怯懦地躲著……等死。
一样的结论?!
她竟然得到一样的结论?!
如他所说,她逃或不逃的结论根本毫无差别!
“我是为了什么而逃出来的……”为了换个地方等死吗?为了缩藏在暗巷里永不见天日吗?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逃出来的?
她已经……弄不清楚了……
“如果你只是一味的逃,我也不清楚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为了将他的心弄得一团混乱吗?
“我不逃的话,难道要换另一个人来豢养我?!这也不是我逃出来所想要的!”当初只是全心全意的想逃,想离开那处囚禁著她梦想的地方,至于逃出来该往何处去?是否适应得了这个她远离好久好久的世界?是否被接受?是否能活下去?这些都是她没有想过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为了自由吗?
她现在自由了,却困在暗巷里见不得光,躲躲藏藏,隐约知道自己特殊的体质在这个世界会被视为怪物,这样,和当初关在铁笼里有什么不同?
他的表情,似乎觉得她的话非常可笑。
“为什么非要靠人豢养你?或许,你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呢?”
第四章
天大的笑话。
为什么从他口中说起来,却显得那么真实,好像他在说的,是一个即将成真的未来。
黑婕看著镜子里的自己,镜面投射出她的茫然和愕然,孟恩恺在她身后替她系上工作专用的围裙,再替她将一头长发挽起,用根筷子简单俐落地固定住。
“养活自己……”她喃喃重复他的话,好像完全无法理解这四个字代表著什么涵义,连念起来都颇为迟滞与吃力。
“工资方面,时薪七十五,视你的表现再做调整,供吃供住供水电,算是员工福利,三节奖金、月休六日。”孟恩恺将她脸上的困惑解释成——女王不需要花费劳力找工作,这种辛酸刻苦的字眼,只有平常老百姓才听得懂。虽说要女王委身当助理,是轻贱了她的高贵,不过想到家里那群令人头痛又难以沟通的家伙匍匐在她脚下的远景,他认为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份工作,再怎么说,一个能和它们沟通的女王,对诊所及宠物美容的工作只有益处而无害处。“劳健保也是有的,不过你有身分证吗?”
很陌生的名词。黑婕摇摇头。
“也是,逃难时谁会记得要带。”是他蠢,问了个笨问题。
“你要我做什么?”黑婕到这一刻还没弄清楚孟恩恺在她身后忙得不可开交有什么用意。
他说要让她自己养活自己,要她先放松心情好好睡上一觉,等她体内无法控制的躁动平息下来后就会一步步教导她,安排她合适的工作。
他笑著这样安抚她,而她竟也被他这样笑著的模样给唬住了。
这一睡,她睡了两天,都在他的床上,连翻个身也不曾。
安安稳稳,一觉无梦,无论好梦或恶梦,都没来打扰她。
她还是很迷惑,看似精明的芙颜也是可以染上天真,一点都没有冲突。
“养活自己的头一件事,就是找份安定的工作赚取生活费,然后用这些薪水好好规画你自己想要的人生,这样一来,你根本就不用靠别人养你。”他补充解释道。
“就这么简单?”
“简单?人生很难用这两个字就一笔带过。”他就觉得一点都不简单。“你好好体会吧。”机会还很多。
他叮嘱她做好准备就到楼下来“报到”,他再将工作项目跟她说仔细,然后留下足够的时间让她继续呆望镜中看来一样很痴傻的自己。
要跨出她来到这个陌生城市的第一步了……
会怕吗?
她右掌压在心窝,确定那里没有什么太激烈的起伏和慌乱的鼓噪。
不太会,因为她知道有人牵著她的手,领著她一步步往前走,不会放她一个人盲目摸索探寻。虽不清楚为什么孟恩恺了解她的特殊体质后竟然还不怕她——他脖子上的咬痕清晰到连她都看得明白,面对一只将他咬得逼体鳞伤的“兽”,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的确让她有片刻不知所措。
“既然不怕,又有什么好迟疑的?”
黑婕对镜中的自己露出笑容,总是缩在暗巷的心稍稍探了出头,也许跟著他,她真的能更肯定自己拚了命从“那里”逃出来是再值得不过的。
镜里的她看起来意气风发,也更像……一个人,完完全全的人。
深深吸口气,她走下楼,准备开始她的全新人生,门扉开启的同一瞬间,她也打开了心里阻隔的暗锁,让自己走入阳光照耀得到之处——
“现代人养宠物,不单单‘养’,更强调在‘宠’,一罐罐比人类食品还精致的满汉罐头,一上架就被抢购一空,以前小孩子的零嘴不过是一包五块钱的王子面,而宠物的营养口粮却是动辄两、三百块大洋的海鲜大餐,再加上替宠物美容、保养的钱极少有花得心不甘情不愿——这年头,赚宠物的钱是比起前几年更容易了些,这也是宠物店的基本收入来源。”
孟恩恺大略讲解整间诊所及宠物店所会遇到的业务,到一个段落,他便停下来询问她有没有跟上进度。
“懂了吗?”
她很勉强地点头,一看就知道有听没有懂,两条眉毛都快打成死结了。
没错,他教她的基本工作就是替宠物美容、保养、安排寄宿,及出售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猫砂狗食兔子干草等等。
“没关系,这几个礼拜你就看著我怎么做,慢慢就会上手了。我先教你替猫咪剪指甲。”一项一项亲自示范好了,否则光说不练也很难进入状况,以往这些业务都是由他母亲负责,这回他母亲跟著里长招团到大陆黄山十二日游,才将诊所与宠物店的工作全抛给他来做。
“剪指甲?!你要剪掉它的指甲?!”这是打从他解说整间诊所及宠物店的细节以来,她头一次反应激动。
孟恩恺很确定自己没说错,他说的是“剪指甲”,而不是“宰了它”,不该换来她的瞠目结舌,用看待“杀人凶手”的眼神控诉他。
“是呀。”他已经拿起了猫用指甲剪,并抱起一只台湾家猫,开始动刑。
她很震惊地看著他一根根喀掉猫爪,还不忘向她解释剪猫爪时要小心注意的事项。
等孟恩恺剪完了猫的左爪,才发现她早就退得老远,双手背在腰后,用一种非常神似于猫瞪人的瞳铃眼瞪视著他,更像在鄙视他目前的一举一动。
“怎么了?”为什么像在瞪仇人一样?
“你在剪它的指甲?!”已经过了五分钟,她的口吻还是一如先前的错愕,完全没有一丁点接受事实或是认命的平静。
这是什么指控?他都已经像个卑贱男仆在替主人修剪爪子,还有什么好惊讶的?“只是剪指甲,我不会剪到它的血管。”他的技术可不是盖的。喀喀喀,再俐落剪掉三根。
她又机伶伶随著断爪声而打了三个冷颤,“指、指甲是它的生存工具呀!”
“现在对它们来说,生存工具不再是爪子,而是喵呜呜地在主人身边磨蹭,博取更多的宠爱。”只消对主人润润嗓、撒撒娇,还怕主人不掏心挖肺地抱著它们又亲又吻吗?要爪子做什么?抓坏沙发吗?
十根猫爪全剪得整齐,孟恩恺才将猫咪放回地上,任它在屋子里眺上跳下。
“你要不要试试?”他又抱起另一只最乖巧的小花猫,准备拿它来让黑婕试试手。
黑婕退得更快,直到整个人抵在墙上,背后双手越藏越深,误以为他嘴里的试试是指——她要不要也试试剪指甲的滋味?
“不要!”她抡紧拳,将两手又长又利的爪子藏陷在掌心。
“别伯,它很乖巧,不会太挣扎,来。”他招呼她过来。
“你敢这么对我,我就咬死你!”她露出白牙。
他看到她初萌的信任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就为了十根无关痛痒的指甲。
明白了她的反抗及误解,他笑道:“不是剪你的,是剪它的。”他将小花猫搁在面前,让小花猫代替他承受黑婕的冷睨。
“不是剪我的?”她身上一根根竖起的无形针刺缓缓地松懈下去,只是仍用眼神在衡量他说真说假,那双藏在猫脑袋后头的眼皆弯弯地笑,让人想不信他也难。
她慢慢放下腰后的双手,但又因他一句话而再次绷紧敌意。
“不过你的指甲也不能留太长,否则替它们洗澡时很容易抓伤它们。”
她又瞪著他,双手再度塞回背后,一副要和他拚命的凶婆娘样。
剪掉豹的爪子,那跟拔光毒蛇的牙有什么不一样?!剥夺它们自我保护的武器——
他突然觉得逗她颇有趣,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惹得她反应激烈,毛毛躁躁又气急败坏,像只被逗到发怒的猫,不管和你交情多深,一甩头同样可以和你老死不相往来。
“我知道爪子对你很重要,不过你现在要融入的并不是豹的世界,在我们这里,爪子除了让你涂涂指甲油和挖挖鼻孔之外,功能并不大。”
“没了爪子对我而言就像被剥了一层皮!我想你不会用这么轻松的口气说,皮对你不重要吧?!”她冷睨他。如果他敢这样拍胸脯保证,她会在剥了他的皮之后再赐给他替她剪爪子的天大光荣。
“我说过爪子只是用来涂指甲油和挖——”他被恶狠狠的水眸给瞪到噤声,只得臣服。“好好好,爪子和皮一样重要。”现在是他的小命最重要,他再违逆她的旨意,她的爪子很可能就会迎面挥甩过来,赏他一记带血的五爪痕。“那……你喂它们吃饭吧,大家都饿了。”这个比剪甲容易许多吧。
事实证明,他又错了。
他知道大伙都饿了,这个“大伙”也包括了她,要给它们吃的罐头用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她嘴里。
“你怎么自己吃起来了?”他哭笑不得,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这种抢食的行为要纠正!
“我饿了!”她想拍掉他过来抢罐头的手,但慢了一步。
她的理直气壮,像是抢银行被逮的抢匪撂下一句“我要钱”,不过对女王而言,本来就是将一切都踩在脚下,用这种不可一世的口吻才符合她的身分。
黑婕吮吮沾满鲔鱼味的手指,“这罐比这罐好吃。”她还为各种猫食下了美食评比。
“是吗?我没吃过。”他重新拿了好几罐猫食,一一分好,搁置在每只猫的碗中,其余动物的早餐也接著准备妥当,不让它们饿著。“这是猫吃的,不适合你,以后我吃什么你跟著我吃什么,可以偏食、可以不爱吃青菜、可以像蜡笔小新将青椒全挑出来,就是不可以吃这个。”
“我的工作就是吃东西吗?”她觉得罐头的味道还不错呀。
“基本上来说当然不是。”他笑。时薪七十五元没有这么好赚的,要是光吃东西就有钞票进来,太对不起那些加班加到没日没夜的可怜上班族,会被人围殴的。“等你慢慢进入状况,你就会知道工作的辛苦,为钱做牛做马的日子不好过。”所以好好享受这种还没入门前的悠闲吧。
孟恩恺将空罐子略微清洗,再放入回收桶,见黑婕盯著他,他以为她是为了他抢罐头的事在赌气,但黑婕却是为了另一个疑问而感到茫然。
“你为什么不怕我?你知道我是……为什么不怕我?”她并不像其他的“白老鼠”那般温驯,如果她像黑浩——那个人与鼠交融的实验品,单纯只会变成无害的小老鼠,偶尔跑跑滚轮、嗑嗑葵瓜子,孟恩恺不怕她还说得过去,可是她是凶猛的兽,豹的基因多少影响到她的性格,她对跑动的东西有狩猎欲望,她喜欢磨爪子、咬硬的东西,讨厌非肉类的食物,这种种都该让人避之唯恐不及,逃都嫌逃得不够远了,而不该如他这样想将她留在身旁。
“说实话,我怕另一个‘你’。毕竟每次有机会看到那种生物,都是电视频道上播出它们在狩猎的画面,太根深柢固的印象,让我对那种生物保持某种程度的距离,不过那种生物最可怕的是在于它们无法沟通,但是你不一样,我不用去猜你吠一声是生气还是高兴,你听得懂我说的,我也能明了你表达的,我面对的是一个‘人’,为什么要怕?”孟恩恺觉得她认真的模样很有威严,多少有几分沾染猎豹的气质,以人类观点来看,“冰山美人”她当之无愧,让人只敢远观,但那是不认识她的人才会产生的错觉,他倒觉得她很真诚,不懂掩饰心眼,没有一丝市侩,在现今社会里,很难再遇见她这样单单纯纯的人——也许有,在幼稚园可能还有不少。
黑婕有些想笑,知道他不怕她,让她觉得松口气;听到他的论点,又让她有丝甜孜孜的感觉……他说过她是女王,还说她是“人”,这些都是她在别人口中不曾听过的形容词。
“我虽然可以听懂人话,可是有时兽性会比人性还要快做出反应,恐怕在你想沟通之前,我已经扑上来咬人了。”身体永远比理智快上一秒。
这点孟恩恺太了解了,因为他曾担任受害者一角。
“所以你要学会的,就是控制好自己。”在咬人之前先三思。
“很难,你如何教一只猫学会向左转、向右转?”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孟恩恺笑了笑,吹了声口哨,都督和虎子立刻小跑步过来。
“向左转。”他下口令,两只猫咪非常懂事地面向左边。“向右转。”再来一个,两只猫完全没出错。“向后转。”都督和虎子表演出惊人的天赋。
他笑眯著眼觑她,“很难?”他不觉得呀,这跟天赋有关吧。
黑婕瞠目结舌。
这个男人……是驯兽师吗?
“只要有心去做,没有什么难事。我可以做到的事,你也不会有太大的困难。”孟恩恺赏了猫饼给它们,再做出手势,让两只猫咪继续回去磨它们的爪子。“想想,这种事,应该比你逃出‘那里’来得容易千百倍吧?”
是呀,比起逃离,控制好自己咬人的冲动这种小事,根本比翻掌更简单!
“嗯。”她颔首,换来他赞赏目光和一块打赏的孔雀饼干,她只肯接收他的目光,至于那块饼干她不吃,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他所养的小动物,做对了事就换来食物赏赐,虽然明知道他是无心的,仍小小刺伤了她。
“我妈也常常在我说了让她高兴的话时赏我一块饼干吃,不要想太多。”看穿她突来的不悦,他解释道。打赏这种事又不局限于养宠物上。
而且她说过不想让人豢养,但总能让人宠她吧?
他也只是抱著这样单纯的想法罢了。
她有丝任性和坚持,冷艳的脸上仍是一派疏远。
女王气势又出来了……只不过这回有很多很多的任性意味在,像是小女孩噘著红唇,耍赖地抛出命令。
“我倒宁可你拍拍我的头就好。”
女王做出这样的神情,恐怕连阶下屈膝的臣子都舍不得违抗她的命令,可是这样反而比较像养小动物吧?孟恩恺暗忖浅笑著,不过她既然做出要求,他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揉上她发根的轻柔手势,和他平时摸猫摸狗的方式大相迳庭,多了些宠溺,也多了些疼惜。
能将她平安找回来,真好。
能让她不用餐风宿露、不让他牵肠挂肚,真好。
“你继续教我要做些什么吧,我想领薪水领得理直气壮。”黑婕没发现熨贴在发丝上的,除了他的手之外,还有他的唇,相信孟恩恺自己也没察觉。
“好,伺候众家猫狗大爷沐浴更衣吧。”
黑婕开始学习替一窝子猫狗兔洗澡梳毛抓跳蚤而不将它们当成食物,即使兔子阿布胖得像只小|乳猪、折耳猫虎子软嫩得像块叉烧、西施犬棉花饱满得像片五花肉,她都要克制自己将舌头舔上它们的身体,而且她最近迷上了熟肉的味道,除非将它们交给孟恩恺“料理”过,否则她也不太想咬了一嘴毛。
寻常人替宠物洗澡最难以掌控的就是宠物无法沟通,当它们面临会将它们一身宝贝毛皮打湿的水,以及味道吓人又不断生泡泡的沐浴|乳,最后还得用吹风机器轰轰轰烤干皮毛,那对它们而言是多可怕的酷刑。被洗澡洗出经验的老猫老狗还好,明白洗澡并不会伤害它们,所以接受度较高,甚至还可以在洗澡过程中享受戏水的乐趣,但对于生嫩的狗子猫孙,一提到洗澡,别说是宠物发抖,连饲主也视为苦差事,直接送到宠物店代洗的大有人在。
所以黑婕要刷洗的,不单单只有一楼店里原本就有的那几只小家伙,还包括五、六只客人送来美容的小祖宗。不过孟恩恺倒不担心她会做不好,打从看过她替虎子洗完香喷喷的澡之后,他相信就连他这种识途老马也绝对比不上她的“技术”高超。
他只教过她一次,她就掌握住诀窍,洗澡难不倒她,她要学习的是控制自己收起对一窝肥滋滋小动物淌口水的垂涎样,她学东西学得挺快,唯一做不好的也只有这一点,每回都要他拿面纸擦掉她嘴边的津液,她才会低头反省。
不过反省不等于改进,得给她时间,慢慢来。
“吹风机,吹风机,我当然知道你不懂这是什么,就是会吹风的机器,可以很快把你的猫毛吹得干干的,我以前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第一次老板不小心用吹风机的热风轰上我的脸时,我还咬碎了那支吹风机。没错,看起来有点像枪,你以为你是什么大角色?拿枪杀你?对于你这种尺寸大小的家伙,用枪太浪费了,骑脚踏车撞就好了,反正都会死。”黑婕的声音混杂在吹风机的响声里,有些高傲,像是降贵纡尊对著下人在说话似的,即使孟恩恺背对著她,也不难想像女王现在说话时下颚仰角有几度。
下人正在发言:“喵喵!”女王陛下,好了吗?好烫噢。
“好了,说谢谢。”手指在猫毛上梳弄,满意那团毛发变得又白又软。
“喵。”叩谢女王大恩大德。
轰隆隆的吹风机声音告一段落,也表示黑婕又快手料理完一只小猫仔,将它搁回玻璃橱窗中继续去咬它的皮球玩具。
这也是孟恩恺自叹弗如的地方。他永远没办法和猫狗沟通,永远无法清楚知道哪声“汪”是“水太烫了”,哪声“喵”又是“耳朵进水了”……因为她听得懂它们在说什么,所以要针对它们的疑问或抱怨来解决问题也简单多了。
“换你。”她又抓了另一只小家伙到水槽里冲水,至于她料理好的猫犬兔就转手到他这边整理门面,两人合作无间。
宠物店没有额外雇用员工,平常孟恩恺的母亲会接手所有宠物美容方面的工作,他则负责诊所的事,空闲时再替母亲分担一些喂食、洗澡等等的琐事,这回他母亲没坐镇店里,本以为会忙得颇吃力,没想到找来了一个得力助手。
“老板,它说它的肚子会痛。”黑婕抱著浑身湿淋淋的小猫跑到孟恩恺面前,不顾湿猫毛将她的上衣也弄湿一大片。
她才刚替它冲完水,不小心手去压到它的腹部,就换来它的哀号,嘴里直嚷著疼。
“噢?”他接手抱过小猫,“替我拿一条包巾过来。”
黑婕拿著包巾回来时,孟恩恺已经将小猫放置在诊疗台上,动手触诊。
“它怎么了?”
“问问它有些什么症状。”他轻压它的膀胱部分,小猫喵呜呜地叫。
黑婕将包巾递给他,他先将小猫裹好,避免感冒。
“它说很痛。”
“这里吗?”他指它的膀胱。
黑婕点点头。
这只小猫是今天才由一个女学生送来请他们代为洗澡清洁的,女学生并没有指出小猫有什么病症,所以他们也没留神。
“再问它这几天有没有正常排尿?”
黑婕忠实转达小猫的回答,“它说有努力,可是跑了好几回猫砂盒,就是没有尿排出,主人替它拿了缓泻剂,可是没效。”
“缓泻剂是猫便秘时才吃的,它的情况有可能是‘Feline Urologic Syndrome’——猫泌尿道症候群。”孟恩恺皱著眉,脸上表情陈述著这个病症可不简单。
“它问什么是猫泌尿道症候群?”小猫呜呜低叫,黑婕听懂了,替它翻译。
“不用管太多,我知道是什么就好。”说越多只会让小猫更害怕。“小家伙,你恐怕得在这里住上一阵子了。”孟恩恺摸摸小猫的脑袋,安抚它的情绪,再看向黑婕,“小婕,你先替它吹干毛,我去准备替它进行尿道X光照影。”他必须先确定它是FUS或是其他毛病。
“它会死掉吗?”黑婕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她的问句让孟恩恺回头,不仅她,就连台上的小猫都睁著圆亮的眸,水汪汪地瞅著他。
“你们的眼神对兽医是种侮辱。FUS这种病我医过,现在那个病患正在那边磨爪子,你们可以问问它。”他的视线带领著一人一猫看向正在旁边玩磨爪器的长毛波斯——都督。
“喵?”看我做什么?都督收回爪子,不让众人瞻仰它磨爪英姿。
“FUS只要适时治疗,并不会要了它们的命,相反的,若是没及早发现,前三天小猫便开始发生脱水、代谢性酸血症,不出一星期,便因毒血症而死,它的情况还算初期,比起都督之前的情况好得太多了,算是可喜可贺。”他又折回黑婕身边,一手摸猫一手摸她,给予两者信心。“所以能遇上小婕,你这条小命算是捡回来了。”他的眼神很温柔,又异常坚定,对它对她都一样。
黑婕发觉自己移不开停驻在他脸上的目光,像被强迫胶著一般,他眼底的笑、唇边的笑,都像是镇定剂,只消一眼,就足以让人心安,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刚抱起的小猫亦被他安抚好情绪,轻声对她与他道谢。
“你们要是真怕,不妨问问都督,它是过来人……过来猫,患病的经验可以让你们参考看看。”
语毕,孟恩恺回到一墙之隔的诊所去准备医疗用具。
黑婕搂著小猫,蹲在都督身旁。
“你以前也有泌尿道整猴群?”她问,一人一猫两双眼同时巴望著都督。
“喵!”是症候群啦!都督暗暗退了一步,想退出黑婕背光身躯所带来的阴影,可是它退一小步,她进两大步,怎么样都逃不出她的逼问。
“那个病要怎么处理?”
“喵喵呜喵喵?”那个我家主人会处理就好,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又帮个上忙!
“说来听听嘛,好有个心理准备。”黑婕一边替小猫擦干毛,一边挑了个好位置坐下,等著都督将它过去的病史全盘托出,交代清楚。
“喵喵——”那种糗事,高贵的我早就忘了——
“喔,原来这样呀。”黑婕偷瞄诊所方向,很好,没发现孟恩恺的身影,这代表做什么坏事也不会被发现,尤其是要扁他养的猫之前——她一个转身,由人变豹,俏生生的娇容瞬息转为兽颜,豹掌大剌剌地踩在都督的脑袋上,用著女王的威严要它俯首称臣。
“你不记得了噢?”她露出一排利齿,佯装无辜的声音很是失败,左听右听都相当狰狞,只差一点点就变成咆哮了。
“喵喵——喵喵喵!”不不不,我记得,我记得,我记得可牢了!
都督卑贱地匍匐在地,将猫格远远抛在脑后,不断地陪笑。
“喵呜呜喵喵喵……”都督开始滔滔不绝讲述当年的斑斑血泪史,以及接受麻醉导尿,再被生理食盐水灌洗膀胱的英勇事迹。
黑婕和小猫边听边抽气。
“小婕,别让小猫听太多治疗的过程,它会害怕的。”孟恩恺的声音远远传来,带著笑意。
黑婕吓了一跳,赶快恢复人形,探头探脑想看看孟恩恺方才是否不小心看到她变成豹的模样。她曾与孟恩恺约法三章,在店里绝对不可以变身,毕竟店门那块透明玻璃挡不住任何视线,加上三不五时会有客人上门,被外人发觉的机会很大,对她总是不好。
心底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她,也答应不让他担心,所以知道自己坏了约定,她倍感抱歉地瞅著他所在的方向,希望他没看见她踩住都督脑袋的那一幕——又变身又欺负小动物,罪上加罪。
都督看她一副紧张的模样,猫眼从她脸上转向主子那方,又从主子那方转回她脸上,嘿嘿。
“喵——”厚,做坏事了噢?!嘻嘻,很怕他知道是吗?嘻嘻嘻——
都督露出奸佞的笑脸,来来回回在她面前踱步打量,模样实在是和她前几天窝在二楼客厅看的那部美国片“猫狗大战”里的猫首领丁哥像透了,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喵喵——”哇哈哈,我要去告诉主人,看你还怎么在这里作威作福!
都督好乐好乐地跑向孟恩恺,准备当只尽责的“抓耙仔”,将她做的坏事全部抖出来。
“给我等等——”
黑婕来不及揪住从她脚旁一溜烟窜逃的都督,让它顺利奔向敌营。
都督进到紧连著宠物店的诊所侧门,在孟恩恺的西装裤上又咬又抓,惹得他低头笑问:“都督,怎么了?”
告密!“喵喵喵喵!”
“饿了吗?请小婕拿饼干给你吃。”
“喵喵喵喵喵喵!”不是啦,我在告密。
都督的猛摇头让孟恩恺再度解读成——它在撒娇要人陪。
“我现在没空陪你玩,去找虎子好不好?”他摸了摸它,又收回手,继续准备医疗工具。
“喵喵喵——”它咬得更带劲了。
“小婕,你来帮我一下,翻译都督在说什么?”
“喵?!”什么?!都督错愕地瞠著眼,张大了猫嘴。
这回笑得很狞的人换成了黑婕,她踩著轻快的脚步走来,修长的阴影再度笼罩在它身上,都督连头也不敢回。
它的算盘打错了!它所有的“抓耙仔”言论主人都听不懂,当然更不可能因为它的密告而去责备她,唯一听得懂它猫言猫语的人,除了一屋子小动物之外,就只有……
凉凉的女调非常轻快:“它说,它该死了。”
而她补充——它会死得很惨很惨。
下午五点左右,小猫的主人——一名穿著制服的女学生想来领回它,却被孟恩恺委婉地阻挡下来,他向她说明小猫的情况以及他替小猫进行的治疗手术,告诉她这几天必须密切注意小猫的情况,避免二度发生尿道阻塞或血尿。
只见女学生面露难色,“怎么会这么严重?这几天它也没什么生病的症状,怎么一送来洗个澡就生了这种怪病……我当初在夜市买它时,明明就没有问题呀。”她越说越小声,到后来似乎怀疑起这家兽医诊所兼美容院是不是恶意将小猫开肠剖肚,再搪塞些她听不懂的病名来趁机诈财?
“夜市里卖的宠物通常都没有健检和施打疫苗,事实上猫种是否有遗传疾病都很难从外观上辨认出来。”所以就算夜市卖的宠物价钱低,可是买回来后额外要做的注射疫苗等等费用,加起来几乎也跟宠物店贩售的高价宠物一样。
孟恩恺故意忽视女学生投来的不信任目光,他不认为自己需要解释什么,今天就算女学生反对替小猫做治疗,他照样还是会动手医它,至于看在女学生眼中是否代表著敛财,他不介意。
“那治疗不是很花钱吗?”还有他方才说的什么处方饲料、尿路酸化剂,一听就知道是高档到不行的开销。
“有病还是要医呀。”宠物并不像人有劳健保给付,所以有时看诊一回下来,所花费的医药费的确颇惊人。
“噢。”女学生垂头丧气。
“先放在这里三天,三天后再来看看是让它出院回家还是继续观察。”
“噢。”
待女学生离开,孟恩恺轻轻一叹。
“为什么叹气?”黑婕抱著小猫来到他身旁,怀里的小猫已经睡得很熟。或许是先前孟恩恺对它说它的命是黑婕捡回来的,所以它对黑婕产生了依赖感,一从她怀中被放回箱子里就呜呜地叫,用闪烁的小星星眼神哀求,非得黑婕再将它捧在掌心才会停止叫声。
“那个女孩不会回来领猫了。”
“呀?”
“嘘,小声点,别让小猫听到。”他伸指轻点在她唇上,要她降下音量。
她连忙低头看著酣睡的猫儿,确定自己没吵醒它才抬头。“你怎么知道?”
“很多人养动物只为了享受和动物玩耍的乐趣,一旦动物生了病,他们是不愿意沾这种麻烦事的。毕竟对他们而言,一只花了两、三千元买来的宠物,生起病来却可能花费上万元,经济价值太不划算,遗弃是他们最容易兴起的念头。”孟恩恺像是见怪不怪,对于这种事情已经很习惯了,事实上也是如此,店里不少猫狗都是因病而被弃养的,他治好它们之后,它们也理所当然住了下来,成为店里的一分子。“既然决定要养了,就要一辈子好好疼它们,它们不一定能陪我们走完我们的这辈子,可是它们的这辈子却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他缓缓说著,含笑瞅著黑婕,听似不经意的言词中却包含著刻意的隐喻。
黑婕直勾勾地看著他,像在检视他这句话是出自肺腑抑或随口说说,如果是后者,那么她只能对于他作戏的本领感到五体投地,因为这席话,会让所有的宠物对他死心塌地。
“我喜欢说这种话的你。”久久,她有了结论。
她也算是宠物的一种——如果有人有勇气养猎豹的话,所以她也被他的话所折服。
不只是因为说著这番话的他笑起来那么沁心,也不只因为他此时的笑眸像新月般明亮,而是因为句中的坚定,就像是一种不容动摇的信念,也更像承诺。
“以前,我认识一些和你完全相反的人,他们为了实验,可以面不改色地弄死上百只的白老鼠,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别人的人生,无论那些‘白老鼠’曾经多么信任他们,以为他们能为自己带来全新的幸福……直到后来,他们才知道信任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最最伤人的并不是被伤得体无完肤,或是落到今时今日人不像人、兽不是兽的下场,而是曾经毫无保留的将生命与信任交付在他们手中,却被狠狠、狠狠地背叛。
“你在说你的故事吗?”
“嗯。”这一次,黑婕没再转移话题,只是很轻很轻地应了声。
第五章
难得黑婕有兴致说故事,天时地利皆已俱备,独缺人和——店里一时之间涌进了大批人潮,没空闲时间让他们谈心话家常。
“孟哥,我家汪汪这几天都没什么食欲,你替它看看好不好?”
“孟大哥,我家喵喵好像在发情期,你说替它结扎好不好?”
“恩恺哥,我家Lucky不小心吞了一颗橡皮球,你快替它弄出来好不好?”
“恺哥,我不小心喂了我家来福一大块纯巧克力,它是不是巧克力中毒了?要不要灌肠还是洗胃呀?”
此时,店内的顾客以女性居多,她们团团围住孟恩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娇媚的、清纯的、秀气的、甜美的,都属于上上之选的美女,左一句“孟大哥”,右一句“恺哥”,让人酥酥麻麻的娇嗓相互较劲,谁也不想被谁抢去锋头,让人不禁要怀疑那些猫狗吞下去的橡皮球、巧克力会不会是她们硬塞进去的,只为了上诊所来接近孟恩恺。
黑婕在喂小动物的空档不时觑向众脂粉包围的方向,心里有股酸意直往上窜,因为……孟恩恺正用著她好熟悉的笑容广结善缘,一点也不吝啬分享给众美人。
原来他不管对谁都是一样的,那种笑容不管面对谁都一样给得干脆,根本没有区分,她竟然还曾经以为那是她独享的特权,现在看来,突然觉得他的笑容沦为贱价。
“喵。”有人失宠罗。都督优雅地走过她身旁,准备高贵地享用它的鲔鱼起司罐头,一边嘴贱的飘来一句风凉话。
早上告密失利,它一身雪白长毛被黑婕以“练习替宠物修毛”为借口,剪去了七分长度,蓬松的光景不再,让它从长毛猫变成了短毛猫,而现在它又不知死活地调侃她,立志以成为“无毛猫”为己任就是了。
黑婕毫无预警地一脚踢开它的猫碗,光亮的地板非常平滑,那猫碗就顺著她的力道一路直直滑去,从觅食的都督正前方飞快旋转,正巧宠物店玻璃门正处于半敞待合的状态,那飞盘似的猫碗理所当然滑出了宠物店,打翻,被店外一大群徘徊的野猫给抢食精光。
“喵——”你是恶魔!都督根本阻止不了自己的美食惨遭弃置,只能抖颤著猫腿指控她。
黑婕轻哼,对于这种护骂充耳不闻,也毫无所觉自己现在的举止称之为——迁怒。
“喵喵喵!”恶魔恶魔恶魔!都督就这么跟在黑婕身后直嚷叫,至于那只缠黑婕缠上瘾的小猫白饭——她取的名字,因为觉得它看起来像碗可口美味的白米饭——也像跟屁虫似地尾随在后。
一人身后跟著两只拖油瓶猫满屋子闲逛的画面,像极了女王带领随从逛御花园,很难让孟恩恺不分心去注意。
他在脂粉圈里拨冗说道:“小婕,你和都督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进展真神速。“它在说些什么?”他实在非常好奇都督不停喵喵叫所代表的涵义,不会是女王万岁万万岁吧?若是,它就太狗腿了。
黑婕瞟给他一眼,却在接触到他周身不到十公分距离的各路美人时,眼眸眯得更细了些,口气不由得更冷三分。
“它在歌颂我喂养它的辛苦,努力表达它滔滔不绝的感谢。”她欺负都督说的话只有她会翻译,说真说假都随她一张嘴。
“喵喵喵——”恶魔恶魔恶魔——
“我养它这么多年都不见它对我这么谄媚,没想到它对你这么恭敬。”难怪有人说,宠物很会替主人家里的成员分等级,哪几个是不容得罪的太上皇,哪几个是偶尔摇摇尾巴就可以换来零嘴打赏的格格、贝勒,又哪几个是属于它们专属玩具的太监、宫女。
他想,他在都督心目中的地位,虽然不至于沦落到专属玩具,但也绝对构不著太上皇。
才和她说不到几句话,孟恩恺又被一个女顾客给缠上,硬要他介绍哪个品牌的猫罐头滋味好且营养丰富,他又没尝过各家口味,要问也要问黑婕……不过黑婕一看到有女人黏上他,就一脸不悦地别开了头,根本不愿替顾客做产品介绍,他只好舍命陪客,继续周旋在众脂粉间卖笑。
黑婕转身抱起都督,扣住它的嘴朝左右拉开,拿它出气。
“那些女人到底是谁?!”厚,她真的很想将那群浑身发散惊人香水味的女顾客给轰出去!香水味刺得她嗅觉灵敏的鼻子好不舒服,红通通的……喂喂喂,那个女人伸出舌头做什么?!想趁人不注意去舔他的脖子吗?!
“喵……喵……”女王,您这样拉扯我,小的没办法为您解惑……请女王高抬贵手。
都督含含糊糊地发出猫语,心里也拜托那个女人快将舌头收回去啦,她每多伸出一公厘,它的嘴就会被黑婕多拉开一公分,真的好痛好痛……
黑婕放开了它,随手在围裙上擦拭满满的猫口水。
猫嘴一获得自由,都督赶忙谄媚地详尽说明女王想知道的事。
“喵喵——喵喵喵——”那个女人很喜欢我家主人,用尽心力巴结她未来婆婆,现在只差一点点就正式成为我家主人的干妹妹兼准媳妇候选人;另外那个挽住我家主人的,是隔壁巷的早餐西施,看外表好像很文静,她家喵喵说她在家都是叼烟兼光著ρi股逛来晃去,现在你看到的都是假相;还有还有,那个一直想弯腰让她的海ⅿⅿ从低胸衣服里弹跳出来的荡妇是我家主人他妈妈那边不知道“表”了几万里的亲戚,她家小白说她是个劈腿族,家里来来去去的男人比它家蟑螂还要多,最近看中我家主人这种清粥小菜——
“那个伸舌头的是谁?!”黑婕咬牙问。
“喵?喵喵。”噢?那个噢,长腿小姐嘛。
“长腿小姐?”黑婕瞟过去,发现那女人的腿确实修长又纤细,咬起来应该很嫩——
“喵喵。”她大概是那一大群女人中目的最明显的。都督说了好长的话,舌头伸向给水罐舔吮几口水。
“她有什么目的?”她发现那个长腿小姐有意无意地用美腿去磨蹭孟恩恺的小腿肚,看得她真想一箭步冲上去咬她一口。
“喵。”借种。
“什么?”
“喵。”借种。
黑婕愣了很久,没有都督预料中暴跳如雷的反应,她只是缓缓皱起漂亮的双眉,蓝绿色的瞳里盈满困惑。
“那是什么?”她没听过这两个宇。
昏倒。连这个都不懂噢?
“喵喵喵喵——”都督招手要她凑近些,贴著脑袋和她嘀嘀咕咕一番,随著它的授业解惑,黑婕没瞠目结舌,美眸反而几乎快眯成一条凛冽的缝,扫向那团密密包围住孟恩恺的女人,然后将更多的怒焰烧向那名都督口中觊觎孟恩恺许久的长腿小姐。
它越说,她越是不悦。原本什么都不懂,只是气那群女人太靠近孟恩恺,现在慢慢懂了,却觉得……更气了。
抡进掌心里的利爪微微刺疼了她,一股怒气在胸膛炸开,急躁的怒火和在血液里,像是溃堤的洪水,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向四肢百骸,她更在自己的吐纳里听到了另一种野性的狺狺声。
体内另一种基因正被唤醒,那是一种本能,光凭薄弱的意志完全无法遏止它的苏醒。
不行!要控制自己,一定要控制自己,那股怒火要压下来,否则……
她控制不住自己啦!绝对、绝对、绝对要将那些女人从他身边一个个消灭掉!
黑婕倏地迈步逼近,气势汹汹让人很难违逆,挤入人群的她右拳一收,快狠准地抓住孟恩恺的衣领,爪子甚至刺破了布料,在清脆的裂帛声间将他拖出莺莺燕燕美人堆中,不理会任何人的惊呼——包括他,然后拖著他往二楼移动,像极了要将人拖出午门斩首的狠样,毫不留情。
“小婕——”
怒娃完全不答腔不松手也不停步,一步一脚印蹬蹬作响,将足足高出她一个半头的孟恩恺当成捕获的猎物般拖上二楼阶梯,砰的甩上门。
大群粉黛只能眼睁睁看著垂涎的优男人被抢走,留下一窝小动物与她们互望,都督悠悠哉哉地走到玻璃门前,灵巧一跳,将门上那块“欢迎光临”的板子给翻到背面——“暂停营业”。
喵,送客送客,今天小店不营业罗,改日请早呀。
楼上的发展正在如火如荼进行著。
孟恩恺要追上她的脚步并不难,只是他不清楚她为何看起来老大不爽,是因为他冷落了她,只顾著拉生意,还是……
进了他的卧室,黑婕把他甩到床铺上,她的指缝还卡了一颗松脱的钮扣,孟恩恺不解地看著高高在上的她,她弹开钮扣,柳眉倒竖,下一秒已经朝他扑压上去。
“小婕,你做什么?”
黑婕沉默地扯开他一整排扣子,啪啪啪啪,一颗颗像蚱蜢蹦跳开来,朝床铺左右胡乱飞射,衣料之下的匀称肌肤接受到冷空气而泛起疙瘩,她整个人压坐在他小腹上,柔荑罩在他胸口,分不清她游移抚摸的动机是不是想研究从哪里开膛破腹才干净俐落,尤其她现在的表情可算是“凤”颜震怒……
“你饿了是不是?”之前新闻有报导,宠物饿极时反扑饲主,她的神态和那只吃人的宠物有点像……
黑婕只是瞟了他一眼,左手一扬,他的右边袖子沿著车线裂开,露出毫无赘肉的臂膀;右手一挥,卸除他的眼镜,往身后随意抛掷,再让他的左边袖子也离他而去,成为地毯上的一处狼藉。
等等、等等,这是用餐前的准备吗?!
衣服撕裂声还在持续,一条一条的破布在她手起手落间成形,就连已经无法遮蔽住他身体的破烂布料她都不留全尸。
她当初拔鹦鹉毛时,也是同样干净俐落吗?
她捧住他的脸,长发像帘幕般直泄而下,披垂在他左右,黑幕笼罩住他,那双闪耀水晶辉芒的眸带著怒意与倔气,在阴霾满布的俏颜上更是明显。
“长腿小姐也想这样做,对不对?!脱光你的衣服,像这样,还有这样,对不对?!”她的手滑向他的颈,骚动他的感官,再落向他胸前的凸起,最后纤手一收,改以双唇取代十指,循著方才她摸触过的地方,重新再来一次。
“长腿小姐?你怎么会知道这号人物?”他有替她们彼此介绍过吗?
“都督说的!”她很故意很故意地朝他|乳尖一咬,力道比轻啮重,又比狠咬轻,折磨完它,还不忘用舌头圈洗一遍,给予抚慰,右胸如此,左胸当然也不会被冷落。“它说,那个女人想这样对你!”还想在他身上烙印子!
烙印子,在都督的解释里就是将某物视为自己的专属,简单来说就是在某物上贴了张自己名字的标签,其余虎视眈眈的家伙请识相滚远点!
她的每根发丝都在他的脸颊及肩膀制造出惊人的骚动,那种窜进骨子里的呵痒,让人想笑,却更让人无法拨出理智去思索什么人性大道理。
他被她咬疼了,樱唇所到之处,他的身上就留下她的痕迹,那是被她彻底贪婪品尝过的记号,她要在他身上满满布下她的印子!
“你怎么会信一只猫说的话?”噢,她到底是舔人还是咬人呀?
“因为我看到长腿小姐也想这样做!”她伸舌舔过他的耳垂,这个部分曾经只差几公分就惨遭长腿小姐的舌头吮洗。可恶可恶,这里要咬大力一点!
“想怎么做?”弓虽暴他吗?
“都督说,她想和你……”她想起了都督钜细靡遗地陈述“那件事”,甚至将它的亲身经历都搬出来当教材,再想到那种画面的主角换成了他和长腿小姐,她就觉得全身不舒服,一股莫名的酸味在她鼻腔徘徊,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自己,想要生气,却弄不懂自己凭什么生气,这样的恶性循环让她更生气!
“她想压在你身上想占你便宜想吻你想亲你想抱你想借种想配种想和你结婚想和你生小孩想和你Zuo爱!”她一口气说完,都督那时的字字句句,她都记得牢靠,加上它仔细解说,将那句子里好几项她完全听不懂的名词给具体化,让她弄清楚长腿小姐想做的事情之后,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让他被长腿小姐抢走!
“她没有表现得这么明显……”
“她舌头都伸出来了还说没有!”黑婕气嘟嘟地重啃他好几口。
比起她现在的举动,长腿小姐真的很含蓄了好不好,长腿小姐只是伸出舌头垂涎他,而她却已经舔完了他的上半身,并且逐渐扩大势力范围。
“你口水流下来了……”想抽面纸替她擦,可惜目前人被压陷在床里,勾不著面纸盒,想牺牲衬衫袖子嘛,左右两边都已被她弃尸床下,最后只好用手背替她擦——反正全身都是她的口水了,再多一、两滴也没什么差别。
以往她只有在用眼睛将小动物们剥皮下肚时才会情不自禁地淌出唾液,那种贪吃模样他太熟悉了,不过今天知道自己也有幸让她垂爱,真是……光荣吧?
擦完口水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又沦落在她嘴里,每一根手指都不放过。
“小婕,我刚抱完猫狗,手没洗……”这样舔洗很不卫生。
她才不理他,自顾自将他每块肉都尝进嘴里去呷出一片红红的唇印子,从指腹到掌心,再从掌心到肘窝,然后将他双手高举过头,钳制在枕头上方,她则居高临下以王者专用的角度俯瞰他,低下头,轻舔他的唇。
孟恩恺本来就不是反应迟钝的人,她的唇舌在他身上点起了火焰,她的娇躯在他身上游移摩擦,分跨在他腰腹两侧的双腿似乎并未察觉她将自己停留在多么危险的禁地上,他知道她突来的反常必定有原因,而且她开口闭口就是长腿小姐,咬牙切齿的,只要是长腿小姐想做的事,她就非得抢先一步,像将长腿小姐视为世仇——
她在和长腿小姐吃醋。
“她一定也想这样做……”她咬著他的唇,含糊咕哝著。
孟恩恺将她的头发拨到她耳后,方便他能更完整地看清楚她,或许……也想更方便她亲吻他,毕竟他无法欺骗自己他不眷恋这些。
她脸上的嗔怒虽然让她看起来更冷艳,却也像个和情人吵架的小女生,发毒誓一辈子不和情人说话,又在情人几句软语中屈服,那样的嗔怒中有著埋怨自己不争气的意味。
“小婕,我和长腿小姐没什么,她只是我的顾客,除了她养的猫之外,我们没有其他可以交谈的话题。”他知道长腿小姐养的猫咪的嗜好、习惯、口味和出生年月日,但他永远记不起来长腿小姐的全名是什么,这样还不足以证明他的清白吗?
“可是她喜欢你!”
“但是我不喜欢她呀。”这种不喜欢并未夹带人身攻击,当朋友,他欢迎之至,可是要跨过那道界线,他的回答就只能摇头。
“你不喜欢她还对她那么笑?!”
“我那是职业笑容,本能反应。”她如果也见过他对隔壁大婶那么笑,可能就不会如此介意吧。
“你也那样对我笑呀!”也是职业笑容,也是本能反应罗?!
“不一样的。”
“我看不出来哪里不一样!”都是眼儿弯弯、唇儿弯弯,难道要拿尺来量哪一个笑容的弧度比较大,哪一个又比较小吗?!
“有程度之分呀。”
“什么程度?!”她听不懂太含蓄的比喻。
“像我不会让她这样骑在我身上。”即使他个性随和,但绝对还是有他的容忍极限在,更别说将他剥个精光又吻遍他每一根寒毛,这也是程度之分的一种,他让她这样,不代表他也会让其他女人做出同样的行为。“因为是你,所以我默许。”也可以说是某种无法控制自己拒绝的享受。“因为是你,所以我笑,这样的程度之分,你懂了吗?”
做服务业的,本来就是卖笑为生,笑脸迎人、笑口常开才是营业之道,那种笑容充其量只是让人看起来顺眼,很可能在顾客转身离开的下一秒就变回一脸冷淡,但是对著她笑,并不在乎她所看到的他是否令人感觉彬彬有礼或是亲切可人,纯粹发自内心。
她摇头,一袭泼墨般的浓密长发随之摆荡。
“我不懂这些,不懂什么程度之分,你的表达方式我无法理解,我还是习惯用自己的方式。都督说,最快又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让、你、变、成、我、的。”至于该怎么做,都督讲解得很明白,每一个步骤都没遗漏。
都督说,只要他变成她的,就等于在他身上贴了“黑婕所有”的标签。
都督说,只要他变成她的,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排除他周遭出现的女性。
都督说,只要他变成她的,就像童话故事一样,直接跳到尾声——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都督到底教坏了你什么……”几分无力加上几分沉吟,逐渐转为低低的呻吟,在她的发丝仿若羽毛拂过他赤祼的胸口时。
一只没当过人的家猫,它能教出什么好徒弟呀?
“它教的很多很多……”
她在他剧烈碰撞的心口摊开手掌,将自己撑坐起来,或许是她吻咬时花了太多力气,导致她双颊泛出鲜艳的粉红,他不认为那些红晕代表羞怯害臊,因为那些是女王最不需要的情绪反应。下一个步骤,纤指上的利爪滑过他的皮带下方布料,红唇一勾,漾出极其妖美的笑靥。
先前他的衬衫有怎样的下场,这次他的黑色西装裤也惨遭同等对待。
“你不会是想……”
想起就在不久之前,他的衬衫被剥去的同时,他的祼裎上身遭到如何的“折磨”,现在他被剥光光,而她——
老天,这是凌迟!
“禽兽……”孟恩恺最后一句闷哼,不知是在指控著她,还是在预言自己未来的行径。
“没错,我是呀。”黑婕回答得太过轻快,近乎是享用大餐前的欢愉。
野豹扑上小医生,请猜一句成语噢——
那一场淋漓尽致的欢爱,她疼,他也疼。
黑婕毫无心理准备会迎接一场撕裂痛楚,当刺痛降临,她的指甲几乎要深深贯穿他的肩胛,从开始到结束,他的祼身已经布满鲜红爪痕。
主导权在她,他默许,也做适时的“技术指导”,乍见之下,她主攻他主受,实际上却是他利用了她的青涩,让女王“宠幸”了他……
真像个耍手段用心机的佞臣呀。
不过,他本来就是,现在反省也太晚了,省略下来。
“吃干抹净。”
孟恩恺贴著她的发际,喃喃说出这个他突然想起答案的谜脚。
黑婕背对著他,秾纤合度的身子塞在他怀抱间,肤质细腻的背脊贴著他的胸膛,屋里的镜子映照出她闭著眼眸,原本凌乱的气息渐渐平稳,粉颊上的彤云尚未褪尽,丰盈的唇没有以任何唇蜜妆点仍显赤艳,而他在她身后,左臂占有地环住她腰际,温暖的掌心在她平敞小腹上驻留,镜子里的他,在笑。
她正在说话,像梦呓似的,小嘴一张一合,嗓子因为方才娇吟过度及倦累而显得低哑,他一字不漏地细细听著,因为那是关于她的故事。
吐真言的好时机并不只限于酒后,有时意乱情迷前后也是。
“你是从孤儿院被人领养,本以为会到一个正常而温暖的家庭,却没料想到,那些领养你的人从头到尾只是想利用孤儿来充当实验的白老鼠?”听完她的话,他有所回应,声音也有些慵懒,毕竟两人都花了不少力气。
“嗯……”女王的慵懒比他更甚。
“那样的研究所,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将人变得不像人,兽不像兽,这样有助于世界和平还是经济发展吗?还是根本只为了某些研究的执著?
“存在的意义……老鼠说,大概他们想证明他们是上帝,而老鼠只愿意叫他们偏执的研究魔。”用了“魔”这种字眼,就代表他们的行径已经有所偏差,远离正途。
孟恩恺听到她句子里重复提起的生物名称,“老鼠?该不会是一个和你类似,但只会变成老鼠的人吧?”
“猜对了,就是。”真聪明。
“好惨。”他无法想像一个人变成老鼠后还有什么求生欲望。
“会惨吗?他还能躲到下水道去,偶尔上来透透气也不会吓坏路人,哪像我只能躲著,不能光明正大在街上晃。万一不小心变身成豹,别说路人被我吓破胆,我还比较怕被路人捉去研究好不好,如果可以,我情愿变成老鼠的人是我。”至少还平凡一些,不会引人侧目,一出现就让人惊声尖叫。
“变成老鼠有变成老鼠的坏处,你不是他,不能用这么风凉的口气说话,想想,他到大街上闲晃时,万一遇上猫狗怎么办?能像你端出女王的架子教它们臣服于脚底吗?而且你要是变成了老鼠,别说是溜进来我的诊所偷吃,说不定你还会惨遭都督和虎子‘两猫分尸’哩。”
想到那画面,黑婕哭笑不得,明知道那只是他的假设,她却想藉此迁怒那两只无辜小猫……好,明天再下去教训它们好了,今天不行了,有点累、有点想睡、有点想继续赖在他身上,也有点想再一次让他变成她的,嘻。
“你被带到研究所时多大?”他的手虽然滑上她的胸口,但是他问的绝对不是她的罩杯尺寸,因为这个他可以自己测量,不用她多费唇舌,嗯……三十二C吧,大小正好。
“三岁半。”她可不像他一样想偏了,回答得很认真。
“三岁半的记忆已经这么好了?”
“我记得的事情片片段段,可是和我一起被领养的人有几个年龄比我大,他们记住的事情比我多。”记忆拼拼凑凑,都有雷同的桥段。
“有多少人像你一样?”
她静了一会儿,才道:“很多……真的很多很多。”多到她已经无法将每一个人都记牢,来来去去、停停走走,有些交集实在太过短暂,连头一次的实验都挨不过就死掉了……
“你的意思是我随便在路上和个女人擦肩而过,她都有可能变身成豺狼虎豹?会不会多到街上看板砸下来就能百分之百精准命中?”
“没有那么容易啦。”她的口气听得出来在笑,“有很多人和我走上一样的命运,可是活下来的寥寥可数。”声音持续笑著,只是略微哽咽,“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有些人抗体强,抵抗得了外来的突变基因,有些人却不行,在我们那里,生命变得很廉价,想要活下来,不单单只靠意志力,运气也很重要,只不过,谁也不知道活下来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
她忆起了那只悲观的“老鼠”,他总是笑得很阳光,嘴里却老是说不想活下去,每次只要身旁又有“白老鼠”成为尸体抬出去,他都会用好羡慕的眼神凝望许久,说出大家同样心酸又暗暗放在心里的思忖——
真希望那个被抬出去的,是我。
我们运气真差,又活下来了。
还是死了的好吧……
就算死后躯体被解剖研究,一块块切割得再难拼回原形,至少那样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总好过现在——
孟恩恺打断她的失神,“当然算是运气好,要是你死掉了,就没机会像个女王似的在这里霸道指挥整屋子的小动物,也不可能窝在大床上、窝在棉被里、窝在这里……”他更贴近她,让他的鼻尖能搔弄到她的耳垂,换来她咯咯低笑。
这一笑,忘了“老鼠”说过的话,也忘了那沉沉的阴郁。
“更不可能遇见你。”这个,似乎是所有“不可能”里最让人惋惜的事。
“是呀,我也不会遇见你。这些‘不可能’都不算好事吧,嗯?”
她又是笑,完全同意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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