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兄!这……万万不可!”
风篁耸肩一笑,蛮不在乎。
“家师曾说,门户之见,亦是求道的阻碍,便藏得秘籍无数,有多少练上手眼身躯,又有多少练进了锋刃柄锷里?天下武学越练越少,大抵如是。聂兄,我若以谱为质,能否换耿兄弟与我同去?待我手边事了,咱们约期一聚,我亲自带上他与贵宫交代。”
耿照听他说得入情入理,才知他考虑周详,心中感动:“我与风兄萍水相逢,尚说不上交情,他却一心回护,唯恐我一人独对奇宫,不免要吃大亏。”正欲辞让,却听聂雨色哼笑:
“看来你师傅教得好啊,这桩闲事你是管定了。却未请教:令师是何方高人,竟敢指点江湖,发下“天下武学越练越少”这般豪语?”
“聂雨色,我处处相让,可不是怕了你。殊不知行走江湖,最忌辱人尊长么?”风篁听他对恩师大有讥嘲之意,笑容一凝,眼中已无笑意,抱刀朝北面一拱手,森然道:“我乃靖波府云都赤侯座下第二弟子,人称“朔刀”风篁!阁下一心求战,风某敢不奉陪!亮兵器罢!”
聂雨色冷冷一笑,拈起一根算筹,右臂平伸,直指如剑。
“奇宫门下,不用兵器!姓风的,上来受死罢。”
他在龙庭山素有“黑衣死神”之称,冷血无情,人皆惊惧,所恃绝非阵法而已。聂雨色的修为在“风云四奇”中仅次师兄,单以剑术论,未必在少年老成、内力造诣冠绝群伦的秋霜色之下。
风篁见他摆出架势,竟是渊渟岳峙,法度森严,周身上下俱是锋者所独有的专注与执着,更无一丝破绽,胸中豪气顿生,大笑:“好!这一路便有刀山火海,我也来会你!留神了!”
不管有无阵局,大步疾冲,披风“泼喇!”飞展如鸟翼,靴下激尘,十余丈的距离眨眼便冲过中线,令人错生贴地翔掠之感;疾行间曳光出鞘,唰唰两道耀眼刀芒交错旋出,第三刀却后发先至,但听铃声一动、倏又戛止,长刀已自身侧脱手飞出,急旋如电,径取聂雨色的人头!
问锋道刀出无悔,威力绝强,专克天下机巧。聂雨色正全心提防那霸道的“六式散回风”,孰料实刀横里旋来,刃薄难辨,竟还先于刀气;侧身一让,堪避过断首之厄,原本完美的体势破绽百出,而刀气又至。
“嚓”的一声算筹断去,第一道刀气倏然偏转,聂雨色手中变戏法似的生出另一支算筹,运劲直刺,竹筹抵不住刀气剑气悍然对撞,迸成齑粉,震得虎口鲜血长流,血珠旋被风压绞碎,酾成一空血雾;被撞散的刀气则飞窜如蛇,削得椅凳唰唰作响,弹落遍地锐角。
暗红色的血雾挥开,风篁一跃而出,刀鞘反抡,聂雨色及时变出一支算筹,却无挑刺格挡的余裕,“喀喇!”脆弱的竹筹迎风摧折,不及扔去,托掌径迎,裹着厚重毛皮的刀鞘砸入掌心,将不知何时出现的三枚算筹悉数砸断。
雄浑的劲力贯臂透体,聂雨色浑身气血一晃,喉头顿甜,生生咬住满口腥咸,切齿暗赞:“第四刀犹有沉劲,不愧是“六式散回风”!”说时迟那时快,风篁趁他抓住刀鞘,冷不防猱身欺近,右手五指一并,贯中而出!
两人几已贴面,这短兵相接的第五刀贯破黑袍,指尖却空荡荡的不着边际。风篁暗叫“不好”,那张讨人厌的苍白瘦脸自身畔倏起,宛若幽灵,胸腹间衣布完好,哪有手刀的痕迹?
(隐沦之术!)
恩师曾说过,道门中有一门移花接木、缩地腾挪的幻术,虽不是真将身子变作他物,或速于飞空,而与戏法杂耍相似,皆为障眼法门,却不可大意轻敌。“高手修为精深,意志坚定,这“隐沦之术”纵迷心智,不过一瞬而已,又有何用?”他对这种外道方伎甚感厌恶,忍不住质疑。
恩师淡淡一笑,神色平和。
“高手过招,胜负也只一瞬。他要欺你,本不图多。”
--这家伙,从开始就没想认真较量!
(可恶!)
然“散回风”刀刀皆为全力,就算五刀落空,最末一刀仍有石破天惊之威,当者无幸。
正欲出手,见聂雨色左手食指一弹,虎口迸出的血珠凝于半空,忽地变尖变长,明明眨眼飞快,这一瞬却仿佛突然静止,风篁眼睁睁看那粒血珠被拉成血箭,末端仍连于他白惨的指尖,不住地抽细抽长,最后竟成了发丝模样。
聂雨色手指一递,时间又恢复运转,血尖刺入风篁左肩,一串饱腻的血珠沿丝透入,连那道血丝线也抽离指头,如鱼线般收卷入体,仿佛原本便是出自风篁体内,而非从聂雨色手里射来。
异血入体,风篁全身一凝,竟动弹不得,蓄满的内力无从散去,嗤嗤几响,刀气自肩臂破体而出,锐利的创☐爆出大蓬血雾。风篁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奋起余力抓住聂雨色,忽露笑容;聂雨色一时挣脱不开,面色丕变。
聂雨色的“禁血阴雷”不能算武功,也非正统术法,却是撷取两家之长合于一炉同冶,发前人之所未发,堪称别开生面。鲜血对术法本有奇效,外来异血既可破阵,术者自身之血亦有风助火势、借命增幅的效果。
他以左手雷诀发动禁术,将血打入风篁体内,一息之间该能完全封住其行动,孰料风篁仍有余力,不禁暗叹:“这厮的修为果然不止“六式散回风”,最少在七式以上!”挣脱时已慢一步,脑后异响嗡然,似是那柄旋开的薄刃长刀又转了回来,灵台倏清,想起色目刀侯的绝技,心底凉透。
--驼铃飞斩!
风篁脱手掷出的,竟是一记回旋刀!
一击不中回头取首,本是将一刀作两刀使的妙法。风篁隐瞒“七式散回风”的修为留作后手,并未全出聂雨色的算计,然而借由“驼铃飞斩”的回旋刀势,将一息间的杀着由六式提升至八式,却非他所能预料。
“怎么算都漏了一式啊!”
聂雨色闭目苦笑,颈背刺痒汗毛飞断,正是死兆临头,手中不知何时又滑出一枚算筹,不管不顾,直刺风篁的胸膛,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飙至,撞正刀锋,长刀失了准头,自他的右肩臂斜斜掠开,拉了道长口。聂雨色眉头微皱,径取风篁心口,算筹将刺入的当儿,一人及时抓住风篁的背心向后滑开,堪解洞胸之厄,正是耿照。
聂雨色冷哼一声,并指为剑、连环进招,每每从绝难想象的方位刺来,耿照单臂遮护风篁,初时忽拳忽掌,终不敌“通天剑指”刁钻,末了亦以剑指相应。
两人进退合节,仿佛为此对练过千百回,拆得丝丝入扣,聂雨色以一式“指鹿为马”疾刺他双眼,食中二指才到中途,忽改道胸前“膻中岤”。耿照翻掌欲拦,蓦地福至心灵,仰头一让,剑气贴面而过,几乎将鼻子削落。
一剑落空,耿照拉风篁踉跄后退,聂雨色剑指向地,却不进逼,嘴角泛起一丝蔑冷,瞇眼笑道:
“你是哪位长老的私传弟子?“影魔”冰无叶,还是“匣剑天魔”独无年?山上那帮“色”字辈的废物能接我十招而不败的,可说半个也没有……原来,是在外头藏了一个!”笑容一凝,杀气大盛,衣发“泼喇!一声无风自动。
风篁亦为之神夺,感应气机,不由得汗毛直竖,心下骇然:
“这厮竟有如此霸道的杀气!若全力发出一剑,须以几式散回风才能接下?”他尚余一式之力未发,陡地挣脱耿照臂持,闪身掠出,将鲜血咬在口中,狠笑道:
“姓聂的,我来陪你玩玩!”
“散回风”本是摒除机巧、以力决胜的武学,置之死地威力反增,风篁这平平无奇的一记手刀不带风声,穿越烟尘而不沾,于极静中倏然位移,周遭景物仿佛顿止;明明动作快绝,轨迹却一一映现,无不分明。
聂雨色不为所动,凝力提指,地面沙尘随之冉冉上升,指尖剑芒隐窜,气机遥遥罩住电掣般无声飞近的披风乌影,指间压力催增,如绷弦不住震颤,背后似有黑翳铺天盖地而来;刀气逼入的一瞬间,剑芒便欲脱手。
忽然一道人影闯入两人当中,竟是耿照!
(好……好快!)
风、聂俱都一凛,一怔之间,刀气剑芒微微一滞,耿照把握这千金不换的一霎,铁掌双分,各自缠上剑指手刀,左旋右引,欲将两道宏大的杀人气劲偏开,否则光是两劲相撞,产生的威力便足以震断三人心脉!
“你……坏事!”聂雨色见他弄巧成拙,不由切齿。
以他计算之精,岂不知这击两人俱是催谷内力,压缩气劲至极,以产生坚逾金铁的破坏力,若正面撞实了,便如两只金钟交击,无论胜败若何,双方都将承受冲击力道的反馈;以二人目下状况,绝对是两败俱伤。
聂雨色在出手的剎那间,精确估量过“散回风”的刀劲特质,有七成的把握能后发先至,押注赌了这一把。孰料耿照横里杀出,将双方劲力引去,要改弦易辙也来不及了,若耿照化消不了劲力,不但刀气剑芒将在他身上齐齐爆开、硬生生炸了个血肉模糊,连风聂二人亦不可免。
风篁发觉不妙,拼着损伤功体欲撤劲力,不料喉头一甜,嘴角溢出黑血,刀气骤然增幅,隐隐有乱窜之象。聂雨色沉声低喝:“莫……莫再作为,都由他了!”冒险开声的代价,当场喷出一口血雾,适才催动阵法的伤疲一齐迸发,白面益青,剑芒随之失控。
耿照夹在两人当中,被两股迫人的气芒压得口鼻溢血,勉强靠着“白拂手”化消压力,片刻不敢稍停。然而以他的功力,也只能以导引旋绕、化消双向的冲击,未能化去刀气剑芒自身,两股巨力反借由螺旋之势,不住旋转增幅。
耿照只觉气血翻腾,浑身滚烫如沸,随着外在压力的增加,碧火神功也仿佛被逼着挤出体内的所有潜力,每觉酸、热、痛、麻……再难忍受时,便有一丝劲力由莫名处被抽出,勉强抵住左右两股不断增强的压力。
他渐渐无法保持清醒,咬牙爆汗、双目赤红,齿缝间迸出伤兽般的低咆,凭本能与两股劲力苦苦抗衡,犹如在洪水边缘抢筑提防:每当洪流漫荡,即将淹盖进来,碧火神功便把堤防加高尺许;不多时水位随之攀升,堤防只好继续增高……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耿照虎吼一声,双臂一振,猛将刀气剑芒弹开,仿佛堤防内不知不觉蓄满了水,最终高过堤外积洪,开闸的瞬间,竟将滚滚洪流冲了开去!
唰唰两声,刀剑二气如松开的牛筋、脱困的蛟龙,呼啸着自他臂间交错而过,平沙扫尘,各至三丈开外,通天剑锐而及远,回风刀裂地如犁,胜负难分。聂雨色登登登连退几步,单膝着地,面色煞白。蓦地蓝影一晃,冷锋直指咽喉,却是一旁弦子调息复原,抽出灵蛇古剑掩杀而至。
“慢!”耿照吐气开声,挽住踉跄倒退的风篁。
弦子收剑飘退,剑尖距聂雨色的咽喉仅只分许。“黑衣死神”满脸衅笑,不见丝毫惊慌,仿佛耿照这一喊救下的是弦子,而不是他。
弦子退回耿照身旁,慎防聂雨色再使什么手段,侧首问:“你有没怎样?”耿照全身大汗淋漓,仿佛自水中捞起一般,活动活动臂膀,暗自提运内功,只觉浑身力量盈满,似欲透出毛孔,自己也觉奇怪:
“没……没怎样。我觉得好极啦,似乎……似乎没这么好过。”
风篁唾去一口血污,苦笑道:“你好,我可就不好啦。合着今儿日子不对,怎地邪门的事特别多?”见聂雨色缓缓站起,挣开扶持,挺身道:“来来来,适才有人捣乱,这一局不算。咱们再来打过!”他吐去瘀血,运功内视,身子当无大碍,聂雨色却是面白如纸,若第二回合重新较量,大有优劣逆转的况味。
忽听一人道:“且慢!诸位请住手。”聂雨色啧的一声,面露不驯,仿佛觉得十分无趣。但见两人自茶棚中走出来,当先的是一名白衣公子,金冠束发、足蹬鳞靴,手持一柄水磨玉折扇,扇柄流苏上缀着一枚名贵的蜜结伽罗。
这伽罗乃伽楠香木所生,多产于南境燠热的深林之中。伽南木长成后,近树根处结有树岤,大蚁寄居其中,食石蜜而遗渍,久而久之,香木受石蜜之气而凝,逐渐成香。香胎结成后树便枯死,称为“伽罗”,又以蜜结伽罗为上品。流影城之中时常采购,耿照素知其珍。
白衣公子身后,跟着一名戴着薄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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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的妙龄女郎,露出面纱的半截鼻梁又高又挺,眉眼便如远山,钟灵毓秀、难绘难描,虽未全现面目,光是这半张脸蛋已堪称绝色。女郎生得高挑,身段曼妙自不待言,衣着亦十分华贵,尤以一根银灿灿的鳞纹带子束腰,更衬得葫腰盈盈,不失圆熟腴润,既端雅又诱人。
耿照只觉她身形眼熟,见白衣公子手挽佳人状甚亲昵,料想是他人内眷,不敢多瞧,一时想不起于何时何地见过。
白衣公子拉着女郎信步而来,弯腰拾起一支凤头金钗,以衣角擦净沾尘,笑顾女郎:“喏,阿妍,多谢你的钗儿。这不是替你拿回来了么?”女郎浓睫瞬颤,似是一笑,未见其唇抿勾画,已觉嫣然。正要伸手接过,白衣公子调皮一闪,笑道:
“别忙,我给你簪上。”轻轻往她发盘上一送,微调了调高低,怡然道:
“好看。当真好看得紧。”女郎玉靥飞红,嗔怪似的瞟了他一眼,又望向不远处的三人,羞意更浓。耿照心想:“原来是他掷出金钗,免去聂雨色断头之厄。”适才那一掷劲力不强,难在方位奇准,回旋刀势又快又急,却一碰便给弹开了去,可见他手眼、巧劲皆有独到,非同凡响。
白衣公子拍去灰尘,对耿、风二人一拱手,笑道:“风篁兄、耿兄弟,今日在此巧遇,也算有缘。江湖道上奔波,难免刀兵相向,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二位若然不弃,便由我来做东,且饮一杯如何?”聂雨色又啧的一声,面出不耐。
风篁盯着白衣公子好一会儿,喃喃道:“你……你是……”支吾一阵,不知该如何开口。
以他惯见江湖久经风浪,实不该如此失态。
然而非但耿照不觉他失礼,连聂雨色与那白衣公子也明白他何以失常--
因为白衣公子与风篁一样,有着一张黝黑粗犷、充满异族风情的奇异面孔。
那是张绝不该出现在以“鳞族纯血”著称、君临东海之指剑奇宫内的面孔。
白衣公子年约三十,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红褐色的肌肤细腻得无一丝痘瘢,笑起来颊畔有浅浅的梨窝,带着一丝孩子气。充满野性的轮廓,使他的眼神兼具危险魅惑,狮鬃般的粗硬褐发明明梳理齐整,仍予人放荡不羁之感。
他的打扮与沐云色、聂雨色,甚至与惊震谷的门人近似,都是优雅风流的翩翩佳公子,然而配上粗犷野性的长相,不知为何却不显扞格,反而更能凸显他与众不同的英挺。耿照一眼便猜到他的身分,只是万料不到会此地遇见。
那公子盛情邀约,仿佛没想过会被拒绝,兴冲冲牵着女郎转身,欲请店家备酒上菜;走出几步才蓦然想起,“哎呀”一声,玉骨折扇轻击大腿,停步回头,举扇拱手道:“瞧我,都忘了自我介绍,这是什么记性!在下龙庭山韩雪色,万望风兄、耿兄弟二位恕罪。”
五人入得茶棚,拣了张大桌坐定。
韩雪色居主位,与那戴着面纱的美丽女郎并肩同坐,耿照、弦子与风篁三人于下首各据一边,风篁为示友好,将佩刀连同行囊搁置在茶铺门边。聂雨色则盘腿坐于邻桌上自斟自饮,瞧都不瞧这里一眼,嘴角兀自挂着轻蔑的冷笑,仿佛觉得与“敌人”同桌愚不可及。
茶铺的掌柜伙计早在聂雨色布阵前,便教韩雪色打发去躲起来了,这时才出来招呼饮食。韩雪色随手取银锭打赏,竟未使过铜钱,出手异常阔绰,也难怪他们尽心尽力伺候,不敢慢怠。
“云都赤侯府的大名,我是久仰了,只是难得下山,迟迟未得登门,求教于刀侯前辈。”韩雪色双手捧起粗陶杯子。“今日见风兄豪迈慷慨、刀法超卓,方知刀侯府侠义肝胆,更在传言之上!来,贵我两家之谊,由此杯伊始!我敬风兄。”
指剑奇宫是东海四大剑门之一,刀侯府无论声名或资历,都远不能与传承数百年的奇宫相比,“九曜皇衣”韩雪色之名更是轰传天下,剑界讲起“东海三件衣”来,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风篁见惊震谷平无碧、乃至聂雨色等人神态倨傲,不想奇宫之主如此平易近人,一点架子也没有,再加上同是西山毛族后裔,不由大生好感,举杯道:“宫主客气。想来风某也有不是,得罪之处,望请海涵。”仰头一饮而尽,倒转杯口,示以无余。
邻桌聂雨色阴恻恻一笑,自言自语。“虚伪啊虚伪啊,这世间怎么如此丑陋?大家说话都跟放屁一样啊,真是令人绝望。”
风篁面颊抽动,笑容僵在脸上。韩雪色面上也不好看,回头道:“聂师兄,你这是在同本座说话么?”聂雨色放落杯子,恭恭敬敬道:“启禀宫主,属下只是伤春悲秋,一时有感而发,没在同谁说话。”
“那就好。不过现下有贵客在,你可以晚些再伤春悲秋么?”
“属下遵命。”盘坐在桌上的黑衣男子把头深深压进腿间,额头都贴到靴帮子上了,仿佛从后脑勺发出的闷钝声音虽然恭顺,动作却充满恶意。耿照一口茶差点喷将出来,所幸浑厚的碧火功及时压抑,才不致出丑露乖。身旁风篁却无独步天下的碧火神功,只听“骨碌”一响,生生将热茶咽入腹中,怕连肠子都烫熟了。
韩雪色尴尬一笑,亲自执壶为众人斟满,举杯相酬。
“耿兄弟年纪轻轻,修为却如此不凡,适才排纷解斗的胆色与本领,都是一等一的高明,令人好生敬佩。流影城竟有如此人才,怪我久未出江湖,见识忒浅。来,今日相识,豪兴遄飞,你我干一杯!”
背后聂雨色连连摇头:“可惜啊可惜啊,酒里没加MH药。药倒了抓回去严刑拷打,才知道是谁家的J细。”耿照早有提防,陶杯就口没敢饮下,一旁风篁“噗”的一声全喷出来,咳声连连,不住捶胸。弦子好整以暇捧杯轻啜一口,对风篁道:“在外头别吃东西。喝茶不妨的。”
韩雪色回头。“聂师兄,怎么你很想给人下MH药?”
“启禀宫主,属下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韩雪色翻起一只空杯斟满,推在他脚边:
“喏,下。”
“下什么,宫主?”
“MH药。”韩雪色双手抱胸,一点都不像在说笑。
聂雨色默然片刻,从腰带间摸出个小纸包来。耿照几欲晕倒:“……他居然真的有!”聂雨色将粉末点进热茶,正要收起,却被韩雪色叫住:“倒完,我见包里还有剩。来,别那么小气,都下了。”
“启禀宫主,用不着这么多的。”黑衣男子难得正经地解释起来:
“再多放些,就稠得跟碗杏仁茶一样了,猪都不喝的。宫主明察。”
韩雪色抱胸冷笑,抬了抬下巴,聂雨色只好把粉末一股脑儿倒完。
“启禀宫主,全都下了。”
“很好。如果等一下你突然又想说话,记得把这杯喝了,明白不?”
“……猪都不喝……属下明白。”
接下来果然清静多了。
韩雪色博学强记,甚是健谈,风篁行脚天下磨练刀法,见识亦十分广博,两人相谈甚欢,耿照亦听得津津有味。那名唤“阿妍”的丽人始终傍着韩雪色,抬望他的清澈眼神充满少女般的倾慕,从头至尾不发一语,端坐的姿态却十分高雅,举止合宜,令人望而生敬。
聊了一会儿,韩雪色笑顾耿照:“耿兄弟内功如此高强,堪称炉火纯青,不知是哪位高人的门下?”耿照心想:“定是沐四公子为我保守秘密,韩宫主迄今不知我与琴魔前辈之渊源。”想起当夜沐云色殷殷提点,大为感动,益发审慎,拱手道:
“在下幼年曾遇一异人,点拨过几日武功,受用至今。可惜异人并未留名,竟令弟子无有师承,甚为遗憾,让宫主见笑了。”
他一向不擅说谎,索性用老胡编造的版本,日后韩、聂等听闻不觉云上楼之事,前后兜拢,方无破绽。韩雪色以为他不欲言明,也不生气,抚扇笑道:“耿兄弟本领出众,难得的是如此谦怀,令人钦佩。是了,耿兄弟既来华眉县,莫非独孤城主便在左近?”
耿照摇头。
“敝上有命,在下暂调镇东将军府,为慕容将军办差。此番前来乃奉将军号令,前来接应一位李姓同僚,返回越浦复命。”对面风篁眉目一动,抬起头来,耿照微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声张。两人交换眼色,俱都了然于心。
那覆面女郎阿妍听得“将军”二字,“呀”的一声,身子微颤。韩雪色轻握她腴润的藕臂,低问:“怎么,身子不适么?”阿妍摇摇头,细声道:“没事,只……只是有点头晕,不碍事。”
韩雪色柔声道:“我让阿娥伺候你歇息。”阿妍一径摇头,神态温柔而倔强。耿照亦觉熟悉,只是仍与她曼妙的背影一般,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望了风篁一眼,起身拱手:“韩宫主,在下尚有公务,不克久留。”取出一封关条,双手呈上。“我与沐四公子乃至交,对奇宫之事略有耳闻,不当几位是外人。宫主与聂二侠若然信得过在下,不妨前来越浦一聚,越浦城外有三千谷城铁骑驻扎,江湖人亦不敢造次,在三乘论法结束之前,诸位可安心饮上几日几夜,既不用餐风露宿,亦可让小弟略尽地主之谊。”
韩雪色从容接过,收入怀中,笑道:“只消耿兄弟答应一件事,我们今日即刻动身,指不定明夜城中,便与耿兄弟喝个烂醉。”耿照一愣:“什么事?”
““韩宫主”三字生份得紧,切莫再提。”韩雪色笑道:“我痴长你几岁,忝颜僭尊,你喊我一声“韩兄”,我喊你“耿兄弟”行了。我只与自家兄弟吃酒时,才肯醉的,与外人饮酒不过三盅,从无例外。”
耿照再不推辞,抱拳唤道:“韩兄!”
“好!”韩雪色起身把臂,两人相顾大笑。风篁也趁机告辞。
韩雪色本欲送出绿柳村,经不住耿、风劝阻,终于铺外止步,与阿妍并肩相偕,目送三人离去。韩雪色身材颀长,腰窄膀阔,昂立便似一枚倒置的尖长角楔,充满粗犷的野性魅力;尽管阿妍身段出挑,在他身旁却如小鸟依人,说不出的合衬,丝毫不显突兀。
直到彼方三人一马的小点消失,她才叹了口气。韩雪色伸手去揉她眉心,阿妍噗哧一声,轻拍他手背,红着脸低道:“别淘气。还……还有别人哩!”韩雪色捏她尖细的下颔,拥美调笑:“这也容易,你信不信我叫他把头埋进腿间,两个时辰都别起来?”
阿妍又羞又好笑,隐约觉得郎君不是说着玩的,不由替那阴阳怪气的黑衣男子担心起来,轻声道:“别……人家忠心耿耿的,别这么糟蹋人。你要把人家对你的好放在心上,莫觉得理所当然,明君与昏君之别,不外如是。”
韩雪色笑道:“是、是,我都记心里啦。”扬声道:“聂师兄,你瞧阿妍多替你着想?还不谢谢人家!”聂雨色低头道:“多谢阿妍姑娘,救了我的龙骨。要不一折俩时辰,都成蛞蝓了。”阿妍被他逗得大乐,红着脸轻捶爱郎宽阔的胸膛,咬唇道:
“你们好坏!合起来戏弄我。不睬你啦。”
韩雪色笑得片刻,见她又露愁容,低声逗她:“你说,江湖好不好玩?”
“少伤点人命,也就是啦,哪有什么好不好玩的?只要在你身边,到哪儿我都开心。”阿妍摇摇头,半晌又蹙眉道:“那人……会不会是慕容柔派来的?他忒聪明的人,恐怕已知我……”
“嘘----!”
韩雪色以指尖抚住她的嘴唇,即使隔着薄罗纱子,她的唇瓣依旧凉滑湿润,带着令人销魂的柔软芬芳。“别瞎操心。慕容若要派人寻你,只怕越浦城外的三千铁骑已四散而出,踏遍三川之地每个角落,绝不是打发个江湖人来。你身子乏啦,先去歇会儿,晚些我们再上路。”
“这回……又要去哪儿?”
“去越浦看大船,吃河鲜。”韩雪色抚着她滑腻的玉手,柔声笑道:“慕容柔要寻你,决计想不到你近在眼前。越浦地阔人稠,寻人最是不易,如今又有耿兄弟与老四照拂,正可放怀享乐,毋须忧心。”
阿妍满面倦容,似是不愿再想,顺从地点点头。韩雪色唤来茶铺掌柜之女阿娥,让她扶着阿妍往铺后的一座小院里歇息。
他三人在镇上数日,便于院中落脚。韩雪色出手大方,花钱如流水,买得茶铺掌柜死心塌地,莫说教闺女给阿妍姑娘梳发穿衣,伺候日常起居,怕要睡他老婆女儿都肯双手奉上。韩、聂二人目不斜视,以礼自持,毫无染指意图,已是天上掉下来的财神爷善心客。
韩雪色走回桌边,脚尖勾过长凳,一ρi股坐下,见聂雨色兀自赖在桌上,笑道:
“人都走了,还闹别扭?坐下呗,我给你斟茶。”聂雨色托腮抬望着铺里的茅草顶,自言自语道:“你学坏了,宫主,连自己的女人都骗。慕容柔若知走脱了她,唯恐教天下人知晓,决计不敢兴兵搜查,只会派江湖人来寻。”
韩雪色笑道:“你要敢揭我的底,我真让你把茶喝了。”将那杯掺了药的冷茶连杯子一块扔出去。反正以他花的银两,便把整间铺子烧了,掌柜眉头都不皱一下,区区一只粗陶陈杯,爱怎么扔就怎么扔。
“宫主真小心眼。”聂雨色指着他。“怕我记仇,变个戏法把药茶弄你杯里,索性连杯子都仍了。”
韩雪色冷笑。“难道你不记仇?”
“记仇啊。”
“忒多废话!”韩雪色瞟他一眼,“唰”的一声大力挥开折扇,却未搧摇。
“我问你,你同那风篁有甚大
分卷阅读278
仇,冒险不挡那一记回旋刀,也要置他于死?拓跋十翼虽有十多年未现江湖,可不是好惹的主。我们眼下的敌人还不够多么?”
“没仇,我又不认识他。”聂雨色淡道:
“这人做不了朋友,迟早是敌人,逮到机会能杀便杀。况且四家当中,惊震谷实力最弱,其他三家可没这么好应付,色目刀侯座下第二弟子死于奇宫绝学,刀侯府定然找上龙庭山。驱虎吞狼,既替老大减少一点压力,宫主也多些时间逍遥。”
韩雪色“唰!”收拢折扇,脆响声中隐有火气。
“你高兴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不用先问过我么?要是当时一掷不中,你现在有命跟我耍嘴皮?”始终笑意疏朗的奇宫之主面色倏沉,霍然起身,一把揪住黑衣男子的衣襟:“老头子死了,老三也死了……你们发过誓,你们的命都是我的!你们要死之前,可有谁来问过我!”
高大的毛族青年站起来,还比桌顶的苍白男子高出大半个头,犹如凛凛天神揪着一名凡人小老头,说不出的滑稽可笑。但聂雨色没有笑,淡然道:“属下的命是宫主的,属下从没忘记。属下要死之时未必来得及请示,这点须请宫主见谅。但属下今日并不预备死在这里。”
韩雪色“哼”的一声松开衣襟,坐下来喝闷茶。
“你拍这种马屁,以为我会原谅你?”
“宫主服了“奇鲮丹”?”聂雨色没回答他,径问了另一个问题。
韩雪色绷着脸,肩膀垂落,片刻才没好气道:“服了,你运气好。我一见那人出手,便觉不对,赶紧服药运功;待药力发作时,想找支趁手的暗器也没门,只来得及拔阿妍的凤钗。就差这么一点,你现下已是无头鬼!”
聂雨色耸了耸肩,一脸的不在乎。
“奇鲮丹虽能短暂增强内力,却无益于掷钗的眼力手法,那是宫主之物,普天之下谁也拾夺不去。此外,服丹时机的判断也至关重要,缩头畏死固然容易浪费,托大轻敌亦不可取。比起掷钗救得属下,宫主今日最大的收获,当在“判断”二字。”
韩雪色哼了一声,容色稍霁,只是心有未甘,咕哝道:“每日仅能一服、每服绝不能超过三枚的“奇鲮丹”,就这样被你糟蹋了,你以为是吃花生咸豆?若教大师兄知晓,包管你吃不完兜着走!”
聂雨色俯首道:“还请宫主为属下隐瞒。老实说,我是真怕了他。”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齐声大笑,笑得眼角迸泪,前仰后俯。“有这么怕?”“怕到发抖啊!”
心结化开,两人再无芥蒂,片刻韩雪色抹去眼泪,喘了口气,转头道:“是了,那耿姓少年的来历,你怎么看?”
聂雨色沉吟半晌。
“他若是奇宫内的派系培养,只幽明峪、飞雨峰两家有此实力。但“影魔”冰无叶有心计而无武功,“匣剑天魔”独无年有此能耐,却不像他的作风……属下有个极大胆的推想,那少年或与我风云峡有关。他的内力简直强得不象话,我与风篁豁命一击,他竟能震开,那一霎之力须在我二人合击之上;便打娘胎练起,也绝不短于三五十年之功,如何能够?此即是最好的证明。”
韩雪色微微一怔,恍然大悟。
“你是说老头子……但老四密信当中,并未提及此人。”
聂雨色摇头。“那耿照说了,他与老四是生死至交,老四一向妇人之仁,信中没提,正代表有戏。我在此地稍作布置,将追兵引至他处,我们进越浦与老四会合,我能教他乖乖吐实。”
韩雪色却有些踌躇起来。“倘若耿照真是夺舍大法所遗……”
“那便再对他施展一次。是我风云峡的,永归风云峡所有。”聂雨色淡道:
“况且,取回师父之所遗,宫主便毋须倚赖“奇鲮丹”了。此乃当务之急。”
第九九折 世无所制,圣佛遗愓
耿照三人离开茶铺,风篁一反嬉笑怒骂,沉默地肩囊跨刀,一路无语。三人来到僻巷,耿照率先停步,回头拱手:“未及表明身份,乃小弟的不是,望风兄勿怪。”取出慕容手书一封,交与风篁。
云都赤侯府虽曰“侯府”,拓跋十翼却无朝廷职衔,闲云野鹤,自在逍遥,纵有将军府的金字腰牌在身,未必能号令其弟子。慕容柔特地写了封信函,着四人配合耿照,视同将军亲谕。
风篁细细读完,确认官防无误,双手奉还。“老弟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要不一股脑儿说将出来?奇宫武学、惊人内力,外带将军特使……就算你说你是皇后娘娘,怕我都不能不信。”
两人相顾莞尔,猜疑俱都云消雾散,尽在不言中。
耿照正色道:“将军说了,那物事须尽快取回,时间不多。关于李兄下落,不知风兄可有眉目?”风篁默然片刻,叹道:“人说慕容柔丝毫能察,有鬼神莫测之机,坦白说我是不服气的,看来今日不能不服啦。我等回报将军之后,本以为能多争取几天的光景,不料这缓兵计半点儿屁用也没有,也就多给了一天,当真是什么也瞒他不过。”
“风兄的意思是……”
“我师兄非是莫名失踪,而是躲了起来。这点将军应该看出来了。”风篁见他未露讶色,心中刺痛,肃然道:“此说或难取信于人,但我师兄李蔓狂嵚崎磊落,是极有风骨的读书人。他的外号可不是体弱多病的意思,“病刀”也者,乃病恶之刀,是去恶如疾,圣人其犹病诸!莫说宝血,便再珍奇百倍千倍的物事,也决计不会私自卷逃。”
耿照道:“我观将军之意,对李兄并无疑猜,恐其遭遇不测,才派我前来接应。诚如风兄言,将军丝毫能察,有鬼神莫测之机,小弟是亲眼见得。将军既委请刀侯府寻宝,足见信任,这是不用说的。”
风篁本不拘小节,豪迈一笑。“那我直说了。我等接到李师兄口信,说“物生变故,恐有大害,不敢携与大人。莫寻”。我师兄处事谨慎,他若这样说,那捞什子鸡毛鸭血肯定有问题。”
按慕容之言,“天佛血”乃一枚水晶矿石,能有什么危害?就算上头喂有厉害的毒物,多的是隔绝毒染的法子,当先呈与将军后再作良图,何至携物躲藏,蒙受不白之冤?
况且,还有另一处极不自然。
“敢问风兄,”耿照沉吟道:“这口信是何人所传?将军说李兄思虑缜密,如此重要的讯息,手信应较口传稳当。那十六字口信中,以“大人”替代将军二字,传信显非贵府之人,否则毋须如此隐晦。”
风篁笑道:“我终于知道慕容柔为何挑你啦。老弟心细如发,绝不好欺。”双手抱胸,蹙眉道:“这点我也觉得奇怪。传信之人是附近一名樵户,目不识丁,据他所说,是我师兄一字一字将口信说给他听,待背得分毫无错,才给了五两银子,让他在约定之处等我。”
当日风篁来到绿柳村附近,未见师兄,树林里钻出一名樵子模样的中年人,神神秘秘说完口信,掉头便走。风篁岂肯轻放?翦了他的臂膀留下,发现樵子身无武功,只是寻常百姓。
“大……大爷!这……这位英雄好汉!”樵子涕泗纵横,只差没跪下磕头:
“求求您放了我罢。小人再不走,这条命就没啦!”
风篁心想:“又没扭断胳膊,这也未免哭得太惨。堂堂男儿,忒也脓包!”逼问之下,樵子才抽抽噎噎道:
“交代小人前来的那位活神仙说了,小人印堂发黑,命犯血光,七日内切莫与人接触,才能躲过一劫。小人在来此之前,叫家里人都先暂避亲友处,打算回家闭门,待灾劫过了再行团聚。”
“……我师兄行走江湖,常以卜算的模样示人。”风篁道:“我只道是师兄信口开的玩笑,当下放那人离开,在绿柳村外等了三日,始终不见师兄前来,才将此事回报刀侯府。”
耿照只觉迷雾重重,摇头道:“令师兄不会无端编造谎话骗人,他教樵子疏散家人独居七日,必有蹊跷,看来一切线索,还须着落于那人身上。”
三人赶往樵子居处,才走近山坳,便听得呜呜泣声,茅草屋前遍撒纸楮,屋前挂着尺许白麻,竟是发丧。问明孤寡,才知死的正是那名樵子,尸体尚未入殓,暂搁于屋中一角,以草席遮覆。
风篁揭开一瞧,见他肌肤僵紫、发出臭味,怕已死了几日,头发脱落大半,露出青白的头皮,紧闭的嘴唇干瘪缩皱,撬开一瞧,缺了几枚牙齿,牙龈虽然肿胀,却是自然脱落,不是被人动手殴打所致。
耿照身带官方文书,那寡妇以为是衙门之人,伏地悲泣:“官老爷啊,请给俺作主,孩子他爹没病没痛的,怎突然就死了?定是给人害的呀!”风篁从尸体衣中搜出银两及一小瓶药丸,见耿照以眼神相询,低道:“当日我见他面呈疸黄、口气焦苦,发现此人有胆胀的毛病,遂以这瓶“排石丸”相赠。”
耿照明白他是扭了樵子臂膀,加上师兄编造谎言,对樵子感到歉疚,以此补报,拔开瓶塞示之风篁。“风兄检查一下,看有无问题。”风篁嗅了嗅气味,闻到熟悉的郁金、金钱草气味,又倾入掌中检视,摇头:“没问题,也没有服用过的迹象。排石丸对水煎汤,不得径服,我曾详细交代。”
耿照一指尸首脱发落齿的模样。“风兄,刀剑拳掌不会造成这样的伤痕,我能想到的只有用毒。”茅屋之中窗牖放落,闷湿而不通风,纵使丧家已打扫清洁,空气里仍飘散着呕吐、腹泻等秽物所遗的淡淡臭气。中毒之人常有上吐下泻的症状,益发落实了毒杀一说。
风篁拨开死者的眼皮,又用银针刺了喉咙、胸腹、指尖等几处,面色阴沉。
耿照虽不懂医理,见针尖银灿灿的无有发黑,显然喉中胃里均未染毒,不觉陷入长考。风篁细细检查尸体一遍,确定周身并无外伤,沉吟半晌,低声道:“该是毒杀无疑。只是这种毒物奇诡刁钻,银针验之不出,非常理能测度。须从越浦衙门调来高明仵工,方能解开这个谜。”说着拉耿照起身,对丧家大声道:
“诸位请到屋外去!你们家大爷是中毒而死,尚不知有无残毒,未免沾染,屋里啥东西都别碰,赶紧出去!”这几句挟内力送出,发聋振聩,众人心神激荡,忙相扶而出。风篁紧闭窗门,唤人取来石灰,绕着茅草屋子撒了一圈,又道:
“这位是镇东将军麾下,直属七品典卫耿大人!有他给你们家大爷主持公道,你们尽可放心。”
耿照冷不防教他给卖了,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朗声道:“为查明真相,也怕余毒未清,此地谁也不许接近,待越浦衙门派来仵工查验完毕,再将遗体火化,让你等领回。”找来村中里正,吩咐封锁事宜,又取出银子安置遗孀。众人心服,连呼“青天”。
那寡妇不住称谢,忽然想起什么,掏出一枚荔枝大小、药壳油亮的火红丸药,抽噎道:“孩子他爹那日返家,宝贝似的捧着这红丸,说是活神仙给的丹药,须待身畔无人、斋戒沐浴后,才得服用,吃了以后去厄解难,否极泰来。他……他若是叫人给毒死的,定与那活神仙脱不了干系!”
耿照正欲接过,蓦听风篁低喝:“慢!都不许动,我来。”缓缓接近,一探手将红丸收入掌中,慢慢向后退去,见屋边有一只贮满雨水的大瓮,远远避开,回头道:“诸位都请散了罢?官府办事,百姓勿与。”里正疏散人群,丧家一一向耿照行礼,哀哀戚戚出了山坳。
“风兄,那是什么?”耿照忍不住问。
风篁示意噤声,待众人走远,将红丸掷入瓮中,轰然一响,瓦瓮炸碎开来,破片瓮水飞溅一地,威力十分骇人。“这玩意叫“水中蜂”,是我师兄从一名江上剧盗处收缴而来,他曾向我出示说明。”风篁解释:
“水中蜂的信引乃特殊配方,遇水则燃,威力惊人,正是水战的利器。”
耿照诧道:“李兄以此做为药物相赠,莫非这等杀器,也能治病救人?”
风篁苦笑。“我师兄说,水中蜂的信引在水里的效果,还不及在醋里,遇酸威力还要再翻一番。”
耿照面色丕变。人的胃囊中贮有酸液,专司消化,又比醋要厉害得多。李蔓狂诈称“水中蜂”为灵药赠予樵夫,这是赤祼祼的灭口,只是樵子不知为何竟身染奇毒,还没来得及吞下水雷便已身亡。
“灭口”二字掠过脑海,耿照灵光一闪,忽然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然而一一将李蔓狂的怪异行径嵌入,越觉丝丝入扣,仿佛都有了解释。他将弦子拉至一旁,附耳道:“你回阿兰山禀报宗主,商请伊大夫前来,查验尸身到底中了什么毒。”弦子点头,忽道:“你呢?”
耿照摇头。“我想到一件重要的事,要与风兄走一趟。”见弦子迟迟不动,不觉微笑:“你放心,我好得很,会照顾自己的。你报完讯息,先回朱雀大宅等我,我稍晚便回。”弦子点头道:“我等你。”这才转身离去。
风篁见他若有所思,凑了过来:“怎么,你有什么发现?”
耿照沉吟道:“风兄,我猜李兄让这人闭门独居、疏散家人,又赠以“水中蜂”火器,种种造作,与其说是灭口,不如说是“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风篁亦是老江湖,眉目一动,似是打开了另一条思路。
“斩草除根有两层意思。”耿照娓娓分析:“樵夫目不识丁,由他口传的十六个字,完全可写于便笺上,再委请樵夫交付,如此更能取信风兄,风兄也不必在村道白等三天。以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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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之精细,却宁可倩人口传,硬让风兄蹉跎三日,只能说这便是他原初的目的,并非错漏所致。”
“老弟的意思是……”
“我有个大胆的假设:那“天佛血”上带有某种剧毒,便似疫病一般,可以随物传染,故李兄不能着落文字,无论写于何处,此物必经风兄之手,传于刀侯府乃至将军手中,如此众人的下场,便如那樵夫一般。
“为传口信,李兄不得不牺牲樵夫,又唯恐樵夫与不相干之人频繁接触,致使剧毒蔓延,才设计他闭门独居、遣散家人,并吞服那枚“水中蜂”。如此虽杀一人,却能保住最多人的性命安全,是万不得已的计策。”
风篁听得蹙眉。“方才你我都曾碰触尸体,只是银针无毒……”暗自提运内力,确认身体并无异状,才略宽心。耿照又道:“或许那毒素传播的方式,连李兄也不能确定,只能想方设法断去祸延。”
“老弟方才说“斩草除根”有两层意思。”风篁浓眉一挑:
“另一层的意思是--”
“除了“阻止剧毒蔓延”,樵夫之死还有另一个作用,便是避免李兄的行踪被人发现。”耿照道:
“风兄试想,李兄身怀蕴有剧毒的“天佛血”,毒素散播的方式尚且混沌不知所以,接触的人自是越少越好。他与樵夫说过话之后,便不惜将其灭口,若藏身处还与旁人牵连,岂非越杀越多,不知要牺牲多少?最好的法子,便是传讯、藏身皆与樵夫有关,如此只须牺牲一人,便能收手。”
风篁恍然大悟,击掌道:“正是如此!”
两人追上里正村民,打听那桂姓樵子是否还有其他落脚处。寻常樵猎上山,若遇暴雨泥泞,又或天色渐暗,往往不愿冒险摸下山去,故山间经常有自行搭建的简陋棚舍,里头摆些过夜的用品,便如行船人暂歇的渔屋。
一名披麻的黝黑少年越众而出,面上泪痕犹未全干,大声道:“我知道,我带你们去!”却是樵夫桂某的儿子。三人结伴上山,那少年不过十岁上下,矫健如猿,似要发泄丧父之痛,于险僻山道间奔跃如飞,不多时便来到一处丫字形的狭峰处,两片山壁间似有平台,该是搭建棚舍的理想处。
谁知林间焦黑一片,遍地残烬,兀自窜着余烟,“啪”的一声踩陷下去,灰化的烬土中飘出点点炙人火星,宛若流萤。火场居间矗着几条一人多高的雪白长柱,显是棚舍残余的屋梁,除此之外更无其他。
(可恶,来晚了!)
少年瞠目结舌,无视地面闷烧,赤着脚板来回狂奔,抱头喃喃道:“没了……没了!阿爹的小屋没了!”突然仰头咆哮,嚎啕大哭。风篁忖道:“这孩子倒是性情中人。”轻拍他背心,低声道:“好了好了,没事啦。”浑厚的内力到处,少年顿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灵台倏清,心绪宁定下来,双膝一软,缓缓扶树坐倒。
风篁将他抱离火场,安置在阴凉的树荫下,抬见耿照一手遮眉、四面远眺,蹙眉道:“线索又断啦!这下,却还要往哪里找去?”耿照似未听闻,观察了片刻,忽指前方一片平铲似的险峻峰连:“那是什么地方?去得了么?”却是对少年发问。
少年回过神,只看一眼便摇头。“那儿叫“猴儿落”,又叫“Сhā天铲”,去不了的,没路。打猎的叔叔说那儿有熊,谁都不敢接近,要吃人的。”
两人对望一眼,心念一同。风篁摸那孩子头顶,笑道:“带到这儿行啦,接下来我们自个儿走,快回你阿娘身边,路上莫贪玩。阿爷不在,你是家里的男人啦。”
少年甩开手掌,片刻才咬牙道:“害我阿爹的人在那儿,是不是?”抬起一双熠熠发光的眼眸,黑瘦的腮帮子绷得死紧,宛若幼狼。风篁一时无语,少年也不等他回话,用力瞪着那片传说中连猿猴都爬不上去的险峰,仿佛将山形都镌在眼底,才转头离开;赤脚踏着林叶的沙沙声不过一霎,片刻便不见踪影。
“眼神挺狠,合适练刀。”风篁摇头苦笑。
“……就是性子倔了些。”
耿照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打量着那片刀削似的峰险,喃喃道:“离太阳下山不到两个时辰了,不知道过不过得去?”他毕竟是在山林里跑大的孩子,明白要攀越这等穷山峻岭,最好备齐绳索、钉钩、干粮食水、御寒衣物等,越是经验丰富的猎户樵子行山之人,越不敢轻忽托大。只是现下回头准备、待明日一早再出发,怕是无此余裕。
风篁眺望山形,豪气顿生,大笑道:“我在南陵爬过比这个还要荒凉瘴疠的龙牙大山,身上只有一柄破烂镰刀!在沙漠中险死还生的次数,更是数也数不清啦。区区“猴儿落”,也只能难得了猴崽子。”
“风兄说得是!”耿照也笑了。
两人一路披荆斩棘,朝“猴儿落”前进。风篁轻功高明、耿照皮粗肉厚,均擅深林行走,能辨山形兽径,才攀得险峻的Сhā天铲。要换了他人,纵使武功修为较二人更高,缺了逢山开路的经验,恐将陷于老林深处,不知伊于胡底。
饶是如此,也爬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攀上Сhā天铲。风篁眼尖,觅得一条较易落脚的林道,两旁刺木丛有被利器劈砍过的痕迹,两人心知找对门径,不发一语,加紧拨路前行。
要不多时,眼前豁然一开,密林尽处露出一面峭壁,林壁之间约有百步的空旷平野,远远望去,峭壁上大大小小的天然岩窟错落着,牵藤攀葛,只底部一个大窟上的挂藤悉数摘除,以参差不齐的老干壮枝扎起木排虚掩洞口,权充门扉。野兽自无门掩之举,洞中必定是人。
耿、风二人的衣衫俱被荆棘割得条条碎碎,肌肤上血痕密布、又红又肿,脏污汗臭便不说了,狼狈一如野人。风篁见到岩窟人居的痕迹,事情露出一丝曙光,什么辛苦都已值得,心情略为放松,回顾耿照:
“佩服的话我就不说了。这四面都是荒山,你怎知要往最荒僻无人的“猴儿落”寻来?这是连村里的猎户樵夫都不来的地方啊。”
耿照摇头道:“我也不能肯定。忖度李兄心思,定然希望受牵连的人越少越好,他既烧了林间小屋,湮灭形迹线索,岂能掉头下山,往会遇到其他人的地方走?我看四面山势,只此地最不可行。我若是他,便来此间。”
风篁沉默片刻,喟然道:“自出了这事儿,我一直担心旁人误会师兄,以为他贪财夺宝,总是拼命为他分辩。此刻方知我对师兄的了解信任,竟还不及你。”整了整破烂的衣襟,向他深深一揖,转身大步出林,扬声道:
“师兄,我是风篁!风篁来寻你啦!”
两人并肩而行,忽觉脚下沙沙作响,仿佛踩碎落叶,低头一瞧,见靴底真是枯腐一片;再看得几眼,平野之间的花草泰半凋残,连岩窟的挂藤也是干瘪黄脆,风吹即断。明明是早春时节,严冬却仿佛躲于洞窟中,兀自摧残着左近的花树草叶,夺走一切生机。
两人交换眼色:“……是那异毒!”齐齐倒退回林间,直到不见枯黄为止,俱都骇然。
“那……那是什么东西!怎地如此厉害?”风篁不顾观瞻,忙盘膝运功一周天,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却不见有什么异状,从行囊中取出一瓶丸药,倒出一把自服了,也给耿照倒了满掌。
“这丹以我师的独门秘方“铜驼苍漠散”炼制,能化解多数毒患,多服无害,快些吃了。多吃点!”咬开水囊仰头吞了一口,急忙塞入耿照手里。耿照和水服药,只觉那铜驼丸吞入腹中,一股甘洌清凉涌上来,药力瞬间散入血脉,通体舒畅。
隔着低矮灌丛眺望,林被枯黄的部分与尚绿处泾渭分明,仿佛被人划了个圈子,以洞窟为中心,方圆约七八十步内花树俱凋,竟无活物。出了这个范畴,依旧草青叶绿,鸟啁虫鸣,全然看不出异状,饶是风篁见多识广,也没听说过这般异质的毒物。
他目光奇锐,瞥见树冠深处栖着一团动也不动的乌影,拾石甩出,“啾!”打落一头耳羽如角的大雕鸮来。雕鸮乃是猛禽,面盘特大,形如猫狸,头部生有两支冠角似的尖长耳羽,昼伏夜出,又称“夜猫子”。
那雕鸮大如阉鸡,羽尖都作灰白,显是一头老鸮,平日啸傲山林惯了,不想竟于睡梦之中被飞石打落,摔得头晕眼花,鼓翅满地扑跌,一时站立不起。
风篁连翅带鸟,双手抓着往前抛,老鸮被扔进枯草圈里,摔了个跟斗,一跳一跳的踅了几圈,摇摇脑袋,“泼喇”一声振翼飞起,高高低低地飞往岩壁间,暂栖于一段光秃斜枝。
要说枯草圈内有毒,雕鸮也未免太活蹦乱跳了些。两人观察片刻,才又大着胆子走进草木凋萎的范畴内,风篁按着腰后刀柄,另一手捏着药瓶,稍有不对,便要吞服铜驼丸祛毒。
忽听木排后透出一把瘖哑的喉音:“停步!都给我退回去!”语声方落,紧接着一阵剧嗽,似将呕出心肺,闻之亦觉痛楚。风篁微露迟疑:“师兄……师兄?”不觉上前几步。
那人咳了一阵,厉声道:“退回去!老二,再不退后,休怪我翻脸无情!”
风篁辨清语调口吻,确定是师兄李蔓狂,大喜过望,忙拉着耿照退后几步,扬声道:“师兄!你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内伤,还是中了毒?我随身携有师尊的灵药,你先服些。”便要将水囊药瓶抛去。
洞中李蔓狂大喝道:“休来!但凡沾着此间地面之物,俱不能留在世上。你也一样,速速退后,直到不见枯草为止,否则我便吞下“水中蜂”,一把火将里外烧成白地!”
风篁素来敬畏师兄,忙道:“好、好!我退后便是。”拉着耿照退出界线,提气道:“小弟已照师兄吩咐,可否现身一见?”李蔓狂不置可否,只说:“老二,我小瞧你啦。没想是你最先寻来。”声音似非来自木排后,而是在岩窟更深处,开口总带着嗡嗡的空洞回响。
风篁面有愧色。“师兄,不是我找的。这位是将军特使,流影城的耿照耿兄弟,是他辨出了师兄遗留的线索,才循线至此。”
耿照踏前一步,抱拳朗声:“将军担心李兄,派小弟前来接应,并无丝毫猜忌之意,还请李兄勿疑。敢问李兄,致使此地寸草不生,以及山下那位樵夫发脱齿落的毒源,可是李兄手中的“天佛血”?”
李蔓狂沉默半晌,忽道:“桂进武……我是说山下那位樵子的家人可好?可有出现发脱齿落、肌肤干枯,又或腹泻呕吐的症候?”不问樵子如何,自是知其无幸,而“水中蜂”终未生效,否则何来发脱齿落云云?
耿照仔细回想,摇头道:“没有。他妻儿都很健康,长子还为我们引路,找到了山上小屋,身手矫健,不像患病染毒。那“天佛血”的异质毒素,可有潜伏不发的特性?”
洞窟回荡,令李蔓狂的声音倍显虚无。“这邪物并非是毒,无药可解,没有什么潜伏不发的问题,只是不断剥夺生机,无休无止。我藏身于此不过数日,洞外的草木虫鸟次第死去,完全没有征兆,也感觉不出异样。外头枯黄的范围有多大了?”
“约七十步左右。”耿照老实回答。
“最迟在两日内,你们将连现下的立足之处也无。”李蔓狂衰弱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苦涩。风篁关心情切,急道:“师兄!此物至邪,怎能长久持有?连洞外的草木都受影响,你的身子……”
“这是我目前还活着的唯一理由。”李蔓狂淡道:
“邪物剥夺生机,所经处一片死寂,那樵子桂进武借我小屋暂住,当时我受了重伤,起居无法自理,桂兄照顾我数日,便已形容憔悴,肝胆病变加剧,竟成痼疾。而我的伤势却飞快痊愈,他直呼是“活神仙”。
“我尝试将此物毁去,无奈刀剑烈火难伤,要找荒僻处遗弃,洞外的情形你们也瞧见了,将它埋于此间,怎知不会令整座山里的活物俱都灭绝?所以我还不能死,在我身上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得以苟延至今,若能勘破其中玄机,苍生有救矣。”
若非亲睹这副骇人的景象,不免认为他危言耸听,此际两人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平生所知所闻,竟无一可与这邪力相抗。万一“天佛血”的异能不受局限,影响范围无有尽头,那么李蔓狂之言绝非夸大,此乃苍生浩劫。
耿照不知此物何来,想起绮鸳所说,欲解破谜团,须从来历下手,审慎开口。
“请恕小弟冒昧。敢问李兄,这“天佛血”却是从何处得来?”
风篁接口道:“据说央土僧团寻找此物,已有数百年的光景,无数学问僧考据典籍、费尽心机,理出头绪若干。将军交家师四份文书,各指出一条线索,着我师兄弟四人分头调查,我是往西北关外去的,花了三年却一无所获,差点死在沙漠里。我记得师兄那份最是混沌,实在是看不懂,只好留给脑筋最灵光的人。”
李蔓狂道:“也没什么灵不灵光。我查访东海古剎,参酌文献,推断此物数经战乱而未曾现世,必还在世家手中,一一筛选过后,发觉一处可疑;监视了大半年,才于偶然间得见。”
他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其中耗费的才智心神、卓绝坚忍,绝非常人所能想象。否则以央土僧团寻“天佛血”数百年的苦心与执着,宝物早露了行藏,怎能留待李蔓狂发掘?耿照心想:“将军说到刀侯座下四大弟子,独对李兄青眼有加,此人之能,果非泛泛!”忍不住问:
“保守“天佛血”的世家,愿意交出重宝么?”
李蔓狂淡然道:“以慕容之偏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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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知此事,便派大兵包围,不惜流血杀人,也不容他人说个“不”字。我本打算登门拜访,与何堡主力陈利害,劝他交出宝物。何氏家大业大,于泉壤城郊坐拥华厦广间、园林盛景,一向韬光养晦,无涉争端。实不必怀璧贾祸……”
“等等!”耿照听得一愣,猛然Сhā口:
“李兄说的何堡主,可是啸扬堡的“虎剑鹰刀”何负嵎?”
“正是。”李蔓狂不知他心中震骇,娓娓道:“这百二十年来,“天佛血”一直被保管在洪泽津啸扬堡何家的密室之中,不曾泄漏半点风声。若非将军的文书指引方向,这邪物自当收藏于地底秘窖,未得祸世害人。”
李蔓狂在啸扬堡何家的庄园外监视了大半年,终于见到传说中贮装佛血的织银袋子。
据佛经记载,这种奇特的布匹名唤“银鲮绡”,为东海鳞族圣物,天佛降世时,龙皇玄鳞谒求回复龙身之法,天佛应允,刺血为盟,以玄鳞随身的银鲮绡贮盛,做为交换的盟证。现存的释典中并没有天佛血出世的记录,所见均作“佛血银鲮”,意思是说:有幸见到天佛圣血的,也只是见着了贮装的银鲮织袋。银鲮绡遂成为圣物天佛血的代表。
何家先祖保管佛血已逾百年,世人浑无所觉,可见其小心。何负嵎秉承祖训,少年闯荡江湖,持虎翼飞梭于锋会夺冠,大出风头,也未有曾人疑心与天佛血有关;于保密一道,这位何堡主该是亦步亦趋,不敢轻忽大意。
不知何故,自何负嵎接获一封书信,突然变得焦躁不安,经常彻夜禀烛,直到天明,某夜甚至打开书斋秘道,取出贮于箱锁中的银鲮绡织袋,反复观视,才被暗处的李蔓狂窥见,终于确定天佛血下落。
李蔓狂加紧监视,考虑了几天,决定上门痛陈利害,力劝何负嵎交出圣物,免遭镇东将军对付。正想离开监视处,对面书斋檐上忽然出现一条人影,何负嵎分持鹰刀虎剑,沉声道:“尊驾来信恐吓,入啸扬堡如无人之境,真当我何家无人了么?”不由分说,便与他动上了手。
“看来,何堡主是将李兄当作寄信之人了。原来那是封威胁恐吓的信函。”
耿照知后来雷奋开去抢虎翼飞梭,以大太保之嚣狂,不定便是他寄的信,预告将上门夺物。无巧不巧,教何负嵎撞见了亦为图谋“宝物”而来的李蔓狂,两事拧作一事,有理说不清。
李蔓狂叹道:“我不欲做宵小之事,无奈行如宵小,百口莫辩,若抽身离去,此后事情就难办啦,只得留下与何堡主周旋,徐图解释。”虽未明说,但何负嵎的武功似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犹有周旋解释的余裕。
变故却在此时发生。
激斗之间,一名蒙面人无声无息自书斋掠出,手中银光一闪,李蔓狂福至心灵:“银鲮绡!”忙舍了何负嵎跃下檐脊。何负嵎的惊骇绝不下于他,正欲反应,背后又冒出另一名黑衣人来,手中利芒一闪,他左肩鲜血喷出,却连对方如何出手也没能看清。
变生肘腋,李蔓狂不得不做出取舍,径朝盗取“天佛血”的头一名黑衣人扑去;谁知眼前黑影微晃,也不见那人蹬腿借力,身子便如箭离弦,斜斜飞上屋檐,恰与李蔓狂交错而过。
李蔓狂身在半空,勉强出刀,“叮”的一声不知削中何物,双足踏落地面,檐上顿成一对二的形势。那人才上得屋檐,袍袖一挥,何负嵎手中鹰刀啷锵坠地,这回连李蔓狂也没能看清其出手,心中骇异:
“世间……居然有这样的武功!”刀柄一撑,整个人如飞燕般射返屋顶,持柄掼出,刀尖直搠那人背心!
那人没料到他由下而上,刀竟来得如此飞快,一丈有余的距离眨眼便至,身子一挪,倏然飘开。直到再见其身影时,李蔓狂才知他是平平滑开数尺,却不见移动的轨迹。
此夜以前,他平生所见武功最高之人,当属恩师拓跋十翼。师父早年创制的绝学如驼铃飞斩、回雁刀法等,也都是讲究速度的武功,但他作梦也没想过世上竟有如此身法,简直就像鬼魅一般。
何负嵎纵使不明所以,总算也知何人是友、何人是敌,不顾左臂伤痕,挺剑斗上了后一名蒙面人。
那人身形矮胖,被夜行衣勒出偌大肚腩,甚是滑稽,身形步法却极灵活,毫不显迟滞。他以一双肥呼呼的肉掌与锋利的钧天剑器“虎翼飞梭”相斗,居然攻得多、守得少,偶尔掌剑相交,迸出连串铮錝脆响,显然指间夹有利器,坚锐不逊于虎翼。
蒙面胖子游斗片刻,五指箕张,振腕一挥,何负嵎的胸膛突然爆出五道血箭,所幸他身子本能一缩,并未伤及脏腑,踉跄几步,几乎跌下檐瓦。
李蔓狂本要去追天佛血,灵光一闪:“我身法不及对方,而这两人必是同党!”转身补位,挥刀敌住那蒙面胖子,赫见他脸上蒙的不是黑巾,而是一张极其诡异的木刻面具。
“面具?”风篁听得蹙眉,忍不住问:“什么样的面具?”
洞中传来李蔓狂嘶哑疲惫的嗓音,平添几许鬼气。“那面具的模样,像是两只大雁的翅膀并在脸上,只挖了两个眼洞,又像是人的手掌长满羽毛,羽上一丝一丝全都刻画出来,说不出的怪异。”
耿照想起横疏影之言,浑身一震:“是“下鸿鹄”!”忙问:“另一位武功奇高的,是不是戴着木刻的鸟形面具,身形瘦削,有几分仙风道骨;虽未持剑,所用路数却像是剑法?”风篁露出异色:“老弟知道这伙人的来历?”
李蔓狂却道:“不是。那人便只黑巾蒙面,不高不矮,体态如寻常男子,没甚特征。至于武功路数,说来惭愧,我连逼他出一招的能耐也无,只知身法奇诡,如鬼如魅,是我平生仅见。”
风篁沉吟道:“也可能是作贼心虚。此人功力之高,在江湖道上定是大大有名,一出手便漏馅啦,这才缩头缩尾,不敢以自家武功示人。”
耿照微感失望。姑射五人中,他唯一见过的只有古木鸢,那戴着并翼鬼面的黑衣人与横疏影描述的“下鸿鹄”虽相似,毕竟没有十成的把握。
离垢刀现世、啸扬堡灭门一案,已知是姑射所为。按时间推算,这场“天佛血”之争却还在诸事之前,其时何负嵎尚未化为刀尸,“唯我魔宗,东海称雄”等十六字留书也还没镌上化为血海焦烬的啸扬堡……天佛血与妖刀之间,究竟有何牵连?
又听李蔓狂续道:“我本想与何堡主连手,合战那戴着面具之人,逼得另一人回头救援,以免追之不及,反倒失了“天佛血”。”
岂料这如意算盘却错得离谱,李蔓狂只与面具怪客换过两招,那黑衣人神不知鬼不觉出现,一掌将稍事调息、正准备上前的何负嵎打得仰天瘫倒,虎剑飞脱,整个人溜过屋瓦向下滑!
李蔓狂方避过面具怪客的连环掌势,猿臂一捞,堪堪抓住滑过的何负嵎,却被下坠之势拖得后仰,刀柄“哗啦!”贯破绿瓦,勉强稳住身形,已然无法接敌,遑论同时应付两名敌人。
(……不好!)
正自危急,忽一阵天旋地转,仿佛中了什么迷魂药物,李蔓狂胸中烦闷、头痛欲裂,几乎跌落地面。更怪异的是:两名不速之客也跟着踉跄,武功极高的那个黑衣人尤其严重,先前李蔓狂总觉他身影朦胧,望之不清,此刻竟单膝跪落,露出覆面黑巾的一双眼微微瞇起,眼角深皱如镌,初次显出老态。
黑衣人随即发现问题之所在。
他手一扬,一团银光挟着劲风越过李蔓狂的肩头,失速向下坠落。
“……天佛血!”
李蔓狂不及细想,猛然抽刀,头下脚上向后鱼跃,凌空抓住银鲮织袋,落地前及时弃刀,以免利刃自伤,连滚两圈一跃而起,见檐上何负嵎与那矮胖的面具怪客已双双不见,黑衣人则踩着檐头瓦当,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片刻才缓缓倒退,倏地消失在屋脊后。
“这……是怎么回事?“天佛血”他不要了么?”耿照与风篁面面相觑。分明胜券在握,岂能拱手让人?黑衣蒙面客的行径云遮雾罩,教人捉摸不透。
李蔓狂低声一笑,听来有些阴森。
“这一路上,他从没放弃过“天佛血”。便在此刻,我也能感觉他就在左近,双目灼灼,正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一有机会便要出手抢夺,谁也阻止不了。”语声方落,林中忽然惊起无数飞鸟,呱呱啼叫与扑翼声十分吓人,杂羽黄叶簌簌落地,仿佛呼应着洞中之人的阴沉警语。
风篁按刀四顾,显然并无旁人。耿照自入林以来,碧火功的先天灵觉始终保持高度警戒,莫说人声,连人味都未多嗅得半点;若有人能无声无息在附近窥视,他却浑无所觉,这份修为恐怕还在古木鸢、甚至“琴魔”魏无音之上。这样的武功要从李蔓狂手里夺回天佛血,何须隐匿窥视?
洞内突然传出窸窣声响,似有什么拖行而至,随即“喀喇”一声,木排被挪开尺许,露出半边黑影。
“我师兄要出来了!”风篁喜动颜色,跨刀起身:“师兄!”
“退后!”黑影微微晃动,似正适应着洞外逐渐西斜的丹红,嘶哑的声音宛如野兽。“让你们瞧瞧,那人之所以不肯离开、却又不敢靠近的原因。再退三丈,快!”
两人依言退入林道,视界顿如两扇半闭镂窗,缩至身前一片。片刻,洞中走出一条披着连帽斗蓬的佝偻身影,双手拄了根比头顶高出尺许的长杖,杖头缚着两条长长的白绦,迎风飘飘,成为那一身如影灰黑之中,唯二的两道明亮。
那人步履蹒跚,移动的速度极其缓慢,全身重量似都倚在杖上,若失撑持,连站立亦有困难。斗蓬后斜佩一条三尺来长的黝黑物事,通体布缠,看不出是长剑抑或直刀,然而那种后腰斜Сhā的跨刀习惯,与风篁、甚至任宣如出一辙,兴许是刀侯府中直传。
“师……”风篁喊得一半忽然噤声,愕然片刻,喃喃道:
“这人是谁?我师兄……我师兄非是这般模样。他相貌堂堂、丰神俊朗,一向是青衫儒服,潇洒倜傥,不是我这样的鲁汉子大老粗。”
“那位不是李兄?”耿照警醒起来,全神戒备。
“刀是我师兄的刀,那是不会错的。好好一个人,怎会……变成这样?”
山风忽落,岩壁刮下无数枯叶,连悬枝上的雕鸮也振翼惊起,不住盘旋枭啼。那人衣发皆逆,兜帽中漏出大蓬白发,其中几绺被刮得飘卷而出,便似风中残朽,与藤叶无异。
他抬起头,黑色兜帽下一片灰败,瘦削的面孔带着毫无光泽的死白,眉毛、头发也是一般,只有瞳仁是妖异的酒红色。风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张脸的的确确是师兄李蔓狂,却仿佛凭空老了四五十岁,昔日文质彬彬的青衣书生竟成深山野伏、半人半妖的模样,猛一见时几乎无法认出。
披着漆黑斗蓬的白发妖人举起手,手上肌肤与眉发相类,同是毫无光泽的灰白,捏着一只银灿灿的小口袋,掌心朝上,慢慢摊开五指,一团炽烈的红光骤亮,刺目之甚,竟无法辨清形状。
耿照忍不住遮眼,谁知奇变倏生,脐间毫无预警地发出难以忍受的异热,白光透出衣布,似将脱体,与李蔓狂手中炽红遥相呼应。耿照气血翻腾,踉跄跪地,运功苦苦压制久未失控的“化骊珠”奇力,见李蔓狂抬起手掌,头顶盘旋鸣叫的雕鸮身子一颤,直挺挺坠落地面。
“我与那人半空交错的一刀,划破了银鲮绡的织袋。”生气被夺、全身白化的刀侯首徒凝着掌中之物,苦涩一笑,嘶声道:“从那时起,沉睡袋中千年的邪物便即苏醒,当此之世,再没有能阻止它的东西!”
第一百折 离缘而聚,凝琼霜华
奇异的变化却未停止。
李蔓狂脚下的地面,正以绝难想象的速度荒芜着,原本已是枯黄一片,枯草却又迅速干萎,不住发出“劈啪”轻响,露出底下的泥土地来,旋即砂化。李蔓狂忍不住仰天大笑,夹杂剧咳的嘶薄嗓音如嚎泣般,令人不忍卒听。
“浩劫!这是天降之浩劫啊!苍天,何以独我不死?何以竟独我不死!”
天佛血似感应他的悲狂,如邪兽张牙舞爪,血光益发炽亮。几乎同时,一道耀眼白芒自林中迸出,风篁诧异回头,见耿照双手掩腹、神情痛苦,那惊人的光芒穿出指缝,毫不逊于师兄手中的天佛血。
“耿……耿兄弟!这是--”风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觉是被天佛血的邪能所害,回头大叫:“师兄!可否先收起那物事?耿兄弟受不住啦--”蓦听一声虎吼,少年昂然而起,脐间白芒四向扩散,如光罩般于周身流转;被白芒映照的时间一久,原本那种精血元气迅速凋萎的不适竟大幅消褪,不觉愕然:“难道这白芒……竟能抵御天佛血侵蚀?”未及开口,耿照已调匀气息,大步向林外行去!
耿照的感觉比他更为强烈。
原以为化骊珠又将失控,抑或感应危机,自行脱离宿主的身体;与天佛血的短暂共鸣后,赫然发现红光的侵蚀竟被白芒所隔,想起漱玉节曾经说过,化骊珠乃真龙残躯所化。天佛血是天佛刺与玄鳞的盟约之证,双方既是对等关系,化骊珠拥有足以对抗天佛血的力量也不奇怪。
他决定冒险一试,径朝李蔓狂走去,小心观察红光与白芒的角力变化,提声道:“李兄!小弟或有应对之法,请将佛血交与小弟!”所经处天佛血的侵蚀异能戛然而止,仿佛他足底蕴有无限生机,直到靴跟离开地面,焦枯化砂的骇人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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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又继续运转。
李蔓狂凤目倏睁,酒红色的妖瞳迸出异光,仿佛见到一线希望,将摊开的手掌平举向前,以天佛血对正耿照,希望找出第二个不惧妖物之人。
耿照走进二十步内,感觉化骊珠涌出的对抗之力开始造成负担。骊珠奇力极不安定,若无相匹配的内力压制,失控乱窜尚称事小,于诛杀岳贼一役,甚至发生过吸走他全身内息以图自保的情况。
吐出白芒的化骊珠剧烈震动着,不安定已逾当日死斗岳宸风时,仿佛一霎眼便会轰然炸碎。耿照被逼着从四肢百骸挤出力量注入骊珠,这是他于一日十二时辰内,第二度豁尽全身之力,已较介入风、聂二人时熟练得多,对油尽灯枯的虚疼之感益形麻木,咬牙鼓劲,终于突破十步范畴。
“退后罢!”长发凋白的黑衣男子逆风舞袖,垂落眼睑,低声道:
“你尽力了,耿兄弟。且不论你身带的异物为何,它并没有完全抵御天佛血的能耐。除非世上还有第二只碧鲮绡织袋,否则,便只能由我贴身收藏这枚邪物,以推迟它吞噬万物生机。”
耿照咬牙道:“李兄……李兄须尽早……尽早就医,以免……”一抹鼻下温黏,赫见满手血渍。他忍着急涌的疼痛不适走近三步,浑身簌簌发抖,双手抱胸、低头偻背,极尽艰难才勉强迈出步子,每一步都要休息良久,仿佛走在一场看不见的风暴之中。
李蔓狂不觉失笑。“若非你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我便要笑你虚伪了。怎么慕容柔麾下,还有在乎旁人死活的么?你果然不是他的嫡系出身啊。”耿照见他无意放下天佛血,解刀离鞘,嘶声道:“李……李兄,还……还请交出佛血,否则,小弟要不客气啦!”
远方风篁见他亮出武器,师兄却衰如风中枯草,忧急交迸:“怎搞到兵戎相见的地步?”踏出林边,顿觉一阵头晕眼花,五脏六腑疼痛起来,尤以脊柱为甚,连自诩硬汉的他都难以忍受,对天佛血的威力不禁骇然,只得踉跄倒退,奋力提声:
“耿……耿兄弟!我师兄身体衰弱,你莫……”恶的一声,转头呕出一口青黄酸水,抚胸跪地,一时动弹不得。
李蔓狂大笑起来。“衰弱之人,如何保得天佛血!”拎起缠着白布的杖头一挥,大半截黑杖突然飞出,露出青锋鉴人的长直刀身。原来他手里那杆比人还高的直杖,竟是一柄单锋斩马剑!
所谓“斩马剑”,与弦子的爱刀灵蛇古剑一般,均为旧时刀制,现不通行。唐刀或还有人用之,使斩马剑的却只此一家,再无分号。
那刀宽约三指,长逾九尺,竖直比一名成年男子还高,刀柄约占了一半,通体平直、毫无弯曲,刀锷仅一圈小小方环,无怪乎装上了刀鞘,会被误认为是长杖。刀身于近锷处镌有“上方禁宝”四字篆刻,而缠着白长丝绦的,正是柄末的刀环。
李字世家乃武儒名门,昔年沧海儒宗退出历史舞台后,李氏仍在东海、央土王权下历任高官,位至三公,钦赐斩马剑一柄,名曰“上方”。李家融合刀、剑、长兵之利,成为武儒宗脉中独一无二的一支,李蔓狂这柄九尺长刀虽非乃祖所遗,却继承了家族代代相传的名号,仍叫“上方”。
他持上方斩马剑于臂后,握着佛血的左手拄鞘为杖,支撑身体,长长的刀锋闪着狞恶的青芒,霍地旋扫而出!七步外,耿照顿觉满眼刀光风压及体,只来得及连刀带鞘往前一架,“铿”的一响,整个人被砸飞了出去,落地已在一丈开外,起身时刀臂仍不住震颤,刀口卷起,如击铜鼎金钟,分外凄厉。
这一摔距林边仅十来步,耿照被磕得手臂酸软,脐间的骊珠倏然黯淡,护身的白芒迅速消褪,他蜷在枯草沙地上痉挛抽搐,眼、耳、鼻中淌出鲜血,而天佛血的侵蚀异能仍持续发挥作用。
李蔓狂不及收刀,随手扔去刀鞘,捏起破损的碧鲮绡织袋摁在胸口,拖刀退回洞口,嘶声道:“老二,快把人拉回去!”风篁飞扑过来,搀着瘫软的耿照掠回去,灌水喂药施救。
再睁眼时,但见满天星斗,周身寒凉、鸱枭啼叫,虽是林间景致,所见却与白日不同。耿照坐起身来,覆着的粗毛毡滑至腰际,头晕恶心尚未全褪,他抚着额角调匀气息,强抑下反胃之感,发现置身一处陌生的林间隙地,身旁生着熊熊篝火。火堆对面的树影下,风篁胡乱盖着披风,头枕双臂,闭目道:
“别急着起来,多喝点水调复一下,要不吐个没完。那玩意忒厉害,我拖着你退出一里开外,兀自头晕眼花,再多待片刻,几条命都不够玩。”按了按腰后,不觉皱眉:“娘的!痛死我了。莫不是败肾?”
他说得半点也不假。耿照勉强坐了会儿,突然弯腰呕出大把酸水,直到腹中空空如也,仍撑地干呕不止,只得乖乖躺了回去,以毛毡垫高头颈,才觉得舒服些。
“你衣袋里那块宝贝什么名堂?我瞧挺厉害。虽不敌天佛血,也算难得了。”风篁扛他至此,照拂时并未揭衣窥视,以为是贮在衣内的珠玉之类。此际见人醒来,才忍不住好奇,探问宝物来历。
耿照心想:“风兄磊落。要换了旁人,揭开一看便是,何须苦等?”未敢泄漏化骊珠之秘,只说:“是偶然得到的一枚宝珠,有辟邪除秽之能,着实救过小弟几回。原以为能抵御天佛血的邪力,怎知道……唉!”不知身在何处,又问:
“李兄呢?他还好么?”
“不知道。后来便没见了,也不知情况如何。”闭目一笑,怡然道:
“我师兄的刀法很厉害吧?你能正面接他一记斩马剑,也不容易了。”
想起那比鞭梢还长、腾龙一般的矫矢青锋,手臂犹有些酸麻。如此沉重、锋锐、破风裂土的一刀,莫说斩马,连凌空掷来的千斤石狮都能一分为二,耿照心有余悸,摇头笑道:“李兄当真厉害!随手一剑,便能毁了一口新刀。”
风篁叹道:“他模样忒衰弱,刀上劲力却……我不会说,总之是怪。那天佛血到底把我师兄怎么了?”
耿照本不知李蔓狂武功深浅,接他一刀后,不由得想起他口中那名武功绝强的黑衣人来。以李蔓狂的功力,在那人面前连一合也没撑过,那该是什么样的武功修为?
他脑中杂识纷乱,身子又极为不适,半天也没理出头绪来,益发烦躁,喃喃道:
“风兄,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风篁默然半晌,才睁眼眺着星空,笑道:“你回去禀报将军,说说我师兄和天佛血的事,慕容柔聪明绝顶,说不定会有法子。要是他听不懂人话,执意瞧个究竟,你把他拉上山,我师兄会很乐意拿佛血照他一照,替大伙儿省省事。”
耿照发现刀侯座下弟子除任宣外,无论风篁或李蔓狂,说起慕容神态并不恭敬,多半直呼其名;偶尔加上“将军”二字,也是调侃的意味居多,倒与多数东海武人相类。
风篁笑道:“老弟,我说白了,要不是今儿认识你,我对慕容柔的恶感还要再多三分。他不喜欢江湖人,我们这些江湖人也不喜欢他,礼尚往来,天公地道。”凝思片刻,仍是摇头:
“我师行事向有深意,但我实不明白,恩师本是闲云野鹤,这些年却一反常态,让我等为慕容效力,若非如此,大师兄何至沾上天佛血的麻烦?任宣那小子出身官宦之家,也还罢了,我们这些江湖大老粗,一不求闻达二不求富贵,攀附将军做甚?官场疆场,那也不是练刀悟道的地方。”
耿照本想为将军辩解几句,听他对慕容柔并无恶意,只是不爱受拘束而已,为免越描越黑,索性不答腔,只道:“风兄何不问一问刀侯?他老人家的意思,也只他老人家清楚。”
风篁摇头。“恩师闭关,我已许久未见。这几年在外奔波,都是靠书信问候。”
耿照见他神情黯然,想是将军指派的任务令他们师徒分离,不敢多问,转头望向岩壁。“纵使带回消息,李兄的身子却该如何是好?那天佛血的威能,简直是无物可挡,饶是将军脑智过人,也不能与邪物对抗。若延误了李兄就医,只怕大大不妙。”
“怎会“无物可挡”?那鬼物藏在啸扬堡何家忒多年,也不见出过什么乱子。”
“风兄的意思是……”
“碧鲮绡。那玩意正是天佛血的克星,要不是我师兄不小心削破了袋子,今天也不致闹到这般田地。再找一只碧鲮绡织袋,把它装起来不就结了?”
风篁耸肩一笑,目光投向远方。
“放心罢老弟,无巧不巧啊!我刚好知道上哪儿去找。”
◇ ◇ ◇
经过一夜,两人体力、内力恢复大半,翌日清晨起个大早,循原路下山。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折腾了两个多时辰才回到平地,赫见一大一小两条身影候于入山处,正是弦子与樵子桂进武之子。
少年踞于一只老树墩上,身子微微前倾,狼一般的双眼紧盯着山道,直到发现二人的踪影,仍是一动也不动,仅是挑了挑眉,泄漏一丝丝“终于来了”的心绪波动。“他妈的!这小子我越看越中意啊。”风篁笑顾耿照道:“比你合适练刀。”
你夸他便了,用得着损我么?耿照苦笑。“风兄觉得小弟哪里不合适?”
“你太婆妈。”风篁哈哈一笑,双手叉在胸前。
“无论介入我与聂雨色的拼斗,抑或接我师兄一击,那都是极端危险、得有大本领的事儿。你干这些却不为争胜,只想说道理,故置人、置己于险地而不自知。身上分明有刀,可惜你不是使刀之人。”
“身上有刀?”
“明人眼底不做暗事。”风篁笑道:
“耿老弟,我一见你的手眼身法,就知道你是个练刀的,身负上乘刀艺,便是使出指剑奇宫的武学,仍是刀而非是剑。老哥哥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莫生气:教你刀法之人,把“刀”练进了你的行走坐卧日常起居,如饮水呼吸般自然,独独没教你刀客的心思。你就像揣了黄金走在集市里的毛孩,人人羡慕你家财万贯,你却不知自己身怀巨资。”
耿照本以为是指传授“无双快斩”一事,越听越奇:老胡授艺不过短短几日,自不能把刀“练进行走坐卧”,而他并未拜过其他师父,遑论练刀。风篁乃是刀法的大行家,也无随口胡吹的必要,难道是他走了眼?
“刀客的心思……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各门各派都不一样。”风篁收起嘻笑的神情,正色道:“像我问锋道本家的心法,讲的是“出则无悔”,与恩师所授又不甚相同。心诀配合刀法,修练起来事倍功半,有些门派的刀法,没有心诀甚至练不成。但你的状况极为特殊,先有了使刀的手眼,心诀却是一片空白,这是我闻所未闻的。”
耿照自知没什么刀法,临敌一路“无双快斩”使完也没别招了,勉强算上蚕娘所授的半式“蚕马刀法”,着实乏善可陈,只能跟人比跑得快跳得高,以及用之不竭的碧火真气而已。
之所以拿刀较为顺手,不过是童年时陪木鸡叔叔劈柴所致。要是当年木鸡叔叔不是对柴刀,而是对烧火棍有反应,难不成他今日便成棍棒好手了?连耿照自己都想得摇头,一径苦笑。
风篁拍拍他的肩膀。“你忒爱说理,没准哪天真给你想出道理来,便是刀法大成之日。在此之前,若觉迷惘,不妨多想想最初练刀的心情。恩师常说:最简单的东西之中,往往藏着最多的道理。”
两人走下山来,少年自树墩一跃而起,盈盈俏立的弦子依旧没甚表情,白皙标致的瓜子脸上清冷一片。耿照想起昨日之言,顿觉对她不起,低道:“对不住,我说话不算话,昨儿没回去。”
弦子不置可否,见他衣衫破烂、浑身伤口,只道:“我给你带了衣服。找地方洗净了,再上药包扎。”
“那我便不打扰二位啦。”风篁朝他挤眉弄眼,凑近道:“我去找袋子,你同慕容说,叫他宽限些时日。最迟三日内,我上越浦寻你。”耿照微诧:“风兄不与我一道?寻找织袋一事,小弟亦可帮手。”
风篁笑道:“这事你Сhā不了手。”似有深意。任凭耿照劝说,心意却不动摇。
耿照莫可奈何,只得说了朱雀航的住址,殷嘱:“小弟在此有座宅邸,欢迎风兄落脚。”风篁拱手道别,一捋少年发顶:“给我带路,找最近的酒家!”少年甩头避开他的手掌,狼眸一瞪,默不作声地向前走。
耿照衣衫褴褛,不好返回越浦城,所幸弦子心细,见他日落未归,料想有事,中夜便来到他房里。符赤锦自寐中惊醒,兀自云鬓紊乱、小露酥胸,一见她的模样,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利落地拣了身衣裤靴袜扎好便囊,缚在她背后,笑道:“去把他给我好好地带回来,知道不?”弦子跨上快马,卯时未至便已赶回绿柳村,找到那桂姓少年带路,于入山处等候。
山脚林僻处有清溪流过,耿照觅得一处穹窿似的小小溪湾,水流到了弯穹便趋平缓,形成月牙状的小潭。林中阳光稀疏,由头顶叶隙零星洒落,树根附近生满厚厚青苔,浓绿植被沿溪覆满泥土岩石,便似一片绒毡。
耿照让弦子暂避,快手快脚褪去衣物,走入溪湾。春寒水冻分外刺骨,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一没入冰冷的溪水中,出乎意料地不觉疼痛,只是微感刺痒,仿佛伤痕被冰水冻结,眨眼便收了口。
溪水深不及半身,他枕着厚软的苔绿,坐于溪中礁石,仅唇上露出水面,骨碌碌地牛饮着溪中活水,灵台倏清,无比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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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对解除天佛血的遗害似乎十分有效,昨夜两人呕吐不止,也是靠饮水缓解;如今整个人浸入冰冷的溪流,才有“重新活转过来”的感觉。
(好可怕的“天佛血”!)
若说妖刀可怕,毕竟是有形有质之物;化骊珠可怕,施以强大的内力,勉强亦可压制……天佛血的恐怖却已超出人所能想,非是武功绝学或稀世神兵能抗,便拥万军千乘、一城一国,又能拿它怎样?这等邪物若被带到三乘论法会上,自碧鲮绡中取出之际,便是众人身死之时,将军、佛子、皇后娘娘……无人得幸。世间杀器,没有比这更厉害的。
央土僧团的学问僧们,知道千年以来自家人呕心沥血,寻找的是这样的东西么?如若不知,那么最初让宝血的存在于文书经籍间若隐若现、撩拨人心者,所图究竟为何?若然知晓,又是谁提议以天佛血做为三乘法王的信物?
耿照不敢再想下去。
即使谜团有如乱线,其中真相仍被重重迷雾所包围,但从雾中散出的阴谋J宄之气,已浓得挥散不去,令人胆寒。古木鸢如果想在论法会上,无视层层保护一举击杀镇东将军,天佛血确是相当利落的一着棋,派出下鸿鹄抢夺,似乎合情合理。
唯一的意外是李蔓狂毁了碧鲮绡织袋,天佛血失去控制,不分敌我地剥夺一切生机,这着棋眼看不能用了。于是古木鸢放出妖刀离垢,把啸扬堡布置成妖刀肆虐的模样,目的在转移焦点,抹去何家与天佛血之间的关连,避免其他人发现姑射Сhā手的痕迹。
离垢在姑射……不,该说是古木鸢手里,似乎总扮演类似的角色。
风火连环坞一案,离垢旨在向七玄之主展示实力,吸引它们加入同盟,并借由总舵焚毁,使雷门鹤得到充分的理由,在这场众人期待由皇后与佛子发难的清算斗争中作壁上观,甚至在极为关键的“驱逐流民”一事上,彻底孤立镇东将军。
--一一削除将军身旁的助力,看来是姑射的既定策略。既然如此,是不是所有削除将军臂助之举,都能合理怀疑有姑射的人暗中介入操作?
(譬如……岳宸风。)
众所周知,岳宸风是慕容柔身边的首席武僚,武功高绝,且不论他坏事做尽,若有那厮在身畔,不管何时何地,要杀慕容柔将是棘手至极的事。以岳贼最后一战所展现的实力来看,栖凤馆惊鸿一瞥的“古木鸢”也好,屡屡交手的“鬼先生”也罢,耿照都不以为有轻取岳宸风的能为。
在“除掉岳宸风”这件事上,姑射必然出了力!问题是在哪一个环节,又是何人做了姑射的暗桩,甚且便是姑射的一份子?
嫌疑最大的,自然是漱玉节。
五帝窟受岳贼棱辱压迫多年,雷丹令众人生不如死,身为宗主,漱玉节若与姑射合作,图谋翻身,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由她蒙面参与行动,到薛老神君喊那一剑贯胸的杀招为“灵蛇万古唯一珠”等事由,漱玉节背后所藏多有不可告人,也可能受姑射挟制,顺水推舟地帮了“拔岳斩风”一把。
自从发生阿纨之事,耿照对她的好感大减,渐不如以往信任;岳贼一除,漱玉节更是显露本来面目,视潜行都诸女为工具、放纵琼飞等行径,也令耿照颇有微词。将军言犹在耳,耿照尽力不让成见阻碍判断,焚江之夜时,漱玉节确未与鬼先生沆瀣一气,否则染红霞绝难脱险……但如非是她,还有谁人可疑?
耿照想得头都痛了,直到脚步声来到脑后才发觉。
那是熟悉的弦子的轻盈步履,还有她身上幽幽细细的馨香。“你再等我一下。”他把头沉入水中,让冰冷如刀的清溪刮去颈背颅间残留的肿胀疼痛,半晌才“泼啦”一声冒出水面,闭目道:
“……我真的好累。你让我一个人再泡会儿……不会太久的。”
弦子没有回答。但耿照知道是她,宽心地枕着溪沿芳草,放松身体。
一阵窸窣声响,似是衣布细细摩擦,弦子身上的处子幽香蓦地馥郁起来,睁眼赫见一条雪白浑圆的腿子探入水中,踩散一圈圈的涟漪,修长的曲线完美无瑕,鞋袜皆除,竟是一丝不挂。
耿照口干舌燥,“弦子”二字生生鲠在喉中,吐之不出。
她不知何时褪去全身衣物,撑着覆满绿草的溪岸,又将另一条长腿探下,由侧面看来,纤细的腰肢简直薄到了极处,益发凸显出两只尖翘盈|乳|,怪的是:如此细长的身形,竟无一丝嶙峋骨感,白皙的肌肤无比通透;雪股往绿草茵上一蹭,入水时不住细颤,比杏仁豆腐还要细滑,实难想象如此纤薄、玉板儿磨出似的两瓣雪臀,怎能绵软到如许境地?
弦子的大腿极细,只比耿照的上臂略粗,比例更是修长得不可思议,配上更纤长笔直的小腿胫,直不似人间之物。耿照平生所识诸女,染、明皆有颀身之美,雪艳青的一双长腿更是勾魂夺魄的尤物,与她一板一眼的性格毫不相称;然而说到“细”、“直”二字,无一可与弦子相比。
她盈盈立在水中,雪面包子似的饱满阴阜浮在水上--那是她平坦腹间唯一的隆起--仅一小撮卷茸飘于水面,被潺潺流动的溪水爬网荡漾,清纯中竟有股诱人的无心之媚。
上回两人祼裎相见,是在越浦驿的无人厢房,窗门紧闭、光线幽暗,耿照只记得她那令人惊心动魄的白皙、无比紧凑的小巧肛菊,以及从她背后握住那两只尖细椒|乳|时,与外表绝不相称的酥软。直到今日他才惊觉,原来如雪梅般盈立的弦子,竟是如此出尘美丽。
她非常适合站着,尤其是在水中。
纤细的手臂与大腿没有半分余赘,充分锻炼的肌肉像是最合身的丝绸舞衣,伏贴着她宽肩长颈、挺胸拔背的完美骨架。那样的美是由内而外的,没有任何胭脂水粉或神织妙裁能修饰得出来。赤身捰体的弦子毫无羞赧--或许是她还没有学会--仿佛自溪里浮出的山精水灵,浑身上下不带一丝烟火气。
耿照“骨碌”吞了口唾沫,溪水未能遏制欲焰,相反的,腿间的雄性象征昂翘如刀,迸出肌肤的滚烫一碰到冰冷的溪水,便化成针刺般的痛楚,竟使阳Wu更加狰狞,宛如衅兽。
他对隐隐失控的欲火感到困惑。
早在风火连环坞之前,耿照就发现自己对女子胴体的异常渴望,那狂烈的需索甚至连元阴丰厚的宝宝锦儿都承受不住。为了避免伤害到心爱的女子,他加意抑制,却使得头疼的宿疾再度复发,自制力益发薄弱,在焚江之夜达到高峰,失控占有了雷冥杳。
及至被蚕娘所救,带往媚儿的行馆浸泡温泉疗伤,那种莫名爆发的欲焰又消失不见,纵与媚儿抵死缠绵,也不曾像当夜那样失控发狂。
他曾猜想是蚕娘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以抑下狂躁的欲焰,谁知昨日对上天佛血,豁尽全力的结果,体内那股莫名邪火的禁制又再度被打开来,拖命下山时兀自不觉,此际弦子绝美的捰体近在咫尺,奔腾的欲念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的场景与感觉耿照似曾相识。
在八太保雷亭晚的密室地道中,他害怕自己侵犯弦子而保持距离。与此际不同的是:在危机四伏的敌阵,面对前路混沌未知,只消一念坚持,毕竟无法不顾一切顺从欲望。但在静谧的山溪里,满眼翠荫绿浓,两人均是赤身捰体,他突然觉得一切毫不真实,眼前艳媚到令人心惊的白皙女体仿佛不是弦子,而是寂寞了千年的山鬼,正渴望着男子的雄躯……
弦子拨着水向他走来。
“弦……弦子!别……别……”
理智只差一线就要崩溃,他不明白情况何以至此,但弦子没给他迟疑的时间。
她面无表情,就像平常那样,纤细的十指按上他的胸膛,翘起浑圆绵股,白皙细长的大腿“哗啦!”抬出水面,就这样跨坐在他身上,怒龙被一抹肉缝压着,摁在他肌肉虬起的小腹上,不知是股沟或蜜唇。
弦子全身肌肤都是凉的,又滑又细,像是某种软玉,仿佛无一丝毛孔。耿照唯恐自己灼热的喷息将她吹化了,鼓跳的胸膛却摒不住呼吸,“砰砰”的撞击声响回荡在两人间。弦子倾耳听了片刻,露出困惑的表情,模样可爱到令他剧烈葧起,已至疼痛的地步。
“你再不下来……”开口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嘶哑的嗓音一点也不像他,跟野兽没两样。“我会……会做出很糟糕的事。你……你为什么要……要这样?”
弦子摸着他的胸膛,仿佛在熟悉一件陌生的兵器。细凉的指触令他抽搐似的弹动两下,勃挺的怒龙像要将女孩儿挑起来似的向上一昂,蛮横地挤进缝里。弦子指尖一揪,缝底濡出温温的液感--比起他尝过的众多女子,她连温热都显得过于寒凉,硬是与人不同。
这异样的感觉并不让她特别惊慌。
救出染红霞的第二天,宗主找了她去。所有人都出去找他了,她也很想去,但宗主的命令不可违--虽然她才违背过一次。违背宗主是要受罚的。
宗主闭起门窗,一件、一件地褪去她的衣裳,直到一丝不挂。她以为是要处以鞭刑,她见过潜行都的同伴褪衣受责,打完人也差不多快死了,只是比死还惨。她让自己尽量不去想象。虽然对包括恐惧在内的情感反应迟钝,不代表她不会恐惧。宗主像把玩某样心爱小玩意似的抚弄她的身体,捏着她的|乳|房在手里掂掂份量之类,最后让她平躺在榻上,指腹轻轻揉着她的腿心。
弦子觉得像漂浮在云端一样,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
--如果这是处罚,这样死了也好。
这样的念头不止一次掠过她的脑海。
“你,喜欢他么?”宗主一边揉她,边托着腮帮子吃吃笑,活像个恶作剧的小女孩。她很少见到宗主这样,但更让她疑惑的是宗主的问题。
“什么是喜欢?”
“没关系,我已经知道啦。”宗主的指尖揉出丰沛而黏腻的浆液声响,她不由自主地伸直了腿,紧绷的身体开始颤抖着。
“他这样弄过你了么?”宗主笑问。
“没……没有。”
“没碰过你呀!”听起来有些失望。
“碰……碰过。”
“但不是这儿?”宗主一怔,突然笑起来,指尖不怀好意地往下移,没入她桃儿似的雪绵股间。“……难道是这儿?”
在厢房里被他触摸的记忆又再次苏醒,她的身子像着魔似的漏出浆水来,平坦的小腹不住痉挛,掐挤着荔浆似的清澈汁液,大把大把往外喷。
她本能地捂着小肚子侧转,想改用趴卧的姿势减轻痉挛,膝头却软得撑不起来,翘起的阴沪如蚌蛤般射出水箭,比平日解手的量更多也更强劲,喷得纱帘上都是,汲饱汁水的垂纱再吃不消,淅淅沥沥地滴了一榻。
宗主“哎呀”一声,吃吃地笑起来,似乎不着恼她弄脏了锦榻,把喘息不止的弦子按回榻上,俯视少女空洞失神的眼眸,笑道:“记住,别再让他碰你的ρi股。男人腿间有根又粗又大的物事,你要让他把那物事塞进这里。”食指、无名指轻轻拨开她颤抖的花唇,留着尖尖指甲的中指一挺,毫不留情地刺进去--
男人的腿心里,真的有一根又粗又大的物事。
弦子对宗主的话毫不怀疑,双手按他胸膛,又圆又软的小ρi股前后滑动,活像是骑马。耿照呻吟出声,感受黏腻的花唇在荫茎上厮磨,弦子的荫唇十分细小,却非一团湿热,而是鱼嘴般轮廓分明,动起来如两片兰瓣蘸了蜜在龙杵上来回涂画,舒爽之余,连花瓣形状都能清晰感受,又有鱼嘴吸啜的黏濡鲜活,滋味难以言喻。
他抓住她的腰后股上,本想阻止她继续撩拨,谁知十指一陷入两团绵软雪肉,便再也松不开。黑岛女子俱有股臀松软的妙处,绮鸳、阿纨、琼飞乃至漱玉节自己,无不是雪臀丰腴,又大又圆,薄身的弦子可说是其中的异数;岂料在“雪股酥绵”上竟丝毫不让,忒薄的小ρi股仍掐得满掌细滑,雪肉溢出指缝,实难想象这腴润的手感究竟从何而来。
他几乎想抓着她一提起,杵尖对正那张不住吸啜的细小鱼唇,用力往上顶--压抑着炽烈的滛念,耿照强迫自己不动,嘶声道:“弦……弦子!我们是朋友,朋……朋友不该这样的。你听我说……”
弦子执着地厮磨着他,清澈的眼眸居高临下,带着慑人的光。“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了。我要离开你。”这可比冷水浇下还要醒人,耿照听得一怔,挣扎坐起。“你说什么?”
“我想回到宗主身边。”弦子的口吻还是一贯的清冷。倘若闭上眼睛,根本想象不到两人正贴面赤祼相拥,她不住挺着小ρi股,用温热湿濡的蜜唇磨着他滚烫粗长的阳Wu,只差一步便要合为一体。“宗主说只要怀了你的孩子,就让我回去。可不可以请你,赶快给我一个小孩?”
任谁听到一名美貌少女这样说,都无法不兴奋起来。耿照硬得难以自制,双臂一合,将她紧紧抱在胸前,连口鼻埋进了她湿濡的发里亦不自知,嘶声问:“你……你为什么要回宗……”忽然省悟,不觉无语。她从小在黑岛长大,黑岛便是她的故乡,漱玉节就算不是她的亲人,在她生命里的份量也远远大过自己。如同他始终向往着在龙口村生活一样,谁又能叫弦子不要回去?
“你……你别这样。”
他咬牙苦抑欲念,身下弦子的滑动却越见舒爽。
那两片幼鱼细口似的肉唇间,噘起一枚婴指似的肉芽,又脆又韧,又极软滑。弦子像坐着一粒小肉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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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动ρi股,每一蹭都不由自主颤抖,鼻腔里噙着不自觉的轻声呜咽,生涩的动作开始变得滑顺起来。
她原本就是天份极高的良质美材,无论是练武或其他方面。
“弦子,我去同宗主说……”耿照抓着她的ρi股不让摇动,弦子挣脱无用,居然以极微小的幅度挺动小腹,加倍让勃挺的蛤珠揉着滚烫的荫茎,好教快美的感觉不致中断。“我……唔唔……去同宗主说,你不用……不用这样……就能回……啊!”
弦子没有接口,执拗地持续动作。
因为这件事毋须回答。其实耿照心里非常清楚,这事上他对漱玉节并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阿纨的事便是最好的榜样。现下只剩最后一念维系理智。
“弦子……弦子!你听我说!”他捉住少女的双臂,凑近面孔,勉强正视她的眼睛,灼热的呼吸还未融化那玉雕般的美丽人儿,自己已将昏厥过去。“潜行都卫练有“蛇腹断”,我身上的化骊珠纵使能破解剧毒,但你一样会死!天知道……天知道宗主对阿纨做了什么手脚,我们……我们别信她。这样……这样是不行的……”
弦子动弹不得,怔望了他片刻,忽然凑近樱唇,在他唇上生涩一吻。她的唇瓣又滑又软,但仍是湿湿凉凉的,如山精般毫不真实。
“我没练过“蛇腹断”。宗主只教我练刀剑,还有杀人的方法。”
她在他耳边轻声道,悠断的喉音与呻吟无异。趁耿照愕然松手,她的吻像雨点一样,落在他的头颈颊畔,依然十分青涩笨拙,与在厢房时本能交缠的丁香小舌判若两人。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我要离开你。
(这……算什么?)
耿照心中说不出的苦涩,意外成为翻覆于欲海之前的最后一抹清明余光。
漱玉节!你为什么……非把一切弄成这样不可?
回过神来,弦子正低着头,两条修长的藕臂探入水中,全神贯注的模样有着说不出的荒诞滑稽。从杵上被纤纤玉指掐握的曼妙触感,以及尖端被贪心的小鱼嘴大口衔住、却紧卡着进退维谷的快美判断,弦子是打算一口气把“那物事”塞进去,速战速决,一了百了。
耿照又气又好笑,灵光一闪,发现这件事的关键所在,老鹰抓小鸡似的把暗渡陈仓的小笨女贼捉住,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为什么,要急着回宗主身边?为什么不再做我的朋友了?”
弦子停止挣扎,跟他相望片刻无言以对,突然别过头去。
这是她初次显露感情--不管那是什么。快被欲火折腾死的耿照不敢拖延,乘胜追击:“你如果老实告诉我,我便给你一个孩子,让你回宗主身边!”
弦子罕见地迟疑了一下。虽然昨晚他没按照约定返回朱雀大宅,总的来说还是守信多于失信的。弦子决定相信他。“再不回宗主身边,有一天我会不听她的话。我从没不听她的话。风火连环坞那晚,我第一次不听她的话。”
“为了我?”耿照会过意来。
“……嗯。”
他忍不住想笑,看她无比正经的表情,忽觉可爱得不得了,低头去衔她柔软的唇片。弦子猝不及防,“呜”的一声瞪大双眼,浑身僵硬;片刻慢慢酥软,星眸半闭,将舌尖伸进他口中吮着,仿佛非得如此,才能舒缓胸中沉甸甸的闷郁感。
两人吻得浑然忘我,耿照对她怜爱至极,再也压抑不住翻腾的欲念,蓦地抱着她“哗啦!”自水中站起,掉转过去,将她的上半身压上柔软的绿茵,两人四唇分开,喘息不止。
“……我给你孩子。”耿照抵着她的额头,粗浓的喘息全喷在她鼻尖颊畔,咬牙道:“然后我会从宗主手里,把你抢过来!你哪里都不许去,乖乖待在我身边,听到没有?”
弦子其实不太明白。她是一板一眼的性子,本想问“为什么”,不知为何,一听他哑着嗓子说“把你抢过来”时,腿心里便湿得一塌糊涂,花浆淅淅沥沥漏出,酥得提不起力气发问,搂他的颈子软软点头:“嗯。那你快给我孩子。”
耿照再也忍耐不住,抄起她细直的美腿,将她浑圆白皙的膝盖压上玉|乳|,紧紧箝在岸边,膨大如鸭蛋的紫红龙首不费什么力气便寻到了花浆频漏的桃源溪谷,抵正不住开歙的小小鱼嘴,“噗!”挟着浆腻狠狠贯入!
弦子“呜”的一声身子微仰,被他扛上肩头的两条长腿一跳,水面上飘起丝丝嫣红,纯洁的无瑕之证转眼随水流去,身子从此只属郎君所有。
耿照欲火太炽,弦子的泌润又太过丰沛,加上苔岸腻滑,怒龙一排闼破关,竟连稍停一停亦不可得,婴臂儿粗的弯翘龙杵“唧!”直没至底,裹着浆水贯入从未有人履迹的处子幽径,将鸡肠似的膣管猛然撑开。弦子连叫也叫不出,纤细的身子不住颤抖。
全身肌肤寒凉如玉的少女,只有这一处无比火热。
耿照只觉阳WuСhā入了一管难以想象的滚烫湿黏,温度之高,如伤风时浑身发烧一般;怒龙本是浸在冰凉的溪水中,贴着她凉滑的大腿肌肤叩关,陡地Сhā进这又湿又热的嫩膣里,光是极冷到极热间的转瞬变化,就令龙杵暴胀数分,捅得少女满满的再无一丝空隙。
耿照搂着她奋力抽锸,并非没有怜香惜玉的念头,而是根本停不下来。
弦子的身子像精锻的细薄钢片般充满弹性,几乎被折成了“匕”字形,膝盖紧紧抵着那对酥盈椒|乳|,耿照每一贯入,仍能清楚感觉她的小腹、腿根、腰背、雪股……每块肌肉揪紧成团,剧烈地反馈力道,带来令人销魂的掐挤与紧束。
无暇变换姿势,耿照抄着她的膝弯,双手绕到她身后掐紧雪股,微屈着大腿向上顶,“啪啪啪”的贴肉撞击盖过了静谧林间的潺潺流水,浆腻的声响中带着浓浓的色欲,不断堆栈累积……
弦子被Сhā得又痛又麻,这与宗主对她的轻拂细捻全然不同,即使被尖细的指甲刺入身体,流出一抹血丝,也比不上破瓜时撕裂般的痛楚。但她对疼痛的忍耐力本就异于常人,欢好的刺激对她来说却太过陌生,此消彼长,很快她便被刨刮嫩膣的酥麻快美所攫,Y具每一贯入她便仰头“啊”的一声,清纯的叫声分外可人。
而她的双腿亦是一绝。拥有美腿的女子,身量多半出挑,远观固然比例修长十分悦目,扛到肩上时可是结结实实的两条腿子,唯有如弦子这般纤细的足胫,入手竟不盈握,便是贴面亲吻仍觉纤美。
耿照被肩上一跳一跳的两腿细直美腿弄得眼热,端着玉人上前两步,将她上身放倒在厚厚的草垫上。弦子无颈可搂,身子里的绞扭抽搐却快把她逼疯了,双手胡乱抓着青草,挺着纤腰不住弹动,唇缝间迸出既苦闷又清纯的“唔唔”呻吟。
耿照抓着她的足踝大大分开,弦子不知这个姿势会让玉门加倍紧缩,蓦觉那根硬物似又变大,膣户却反而变浅了,老被顶着岤里一块又酸又美、软麻筋似的怪地方,一股强烈的尿意涌现,却与小解时绝然不同,腰肢一扳,猛然睁开眼睛,摇头惊叫:
“不要、不要、不要……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雪股猛抬离地,宛若龙虾尾甲般剧烈弹动,两条美腿伸得笔直,连扳平的雪趾都痉挛起来。
男儿听她没头没脑的一阵“不要”,不觉失笑,龙杵被肉壁一夹,猛向上提,暴胀的肉菇顿成倒钩一般,牢牢嵌入,脱之不出;偏偏那嫩膣里又油润得难以言喻,虽夹着阳Wu,旋扭之时依然贴肉摩擦,如入鱼腹,不住往内吞吃。
那快感委实太过强烈,耿照几乎撑持不住,精关一松,浓精喷薄而出,趴倒在她又湿又凉的细柔胸脯上。
弦子头一回迎接男人的阳精,只觉一股热流汩满腿心,来得又猛又快,不知是什么东西,本能地要退;不料手足酸软,一挣之下丝纹不动,滚烫的浆液已将小小的膣户灌得满满的,温热的液感熨着蜜肉,将酥麻美人的余韵都留在了最深处。
她忽觉安心,搂着身上的男儿,闭目细细喘息。
耿照身心俱疲,尽情发泄欲望后,竟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忽然想到:“……我身躯沉重,岂非压坏了她?”猛然睁眼,发现自己躺于草地上,身上的汗水狼籍早被清理干净,弦子并腿斜坐身畔,湿濡的长发拢在胸前,雪白的小ρi股对正自己,露出酥嫩娇红的脚掌心子。
她一手拿着濡湿的布巾为他擦拭Y具,辨出呼吸有异,知他醒了过来,回头道:“我给你清理一下。都是血。”耿照满心怜爱,抚着她绵软滑腻的雪股道:“那是你最宝贵的处子落红,女孩儿家一生只有一次的。”
弦子微微蹙眉。“还好只有一次。比金创疼,有点难受。”
耿照又怜又爱,又觉好笑,轻拍她ρi股一下,坐起身来。“轮到我帮你清理啦。过来!”弦子有些为难,低道:“还是等一下罢。”耿照以为她破瓜时太过疼痛,以致动弹不得,想来是自己不好,益发关怀。
弦子经不住他问,老实道:“你那个……一直流出来,我现在不能乱动。”
果然她一条藕臂夹在腿间,左手捂着玉蛤,沾了落红的精水不住从指缝间淌出,化成薄浆的J液夹着丝丝瑰红,宛若血燕熬粥,衬与玉指乌茸,以及充血未褪、半露半掩的两瓣花唇,画面无比滛艳。
他一看便硬了,雄风转眼即复,笑着接过布巾,拉开她的小手,残余的精水一失阻挡,稀哩呼噜地流了一地。“这样,还生不生得出孩子?”弦子有些担心。耿照忍着笑将她搂在怀里,正色道:“不妨的。若担心生不出,咱们多做几回便是。”
弦子一想也是,忽道:“你和她夜夜都做,她也想生孩子么?”耿照知她指的是宝宝锦儿,面上微红:“果然都教她们瞧了去。”本想支吾应付,又怕说者无心,却教宝宝锦儿听去,惹她伤心便不好,想想才道:
“做这事不只为生孩子。男女间若是情投意合、情义深重,也能做这样的事。”
弦子若有所思,片刻又问:“这事既不是生孩子,那叫什么?”
耿照心中掠过“欢好”、“交合”乃至“敦伦”,正要说明,忽然萌生恶作剧的念头,干咳两声,一本正经。“这种事叫“干”。你若想生出孩子,便要让我多干你几回,才能受孕。”
弦子是受教的好孩子,本欲点头,忽又发现问题。
“怎不是我干你,而是你干我?”耿照一时语塞,好在脑筋动得快,赶紧澄清。“男子阳WuСhā入女子体内才叫“干”。故只能说我干你,而不是你干我。”
弦子恍然大悟。“说你Сhā我也行,对吧?”
耿照大乐,故作严肃道:“很是很是,弦子真聪明。来,你再多说几遍,免得忘记。”弦子乖巧点头,轻声复诵:“若想生出孩子,我要让你多干几回。若想生出孩子,我要让你多干几回。若想生出孩子……”耿照听得面红耳热,只觉这粗鄙之词从她口中吐出,竟是说不出的诱人。弦子依言念了几遍,忽然抬头:
“你现在,是不是很想干我?”
耿照满脑子的滛念被揭,正自心虚,却见弦子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勃挺的龙杵,光是寒凉滑腻的指触便令杵径胀大分许,龙首不住弹动,滋味妙不可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即是闺阁中一向大胆的符赤锦,也从没以这样坦率自然的口吻,直面相对地问过他。
“嗯。”不知为何,他只想诚实回应她,不带一丝虚矫。
弦子浓睫微颤,忽露出放心了似的表情,嘴角微微一动。
这是耿照头一回看见她笑。
“真好。我现在,也很想被你干。”弦子跨上他的腰际,将昂起的细细|乳|尖凑到他面前。玉腿抬高的一瞬间,耿照看见她被Сhā得红肿的阴沪红艳如一朵带露蔷薇,散发甜腐诱人的滛靡香气。
“……你再多干我几次,好不好?”
封底兵设:寻真
【第二十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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