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她有感于大乱之时,苍生悲苦,无意间抚琴抒臆。琴声凄婉,似在哀诉百姓在战乱中的苦痛;琴声激越,似在悲愤无人能平息战火,再创安世。
一曲抚罢,她喟然长叹,却发现一声叹息应和着她。蓦然回首,门外,那个父亲请来的客人,年轻的公子天君似已伫立良久。她沉浸在自己的抚琴中,竟没有发现。
这未来的一帝一后,就在这一曲琴音中相识。
不久,公子天君离开卢府,随行的还有她,以未婚妻的身份。卢家,则成了他争霸天下的绝大助力。
而她,直到后来才发现他早已有了青梅竹马的表妹。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将来是要为帝的人,三宫六院,三千佳丽,她难道能独占?她涩涩地想。更何况,那一场婚约是她的父亲卢湛一力促成的,象征着卢家对公子天君的支持与——将来的臣服。
五年后,大景王朝创立,她被封为皇后。而卢家亦被赐予崇高的地位和无尽的财富,然而兵权被褫夺了,卢家至自此只是贵胄,不再是霸主。这样的结局,也许正是父亲想要的,却并不是所有的卢家人都作如是想。在她父亲故去后,她的兄长卢执就不甘于现状。
对此,帝君是了然的,不过他什么也没有做。赐予实权,显然是不可能的。外戚擅权的严重性,他是深知的,前朝一世而亡正是由于外戚擅权。睿智如帝君者自是防卫甚严,连太后亲兄求权的野心都被狠狠遏制,更何况是卢执。
然而对于兄长为三皇子立为储君奔走一事,帝君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是出于对支持他的卢家的一份包容,又或许是出于对她的一份夫妻之情罢。
看尽了世情冷暖,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女了。历经了二十四年的夫妻生活,十九年的宫廷生涯,岁月早已淡褪了她心中的涩意与无奈,让她真正成为了淡雅平和的六宫之主。她对于帝王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与帝君之情不淡反浓。帝君虽有自己的寝宫,但更多时候仍是到兰心殿听皇后抚琴,夜夜与皇后为伴。或许,只有在岁月的流逝中,人们才能慢慢发现,当浮华褪尽,一直以来寻觅的不过就是这样的一种相依相伴了罢。
而如此的夜,少了一个相伴的人,她只能抚琴哀痛,还有谁能真正理解她心中的万千哀思?也许,当此之时,唯一沉浸于悲痛而不理其他的也就只有她了罢。
然而琴音未止,纷争已起。宫女第三次怯怯地上前探问,“娘娘,国舅大人已经等了很久了,他、他已经在发脾气了……”
“算了,”皇后终于还是停住了手,哀伤的琴音戛然而止,面色淡定,“既然他要进来,就让他进来罢。”
“是。奴婢这就请国舅大人进来。”宫女几乎是一路小跑了。还没等她出去通知,只见国舅已经推门而入了。
国舅卢执挥退宫女,脸有不耐之色,“做了皇后,果然是尊贵了,连兄长都想不见就不见了。”
皇后一脸淡漠,却自有威仪,“大哥,你自知本宫身为皇后,就应懂君臣之别。如今,帝君驾崩,皇子争位,宫中人心惶惶,你却深夜来此,不嫌唐突么?”
卢执微微色变,收敛了不耐的神色,“微臣深夜来此,正是为了与皇后娘娘共商皇子争位之事,微臣……”
“国舅,”皇后打断了他,不再以“大哥”相称,“关于皇子争位之事,本宫不想干涉。无论是谁登基为帝,本宫都不会在意。”
卢执心中一怒,猛然伸手拍向置琴的桌,“难道你就一点不在意自己的儿子登不登得上帝位?难道你就一点不在意我们卢家能否东山再起?”
皇后对兄长的怒气视若无睹,淡淡一笑,“本宫既身为皇后,四位皇子就都是本宫的皇儿,本无亲疏之别。至于卢家,盛极一时便已足够。大哥难道不闻鸟尽弓藏?而今大哥坐拥高位,该知足了。”
淡淡的言语如一把利刃,狠狠刺进当朝国舅的心里。瞬间,他脸色数变,“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子?”
皇后依旧是淡定的神色,“大哥,请回。夜寒如水,还望大哥保重身体。”
国舅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皇后目送兄长离去,轻轻叹息。这场宫廷纷争早已将所有人都牢牢牵住,她真的能置身事外么?
如果她站在太后那边,那么大皇子就稳操胜券,即使宰相反对,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如果她站在其他任何皇子的背后,那么足以和太后分庭抗礼。
而事实上,无形之中,她早已作出了选择,她选择的不是哪一位皇子,她选择的是静——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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