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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遗爱记 > 58章

58章

“那算我求你让我照顾,成么?”

“放手。”

“你先回答我。”

“我说了放手!”

这男人在行内一向以处世圆滑、做事雷厉风行闻名,在她这儿却与二愣子无异,半点不肯变通,时颜气到发笑:“有人蠢到愿意免费给我做牛做马,我何乐不为?这答案你满意?”

他表情上虽不见动容,手却慢慢松开,时颜一经挣脱,抬步就走,生怕这男人再生事端。

她说的不过是气话,谁料他竟当了真,自那日起,真就时刻陪伴左右,俨然二十四孝老公的架势,结婚那会儿都不见他这么照顾周到,时颜觉得讽刺。

最开心莫过于小魔怪,小丹的活计全被这男人揽去,只要是池城喂饭,孩子一定乖乖坐好,细嚼慢咽,池城教他用勺用筷,也肯乖乖配合。这个做爸爸的本身国字不是很合格,便买些英文早教教材,教英文,孩子咿咿呀呀地学,十足的鸟语,小丹这个拿钱不用­干­活的小姑娘在旁做听众,笑得那叫灿烂。

他每日朝九晚五的来去,简直比时颜这个赋闲在家的人还闲,席晟偶尔早下班,与池城照面时,脸­色­不好,却也不能有什么微词,毕竟孩子偏心偏得太明显,而这女人,她的心偏向哪儿,她不自知,席晟却看得分明。

席晟扪心自问,自己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嫉恨的,特别是他刚下班回家,开门就见小魔怪依依不舍送池城到玄关的小模样,那一刻,心中的妒意尤甚。

“爸爸别走。”孩子糯着嗓音,巴巴地瞅着池城。

“爸爸明天再来还不好?”池城蹲着,与儿子视线平行,笑容和煦地说完,起身那一刻,音容笑貌,顿时消散。

迎向席晟的,已是满心满眼的沉郁和冷淡。

两个男人错身而过,一个进屋,一个离开,俱是面无表情。

池城前脚刚踏出门口,席晟已“砰”一声关上门:“你真的考虑好了?”

时颜牵着儿子往回走,免得小家伙开门追出去:“没有。”

“那你现在这样……”

“一切顺其自然吧,我不想再勉强自己了。”

其实不过是玄关到客厅的距离,席晟却陡然失去脚力,看着她渐行渐远,觉得脊背有些发凉的他抱住双臂,倚向饰物柜。

他唯一惧怕的,是改变。

如今的他不再是流着鼻涕黏在她后头的跟屁虫,她也不再是会在他冷时抱紧他的少女,明明一切早已时过境迁,可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她最初对他微笑的那一年。

他宁愿活在过去。

他和她相依为命的过去。

一成不变的日子没有因任何人改变。时间过得太快,以至于时颜连秋的尾声都没抓住,一晃就到了十二月。

时颜有时托腮胡想,不得不承认,太多东西都不在她掌控之中,不只是时间。就如她独自去医院那次,巧遇边疆。

在边疆任职医院以外的地方碰面还是第一次,彼此身份有些尴尬,至少在时颜看来是如此,避着不见是再好不过的,可边主任却丝毫不存芥蒂的模样,直接唤住她。

时颜当下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就这样杵在医院大堂,脑筋一转,谎话随口就来:“边主任啊,真巧,你不穿医师袍我差点认不出。”

是个温润的男子,分明看穿了她的伎俩,也不点破,依旧侃侃而谈:“带孩子来复诊?”

时颜但笑不语,默默把­妇­产科的挂号单藏进包里。

边主任无框眼镜下的眸子在她脸上逡巡一轮,似要开口,时颜以为他要道别了,正准备长舒一口气,不曾想他这是欲止又言:“我是来帮我妹妹派请柬的。”

“……”

“结婚请柬。”他似乎等着看她反应,特意强调一遍。

时颜的­干­笑凝结在嘴边,怎么也化不开。

边疆手头还有几份空请柬,当场填好了给她,时颜至今没闹明白他这么做的意图,好在婚礼定在来年情人节,她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是否要出席、又该以什么身份出席被自己伤了个通透的前男友的婚礼。

比各种各样的巧遇和偶然更不受控的,是那个叫池城的男人。

年底该是最忙的时间段,若还是她掌管时裕,定要忙翻了天,池城却照旧每日出现,十分悠哉。元月一日的跨年,也有他陪在身边。

宝宝万圣节在医院过得两岁生日,最近身体情况稳定了些,小家伙常闹着要大人兑现带他去迪斯尼的承诺。两岁多一点的孩子会说那么多话,别的妈妈都羡慕她孩子把教得好,只有时颜自己明白这种甜蜜伴随麻烦的滋味。

时颜怕孩子吃不消长途旅行,不肯松口,试着借口帮小丹拾掇午饭离开,未果,只好变着法子转移话题:“等吃完午饭再说。”

孩子­精­得很,时颜说什么都搪塞不过,池城也好似故意看不懂她的眼­色­,一口应允下来:“好啊,过年的时候去。”

小家伙险些蹦起来,欢呼着要打电话向小伙伴炫耀,都蹦到电话机旁了,似乎这才想起电话号码掌握在时颜手里,不得不跑回时颜身边。

不好意思开口让妈妈帮忙拨号码,转转眼珠便想到了好法子,暂时不提要求,先摆出讨好姿态:“妈妈和我们一起去吗?”

时颜的“不”字还未出口,池城已先行回答:“当然。”

这一大一小,一唱一和,时颜完全不是对手,孩子最后不忘补上一句:“万岁!妈妈最好了!”

一招绝杀,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这个做妈的哭笑不得。

时颜不禁低头瞅一眼自己小腹,她不是显胖体质,冬日穿得又多,腹部更不见半点隆起,时颜至今没怎么孕吐过,吃喝照常,有时她都险些忘了自己有孕在身。难道这男人也忘了她现在这情况,不宜出行?

若真的忘了,这男人就不会在儿子兴奋地朝她扑来时,赶忙揽下他。

孩子忙着打电话报喜,客厅一下子空荡许多,时颜坐在沙发另一端,闭眼假寐,儿童台节目循环播放,她正庆幸它能适时填补空白,却不知为何,电视音量渐被调低,直至微不可闻。

随后一条毯子覆上她身。

有气息离得近了,就在她头顶上方。

时颜就这么睁开眼睛。

池城正准备抱起她,愣了愣,手从她膝弯与肩下抽回。

时颜撑手坐起,他丝毫没有要退后的意思,就这样俯低身看着她,连眸光都是一瞬不瞬的。

彼此鼻尖几乎相触,他似要看谁比谁更心慌意乱,时颜无力逞强,垂眸­干­咳了声,往旁一挪,拉开完美距离。

“困的话进屋睡吧,别着凉。”池城在她身侧落座,光明正大地关切。

“你不用去时裕?”她换了个话题,略显刻意。

池城并没有再调音量,就这么意兴阑珊地看着无声的电视节目,多少有些懒散:“我下午正好要回去开个会,一起?”

这邀约本就来得莫名其妙,更何况他的表情像极正被查问行踪的丈夫,时颜本不准备理会,可嘴不受控,越说越像妻子的盘问:“我上次听人叫你池总监,金寰的事你还在管?”

“金寰那边现在只是挂职。”

“那……”

池城终于放下遥控,他本就意不在此。扭头看她,笑一下:“我可不可以把这些问题理解成你在关心我?”

他的目光,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像试探,又像希冀,时颜一时哑言,恰逢此时,儿子突然从房间跑出来,打断他们:“妈妈,电话。”

孩子拿着她的手机,振铃响个不停,时颜终于找着借口起身,接过手机躲到窗边。

玻璃反光,时颜分明看见这男人把儿子抱到腿上看电视,自己则偏头,循着她的身影来到窗边。

彼此的目光,在窗上短暂交汇。时颜低头,摒除杂念,命自己专注于手机。

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上海。

对那地方多少有点抗拒,时颜指尖在屏幕上摩挲片刻才接起,那端是个女人的声音:“时颜?”

是,揭沁。

时颜脑中一“嗡”。

她最后一次和揭沁通话还是小魔怪刚开始接受治疗那会儿,揭家的基因检测报告mail回国后,没有人能和孩子配型,时颜也就和他们断了联系。

半晌,时颜确定自己没听错,又过了会儿,才找到合适语言:“有事?”

彼此虽是姐妹,却从不熟稔,揭沁的回答不比她热情多少:“我和爸都回上海了。”除了冷淡,揭沁声音中还多一样:绝望。

古怪的情绪倾巢而出,迅速笼罩住时颜,似乎为了印证她的预感,揭沁艰难地继续:“医生说他最多只能再撑一年。有空的话,回来看看他。”

此时此刻,正午,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落地窗外,光影从树叶的隙缝里折­射­而来,斑驳的影子在窗上摇曳,静谧,舒缓,勾勒出岁月静好的假象。

时颜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挂了电话。

她盯着暗下去的屏幕,无法回神,谁能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

为什么冬天的阳光也能刺得人眼睛发酸?时颜想不明白,脑中徒留一片空白,直到身后响起柔柔的声音:“开饭了。”

猝不及防回头,来不及掩饰,凌乱的目光就这样被捕捉到。池城有片刻的怔忪,随即神­色­一紧,当下扳住她肩,不让她转身避开:“怎么了?”

她只摇头,不说话。

“妈妈,开饭了!”隔这么远都能听到儿子敲碗筷的声音,敲得人越发焦躁难安,这女人还是不肯松口,池城拿她没法子,捧住她的脸:“想哭就哭吧。”

恨了一辈子的人即将永远消失,她该哭该笑?

时颜只知道自己此刻一滴泪都落不下来,这男人自以为了解她?自以为看见她双目泛袖就一定是痛不欲生?笑话。

她忽略嘴角的僵硬,真就当着他的面笑了起来,看得他眉心直皱,她无暇顾及,勉强收捡好破碎的情绪,挥开他的手,离去。

没有胃口,动了两筷子就作呕得厉害,她想她是真的困了,反常地把儿子交给池城看管,空腹进屋午睡。

卧室昏天暗地,时颜闷在被子里,不知怎的开始做梦。

梦里太多影像呼啸而过,她捉不住,束手无策地看着它们碎成一片片支离的记忆。

有她曾长跪不起的医院走廊,有揭沁送给她的揭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全家福,有她被撵出池宅后走过的那条永无止尽的回家的路,有她陪着席晟往返了整年的复建室,有塞钱给她图她一夜的猥琐嘴脸,有她亲手为母亲盖上的白布,有她决绝离去时池城失去血­色­的面容,有她在横跨大洋的班机上梦到的那一声:求你,别走……

有她怨过爱过恨过思念过的每一张脸。

时颜猛地睁眼坐起。

挣扎着从梦魇中挣脱,为此费尽气力,时颜满额的汗,气喘吁吁。目光渐渐聚焦,这才发觉屋里还有人。

是池城。坐在床边,实实在在的,现实中的他。

时颜没吱声,窗帘拉得严实,昏暗里他表情难辨,除了一双熠熠生辉的眼,其余皆不可窥。

但她确实听见他叹了口气,“饭菜都还在灶上热着,起来吃点?”

“没胃口。”躺回去,闭上眼什么也不愿管。

池城挪近些,为她掖好被角,捋顺她凌乱的鬓发。时颜咬牙,忍着没动,直到他抽纸巾帮她擦汗直擦到颈下,才抬手一挡。

“那通电话里到底说了什么?”

“与你无关。”

“说出来你会舒服些。”

“别逼我。”她翻身背对,闭眼捂耳,满脸郁卒。

池城思忖片刻,手顺着她睡出的痕迹探去,身体随之一倾,在她身后侧卧。时颜肩头倏然收紧,但没有拒绝,任由他的胳膊绕到前边,把她的手牵到她小腹上。

“别太勉强自己,就当为了它。”池城的掌心贴着她手背,感受那里孕育的生命。

“kings呢?”

“他在午睡,”池城隔着被子抱紧她,臂膀弯成港湾,“你也睡吧。”

时颜沉沉睡去,一觉无梦,不料再醒来已是傍晚。

天暗的很早,扭亮台灯就见床头柜上那张便利贴,熟悉的笔迹:记得吃饭。

床铺上没一点他睡过的痕迹,如果不是这张便利贴,时颜几乎要怀疑自己又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拉开窗帘,灰蒙蒙的天映在整片落地窗上,占满视线。

她的手机就在床尾,心里稍一松动,手就不受控制,取过手机翻到来电显示,对着那串号码犹豫几番。

还是没回拨。

洗了脸清醒些,出房门,家中竟然没人。

池城说过下午要回时裕开会,可小家伙?拨小丹的手机,果然小姑娘是带她儿子到社区公园玩去了。

这客厅该死的大,时颜有个坏习惯,在空旷的地方思绪总会有些不受控。时颜又开始摩挲手机,差点把持不住。

爱恨的界限在生离死别面前变得模糊,它们在她脑中撕扯,难分高下,时颜觉得自己现在得有人帮忙,哪怕劝她一句也好。

正琢磨着,耳畔隐约响起开门声。

仔细听,真的有人回来了。

时颜是带着忐忑不安的心迎上去的,总归有一个人出现了,她起码不用再像此刻这般孤立无援。

赶到玄关时,席晟刚进屋,正脱鞋。抬头见她,怔了怔,但没说话。

这情况近来常有,她这个弟弟在和她冷战。

面料笔挺、剪裁考究的西装成套穿在他身,旁人看着多少有些疏离意味,时颜迟疑了下,想说的话全噎回嘴里,转而把拖鞋递给他:“赶紧换身衣服,帮我做饭。”

席晟动作一滞,又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似乎有事,难以启齿。他接过拖鞋迅速换上,一直垂眸避开她视线,进了玄关,直往自己房间去:“我马上得走。”

这回轮到时颜一怔,看他有些匆忙的背影,来到他房门口一瞧,他正在收拾行李。

“出差?”

“我申请调回总部,公司批了。”他忙着找护照,头都没抬,“有点赶,两小时后的飞机。”

“你不是一直不肯调任?怎么突然跑去申请……”时颜继续不下去了,答案太过明显,就写在他波澜不惊的脸上。连日来的僵持,还有他此时此刻对她的不愿理睬,原来都是他离开的序曲。

时颜脸­色­一冷,上前盖上行李箱盖,手按在上头:“你在逼我做选择?”

席晟一手的东西没处放,皱眉回视她,突然又笑了:“我在逼自己做选择。”

“……”

“我想知道不和你一起,我还能不能活。”

“胡闹!”

“别动气,对胎儿不好。”

是的,他抓住了她的软肋。时颜竭力调整呼吸,勉强拾掇好情绪,手却仍按在行李箱盖上:“起码过完农历年再走。”

他把她的手拿开,却没松开,而是握在掌心。她的手有些凉,之前从轮不到他为她捂热。此刻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别走。”时颜反握住他,只说得出这两个字。语气里有多少乞求,她自己都不敢细细咀嚼。

“我一直以为我们还和小时候一样相依为命,你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你一样……”席晟语气一哽,兀自摇摇头,不再继续,而是话锋一转,“抱一下?”

时颜不松口,席晟等不到她答应,径自抻臂搂住她。

拥抱太过用力,时颜竟感觉到痛,他松开怀抱的速度足够快,起码在他生出留恋之前松了手。可视线仍流连在她脸上,迟迟不去。

她是­精­致的江南女子长相,身体里却流淌着永远不善的血液,眼睛霸气外露,将人灼伤。

修颀的身形,­精­­干­的气场,加上三分妩媚妖娆,要他斩断目光,多难?

临别的一吻,哪怕吻在额上都好,可是不行,他唯一能说的,只有一句:“再见,姐姐。”

被人抛下的滋味是什么?是一连串践踏在她心口的声音。时颜听着行李箱滚轮越行越远的声音,接着是开门声,关门声。她跌坐在床尾。

衣柜门还开着,嵌在上头的镜子映着她的脸。时颜看见镜中人的欲哭无泪,“别难过,开心点,为了孩子,为了孩子。”

自我催眠似的重复,没有丝毫效果,她的脸有多僵硬,镜中影像是铁证。

小魔怪都察觉到她的异样,原本欢快地蹦跶着进门,时颜帮他换鞋时,他当即“咦?”了一声。

“妈妈,你怎么了?”

随后进门的小丹和池城听了孩子的话,双双看向时颜。

孩子的小脑袋径自消化大人的情绪:“妈妈肚子饿了?来!”说着从兜里摸出两块巧克力。

时颜终于笑了下。孩子更加笃定自己理解正确,笑嘻嘻:“我也饿了,小丹!做饭!小丹!做饭!”

小丹假意愠怒,捏他鼻子:“没大没小的,今天不给你吃­肉­!”起身却是笑嘻嘻地往厨房走。

小魔怪面对威胁毫不在意,拖着一大袋零食去客厅,再松鼠搬家似的把食物一点点搬上沙发,蹦上去,左手遥控,右手­棒­­棒­糖,边吃边看电视,好不欢快。

欢乐中还是带点烦恼的,因为一直不被允许饭前吃零食,小家伙除了看电视,还得不时朝玄关那边望风,就怕被逮着。

时颜倒没有关注客厅这边,她一直杵在玄关,池城见她有话要说,也没进屋。

“你怎么和他们一起?”

“路过社区公园,接kings买完东西,顺道载他们回来。”

“别给儿子买太多零食,宠坏了不好。”

她说话不够气焰,反倒令他担忧,摸摸她的手,有点冰。

“好点没?”

时颜不置可否,玄关左右各安了个供人坐下换鞋的吊椅,她坐在其中,与这童趣的吊椅格格不入的,是她颓然的嗓音:“席晟走了。”

她的失落太盛,以至于池城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你什么时候也走?”时颜在吊椅上轻荡着,“我是说,你过年不是要回上海陪你女儿?”

矛盾总会淡化,但需要时间,时颜明白他在尽力调和,她也试过暂时忘却,可这个傍晚,思绪有些不受控制:“北京上海两头跑你也累吧,池先生,人不能贪得无厌的,我就是教训,想要的太多,它们反而都离你而去。”

“暂时不说这个行不行?”

“不行。”时颜神态懒懒,被触及软肋却依旧能迅速竖起壁垒。

池城面­色­挣扎,牙关一咬便脱口而出:“两边跑是因为我两边都不能放弃。不是不愿,是不能。”

池城不确定她有没有听进去,只见她还在晃荡着双脚,乐此不疲。

孩提时代她从没玩过秋千,太忙,忙着做拖油瓶。母亲则忙着离开揭瑞国,忙着恋爱,结婚,离婚,每每栽在所谓真爱手里,至死不知悔改。时颜分明有案例在前,她怎么也会犯一样的糊涂?

“我妈告诉我,揭瑞国也说过两边都不能放弃,可他最后还是做了选择,放弃我们。活该啊,谁让我妈做第三者,可我呢?因为上辈子欠了你的,所以也活该?”

她的脸太平静,死水般撩不起半点波澜。

“别胡思乱想。”

这男人,是半点有力度的安慰都给不起了。曾经那个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的男孩,是否从未存在过?

“我心疼冉冉,因为觉得她像我小时候,我能理解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可我羡慕揭沁的妈妈,希望自己的男人也可以绝情地斩断外面的一切联系。当然,要绝情就绝情到底,千万别学揭瑞国,老了来认我,却还是对我不管不顾,等到真的病重了又突然想起我,想招我回膝下。”

人就是这么矛盾,她此刻也是,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起。临死,说到这个词她会痛,可她现在正需要这些疼痛支撑自己。

中午那通电话,她的反常,揭瑞国的病重,一一在池城脑中串联。目光复杂地看向她,

听她无能为力的语调:“我参加完朋友的婚礼就走,看看情况就回来,儿子暂时交给你照顾几天。”

这女人需要一个怀抱供她痛哭。

池城伸手搂她,还没碰着,又强迫自己收回:“他病重,你总不能真的只回去看一眼吧。我联系医院把kings的病历调回上海,一起走。”

时颜未置可否,起身走进客厅。

孩子手上抓着一把海苔,咔嚓咔嚓嚼得起劲,见妈妈突然出现,吓得差点噎着。赶忙把手背到身后:“妈妈……”

时颜坐下来一起看电视,状似无意地问一句:“想不想见见外公?”

孩子试探着把手放回来,见时颜仍没有要拿走海苔的意思,转眼把它们全塞进嘴里,努力含化,说话模糊不清:“外公是什么东西?”

孩子明显不关心这事,时颜也不再多做解释,给时间让他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和裴陆臣,和冉冉,和揭瑞国,和池邵仁,当然最重要的是和池城,时颜与他们的各种恩怨,是时候一一清算了,嘎嘎

话说这张字数更多,比上章还肥,妞们大把大把地撒花吧,不用客气~

ps:这篇文虐够了,某颜­色­下篇想开轻松现言文,就在这月底或下月初(具体开坑时间取决于我现在手头这几个坑的填坑速度,汗~)

网络版结局

时颜被赶下主席位的这第四季度,在家全职照看孩子,却比任何一年赚的都要盆满钵满,春假前夕拿到分红,支票数额十分亮眼,可惜,仍换不来她多少愉悦。

临近情人节,于她,简直是等待审判的日子,思来想去,最妥帖的方法就是礼到人不到。

小丹放假回家,儿子由她和池城轮流看顾,他有没有把冉冉接到北京过年,时颜没去过问,但他要带儿子去迪斯尼,时颜是坚决不肯的。

最终由去香港变为去故宫,时颜以为孩子又免不了要哭闹一场,不料只要池城带着,孩子就十分配合。

池城带儿子逛故宫,时颜一人兜车到了边疆所在医院,特意挑了这天--情人节前的最后一个黄道吉日来送礼。

出于礼貌,到他办公室前打电话知会一声。

“边主任吗?我时颜。”

几经周折才拿到边疆的办公电话,得好好利用才是。时颜腹稿都已打好,最近实在太忙,没法出席婚礼,来这边办事,顺道提前送礼,请边主任代为转交。

那端沉默片刻:“是我。”

显然,这一天对时颜来说一点儿也不吉利。

时颜顿时哑口无言,如果手没有顿时发僵,她一定果断撂下电话。

“最近好吗?”

他的声音怎会听得时颜头皮一发麻?明明是这么客气。时颜只能怪自己心里有鬼。

“小魔怪好吗?”

“都很好。”时颜按住太阳|­茓­,免得它惊跳,语气尽量欢快些,“忘了恭喜你结婚。”

裴陆臣轻笑半声:“你找边疆?他在急症室。”

时颜脑中只有一个声音,他在主任办公室,他在主任办公室。而她,此刻身处走廊,离办公室不过十米距离。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回头再找他吧,不打扰了,再见。”

时颜挂了电话返身就走,一直咬着牙齿,好在提前打了通电话,否则和他在他大舅子的地盘见面,指不定生出什么鬼祟。

安全无虞地回到停车场,上车立即启动,不浪费一秒,正加着速,斜刺里突然奔出一抹身影,转眼拦在时颜车前。

时颜赶忙制动,尖锐的刹车声灌耳而来,底盘的颠簸令她有些心慌,幸好腹部没什么异样。她的脏话就要脱口而出,这才看清那人是谁。

刚和她通过电话的,裴陆臣。

裴陆臣手撑在引擎盖上气喘吁吁,面红耳赤头发乱,刚跑完百米竞速似的。平复了呼吸后才来敲时颜这边的车窗。

降下车窗后听到的第一句便是他的不满:“不至于这么躲着我吧?”

时颜­干­笑一下,眼观鼻,鼻观心,死活不认:“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车刚进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说着抬手往后方一指。

时颜循着这个方向扭头看去,主任办公室的窗户正对停车场,视野宽广。时颜不禁无法理解,反而更加迷惑,他既然在电话里装着不知道她来这儿,为什么不索­性­装到底,为什么还要追出来?

“是这样的,你婚礼那天我要到外地出差,今天正好路过这里办事,就想请边主任代我转交红包。”此番说辞早就想好,如今不过是换了个聆听对象,时颜自认语气还是十分妥帖的。

他眸­色­一紧。

时颜视而不见,低头翻包,找到红包后双手递上:“既然你在这儿,我就直接给你了。祝你们……”

“你真残忍。”他摇着头,失笑而语。

时颜一愕,安静下去。裴陆臣的视线在她落寞微垂的脖颈上短暂逗留,很快调试回一贯的玩世不恭,抬腕看表,“现在是,4点半。”

“嗯?”

“你欠我一顿最后的晚餐,赶早不如赶巧,就现在吧。”他已拉开副驾位的门。

一切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这男人落拓的作风。

吃中餐,上海菜。裴陆臣帮她把脱下的大衣挂到衣柱上,瞥见她微隆的腹部,目光生生定格。

他眉目间流淌的是什么,时颜不让自己去触及。最终那股潮涌褪去,洗净他一切的情绪,只道:“恭喜啊。”

她唯一能回答的,是“谢谢。”

他点的都是她爱吃的菜,可如今的立场,不适合时颜对此表示惊讶。

“小魔怪的病怎么样了?”

时颜垂眼看看自己小腹:“再过几个月去医院检查以后才能知道宝宝能不能救它哥哥。”

他的目光顿时有些杂乱,在包厢里扫了一轮,最终看着面前筷架,没再移开,“和好了?”

彼此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不用他指名道姓,时颜已了悟,只是答案她自己都不清楚:“不知道算不算。你呢?看起来容光焕发,过得不错吧。”

他终于肯正视她,却是模棱两可的表情:“在我想安定下来的时候,她在我身边,那么,就是她了。”

时颜笑笑。其实是羡慕他的,婚姻有千百种姿态,若她也能和他一样,把一切想得这么简单,多好。

裴陆臣看出她在走神,连带着他自己,都不禁有些思绪飘忽。

最近他总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奢望由此把这一辈子的想念用尽,然后连同对她的感情一道,全部丢了。

摆摆手,挥去某些杂念:“对了,代我向他道歉。”

时颜回神,疑惑地看着他。

裴陆臣捏紧筷架,冰冷的瓷,从手心凉到心里。

“他为你们孩子挨过刀。”

时颜霍得瞪大眼睛。

“我当时怕他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自己没有办法再和他比。一直瞒着你,抱歉,希望现在说出来不会太晚。”

他也曾努力过,用各种方式,卑鄙的,深情的,都有,可她的快乐与悲伤,他从来只是参与者,不是主导者。

本以为会难以启齿,不料竟说的那么顺畅,裴陆臣心里泛起的苦涩几乎要冲喉而出,恰逢服务生把酒送上桌,是陈酿,裴陆臣为她倒杯茶,给自己斟满酒:“祝我们……”

他突然间失语,似乎自己都觉得丢人,再不言语,仰头,整杯灌下。

终于,苦涩被冲散。

喉间,他抵眉失笑。

时颜艰难消化他的话,神思有些懵然,缓慢地举杯。

相识几年,相恋几月,如今分手,她以茶代酒:“都忘了吧。”

各自敬上一杯,就当抵消他对她的隐瞒,就当偿还她装醉的那次,听到他说的那句,我爱你。

都忘了吧……

吃完这顿饭,出饭店时夜幕已临,道别:“再见。”

他­唇­角一勾:“再不相见?”

她也笑了。

裴陆臣才改口:“开玩笑的。再见,小心开车。”

时颜车开得很稳,心却不稳,挂上蓝牙就拨池城的号码,开口便问:“在哪?”

实在问得突兀,时颜想拍自己的嘴,那端的池城倒是不甚在意:“正在回家的路上。”

这是他们最近最常有的对话,他也自认摸透了她的心思,替她问:“要儿子听电话?”

时颜有些骑虎难下,还没开口,电话已交到儿子手里。儿子特别得意,乐呵呵道:“妈妈我赢了姐姐!”

她以为自己听错,甚至把车停到一旁,怕听不清,消了蓝牙直接用手机:“赢了,谁?”

“我玩水枪赢了,姐姐要给我买糖吃。”

气愤,谈不上,惊诧,更犯不着,时颜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胸腔里五味杂陈的都是些什么情绪,声音也很平静:“让你爸爸听电话。”

手机转回池城手中,他也无需再隐瞒:“冉冉也在我车上。”

“你们一起去的故宫?”

他该死的沉默。

时颜透过后照镜看自己,不见愠怒,难道真的是麻木了?还是每当这种时候她总告诫自己,为了孩子,不准动气,久而久之已习惯成自然?时颜拿自己都没法子,不禁长叹口气:“把冉冉带回我家吧,我想见见她。”

“时颜……”

“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放心,我不会吃了她。”语气温柔到近乎哄骗,时颜可以想象那端的男人会是何种表情,总之他绝不会把她往好里想。

池城应承下来后,时颜收线,回家等他们。

虽然已是几年过去,可时颜开门看见这个小姑娘时,仍免不了小小诧异一下。孩子大了,五官渐渐长开,七分像足冉洁一。

“阿姨好。”拧脾气倒没怎么变,语气颇冷。

随后由池城抱着进屋的小家伙笑得十分没心没肺:“我把她的糖吃光光,她生气了。”

溜下池城怀抱,鞋都没换就跑进屋里,趴在茶几上一阵搜罗,自己平常爱吃的糖果捧满一手,回到冉冉面前献宝:“喏,给你。”

时颜一直晓得儿子人见人爱,只是不曾想,他一句话就能让冉冉眯眼笑开。两个孩子这种状况,哪像第一次见面?

孩子到点睡觉,可坐在电视机前就不愿走。

“不睡觉也得先刷牙,你吃了这么多糖。”牙刷牙膏漱口杯,时颜全为他准备好。

送到他面前,他却只是嘟着嘴,Сhā播的广告也看得乐此不疲,指着那广告就摇时颜的手:“妈妈,我还想吃­肉­脯。”

“没有­肉­脯。”

“爸爸买了,在冰箱里。”

哪能不气?尤其在看到池城一径用沉默化解的样子。时颜瞪他,他仍煦煦地笑,漱口杯往池城面前一放:“你来解决。”

他的解决之法更让时颜有气难消:热半片­肉­脯给孩子吃,再让他洗漱睡觉。

“他迟早被你养成个小胖墩。”

“放心,这都是在营养师的允许范围内。”

时颜明显不信,趁儿子洗脚,把冰箱里的东西全锁进储物柜。

小家伙被人观赏洗脚,也没半点害羞,水扑腾的到处都是不说,竟还充满希冀地捧着笑脸看向冉冉:“姐姐,那个姐姐明天还来找你玩吗?”

时颜刚从厨房回来就听到这么一句,冉冉也在这时状似无意瞥一眼她。

时颜不明白这小姑娘意欲何为,只听她对儿子说:“来的。”

这哪是孩子的对话?小家伙还是做不到心满意足地去睡觉,拉着冉冉去炫耀他满屋子的玩具。

时颜好似局外人,看不懂他们三人的互动,客厅余下她和池城,免不了一堆问号投掷给他:“怎么回事?”

“冉冉一月底来得北京,我带儿子那些天,俩孩子基本在一块玩。”

原来有这么多事瞒着她。只能怪自己最近有点不在状态,没留意儿子有没有提到过什么姐姐,可时颜还有些拎不清,“他到底认了多少个姐姐,除了冉冉还有谁?”

“是冉冉冬令营的朋友,等儿子长大要嫁给他。都跑来叫我公公了。”

他一点没所谓,但时颜理解无能:“他才两岁!”

“两岁就能这么受欢迎,做父母的应该自豪。”

儿子很晚才睡,拉着这小姐姐不撒手,婴儿房里有备用的单人床,被子什么也都现成,晚上冉冉便住下,和小魔怪一间。

池城自然也睡这儿,不过席晟房间不让碰,他只能蜗居沙发一晚。

“你回自个儿家吧,明天来接就成。”

“一来一回太耗时间。”

这十足是个借口,他的公寓明明离此不过三分钟车程。时颜不想再管这么多,累。丢床被子给他,径自回了房。

更深露重,辗转难眠,时颜躺下又坐起,如此往复,自己都烦了。何苦把冉冉请来,自讨没趣?

思考不出个所以然,又无心睡眠,­干­脆披了睡袍去儿子房间查夜。

儿子睡相很甜,睡姿却不敢恭维,好在睡的是宝宝床,四周都有围栏,被子也足够大,孩子怎么踢蹬都不怕着凉。时颜为他掖好被角,周围很静,她也一直放轻手脚,突然身后响起的声音,着实吓着了她:“你们准备复婚了?”

时颜心率都被吓得有些不齐,回头就见冉冉抱着枕头坐在床上。

只有壁灯微微发光,时颜从这边的暗处走向小姑娘。

这孩子聪明又早熟,时颜想了想,决定开诚布公:“我发现你对你弟弟很好,真心的?”

“他比你可爱多了。”

这倒是实话,时颜笑笑,摸她发顶,被她偏头躲开。小姑娘爱憎分明地厉害,时颜倒没觉得恼:“你有两条路走。一,以后我是妈妈,他是爸爸,一家人开开心心。二,你爸爸大部分时间耗在我们这儿,你只有放大假才能看见他。”

“你在威胁我?”

“说谈判更适合些。”

毕竟还是孩子,掩饰的功夫不到家,时颜看得出她有些动心,起身又揉揉她发顶:“晚安。”

冉冉这回倒没躲,时颜都走到门边了,她才再度开口:“让我考虑一下。”

“没问题。”开门出去。

时颜都回到主卧门口了,想想又折道客厅,一时鬼迷心窍。

沙发睡着并不舒服,池城虽鼻息清浅,眉心却顽固地微蹙。客厅暖气不是很足,他却将小臂露在被单外,袖子还撸至手肘,也不怕感冒。

时颜跪在沙发旁,探手试他体温,倒是不低。这才记起这么冷的天,他外出时也不过是风衣配针织衫。

只能叹男人天生火旺。

既然不用担心他会冻着,时颜索­性­一口气撩开被子和他的衣角。

­精­瘦的肌­肉­淬着浅麦­色­的皮肤,将他的腰身勾勒得十分硬朗,也使得那两道疤看起来更加明显。裴陆臣指的挨刀,是这个?

如果她当时知道他出事,如今这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他就不怕她一辈子都不去找裴陆臣,一辈子被蒙在鼓里?时颜真不了解他。

又如她闹不明白她和冉冉都可以简单明了、直奔主题,为什么将这一切套用到这男人身上,就再不受用?

越想越失去方向,时颜屏了屏息,伸指想要碰触他的伤。

突然手指被人攥住。

她一晚上第二次被吓,低叫压抑在喉头,抬头就迎上池城的目光。

黑暗中他双眼泛着幽幽的光,时颜看着看着,渐渐定神:“什么时候醒的?”

“一直醒着。”

“­干­嘛装睡?”

“怕搅了你的雅兴。”

他还有功夫打趣,时颜试着抽回手,未果,­干­脆继续摸:“你这里要再多几刀,可就真成蜂窝篓子了。”

黑暗助她很好的隐藏情绪,当然,她也再窥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见他眸光闪动了一下,“你去见裴陆臣了?”

时颜被戳中要害似的一顿。他虽没追问其他,时颜仍不自觉回想一番,自己总共才说了几句话,哪里让他听出线索?

他侧身躺着,按住她的手贴合自己皮肤,闭上眼不说话,像要停留在这一秒。

学生时代的她总会趁他不备,把冰凉的手伸进他衣服,有他的寒冬,就不是难熬。有时身体的记忆比头脑要好,一如此刻,时颜手心被他的体温晕热,柔软的情绪就这样渗进皮肤,在她身体里翻涌。

“这里,疼不疼?”

得,嘴又不受脑袋控制了。

他似乎诧异,愣了下,“想你的时候就疼。”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沉淀入心。

他是落寞还是平静,她无法分辨。时颜望着他,隐隐又要陷落。

“别这样看着我,会让我误以为你又爱上我了。”

时颜心里一刺,他分明闭着眼,哪看得见她的目光是喜是忧?尽说些胡话。

不准备跟他抬杠,腕子抽不回来,就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脱身就走。

“我能不能进卧室睡?”他只是淡淡勾­唇­,却已邪得可以。

“……”

“睡在外头有点冷。”

时颜暗“呸”一声,闪身进了卧室,大力关门,丝毫不犹豫。

心力都已耗尽,时颜倒头就睡。

凌晨时分,公寓内突然铃声大作。卧室里的电话分机一刻不停地响,时颜眼睛都睁不开,迟滞地抻手去够听筒。

客厅中的池城几乎同时接起主机。

颤抖的声符剐进两人耳膜:“爸他病情突然恶化,正在抢救。时颜算我求你,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时颜脑子突然卡壳似的,手脚都不听使唤,听筒从她掌心滑落,她拼命想要起身狂奔出门,可双脚无法移动,整个人被揭沁的声音钉在一片惊恐之中。

直到房门霍然打开,池城冲进来,见她坐在床边失了魂魄,脚下一顿,改道更衣间找她的衣服。

“你先换衣服,我打电话订机票。”他有条不紊地归置,时颜用力晃晃脑袋,强逼自己收捡好三魂七魄,胡乱套好一众厚衣就要夺门而出。

却在这个当口被他险险拉住。“别急,”手按在她腹部提醒,“小心。”

时颜停了几秒,调整好呼吸朝门边快走,步伐收敛许多。池城一直陪着,开车送她去机场,不时透过后照镜看顾着她。

时颜视线一直往返于仪表盘和手表之间,“能不能再开快点?”她牙齿都隐隐在打颤。

“放心,来得及。”

稀松平常的一句话竟有奇异的安抚作用,时颜无奈又不甘,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不过是只纸老虎,真正处变不惊的,是他。

时颜眼神几变,最终缄口不语,皱着眉搂紧安全带,告诉自己什么都别想。

他握紧她的手,传递体温与支持:“我陪你一起去。”

时颜看他的手,看他坚毅的侧脸,有他陪伴,她就不会轻易陷入无助,可--“我们都走了谁照顾儿子?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池城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挂上蓝牙便开始忙碌,时颜听他有条不紊地安排,她那时混乱到根本没留意揭沁所告知的医院名称,他却记下了。

结束通话后池城重新专注于前路,边平稳提速边说:“我在金寰的助理你认识的,他到时候接机,直接带你去医院。我叫他在医院附近的酒店给你订房间。对了,这是你的证件,手机,”她忘带的东西原来都在他兜里,此刻全递回她手中,“你的钱包我没找到,这是我的卡,密码030915。”

他强大到能做她的依靠,时颜终于感到一丝心安。

一切都按着池城规划好的进行,他送她进安检,时颜几乎感受到他投在自己背上的注视,登机后关机前,收到他的短信:到了发短信给我。

抵达上海正值清晨。空气中悬着厚重的雾,时颜的一切都已被妥善安排,迷失感并没打搅到她,沿途也没有耽搁,来到医院,揭瑞国的手术还在进行。

从来光鲜亮丽的揭沁如今抱膝瑟缩,手术灯亮着,是令人心忌的红,映在她惨白的脸上。明明旁边就是座椅,揭沁却坐在地上,手中还捏着手机。

时颜在医院停车场时才与她通了电话,听声音能猜到她情况有多糟,真见到她了才知道,更糟。

时颜坐到她身旁,犹豫着犹豫着,手还是按上她肩头:“什么情况?”

揭沁肩胛猛地一颤,这才抬头,满眼血丝。

“他瞒着我们去了趟无锡为你妈扫墓,回来以后就不行了。本来还以为可以拖一年……”

揭沁渐泛哽咽,时颜拍拍她肩,不让她再勉强自己。

手术仍在继续。

院方几次下达病危通知书,时颜把它们统统团一团丢进垃圾箱,一夜奔波,神经过于紧绷,反倒不觉得累。

助理正在打瞌睡。揭沁都把亲戚送走了,助理这个外人却还驻守在此,时颜买了杯咖啡给他:“你先回去吧,麻烦你了。”

助理摆摆手,没接咖啡,对着时颜职业­性­微笑:“池总监吩咐的,就当工作吧,他来之前要我先照应着。”

“那他什么时候来?”

“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

池城……

时颜莫名想起刚接到揭沁电话时的自己,是和揭沁一样的六神无主,幸好当时她不是一个人。

时颜捧紧纸杯,手中咖啡将凉未凉时的温度,像极他的体温。

手术灯在这时突然熄灭。时颜瞥见,一愣,赶忙迎向手术室,揭沁也跑了过来,太急切,中途甚至趔趄了一下。

主刀医生最先出来,揭沁抓着他的袖子,手抖得厉害,“怎么样了?医生,我爸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没说话,他的表情时颜再熟悉不过,多年前失去母亲的记忆瞬间翻涌而起,那时医生的一举一动,与现在这位如出一辙。摘口罩,皱眉,摇头,然后一言不发,拨开她的手迅速离去。

揭沁还惶惶然一派不解,茫然着目光,询问似地看向时颜。时颜背过身去,不敢让她看自己的脸。

副主刀医生随后出现,揭沁又是那样焦急地迎上前:“医生……”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长久的死寂过后,身后竟响起揭沁的笑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断断续续,最终变成止不住的哭。

时颜捂住耳朵,背对她蹲□,她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好像有泪要滴下来,伸手摸眼角,却是­干­涸的。

时颜在这窗帘紧闭,密不透光的酒店套房里,睡觉,醒来,再睡去。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强忍着不哭,更不确定是否因为泪水全部淌回了身体里,才会把一颗心浸泡的又麻又苦。

腹中的宝宝真的很乖,留给她最后一点浑噩的自由。

有人拉开窗帘,亮起吊灯,时颜觉得刺眼,启开一条岩缝,看不清来者是谁。看向外头黑沉的天,短暂忘记这是何年何月。

盛满食物的托盘送到她床上,“来,起来吃点东西。”

是池城的声音。

时颜思绪混乱,想不明白她生命中的人为什么都在一一离她而去。或去世,或放弃,或心灰意冷离开,这其中,真的只剩下这个叫池城的男人。即使伤了彼此,即使互相怨恨,但只要她回头,就一定能找到他。

因为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偏不离。

见她不动,池城屈膝跪上床铺,搂她坐起,递上筷子。

“我不饿。”

“可肚子里的宝宝饿了。”

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窝回去蒙上被子。

他即刻掀开被子,直褪到她的脚边:“再吃一点好不好?儿子就在隔壁,见你这副样子他会吓到。”

时颜挪到床角抱住头,吊顶光线太刺眼,她不得不抱住头,“如果我早点回来见他,哪怕最后一面也好,我也不至于这么……”难过?失落?怅然?时颜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只觉得心里空。

她宁愿自己像揭沁那样歇斯底里、让医生给一针镇静剂,然后沉睡不醒。

池城满脸无奈,拿走托盘,扯回被子裹住她,倾身过来拥紧:“他去世了,你更应该好好活着,我们还要救儿子不是么?”

“……”

时颜沉默良久,下床搬回托盘,埋头吃饭。

揭沁虽请了丧葬公司,可葬礼的相关琐事还得时颜帮把手。这段日子,时颜再没见揭沁冷脸外的第二种表情。

揭瑞国墓地的位置,在时颜母亲旁边。他为了买这块墓地来了趟无锡,多年后时颜回忆起来,总禁不住揣测,为了这么一回短途旅行丢掉­性­命,揭瑞国有没有想过,是值,还是不值?

揭沁的母亲戴着黑帽黑面纱,看不见是哭是笑。“生前做不了夫妻,死后做邻居,这就是你们爸爸的思想。”

时颜和揭沁,皆无言以对。

揭母出席前夫的葬礼,却把花送给时颜的母亲。

“这样的男人有哪点值得我们争?当年该学你放手的,真是犯了糊涂,才会继续接手这男人。”

若是单纯的幡然醒悟,揭母不会说完之后便无声落泪。真的悲伤,面纱也遮不住她的通红眼眶。

时颜不远不近地看着这纠缠了半辈子的三人。如今的他们,两逝一生,谁不比谁悲哀?

黄道吉日,天气和暖,丧酒宴客,直到下午才结束。池城接她回程。

在北京住了几年,时颜渐渐习惯烟花三月,柳絮纷飞的帝都,回到上海,这里的仲春,反倒有些不适应。

“在想什么?”他边开车边问。

时颜抚着肚子:“要是羊水穿刺结果不好,儿子还是没救,那该怎么办?”

他轻笑:“怎么不想想如果是好结果呢?”

如果是好结果……时颜心中这样念。

可她不仅没接腔,反而转了话题:“对了,kings呢?”

池城神­色­一时闪烁,难得出现难以启齿的表情,时颜心想:果然。

“在我爸那儿。”他的回答印证了时颜的猜测。

池邵仁虽没找上她家门,时颜耳根却仍没法清净,因为儿子总能模仿这池老先生的语气,而且惟妙惟肖:“公立医院能有多­干­净?孩子这么小,怎么能天天往都是病菌的地方跑?请家庭医生来家里治。”

时颜把这些声音,连同从葬礼中带出来的低落一道,从脑子力驱逐,“晚上一定要把儿子接回来。”

“不用接,儿子自己会闹着要回家的。”

这答案时颜很满意。

羊水穿刺的检查结果隔日出来,院方打电话来时,池城正在画素描,儿子做模特。孩子多动,这么做正好训练他的耐心。

倒是池城,见她电话打这么久,表情又十分耐人寻味,孩子还没动,做爸爸的已经坐立难安,在素描簿上草草添置几笔后,勉强算大功告成。

儿子买来的及对爸爸的马虎表示不满,池城已快步来到时颜身旁。

她刚挂电话。

“医院打来的?”

“嗯。”

“结果怎样?”他握着她的手心隐隐冒汗,脸­色­也有些板滞,就等她一句话杀伐决断。

时颜仰头看他。憋住的笑渐渐漾开,终于弯成能让他放宽心的弧度。

池城难以自持,几乎要抱起她旋转,

“我昨天有没有告诉你,如果是好结果……”

他正兀自压抑着激动,不甚在意地听,时颜不满他的走神,索­性­缄口,抱着胳膊看定他。

池城这才察觉不对劲,艰难地控制住心潮澎湃,“如果是好结果,然后?”

时颜瞟他一眼,只一眼,已是风情万种的极致,池城都快忘了上次见到这样的她是什么时候。

恍如隔世。

难免有些失神。

时颜在这时垫脚凑到他耳边,轻慢地说:

如果是好结果,我们就重新开始……

(2011年1月21日,《遗爱记》网络版结局。快的话实体书两个月后上市,实体版里关于冉冉会有较大变动,多出的番外(裴少的、小魔怪和小魔星的等等)将在上市两个月后贴到网上。每每结文,都有许多不舍,《遗爱记》行文至此,争议一路伴随,在此感谢妞们一路陪着《遗爱记》,陪着时颜和池城,陪着某颜­色­走到最后,谢谢。欢乐的现言新坑《客官,不可以》,欢迎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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