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热闹都没有贾环的份,那天远远看着美丽可爱的薛宝琴,不知怎么,想起自己的未来,最终还是要娶妻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如果能有宝琴那样的美妻也不错,又看她那样得贾母的宠爱,再想到自身,心情低落下来。接着又想到萧景,和他相好落在外人眼里只怕是以身攀附媚上,名声难听的紧,将来也找不着好亲事,还是与他保持距离好些。
越想越心烦,又怕惹口舌不敢在赵姨娘探春处说,只能憋在心里。
伴读的日子到了,萧景看他神色郁郁,问他怎么不开心了。
贾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想到了以后成家的事,见他问起来,只得叨叨两句:“不是我斤斤计较,子孙这么多,老太太偏心偏的连表面工作都懒得做,有什么好东西都尽着宝玉,连他屋里的丫头都能把进贡的玫瑰露随便送人,可是我娘屋里却连整块的鞋面子都找不出来,还被克扣月钱,也没人替她说话。虽说嫡庶有别,这差别未免太悬殊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贾琏因为替石呆子说了句公道话,表达了对贾雨村的不满,结果被贾赦揍了,平儿不敢骂贾赦,背地里骂了贾雨村(见原著)。但是原著中没有说明王熙凤对这事的态度,从她弄权馒头庵的态度来看,只要有好处她是不管别人死活,所以,本文根据她以前的表现,猜测她的态度很可能是埋怨贾琏不会办事的。
探春理家母女争执
两人平常在一起读完书练完骑射说话,不能说国事,只好聊些家庭琐事,放松一下。贾环在家有了烦心事,不能跟母亲姐姐说,就在外面和萧景说说。
萧景在这方面,倒是个很称职的垃圾筒,贾环发点牢骚,他只听着并不发表议论,也不说人是非,更不往外传话。这老人家偏心眼是常有的事,他也不好说什么,他自己的父皇也是个偏心眼,他又找谁说去?
只得哄贾环说:“老人偏心是常事,也不算什么。你想要什么到我的库房挑,也让他们眼气眼气。”
贾环被他气得哭笑不得:“我不是为东西,我是为他们的态度不大痛快。有好东西好事情都想着宝玉,不好的事情就想到我了。反差太大,我心里不爽嘛。”
萧景偏偏刺他:“谁叫你不讨人喜欢来着,你看宝玉不但模样好,嘴又甜,又会撒娇讨好,怎能怪人疼他。想要人疼就得做出个惹人疼的样来。”
贾环也承认宝玉很讨喜,院子里开了花还巴巴的亲自拿瓶装了送给老太太、太太,把贾母王夫人喜的什么似的,直说他孝顺。至于平时滚在老太太、太太怀里抱着撒娇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更不用说了。
这些事,打死他也做不出来,拉着脸说:“我是不会撒娇,可是你看宝玉除了撒娇还会做什么,连他院里的丫头都管不了,偏偏这么多人爱他。”
贾环倒不是出于妒忌才这样说,宝玉不但管不了他的丫环,处理事情也一蹋糊涂,比如有回史湘云把黛玉比戏子,本来无事,经他一搅和,反而把别扭闹大了,说他是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还算客气了,有时他简直是根搅屎棍,没事都能翻出事来。可是这样的人偏偏受尽从主子到奴才甚至外人的宠爱,怎能让人服气。
萧景听了只是笑笑,其实他也喜欢宝玉的相貌才学和单纯善良,与人交往完全不带功利目的的赤子之心。但是对宝玉的清高任性没有责任感的做法也有些看不惯,既然生在这样的家庭,享受了这个家给予的富贵尊荣,为家里出一份力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偏偏就喜欢在女人堆里混。
当然,他不能在贾环面前说宝玉的不是,毕竟人家是兄弟。所以只得用另外的方式开解。
萧景指着庭前一朵玫瑰花,还有旁边一棵树说:“你看那花朵,没多大用处,因为娇柔美丽,所以讨人喜欢,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它。那棵树默默立在那里,平时没人注意,等下雨天寒,倒是可以用来避雨或是当柴烧了取暖。”
贾环被他逗笑了:“你的意思是,宝玉是那花朵,所以要供着护着,一旦有了什么事,是不可能拿这娇美的花当用处,还得用那棵不受重视的树。我就是那树?”
萧景也笑了,道:“孟子说:‘物之不齐,物之性也。’你是读过书的,当明白这个理。物与物不同,人与人也不同,你本来就不是花朵,干嘛要求人拿你当花朵护着爱着呢?难道你愿意当那经不住风雨的花朵,不想做那顶天立地的大树?”
贾环低了头想想,不好意思笑道:“和你一说话,我心情好许多,也看开了些。想不到你学问不怎么样,见识倒是有一套。”
这困扰他多年的心结被萧景一个小比喻一下子解了,人和人总是有不同的,既然他不是娇花,也不想做娇花,何必强要别人把他当娇花待呢。想通此节,对许多不平的事也看开了。
萧景趁机把他抱住,吃点小豆腐,笑嬉嬉道:“所以你有什么事跟我倾诉就对了,他们不疼你,不是还有我嘛,我把你娇花一样护着,行了吧?”
“好肉麻。”贾环不肯让他一人占便宜,伸手入衣襟内掐他两把,这温暖的身子不知道还能亲近多久,趁现在多占些便宜也是好的,再伸手狠狠摸摸。
萧景有了感觉,也伸手捏过去,贾环却拍开他的手:“不许动。”
“不公平,怎么你可以摸我,我不能摸你。”
“我现在还小,不能淘坏了身子。”贾环又羞愧起来,原想着逐渐和他拉开距离,没想到又粘在一起了。
萧景想着他的年龄确实不适合常做这种事,一个月一两次已经不错了,只得抱他在怀里动动手脚就停住。
贾环看他能为自己着想,并不死缠强逼,心里更增好感,只是脸上并表露出来。换个话题说:“你这里的西洋参片可还有些?”
“你这身子还用得着西洋参?”萧景奇怪了。
“不是我用,是给林姐姐用,她身子弱,又用心教我做诗,我正想着用什么礼物送她,西洋参最好。”
萧景不悦,道:“你那林姐姐就这么惹你疼?”
贾环解释说:“她可能是我未来的嫂子,我对她好点也是应该的。”
萧景脸色又阴转晴,说;“我这里的西洋参随便你拿。”
待贾环走了,萧景招来张洪吩咐:“你去着人打听打听,贾府那位林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不可让人知道。”
张洪领命下去。
贾府这边仍然是一片繁华,已近年关,两府上下都是忙忙碌碌。到了除夕夜更是笙歌聒耳,锦绣盈眸。
元宵佳节,史太君开夜宴,在大花厅上摆了十来席酒,贾母带着太太奶奶姑娘们在厅内,只有宝玉一个男子在里头,外面廊上是族中男子。
女先儿过来讲书,讲的是《凤求鸾》的故事,就是一个年轻公子赶考途中遇上一位小姐,两人私定终身终成眷属的故事。只讲了个开头,贾母就没让她讲下去,说那些都是混话,说:“一个小姐,知书知礼的,一见了个清俊男人,不管是亲是友,就想起终身大事来,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里象佳人?就是满腹文章,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算佳人。”
这番话让黛玉紧蹙眉头,心事重重。贾环见她宴会过后反而面含忧郁,心里也猜到几分,寻思着是帮他还是打消掉她的念头。
元宵一过,凤姐小产,全家惊慌,王夫人命李纨管家,又叫探春帮着。赵姨娘得知撇嘴说:“探丫头平日里讨老太太,太太的好,如今终于有了结果,家里没人管事,太太就想到了她。”
贾环笑笑不搭腔,看过《红楼梦》的人都说宝钗最会讨老太太,太太的欢心,其实不然,真正一门心思讨好的除了王熙凤之外就是探春了,瞧别的姐妹都不大欢迎人进自己的屋子,生怕弄脏了,只有探春任由村妇刘姥姥带着板儿在自己屋里乱爬乱动,丝毫没有厌弃的意思,老太太喜欢的说:“还是我这三丫头好。”
贾母喜欢富贵阔气,所以她把屋子收拾的贵气十足,和宝钗雪洞般的屋子截然不同,这也得了老太太喜欢。
她亲娘被克扣月钱也不见她说句话,而王夫人被贾母说了两句,她马上就为之辩解了。真是个水晶心肝的聪明人。
这样也好,以后她嫁到外面,定能事事妥贴,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贾环又嘱咐赵姨娘,说:“现在三姐姐管家,你千万别给她找事,她说什么就什么。别想着沾光,也别想着做威福。”
赵姨娘答应了,并不打算着给探春生事,可是偏出了件事,让她气得不管不顾,又和探春闹了起来。
起因是赵国基病死了,按例得治丧银二十两,探春精明,逢上和自己有关的事绝不落人口实,所以公事公办,只按例给二十两。可是去年袭人的妈死了,得了赏银四十两。赵姨娘现在也不争这些小利了,可是一想到自己连袭人都不如,而且还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这样,这口气无论忍不下。
贾府旧例,家生奴才死了赏银二十两,外头的死了赏银四十两,袭人是外头买的,她的娘可不是奴才,探春是按例行事,以求不落褒贬,又清楚表明,以后环儿收了外面的妾侍,也和袭人是一样的。可是赵姨娘却听不进去,只想到宝玉和贾环身上,同样的主子,还是兄弟,怎么身边的人待遇这么差,这算什么?那袭人还不算过明路的姨娘呢。
结果又和探春闹一场,埋怨她得了势,只顾讨太太的好,也不知道拉扯自家人,结果探春急了,说:“谁家姑娘拉扯奴才了,他们是好是坏,与我什么相干?”
赵姨娘气得要命,说:“你现在当家,如今你舅舅死了,多给几十两银子,太太还能不依你。”
探春气得哭起来:“谁是我舅舅,我舅舅早升了九省检点了,哪跑了这么个舅舅来?我素日尊敬,怎么敬出这些亲戚来?”
赵姨娘气得不行,看女儿哭了又心疼,又见平儿过来,只好住了嘴,回头逮着贾环狠狠唠叨一通,说探春没良心,把亲舅当奴才,还不认亲娘,只知攀高枝,真真让人寒心。
贾环头大如斗,却没法说什么,探春这样不近人情,只认有权有势的王子腾为舅舅,把赵国基当奴才,从亲情上说是让人心冷了些,可是也有她的苦衷。她的庶出身份让她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因而更好强,更要处处表现自己的高贵,强调自己的主子身份,越是要跟奴才出身的赵家撇清关系,甚至连亲娘都不想认,忌讳别人说她是姨娘生的。
可是赵姨娘不甘心被人踩,一心指望着儿女能给她翻身,探春这样子跟她撇清关系的做法怎么不令她生气伤心,所以越发和她争执,越闹探春越和她离心,如此恶性循环。
贾环从她两人立场想,都能理解两人,偏偏这两人不能互相理解。不能说探春的不是,也不好说赵姨娘的不是,只得两边劝解。
令人想不到的是,凤姐打发平儿在晚上过来送了二十两银子,说是凤姐自己拿出来帮着的,且不要让王夫人知道。
赵姨娘道了谢,送走平儿,转脸就对薇儿说:“她什么意思呀?黑了心的恶毒娼妇,瞧着我们娘儿好拿捏,上回说外头旧年里就商量好的,姨娘的丫头们月例银子都减半,由原先的每人一吊改成五百钱,全府就我和周姨娘两个姨娘,克扣了我们那两吊钱能顶什么用?史姑娘一顿螃蟹宴至少二十两呢。
老爷和探丫头也不替我做主,反怪我斤斤计较,环哥也劝我不要生事,只给我二百两银子让我贴补着。我想着我这样忍气吞声,她还不知怎么踩我呢,现在却悄悄派人送来银子,安的什么心?”
薇儿倒了碗茶,说:“姨奶奶先喝口茶,顺顺气,依我看,是二奶奶看环哥儿知道读书上进,又与淳王要好,以后说不定有个好前程,姨奶奶前儿又得了淳王的重赏,她也不敢随便踩人了,想要拉拢,又怕太太知道不高兴,所以悄悄送来不敢让人知道。”
“你说的是。”赵姨娘说,“惯会看人下菜碟的货,以前对我想骂就骂,现在又悄悄买好两头不得罪。你说我该怎么办?”
薇儿抿嘴一笑,说:“什么怎么办,收着就是。琏二奶奶别的不说,眼光绝对是毒的很,她看得出环哥儿将来有出息,环哥儿肯定有出息,姨奶奶就放心等着以后享福吧,眼下这些气先忍忍。”
赵姨娘长叹一口气,也不想再生气了。虽然女儿指望不上,儿子还是可以给她长脸的。
作者有话要说: ‘物之不齐,物之性也。’孟子的话,意思是:物品千差万别,这是客观情形。(它们的价值)有的相差一倍、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相差千倍万倍。你把它们放在一起等同看待,这是扰乱天下罢了。
王夫人借机压庶子
贾环烦得不行,躲到萧景那里,萧景看他脸色不好,免不了问他怎么回事,贾环本来不想说,又忍不住抱怨:“这日子没法过了,家里那一大一小的两个女人这样子闹,我还怎么安心读书备考呢。”
“又怎么了?你家那两个女人又不安生了?说出来我给你排解排解。”萧景把他揉在怀里安慰。
贾环把那家务烦心事说了:“姐姐觉得自己亲娘的兄弟没资格给她当舅舅,从礼法上说也是,可是他确实是姨娘的兄弟,与她也是有血亲关系的,人都死了,讲点情份又能怎么着。她这样做也真是……”
贾环虽然愿意给萧景说心事,却也不想在他跟前说亲姐的不是,所以没再说下去。
萧景更不能说探春的不是,只好劝道:“你姐姐遵守礼法,这样做也不算错啊。”
“把亲娘一家当奴才,这是哪门子礼法。周师父上回讲课时不是说了嘛,国法也要兼顾人情,好的官员断案执法并不是完全拿着律条本子办事,而要兼顾国法、天理、人情。这样办事才算周全妥当。”
“你能想到这个,也算难得。以后你出去当官做事就要这样才好。”萧景点头赞许。
贾环又说:“正是我想到这个,心里才不平,平日我用宝玉剩下的东西也就算了,老太太宁可把压箱底的东西给刚来的薛家小姑娘也想不到给我,我也不计较。
可是我娘这把年纪了,又儿女双全,还要站在门口给人打帘子,每次我看着实在是心里不自在。按礼法说,王子腾是舅舅,可是平时和王家来往太太都是叫宝玉过去,那王家的,十个人我还认不得一个呢,他们不把我放眼里,我还按礼法当他做舅舅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不成。”
萧景忽然脸上一变,说:“你不和王家来往最好,这王子腾升了九省检点又怎样,他的官未必长了。”
“怎么了?”贾环吃了一惊,难道王子腾做了什么令皇帝厌恶的事。
萧景却不想和他说国事,只说:“你姐姐行事在礼法上没错,在人情上却是太冷酷了些,你得空也说说她,亲娘再不好再微贱,也是亲娘。礼法与人情兼顾才是妥当做法。那个王子腾,你最好不要理他。”
贾环猜测王子腾只怕参与了宫闱秘事,不敢再说这事,只说:“今年我要考童子试,陈先生说,我的火候还差些,中秀才没问题,中举有点悬乎,要背上千篇程文,自己也要练个几百篇来。家里这样闹,我还怎么读书。”
“你只好两边哄哄,等你考了功名搬出去就好了。”
“是啊,我想参加今年的童子试,若能一路通过,后年就可参加秋闱了,我得抓紧,以后你这里不能常来。”
萧景不高兴,说:“你家也是官宦世家,按例也有荫生资格,可以不经过县府院三试直接参加秋闱。”
“祖荫也不是没个限制的,我家的荫生名额,肯定是先给宝玉。”
萧景有些不自在,贾府这样的人家就算有荫封,也是先给宝玉,还有嫡长孙贾兰,只怕轮不到贾环。只得另外帮他想办法,又说:“我有个建议,你不妨听一听。”
“你说罢。”
“我为你捐一个监生资格,不经县府院三级预考,你直接参加两年后的乡试。”萧景给他详细分析了一下厉害。
科举考试时考题都是从封建教科书——四书五经中的抽取,可是经过几百多年的科学考试,反反复复从那里面找题目,出题重复是难免的,考生们多是背了不少前辈程文在肚里,碰上相同题目就拿自己先前背过的程文凑数,考官也不可能阅过所有程文,就算阅过也不能挑前辈文章的毛病,只得自认晦气。
于是有个头脑灵活的考官发明了一种出题方法,就是“截搭题。”
就是将经书语句截断牵搭作为题目之意,强截句读,破碎经义,于所不当连而连,不当断而断,两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半句凑成一句,如此排列组合无穷尽,基本断绝了出题重复的可能,朝廷也默认了这种出题方式,允许在预考中可以出截搭题,在乡试以上的正式考试中必须正规出题。
因为解截搭题要会东拉西扯灵活变通才能猜出题意,难死了那些只会死背经义程文,头脑僵化考生,只有那些应变力稍强的考生才有可能过关。所以,秀才虽然是功名路上的起点,却是非常难的。也有人不通过预考,通过其它方式成为监生,以监生身份获得乡试资格,从而一举高中的,就是避开了这种考验人联想力应变力的考试,在正考中发挥长处。
比如有个人,考了四十多年才考中秀才,然后参加乡试会试殿试一路顺利高中。于是有感而发写下一联:
“县考难,府考难,院考尤难,四十八年才入泮。
乡试易,会试易,殿试更易,二十五月已登瀛。”
“你想想看要取得乡试资格有多难。”萧景掰手指数起来,“你先要参加童子试,包括县试、府试、院试三级十几场次,然后分往府学或县学学习,再参加提学官举行的岁考、道考两级考试,成绩一二等者,才有乡试资格。你问问李琰他们考过科举的,都觉得预考极难,等到了乡试之后,考的是经义的理解,文笔的老道,这倒不怕了。所以,我建议你避过预考,以监生资格直接乡试。”
贾环很感激他如此为自己着想,可是他有自己的想法,要利用萧景的力量直接乡试,他的自尊不允许两人的关系存着功利性质。他不愿做权贵的附属品,他要亲手赢得尊重,不能只在嘴上说,得用实际行动表现,否则不用萧景来看不起,他自己也要看不起自己了。
可是他又不愿直接拒绝萧景的好意,泼他的冷水,想了一想,斟酌了词句,说:“我现在的学问还有很多不足,亲身体验考试的残酷,以考代练,也是学习的好法子,而且还能磨炼心智。上回我因为徐师父落榜的事冤枉了你,过后我也反省,总是我性子浮躁冲动,才会犯糊涂,这样很不好,所以我要用枯燥艰苦又漫长的考试,自我磨砺,锤炼心性,使自己的内心真正强大起来,将来面对再大变故也能从容视之。
所以我要从县试考起,堂堂正正获得乡试资格。”
萧景见他宁愿一步一个脚印的考下去,也不愿走捷径,只为自我磨砺,不由得又心生敬意,又说:“你何苦这么辛苦,你想当官,可以捐官,你家贾琏,还有东府的贾蓉,甚至你家的奴才赖尚荣不都是捐官吗?若是你家不会出这笔钱为你谋前程,我出钱给你捐官,你当了官接了你娘出去过日子,你就可以得到你向往的自由了。”
贾环笑起来:“这可不行,不从科举出身,一辈子要被正途的人瞧不起,顶多外放做到州官知府算到头了,本朝有制度,非进士不得点翰林,非翰林不能入内阁,看满朝部院堂官,哪个不是中过进士点过翰林的。”
萧景吃了一惊,觉得要重新认识这人,本来以为他一心做官是想挣份家业,接亲母出去养活,过自在日子。却想不到他的心很大,看样子竟是盯上了内阁宰相的位子,想做一番事业出来。
经过前几次闹别扭,萧景知道贾环与众不同,是个极有心机有大志的人,不敢再小瞧他,如果他真的考试顺利一路高中,不出大错,熬资格熬到五六十,也说不定能进登阁拜相了。
“那你就好好读书罢,但是不许不理我。”萧景给他提要求,又帮着想法子,“如果你能摆平你家里,我就替你买下个清静院子,你搬进去读书,把你娘搬出来照顾,和你姐姐不见面,也省好些事非,你就安心读书罢。”
贾环做梦都想着离开那个家,现在萧景愿意提供帮助,可是怎么让家里同意呢?
又和萧景混了一阵,跟他的小厮卫三和徐义急急的找过来,说薇儿从里面传出话来,王夫人急着找他,好象有什么不好的事。
贾环不知什么事,赶紧回去,进了王夫人的正屋,就看见丫环媳妇们都摒气敛息侍立,周瑞家的一脸得意,王夫人面带寒霜,赵姨娘红了眼睛,怯怯地看着他。
贾环行过礼,听候吩咐。王夫人神色严厉,道:“你经常外出,倒底干什么去了?”
贾环知道有些不好,只怕王夫人知道他并没有每天按时上学,于是很小心地答道:“除了每旬去淳王处伴读两日之外,还有就是我和几个朋友成立了一个文会,按时讨论学业。还要按照先生吩咐的,常去外面了解民间疾苦。”
王夫人冷笑:“还真会说,你打量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偷偷开了个盐铺和脂粉店,经常借上学为名查看,大家子弟,又没有分家,谁许你这样做?难道我亏待了你,少了你的使费?”
贾环终于知道缘委,看来王夫人是派人暗中盯着他了,好在他早有准备,赶紧惶恐地回道:“不知太太从哪里听来的,只怕听错了。那个盐铺是我的同窗好友陆霄凤开的,他去从军了,拜托我照顾家里和铺面,所以,我才去看顾看顾,太太不信,可以查看官府执照,用的可是他的名字。”
这还是徐文璧的意思,不要他和商贾沾边,以免影响将来的仕途发展。所以,贾环并没有用自己的名字,就是脂粉店也用的是卫家老二的名字。
王夫人并不信,又说:“陆家和卫家都不富裕,哪里来的本钱?”
贾环又说:“他们没本钱,我也没有钱。陆家的盐铺是因为陆霄凤有门路弄到盐引,所以同窗们凑了钱帮他,我也帮了些。卫家想有个长久进益的产业,卫嬷嬷是我的|乳母,求上门来我也不好不帮他,所以凑了些钱借给他当本钱,将来也好做卫嬷嬷荣养之资。”
按一般大户人家的规矩,奶妈们很受尊重,奶过的主子必须叫她“妈妈”,还要给予荣养。贾环声明帮助卫老二开铺是做为将来荣养奶母之资,让人也挑不出错来。
王夫人想不到他做事如此周全,根本就不在执照上用自己的名字,就算给他安个私置产业的罪名,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而且以他的能力也不大可能弄到盐引,难道那产业真不是他的?
又说:“那你也不能借此荒废学业。”
贾环赶紧诚惶诚恐地说:“不敢,盐铺那边只是托赵国基帮着照看,他死了以后我才自己去看了一回。也是怕那掌柜的趁主家不在谋夺产业的意思。脂粉店都由卫老二开的,我怕他弄不好使奶母没了养老的产业,所以开业时看了两次,以后再也没去。至于学业不敢荒废,每天都作一篇文,还写好些字。太太不信,叫丫头到我房里把字拿来。”
慧紫鹃情辞试莽玉
王夫人捻着佛珠,还是把他狠狠教训一顿,无非是荒废了学业什么的。贾环只能在肚里腹诽,我一天写的字比宝玉一个月写的都多,你怎么不管他去。
脸上却不敢表示,只得乖乖听训,想要搬出来的计划只怕要拖后了。
王夫人没挑出贾环的错,又把他天天拘在上房抄佛经,说要磨磨他的浮躁性子。
贾环憋了一肚子气,他的学业负担很重,事情也多,偏偏还得把宝贵的时间用来抄佛经,只得自我安慰,就权当练习馆阁体了,作文只能放在晚上加个夜班。
只是一房丫头们也不能睡,贾环赶她们回屋休息,薇儿忠心,硬撑着半夜不睡陪着他,贾环还没有理所当然压榨服务人员的意识,觉得过意不去,说:“你趁着没有放出去,调/教一两个丫头接你的班吧,平时你也轻松些。”
薇儿觉得有道理,说:“莲儿怎么样?她虽然容貌不出挑,但是人勤快,嘴巴也紧。”
贾环点头同意了,又想起什么来,招手叫薇儿过来,小声问道:“你看咱们这里的人可有太太那边的?”
薇儿明白他的意思,是怀疑自己身边的丫头小厮中间安Сhā了王夫人的人,将他的举动密报了。男仆中赵家的人自是忠心的,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他都安排钱槐和徐义去做了,他们也是可靠的,数来数去就是丫头们了。这些丫头们都是薇儿管着,不知道里面有谁是小耳朵。
薇儿把丫头们细细盘算一番,说:“估计咱们这里没问题,就算有小耳朵,爷说话做事向来谨慎,不象宝玉口无摭拦,想必漏不出什么去,倒是姨娘那边有个叫小鹊的不可靠,往宝二爷那边跑过,还是天黑时候。”
“知道了。”贾环心里明白,如果漏出什么来,只怕是从赵姨娘那嘴里没把门的人那边漏的,自己身边的丫头就算有王夫人安Сhā的人,他言行谨慎规矩,也不怕什么。
“可要找个错撵她出去?”
“一个丫头而已,不必了。”贾环心里有了数,不再盘算这结,继续看书直到半夜。
这么过了几天,觉得这样长期下去不是个事,一定要改变现在的处境。
到了给贾母请安的时间,贾环拿薇儿的眉笔给自己画了个烟熏妆,然后去贾母上房。
贾母看他眼圈发黑,气色也不好,就问怎么了,身上不舒服还是别的什么。
贾环回说:“徐师父临去时布置下作业,要每天做一篇时文,还要写一千个字,还要温习旧课。所以,我天天忙到三更。”
贾母不赞同:“写字作文也用不着弄到半夜,你白天干什么来着?”
贾环就等她这句话,说:“太太要我天天抄经诵佛呢,所以白天不得闲,只能晚上温书。哦,抄了那么多经书,我觉得血性减了许多,人也变得清淡了,只觉万事皆空凡事都不在意,这可是接近佛法的好处了,有空还要再向高僧请教,听讲佛法。”
贾母听了不悦,只说不要累着。贾环趁机提出要求搬出去另寻一清静处,好安心读书。
贾母不同意,说:“外面哪有家里照顾周到,再说你现在还小,功课上不要太紧,仔细弄坏了身子,以后,只许用功半天,晚上不许熬夜。”
贾环计划未遂,只得做罢。
贾母后来又对王夫人说:“小孩子家抄那么多经书做什么,那些东西最容易移了性子,让人变得冷漠孤僻,不好。这样年纪的孩子正是该玩该闹的时候,何必拘得象个小老头似的。”
看众人有些不以为然,贾母又说:“你们只怕心里埋怨我太疼小孙子孙女们了。可是你们想想,女孩子本该娇养,男孩子虽说要顶门立户,可是咱家这样的家庭,有祖荫遗泽,原本也用不着象那寒门小户的孩子十年寒窗苦读,熬得象小老头,跟书呆子一样,还弄坏了身子。珠儿是怎么没的?还不是用功读书熬坏了身子。”
贾母抹起眼泪:“想到珠儿我就心疼,所以我才不喜欢拘着孩子们太过用功,宝玉体弱多病就不说了,环儿虽然身体强些,却也不能太过累着了。”
众人只得答应了。
贾环免了抄经的差事,虽然没能搬出去,心里也很乐,继续按计划向着目标奋斗。
这次春闱陈九成会试高中,殿试时又中了二甲进士,天天与同年聚会,聚会时也经常带贾环一起去,认识了好些人,也学到不少东西。
贾府这样的人家,一天下来大事小事不断。赵姨娘才和探春闹过,这边宝玉又因紫鹃一句玩话闹得翻天覆地,天天延医用药不断。
贾环想着宝玉病了也该去看看,做完功课就到园子里来。
只见园子里比往日不同,处处都忙着栽花种果,不象先前一派悠闲景象。
原来探春当家时做了件大事,把园子土地实行承包制,那些伺候的婆子媳妇各自分了一片地,允许他们收取收益。宝钗又补充意见,说虽然以兴利节用为纲,却也不能失了大家子的体统,园子收益除了供应各处的分例,其它的都让婆子们贴补自家。即照顾里子也照顾面子,各方利益都兼顾了,真是小惠成大体。
以前贾环读红楼时,就感慨万端,中国园林集建筑、诗词、书画、文学各艺术于一体,原来就是世界艺术宝库的一朵奇葩,然而意识到园林的经济价值并充分挖掘的那个人则是开天辟地第一位,不得不令人佩服。
又为探春宝钗这样的女孩子惋惜,如果是男儿身,一定可以挽救贾家败亡,振兴家业的。
正胡思乱想间,怡红院已经到了跟前,贾环进去见宝玉正在休息,也没有打扰,转到后院逛逛,看见紫鹃正在园里摘花。
因为紫鹃哄宝玉说林妹妹要回苏州去,惹得宝玉犯了病大闹一场,硬拉着紫鹃不让走,说:“她去了,就是要回苏州去了。”所以,紫鹃只得留在怡红院伺候宝玉直到病愈。
贾环悄悄走到她身后,笑道:“在做什么呢?”
紫鹃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他,也笑道:“我在给姑娘摘Сhā瓶的花呢,爷什么时候来的,吓了我一跳。”
“果然是好丫头。”贾环赞叹道,“上回我送了一些花草给你家姑娘,潇湘馆有些潮湿,怕有蚊虫什么的,点缀些丁香、茉莉之类,又驱虫又芳香,也减些清冷之气。你可照顾好了?”
“多谢三爷惦记,那些花草长得还好。”
“我叫丫头来教你姑娘做八段锦,每天做着没有?”
“每天早上都做一遍呢。”
贾环又说:“上回我让姨娘给你姑娘送的参片,可用了?”
紫鹃答道:“人参虽好,可是不敢大补,况且姑娘的身体虚不受补,怕上火。”
“只怕姨娘没交待清楚,那参不是一般人参,而是西洋参,凉性的,最是滋阴补气,静心凝神,而且治失眠,治咳喘痰血。林姑娘每天只能睡一个更次,还经常咳嗽,用这个最好,每饭后含两三片就可以。我好不容易从淳王那弄了些,这是贡品,可别浪费了。”
紫鹃感激道:“真是太谢谢三爷了,这府里除了老太太和宝玉,就是你对姑娘真心好。”
贾环又问:“你这次闯这大祸,有没有受委屈?”
“多谢爷关心。”紫鹃笑道,“老太太本来生气,知道怎么回事以后,埋怨我说:‘你知道他是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做什么。’也就没什么事了。”
贾环替她庆幸,也就是贾母慈祥,爱护女孩。这事若落在王夫人手里,一巴掌扇过去都是轻的。
“算你运气,你这人看上去仔细伶俐,其实也太莽撞了。”
紫鹃笑说:“我只是开个玩笑。”
“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看上去对你家姑娘尽心,其实并没有对她好。”
“三爷要这么冤枉人,我也没话说。”紫鹃不服,撅起嘴。
“你说我冤枉你,那我问你。”贾环不客气地给她指出来,“你家姑娘还没起床,宝玉就直入闺房到她床边,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拦?男女七岁不同席,宝玉却和你家姑娘并头躺床上讲耗子精故事,你又在干什么?还总是放任林姑娘和宝玉亲近,这不是对她好,是害了她。”
紫鹃胀红了脸,道:“这话怎么说,我是一心为姑娘,只怕没把这颗心挖给她。”
贾环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要是真心为你家姑娘好,就要劝着她收收心,不要把心挂在宝玉身上。实话实说,宝玉并非良配。”
紫鹃本来要为黛玉辩解,见他说宝玉不是良配又急了,说:“这是什么话,宝玉对姑娘的心,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了。”
“宝玉对林姑娘的真心我并不怀疑,可是他的婚姻并不是由他作主,他一片真心有什么用?得看老太太、太太的意思,还有宫里娘娘的意见更要考虑。从上回端午节娘娘赐的节礼可以看出,娘娘是属意宝姑娘的,太太也是。老太太虽然疼你家姑娘,但是为宝玉择配必是先考虑家族利益的,况且她年纪也大了,这棵大树并不可靠。”
紫鹃脸色变得很难看,贾环装没看见,继续说:“宝玉和林姑娘的将来根本不在他们自己手里,你放纵姑娘,白累她坏了名声坏了身体,没有用的。”
紫鹃低了头,沉默半晌,又说:“按说我一个女孩儿家不应说这话,只是三爷真心为姑娘好,所以我说厚着脸说了。林姑娘没了父母,有老太太一日好些,没了老太太只能凭人欺负,就算嫁给王爷也保不住喜新厌旧三五夜就被撂在脖子后头。到时又能怎么办?谁能为她作主?俗话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贾环也理解了,觉得紫鹃真是非常清醒的人,象黛玉这样的女子,没有强硬后台又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嫁到外面难保不受欺负,宝玉毛病虽多,可是人品在富二代中也算是好的。其它男子外貌人品也不见得比宝玉好,就算比宝玉好,也不见得对她真心,嫁外人不如嫁宝玉,好歹她和宝玉知根知底,情意相合,胜过嫁外人没过两夜就被扔脖子后头。
贾环本来不是很赞成宝黛恋,现在权衡利弊,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如宝玉这般真心待她。再想想这两人纯真的感情几百年前不容于世,难道几百年后还不容于世?封建时代的人容不下,来自现代的人还是容不下,也实在是太悲剧了。
宝玉不是良配,那么谁又是良配?再说人总是要成长的,都是经过挫折后走向成熟,宝玉是一块美玉,改造一番也是好的,只因他不通世务就放弃他,也太轻率。
想来想去,贾环决定想法子成全两人,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你既然这样一心为林姑娘,宝玉又是真心,林姑娘又视宝玉为知己,我倒有个法子可以帮你们一把。”
紫鹃眼睛一亮,惊喜道:“三爷有法子?”
定计策成全宝黛情
“法子是有,”贾环只有六七分把握,“但是不见得一定能成,所以,你要劝你家姑娘放宽些,不要陷得太深,如果以后遂了心愿便好,如果不能,也不致于伤心欲绝,沉疴难治。”
紫鹃喜道:“那也好,若能治得了姑娘的病,怎么样都行。”
“你劝她收心,少看杂书,做些针工女红,这才是姑娘家该做的事,长辈们看着也喜欢。不可再和宝玉太亲近。现在被你这么一试,把他们的关系弄明朗了,虽然间接向长辈施加压力,可是对姑娘的名节也有影响,以后千万小心。”
“说的是,宝姑娘也劝过姑娘同样的话,只是姑娘的心已经这般,让她冷下来,哪里这么容易。”
贾环点头:“宝姑娘说的是正理,真正是为你家姑娘好。规则这东西很公平,谁遵守规则,规则就保护谁,姑娘家有私情是最忌的,你忘了元宵夜宴上老太太破腐陈旧套,说大家小姐想终生大事是最要不得的,只怕是敲打你姑娘呢。
若是林姑娘再不当心,只怕来说她的不是宝姑娘,而是老太太、太太,到那时就晚了。
只有你们做的妥贴,讨长辈喜欢了,我才好使力啊。”
紫鹃更感激,不知说什么好,起身行了一礼。
贾环又考虑了一下,说:“要帮你们,我也有个条件,就是宝玉必须会争取。宝玉自幼受宠,想要什么不用开口就有人送到跟前,他想当然的以为自己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却不知世间的事并不是心想事成的,遇上不遂心,他就不知道怎样争取。
如果他自己都不争取,你我蘀他谋划有什么用?我对他要求不高,实在不爱读书走仕途也罢了,只求他能撑起整个家,就算撑不起护不了家人,至少也要护得住身边的人,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至少要护住心尖上的人。他能做得到,我就一定站在他这边帮他。
宝姑娘劝他,他嫌人家说混账话给人没脸,你们劝他,他只怕还听些。”
紫鹃听了贾环这番话,先是心喜,然后又忧虑,怔怔地发起呆来,连他什么时候走了也不知道。
宝玉好些了,柱着杖到院里转,看见紫鹃在那里发怔,拉着她的手,说:“你为什么哄我?”
紫鹃勉强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就认真了。”
“你说的有情有理,怎么象玩笑?”
“我心里急,所以才这么说的。”
“你急什么?”宝玉问道。
紫鹃小心斟酌用词,说:“我和林姑娘极好,她要是走了,我肯定要跟了去,可是我全家都在这里,若去,则舍不得家里,若不去,又舍不得她,所以我才急。说出这些话问你,结果你就闹起来。”
边说边舀眼瞧着宝玉,想着话说到这份上了,你好歹给个准话啊。
宝玉笑道:“你真傻,竟为这个发愁,我告诉你,活着,咱们一起活,不活着,咱们一起化灰,化烟,如何?”
换上以前,紫鹃一定为这誓言感动了,可是听过贾环一番分析,宝玉再受宠,他的终身也由不得他自己作主,宝玉这话虽然听着感动,却是对未来没有个令人放心的筹划。让紫鹃根本放不下心来,又说:“你才是傻呢,听说老太太给你定了琴姑娘,就算活,你也应该和她一起活。”
宝玉笑道:“你又傻了,那只是玩笑话,她已经定了梅翰林家了。”
紫鹃还是担心了,看他样子还没意识到他和黛玉的事充满变数,还以为只要他喜欢肯定能得到呢。又试探说:“若是有人不许咱们一起活,怎么可好?”
“那我找老太太去,老太太会为咱们做主的。”
“可是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能护你一辈子呀。”
“那还有老爷太太呢。”
紫鹃见他真如贾环所说,根本不知道为自己,为自己心尖上的人争取,又忧又急又无奈,叹道:“那老爷太太不许咱们一起活,又该怎么办呢?”
宝玉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听她这么一说,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紫鹃又说:“二爷也大了,也该在正经书上下些功夫,若是考中功名中个举什么的,你在家里说话也有份量,想要什么老爷太太也不好驳回,你岂不是即不忤逆父母,又能得了想要的呢?”
宝玉听了不自在起来,道:“你怎么也劝我这些话,连你也利欲熏心起来。”
紫鹃正要再说,却见袭人过来请吃药,只得先作罢。回去侍候黛玉,将这事说了:“姑娘瞅机会也劝劝宝玉。”
黛玉说:“你糊涂了,我从来不劝宝玉看那正经书走仕途经济,是因为我看出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万一将来真的在科场高中做了官也不是幸事,宦途险恶,人心难测,他这样单纯率真根本应付不了,与其将来在外惹祸,还不如呆在家里,还能得个善终呢。”
紫鹃听了,也不得不承认黛玉真是宝玉知己,看的透彻。可是宝玉成天在家里混也不成事啊。
这边贾环一边自己读书一边为宝黛谋划,那边萧景却做了件令人吃惊的事,命长史去贾府要俩奴才使一使,贾政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立即遵谕照办,不料萧景要的是赵姨娘的家人一用。无非是一家奴才,贾家不敢不从,连人连契都送了过去。
赵家人口不多,赵国基已死,只有一子赵阳,赵姨娘还有一个兄弟赵国良,也有一子,年纪还小。萧景得了身契后立即给赵家脱籍,打发赵国良军前效力挣军功,又送赵阳兄弟上学堂读书,如果能考上功名更好,考不上的话就捐个官谋外放,读过书的好歹也能在任上办些事。
贾环得到这消息,起初呆住了,待反应过来不得不感念萧景,主子拉扯奴才不是什么体面事,尤其是拉扯别家的奴才。想到他不怕别人议论,居然出手提拔赵家,这番情意真不知如何相报。只是他两人都没想到这番拉扯赵家在日后惹出大麻烦来。
探春知道这消息觉得纳闷,把贾环找来问怎么回事。
贾环答道:“姐姐不是说,他们是好是坏与你无干吗?你一个千金小姐自然不会拉扯奴才,淳王殿下拉扯奴才,你也管不着。”
探春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胀红了脸,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怪我?”
贾环叹了口气,道:“你做的对,我哪里敢怪你,你现在管着家,想立威我能理解,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踩着你亲娘立威呢?”
探春喊起来:“连你也这么说,我哪里敢踩姨娘,祖宗的旧规矩,人人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原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想不到你跟她一样,也来作践我。”
贾环也恼了,冷笑道:“姐姐真是个公正无私的人,只是太太命大嫂子管家,因她面软心和,怕惩纵了下人,所以才要姐姐从旁协理。是大嫂子发话按袭人的例给治丧银四十两的,这种小事,大嫂子也有权处理,你闭着嘴就是了,又干什么拦着驳她的意思?还要查旧账,这是哪一辈子的旧账?就是援旧例也该援最近的例吧。
人都说你乖觉,虽管些事,却不肯多走一步,怎么在赵国基的事上,你就不乖了,非要驳大嫂子的意见。不就是向太太买好,证明自己虽是姨娘生的,可是绝不认亲娘,一心只向着太太吗?顺便还证明自己公正无私,精明能干,真是一箭三雕。
上回姨娘和宝玉屋的丫头绊嘴吵架,你只责怪姨娘不尊重不成体统,却不问宝玉屋里的丫头多张狂,你不问个事非曲直,就直接派了姨娘的不是,可真是寒了你亲娘的心了。”
贾环从来不对女孩子说重话的,就是先前晴雯对他无礼,他也没有计较,现在说这一通话来实在很重的。
探春气得脸发白,抽嗒嗒哭了起来,说:“我要是个男孩子,早出去立番事业了,偏我是个女孩,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也只能尽量做的周全,这么大的家,如果不按规矩行事,会有什么个结果?让那起子小人说我,到时太太不让我管家了,那才是没脸呢。姨娘是个什么性情你不是不知道,喜欢没事找事的,我去问事非曲直问得清吗?我一姑娘家躲事非还来不及呢,还去问事非去。”
贾环向来自诩绅士风度,还是头一回把女孩子气哭,也觉得不好意思,只得学习宝玉,一看事情不对溜之乎也,走之前扔下几句话:“你为了在这个家立足,为了将来有个好出路,讨好太太和宝玉,这个我能体谅。但是我也要给你说一句,将来你有了难处,或是嫁的不好了,太太和宝玉还有你那个‘舅舅王子腾’是不会向你伸援手的,能帮你的只有被你视为奴才的舅舅,还有我这个不受待见的弟弟,你等着瞧吧。”
探春看他绝然而去的背景,越发哭得伤心,侍书几个只得苦劝。
贾环特意跑大庙上,亲自挑了几盆萧景喜欢的花送过去略表谢意。
萧景见他用了心,也很高兴,观赏了一番,说:“我来拉扯你舅舅家,这会子你姐姐该不会说什么了吧?”
贾环苦笑了一下。
“怎么?难道这样她还不高兴?”
“我把姐姐惹哭了。”贾环一脸无奈,心里颇有悔意。
萧景戳他的脑门,骂道:“你个混小子,平时把我气个半死也罢了,现在连你亲姐也弄哭了,你不是最疼惜女孩子吗?”
贾环长叹口气不吭声,想着现在这点事情都不能周全妥贴,将来又如何做大事呢?
萧景看他郁郁寡欢,以为他还在为家里女人的事烦心,笑他小家子气,拉到床上解衣宽带抚慰一番。
李琰带着书过来准备讲新书,一近寝殿,就见张洪急忙迎上来,道:“请李大人在书房稍候。”
李琰心里明白,不高兴地去书房等候。
过一会儿,寝殿的帘子打起,侍女们端着盆子舀水。
萧景舀起手巾擦拭,见贾环还躺在床上,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心里大乐,咧嘴笑起来,这一笑觉得嘴唇有些疼痛,赶紧下床舀过靶镜一瞧,见唇角破了一点。气得举拳头把那罪魁祸首捶了一下,骂道:“你小子是属狗的吗?亲嘴有你这样亲的,居然用牙咬。”
贾环懒懒的看了一眼,说:“不就破了点皮儿吗?两天就好了。”
萧景又朝他脑袋上呼了一巴掌,道:“可是今晚宫里有宴会,我这样子怎么见人呢。”
“脸皮厚一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人问你就说从台阶上摔下来摔了下狗啃屎。”
“你才吃屎呢。”萧景说不过他,气得把他按在床上蹂躏一顿。
太监们守在门外当木头桩子,任凭两人打情骂俏,绊嘴磨牙,舀着肉麻当有趣。
萧景和贾环收拾出来,见李琰已经在书房等候了,赶紧坐好准备听课。李琰看了萧景一眼,看见他嘴上的伤,脸色一沉。萧景吓得心里一咯登,把头埋在书里。
李琰不动声色,舀起书来:“今天讲的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贾环感受到他眼里的寒光在自己身上扫来,觉得浑身不自在,勉强熬到讲完,正要开溜。李琰说:“贾公子留下,我有话给你说。”
萧景担心地看贾环一眼,正要说话,李琰又说:“皇上今晚设宴,殿下去更衣准备吧,不要误了时间。”
萧景乖乖去后殿更衣,书房里只留下李琰和贾环两人,其它人都自觉地远远退出。
萧景议亲贾环抽身
书房里燃着细细的檀香,伺候的侍女太监们都很见机地退出,只有贾环和李琰对面而坐。
屋里极为安静,只听见八宝金自鸣钟“嗒嗒”做响。
李琰缓缓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情绪:“你做淳王伴读已近一年,我还没有考考你在史书方面的学问。”
贾环赶紧恭敬地说:“请大人指教。”
“你说说弥子瑕的故事。”李琰轻描淡写的说。
贾环脸色一变,死死握紧拳头,手心里全是汗水,深吸一口气,说:“弥子名瑕,是卫君宠臣。卫国有法,私驾国君之车要处以断足之刑,有一次弥子瑕之母病急,他驾着国君车驾出去,卫君认为他孝顺,为了母亲的原故,忘了他犯了断足之刑了。又一天,瑕与国君游园,吃到一个桃子觉得很甜,就给国君吃,国君说:弥子瑕分桃是爱我。等弥子瑕年老色衰时,宠爱渐薄,见罪于君。国君说:他私自驾我的车子,又给我吃剩下的桃子,实在是无礼之极。”
李琰点头,道:“说的不差,历史上凡是这样的事情,无一不是悲剧,弥子瑕虽行为不变,然先获赞美,后来获罪,皆因君主爱憎有变。然君王之爱憎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你明白吗?”
“弟子明白。”贾环低着头小声说。
“那你说说文帝之邓通,武帝之韩嫣,哀帝之董贤,是个什么结局。”
贾环额头上隐隐冒出细汗,身上微微发颤,强压住心脏狂跳,说:“他们都是受君王宠爱的臣子,然君主一去,邓通被饿死,韩嫣被赐死,董贤自杀。”
“其实这些人也不一定是坏人,只是一方是可以为所欲为的上位者,所以最后的悲剧总是发生在身份较低的一方。金日磾杀长子,得史书赞誉,由此可知。”李琰的声音还是很恬淡,没有一点情绪变化。
在温暖华丽的屋子讲史论学,按说是件很惬意的事,可是贾环却觉得身上阵阵发寒。
李琰却是态度和蔼:“三公子果然精通经史,选你做殿下的伴读,实在是选对了。不过……”
李琰话风一转而又说:“所谓伴读并不只是陪着读书写字讨论学问,还要担负劝谏之责,淳王殿下天纵英明,将来有可能继承大位,可是他不能犯错,有的错对别人来说无非一桩风流罪过,对他来说有可能是致命的。比如,最近殿下不知何故近来很少亲近妾侍,这样是很不妥的。
你身为殿下伴读,有规劝进谏之责,当忠于厥职,诚心辅弼,方不负殿下一片隆恩眷顾之意。”
贾环站起身,恭敬地说:“师父良言,弟子谨记,自当勤慎恭肃侍上,谏劝辅佐殿下。”
“很好,我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所以,才会支持你做殿下伴读。今年,殿下将要成婚……”
贾环吃惊地抬眼望着前面的人,喃喃道:“殿下要成亲了?”
在他的印象里,总觉得萧景是个霸道任性的孩子,怎么这么快就要成亲了?
“不错。”李琰点头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殿下也该到成亲的时候了。今儿晚上宫里的宴会,殿下会向皇上提这事,今年就算不成,也要先订下来,明年正式行礼。淳王和裕王都要成亲,虽然他们年纪也不是多大,可是皇家人丁单薄,皇上对子嗣的事已经很急了。”
贾环脑袋一阵空白,也没听清李琰在说什么,只听得最后一句:“……成亲之后,就意味着成|人了,以后行事更要稳重,不可行差踏错。”
贾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辞,又是怎么走出宫门,只觉得脚步有千斤重,一步步挪出宫门,看着天边夕阳西下,晚霞尽染天光,明明是阳春天气,却觉得寒意渗人,这个春天实在是很冷。
不想回那憋死人的家,直接拍马跑到护国寺,静听僧人平稳的诵经,听佛塔铁马叮当,听钟磬清越激响,烦乱的心思逐渐平静下来。
李琰今天这番敲打很逆耳也很刺心,可是又未尝不是为他好。再这样和萧景纠缠不清,只怕自己的下场无比凄惨。
忽然又想宝玉和金钏,宝玉喜欢和她拉拉扯扯,却为家长不容,最后倒霉的自然是身为下位者的金钏,被赶出去算轻的,谁让她不坚决拒绝呢,别人只会把错归在她身上。
又想到自己,再不抽身退步,下场比金钏更惨百倍,而且不会有人伸援手的。
重华宫里,筵开鸾凤,褥设芙蓉,屏列稚尾之扇,鼎飘龙麝之香,天家富贵,一览无余。与宴的除了皇帝皇后,贵妃,就是两位皇子,完全是皇家家宴。
美酒佳肴一道道呈上,乐师奏凤鸣之音,只是与宴的人各有心思。
萧景奉召陪皇帝饮宴,心里挂念着贾环,李琰留下他说话,脸色十分不善,可以想象要说的是什么话,只不知贾环会如何应对。
皇帝见他走神,有些不悦,说:“朕方才说了今年要为你们兄弟择配,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婚姻大事,朕不会以父母之命强压,也看你们的意思,不会强逼你们娶自己不喜欢的人。”
萧晨不待兄长说话,自己抢先站起来回道:“多谢父皇隆恩,儿臣听说成国公朱源之孙女,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幼女,襄阳侯安远之女,体仁阁大学士骆养性之女都是淑慎温和,端庄美丽,家世显贵,家教更好,可堪配皇家,儿臣只凭父皇做主。”
皇帝不置可否,又看向萧景。
萧景也起身,恭敬地说:“儿臣听说已故巡盐御史林如海之独女容貌无双,才气过人,心里仰慕已久,请父皇成全。”
皇帝有些惊讶,问道:“你见过她?”
“没有。”萧景答道,“那林姑娘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依附外祖贾家生活,臣身边有个小伴读是荣国府贾家的公子,跟她学过诗,臣见过这林姑娘所做诗文,实在是才气无双,不让须眉,又听说标致得象神仙一般。所以儿臣心里十分倾慕。”
皇帝没说什么,宴会继续进行,结束后让皇后贵妃和萧晨先退下,留下萧景单独问话:
“放着多少豪门权势之女不选,却选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为什么?”
萧景答道:“儿臣是皇子,已经是万人之上了,又何必不知足,贪着更大的权势。”
皇帝似笑非笑,探究的眼光看向他,说:“是你的意思,还是李琰教你的?”
萧景感受到他凌厉的目光,好象看穿了他心里的算盘,不禁头发发紧,面上仍然镇定自若,说:“儿臣喜欢才貌双全之女,不管她根基家世如何,那林家小姐虽然是个孤女,可是林家是列侯,其父林如海又是探花,书香世家出身的想必是知书识礼气质如仙的,如此清贵也配得起皇家。”
皇帝含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命他退出。
萧景行过礼退出宫门,在门口遇上萧晨,那萧晨在宴上应对得了夸奖,正得意的什么似的,特地在大门口等他,见他过来,笑道:“四哥居然要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可怜孤女,还真是个怜香惜玉的,不知道那林家小姐是何等美人儿,居然让哥哥这么动心?”
萧景含笑道:“我就是喜欢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子,不比皇弟眼里只有豪门贵族。”
萧晨嗤笑:“皇家是何等尊贵,自然要娶门当户对的,想不到皇兄的口味这么与众不同。”
萧景听他语含讥刺,也不对嘴,只是微笑应付。萧晨看他唯唯诺诺,得意地带人离去。
萧景回到自己宫里,见李琰还没有走,正在书房等他。见他过来,赶紧迎上去,问道:“今晚宴会,你可对皇上说那事了?”
“说了。”
“皇上是什么意思?”
“父皇没有立时答应,只说知道了。”
“殿下只要言行符合圣意,就什么也不用怕了。而皇上的意思嘛……”李琰沉吟了一下,斟酌着措辞,“皇上最盼着的皇家开枝散叶,子嗣繁茂,最讨厌的就是专情,殿下可知?”
萧景默不作声。
李琰自顾自说下去:“先皇帝当年独宠董贵妃,为她抛了后宫,致使后宫不得雨露,积怨冲天,孩子也夭折了,董妃去世后,先皇伤心过度,不久崩逝,没有留下后嗣,这才有当今皇上以旁支宗室继承大统。所以不但太后、皇上厌恶专情,就连朝中大臣也是反对的。”
“我专不专情关他人什么事?”萧景忽然有些生气,为什么做人要考虑那么多,喜欢谁不喜欢谁还要考虑别人喜好,凭什么?
“如果是平常人家,夫妻专情忠贞,别人会赞美,文人骚客甚至会歌之咏之,但是在皇家就不行,专情导致子嗣不旺,导致权力不均衡,乃至朝纲不稳,绝不是个人的事。”李琰的声音依旧温和却有着不容辩驳的坚决,“殿下欲得太子之位,不必象某人那样拉拢百官,扩张权势,只要行事符合圣意就行了。”
萧景无言,这话里的警告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喜欢谁,玩玩可以,但是认真不行,专情更是不可,否则,后果严重。
师生两人相对默坐,似是都在想心事,萧景又问:“李师父今日留下环儿,对他说了什么?”
“殿下想知道,直接问他本人就是了。只是臣提个醒,皇上不喜欢贾家。”李琰说完,自行退出。只留下萧景独坐灯下想心事。
次日,贾环又来毓庆宫伴读,萧景见他来了,心里一松,又见他神情严肃,一丝不苟的行礼,恭恭敬敬答话,好象又回到了那次因宝玉打他之后的那种情形,极其冷漠,极其疏离。
萧景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心情听书,只一个劲用眼瞄他。
贾环目不斜视,等李琰讲完了一段书下了课,贾环起身,严肃地说:“小人今年要参加童子试,学业太重,只怕不能担任伴读之任,还请殿下开恩,放小人回家备考,等以后金榜题名再来伺候殿下。”
萧景怔了半晌,再看他神色如常,从头到脚都很正常,可是正是这正常中透着一股无比萧索之意,越发显得不对劲。
萧景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他现在根本没有力量保证他不受委屈,任何口头上的保证只是敷衍没有意义。
只能相对无言。
萧景心里无比酸涩,千言万语只能憋在心里: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把你当个玩意儿,经过几次怄气,我也懂了你,可是当我开始认真待你的时候,却为世人不容。如果我争位落败,连命都保不住时,又如何保得住你?
你恨我也罢,不懂我也罢,人在世上,总有不得不向形势妥协之时。
华丽的殿堂寂静无声,只有落地金座钟发出滴嗒声,越发衬得殿堂寂静得可怕。
所有人,从师父到侍女太监,全都低头摒气,好象不存在。李琰不动声色瞧向萧景,等他发话。
半晌,萧景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好象从遥远的天边飘来:“也罢,那你就去罢,好好读书备考,方不负家人期望。以后……不必再来了。”
“谢殿下成全。”贾环恭敬地行礼退出,自始至终再没有看他一眼。淡然的象一阵捕捉不住的清风。
无辜弱女身陷权涡
贾环出了宫门,拼命抽打□骏马,一阵风似地冲到家里,一头倒在床上,薇儿看他神色如常,可是又透着股极不寻常来,不敢多说,赶紧拧手巾给他擦汗。
从此,贾环沉默寡言,只是不停地看书写字背程文,赵姨娘觉着他不对劲,又瞧不出是哪里不对劲,怕他累着,只劝他到园子玩玩不要累坏了身子。
贾环听她的话到园里逛逛,看大观园柳拂香风,桃花含露,沁芳桥下水流漂着无数落红,不知送向哪个不得见人的去处。
忽然想起前世里听过的一首曲子:“绕绿堤,拂柳丝,穿过□。听何处,哀怨笛,风送声声。人说道,大观园,四季如春,我眼中,恰只是,一座愁城……”
“三爷在这里做什么?哪里学的曲子怪好听的。”身后传来一个温软的声音。
贾环转头一看是袭人,对袭人他还是颇有好感的,她是除彩云以外对他娘俩全无歧视的丫头,而且在王夫人跟前还对他颇有回护。赶紧站起来说:“袭人姐姐是到潇湘馆去么?”
“是啊。”袭人笑道,“听说来了个会做诗的外国美人,你不去瞧瞧。”
听说有美人,贾环也有了兴趣,跟着她到潇湘馆,除了宝钗姐妹,连宝玉岫烟湘云都在此,哪里来的外国美人儿?
宝琴笑说:“我八岁时,跟我父亲到西海沿上买洋货,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黄头发绿眼睛,满头的宝石,画上也没她那么好看。还会做诗呢。”
宝玉赶紧说:“好妹妹,快拿出来我们瞧瞧。”
宝琴笑道:“在南京收着呢,现在哪里去取?”
宝玉听了,大失所望。黛玉却拉着宝琴笑道:“你少来了,哄那呆子虽成,我却不信,快把诗拿来。”
宝琴红了脸,微笑不答,几个人都催她。宝琴念道:“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众人听了都道:“难为她,比我们中国人还强。”
贾环却对这诗没兴趣,只追问:“那西海沿子有什么洋货?都是哪国的洋人,好姐姐,告诉我罢。”
其实他也搞不清宝琴年龄大小,大观园女孩太多,大多同岁,连王夫人凤姐也分不清大小,大家只是姐姐妹妹混叫,贾环求着宝琴讲那外面的事,一个劲叫姐姐。
宝琴少不得一一道来,那西海沿子位于广州,是天朝唯一的通商口岸,由十三行掌管,什么佛朗机,英吉利,法兰西,俄罗斯,各国人都有,因为天朝对外国人防备很严,故而不许外国人在境内过冬,所以外人都在濠境生活,前来的外国商船,必先停舶濠镜,向同知申报进口,此地属香山县,最先由佛朗机人租住,天朝在此设立海关征收舶税,置守澳官落实管理权,
那里十分繁盛,各国洋货应有尽有。
贾环听得入神,心里又暗暗盘算起来,又问她认识几个通事(翻译),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之类的问题。
这时丫头来报:“北静王妃来了,老太太叫请姑娘们呢。”
又不是谁的寿日,也不是大节日,这北静王妃忽然来贾府拜访,实在令人纳闷,现在又提出叫姑娘们来见,难免让人心里有想法。
北静王妃要见的除了贾家姑娘,还有黛玉和宝钗姐妹,姑娘们赶紧好生修饰一番。王熙凤亲自过来,领了姑娘们去前面。
赵姨娘激动的什么似的,一个劲的伸脖子在院门口张望,贾环不解:“太妃见姑娘们,你激动什么?”
“你懂什么?王妃突然来访,又提出见姑娘们,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有议亲的意思,笨蛋。”赵姨娘拧他一下,“还不去打探一下,要是看中你三姐姐怎么办?”
贾环听了也激动起来,如果看中探春,却不知要给她选个什么人家,若是不如意,他可是一点也没办法。再一想,皇帝才下令为两位皇子选妻,这边北静王妃就跑到贾府来见姑娘,这其中名堂只怕不是巧合。
一想到这,贾环心里如猫抓一般,也在门口探头探脑,求人进去打听消息。
周瑞家的带着几个管事媳妇在门口听唤伺候,白了他一眼,说:“这女眷的事哪里是爷该管的。”
贾环也顾不上和她置气,只得在外面团团转。
贾母陪着王妃吃饭,邢王二夫人及凤姐尤氏在贾母身后伺候,众姐妹跟着贾母相陪,王妃细细考查众姐妹语言仪态,饭后又闲谈几句,告辞离去。
彩云得以在里面伺候王夫人,贾环当晚就把她叫出来问详细经过。
彩云说:“那王妃仔细看了姑娘们容貌,还细看了手,倒没有撩起裙子看。”
“那她有没有着重看的姑娘?”
“好象她对林姑娘很重视,问多大了,读什么书,问了好些话。”彩云也兴奋起来,“大家都说林姑娘喜事要到了呢。”
“什么?”贾环又气又急,又慌乱无措,无论黛玉是嫁给萧景还是萧晨,都没什么好结果,尤其是萧晨那家伙比那孙绍祖好不到哪里去,跟了他还不是成日以泪洗面。
可是一想,黛玉没有强势娘家,真的能嫁入皇家吗?或是做个小妾?
贾环越想越心乱,也没心思读书了,好不容易熬到天明,立即催马到宫里求见淳王。
萧景见他又主动回来见自己,又惊喜又意外,忙命张洪把人接进来。
待见到贾环进来,脸色极不好看,猜到几分他为什么不快,道:“这么急慌慌的过来,可有什么事?”
贾环也顾不上擦头上的汗,劈头就问:“听说皇上要为两位殿下议亲?”
“是啊,李大人告诉过你了罢?”
“可选定了谁?”
萧景想着他迟早要知道,也不想瞒他,就实话实说。
“父皇是要为我兄弟二人议亲,先问问我们的意思,以便在名门闺秀中择配,五皇弟提了几家公侯权门之家的贵女,我提出的是想娶前盐政大夫林如海之女。”
“什么?”贾环气得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气得想掐他脖子又忍住,拳头捏得咯咯响,无比痛恨万恶的封建皇权,就这么想什么要什么,从来不为别人想,一群自私的家伙。
萧景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心里苦涩,道:“你就这么喜欢她?”
“呸,”贾环怒道,“我给你说过了,林姑娘是宝玉心里的人,你不信也罢,你就这么喜欢抢别人喜欢的人。”
萧景叹了口气,摒退所有下人,把他拉到榻上并排坐下。说:“你且消消气,我有我的苦衷。”
贾环甩开他的手,怒道:“什么屁苦衷,京里京外,豪门大户的女儿那么多,你怎么偏偏要一个孤女?”
萧景微微一笑,道:“就是因为她是孤女,我才要借她表明心迹。”
贾环彻底搞糊涂了,歪头看着他。
萧景也不知道怎么让他明白这其中复杂的关系。一般情况下,豪门大户,比如贾史王薛这样的大家族,元配正室最好是选那权势之家,结为婚姻,互为奥援,一损皆损,一荣俱荣。但是皇家子弟地位已经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要与权势之家联姻呢?
无非是贪心不足,或想更进一步罢了。
下面的臣子结党扩张权势,是最犯君主忌讳的,尤其是对现在这位皇帝的心思,萧景很明白,除非是他愿意给你,否则你对他手里的东西打主意,甚至还想自己动手抢,那绝对是让他憎恶的,非但不给你,还要把已经给的夺回来。
萧晨看中的女子,与其说是看中人家的姑娘,不如看中她们背后代表的家族权势,襄阳侯,成国公,京营节度使,内阁大学士,这些人哪个不是手握实权,萧晨想在这些家族中挑一个联姻,自然是能够扩大自己的力量,可是弄不好也难免引起猜忌。
所以他和李琰等几位师父商量过,决定要在皇帝表现出一种与萧晨截然相反的低姿态,表示自己无心帝位,于是这结亲的人选,首选那无权无势的女子。
贾环学诗进度快,常赞美教他做诗的黛玉,于是黛玉此人渐渐进入淳王智囊团的视线,才貌双全,家世清贵,孤苦无依,族人凋零没有娘家权势,可是书香世家出身又能在士林中增加好印象,是个好人选。
萧景也不知怎么向他解释里面深含的纠葛,只说:“本朝一直有个弊端,就是外戚之祸,这个麻烦,直到当今皇上手里才解决,当年皇上受太后及外戚辖治,忍了多年,斗了多年,终于斗倒了外戚,他自己娶的也是小门户之女,如果我娶个有权势的旺族之女,万一将来我有可能……”
这说不出来的话贾环也明白了,他这样做是向皇帝表示没有野心,表示“如果你把皇位给我,我朝不会重演外戚之祸,你放心,还等什么,快立我当太子吧。”
贾环心里惊叹他的精明,看他平日里吃喝玩乐无所事事,学问上也一般,在朝斗上却很上道,不去拉拢官员扩充势力,而是紧抱皇帝大腿,揣测帝心,事事都依着皇帝的心思。要知道在帝制社会,任他是位高权重的大臣,生死荣辱也只是皇帝一句话。萧景这般做法却比那萧晨高明一筹了,眼下这皇位之争,明面上看他落下风,实际上却是以退为进,示敌以弱,并没有落败。
不管这些作为是他自己想的还是师父教的,总之能做到这一步,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贾环熟知清朝九龙夺嫡的故事,八阿哥声望权势越大,越遭皇帝猜忌,倒是闷骚型实干家四阿哥最后得了便宜。虽然贾环很明白萧景用意,却还是很生气,争皇位是男人的事,干嘛把女人扯进去当棋子啊,真是无事家中卧,祸从天上来,林姑娘招谁惹谁了,怎么就稀里糊涂成了别人争夺皇位的工具。
“这世上唯一懂她疼她真心待她的就是宝玉,你怎么忍心拆散他们?”贾环依然控诉。
萧景苦笑:“你放心,我只是借她向父皇表明心迹,并不是真要娶她,婚姻大事父母作主,最终做决定的是皇上,你林姑娘在你眼里是一朵花,在皇上眼里未必能看上。”
贾环稍稍消了气,还是很担心,嘟哝说:“我费心思想成全他两个,你却横Сhā这一杠子,气死人了。”
萧景又笑:“他们的婚姻大事自然是由父母作主,哪有你Сhā手的份。”
“我当然是几分把握才愿意成全他两个的。老爷肯定是喜欢林姑娘的,至于太太嘛……”贾环的把握之一是贾政,贾政肯定是疼爱唯一妹妹的唯一骨血的,而且他喜欢读书人,佩服林如海,贾政站在林妹妹这边不用说,贾母也是支持黛玉的。为难的是王夫人这边,她明显是不喜黛玉的,而且她是贵妃之母,可以影响贵妃的意见,不可小看。现在的形势是二比二,还不好说。
但是贾环也有自己的主意:“林家世代官宦,林姑老爷又是做过盐政,家财必然丰厚,可是这林家的财产到哪里去了?贾家用了林家的钱,若是不将林姑娘娶进门,贾家就得把这钱吐出来,若拿不出,算是吞没亲戚财产,这脸面算丢尽了。将来贾家若是作得太过份,看我不把这事捅出来。”
萧景奇怪地看着他。
“你看我干嘛?”贾环摸摸自己的脸,没有什么东西。
萧景笑道:“我觉得奇怪,你怎么张口闭口贾家贾家的,难道不是你家?”
“呃……”贾环才意识到自己在言谈间似乎没把贾家当自己家,否则应该说“我家”如何如何,也不会出做这样的拿把柄威胁贾家的事。
贾环怕他怀疑,胡乱扯了几句把话题扯开。
作者有话要说:袭人为什么要回护贾环,原著没有解释,只写了宝玉挨打后王夫人问是不是贾环把金钏的事告诉老爷的,袭人装不知道。
可能是袭人这人比较顾大局吧。比如宝玉的奶娘吃了给晴雯的豆腐皮包子,晴雯明着表示了不满,吃了给袭人留的酥酪,袭人却拿话混过,没有引起争端。这些细节积累起来也是影响人的命运的,不是说细节决定成败么。
属意孤女深得帝心
坤宁宫里,皇后召见北静王妃,问道:“王妃前日去贾府看他家的姑娘,可有好的?”
北静王妃知道她要问的是谁,也不绕弯,直接说:“个个都好,尤其那林姑娘真的象神仙一般,体态娇弱似有不足之症,清高空灵似是世外仙姝,真是世上少见。那薛家姐妹也不错,姐姐端庄温和,妹妹娇美可爱,只可惜定过亲了。”
皇后又细问了一遍,她是京里一个小吏家出身,皇帝在藩邸时就娶了她,虽然无所出,却很受皇帝敬重,因为出身低,所以性子平和温柔,对那些世家命妇谦和有度,细听了王妃的报告,如实向皇帝禀报。
皇帝听了面无表情,命皇后退下,又召来锦衣卫都督杨彬。
杨彬是皇帝在潜邸时的铁哥们,两人情如兄弟,皇帝对他极信任,一继位就把重要的锦衣卫交给了他,锦衣卫是直接听命皇帝的特务机构,管侍卫,揖捕,侦察,监视百官的职责,职权很重,唯有深得帝心的人才可以得任。
百官臣民对锦衣卫又恨又怕,这一代锦衣卫指挥使杨彬为人却还可以,没做过太多差劲的事,对皇帝更是忠诚,这回接到皇帝的密令,立即命令手下番子查访,把黛玉从祖宗八代到平日里和人绊嘴乃至爱吃什么都查了个一清二楚。
“那林姑娘的父亲林如海是前科探花,籍贯姑苏,在巡盐御史任上去世,祖上也曾袭过列侯,虽是世禄之家,却是书香之族,只是支庶不盛,人丁有限,没有亲支嫡派,曾有一子,三岁夭亡,只剩下这一个独女,自小就知书识字。娶妻贾氏,是荣国公嫡孙女……”
“行了,谁听你背履历表。”皇帝不耐烦打断,“你只说那姑娘怎么样。”
“那林姑娘貌美如仙,才华更是须眉不及,贾府姑娘们结诗社,她每每夺魁,别号‘潇湘妃子’,下人们却给她起了外号叫‘美人灯’,意思是她体弱,风吹吹就坏了。自幼丧母养于外祖史氏夫人膝前,最受疼爱,与表兄宝玉感情最好。”杨彬说着笑起来,“平日里和那表兄姐妹们绊嘴斗趣也怪可爱的……”
皇帝歪在雕龙锦榻上闭着眼睛,好象在听着。
这时宫里一位老太妃死了,凡诰命都入朝随班,按爵守制。贾母天天带着邢夫人王夫人入朝,然后还要送灵入先陵,至少要一个月光景,家中无主,上下人等都作起反来。或乱作威福,或赚骗无节,在在生事,难以尽述。宝玉成天在园中游逛,贾环也得了自由天天往外跑,除了会文友,就是打听萧景的亲事倒底订了谁,虽然听他说林姑娘不一定会入选,可是心里还是不安。
萧景在毓庆宫跟着师父读书,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忽然,皇帝身边的太监刘越过来宣旨,召淳王去西苑见驾。
萧景接旨,看了李琰一眼,李琰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萧景立即冠戴了前往西苑,西苑在中南海西部,是皇家在京城的消夏之处,景色优美,恍若神仙洞府,皇帝常居的地方是玉宁宫,经常在这里炼丹修道,处理国事也多在此处。
萧景摒息静气行过礼,等着皇帝发话。
皇帝命人撤了帘子,叫他坐到跟前来,说:“听说你成日跟着李琰学习经史典籍,今日朕要考考你。”
萧景以为他要说的是订亲的事,没想到倒先要考他学问来。
赶紧起身说:“请父皇考较。”
皇帝缓缓说:“你说,对于一个王朝来说,最致命的打击是什么?”
什么是一个王朝最致命的打击?
水灾?旱灾?阉祸?宗藩势大?外戚专权?流寇?战争?外敌?几个选择迅速在萧景脑子里飞过,想起师父教导过的真理。
“什么是真理?皇上说的就是真理,你做的再好,皇上不认也没法,你做的再差,只要皇上认了,你就是天下第一,生死成败只在皇上一句话,无论你做什么,不合皇帝的意就不行。”
李琰的教导仿佛又响在耳边。
萧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正色道:“对于一个王朝来说,最致命的打击莫过于绝后。”
“好。”皇帝赞赏地点头,深有知己之感,“你把国家治理的再好,若是无后,也不过白便宜了别人,无后就意味着亡国啊。”
这话要是贾环听见了,肯定在心里骂他一万遍:“万恶的君主专制,把国家当成自己的私产,真是无比自私,拆散天下骨肉供一人淫乐,敲剥天下血髓供一人享受,视国家公民为奴仆,不是东西。”
当然皇帝还有萧景甚至众臣是不会这么想的,这天下可不就是皇帝家的私有物?若是无后,岂不是这产业尽落入别家了,这真是要命的打击。
皇帝这才转入正题:“你明白就好。你说你喜欢那林姑娘,朕派人查过,她实在是不大好。哦……朕不是说她不好,而是她不适合你。”
皇帝给他一条条分析:“首先,她身体弱,打会吃饭起就吃药,成年用药罐子煨着,如何能产下孩子?就算产下孩子又不见得能养大,若是能养大,以后再娶妻生子,这病只怕一代代传下去。”
看萧景有些不以为然。皇帝又说:“你是不是觉得她不能生,你可以纳一屋妾侍为你生子?这不行,没有嫡子是很麻烦的。就算你不在乎没有嫡子,这林姑娘小性,因为那个宝玉在别的女孩身上用心,她怄了多少气,绊了多少嘴,哭了多少回,虽然性子率真用情至深,但是不适合做大家主妇,更何况是一国之母。”
听到这话,萧景一颗心都快乐的快飞出去,他抛出娶林黛玉的意思,一方面是向皇帝表示自己绝无攫取权势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有试探的意思,如果皇帝根本不想传位于他,很可能成全他立即下旨赐婚了。若是皇帝把他当做下任皇帝候选,为他择配定是谨慎万分,要按国母的标准来选人。现在听皇帝的意思,还是把他当继承人之一的,并没有偏向五弟萧晨。
皇帝又说:“做大户人家的妻子,可以没有美貌,没有学问,没有钱,没有势,但是不能没有肚量和手段。要管理后院,调节妻妾纠纷,处理复杂家务,应酬命妇贵人,家里人情往来,没有肚量没有大智慧是不行的。
那林姑娘清高孤傲,敏感多思,又不谙世故,嘴里还爱刻薄人,如何能做一个贤内助?如何应付得了这复杂的家务人情?若是三天两头的使性怄气,你还能成天哄她不成?难道不干正事了?
而且她行止不端,与她那衔玉而诞的表兄起坐不忌,似有私情,这实在是有违礼教,不符淑女风范,这样的媳妇,朕是不许的。想必你也受不了妻子心里有别的男人。”
萧景默然无语,皇帝又说:“这娶妻要以德为重,能容得下人,能受得了气,品行端正,处事稳妥周到才是最重要的。你若实在喜欢她,纳她为妾也可。”
萧景赶紧说:“谢父皇指教,儿子深受教诲,既然这林姑娘不好,纳妾也不必了,免得后宅生乱。”
皇帝有些抱歉,觉得自己不成全儿子所爱,有些不慈了,又说:
“你要那林姑娘也是喜欢她才貌双全。如今有个女孩也不错,挺符合你的要求,贾府里还有一位薛姑娘,名唤宝钗,正在待选宫廷女官,也是出身官宦世家,紫微舍人之后,容貌比林姑娘更好,诗文之才也与她棋逢对手,更难得的是端庄稳重,豁达大度,孝顺长辈,人情往来处理家事都能周全妥贴,实在是难得的佳配。”
萧景赶紧说:“不可,薛大姑娘人是不错的,可是她有个哥哥不成器,浑名呆霸王,上京时因为看上一个丫头与人争执,竟打死了人,这样的恶霸,若是攀上皇亲,还不更加仗势欺人反了天去,到时候儿臣就为难了,护着他会违了国法,不护他,又伤薛姑娘的心,还不如不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他没了可依仗的人,行事说不定收敛些,不致于惹下杀身之祸。”
皇帝微露喜意,道:“想不到你处事如此考虑深远远,真是有长进。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孩,朕一定为你留意,定叫你如愿。”
萧景面带羞涩低下头:“豪门大户之女,难免娇骄跋扈,毫不让人,所以小户人家女子就好,能吃得苦受得气,即便礼仪粗疏些,只要命人教习即可。德行最重要,美貌有才更好。”
“好,好。”皇帝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命他退下后,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萧景退出西苑,才发觉后背出的冷汗湿透衣襟,赶紧回去把这事先给李琰说了,李琰捻着须点头:“好,甚好,这番应对也算是深得帝心了。”
萧景又把这事告诉贾环要他放心,说:“我说的没错吧?皇上根本看不上林姑娘的。”
贾环听他讲了事情经过,虽然松了口气,却有些不满,怎么好好的林姑娘在他们眼里竟有那么多不好,这群封建卫道士真是不容人。
黛玉的小性只是针对宝玉花心产生的排他性,一旦宝玉定了情,她也就没有那么多小性了,而且她的敏感多思嘴里刻薄也是因为寄人篱下的处境导致没有安全感的一种自卫方式,不算大错。
不过,说黛玉娇弱清高受不得委屈倒是真的,她向来心细敏感,别人一句话放在心里掂三四个过儿,管家这活难免受气,她确实做不来。
贾环嘟哝了两句:“好好的林姑娘居然让他们挑出这么多不是,都是你惹出来的。”
萧景觉得好笑:“既然你觉得她好,你怎么不娶?”
“我才不娶呢。”贾环脱口而出,说完羞愧万分。
对于黛玉这样的世外仙姝,他还真没动过娶她的念头,前世里和好同学讨论过钗黛优劣,都觉得两个各有好处,尤其是黛玉真性情,很可爱,可是都不愿娶她,只愿意娶薛宝钗。
因为宝钗这种类型的能给老公带来好处,能操持家务养孩子养老人,还能搞夫人外交,使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在外打拼,而且还有万贯家财。
人都是现实的,说是喜欢谁谁,真到了结婚的时候,多是利益为先,象宝玉那样对黛玉之心没有夹杂任何功利目的,是十分罕见的。因为宝玉根本不愿在外打拼,讨厌仕途经济争权夺力,所以黛玉这样的最适合他,而黛玉清高无依,也只有宝玉这样毫无功利心的人适合她。
想到这里,贾环更坚定了要帮助宝玉黛玉结合的想法,再抬头看见萧景似笑非笑看着他,好象看透了他的功利心,愈发羞愧的说不出话,只得拿话岔开。
不几日,内廷传下皇帝旨意,将襄阳侯安远之幼女配与裕王为妃,至于淳王这边可能还没找到合适的,暂时没有旨意,还给两位皇子赐了几位美貌侍女充实内帏。
就在众人猜测之际,内廷又下了中旨,升任淳王授业师父李琰为户部右侍郎,李琰在国子监祭酒上做了几年,终于升到了有实权的位置。
贾环听说了这旨意,心里有数,淳王这步棋走的不错,在迎合帝心方面真的有两把刷子,李琰得了帝宠也算初步遂了心愿。
这边礼部开始筹办两位皇子的婚礼,向襄阳侯府下了小定,那边皇帝命皇后召见内外命妇,按淳王的要求务必找到让他满意的女子。
贾府上下自那日北静王妃来访见几位姑娘后,私底下都在议论,黛玉那天被王妃仔细瞧了又瞧,问了又问,心里惴惴不安,想问宝玉,宝玉又一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天天玩耍。她一个姑娘家不能问这事,放在心里未免又添了些病,宝玉殷勤照顾,天天看望,却不知她这病怎么无故而起。
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再也不听人提起,贾环去潇湘馆探病,把事情告诉了紫鹃,紫鹃又喜又忧,喜的是黛玉议亲的事吹了,忧的是黛玉的名声已经落到这一步,将来非嫁宝玉不可,若有变数,真是死路一条。
贾环也没办法,只能说:“你好生劝解着,不要让她把心思放在那上面。明儿我再送些西洋参来。”
紫鹃只得答应了,用心伏侍黛玉慢慢劝解。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乱搞小番外:
为什么皇帝不喜欢黛玉???
据路边社透露的不可靠消息。
皇帝不喜欢黛玉的理由是:“进京时她居然站在船头,你见哪家闺秀抛头露面的。进了城好奇偷看也罢了,也应该谨慎端方,可是她居然把轿帘掀开傻乎乎的目瞪口呆状,跟农村人初进城似的。进了外祖家还东张西望的,正经小姐别说扭着头,就眼珠都不能乱转的。”
贾环说:“那是她太好奇了,据说林家的嬷嬷李稍红没有教她礼仪,这不关她的事。”
“还有出轿子时,应该等仆妇掀开轿帘,扶着婆子的手出来,可是她居然自己钻出来了,这可是大家风范?”
贾环再次辩解:“那是为了表示迫切想见到外祖的性急。”
“擦眼泪鼻涕居然用衣袖,手帕是做什么的?”
贾环说:“俺家手帕是用来做定情信物的,不用来擦眼泪鼻涕,而且袖子长的拖到地下,连擦鼻涕带擦桌拖地一次搞定,还要手帕做什么?”
皇帝说:“她居然还戴着好大一朵白花跑到外祖家,就算守孝,用银饰珍珠簪,小白绒花就可以了,居然顶着碗大的白花,着实惊悚。”
贾环说:“戴白花是俺家的固定打扮,你看平儿,家里也没死人,她也是戴白花。这些打扮都是叶大师创造的,最能体现俺家与众不同的风骨。”
“喝茶应该手托茶托,轻掀茶盖,她却把碗盖扣鼻子上了,连个兰花指都不会翘。”
“哦……这个问题……”
为什么刷掉宝钗?
皇帝说:“那个宝钗居然身着白衣,给谁穿孝呢?爱素净不是错,可是起码不能穿孝吧,首饰可以少戴,但是不能不戴。衣裳可以少绣点花,但是不能全白,瞧她穿白衣,还不戴首饰,哪象个大家小姐。咒谁呢?”
“是俺家针线房的叶大师设计的衣服,说她的理智与精明能从一层薄薄的白纱里浮现。”
皇帝怒斥:“不许狡辩,精不精明要看做事,怎能用衣裳颜色来表现。反正她不好,刷下去。”
于是,黛玉宝钗都被刷下去,无缘嫁入皇家。
童子试高手争案首
却说宫里那位老太妃去世,贾府大人都去送太妃的灵,贾府上下人等都散漫无比,没人管束,贾环也放纵了些,据然大胆把玉钏偷偷带到陆家去,姐妹相见,难免抱头痛哭一场。玉钏见金钏身上懒懒的不想吃饭,爱姐心切,居然偷了太太上房的玫瑰露来给她,彩云见她偷了,自己也偷了些东西给贾环。
贾环郁闷:“姐姐怎么做这种事,让人知道可不得了。”
“这算什么?玉钏不也偷了,平时太太在时,我们也拿些用不着的小东西出去送人呢。”彩云并不在意,说:“你看宝玉屋里的晴雯芳官她们,还不是把这些东西随便送人,可是你这里却没有,你还是主子呢,我看不过去嘛。”
贾环有些感激她,但是却不能接受这样的做法,只能旁敲侧击地提示她:“太太是慈善人,又把你们这些跟前侍候的丫头当女孩儿一般,偷些小东西也不跟你们计较,可是玉钏能偷,绣凤能偷,你却偷不得,明白吗?快放回去。姨娘眼皮子浅,要你做这种事,你可千万别答应她。”
彩云有一点明白了,玉钏偷了东西送母亲送要好的姐妹都可以,太太不一定和她较真。而她偷了东西给贾环赵姨娘,只怕不会这么容易过去,到时候太太借机给他呣子没脸,或是把她这吃里扒外的丫头撵出去也是保不准的。
彩云有些不愤,也只得听他的话,又把东西送回去。
这一年,贾环准备参加童子试,家里大人都不在家,贾母王夫人送灵去,贾政出差,居然没有人为他打理,他也不指望别人,只得自己想法子,考试程序以及注意事项陈九成给他说过了,考试用品请教大嫂子李纨,她曾伺候过已故的贾珠参考,对准备什么东西心里有数,详细列了张单子来,又令林之孝家的到账房领钱置办。
贾环差点要问探春这样可符旧例,要不要驳回大嫂子。一想到上回已经把探春气哭,赶紧忍回去。
考试用品还罢了,麻烦的是考试资格。京城所在分属宛平、大兴两县,贾环分在大兴县考试,要有同县的五名同考考生互相担保,若其中一人身份造假,其它人连坐取消考试资格。
贾环联络了几个人,除他自己,还有徐义,奶兄卫三儿,贾环帮他取了个正式的官名叫卫守信,还有那个绰号“如玉”的同学,本名蓝田,人长得好,学问也不错,本来他想再读两年再考,贾环为了凑够五个,硬是劝他以考代练,还有一个就是族里贾璜大奶奶的侄子金荣,学得不怎么样,也被拉来参考。
按规定,三代中从事娼、优、皂、隶的人没资格报考,家里有人做门子、轿夫、媒婆、接生、修脚的也不行。别人还罢了,唯有徐义是个孤儿比较麻烦,以贾环的能力顶多给金钏这样没人理的女孩搞个户籍吃碗饭罢了,要给徐义搞户籍参加审核严格的国家考试,他还没这本事,可是徐义天资聪明,读书也是极好的,贾环也不忍埋没他,只得厚着脸皮求萧景帮忙。
萧景找师父们想法子,寻个徐姓清白人家认了宗,给徐义弄了个户籍履历。
到了报名的日子,贾环五个就一齐到大兴县衙去报名,因为是报名的日子,衙门里的公差比往日多了不少,维持着秩序,防止不懂规矩的学生乱跑乱说话。
报名处在礼房,已经排起长龙,贾环几个排的腿酸,便让钱槐几个小厮代替排队,几个人躲在一边歇着,也有一些有钱人的子弟命仆人去排队,自己在荫凉地儿歇着,大家凑在一起,难免说三道四。比如那个年过五十的居然还考童子试,还有那个有神童之称的杨敦三次县考都不过,也不知怎么回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今年县考的案首会是谁。
在公共场合贾环从来不发表意见,他也向来低调,在圈子里没做过一件吸引眼球的事,也没有做过拿写好的文章拜访老前辈请求指正为自己扬名的事,所以,大家也没把他放眼里,只议论那几个出过风头的。贾环只在旁边认真听着。
一个衣着考究的学子唾沫横飞:“这次的案首跑不出三个人。”
旁边就有忠实听众配合着引导谈话:“哪三个?”
“一个是以神童之称的史应嘉,他三岁识字,五岁作诗,八岁就能写了一手好文了。还有一个是翰林院学士何润的侄子何国维,他从小就由名儒栽培,十岁文名就传扬开了,他家的大人还把他写的文到处送人,送给那进士翰林指正,人家都说不错,名气在外,谁敢不点为案首。”
“就是嘛,预考又不糊名,所以名人,熟人就很占便宜了。”旁边的人说不出羡慕还是妒嫉。
贾环听了有些羡慕这何同学有个好家长,才学会写文就拿着他的文给他打名气了,考官一看是有名的某某,还不给点个好名次?否则,别人就会怀疑他瞎了眼。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是礼部尚书孙汝成的侄子孙龙,孙汝成是裕王的老师,又是胡相爷那边的人,所以嘛……”八卦男没有再说下去,那语气那表情分明暗示什么。
贾环听了有些泄气,低调了这些年,他打算在考场来个一鸣惊人,争取考个第一名,打出名气,为自己日后的打拼开个好头。可是,现在仅一个县考就遇上强劲对手,一个是神童,一个从小就被父辈打出名气着力栽培的名人,还有一个是权势子弟,考官敢不巴结?
贾环正沮丧时,有人指着从外面进来的一个学生说:“瞧,就是他,孙龙。”
那孙龙相貌白净,细眉细眼的,穿着儒衫也颇文雅,只见他昂首挺胸被差役引入堂内。
这下子,其他学生不满意了,纷纷交头接耳:“他凭什么不排队呀?”
“就是,这么堂而皇之的搞特殊。”
贾环冷眼旁观,那孙龙仗着叔父在朝中势力居然这样目中无人,还没考试就得罪了一帮子同学,殊不知以后在仕途发展,离不开诸同学的支持,这样做实在是得不偿失了。
贾环累得腰酸背痛,正后悔没带个小板凳过来,终于轮到他们几个了,进了礼房,案台后坐着五个书吏,一对一询问姓名年龄,三代履历,出身是否清白,有无犯罪人口等等。还要查报考是否在丁忧期间,是否在户籍所在地等等。贾环抹把汗,肚里腹诽“靠,仅仅是个县考,就比现代高考还麻烦。”
等把这些查完,还要把描述外貌特征的纸票贴在考牌后面,在古代叫“浮票”,相当于现代的准考证了。
还有与现代无异的报名费,阅卷费也是少不了的。
等报完名,贾环累得快脱层皮,请几个同学到酒楼喝了几杯一起吃了饭。还没吃完,就被淳王派来的人塞进马车拉走。
风宜园里,萧景瞪着面前的人。
“我快要考试了,你还找我干嘛?”贾环斜眼看他,打了个嗝,喷出一股子酒气。
萧景皱眉捂住鼻子,骂道:“蠢货,知道快考试了还敢喝酒,考场上闹了肚子你没处哭去。”
贾环悚然而惊,赶紧正色道:“是我疏忽了,今儿去报名,有些累了,所以才和同学在酒楼吃了些好的。”
“以后不可。”萧景见他认错,也不再训他,给他交待注意事项,考前几天,不可饮酒,不可食用油腻,不可食河鲜,不可吃生冷,最好是吃些清淡养人食物。又给他一套考试衣服,按制,考生参加考试要戴乌纱穿官服,只是官服上没有补子花色,与一般官员有区别,衣冠不整的人是不许进考场的,这和现代穿背心拖鞋不可出入公共场合差不多。
贾环抱着衣帽,心里涌过暖流,他原先也料到家里不会为他参考当成件大事操办,却万万料不到,为他尽心操办的却是这个人。
原以为这个人免去他伴读之职,是要从此放弃撂开手了,没想到又为他的考试操心。
萧景并不知他现在心潮澎湃,又说:“不知你家里调理饮食可方便,我派个厨子给你。”
“不必了。”贾环摇摇头,悄悄抹把眼睛。
萧景又说:“有件事我得亲自嘱咐你,县考没什么高手,只要能正确破题,把文写下来就可以过了。但是我劝你要在现在就养成力争第一的霸气,我知道你为人处事向来低调,可是这考试不能低调,名次越好名声就越大,名声越大前途越光明。那些登阁拜相的大官,哪个不是每科的前三十名里的。所以,你务必拿出全副本事来,要考就考个第一名,让大家都知道你,在你的同学圈子里就会以你为首,切不可轻忽。”
“知道了。”贾环大有知己之感,这番话说到他心里去了,一直以来他低调至今,早就憋着要扬眉吐气,看来萧景已经看出来他有入阁拜相之心,没有笑话他,只是默默支持,提醒他要实现理想应该要注意的事。这般体贴倒叫他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说什么好。
唯一的回报却是和他保持距离,还要劝他保重身体,努力泡妞,广撒蝌蚪,早日孕育小包子,真是令人心酸心痛。
贾环暗自心酸,赶紧转移情绪,问道:“听说这次大兴县考的案首已经内定为孙龙了?”
“听谁说的?”萧景略有惊讶,转而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考场中是有人仗着关系搞些暗地里的操作,可是孙汝成,何润这些人都是进士探花出身,也是有傲气的,不会为子侄向考官做那请托之事,而且考官也不愿落个巴结权贵的名声,只要你真的比他们好,不会压着你。你只管好好考试,不要想太多。”
他这样宽言安慰,贾环稍放了心,默坐一会儿,又小心地问道:“你的亲事可订了没有?”
萧景没有了以往嬉皮笑脸的样子,很严肃地说:“定了,是一个乾清门三等侍卫苏长龄之女,小户人家出身,人很谦下温和的。”
“也好。”贾环好不容易从喉咙挤出两个字。
“你不恭喜我?”
“当然要恭喜的,等你大婚那天,我会送上一份大礼。”贾环勉强笑道。“殿下想要子嗣不能心急,先要保重身体,再寻那身体健康年满十八岁的好人家女子……”
实在说不下去,先前他不能接受萧景宠别人,现在却又指导他怎样以最好的状态搞女人,却是为了回报他的情意,真是滑稽之极。
两人又默然相对,平时的伶牙俐齿仿佛全都飞走了,竟不知说什么好。
贾环沉默一会儿,问了一个他一直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如果有一天,你的父皇要处理我,你敢不敢为了我逆他的意求个情?”
“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父皇要那样对你。”
“你只说你会不会保护我罢……”不待他回答,贾环忽然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要说了,当我没问。我走了,你歇着罢。”
贾环匆匆告辞离去,连头也不敢回,真的不敢听萧景的回答,听不到还可以让自己沉迷在美丽的幻想中,不用面对令人心碎的现实。因为在乎他,所以不愿逼他做选择。
县试预考初露头角
大观园依然是风光无限好,正值宝玉生辰,虽然贾母王夫人不在家,也是非常热闹,王子腾薛姨妈都送了礼物过来,姐妹们聚集红香圃开宴,为寿星贺寿。这些热闹贾环是不参加的,只在房里写字调整考前状态,又拿了几两银子命薇儿弄个临时小厨房,用小风炉做些清淡的菜肴。
赵姨娘怕贾环分心,只窝在屋里做活照顾他,不跟人吵架生事,上回探春的做法也伤了她的心,自此也很少见探春,母女两个不见面,也没有争执绊嘴的机会,倒是给了贾环一个安静的备考环境。
对有考生的人家,考试是件大事,亲戚朋友都要送礼,规模不逊于红白喜事,还要燃放鞭炮,摆设宴席,大家齐举杯祝贺考生取得好成绩,送上衷心的祝福。贾环虽是考生,可是大家都只顾着给宝玉过生日去了,也没人顾上他,他也顾不上想七想八,只是安静在房里看书写字。
掌灯时分,探春带着丫头拿着食盒过来。
贾环忙起身让坐,探春命丫头摆好酒菜,说:“明日你要考试了,本来我也想着设宴为你壮行,只是家里老太太、太太不在,下人都做起反来,事务繁杂,一时没顾上你,今日我自己设酒为你祝福。”
贾环淡淡地说:“明儿要考试,这酒还是罢了。”
探春只得放下酒杯,默默看着他,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上回两人生了气后再也没有见面,现在见了面,却是比先前生分了。
“你还在怪我?”探春说着眼圈又红了。
“姐姐事事遵礼守法,又没有做错事,没有人会怪你。”贾环叹口气,不愿跟女孩子生气,不想再提不开心的事。
这时,翠墨忙忙走来,说:“怡红院里开夜宴呢,林姑娘宝姑娘史姑娘还有香菱都去了,只差姑娘了,我们快去吧,大奶奶还在秋爽斋等着呢。”
探春起身,抱歉地看了贾环一眼。贾环命薇儿送出去,说:“姐姐快去吧,我也要早睡了。”
刚送走探春,莺儿又过来,送了两个荷包,里面装着一些金银锞子,有笔锭如意式,有状元及第式,还有金魁星,都是寄寓祝福的东西。说:“这是宝姑娘送给爷的,祝三爷金榜题名,连中三元。”
贾环含笑收下,道:“多谢宝姐姐吉言,改日我亲自道谢。”
到了次日出发时,赵姨娘抹着眼泪送行,钱槐昭平几个小厮提着东西,大家一路上都说着吉祥话,先到卫家集合,只见蓝田,金荣都到了,蓝,金,卫三家的三亲六眷都披星戴月来送行,男亲们亲自送到考场。不只如此,只要有考生的人家都是这样,再加上瞧热闹,把不太宽敞的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在亲友的一片叮咛祝福声中,考生们背负着沉重的期望走向考场。
到了县学门口,守卫的差役兵丁在街口将亲友拦下,只放考生进去。考生拿着考牌,也就是准考证,提着考箱,按次序进入警戒线。
考生在官差的安排下,分队站好,这时天还没亮。主持考试的县令穿着全套官服站在台阶上开始训话。无非是宣布考试场次,以及考场纪律什么的,和现代不同的是,要先讲一下孔孟之道,赞颂一下皇恩浩荡,其它的与现代考试差别也不大。
县令唠叨完,书吏开始点名,点上名的验名正身,简单搜身之后,给一份答题纸,就可以进场了,考生很多,点名需要很长时间,不少考生还未入场就已经露出疲态。
等考生全进到考棚坐好,天已大亮,县令命人锁了门,开始公布题目。
贾环头一回参加这样的考试,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前世里他也是久经考场的老油子,很快调整好心态,开始静下心来看题。
看了题目,不由得由衷地感叹一句:“真他妈的坑爹。”
往年旧例,预考中出的是截搭题,往往偏难偏怪,刷下一批只会读死书,不会应变的书呆子,到了正考时题目则是堂堂正正从四书中抽题。而这次的题目却反其道而行之,即不偏也不难更不怪,多数考生都面带喜色,胸有成竹地辅开草稿纸动起笔来。
贾环却没有轻易动手,他是第一次参加考试,却是当做最后一次考试一样,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来对待,先动手研磨,一边研磨一边构思,不轻易动笔。
他知道以自己的水平肯定能中,但是他的目标却不是能中,而是要考出好名次,把自己的名气打出去,在同学中形成以他为首的霸气。他虽然一直低调,但是到了该出风头的时候是绝不敢谦让,只有拿出真本事的高调才是真正的高调,半瓶水乱晃才是最讨嫌的。
贾环自觉自己这瓶水该晃个大声响出来了,可是这次的考题让人有些为难了,偏题怪题他不怕,自信能七拉八扯把十三不靠的截搭题扯出一篇文来,但是这样堂堂正正的题目,他能做,别人也能做,如何能独占鳌头压过其他人呢?
虽然怀疑这次考试会有暗箱操作,案首之位已经内定,可是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争一争,不管别人怎样,反正尽力就好。
以他前世的写文经验,知道越是大众题目越是不好写,写的人多了,就再难出新,用滥的情节设定很难写出花来。能让读者在无数同类型文中留下深刻印象,只能求新求变求突破。
贾环磨了一大缸墨,心里已经有了谱。偏怪的题目作起来要求稳求平正,平正的题目则要剑走偏锋,求奇求险。
贾环构思意已定,开始动笔。
做为主考的县令已经注意到他,心里无比哀怨,前几年县试题目偏冷僻,被考生问候祖宗八代,这一次出题平正些,不算难为人了吧?怎么这家伙磨叽个没完,连这样的题也做不出来,还考个毛,趁早滚蛋回家再练。
贾环不知道县令大人已经在心里把他摆了十八般模样,更不在意有才子之称的何国维已经率先交了卷。仍然心无旁鹜,开始落笔草稿。
按八股文的格式,紧扣题目,一篇文章落于纸上。然后检查几遍,修改错字,调整结构,在用词上反复斟酌,务必做到简洁精当。
几个潜在对手,史应嘉,孙龙已经信心满满交了卷,还有许多考生也陆续交卷退场了。
贾环并不受外物影响,仍是凝神静心,再次反复琢磨,从内容到用词,音韵,气势细细推敲,一个字一个字的抠,一句话一句话的磨,争取做到每个细节都尽善尽美。到后来,已经忘了他要考第一名的目的,全身心都在那张纸上。
全部写完,再检查一遍,确保没什么问题了,交卷。
主考的县令一边监考一边阅卷,取中的卷子做了记号放在一边,见他交卷先瞪他一眼,再接卷子一看,登时吃了一惊,又看了看封面上写着姓名年龄籍贯三代履历的号戳,有些不敢置信,然后满怀笑意地对他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贾环有些不安,出了考场后反倒放下了,不管结果如何,他已经努力过,也算没有遗憾了。
回到家里才觉得全身力量被抽走了一样,倒在床上起不来。
因为隔一天后是复试,没有考中的考生还有机会,所以考试成绩最迟在要第二天出来。钱槐负责探听消息,结果是贾环,徐义,卫守信,蓝田都中了,金荣没有中,要参加复考,中了的人不用参加复考,但是要几天后才能评出名次。
四场过后,县试成绩终于出来,贴到申明亭上,第一名出人意料,不是大家看好的孙龙、史应嘉、何国维三人,而是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无名之辈,荣府的庶子,贾环。
这样的结果难免让人猜测,怀疑里面有暗箱操作什么的,因为这第一名出身也是公侯府第,所以在有心人眼里,这就是潜规则,至于他本人是否真才实料反而不注意了。
比如翰林院学士何润就很不服气地找到了主考县令,他的侄子何国维,自小就被家里大人捧出了名气,想着区区县试,又无多少高手,案首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如今成了第二名,真是很没面子,难免怀疑这第一名用了什么手段。
县令知道他的来意,也不多分辩,直接调出前三名的考卷。何润仔细看了贾环的卷子,先是为那一丝不苟的字体叫了声好,再看文章,文理纯密,音调和谐,更难得是很大众的题目写出了新意,不由得连连点头赞叹:“没想到啊,贾府尽出不肖子弟,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才,仅这一手端庄整丽的字就可以中个秀才了。”
但是何润仍然提出质疑:“我承认这个贾环确是才气横溢,可是这几个的文章也不比他差,为何取他为案首?”
那大兴县令也是举人出身,看人看文眼光别有不同,见何润质疑贾环的案首位子,说出一番道理:“按说这前几名的文写的都不错,硬要分高下,只能看文章以外的东西,看态度、看性格,看为人。
因为此次时文题目比起往年容易许多,十分平正,许多考生一见题目都是面带喜色,立即下笔,而这个贾环,并没有因为题目简单而放松大意,反而认真审题,反复推敲词句,可见此人不骄不躁,严于自律,绝无一般年轻人的浮躁心态。再反观令侄,看到题目略一思索就开始落笔,还第一个交卷,第二道题也是随笔写来,从那洋洋洒洒的行书中也可以看得见得意之态。
文思敏捷、下笔千言只是才气的一种,但以此确定名次高下,有失偏颇,谦虚谨慎,稳重细致,同样是才气的体现。北宋时哄抬草率成篇者,形成浮夸文风,太宗深知其弊,极力纠正之,如此几百年后,还有人搞这浮夸风,这样的人需要的不是案首位子,而是一盆让他清醒的冷水。”
何润也是两榜进士,是有脑子的,见他不满何国维的年轻气盛不够老成,说的在情在理,也不再多说。回到家吩咐何国维修身养性磨炼心智,好好招待同学,尤其是那位贾同学,更不可怠慢。
说:“字如其人,从他的字中就可以看出此人有耐心,能吃苦,耐得住枯燥,这样的素质,得功名是早晚的事,你现在与他交好,将来官场上也是一大助力。”
贾环见何国维学问一流,是个有潜力的人物,也存着交好的心思,两人在一起比别的同学更要好。
成绩出来,贾府人得知,有高兴祝贺的,如宝钗黛玉探春等人,有无所谓的,如宝玉迎春惜春等人,有不以为然的,如王熙凤,周瑞家的,觉得贾环一个小孩子怎么能中个案首,无非是看贾家势大,考官趋炎附势罢了。
贾环隐约听到一些怪话,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和一些同考的同学往来应酬,互相讨论学问。出人意料的是,东府里有小厮来找,说:“大老爷有请。”
贾环万分纳闷,贾敬向来沉迷炼丹修道,除了除夕祭祖,基本上都在道观里度过,怎么这时突然派人叫他去。贾环也不敢多问,忙换了衣服到了城外的玄真观。
这还是他头一回近距离观察贾敬,看他形容清瘦,颇有几分书卷气,和其他脑满肠肥的家伙不同。
萧景成亲不诉离伤
那贾敬坐在蒲团上,缓缓睁开眼,看了看他,示意他坐在对面蒲团上。贾环一ρi股坐下,看着他等他说话。
半晌,贾敬才开口说:“听说你这次县考得了第一名,很好,很好。”
“侥幸而已。”
“如今贾氏一门人才凋零,子孙多不成器,贾珠虽有才却过早亡故,如今你能上进,以后挽救贾氏一族全靠你了。”
贾环忽然好奇心大起,经过这次考试,他领会到了科举考试的难度,这贾敬得中进士,肯定也是吃了不少苦才得以参加进士,学问一定是不错,可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要,却当起道士来呢?而且贾敬说“挽救”而不是如贾政那样说“振兴”“光宗耀祖”之类,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也瞧出贾家面临危险,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来“挽救”。
贾环忍不住问了出来:“中进士很不容易,大老爷苦读多年终于得中,为什么要弃了官修起道呢?”
贾敬沉吟半晌,却说:“你能在预考考出好成绩,可见你的学问是不错的,可是要在后面的正考得中,还需苦练。要想引得皇上注意,就要在殿试中取得前几名,要想在殿试取得好名次,除了文章要好,重要的东西在文章之外,以揣测君心为要,你是聪明人,应该会明白。”
贾环还没消化掉他说的话,贾敬又说:“今天我能看到贾氏一个成器的子弟,也可以瞑目了,你去吧。”
贾环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就被打发走了,心里纳闷不已,回到家里也没有多想,想着他若是有事一定还会叫自己。又着手准备下一轮的府试。
不料,到了第二天,东府里慌慌张张几个人跑来说:“老爷宾天了。”
尤氏正在荣府帮着料理家务,听了吓一跳,说:“好好的怎么突然没了?”
下人回说:“老爷天天修炼,想必功德圆满,成仙去了。”
这时贾珍父子及贾琏都不在家,宝玉又不识事体,竟没有一个顶用的男子,贾环只得放下书本出来帮着料理,想到昨日见贾敬时没见他有任何异状或身体上的不适,唯一可疑的就是他说的话,似乎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似的。
贾环立即对尤氏说:“先把玄真观的道士们锁了,请大夫查验,等大爷回家再问。”
尤氏听了忙去了簪环妆饰,带了一干老人媳妇到观中,大夫瞧了,说是吃丹药吃死的,道士忙说:“小道曾劝过,功夫不到吃不得,想必大老爷心诚,求仙心切,晚上悄悄服下,终于脱去皮囊了。”
“胡说。”贾环斥责一句,想到当今皇帝也是喜欢求长生的,再想想贾敬死前一日对他说的琢磨不透的话,也不敢多问,只对尤氏说:“还是赶紧派人告诉大爷,再派芸哥蔷哥伺候老太太,把大爷,琏二哥,蓉哥赶紧替回来。”
尤氏忙说:“说的是,我快急糊涂了。”
贾环又说:“这里地方窄,不能停放,还是送到家庙去吧。再请天文生择日入殓。”
“可是大爷不在,此时入殓只怕不合礼数。”尤氏迟疑起来,按制必须亲子在场才能入殓。
“事急从权,不可拘于礼法。”贾环却说,“珍大爷在路上得半个月才能回来,现在天气这么热,哪能等他回来再入殓,不如三日后开吊,先做起道场来再说。”
尤氏想了想,也只能这么办,只得把外事托给贾环,贾菖几个照看,又把继母接到府里看家。
皇帝接到礼部奏报,下了恩旨,追赐贾敬五品衔,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任子孙尽丧,王公以下,准其祭吊。旨意一下,贾府上下谢恩,觉得贾家恩宠尚在,富贵能永远延续。
贾珍父子连夜赶回来,到铁槛寺大哭,按礼换了凶服,在灵前守丧,一边做哀哀哭泣状,一边拿眼瞄着尤氏两个美貌的妹子,抽空子挤眉弄眼给个□,贾环看着只觉得生气,心道:靠,那敬老头死的真不是时候,老子为守家孝不能参加今年的府试院试,连中六元的梦也成泡泡了,就这样还对着镜子练了好久的哭丧表情,你这当儿孙居然笑得出,真浪费俺的表情。这孝子贤孙都这副鸟样,俺这八杆子打不着的干嘛演的这么敬业。讨厌。
只得装看不见,每天跟着宝玉穿孝,晚上回家。
贾琏从陵地赶回家,宝玉和贾环迎至大门先给贾母王夫人请安,再给贾琏请安,宝钗姐妹等在中堂等候,给贾母请安,然后方散。
次日,贾母王夫人回来,略坐了坐,到宁府中来,早有贾赦贾琏率族中人哭着迎上来,到灵前又有贾珍贾蓉跪着哭,贾母上了年纪的人,见了珍蓉也搂着痛哭,当晚就头闷心酸病起来,连忙请医诊脉开方,忙了一夜,直到发了汗才略略好转。
过了几日,是贾敬送殡期,又是一番忙乱,这一忙一乱,竟无人提起贾环县试考中案首的事,当然更不能摆酒宴了。赵姨娘有些不愤,贾环却无所谓,只给身边侍候的人赏了双倍月钱和尺头等物,又开始准备来年的府试。
却说贾琏素日久闻尤氏姐妹美貌,且行为放浪,完全符合他的猎艳条件,只恨无缘一见,如今遇上这事,正有了垂涎之意,先是以眉目传情,露出八齿迷人笑容,摆出自认为最帅的姿势勾搭三姐,结果人家不鸟他。
贾琏沮丧片刻很快放弃,连万人迷宝玉尚且有彩云和龄官嫌弃,何况他呢,他也不是那种纠缠不休强逼民女的人,于是转而勾搭二姐,二姐也爱他英俊风流,两人很快心心相印。
贾琏被二姐的标致、性格、为人吸引,也不顾国孝家孝两层罪,也不顾他向来偷情人钱两清的做法,也不顾家里有个凶悍老婆,甚至不介意二姐曾经失节,总之不顾一切,要偷娶了尤二姐做二房。
贾环得知后十二分的反对,那忠顺亲王府很可能在贾府安了暗桩子,连宝玉私下和人交换裤腰带这样的秘事都知道了,你娶个大活人在外宅还能瞒得了人?国孝家孝两层在身,就把人娶了可是大罪,到时人家瞅机会把这炸弹扔出去,绝对够贾府喝一大壶。
贾环虽然没能力解救贾府,可是也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它一步步走向灭亡,只得劝贾琏说:“国孝家孝中娶亲是大罪,你还是等等罢。”
贾琏却等不得,道:“若是守孝几天也就等了,可是我等不得,她那温柔可人样,谁能等得,再说宁府那边,哪能让人放心。”
贾环看他精虫上脑的样子,料到没法劝他等,又出个主意:“那你可以和她私下来往嘛,等过了孝期,再回过老太太,太太,不违国法不好吗?”
贾琏还是不同意,说:“不行,和她先偷情,再进门,她的名节更加受损,以后进了府,别人怎么看她?她又如何立足呢?”
贾环看他不止精虫上脑,还被爱情冲昏头脑,要不顾一切以身拭法了,料知劝不动沉迷在爱河中的人,只得做罢。
过了几个月,朝中下了旨意,淳王的婚事在赐第举行,之前宫里已经派了女官到女家教习规矩礼仪帮办婚礼。皇子成婚,自然是无比豪华风光,尽显皇家气派。一百八十对红灯笼如两条火龙,蜿蜒向前。仪仗辉煌,宾客如云,夹路看的何止万人,也有那半瓶醋的读书人感叹太过奢华,有违孔子“宁俭勿奢”之道。
贾环也夹在围观的人群在看,看到萧景穿着大红迎亲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说不出的英姿风流,围观人群中有那女子的,看了无比羡慕,一双眼睛都离不开。
贾环做为曾经的伴读,也受邀去观礼吃酒席,又送了一方亲手刻的印鉴,刻的是“百年好合”四字。把礼物送到之后就打算离开,张洪叫住他,说:“三爷请在后花园海棠斋等着,殿下有话说。”
贾环不知萧景有什么事,便如命到花园小斋中等候,小斋在花园偏僻处,少有人来,前有两株海棠,丝垂金缕,葩吐丹砂,颇有女儿之风。
贾环呆呆地看着斋前海棠,想起宝玉院里也有这种西府海棠,听他介绍说,此花艳如胭脂,弱如扶病,近乎闺阁风度,故又名“女儿棠”。
“果然好花……”贾环吟出前人咏海棠的诗句:“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
“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贾环扭头一看,是喝得醉薰薰的萧景,从身后抱住他。
“你喝多了,快放手,小心让人看见。”贾环掰开他的手,扶他坐下。
萧景把头埋在他怀里,哭起来:“到现在你心里只想怕人看见,却不想想我的心。你太令我伤心了,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可是你已经甩了我三次了,我倒底哪里惹你厌了,就因为我和别人好么?”
贾环拍着他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涨满胸口,说:“我没有讨厌你,我真的没有讨厌你。”
“没有讨厌我为什么不肯跟我好?”萧景万分委屈地看着他。
贾环被他这样哀怨的眼神看着,一时竟觉得自己真是负心薄幸汉,算起来萧景也没有对他做过多大恶事,给他的好处远多于坏处,而自己对他的喜欢也多于恨,可是为什么就不愿和他继续好下去呢?
“我……”贾环艰涩地说,“你不懂,只有发乎情止乎礼的情才是真正的情,否则只是肉欲。你即已经娶亲,就要对妻子,为家庭负责,不可再想着别人。而我……”
我的自尊,也不允许我当你的外室,与你这般偷情。
没等他说完,萧景的唇舌就缠了上来,醉人的酒香弥漫开来,炽热、疯狂,贾环有些发晕,好象也跟着醉了,回手抱住他,与他纠缠起来。
萧景吻向他的脖颈,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为了你……我一定……争到……皇位……到时……谁也不能……阻拦……”
贾环听到他这醉后的话,眼眸里的醉意渐渐退去,变得清明起来。
屋外的海棠如胭脂点点,如晓天明霞,绽吐纷芳。
贾环穿好衣服出来,轻轻掩上门,对守在外面的张洪说:“去端碗解酒汤,再告诉前面,说殿下酒劲上来,在后面走走就过去。”
张洪躬身答应了,抬眼看了看他,看他神色如常,不觉心里纳罕。
柳湘莲拒娶尤三姐
贾环回到家,照常读书写字,只是沉默寡言更比往日厉害,虽未穿官服,却已经显出一种威重风度,亲侍的丫环们越发敬谨伏侍,不敢随意玩笑。
只有在用那个翡翠碗喝茶时,他的脸上才显现出一种情绪,一种淡淡的哀伤。
那人已经成为过去,不可以再去想了。
这时,听小厮传话进来,说柳湘莲回来了,想要见他。
柳湘莲在外面游逛了大半年,薛蟠为了躲羞,外出学做生意,两人居然在路上相遇,柳湘莲还打跑了劫匪,救下了薛蟠,两人结为兄弟,一同回京时遇上去平安州办事的贾琏,因为尤三姐五年前就对柳湘莲一见钟情非他不嫁,所以贾琏见着柳湘莲,极力撮合他与尤三姐。柳湘莲竟忘了去年贾环提醒他的话,脑子一热,就以鸳鸯剑为定礼。
回到京中,柳湘莲见宝玉,两人相会,如鱼得水。柳湘莲问起宝玉关于贾琏姨妹的事,宝玉说:“她是东府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个妹子,真是一对尤物,确是绝色。”
柳湘莲听了变了脸,道:“不好,这亲事绝对做不得,你们东府只有门口两个石狮子干净。”
柳湘莲对这亲事有了悔意,又见贾琏急着撮合,越发生疑。于是去找薛蟠,薛蟠病着而且他又浮躁,只好又去找贾环,想请他帮忙要回定礼。
贾环听了变了脸色,道:“去年临行时我怎么对你说的,我说如果有人为你择配,千万三思,你扔后脑勺了,被琏二哥说了几句就匆匆订亲给了定礼,又听宝玉说了两句又悔婚,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柳湘莲做了一揖,说:“是我考虑不周,若是金帛之礼也罢了,这鸳鸯剑是祖父遗物,请老弟帮忙要回定礼。”
贾环不高兴,很想给他一板砖,说:“你出而反而,定了亲又悔婚,人家姑娘是烈性子,万一想不开,出个好歹怎么办?”
柳湘莲道:“她若是烈性子,也不会呆在你们东府了,我才不做这剩王八。”
贾环奇道:“难道琏二哥没有给你说?”
“说什么?”
“可能是琏二哥觉得女子思嫁有些跌身份,所以没给你说。”贾环给他讲了尤三姐家的情况,没有父亲扶养没有兄弟帮衬,只得靠姐夫贾珍生活,因为几年前的一次邂逅,从此一颗芳心系在柳湘莲身上,非君不嫁,还立誓今生只嫁他一人,他五年后来就等他五年,他若不来就剪发修行再不嫁人。从此改过守份,安心度日。
贾环对尤三姐的介绍没有丝毫隐瞒也没有不实之处,只是让柳湘莲自己判断做出选择。
只要是男人,对倾慕自己的女子是狠不下心的,柳湘莲听说三姐如此痴心,不禁动容,又开始动摇起来。只是东府的名声着实不好,又迟疑着问了一句:“她是清白的吗?”
贾环也迟疑了,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问题,男人都希望娶个干净的女子,这个时代的人对女子的清白是极为重视的,再好的人沾了“淫”字,什么好处都不算了,尤三姐是不是在污浊之地保住了清白,他也不知道,也不想说假话,只是如实说出自己的看法:
“柳兄也是眠花宿柳的,何苦要求别人守身如玉。她清不清白我不知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只知道现在她为你守身改过。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如果改过了仍然得不到别人的谅解,还何必改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成了一句空话?”
柳湘莲还在动摇:“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的女子再好也难接受,不是她有真心,我就要接受,也不是她改过,我就得原谅。”
贾环见他这么想也没办法,赌气说:“我是不会帮你要定礼的,我只是把话说到前头,你若悔婚,日后绝对后悔,到时别说我没提醒你。”
看他这样耳根子软,贾环也没心思管他和尤三姐的事,把话已经说到,能不能成看他们的缘份了,只要柳湘莲去找贾琏说这事。
等贾琏从平安州回来,贾环心里又挂念这事,摆酒为他接风,又叫上柳湘莲,地点就在京城一家很豪华的酒楼,包了一个安静雅间,在这里吵架别人是不容易听到的。
贾琏笑说:“听说你这次县考得了第一,我本来要在最好的酒楼请你一请,可是才回来还没得来得及回家跟二姐要钱。”
“你把体己钱全给尤二姐了?”贾环惊讶,这贾琏泡女人向来是用钱开路的,他把私房全部上交,那么他以后怎么泡妞。
贾琏看出他的疑问,笑说:“我有了她还偷情做什么?把钱给她花,我乐意。”
贾环又一惊,真想不到这浪荡子居然从此只守着二姐一人,可是他居然不介意二姐的婚前失身,实在令人惊讶。
正说着柳湘莲上了酒楼,三人喝了酒聊了几句,贾环使眼色要柳湘莲当面说,柳湘莲支唔着说他姑母已经为他定了亲,所以他想悔婚索回定礼。贾琏是聪明人,哪里看不出他在找借口,很生气说:“定者,定也,既然说好的,怎么可以反悔呢?你可是在外面听到什么了?”
柳湘莲低下头不说话。贾环说:“柳大哥是在外面听了些不好的话,无非是尤家姐妹在家做女孩时不太干净什么的,没有男人不介意这事,也不能怪他。”
屋里几个人都不吭声,一片沉默。
贾环打破沉默,又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琏二哥娶二姐时就不介意吗?”
对于婚前失身的女子,人们都看不起,大户人家娶这样的人为妾也是不屑,可是贾琏居然不介意,好象还动了真情,不知他怎么想的。
贾琏一笑,说:“二姐这人不但美貌,而且单纯善良,又温柔宽厚,跟家里那个醋缸子完全相反。就在我准备对她下手的念头一起,我就没打算和她偷情,而是打算和她天长地久,所以我把私房全给她,所以我让花枝巷的下人叫她奶奶,给她最大的尊荣。
你问我是不是介意,我说,没有男人不介意心爱的女人曾被别的男人碰过,只是人孰能无过,改了就好。这话我跟她也说过,我不是宽慰人,是真的这么想。失节已是事实,改变不了,但也是过去的事了,她自跟了我以来,一直谨肃家门,一点外事不闻,我还能求什么呢?若是我揪住她的过往不肯宽容,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贾环引着贾琏说这番话,也是想趁机劝动柳湘莲的意思,听了以后自己先感动了,说:“琏二哥肚量真大。”
“你还是个雏。”贾琏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如果你哪天真的爱了,你的肚量就会大了,他身上的污点你也能容忍了。你想,一条狗咬脏了你买的肉,扔了便是,可是咬了你的胳膊甚至心肝,你舍得摘下来扔吗?”
“是啊,我的心肝……”贾环喃喃地说,忽然把头埋在桌上哭起来。
贾琏和柳湘莲两个莫明其妙,忙劝道:“怎么了?怎么了?”
贾环抹把眼泪,说:“我没这么大肚量,我做不到。”
想起萧景,心肝揪得疼,以前和他争执,多是为了受不了他和别人好,难道爱一个人爱的深了,就真的能宽容他的一切吗?
如果真的喜欢他,是不是可以包容他,不介意他左拥右抱?是不是因为自己爱的还不够深,所以肚量不够大不能容忍?
这个问题,贾环答不出来。只是趴在桌上伤心。
酒桌上沉默了。
柳湘莲又开始犹疑,爱一个人,真的可以不介意对方的污点吗?事实证明,贾琏这种人不介意,他不看过去,只求现在和将来。所以他现在觉得很幸福。
可是柳湘莲不是贾琏,做不到只看今日之善不论过去之非。他心结难解,还是很难迈出这一步,只好不停地喝酒,终于做了决定,此事暂缓,定礼也暂且不要了。
然而柳湘莲回京后,不登门拜访,也不下聘,让尤家起了疑,那尤三姐是极聪明的人,见柳湘莲下了定后迟迟不提婚事,心里也明白,感叹尘世虽大却无她弱女子容身之处,把鸳鸯交给贾琏,自己找了个庵堂修行去了。
柳湘莲闻知,颇有悔意。经过这事,贾环发现这人耳根子颇软,跟贾琏一样是个眠花宿柳的风流货,肚量却远不如贾琏,对他很是失望。
这年十月间,贾琏又去了趟平安州,贾环照常在家读书备考,虽然今年因为家孝不能参加府试院试,他却半点不敢松懈,他的学识已经够了,所欠缺的是掌握八股这种表达形式。
不过没关系,在对经义的理解,文笔的老到上他可能不如那经年老儒,但是在摸考点上,他有着专家级经验。这一年中他准备大量阅读揣摩名家范文,总结经验,摸索规律,练习写出让考官眼前一亮的好文,还把心得体会教给徐义几个伴读同学。
这时家里头又出了事,贾琏偷娶尤二姐的事到底还是让王熙凤知道了,她趁着贾琏到平安州办事之时,把尤二姐诳入府中,然后又指使与二姐有过婚约的张华上告都察院,告贾琏国孝家孝在身,背旨瞒亲,停妻再娶,然后借机大闹宁国府,把尤氏揉得面团一般。闹完又怕漏了风声对自己不利,命心腹旺儿使法将张华害死,旺儿不愿害人性命,偷偷放走了张华。
贾环忙着读书作文与同学参加文会,待得知此事时,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禁感叹:“真是蠢货啊。”
钱槐不解,问道:“谁是蠢货?”
“就是家里那个太过聪明的琏二奶奶。”贾环只觉得无奈,人太过聪明就是愚蠢,比如王熙凤这样,自以为有钱有势,可以摆平一切事,觉得“告我家谋反都没关系,不过是借他一闹,大家没脸。若告大了,我这里自然能够平息。”如此嚣张真是骇人听闻。
却不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现在可以用权势摆平这事,可是待到家势败落的时候,这件案子就是杀人的钢刀,这等于把刀把子往敌人手里送。
这事怎么办,贾环也没有好主意,只得等贾琏回来再说。
贾琏从平安州回来后发现花枝巷已经空了,只得回到家,见凤姐一派贤良,心里纳闷。
贾环抽了个时间,约贾琏在外面酒楼会面,告诉他官司的事。提醒道:“这张华早不告晚不告,偏在你娶了二姐之后告,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他要讹钱,早干什么去了,当初写退婚文书时就该狠要一笔啊,现在退婚文书也写了,想起来告了,而且告的是有势力的贾府,可不是古怪吗?”
贾琏也是聪明人,略想想明白了,道:“你是说有人指使。”
“那张华也知道,不管是权势,还是道理,都不站在他那一边,他告个什么劲,按律状告不实可是要反坐的,这是好玩的?要说没人指使,我却不信。”
“会是谁指使的呢?”贾琏还不愿意怀疑王熙凤,国孝家孝娶亲之事不是小罪,若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贾琏的前途算完了,女人以夫为天,自己的终生系在丈夫身上,为了争风吃醋不惜毁了自己的丈夫,王熙凤是聪明人,想必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越是聪明人,越容易做蠢事,因为她觉得自己够聪明,可以手眼通天,所以才嚣张狂妄做下蠢事。”贾环再暗示一下,只差没有直接挑明。
“可是没证据证明是那个人指使的。”贾琏也为难,对方即做了这一手,后路必是安排好了,很难揪出来。
“反常即为妖,二哥千万小心。”贾环只得再次提醒,王熙凤这般造势,目标就是除掉二姐。可是他又不好Сhā在人家夫妻间说坏话,现在贾琏对王熙凤还是有感情的,只能提醒他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回到京中,柳湘莲见宝玉,两人相会,如鱼得水。”是原著原文。
不知道曹公为什么不写,“两人相见,相谈正欢”,而是“两人相会,如鱼得水。”
偶不纯洁了,掩面。。。。
贾母忧心渐重庶子
贾琏有自己的主意,这次他去平安州办事,贾赦颇满意,把屋里一个丫环叫秋桐的赏他做妾,贾琏这色狼虽说搞女人有原则,黄花闺女,良家妇女,老爹的女人不搞,但是老爹主动给的,他还是乐意笑纳。如果他宠爱秋桐,那么就可以吸引王熙凤的火力,这两人一斗,尤二姐不就安全了吗?
贾环对他这如意算盘持怀疑态度,听上去似乎没问题,可是操作起来真的也能没问题?王熙凤可不是吃素的啊。
还有一个奇怪的问题在困扰他,就是贾琏两次去平安州干什么了,上次路遇柳湘莲那次他不是去过了吗?怎么十月间又去了一趟?
贾琏也不瞒他,他是替贾赦送书信和一个箱子去的。平安州节度使收了后,要他十月左右再来一趟,他去了后偏遇上节度使巡边,所以等了一个来月,两个月后才回家。
“你知道那信和箱子里的内容?”
“不知道,箱子贴着封条呢。”
贾环觉得头疼之极,记起来《红楼梦》中贾府被抄的罪状之一就是交通外官。外官有钱有权,京官消息灵通,二者各取所需,只怕贾赦为了钱,帮外官在京活动出卖消息什么的。从贾赦在荣国府的地位来看,这是极有可能的。
本来贾环通过县考,心里也有了底,中秀才中举人进士只是时间问题,眼看前途一片光明,还想着说不定能使贾家避免覆灭的命运,可是经不住家里人自以为聪明到处瞎蹦搭,一次又一次把刀柄送人,先不说坏到根子里的宁府,荣府这样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到此,真是灰心之极,就算金榜题名当了官,也得时时防着政敌捅刀子,贾家的人如此行事,迟早把他拖下水。只得想法子尽力拖延这种颓势。
贾环压低声音,严肃说:“只怕大老爷是结交外官,给人拉皮条呢。”
贾琏沉默不语,他也料到了几分,可是荣府二房当家,做为长房的贾赦那边要捞钱只能用这种法子。
贾环又说:“你知不知道上回宝玉和琪官私底下互换汗巾子,这么隐秘的事忠顺王府怎么知道了?”
“不是薛蟠吃醋,指使人挑唆的吗?”
“不,那件事真的不是薛大哥做的,我可以保证。”贾环当然可以保证,曹大大用了一大堆文字说明薛蟠无辜,难道是白写的?
“我怀疑忠顺王府盯上咱家了。”贾环说出自己的怀疑。
贾琏悚然而惊。
贾环又说:“咱家看上去显赫,其实是靠祖宗遗泽和宫里的娘娘,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在朝中有实权,大老爷袭了爵只有个空衔,二老爷当了多年官只是个工部员外郎。开国几位功臣都被太祖入了罪,咱家那点祖宗功业又算什么,宫里娘娘也难保圣宠永固。等到她护不住贾家时,这孝中背旨瞒亲停妻再娶之罪,还有结交外官之罪,哪一条都能让咱家喝一壶的。”
“那该怎么办?”贾琏也慌了。
贾环目前也拿不出妥善的办法,只说:“你找机会劝劝大老爷收手,至于孝中娶亲一事已经做下了,告也告了,实在没办法。还有置祭田的事,要赶紧些。真的到大难临头时,也有个退路。”
“自从修了省亲园子,家里早就寅吃卯粮,日常过日子的钱都不宽裕,哪里有余钱置祭田。”贾琏愁眉苦脸。
贾环提醒他:“不是还有赖家吗?他贪了多少钱吐出来,置祭田也够了。”
贾琏听了心喜:“好极了,我会想办法。”
“别急,赖家几代做大管家,他的人已经遍及贾府要害处,轻易动不得。”
贾琏已经对他言听计从,忙问:“那该如何做?”
“等机会。”贾环沉声道,“等芸儿把证据切实抓到手,琏二哥再把赖大调离京城几天,趁此时机下手,同时还要用老太太的刀,拔出赖家之后的善后工作也得预先安排,不可前功尽弃。”
“好,就这么办。”贾琏心喜,“毕竟读过书进过学的就是不一样,处事妥当啊。”
贾环含笑:“我哪里敢居功,只是出个主意罢了,真的要办事,还是琏二哥这样管家多年,做事老当的出马才顶事啊。”
贾琏被他顺手戴了高帽,其乐融融。至于贾环,他只管幕后策划,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走到前台。
贾琏先是找贾母请罪,自扇耳光,痛哭流涕,但是又声明自己是为了子嗣才娶尤二姐的,待贾母消了气,又指出张华控告行为可疑,要告早就告了,收了退亲钱,而且人都娶了几个月了才想起来冒着反坐的危险上告,十分可疑,很可能是有人在幕后指使,说不定是贾府的敌人。贾母胆小,听了害怕起来,忙问怎么办。
“有宫里娘娘在,咱家暂时不怕这些。只是要早做些打算。”贾琏这时再提出置祭田的事,这事在元妃省亲前贾环就提过,贾母也同意了,因为盖园子花了一大注,所以搁置起来。
贾琏趁机说:“其实咱家几代积累,底子还是有的,只怕是那些奴才们连搬带偷掏空了去,待孙儿查一查再来回老祖宗。”
贾母觉得这样很妥当,吩咐贾琏去办,有奴大欺主一律严办,贾琏在贾母跟前备过案,得了大力支持,放手处理不题。
打发走贾琏,贾母暗生忧虑,她进贾家几十年,从重孙媳妇坐起,直到自己也有了重孙媳妇,什么事都经历过,也不是看不出来贾家的处境,所以她把贾敏嫁给考中探花的林如海,希望贾家能在官场得一助力,不料林如海早死,林家也指望不上。自己的娘家史家也衰落了,贾敬又辞官修道,只能指望宫里元春,元春也争气,终于封了妃,可惜只是有了一个名份,圣眷一般,也无所出,把一家子的兴亡系在女人的裙子上,其实并不牢靠,她也盼着贾家能出个顶起家门的人物。
贾珠争气,十四岁就进了学,却在攀登科举的艰途中垮了身子,年轻轻就死了。宝玉又不是这条道上的人,而且她也舍不得逼着柔弱如娇花的宝玉读书。看来看去,合族中没个成材的人,没想到贾环倒是争气,能在县考得了第一,可见是个能读得进书的,以后若能中举走向仕途,说不定能中兴贾家也没准。
想到此贾母有些愧疚起来,家里事多,竟忘了给贾环奖赏,好歹考得县考第一名也是可庆贺的事。
算了,等他中了举再好好大办一场吧。
贾母闷闷不乐歪在榻上想事情,这时媳妇们抬过饭桌,王夫人带着李纨等媳妇伺候摆饭,贾母见自己的几色菜摆外,另外两大捧盒里是各房孝敬的旧规矩。贾母说:“我跟你们说过,这规矩蠲了罢,咱家也不比往年。”
众人只是答应着。宝琴和探春一一让过,陪着贾母吃饭。鸳鸯端过一碗鸡髓笋,说:“这笋是外头老爷送上来的,这烧鹿肉是大老爷孝敬的。”一边盛上红稻米粥来。
贾母略尝几口,说:“把这笋和风腌果子狸给林丫头和宝玉吃去,这粥给凤姐吃去。”又指着一盘果子说:“这果子独给平儿吃去。”
又指着捧盒里两样菜说:“这烧鹿肉,红糟鹌鹑,去给环儿吃去。就说我说的,功课别贪多,不要累坏身子。”
所有人都惊讶了,王夫人更是半天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贾环很意外,老太太赏菜赏东西,一般都是给宝玉和几位姑娘,有袭人、平儿这些有脸面的丫头的份,也没他的份。今儿的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
薇儿见他疑惑,笑道:“爷用功读书,老太太高兴呗,有什么奇怪的,说不定还有意外呢。”
贾环只是笑笑,没想到贾母是贾府中继王熙凤,宝钗之后第三个发现他是潜力股的人,奋斗多年,取得好成绩之后,终于得到贾母的一部分注意,当然大部分注意还在宝玉那里。
果然如薇儿所说,更意外的还在后面。
既然贾环是有潜力的,可不能象贾珠为了考科举把身子熬坏了。贾母虑到此处又担心起来,把侍候的八大丫环看了一遍,珍珠早已经给了宝玉,还有鸳鸯、琥珀、鹦鹉、翡翠、玻璃、紫晶、水晶七个。贾母挑中了紫晶,因她年纪比贾环大两岁,模样也算漂亮,还认得几个字,就把她指给贾环做侍女,从此贾环和宝玉一样,也有了一两月钱的大丫头。
贾母发了话:“你好生伺候着,不许他熬坏了身子,功课宁可轻松些,不要贪多。你伺候好了,以后有你的好处。”
“是。”紫晶答应了,脸上一红。
对于丫头来说,所谓以后的好处也就是开脸做姨娘,紫晶略有失望,这贾府上下的丫头,绝大多数都喜欢宝玉,不喜欢宝玉的也只有彩云龄官两个罢了。宝玉会做小伏地讨女孩子的好,人又长得漂亮,当然丫头们都喜欢。而贾环的性格比起宝玉来,有些阴沉无趣,不爱和女孩玩笑打闹,后来更是越来越严肃老成,在贾政看来这样很好,可是在女孩子眼里,这样的人挺没情调的,若是做姨娘,自然是在宝玉身边要好些。
除了性格因素,宝玉的嫡子地位更是吸引人。
紫晶为人忠心,从不挑三窝四,领导分配到哪工作就到哪里,尽管心里略有失望,还是二话不说搬到贾环身边尽心伏侍。
按贾府规矩,凡是伺候过父母的奴才是有体面的,晚辈主子都得尊称一声姐姐,贾环自然也叫她姐姐,因她是贾母派来的,对她也放心,再看她完全没有勾引的举动,更是放心。
紫晶也很称职,每晚自鸣钟敲过十下就准时催他睡觉,贾环只得放下书来,现代社会的家长为了子女能考大学把孩子逼成骨头架子,这贾母倒是比那些人更明白身体是革命本钱的道理,从不逼孩子读书。
离秋闱还有一年半时间,贾环不但要继续冲刺,还要将身体调理到最佳状态,所以很顺从的听话按时睡觉,第二天早起再用功读书。
这边贾环用功读书备考,那边贾琏也进行了拔除赖家的准备工作,一边摸底,摸清哪些是赖家的死党,一边将自己的人想法子安排进去坐副手的位置,以期拔除赖家人时,他们能顶上去,不致于造成乱子。
同时,王熙凤加紧对尤二姐的迫害,她素来泼辣好妒,发现贾琏偷腥必然大闹一场,可是这次她凭女人的直觉觉察到这次的对手与往常不同,首先二姐是东府尤大奶奶的妹子,更严重的是贾琏居然由性生爱,动了真情。王熙凤感觉到了深重的危机,改换了策略,装成贤良状,先把二姐诳入府中,再借张华上告在东府大闹了一场施加压力,迫使东府尤氏贾蓉都不敢再支持二姐,一边指使丫环虐待二姐,每天端的茶饭都是馊剩之物,还时不时冷言恶语。
一边又“善意”地说:“妹妹在家时名声就不好,老太太、太太都知道妹妹做女孩儿时就不干净,又和姐夫来往密切,说‘没人要的你弄了来,还不休了再寻好的。’我气的不行,打听谁说的又查不出来。以后在奴才跟前怎么说嘴呢。”
说了几遍,于是王熙凤“气病”了,除了平儿,丫头媳妇无不暗中讥刺。
那秋桐因为是贾赦所赐,连凤姐平儿都不放眼里,怎会容得那先奸后娶没人抬举的女人,天天指桑骂槐。
二姐淌眼抹泪,又不敢抱怨,更不敢与贾琏说,怕人说她不安份生事端。贾琏虽然事先得贾环提醒,反常即为妖,一个醋坛子突然变成了贤良人,必有所图。可是凤姐一点坏形不露,叫他也无从下手,只得怀着打理好一个小家的美好期待,希望凤姐真的是变了,从此妻妾和睦,好生过日子。
那王熙凤没人处又“好心”劝秋桐说:“她是二爷心尖上的人,我都要让她三分,你怎么敢硬碰她,岂不是寻死?”
那个秋桐也是个没脑子的货,也不想想王熙凤是何等厉害的人,不说与二姐战一条阵线共同对敌还可能有活路,反而一点就着,甘愿被人当枪使,天天破口大骂,极尽侮辱,气得尤二姐连饭也吃不下,秋桐还在贾母面前说二姐坏话,渐渐贾母也不喜欢了,众人愈发践踏起来,弄得二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贾环虽然用心读书,家里的事也看在眼里,暗暗心惊,有心救二姐一命也无能为力,那王熙凤坏形不露,贾府下人向来踩低爬高,作践不得宠的人,王熙凤放任下人做为暗中推一把,谁能说什么。
谁看见她拿刀了?她只是“善意”提醒二姐你是个不干净的没人要的货,给她增加看不见受不住的强大心理压力,又“好心”提醒秋桐不要惹二爷心尖上的人我都惹不起你惹了岂不找死。
谁能说她这样做不对?是秋桐化作一把刀捅向二姐,跟她王熙凤有何关系,到时二姐死了,秋桐这把刀也跟着完蛋。
如此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且一点痕迹不露,一星血也不沾,四两拨千斤,再占住宗法礼教,又得长辈宠爱信任,把贾琏制得束手束脚,就连贾环也想不出妥善的应对法子,只得对自己说:“她死活与我何干,我又不是救世主,哪里救得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
整家务贾环暗出手
话虽这么说,贾环还是托萧景介绍了在太医院中的一个医术不错的妇科太医为二姐诊病,诊出怀孕两个月,贾琏大喜,从此窝在家里守着二姐,保护她不受伤害。二姐也有了求生的希望,自此小心养胎。
外边贾芸成功笼络了赖家的管家,得到了第一手证据,贾琏觉得扳倒赖家的时机已经到了,先以购置祭田为名把赖大打发到外地,再调开赖大几个死党,然后突然袭击开始查帐,查出当年修建大观园时用料与采购费严重不符,比如采购房州青砖数万块,用银五万两,可是大观园用的砖哪里用得着五万两,说是路上损耗若干,这损耗未免太多了。
还有采购云州木料若干,数目也不对,至于帘账、花木、建材之类,很多都对不上账。将当初负责此事的经手人抓来审问,那些人起初还硬气抵赖,一顿板子下去,就交待出好多用料都送到赖大家盖花园了,还硬着脖子说给朝廷做工程的经手官员不也是把材料往自己家里拉,这是惯例。
贾琏将此事禀报贾母,贾母震怒,命抄赖家家产,这一抄不得了,不但抄出几万两银子的巨额财产,还抄出许多很眼熟的金银瓷器古玩之类,一查得知,这些东西都是贾府的,再查旧账一看,记有官窑霁红大碗五十件,破损十三件,销过账的,可是怎么跑到赖家来了?还有那个红玛瑙虾盘也是贾府的,是去年贾母做寿时别人送的,贾母玩了几天就入库了,怎么也在赖家?
又捆了赖家心腹拷打,原来是赖大用假的赝品充当真货,真品已经流到外面,许多好瓷器绸缎报了破损销了账,其实都被盗出去了。贾府上下主子只知享乐,谁会想着查库,等想起来时只怕已经成了糊涂账,查也查不到了。
这番抄检结果不但贾母贾琏等人震惊,就连贾环也没想到,这些偷梁换柱的手法还真是高明,不知不觉中就把主子的家财搬走了,等主子发觉时,库已经空了,账也成了陈年旧账,一蹋糊涂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贾母气得不行,贾政外放出差不在跟前,于是把贾赦叫来骂了一顿:“成日家就知道和小老婆喝酒,家里都被贼偷空了也不管。”
贾赦不敢还嘴,觉得委屈,更觉老母偏心,你把管家大权交给二房,出了事却骂我,这算什么呀。
王夫人和王熙凤也很生气,好在她们是女人,管的是内院,而且这赖家是贾府的老管家,又不是王家的陪房,索性一推六二五,把自己扮成受蒙蔽者。
因为出了这事,贾母下令查库,一查之下,库里许多东西都不见了,银子也少许多,细查起来根本查不出东西的流向,而且也不是赖家一家所为,其它管事多少都不干净,至于买办,买五报十已经成了旧例,甚至还有虚报十倍的。
贾母气得胸闷不已,姐妹们和宝玉朝夕侍奉。善后之事只能交给贾琏办理,但是以后怎么办?全府管事都害怕不安。
贾环参加了同学聚会回来,紫晶回说:“今天跟宝姑娘的莺儿过来,送了一包燕窝来给爷补身,还说爷读书累了也到园里逛逛,到三姑娘那里玩玩,松泛些子也好。”
贾环会意,换了衣裳,到园子里来,进了园子就见莺儿在门口,见他来了,忙迎上去说:“我家姑娘在三姑娘那里呢。”
“知道了。”贾环暗自佩服宝钗做事周到,把他约在探春处见面,也免了旁人的口舌是非。
到了秋爽斋,只见宝钗和探春已经在那里了,见他过来,忙命丫头上茶。
侍书用茶盘端了茶过来,贾环也不喝茶,直接问:“姐姐找我过来,可是为家里的事?”
探春笑道:“你猜对了,宝姐姐说咱家现在这样只怕不妥,所以请你来商量。”
贾环也笑道:“应该找宝哥哥才是。”
探春摇头:“别提宝玉,去年他生日时,林姐姐提起过家里入不敷出,再不俭省只怕后手不断。结果宝玉说‘管他后手不继也不缺咱两个的就是。’你说可笑不可笑。倒是宝姐姐还为咱家担心,可又是亲戚,不方便管咱家的事,说你是个有担当的,所以找你商量。”
贾环正色道:“宝姐姐怎么看?”
宝钗说出旁观者的看法:“你家数代簪缨,家大业大,难免出现恶奴,拔出来也应该的,可惜的是赖家这样的早该拔,现在他们形成了势力,这一拔可是连血带肉,连贾家自身都有些吃不消了。所以,依我看,还是力求稳当,穷寇勿追。”
贾环问道:“姐姐的意思是,这账不要再查下去了?”
宝钗又说:“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从朝廷到京师大户人家买办报花账成了惯例,甚至有买一报十的,在皇宫一个鸡蛋就报三两银子,几乎是五十倍的虚报。如果都较起真来,只怕没人肯出力干活了,既然要人出力,只得默许人家捞好处,只要不太过份,控制在一个可接受的度以内就可以了。还有那些东西,怕是追不回来了,硬追下去,搞得人仰马翻,那些恶奴挺而走险就不好了。”
贾环想了想,如此放过这群蛀虫有些便宜他们,可是宝钗说的也有道理,整顿改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还是以平稳过渡为上,如果继续追查下去,东西未必能全部追回来,整个管理层肯定是乱了,人心也散了,而那些管事知道主子的事很多,若惧罪攀咬,甚至奋起反击,到时人人自危,整个贾家难免震荡,到时外力趁虚而入,更是内外夹击不可开交。
宝钗又道:“伊尹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切忌翻动。治国与治家也是一个道理,大事化小,稳妥平静,方是兴旺之家。”
贾环不停地拿茶碗盖撇茶沫子,沉思许久,说:“不继续追查也可以,但是得杜绝以后类似的事发生。”
探春立即说:“把赖大送官法办,他的心腹帮凶也法办,杀鸡儆猴,治了为首的罪,其它人就不敢再胡来了。”
贾环不置可否,看向宝钗,宝钗说:“仅仅是从严惩办,只能震吓一时,还是不能长久,朝廷用死罪惩治贪官,还不照样贪官遍地。所以得订个章程出来,让他们互相制约互相监督,还要定个按时查看的制度,从此不敢也不能再发生舞弊之事,才是长久之计。”
贾环这才点头:“宝姐姐说的有理。正可谓‘满朝金紫难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说的就是宝姐姐和三姐姐这样的女中豪杰了。”
“环兄弟过奖了,我怎么敢当呢。”宝钗谦虚说,“做女子的自然以针工女红为要,打理好家务让男人无后顾之忧,也是份内的事。”
贾环由衷感叹:“也不知道将来有哪个男人有福气娶宝姐姐这样的人。”
宝钗红了脸,低下头去。探春瞪他一眼:“让你商量怎么处置家里的事,你却说这种话,真是讨厌。”
贾环笑道:“知道了,这事就到赖大为止,不再深究,至于以后怎么杜绝这种情况,我回去再仔细想想,姐姐们有什么好主意也尽管说。”
探春说出自己的主意,就是每年在年底由管家人查库对账,从各库房到房产土地,以防舞弊偷盗之事。宝钗觉得操作上有困难,因为贾家家大业大人口复杂,很难在年底一下子查完。
贾环发表补充意见:“不用全部查一遍,抽查即可,为的是防止管事人偷卖侵蚀主家财产,起个警醒作用。或是今年查过府内库房,明年就查外面的房地产,轮翻查看也可以。”
“这个法子好,又不兴师动众,又能警告那些管事的。”探春和宝钗都同意。
贾环拿出具体意见前除了征求宝钗探春的意见,也问了贾琏王熙凤的意思,再问府里管事的想法,又和同学聊天,看他们有什么高招,或是他们家里有什么可供借鉴的管理经验。
同学何国维还笑他:“爷们家以取功名为第一要务,家里事是女人管的,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贾环却不这么认为:“古人说的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一个家都治不好,还谈什么治国,这治国与治家也是相通的。”
同学们觉得有理,也出了些可行或不可行的主意。
盘算了几天,贾环拿出一套比较可行的方案。
第一,只将首恶赖大治罪,抄没家产,重要亲信革除不用,其余人等暂且留用以观后效,若是再犯绝不轻饶。
第二,年底时做好来年用度预算,余出的可多买房地,若是不够,各处自己想法解决。
第三,年底由管家人查库对账,检查所有资产,查不完可抽查,也可以指派人帮查。
第四,管账必需三人,一为出纳,二为会计,三为审核,把每天开支列清单由管家人过目,古代的出纳会计制度和现代有所不同。所以贾环引入了现代会计的一些方法,务求对账目进行良好的监督。
还要使固定人选将京城附近物价呈报,以便在买办采购时有个大概的监督。经手人过手分肥这种事杜绝不了,只能以良好的监督使他们不要太过份。
损耗的东西,把碎片交上来再销账。
把大概章程弄好,请探春和宝钗再裁夺着补缺漏,再告诉贾琏,意外的是他完全同意了,贾环心念一转,也明白了几分,这过手分肥,管家几年的贾琏也不会有多干净。
全部弄好之后,由探春禀报老太太、太太,意外的是王夫人也没有异议。贾母听了这章程心里很高兴,直说:“妥当的很,不过,这是三丫头想出来的?”
贾环是不想在管家方面Сhā手的,以免引得某些人疑忌,所以只出主意不出面料理。可是贾母是当家半辈子的精明人,这会计出纳之法虽然古时就有了,但是能把它运用到管理家务当中,不象是探春这样未出阁的姑娘做的出来的,更何况还有一些前所未见的新东西,也不是她能想出来的。
探春见贾母发问,也只得实说,但是她也是精明人,知道贾环这样的庶子身份Сhā手家务难免让某些人有些不好的想法,所以只说:“这章程是我和宝姐姐大嫂子一起定的,事先征求过琏二哥和二嫂子的意思,又让环儿看了,他读书多,也帮着修正了章程。”
她把修订章程的人员主次顺序颠了个过,但仍然是实情,虚构成份不大。
贾母听了,不再言语。
王夫人从贾母房退了出来,心腹陪房周瑞家的跟过来,摒退了丫环,说:“如今环哥儿越来越出息了,先是得了老太太赐的大丫头,现在又Сhā手家务,看样子,以为自己在小小一个县试里考个第一,就可以在这府里发号施令了。”
王夫人捻着手里的念珠,闭目不语,半晌才睁开眼睛,道:“现在家里折腾成这样,是琏儿搞的,与他没多大关系。这后续的事,他帮着三丫头订个章程也是常理,他们是亲姐弟嘛。庶不越嫡是铁打的礼法,他敢僭越,头一个不答应的就是老太太老爷。倒不用我们操心。”
“太太说的是。”周瑞家的不再说什么,端茶倒水又捶背的很是殷勤。
王夫人又闭了眼不停地捻着手里的数珠,好半天才说:“环儿屋里那个薇儿年纪也大了,也该放出去配小子了。”
周瑞家的没料到她忽然说起这个,更没料到王夫人连贾环屋里丫头有多大都知道,一时没反应过来主子的用意,也不知如何回话。
王夫人又说:“薇儿年纪大了,让她出去罢,你看谁好,另外指人过去伺候,宝玉多少丫头小厮,环儿也要有多少,不可让人说咱家厚此薄彼。”
周瑞家的终于反应过来的,忙笑道:“太太真的是宽仁慈善,别人家里当家主母都冷落庶子,唯有太太对子女们一视同仁,这等贤良试问哪家太太能做得到。”
王夫人依旧捻着数珠念佛。
周瑞家的办事效率一流,亲自挑了几个丫头,说:“太太派你们过去伏侍少爷,这是太太的恩典,你们可要记着太太的好。一定一定……要……用心……伺候,懂吗?”
这最后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字蹦了出来,说得很有咬牙切齿的威胁感觉。
几个丫头心里一紧,忙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黛玉替贾家算过账,入不敷出,再不俭省只怕后手不断。结果宝玉说‘管他后手不继也不缺咱两个的就是。’
见第62回,对宝玉的想法实在不能理解。
嫡庶之争初露头角
这里贾母把贾环叫到荣庆堂,问了几句学习生活上的话,贾环都一一答了,贾母才说:“听说你帮着琏儿整顿家里的蛀虫,又帮着你姐姐订下章程,真是越发能干了。宝玉太单纯,若是有你这般能干,我也不用担心他以后会吃亏呢。”
贾环笑了,都说姜是老的辣,说的就是贾母这样的了,怪不得宝钗说过:“我看凤姐姐再巧也巧不过老太太。”这话倒是大实话,看贾政打了宝玉后,贾母那一番训斥逻辑清楚思维严密口齿伶俐,哪里像七十多的老人,若是年轻几十岁,什么凤姐姐宝姐姐都得靠边站。现在她年轻大了,爱摆阔好享乐,可是心里门儿清,居然看得出贾琏对家里这番大整顿是有人在幕后策划,也看得出探春拿出的那章程也不是不出闺门的女孩子能订得出的,倒真真是人老成精。
贾母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所以贾环也不隐瞒,索性直说了:“那次去赖大家去玩,看他家园子用的砖和大观园一样都是房州制的青砖,而且木料也一样,如此巧合,所以我留了个心眼,派人暗中查访,才发现赖家实在胆大包天,若是这样下去,贾家都要被他搬空了,所以才告知琏二哥哥,由他来整顿,我只是在旁边提醒他不可操之过急罢了。”
贾环这么说是要告诉贾母他是看不惯赖家奴大欺主,为贾家日后打算,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贾母找他说这番话目的绝不是问他这次整顿他扮演了个什么角色,最终目的还是为宝玉的将来,她已经看出,宝玉将来绝对不是贾环的对手。
换上以前,贾环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不愤,同是孙子,这差别待遇怎么这么大呢?可是经过萧景前次的开解,他也想开了,既然你不是娇花,又何苦强求别人把你当成娇花。
宝玉这朵娇花,没人给他摭风雨他是活不下去的,所以长辈们一心宠着他,维护他的利益。
贾环是一棵树,没人护着也能活,当然不用长辈操心了,如果这棵树将来长得高大结实,一家老小还可以在树下乘个凉避个风雨什么的。
贾环心头抹过一丝苦涩,现在是他表明态度的时候了,否则随着他在功名路上进一步前进,他的处境并不会有本质上改善。
“宝哥哥的确是不通世事,太单纯了些,现在家里拔出坏根子,又经过这番大整顿,又订下严密制度,那些奴才们自然心生敬谨之心,再不敢欺主生事。以后宝哥哥当家,绝不会被人欺负了去。况且,以后我若有幸考中功名当了官,总能帮他一把。”
这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是不会和宝玉争什么的,他的目标是中举当官,发展自己的事业,这个家的爵位财产,他都无意染指,分财产时他也不会争多争少。
贾母听了连连点头,脸色也愈发和蔼可亲,赏他许多精美昂贵的玉佩扇坠宝带金项圈八宝冠什么的,说:“你如今经常会朋友,可不能失了咱府里的体面。”
贾环心里不以为然,他在学里和同学交往,向来走谦虚低调的路子,不喜炫耀富贵,可是贾母要体面,喜欢摆阔也没法子,有好东西他乐意笑纳,摆不摆出来是他的事。看宝玉身上只一个扇坠就珍贵的可以当礼赠送朋友,而自己屋里,除了萧景给的,哪有几样值钱的?
贾环端了贾母赏的东西回到东小院,意外地发现院里站着几个大小不等的丫头,薇儿面带寒霜一脸不高兴,周瑞家的满脸堆笑,指着那几个丫头说:“太太说哥儿如今准备考秀才,不比往常,怕原先的丫头不够使,所以指了几个过来伺候。”
贾环愣了一下,如同见了一块大蛋糕叮了苍蝇般嗝应,又不能反对,只说:“我这院子小,住不下这么多人。”
“没关系,”周瑞家的赶紧说,“可以挤挤。”
贾环又推说:“这次府里撵了不少人,各处都缺人手,怎么还想着往我这里塞人?我这里也没有那么多活可做。”
周瑞家皮笑肉不笑地道:“瞧哥儿说的,不管府里怎么着,哥儿也是主子,不能亏待了去是不?太太慈善,怕哥儿受委屈,又怕失了府里体面,哥儿怎么可以拒绝。”
贾环干笑一声:“那么替我谢太太了。”
周瑞家的又说:“现在哥儿身边原有的加上新来的,总共八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十二个小厮,四个嬷嬷,和宝二爷完全一样,这些人不好,哥儿只管教训。”
贾环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暗道:真是万恶的剥削阶级,一个人就要三十多人伺候。
周瑞家的说:“薇儿年纪大了,该放出去了,我这就把她领走。她的差使有这几个丫头接任。”
贾环说:“薇儿的年龄是到了该择配的时候了,我也不能耽误她,正好我看中了一个小厮叫容安的,年貌也相配,等明儿我回了老太太、太太就打发她出去,但是今天出去还不行,有好多活计还得她慢慢交接。”
周瑞家的答应了。
等她走了,贾环进里屋换衣裳,薇儿端上茶来,很不高兴地小声说:“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往咱这里塞人。”
“行了,别说了,这是迟早的事。”贾环淡定地喝茶,“如今你也遂了心愿了,以前我不许你和你的容哥私会,不是反对你谈情说爱,是怕你做出没脸面的事来,喜欢谁不是错,可是要发乎情止乎礼。你一个女孩子,还没成亲就跟人做下越礼的事就算没人发现,也难免以后让婆家人看轻了去。”
薇儿点头:“我知道爷是为我好。可是我走了以后,这里怎么办?”
她本来想着明年出去,还可以从容把莲儿,苹儿几个调/教出来,没想到某人迫不及待把她弄走,往这里塞人了。
真郁闷。
“放心,连几个丫头都搞不定,我还好意思考试当官吗?”贾环要她放心。
“现在咱们这里的人多了一倍,如何分派呢?”
“只好挤挤了,你和紫晶在我的外间,其他丫头和嬷嬷在厢房挤挤。”贾环仔细想想说,“你再挑两个处事稳当的送给姨娘使唤。”
薇儿出去把那些丫头做个安排,分出去两个丫头伺候赵姨娘,其它的都安置西厢房住,用大铺炕凑合着挤挤,东厢房一间用来安置四个嬷嬷,另两间用来放杂物,供丫头们做活用。
贾环又把所有丫头们都召集起来,问了名字,然后开始训话:“我不喜欢跟丫头们亲近玩闹,你们是知道的,现在我把丑话说头里,我读书时不要人在跟前伺候,未经允许不得踏进我的书房和卧室,不许碰我的东西,尤其是带字儿的,在这里不许吵架绊嘴更不许打架偷窃,不许背后议论主子是非,不许瞎串门子,交待的活不许偷懒。
谁敢犯了,我绝对不轻饶。听清了吗?”
众丫环都俯首听命。
“伺候好了,我绝对不亏待你们,在这里你们的月钱全部和宝玉的丫头同例,我从自己的账上拨给你们,伺候好了另有额外赏赐,等大了以后就交给你们的父母自己找女婿去罢,你们若是等不及,想走时只要吭一声只管走就是。”
众丫环听了都面带喜色,做丫头的得面临主子指婚,然后才能放出去由父母作主出嫁,现在少爷说了,她们将来都可以放出去自主择配,自然高兴。
贾环先立规矩后给甜头,最后分派任务:“紫晶姐姐只管日常饮食衣裳和大小丫环,莲儿你接替薇儿,管理账目和东西。你们两个贴身侍候,其它人只管洒扫浆洗和跑腿看门,不经允许不得进内室,好生听分派,干完活你们可以在这里玩,不要瞎跑就是。”
晚上,贾环照常在灯下攻书,门口传来争执声。
贾环生气放下书,道:“安静些,没见我在读书。”
一个丫环跑进来,委屈地说:“我们几个都是太太派来伏侍爷的,可是这个莲儿居然不让我进去,凭什么?”
贾环抬眼看她,原来是那个叫绣凤的丫头,穿着与白天不同,散着发髻,敞着衣襟,露着桃红色鸳鸯戏莲的抹胸,十分明艳。
贾环看她穿成这样直皱眉头,说:“今天白天我说了,不经呼唤不许进我的屋子,你没听见还是记不住,还是想故意试试我是不是好性儿?”
绣凤撇撇嘴,一脸委屈,莲儿过来拖她走,说:“我给你说了,爷读书时不喜欢有人在跟前,你偏不听。”
绣凤愤愤地扭着腰走了。
贾环捏捏眉头,继续读书,到二更时分,紫晶准时过来伺候梳洗,铺好床。贾环见她象钟表一样准时,只得无奈地笑笑,放下书上床睡觉,充足的睡眠才是保证学习高效率的手段。
晚上上夜,仍是莲儿、苹儿两个原来的丫头轮流在外间,新来的几个仍然在下房听唤。
次日夜里,贾环正在睡梦中,忽然觉得一个软软的香香的东西在自己身边蹭,一股脂粉气直冲鼻端,迷糊中用手一摸,好象是个女子的身体,登时一激凌,吓醒过来,叫道:“你是谁?”
“是我,绣凤,”那女子声音软糯娇柔,“爷一个人睡不冷吗?”
贾环心思急转,大叫起来:“快来人呀……”
外间上夜的莲儿听到声音急忙披衣过来:“爷,怎么了?”
“我正睡着,忽然旁边多了个人,吓死我了……”贾环声音都在发抖,一副我好怕怕的样子。
莲儿掌了灯,看见床上的人,气得骂道:“不要脸的蹄子,白天就有事没事乱晃,爷没和你计较,你越发上脸了。”
贾环披衣起来,冷着脸说:“你把她带到下房看起来,等明儿回过管家娘子,就说她夜里爬上主子的床,我的魂都被她吓没了。”
绣凤吓得哭哭啼啼,急忙跪下叩头:“爷饶了我,不是我要这样,是……”
萧景见她不说下去,又追问:“是什么?丫头勾引主子,是个什么罪,让管家去判好了。”
绣凤哭得更厉害,说:“爷这样撵我出去,我没法活了。”
贾环想了想,这个时代女子重名节,背个勾引少爷的名出去,她也活不成了,虽然她不好,可是也罪不致死。
贾环缓了口气说:“你以前在太太屋里伺候时,每次见宝玉都是殷勤小心,还主动送上嘴上的胭脂,直到金钏被撵出去时,你们这些人才收敛了些。可是瞅着太太不注意,你们也是抽空子对宝玉眉目传情的,既然你喜欢的是宝玉,又爬上我的床干什么?”
绣凤抹着眼泪,说:“因为爷的书读得好,将来是有出息的,所以奴婢糊涂,存了攀高的念头,当丫头的谁不想当姨娘呢。”
“是吗?”贾环冷笑,“我就是要姨娘也不喜欢别人耍心眼往上爬,既然不说实话,明儿就把你交到管家那里发落。”
绣凤吓得又叩头:“不是,不是,是太太……”
“行了。”贾环抬手制止她,“你不愿说,我也不问,只是我这里留不得你,肯定要撵你出去。”想到她若是寻了死,自己倒成了刽子手了。
又说:“为了你的名节,我就说是你打坏了我的重要东西撵出去,你就悄悄出去好了。做主人的有权利解雇手下的人,如果你学那金钏投井败坏主子名声,那你就是个糊涂人,死了也不可惜。我可没有太太那么慈善,到时一文丧葬费也不会给你,还要问罪你的老子娘。”
绣凤磕了头,哭着退下。莲儿端上茶来,瞄着主子的脸色,小声说:“爷,这事……”
“这事就这么算了。”贾环板着脸说,“倒是你,你是死人呀,居然让人进来都不知道,亏了我把持得定,否则非得留她近身伏侍不可,到时身边钉个小耳朵才把人恶心死。”
莲儿红了脸,自责不够警醒。又说:“可是打发了她,只怕还有别人。”
“不用怕。”贾环微微一笑,王夫人在他身边安排人,无非是怕他有什么不利宝玉的举动,好提前侦知。他没那争夺之心,也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倒也不怕。而且太太身边的玉钏是站在他这边的,彩云也向着他,她想做什么事也瞒不过他去。
只是心里生闷气,暗道:你盯着你亲儿子就是了,盯我做什么,我又不跟你儿子争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节快乐,飞吻,抱抱…… ( ^_^ )
贾环进学琏凤反目
次日,贾环命人叫林之孝家的把绣凤领了出去,绣凤只是哭,也不敢说什么,其它丫头有的纳闷,有的也明白了几分。
这时,钱槐从外面交进一个描金盒子。
贾环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整套的镶着珍珠宝石的金银首饰,精致美丽。众丫头看了,无不艳羡。
贾环把首饰盒给薇儿,说:“你要出去嫁人了,伏侍我一场,我也没别的给你,这个给你添妆。还有这一百两银票,你拿去和你男人做个好营生。”
薇儿感激地接过,收拾了包袱跟着管家娘子去了。其它丫头们无比羡慕。
贾环又说:“你们也不用羡慕,我这人最是公道,谁伏侍的好,让我满意,我以后绝不亏待。至于怎样让我满意,你们自己揣摩去。”
其它丫头们悄悄问莲儿,怎么伏侍能让主子满意。莲儿笑说:“很简单,只要做到一条,没有外心就可以,笨一点懒一点淘气些,哥儿都能宽容。你们老子娘有个病啊灾啊的,也能得到哥儿的帮助,甚至你们看中哪个小厮,哥儿也愿意给方便,不想干的不用等到年龄大了,想走就放你们走。哥儿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主子,你们要知好歹,若是偏着外人,或是嘴巴不严惹了事,可别怪主子不讲情面。懂了吗?”
众丫头似懂非懂,只明白了一件,就是这位主子喜欢的是忠心,不喜欢的是丫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眼前晃。当下不敢操之过急,只得徐徐图之。
贾环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收拾住了丫头们,又让钱槐收拾住小厮,要他把有外心的小子分两个给徐义和卫守信当书僮,伺候他们备考。然后自己开始集中所有精力准备府试。
府试的考生比县试更多,考生除了本年县试录取者,还有往年没有考中府试的人,以及因为某些原因没参加当年府试的,比如贾环。
众考生还是天没亮就到了考点,广场上黑压压站了一大群人,好不容易点完名进了场,天已经大亮,考生们在编好号的座位上坐下,交头接耳进行一些考前交际活动。
主考的是比县令更高级别的知府,照例是先来一通考前训话,讲一遍孔孟之道,颂一通皇恩浩荡,然后是严厉重审考场纪律,不许带小抄不许看别人的卷子之类,违者逐出考场,取消考试资格等等。
唠叨完毕,开始发试卷。
贾环拿出考题一看,由衷感叹:“靠,真他妈的变态。”
当然只敢在肚里暗暗骂一句罢了。
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其他考生,愁眉苦脸的有之,抓耳挠腮的有之,绝望傻怔的有之,也有个别人略加思索就下笔开动。
这次府试题目是割裂经义十三不靠的截搭题,完全牛头不对马嘴,连意思都猜不出。
但是不论它怎么变态冷僻,第一步要先定出处,确定了出处明白了意思再想法子用经义把这两个来自不同经书的半句连缀起来,还要连得顺溜。对于贾环这样前世今生都遍阅经史,博览群书,看够YY文,从来不受形式束缚的人,最不缺的就是东拉西扯的本事,绝对能扯得合情合理,自圆其说。
贾环又磨了一大缸墨,磨完后已经完成构思,剩下的就是怎么凑成一篇锦绣文章,象这种怪僻之题越是要做的四平八稳,文理严密,不可再向上回那样剑走偏锋,出奇制胜了。
等确定好大方向,就可以下笔了。
这些一点一滴的积累终于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
写完一篇,照旧检查好几遍,这才往答题纸仔细誊写,用的是最容易让考官有好感的馆阁体,一笔一划,端庄秀丽。第二道题是要求做一首试贴诗,贾环不善长做诗,但是也认真做了。
有些头脑灵活的学生中午之前就交了卷,考官当堂阅卷,贾环特别能沉得住气,大部分人都交卷了,他还是反复斟字酌句。做完交卷时,已经到了下午,知府大人阅卷阅的头昏脑胀,拿过他的卷子一看登时如六月饮冰水,浑身舒泰,连连点头:“好,好,如此怪僻题目居然能做得堂堂正正,理辞充沛,也算本事了。”
听他这话,贾环知道自己已经考中了,才放心退下。
几天后放榜,贾环自然是没有悬念的顺利通过。
府试之后是院试,贾环又投入紧张的读书中,不跟丫头玩闹,在紫晶和薇儿的高压下,丫头们也不敢再存着心思在他眼前乱晃,老老实实在下房做针线。有个别不安份的,比如一个叫青儿的,没有按时完成交待下的针线活,本来东小院人多活轻,丫头偷懒说几句软话也罢了,可是莲儿说她,她拧着脖子顶撞:“我哪里有空儿,我还要做太太屋里的针线呢。”
贾环知道,说:“既然如此,你还是回太太那里伺候吧,反正我这里屋子也紧张,塞不下这么多人,针线活也不多,倒是太太那缺人手。”
青儿张口结舌,只得收拾包袱离去。
贾环又说:“你们谁不愿意在这里伺候,只管直说,我一定放你们去想去的地方。”
丫头们领教了厉害,以后都老实了。
没多久家里又出了事,尤二姐的孩子没保住,一个成形的男胎被打掉了。
贾琏因为忙着收拾拔出赖家留下的烂摊,还要重新安排管事,检查账目资产,忙个不停,也没顾着保护二姐,结果眼错不见就出了事。在家气得跳脚大骂。
贾环抽时间过去探望,觉得奇怪,明明自己帮忙请了个有本事的妇科太医做主治医生,怎么还是把孩子弄掉了呢?
贾琏愤怒地命人去查,查知给二姐熬的保胎药里被人下了红花,贾琏气得骂:“给我查,是哪个黑心种子做的。”
贾环提醒他:“镇定些,仔细看那些人的脸色。”
贾琏醒悟,不再乱骂,用眼暗自一瞟,见凤姐一脸焦急关心:“也是咱们命中无子,快查是谁做的。我愿吃斋念佛,保佑二姐再怀胎生一男子。”
平儿一旁抹泪,秋桐神色怪异。负责伺候二姐的善姐说:“我一直看着药锅子,后来秋桐过来,说奶奶唤我说话,让我快去,她来帮着照看。”
秋桐忙道:“那天奶奶命我去找善姐说有事要问,善姐说她要熬药,要我帮忙照看一会儿,她马上回来。”
善姐道:“可是我去见奶奶时,奶奶说她没有叫我,于是我就回来继续熬药了。”
秋桐急的大骂:“小蹄子,你胡说,奶奶明明要我去叫你过去,说要问二姐的病。”
贾琏看向王熙凤,王熙凤慢悠悠说:“我竟不知此事,我就算叫善姐问话,也不会叫她放下药跑过来的。”
秋桐震惊地看着王熙凤,明白了什么,只是看着她冷笑。
贾琏在旁看了这些人的表演,也冷笑,对秋桐说:“我也留不得你,趁早把你打发了干净。”
秋桐哭天抢地:“我是老爷赐下来伏侍二爷的,怎么能为了个娼妇撵我,况且她在外面什么人不见,谁知道那杂种是谁的?”于是在二姐窗根下大骂。
贾琏气得脸都白了,贾环在旁冷眼看着,只觉得心惊又反胃,心想:原以为男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享齐人艳福多么爽快,所以穿越人士都以建立后宫为目标。现在看来,家里女人多了事非也多,以后他若是成家,绝对只守着一个,一心一意对她好。
尤二姐不明不白的落了胎,又挨辱骂受闲气,心如死灰,当夜吞金自尽。次日一早才被发现,贾琏搂尸大哭,凤姐也假意哭道:“苦命的妹妹,你怎么去了?”
东府尤氏贾蓉,荣府宝玉贾环也陪哭一场,贾琏找凤姐要银子办丧事,凤姐推说没钱,只给了二十几两银子。贾琏恨得无话可说,只得翻二姐箱笼找自己的私房,可是他前脚抬人出去时,王熙凤后脚就把东西翻了个精光,稍值钱的一星不存,贾琏气得摔东西,又哭了一场,亲自用包袱包了二姐的遗物来烧。
还是平儿偷了凤姐二百两碎银子来给他,为了买好板子,二百两也不十分够,贾环从自己铺子里又划了二百两悄悄给他,还不敢让人知道。这才买了好板,又有东府尤氏帮着,才把丧事办了。
停灵七日期间,贾琏哭个不停:“二姐,你死的不明啊,都是我害了你啊,是我害了你。”
贾环陪着他也无言可劝,说:“别哭了,要哭外头哭去,仔细人听见。”
贾琏哭道:“都是我不好,是我疏忽了。被那恶妇欺瞒如此,上上下下居然不露一丝坏形来,我还以为她为了给巧姐积德,真的转性变贤惠了。”
贾环只得泛泛安慰:“你也不要自责,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你又不可能一刻不离的守着,哪里防得住。”
贾琏恨恨说:“是我无能,居然敌不过她的手段,以后查证出来,我定为二姐报仇。”
“你怎么打算?”
“听说张华上告之后无故失踪,不知是死是活,我要找他,那事还得着落在他身上。”
贾环直叹气:“咱家都这样了,你们内外两管家还要窝里斗,这个家不败就没道理了。”他虽然想挽救贾家,可是也经不起他们一个二个的瞎蹦搭还窝里斗。
看贾琏凤姐夫妻反目,贾环很无奈,不得不承认王熙凤做了一件极蠢的事。
在古代,女人以夫为天,以夫为终身依靠,她这样得罪了东府不说,还往死里得罪了丈夫,到头来有什么好处,就算仗着王家势大,贾母宠爱,又能支持多久,为了权利,最后遭丈夫厌恨,她这样的人生能算幸福吗?
其实以她的美貌娇艳,还有心机手段,若放下架子,软语撒娇,温柔体贴,不要贪恋权利少揽事,好生保养身子生个男孩,完全可以笼络住贾琏,夫妻恩爱,再加上王家的势力,谁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何苦连续伤人性命。既然已经把人害死,给些钱好好发送也是了,居然连银子都不肯出,实在太不留余地了,做事如此狠绝,难有好下场。
贾环心里暗自叹气,这齐人之福还是不要享了,为了一己私欲,左一个右一个放在屋里,对己对人乃至对整个家都没有好处。
又想到赵姨娘在这样的家庭居然能把儿女安全生下来养大,也着实不容易,以后要多孝敬她才是。
至于贾琏如何安葬了二姐,后来又如何冷落秋桐,如何暗中寻访张华,凤姐又如何发卖了善姐。贾环无心过问,只是全力准备下一轮的院试。
前面两级考试是用来淘汰劣生,选出优秀考生的,最后一级院试则是评定名次的,根据优秀与否将学生归入县学或府学学习。名次靠前的可以入府学。由提督学政主持。
贾环自然毫不意外地在院试中取得好成绩,得以入府学学习。
学习地点在学宫,训导指挥着学生进行了入学仪式,拜至圣先师孔子,再行拜师礼,教授大人再领着学生背一段太祖圣谕什么的,入学仪式算结束,从此成为生员一名,俗称秀才。
课程分为礼科、射科、书科、算科。顾名思义,算科是学算术的,射科是学射术的,书科是学书法的,这对科学考试很重要,如果写不出一笔好字,就算文章再好,考官连看都不看直接刷下去了。重要的还有礼科,学习的是科考题目。乡试会试除了要考八股文,从四书五经中出题。还要考诏、诰、表,说白点就是行政应用文写作,这些都要学习。
上课时间是每月二十天,考试时间四天共二十四天,可以不出勤,但是月考则必须参加,如果垫底两次,就会有降级甚至除名的危险。
以贾环的学习能力,在家学习也是差不多,只是进入府学的同窗们是他以后未来的人脉,还是经常见面联络感情比较好。所以他隔三差五的去府学上课,课余时和同窗们交流感情,切磋学问,日子过得紧张充实。
作者有话要说:
贾琏其实蛮帅的。
庆贺进学考前辅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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