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玲在电梯处追上许飞,他正与小榄说话,看到她眉毛一抬。 她立住脚步,“许总,您有时间吗?”
场面上有一瞬间的沉默,苏玲低下头,却没有退缩的意思。
“你先回市场部,我一会儿再过去。”电梯门开了,许飞开口八 去,又转身面对苏玲。
小榄在电梯门合上的间隙里对她投来异样的目光,苏玲要自己忽略,别人怎么想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要找的是许飞。
两人走进最近的一间空的小会议室里,许飞沉默地看着她,面沉似水,她用一整晚的时间想好的说辞突然都忘记了,一开口竟是道歉:“昨天晚上……对不起,我没想到钱多多会看到。”
门外立着不放心又跟过来的小榄,听到这句话之后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想一想还是转身跑了,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
“出事了出事了。多多姐,现在怎么办?”
“我只想找回我的戒指。”许飞明显没有多谈的意思,抬起一手阻止苏玲继续说下去。
“我可以把它还给你。”苏玲点头,又在许飞开口之前继续,“但我有个条件。”
“我说了会加倍补偿你,多少钱都可以。”
“跟钱没关系,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苏玲抬起头,对上许飞的眼睛。
“帮忙?”
苏玲是在昨天晚上庄涛对她异样的热情后下了这个决定的,昨晚许飞离开之后,庄涛再也没有让她离开过自己的视线,最后还提早与她单独离开了,留下一群两眼发红的女人。
自她去了他的公寓,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追问她许飞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又暗示她可以离开公司’到他这里来工作。
庄涛是个喜欢刺激与挑战的男人,而对他的身家来说,一个女人的年轻美貌早已不足以构成刺激,如果要长久地留住他的注意力,她必须出一些奇招。
例如,另一个优质男人的追求。
“你要我追求你?”许飞声音里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苏玲肯定地点头,“只是做做样子,也不会很多次,偶尔而已。我知道麻烦许总了,只要我和他能有结果,我立刻把这戒指交还给你,不需要您给我钱。”
她说得这么急切,许飞的回答却在长长的十几秒之后才响起,伴着他推椅站起来的声音。
“我不会答应你这么荒谬的条件的,苏玲,请你尊重你自己。”
钱多多高速路上接到小榄旳电话,黎东开车车速极快,这一段高速路的信号又时断时续,让她很是花了一点时间才听明白小榄究竟说了些什么。
然后她便沉默了。
黎东立刻发现了她的异样。他与她去杭州见一个客户,事情紧急路又不远,司机办别的事情去了,他便干脆自己把车开出来了。
也是想与她独处。
这段时间钱多多心情不佳他是知道的,尤其是昨天晚上,她说去接许飞,他将她送到酒吧门口原本已经要走了,突然的一个电话让他多停了五分钟,也让片刻之后从酒吧里奔了出来的钱多多再次上了他的车,催他离开。
他看到随后追出来的许飞,看到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再蠢的男人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打倒对手的机会。车开出数公里之后他才问她怎么了。钱多多没有答,他从后视镜里看她,看到她哭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中了,疼得想弯腰。
钱多多是从不哭的,即使当年他与她那么惨痛地分手,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但昨天晚上她在没有灯的车厢后座上流眼泪,还要欲盖弥彰地说没有,发现他看她便用手背去抹,然后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血红。
再没有从不哭泣的女人的眼泪更让人震动的了,尤其是当他还爱着她,他不知道她与许飞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一次他不打算再给他挽回的机会。
车子转入匝道离开高速公路,铅色的乌云沉沉地压下来,驶出付费口后车前窗传来啪的一声,却是一颗巨大的雨点落在上头,在透明的玻璃上飞溅出一圈水花来。随后啪啪声不绝于耳,低气压整日,一场大雨终于落下来了。
路上冷清,偶尔有车从他们身边经过,也只有浓重雨雾中模糊的轮廓,连车牌颜色都看不清,黎东放慢速度,车子在轰隆如雷鸣的雨声中缓慢前行,最后竟停下了。
沉默许久的钱多多终于开口,从后座直起身子来问他:“怎么了?”
黎东试着重新启动,但车子纹丝不动,他又努力了一次,放弃了
,“不知道,可能出了故障,我下去看看。”
钱多多看一眼窗外的瓢泼大雨,“叫拖车吧,这么大的雨,别下车了。”
拖车需要时间,两个人就这样被困在车里了,大雨无边无际地落下来,雨刮停止工作之后,窗外白练一片,目力所及的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个车厢。
她突然想起自己与许飞走出客户公司后遇上大雨,停车场离得很远,行人在他们面前匆匆奔走,没有一辆出租车愿意停下,许飞将自己的西装脱下来盖在她的头上,奔跑时紧紧抓住她的手,而她踩着大大小小小的水塘气喘吁吁地惊叫,还徒劳想把他也拉到外套下面来。
等跑进车里两个人都已经湿透了,深秋的夜里,十点都过了,停车场早已空荡无人,她冻得牙齿打架,而他努力地想帮她搓热身体,最后两个人就在车里擦枪走火了,车厢里热度高得使所有玻璃上都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雾气。
“多多,喝水。”黎东的声音将钱多多拉回现实,他递过拧开盖子的水瓶,微笑着道。
“还记得我们在民丹岛的时候吗?也是这么大的雨,我们开车去海边看落日,你一定要赶到那个最偏远的海滩去,后来车就在半路上坏了,电话都打不通,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人。”
钱多多茫然地看着他,试图寻找他嘴里的自己,但那个曾经与他走到脚上起泡都在笑的自己却早已经在她的记忆中模糊一片。
她曾经爱过这个男人,但那一切已经过去了,十多岁的时候,钱多多觉得所谓爱情一定是如同杜鹃啼血一样―生只得一次的东西,不能天荒地老的下场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但现实却是初恋过去之后她仍会为某个人心动,离开她以为的THE ONE,转角又会出现MR.RIGHT。
当年她与黎东分手,两个人都没有多说一个字,如果那时候他能够拉住她的手,如果那时候她做出哪怕是一点牺牲,那现在坐在这里的可能已经是一对老夫老妻了。
但他们没有,各自转身,眼睁睁地看着那段感情离开,两年过去了,或许黎东对她仍未忘情,但她已经不爱他了。一个女人心中只有一间房,只能住进一个男人,当她爱上许飞以后,黎东就被她从那间房里请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
如果她现在仍与两年前一样,一个字都不说,一点退让与牺牲都不做,用冷漠和回避作为发泄以及惩罚,任她与许飞的感情自生自灭,那结果会不会仍和前次一样,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住。
不!钱多多听到自己心里的尖叫声。
她已经跌跌撞撞失败太多次了,猪都会记住教训,她怎么可以再这样重蹈覆辙。
冲动让她只想现在就奔回上海去,但另一个念头冒出来,让钱多多手心冒汗。
昨天看到的那一幕仍旧在她面前盘旋,她看到许飞与苏玲纠缠在一起,而许飞看着她上了黎东的车,冷战还在继续,他们谁都没有向对方解释,小榄打 电话来说苏玲在公司中找许飞单独谈话,说很暧昧的话,问她怎么办。
或者是小榄误会了,她也误会了,但她看到了他与苏玲在一起,他又何尝没有看到过她与黎东令人误会的场面?
那么,究竟是她误会了他,还是他误会了她?钱多多想到这里,整个人都乱了,脑子里—片糊涂。
雨突然停了,黄|色的拖车出现在视线中,黎东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钱多多持续出神,目光明明是落在他脸上的,却一点焦距都没有,透过他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他便黯然了,默默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强子走进包厢,苏薇已经到了,两人有一段时间的沉默,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服务员进来送莱单,被两人之间沉重的气氛吓到了,站在旁边不知把莱递给谁。
还是强子开口,说了声:“把莱单放下吧,一会儿我们再叫你。”
那年轻的小姑娘就如蒙大赦地走了,留他们两个在包厢里脸对着脸,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就像是隔着白令海峡。
苏薇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只觉得喉咙持续微痒,想咳又咳不出来。
“我发了协议到你邮箱,你看过没有?”
“我和朋友合伙搞了个公司。”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完全不同的内容。
苏薇一愣,脱口道:“你开公司?”
强子点头,眼睛不离开苏薇的脸,苏薇瘦了许多,他也一样,但面前这张消瘦的脸却比任何人都吸引他的目光,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几乎是有些贪婪了,将要失去才明白,原来他是这么需要她,根本就离不开她,他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男人的自尊却让他舌头打结,最终说出来是完全不同的内容。
“是,接外贸单子,朋友有渠道,我也想闯一闯。”
苏薇皱眉,“做生意哪有那么简单?你从来都没有开过公司,小心被骗。”
强子的声音粗起来,“我说了朋友有渠道,这世上也不是就你知道怎么做生意的,等我做出一番事业来……”
“强子,没用的。”苏薇打断他,“你这样做太冒险了,再说,就算你能成功,我也不会回心转意。”
强子涨红了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薇,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告诉你,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对我刮目相看。“强子说完,饭也不吃了,站起来就要走。苏薇本能地拉了他一下,声音里透着担忧,“强子!”但随即她便把手收了回去,并且放到了自己身后,像是刚发现自己竟做了这样的动作。
强子一口气冲出餐厅,一直到坐上出租车才回头看了一眼,苏薇没有追出来,当然的。
他觉得自己是逃走了,因为不想再留在那里听她提醒他离婚协议的内容,更不想再看到她对他的努力露出毫无信心甚至是不值得一试的表情。
这样的苏薇令他伤心,但手臂上仍旧残留着她手指的温度,或许他是看错了,但他真觉得她在伸手的一刹那露出了担忧旳表情,她在担心他吗?强子在心中默默地问了一句,没有人回答他,他把手按在手臂上,许久都没有收回来。
苏薇仍旧坐在包厢中,质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想好了这段婚姻已经无法继续,却还是无法不为强子的冲动担心。
突然响起的铃声惊醒了她,苏薇看屏幕,并不是强子的号码。她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令她惊讶。
“许飞?”
苏玲接到前台电话之后下楼到大堂,看到苏薇独自坐在候客沙发上,看到她也没有露出笑容,表情严肃。
“姐,你怎么来了?”苏玲默默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这是两人在上一次的争执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苏薇尝试与妹妹联系过许多次,但苏玲都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了——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需要一个对她说教的大姐,更何况在她看来,苏薇连自己的感情生活都失败了,有什么资格来教训她?
“一起吃午饭吧。”苏薇看看表站起来,“现在是你们的午休时间吧?我们可以边吃边聊。”说完当先走了出去。
对堂姐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非常了解,苏玲无奈地跟了上去,两人就在公司附近的餐厅里坐了,等菜的时候苏玲道:“姐,你要和我谈什么?”
苏薇看了妹妹一眼,苏玲有些耐不住,又开口道:“如果你要和我谈庄涛,那就不用说了,我不会和他分手的。”
这还是她从小看到大的那个堂妹吗?
一股闷气顶得苏薇胸口发疼,她闭了闭眼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小玲,戒指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苏玲一愣,然后放在桌上的两手就握成了拳头,片刻之后冷笑了一声,“真无聊。”
苏薇愤怒,“你拿着人家祖传的结婚戒指才叫无聊,戒指是哪儿来的?你买的吗?还是别人送的?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多的结婚戒指?多多全家为了找它年都没过好,我不管你这戒指是从哪儿弄来的,赶紧把它还给人家。”
苏玲冷下脸,“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戒指是我的,许飞凭什么要我还给他?你是我姐,不帮我也就算了,还要帮着别人问我要东西。”
如果不是万般无奈了,她相信许飞不会打电话来向她求助,她也 已经变了,但她没想到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竟会变成这样陌生并且令她完全不能理解的一个人。
苏薇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没有要抢你戒指的意思,只是想从你手里把它买回去。小玲,多多是我的朋友,就算是成|人之美……”
“我没说不给他。”苏玲别开脸,“是他不肯答应我的条件。” 要不是顾忌着这是公众场合,苏薇简直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种条件,你还好意思说?太幼稚了。两个人在一起靠的是彼此有情,你也不想想,靠耍手段就能留住一个男人的心吗?”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情?姐,请你不要用有色眼镜看我和庄涛之间的感情好不好?我爱他,他也爱我,他已经要我辞职去他的公司上班了。”
“那你还要许飞假意追求你干什么?”苏薇一针见血。
苏玲恼羞成怒,咬着牙回答:“这跟你没有关系。”
苏薇还想再说些什么,苏玲已经打开钱包拿钱出来放到桌上叫结账了,明显是不愿和她再多谈一句。
钱多多听完苏薇的电话,第一反应便是“啊” 一声叫了出来。 苏薇误会了她的意思,又道:“我也没想到苏玲会变成这样,对不起多多,我会再想办法的。”
电话这头的钱多多却觉得一条捆扎在自己心上多日的铁索突地碎了,刹那轻松的感觉让她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跃出来。
结束与苏薇的通话之后,钱多多的第一反应便是拨电话给许飞,键盘上数字早已烂熟于心,数日来她已经重复这动作无数次,但都终止在最后的一步拨出上,这一次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按了拨出键,熟悉的铃声响起,伴着她激烈的心跳声。
铃声响了许久,一直到最后自动跳断都没有人应答,钱多多难以置信地看了手机一眼,不死心地再拨,但反复数次还是同样的结果,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反复传来,钱多多眼里的光慢慢黯了下去,独自握着手机坐着,许久都没有动弹。
Chapter 14 什么是公平
迁就对方势必会让原来的自己变得不一样,但你要看到对方也为你做出了改变,这世界是公平的,谁也不可能只得到不付出。
苏薇匆匆赶来与钱多多见面,两人就在公司楼下的茶餐厅里坐了。苏薇这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又心情恶劣,到这个时候已经疲惫不堪,钱多多见她神情憔悴,很是担心地问了一声:“你还好吧?”
苏薇忍住一阵胃酸恶心的感觉摆摆手,坐下后开口:“没事,我最近一直胃不舒服。”
“你还没吃饭?”钱多多知道苏薇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有几个女人能够在丈夫向自己提出分居之后活泼愉快过日子的?但她也知道苏薇不会喜欢朋友在这种时候太过殷勤地嘘寒问暖,有时候没有任何实质性帮助的过分关心就成了负担,她们本质上是同一类人,在这点上不用说都能彼此了解。
“早上吃了一点,现在没胃口。”
钱多多看表,“都几点了?先吃点东西,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怎么行?”
等上菜的时候钱多多将手机放在手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苏薇问她:“等谁的电话?”
钱多多不想隐瞒,说话时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慢慢滑动,声音难过:“我在等许飞的电话。我想我误会了他,可他不接我的电话。” “或许他在开会。”苏薇安慰。
“不,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也没有打回来。”钱多多黯然。 苏薇抱歉地,“因为苏玲对吗?抱歉,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钱多多摇头,“不,苏薇,你不明白,问题出在我身上。”
“出在你身上?”苏薇不解。
“对。”钱多多在自己的好友面前袒露心声,“我把一切看得太简单了,也太自以为是了,我以为许飞说他爱我,向我求婚就是完美结局了。我以为从那天起,我只要安心等他娶我,什么都不用再担心。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就算他给了我戒指,就算我们就要结婚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是需要双方努力去维护,我需要他让我明白他一直爱着我,心里只有我,他也需要我给他同样的感觉。”
“你没有给他这样的感觉吗?”
钱多多低头,“苏薇,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真的有了婚前恐惧症?我总觉得自己会被婚姻改变,会让我丢掉事业,会让我失去我自己,一点点小事都会让我在他面前爆发,现在想想,幼稚的是我,和我相比,许飞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做了什么?”
“我与黎东一起工作许飞一直都有些介意,我觉得那是他不信任我,他问我是不是不想结婚,我说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冷静一段时间吧。”
苏薇愣住,“你真的那么说了?”
钱多多点头,“我说了,然后我后悔了。”
或许是疲惫让苏薇没有了往日的锋利,她听到这里竟没有像过去那样对钱多多说一句,有什么好后悔的?反而叹了 口气,“他没有再与你联系?”
钱多多沉默了数秒,然后道:“后来我看见他和苏玲在一起,我连他的解释都不愿听,当场就走了。”说到这里,钱多多摊开手苦笑,“你看,同样的情况,我处理起来还不如他。”
“关心则乱。”苏薇安慰她,“既然许飞托我向你解释这个误会 没事了。”
手机仍旧无声无息,钱多多难过地看着那漆黑的屏幕道:“可他连我的电话都不听,也没有打回来。“
“或许这个会议很长。”苏薇猜测,“我最长的一次会议开了十个小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话说到这里,莱已经都上了桌,钱多多将盘子往苏薇面前推了推,“先别说我了,你还没吃饭呢,多吃点。”
“我真的没胃口……”苏薇摆手,下一秒又突然对着油汪汪的牛柳牛柳捂住嘴。
“你没事吧?”钱多多真的急了,说完这句以后就想伸手去探苏薇的额头,但是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苏薇也正看着她,两人眼里都慢慢露出惊意,钱多多张张嘴,又闭上,重复这个动作两次才小心翼翼地把话说了出来。
“苏薇,你,你是不是有了?”
苏薇两眼瞪直,捂住嘴的手忘了放下,声音闷闷地,“不会吧,这个月我和强子根本……”说完突然噤声,脸色大变地想了一会儿。
强子父母离开前的那几个晚上回到她脑中,苏薇再也说不下去了。
倒是钱多多已经冷静了下来,站起身拉住她,桌上刚上的莱也顾不上了,干脆地说了句:“不管怎么样,我先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再说。”
一个小时以后,苏薇拿着那张白色的检验单站在医院门口发呆,钱多多递过刚才等检验报告时出去买的水和糕点,轻声道:“先吃点东西吧。”
苏薇想要拒绝,但伸出的手却将食物接了过来,两人就在医院草坪上的长椅上坐了,苏薇很快地咬了两口糕点,反胃的感觉又上来了,钱多多担忧地拍拍她的背,苏薇没有说话,只是喝了一口水,然后又吃了一口,表情很有些勉强,明显是强迫自己在吃。
“接下来怎么打算?”钱多多看着自己的朋友。
苏薇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垂着眼沉默了数秒,然后开口: “我要这个孩子。”
钱多多略带些欣慰地,“那我现在就通知强子过来吧,他要知道了—定很高兴。”
“为什么要通知他?”苏薇迅速地反问了一句。
钱多多傻了,“你有孩子了啊。”
苏薇脸色沉下来,“我们就要离婚了,我不打算改变主意,这件亊我得想好了才能跟他谈。”
“苏薇!”钱多多震惊了,“强子是孩子的爸爸。”
“我会告诉他的,但不是现在。”
“他已经后悔了,你就原谅他吧。”
“不可能。”苏藏坚决地,“他答应了与我一起到上海生活,转头就要我关掉公司和他回北京,他想要我生孩子,我只说需要商量计划,他就收拾东西跟我分居,还有他竟然跟踪我,对我恶言相向,无事生非地殴打我的客户。多多,一个拿生活当儿戏的男人,我已经不想与他继续生活下去了,他怎么还能胜任我孩子的父亲的角色?” “可是……”
“不用可是了。”苏薇拉住钱多多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多多,在我想好怎么跟强子谈这件事之前,请你替我保守秘密。”
送苏薇回家之后,钱多多漫无目的地在路上开着车。
苏薇的决定令她恐慌,她并不是担心苏薇没有能力生养一个孩子,但一个女人在多年婚姻之后竟然能够对一个男人失望至此!这男人还是她孩子的父亲。
过去苏薇与强子恋爱时的甜蜜场景一幕幕在钱多多面前滚动,这就是相爱的结果?这就是婚姻的结果?
心里难过的感觉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手机躺在副驾驶座上,仍是没有一点声音,下班时间,路上车流密集,许多车在暗下来的天光里打开了灯,高架桥交汇的地方,无数车辆连绵成河,往远处看,飞驰的车子在斑斓的夜色中拉出一道道弧光,所有亮光都在奔向某个目标。
谁都有想要回去的地方,想要见的人,她也一样,对许飞的思念令她胸口胀痛,令她想要在这一辆辆堵到纹丝不动的铁皮盒子间弃车奔跑。
好吧,钱多多拿起手机,她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了,更不想再竖
无意义的冷战,什么都不重要了,与她所看到的悲凉现实相比,什么都比不上她还爱着他的时候让他知道重要。她要告诉他她后悔了,她想见他,她爱他,一分钟都不用再拖了,现在就要!
钱多多拨电话,铃声持续,仍是和下午时那样,十几遍之后自动断了,单调的人工录音重复着:“对不起,您拨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钱多多皱眉,想一想又拨了许飞办公室的电话,电话是秘书接的,明显是认出了她的声音,奇怪地问。
“Kerry今天没来,他病了,你不知道吗?”
车流终于松动,钱多多放下电话,踩油门从最近的匝道下高桥,然后车头一转,向许飞公寓方向开了过去。
熟悉的大楼在黑色的夜里灯光点点,小区保安认得钱多多,打开电动阐门让她进去了,其中一个还在保安室外黄|色的路灯下对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因为车窗是关着的,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看口形大概是,好久不见。
要是平时,钱多多必定是要踩住车子落下窗回应他的,就像她与许飞无数次进出这里时许飞所做的那样,但越积越深的焦虑让她顾不上这一分钟的停留,只点了点头便将车开了进去。
大楼门口一如既往的安静,钱多多下车跑了进去,开门的密码她都是知道的,电梯上楼,期间她又打了两次电话,这次连接通的铃声都没有了,直接传来人工录音,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钱多多几乎是跑着到了许飞的门前,门是关着的,她按密码,手指有些发抖,按了两遍才打开门。
天黑着,屋里没有开灯,她轻轻叫了声:“许飞。”又同时按了右手边墙上的开关。
门廊的灯光洒下来,照出门边柜上旳车钥匙和手机,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大概是响过太多次没有人接,已经耗尽电池自动关机了。
往卧室走过去的时候她又叫了他的名字,声音都有些变了,卧室的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仍是没有开灯,窗帘是拉着的,空气里有热悉的男人的气味,还有药水的味道。
她开了落地灯,光线并不强,但足够她看清眼前的一切。
许飞就躺在床上,衣服都没有脱,她弯下腰去探他的额头,手指一碰到他的皮肤就感觉温度高得惊人。许飞在发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是吃了药睡过去了还是根本就没来得及吃,她进门之后一连串动静都没有醒过来。
她尝试叫他,但没有回应,她又尝试让他睡得好一些,手放到他颈后,全都是腻腻的热汗,男人身体沉重,根本就移动不了,她又努力了一下,仍是没有用,倒是他在这一番折腾下醒了,朦朦胧胧地睁眼睛,目光一点焦距都没有,只是看着她。
“你发烧了,去医院好吗?”她把脸凑近他说话,一只手放在他脸上,将他因为汗湿黏在额头上的头发拨开。
“多多。”他开口,声音喑哑模糊。
“嗯,我开车来了,去医院吧。”她答他,声音都变了,眼眶酸胀,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眼睛红了。
他眼中的焦距清楚了一点,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说话,动作明显慢了,按住她的手心滚烫,难受到极点的时候竟还是安慰了她一句:“没事的,你别哭。”
她没想过要哭的,但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了,还要倔强地假装没有,赶紧用手背擦了一下才说话:“我哪里哭了?你也太不像话了,生病就打电话给我嘛,我打给你你也不接。”
他看着她,目光模糊地,又不想眨眼,怕她的出现其实是他高烧之后的幻觉。
温度是昨晚开始上来的,他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往返了一次伦敦,就在机场给苏薇打的电话。到伦敦之后就是开会,回来在飞机上又没有睡好,可能是太过疲劳的关系,下飞机就有些低热。他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的,并没有当一回事,但早上就觉得浑身酸痛爬不起来,才知道这次是真的严重了。
他便让秘书把今天的安排取消了,又下楼买药,中午一点食欲都没有,药店推荐的西药是他不熟悉的,吃过之后一直在出汗,昏昏沉沉只想躺下,没想到一挣开眼就到了晚上,还看到了钱多多。
他一直很想她,在飞机上还梦见她了,梦里是她在酒吧门前转身走掉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能抓住她。
然后她就消失了。
醒来后一身冷汗,想回来无论如何要见她,没想到却是她先出现在他面前,满脸焦急,两眼通红,脸都白了,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 “能起来吗?”她又努力地拉了他一下,他不动,只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钱多多弯着腰,一时没保持好平衡,反被他拉到身上。
男人说话,身上滚烫,声音埋在她的头发里,闷闷的听不清楚。 钱多多急了,两手按在他的胸口上想要爬起来,但他抱得紧,她努力了一次竟然还不成功。
“你让我起来,我还要送你去医院呢!”
怀里的实感让他安心,昏沉与困倦的感觉回来了,他没再回答她 ,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钱多多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再撑起身子,发现许飞又睡着了,表情较之前安稳许多,眉头都松开了。
她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静静地看着他,眼泪就下来了。
史密斯从美国回来,进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市场部给了钱多多一个大拥抱,钱多多在外企工作多年,对美国人的热情并不陌生,但史密斯的拥抱有些太过热情了,让钱多多觉得她的脸皮都快被他西服上的扣子擦破了。
度假回来的史密斯在美国西海岸晒得浑身通红,更像圣诞老人了,开口就对钱多多不吝赞美。
“Dora,市场部的工作完成得太棒了,这个项目完成之后我一定要给你抽薪,哦,当然了,市场部所有人都有奖励。”
众人欢呼,钱多多却只是微笑,并不多说什么,黎东在一旁看得清楚,众人散去后才走到钱多多办公室,敲一敲门就进去了。
钱多多正在整理文件,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你怎么来了?没跟史密斯去吃饭?”
“我敲门了。”黎东答非所问。
钱多多低头继续手里的动作,黎东走过来看了一眼,也不坐下,就那么站着问:“你要走了?”
钱多多猛地抬头看他,却仍是没有说话。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啊。”
钱多多叹口气,停下手中的动作,“我只是准备离开,你放心,我走之前一定会尽心尽力完成手上所有的项目,也会留足够的时间给公司找到合适的接替人选。”
黎东终于笑不出来了,慢慢道:“钱多多,这是为什么?你在这里做得很好,以后会更好,这里有你的事业。”
钱多多看他,目光平静,“是,但我相信只要我是钱多多,到哪里都可以延续我的事业,但许飞只有一个。”
黎东黯然,“多多,你终究变得不像你了。”
钱多多一笑,眼下仍有些疲惫之后的阴影,遮瑕粉都没有用,但表情却是许久未有的轻松与坚定,“是,但两个人在一起势必会改变彼此,因为要顾及彼此的感受,要懂得得到以后也要付出,迁就对方势必会让原来的自己变得不一样,但这世界是公平的,他也为你做出了改变,谁也不可能只得到不付出,黎东,你说可笑不可笑?那么多年,失败那么多次,我竟然才明白这个道理。”
黎东轻叹,“你没有看到我为你的改变吗?”
钱多多露出抱歉的表情,“黎东,对不起,但我们已经错过了。” 他竟有十几秒说不出话来,喉咙口沉得像是被塞进一把带着沙的石头,胸口却是空的,突然没了某样东西的感觉。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苦笑声,“是吗?至少有一点你没变,说起话来一直都那么直接,从来都不想听的人受不受得住。”
钱多多一愣之后也笑起来,“别开玩笑了,你一个大男人说得这么委屈干什么?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咱俩那段早就过去了,我都放下了你会放不下?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担心公司,黎总放心吧,钱多多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一定会把手头项目都做好,现在别耽误我发奋工作了行吗?快出去吧。”
钱多多说完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推着黎东出去了,又在他身后关上了门,门合上那一刹那,钱多多脸上强撑起来的笑容就消失了,独自靠在门上,默默地站了很久。
将要下班的时候钱多多拨电话给许飞,铃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来,钱多多都急了,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不接电话?”
男人的声音还是有点哑,沙沙的别样的感觉,听上去心情很不错,“刚下车,找呢。”
电话里街头嘈杂的背景声传来,钱多多一愣,“你在外头?” 昨晚许飞坚持不愿去医院,钱多多再怎么作风强硬也是个女人,在体力上根本无法强迫一个意识尚算清楚的男人,最后无奈之下只好用土办法替他退烧,脱衣服让他躺好,烧开了水再叫他吃了一次药,再找出冰箱里的冰块给他冷敷,期间许飞时醒时睡,明明是烧得难受,但睁眼看到她时却露出轻松而愉悦的表情来,还在她摇醒他吃药后耍赖地不让她走开,弄得钱多多不知是气还是笑。
两点的时候她最后一次量他的体温,温度终于下来了,她刚想松口气,手却被他拉住了。
落地灯在墙角,怕光线太亮影响他休息,她连床头灯都没有开,床上的他与她说话的时候陷在光的暗影里,因为是侧躺着的,只看得到半张脸。发烧后的黑色眼睛浸润在水汽里,嘴唇极红,明明是个大男人,竟让她想到风情万种这个词,情不自禁也红了脸。
他就哑声说:“已经没事了,睡一会儿。”
体温计上的数字确实已经接近正常了,钱多多松了口气,但仍是心疼的——许飞一向是运动超人健康宝宝,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虚弱的样子,如果她没有坚持过来的话,真不知道今晚他会怎么过。
只要一想到他可能独自躺在家里烧一整个晚上,就让她愧疚得心跳都不舒服了。
“睡吧,在这儿陪你。”钱多多轻声,用没被抓住的手将床边的椅子拉近一些,又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没有放开她的手,只是往床内侧退了一些,空出一个意思明显的位置。
她的眼睛就直了。
他也不说话,期待地看着她,眼里一片氤氳。
她原本想说,我会被你传染的。但身体在那双眼睛前头背叛了大脑,再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上床了。
他抱住她,两人身高的差距完美地表现了出来,她被恰恰好地嵌进那个侧身怀抱的弧度里,而他在她头顶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对不起。”他说,声音虽低但非常清晰,“多多,我爱你。” 从她走进这里以后,从他睁开眼看到她的那一刻起,谁也没有再提那场现在想来很有些荒谬的冷战,但他在黎明来临之前说“对不起,”又说“我爱你。”
他已经想好了,今后无论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无论情况糟糕到哪一步,他都愿意率先作出让步,愿意向她道歉,所谓的原则与自尊在爱人面前都是很无谓的东西,他只希望她留在他怀里。
这句话说完,两人之间有了短暂的沉默。背贴着他的胸膛,脸搁在他的手臂上的钱多多在这个漫长的夜里第二次红了眼睛,根本无法忍住眼泪。
“对不起。”她听到自己的回答,“许飞,我也爱你。”
“发烧就待在家里休息嘛,跑出来干什么?”钱多多叹口气,手上却加快了关闭电脑整理文件的动作,说完这句话后就拿起包准备离开办公室。
“下来吧。”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笑笑地说了这一句。
“下来?”钱多多愣了一下,情不自禁走到窗边看下去。
熟悉的车就停在公司楼下,隔着十几层的高度,站在车边的许飞只是那么一小点,但她竟看得异常清晰。
自钱多多进了B&C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到这里来接她,一开始是她不要他来,后来他知道了黎东也在这里工作,也就不再主动提起,两人心照不宣地回避着这件事,就像苏薇家Сhā着的那束她婆婆所做的丝袜花,明明夫妻俩都不喜欢,却也没有人去动它,每天从它面前走过都选择间歇性目盲,假装它是不存在的。
她几乎是跑下楼去的,一路让人侧目,最后跑到他面前时两人都没有按捺住,众目睽睽中拥抱了一下,她的手圈住他的脖子,而他用力地握住她的腰。
上车之后钱多多还有些气喘,镜子是不用看的了,现在的她一定是满脸通红,激动过后复苏的理智让她催促他:“快开车,大家都在看了。”
这样面红耳赤的钱多多真是难得一见,许飞忍了一忍,但心里快活,实在忍不住,抓着她又吻了一下,然后在她的低声尖叫里哈哈笑起来。
黎东的秘书在走廊里找到他,文件夹还抱在手里,原本急匆匆的步子在剩下最后三五米距离的时候慢下来,最后开口时添了许多的小心翼翼。
黎东默默地看着窗外,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呼唤,秘书小姐只好提高声音, 又叫了一声:“黎总!”
他的目光在一秒后转向她,可怜的秘书小姐退了一步,声音都虚了,将文件夹举到自己身前才能开口说话:“这,这个文件……”
他伸手将文件接过来,低头翻开看了一眼又还给她,说:“就这样吧。”
秘书小姐茫然地,“就这样?不用再改了?”
他又将目光调回刚才所看的方向,楼下车来车往,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但他知道,他想看到的再也不会有了。
“就这样吧。”他看着窗外,慢慢地重复了一句。
Chapter 15 离得太远的天使
那是钱多多见过最乌黑无瑕的一双眼睛,连目光都是透明的,看着它们就像是看到了万里晴空。
女儿与许飞和好如初,最高兴的莫过于钱妈妈。这段时间钱多多与许飞的问题不断,虽然她很少在家里表现出来,但母女连心,女儿心情不佳做妈妈的又怎会感觉不到?是以钱妈妈每日都要与老伴忧心忡忡地念叨两句自己对女儿婚事的担忧,说着说着又要将那枚丢失的戒指引出来,叹着气道早说了那不是好兆头,都怪她太心急一定要女儿过年的时候就把戒指戴出去,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钱爸爸一向是乐观主义的,说话又喜欢引经据典,听到这里就重重地“唆”一声表示不赞同,又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都什么时候了还来封建迷信这一说,女儿不过是对即将到来婚姻生活有点紧张罢了,结婚前都这样,哪对夫妻不要过这道关?
话虽如此,但两个老人谁也没胆子直接问女儿究竟出了什么事。私下里猜来猜去那么多天,终于等到女儿和许飞又手拉手一起回来吃饭了,小两口饭桌上看对方一眼都是甜甜蜜蜜的,这才一颗心落回实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吃饭时许飞说他爸妈下周就要回来了,问钱家二老何时方便,他父母想请他们吃饭。钱家二老自然是高兴的,尤其是钱妈妈,在桌上笑得合不拢嘴,一句“什么时候都行”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晚上妈妈进了女儿的房就不走了,坐在她桌边絮絮叨叨,说许飞爸妈就回来了,她做儿媳的要给人留个好印象,下周和许飞一起去机场接他们吧。
钱多多看着日程表说:“那天我上班呢,项目总结会。”
钱妈妈大皱其眉,“工作要紧还是嫁人要紧?你一年开几百次会,去机场接人家爸妈能有几次?”
钱多多抱着妈妈的胳膊笑,“妈,你也太紧张了,不就是做人儿媳妇吗?我知道该怎么办。”
钱妈妈好气又好笑地拿手指点女儿的额头,“你知道才怪。”
第二天钱多多把这件事说给许飞听,他就笑了,握着她的手说:“你真的会吗?”
钱多多瞪眼,“你怀疑吗?”
“不敢不敢。”许飞立刻投降,又故作委屈地弯腰把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家有一虎……”
钱多多给了他一手肘,男人笑着咳嗽起来,故意把身体重心全都移到她身上,压得钱多多也笑出声音。
再过一会儿钱多多才道:“是下午的飞机吗?我请假和你一起去接吧。”
他显然是很高兴听到她这么说的,立刻笑着说了声“好”。
周末,两人刚吃完一顿久违的午餐,吃得太饱,从餐厅出来就决定散步消食,顺便享受一下五月的上海。
这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春意融融,暑热未至,满眼都是绿色。忙碌惯了的两人手牵着手慢慢走在街上,难得的闲散。
钱多多被拉着转进小街,许飞目标明确,她却对这地方毫不熟悉。
“这是哪里?”钱多多问。
他笑嘻嘻地不回答,只拉住她走,眼睛很亮,像个藏着秘密的小男孩。
目的地是一所小学校,黄|色的教学楼外爬满了绿色藤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门里还有保安,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伯,看到他们站在铁门外就走出来说:“今天休息,没人。”
“我是这儿毕业的学生,想回来再看看。”许飞答他。
老伯就笑了,“这样啊?那看看就出来啊,别多待。”
走进空荡荡的教学楼钱多多才拉他,压低了声音说话:“你要进来看看就看看,干吗骗人?”
许飞愣了一下,“没骗人啊,我就是这儿毕业的。”说着拉她立在走廊尽头的教室门口指了指,“看,这就是我小学最后一年待过的教室,桌椅都换过了,门还是老样子。”
门是关着的,确实有些年头了,绿色门板上斑斑驳驳的,玻璃窗不知道是什么年代换上的,缝隙居然还是用油灰封的,钱多多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桌椅都是新的,只是在她这个成年人眼里感觉小得不可思议。
她看看许飞,想象这个一百八十多公分的男人坐在那小小桌后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笑什么?”许飞像是能读出她脑袋里的画面,说话时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下了课玩什么?打弹子?踢球?上课有没有睡着被老师抓到点名站起来过?一看你就知道小时候不会是个乖宝宝,会顶嘴吧?罚站过吗?一定有罚站过,站在哪儿?”钱多多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说话,每个句子都像是有回音的,还停不下来,越说越觉得有趣,看到许飞转过脸来看她就笑着两手抱住头,以防被他再偷袭一次。
“老师怎么舍得让我这么优秀的学生罚站?”许飞得意地把脸凑近她,“我可是从小就受欢迎的。”
“臭美了吧。”钱多多嗤之以鼻,“现在就随便你怎么说了。” 许飞立定脚步想了想,突然说了句:“跟我来。”说完,拉着钱多多就往外跑。钱多多被他一路拉到操场边的大树下,许飞蹲下身去拨开草丛,她扶着膝盖喘气,“找什么呢你。”
他已经找到了,手指着接近树根处的某个地方,回过头来对她道:“来看。”
钱多多蹲下身去,与他的肩膀靠在一起,“看什么?”
“证据。“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来,他的笑容闪闪发光。
树上横七竖八地刻着些图案和字,年深日久早就模糊不清了,不仔细找还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钱多多凑近去看,许飞伸出手指指向中间那两个字,“我刻的——许飞,看到没有?”
钱多多也伸出手指,摸过那两个字的刻痕,字刻得很深,端端正正的,看来许飞小时候字就写得不错了,旁边那些就不敢恭维了,歪歪斜斜的,有些刻得太浅已经模糊了,她看着看着就笑了,慢慢读了几句:“陈晓晓爱许飞,李佳美要和许飞结婚,呀,这儿还有一颗心,这是一颗心吧?”她指着某句话后面倒过来的小三角猜测。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可是从小就大受欢迎旳。看你多运气,竟然被我爱上了。”许飞露出得意的表情。
钱多多想笑又憋住了, “你自恋啊,还在树上刻字,老师没把你拎出来示众?”
“我们班男孩子都刻了,十几个人呢。”许飞不服气地指指边上的树木,钱多多去看,还真是,附近的十几棵树上都刻着名字,大概是怕老师发现,全都刻在树根不起眼处。只是其他人名字边上大多是光秃秃的,偶尔有一两句,还都是“XX大笨蛋”之类的男孩间的调侃。
钱多多默默地看了许飞一眼,心里默念,从小受欢迎的小屁孩。 他则扬着眉毛看她,得意洋洋地等着她的赞美。
钱多多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草屑,“老实招供,有过多少个小女朋友?看不出来啊许飞,从小就这么花了。”
许飞委屈地“啊” 了一声,“怎么可能?小时候除了读书就是打球,哪有时间陪女孩子玩?我都不知道这些字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钱多多转身往大门外走,“我才不信呢。”
许飞追上来拉住她的手,看门的老伯见他们要走了,又从门卫室里走出来,“走啦?”
“啊,谢谢老伯,我们已经看完了。”
两人已经站在门口了,钱多多突然退了一步,“等我一下。” “怎么了?”
钱多多有点不好意思,“上个厕所。”
许飞笑了,“去吧。”说完又叮嘱了一句,“二楼才是女厕啊,一楼是男孩用的,别跑错。”
钱多多瞪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走了。
“带女朋友来看自己小时候待过的地方,挺有意思的吧?”老伯大概是一个人待得久了,有人来就兴奋,一开腔就与许飞说个不停。 “她就快是我老婆了。”许飞心情极好,笑笑地回答他。
“是啊!那你们来得巧了,这儿没几天就要拆啦,再看一眼留个纪念吧。”
“要拆了?”许飞—愣。
“最后一学期,上完这儿就要拆了。”老伯有些舍不得地看着那栋小楼。
话说到这里,钱多多也回来了,对老伯说了声谢谢,又对许飞道:“走吧。”
许飞点头,又在两人走出铁门后回头看了一眼,钱多多问:“看什么呢?”
他已经收回目光,手里握着她的手,露出一个笑来,“没什么,能和你来看看这儿,我很高兴。”
她柔了眼色,微笑着答了句:“是,我也很高兴。”
晚上苏玲与庄涛共进晚餐,去的是城中有名的意式餐厅,座位被别出心裁地安排在露天的花园里,服务生殷勤有加,庄涛心情不错,坐下就开了年份极好的红酒。
苏玲不胜酒力,一杯红酒两颊就有些红粉拂拂,他看得心动,忍不住用手去碰了—下,她就笑起来,又抬起手将他的手按住,也不知是要他别碰还是不要他把手拿开。
自从她与许飞在酒吧意外相遇之后,庄涛与她的约会又频繁起来,这让苏玲对这段感情益发有信心起来,虽然许飞没有答应她的请求,但她觉得事情已经往好的方向在发展了,她对自己有信心。
上第三道莱的时候苏玲道:“我给人事部发信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能离开UVL了。”
“什么?”庄涛露出不解之色。
苏玲脸一白,他就想起来了,“哦” 了一声,“对,你到我这儿来吧,做我的助理。”话说到这里,他又放低声音,在她耳边慢慢道:“贴身助理。”
苏玲脸热地笑了。
“Alex!”惊喜的叫声在耳边响起,苏玲与庄涛一同回头看过去
是一个外国女人,一头金发,皮肤晶莹光滑,最多不过二十出头,正是最好的年纪,饱满多汁得如同刚才下来还带着露水的水晶葡萄。
庄涛站起来回应,又与她拥抱贴面,就差没来个法式热吻,两人面对面站着聊了几句,直到苏玲也站了起来,庄涛这才突然想起她,开口为她们介绍了一下。
“Lilian,我在法国酒庄认识的朋友,这是苏玲。”
苏玲没有做出即时的反应,其实她是在等他把这句话说完,但数秒之后她突然明白过来,他的这句话已经说完了。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说这是苏玲,为什么不介绍她的身份?难道他不该说这是苏玲,我的女朋友吗?
服务生过来加椅子,Lilian就在他们桌上坐下了,庄涛与她开始用法语交谈,完全忽略了苏玲的存在,苏玲听不懂法语,心里有话又不能说出来,在旁边只觉度秒如年,难过到极点。
她从未有过这么失落的感觉,即将走到目的地又发现绕了个大圈仍在出发点那样,庄涛与Lilian的对话仍在继续,两人不时发出笑声,那笑声刺痛了她的耳膜。
苏玲站起来,庄涛终于把脸转过来,“你去哪儿?”
“我去一下洗手间。“苏玲匆匆说了一句,转身就走了。
餐厅洗手间装潢华丽,洗手台前是整面镜墙,其实她根本就不需要用洗手间,进去之后只拿两只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立了一会儿,眼睛不离镜中的自己。
苏玲知道自己是美的,曾经她对自己的美貌充满信心,觉得这是最大的资本,是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这美貌甚至让她吸引了庄涛这样的男人,但现实一次又一次地令她失落,让她对自己的信心越来越弱,Lilian的突然出现与庄涛介绍她时的态度深深打击了她,她甚至都不想再回到那张餐桌边。
洗手间的门又被推开,进来的客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苏玲无法再多待下去,沖了沖手转身走出去,夜风很大,她在接近露台的玻璃门边停住脚步,为所看到的情景握紧了双拳。
Lilian已经坐到庄涛身边,两人靠得极近,说话时几乎唇角相碰,她的手就放在他的大腿根部,极其暧昧的姿势,风吹起白色的桌布,女人光祼的小腿与男人的腿交缠在一起,香艳到极点的一个画面。
苏玲脑中嗡的一声,再等她清醒过来,自己已经到了桌边上,并且伸出手, 啪的一声,给了Lilian一巴掌。
这一掌声音清脆,露台上一阵騷动,庄涛站起来猛地抓住苏玲的手,“你干什么!”
苏玲尖叫:“她勾引你!”
餐厅经理都过来了,庄涛一脸怒意,“你疯了?”
苏玲挣扎,“我没疯,这女人太不要脸了,我不想再看到她,我们走。”
庄涛的声音冷下来,“苏玲,你搞搞清楚,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你是我的谁?”
苏玲如五雷轰顶,周围人的目光刀枪剑戟那样将她穿透,她看看庄涛,再看看面露冷笑的Lilian,脚下一动,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没有人拉住她,苏玲退了这一步之后便无法在原地停留下去,眼眶剧痛,她在泪水流出来的一刹那转身奔了出去。
“苏薇怀孕了?”许飞吃惊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明知道车里只有他们两个,钱多多还是慌忙地举起手做了一个阻止他说下去的动作,“别叫,这事儿是秘密。”
“秘密?”
两人正在回家的路上,钱多多这几日心里一直挂着苏薇,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忧虑对许飞说了出来,男人的意见很中肯。
“无论如何,这件事总该告诉强子一声,他是孩子的父亲。”
钱多多烦恼地,“我也这么说,可苏薇说她要好好想想怎么跟他谈,让我先保密。”
“她想瞒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你也别说出去啊,我答应过苏薇的,在她想好之前替她保密。”
“那她最近不是很需要人照顾?”
“我会常去看她,不知道苏玲知道了没有。”
说到苏玲,许飞的眉头就皱起来了,钱多多与他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叹了口气。
“都是我不好。”钱多多忏悔,“如果过年的时候没把戒指戴出去就好了,你爸妈就要回来了,怎么办?”
许飞见她沮丧,单手把住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没事的,多多,我会解释的,放心吧。”
苏薇开门,门口站着两眼红肿的苏玲,看到她就呜咽着叫了声:“姐。”
到底是自己的妹妹,苏薇立刻急了,一边拉她进门一边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玲抓着堂姐的手,再叫了一声“姐”,眼泪就下来了,止都止不住。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与堂姐联系过了,既然知道姐姐不赞同她与庄涛在一起,又何必跑来自讨没趣?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在恋爱,庄涛是爱她的,只是谁也不理解她,谁都用先入为主的偏见的态度对待她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他对她好的时候,她的世界就只剩他一个,为了他谁都可以抛弃,包括她的家人,但现在现实给了她当头—棒,不,这已经是第二棒了。奔出餐厅的时候,她感到恐慌并且绝望,上出租车之后几乎是本能地对司机报出了苏薇家的地址。
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这里还能去哪儿,苏薇是她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亲人,在她走投无路犹如困兽的时候,她需要家人的慰藉与帮助,即使这个家人曾经与她有过争吵,但那有什么关系,她们是姐妹。
“哭什么?你坐下慢慢说。”苏薇给她倒了一杯牛奶。苏玲摇头,“我不想喝牛奶。”
“家里没有别的。”苏藏干脆地回答,就在她面前坐下了。
苏玲断断续续地将事情说了,期间数次落泪,苏薇听着听着眉头便皱紧了,“好了,我已经都知道了。”
苏玲茫然抬头,等着苏薇说下去。
苏薇最先问的一句话是:“你辞职了?” 苏玲点头,“是庄涛让我……”
“好了,工作可以再找,你还年轻。”苏薇打断她,又问,“你们有避孕吗?”
苏玲愣了一下,但还是点头了,“有,庄涛会戴套。”
“OK,那就没问题了。”
话说到这里,苏玲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出庄涛的名字,苏玲神情激动,手一动就想将电话拿起来,没想到苏薇比她更快一步,一伸手直接将电话按断了。
“姐……”
苏薇还未回答,电话便再次响了起来,仍是庄涛。苏玲要拿电话,苏薇根本没有给她机会,再次按掉来电,并且直接将手机的电池板都拔了。
明知道自己姐姐做的是对的,但苏玲仍是控制不住地看着手机,声音迟疑,“姐,我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没必要。如果你还把我当你的姐姐,那就听我的。”苏薇握着手机道,“既然他对你说出那种话,那你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不要再跟他联系了,也不要再接他的电话,如果他再骚扰你,你就换个号码,跟这种男人磨叽什么?他就是个人渣。”苏薇怒气上涌,一口气说到这里恶心就上来了,想憋又憋不住,站起来往厕所里跑,脸都青了。
苏玲也跟进了厕所,看到苏薇跪在马桶边上一阵干呕,当即吓得脸都白了,蹲下来一边拍抚苏薇的背一边急着问:“姐你怎么了?没事吧?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啊。”
苏薇一阵干呕过去,这才能开口说话,声音有气无力,表情倒是仍旧很镇定。
“没事,我就是怀孕了。”
“啊?”苏玲大惊之后又是大喜,“太好了,我要做姨了?姐夫一定很高兴吧?”
苏薇不答,苏玲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就低下来了,“姐夫……还没回家吗?”
苏薇并没有露出难过的表情,也没有要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的意思,只是站起身来对苏玲道:“家里房间空着,既然你辞职了,就先搬过来吧,和我住一段时间,有什么事我来解决。”
苏玲刹那间感动了,情不自禁握住苏薇的手。
看看,关键时刻,还是自己姐姐!就像小时候她被人欺负了,只要躲到苏薇身后就好,苏薇是她的姐姐,为她解决一切问题。
苏薇软了目光,看着这个自小与她在同一个上下铺睡着长大的妹妹,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让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苏玲的头发。
“放心吧,有我在,我是你姐。”
周四上午,钱多多陪着苏薇到妇产科医院做例行检查。
钱多多一早就开着车去苏薇家楼下等着了,苏薇上车的时候对着她笑,把手藏在背后,“我有礼物给你。”
“礼物?”钱多多一愣,“今天什么日子?干吗送礼物给我?” “要不要?”
“要啊,有礼物干吗不收?我又不是傻瓜。”
“张开手,闭眼。”
钱多多一边闭起眼睛一边笑着道:“别告诉我你要跟我求婚啊,姑娘你来迟了,我已经名花有主了。”
一句话没说完,她手里已经多了样东西,因为在苏薇手里握了一会儿,到她掌心里的时候还是温热的。
钱多多睁开眼,呆了数秒之后才惊叫起来:“戒指!”
手心里就是那个她丢失以后遍寻不着的戒指,失而复得的惊喜让钱多多尖叫着拥抱了面前的好朋友,“太好了苏薇!谢谢你苏薇!” “谢谢苏玲吧,是她让我把这戒指交给你的。”
“苏玲没事了吧?”
“我让她回家来住了,有我在呢。”
“这就好了。”钱多多握着戒指,高兴得无以复加,“我打电话给许飞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拿起电话又放下,“还是当面说,我看他会高兴成什么样儿。”
说着将那戒指小心翼翼贴身收了,小心得让苏薇都笑了,“看你那样儿,卖火柴的小女孩都不如你紧张。”
“可不能再丢了。”钱多多一脸认真地,“这是我和许飞的结婚戒指。”
“知道了知道了,快嫁人吧,女大不中留。”苏薇作受不了状,又与钱多多一同笑了出来。
妇产科医院热闹得如同市集,每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龙,每个孕妇身边都站着一个男人,忙前忙后呵护备至,恨不能一口水都喂到妻子嘴里那样。
钱多多挂号,苏薇叹着气环顾四周,“真不好意思,要你请假陪我排队。”
“没事,最近项目都差不多了,公司里也不忙。我好久没休息过了,假期都扔在那儿,不用白不用,再说我也好久没做过妇科检查了,正好跟你一道。”
苏薇还想说什么,钱多多又道:“准妈妈同志去那儿坐着吧,我挂完号过来找你。”
苏薇走到休息区坐下,休息区正对着抽血的小房间,不时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有个年纪极轻的一出来就眼泪汪汪地拉着老公的手撒娇,“扎了三针才找到血管,痛死了啦。”
男人也是年轻的,心疼地捧着妻子的胳膊,又不好拿手去碰,最后小心翼翼地吹了两口气,还不停问:“很痛吗?那么痛吗?”
小妻子眼泪还在眼眶里呢,听了丈夫的话就笑了,又拿手推了他一下,“好了好了,不疼了。”
旁边人都看得好笑,苏薇也笑了,笑着笑着却觉得鼻子酸,不自觉地把手指放在眼角上,也不知道想挡住些什么。
妇科检查的人很多,钱多多在医生面前躺下,旁边就是新生儿检查室,之前她在等待叫号的时候看到许多新妈妈抱着孩子下来检查,生孩子真是伤筋动骨的事情,新妈妈们免不了有些憔悴,但手里抱着孩子,脸上自然焕发出一种彩来,这光彩可能并不被自觉,但在他人眼里,尤其是钱多多眼里,简直是耀花了她的眼睛。
而且新生的孩子太可爱了,脸只有巴掌那么大,小小的手小小的 根手指就抓着不放,有个妈妈抱着孩子在钱多多身边坐了一会儿,那孩子原本一直在睡,突然就睁开眼。
那是钱多多见过最乌黑无瑕的一双眼睛,连目光都是透明的,看着它们像是看到了万里晴空。年轻的妈妈笑着对身边的丈夫说:“醒了醒了,爸爸来看。”男人笑容满面地把头凑过来,与妻子脸贴着脸看着他们的孩子,比什么都美的一幅画面。
轮到钱多多检查的时候,医生问她:“结婚没有?”
钱多多说:“还没有,不过快了,就今年。”
医生例行公事地,“计划要孩子吗?”
刚才的那一幕还在钱多多眼前,就那么几分钟时间,她已经幵始幻想自己与许飞脸贴着脸看着自己孩子的情景了。
“当然了。”钱多多干脆地回答医生。
医生被她的干脆逗笑了,“蛮好的蛮好的,现在很多女孩子动不动就要丁克,生孩子都不肯,我帮你做个全套检查啊,早点做准备,争取结婚就怀上。”
说着还转身到抽屉里拿了本书给她,钱多多接过来看了一眼一《如何做个健康的准妈妈》,顿时笑起来,连着说了两声“谢谢”。
强子在自己的公司里接到苏玲的电话,苏玲在电话那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把苏薇怀孕的事情对他说了,临了又叮嘱他,千万别说是她告诉他的。
强子在震惊中放下电话,有一阵子就那样坐着,不说也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但迟来的惊喜终于爆发出来,他大笑着冲到办公室另一头抓住朋友的肩膀叫:“我老婆有了,我要当爸爸了!”
朋友正焦头烂额地看账单,刚开始运营的公司遇到许多问题,强子虽然努力,但能帮上的忙着实有限,眼看着账面一塌糊涂,朋友心情正糟糕,闻言就回了句:“是她自己告诉你的?”
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来,强子不说话了,为什么苏薇不自己告诉他?为什么苏玲要他别说是她说的,难道苏薇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突如其来的惊恐让强子猛地跳了起来,朋友被吓到了,“你干吗?”
“我出去一下。”一句话还没说,强子已经头也不回地奔出去了。
钱多多与苏薇坐在休息区等检验报告出来,两人凑在一起翻那本《如何做个健康的准妈妈》,苏薇检查情况不错,心情正好的时候,看到有趣处与钱多多 一起笑起来,又推着她说快生吧,两个孩子前后脚,做兄弟做姐妹做娃娃亲都好。
钱多多一直将右手放在贴身的口袋里,那只戒指贴着她的皮肤,带着她的体温,给她带来难以言喻的快乐,滚动屏上跳出她的号码,钱多多站起来,五月温暖和煦的阳光从走廊窗外射在她的身上,苏薇笑着催她,她推开门,一脸的笑意。
医生仍旧是之前为她检查的那一个,正低头在病历卡上写着些什么。
钱多多坐下来,医生终于抬起头来看她,一脸复杂的表情,让钱多多不知不觉紧张起来,笑容也消失了。
“怎么了医生?我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开口前停顿了几秒钟,“你先看报告吧。”
钱多多接过报告打开看了,报告并不长,寥寥数行,她反复看了许多遍,脑袋里嗡嗡地响,只是不敢相信。
“这是什么意思?”她将报告又推回给医生,声音都有些发抖。 医生不得不开口了:“钱小姐,我也很抱歉,不过你的卵巢检查出来有问题,不孕的可能性很大。”
Chapter16 我们之间的距离
他们已经背对在浓雾弥漫的独木桥上走了很久,离对方越来越远,远倒彼此回身都快要看不到对方。
苏玲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她在公司的最后一个月,办公室的其他人都已经把她当做透明的,来来去去都无视她的存在,早上的例会改了会议室也没人通知她,她独自在大会议室空荡荡的长桌边坐了半小时,最后站起来的时候一声苦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苏玲还记得自己走进这座大楼的时候有多么兴奋与激动,她觉得自己会在这里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她自己发出了辞职申请,然后被这个地方迅速地遗忘。
她甚至还没有离开,大家就已经看不到她了。
那天之后她一直住在堂姐家里,苏薇对她当然是好的,从小到大,苏薇都是那种一切用实际行动表示的女人,就算怀着身孕也没有降低她的办事效率,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叫搬家公司将苏玲所有的东西从租屋搬了过来,就连她的下一份工作都托朋友帮忙留意了。
苏玲不解为什么姐夫会舍得放弃这么好的一个老婆,有苏薇在,一切问题都不成问题,她会妥善地处理所有棘手事务,其他人只需要在她背后安信等待结果就行了,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但这样过了几日,她又觉得自己明白了姐夫的心情。
一个人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了,自然就容易胡思乱想,而胡思乱想的结果往往是不那么美妙,就如同她现在这样,整日回想自己与庄涛在一起的分分秒秒,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不甘而凄凉地哀悼着她嘎然而止的爱情。
那天接连被苏薇按掉两个电话之后,庄涛一直都没有再联系她,她心底深处其实一直都在渴望电话再一次响起,希望他对她道歉,告诉她那天他错了,不该那样对待她,对待他们之间的感情。
但他没有,苏薇的严厉与她的自尊不允许她主动回到他身边去,为了证明自己这一次真的放下了,苏玲甚至将那枚戒指都交给了堂姐。
其实交出戒指的那一刻她是不舍的,但理智告诉她苏薇是对的,主动示好没有任何意义,尤其是对于庄涛这样的男人来说。庄涛身边从来都不缺女人,也不担心会缺女人,说不定现在他已经有了数个新欢,早已将她忘记到九霄云外。
下班时间到了,苏玲思虑重重地下楼,这段日子她挣扎在彻底与庄涛断绝与奔到他面前这两种极端的念头之间,这样的矛盾令她时时处于疲惫失神当中。
大楼前一如既往地人流如织车来车往,苏玲慢慢走过车道,沿着人行道往地铁站走去,一辆豪车从路的另一头转过来,肆无忌惮地靠向她所走的这一侧路沿,引起非机动车道上那些电动车骑手发出一片不满抗议声。
“苏玲!”靠向人行道的那一面车窗落下来,庄涛的脸露出来。
苏玲止步,转头看到是他,一阵意外与激动。
“苏玲,上车。”庄涛又说话,并且倾身过来打开车门。
周围人都注目过来,苏薇的声音不期然在耳边响起,苏玲咬咬牙,别转头继续往前走。
庄涛一愣,但很快便关上车门跟上来,堂而皇之地沿着路边开着,又叫她:“苏玲,别闹了,上车。”
路口的交警向这边走来,苏玲越走越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庄涛突然踩了刹车将车停了,也不管疾步走过来的交警,开门下来几步追上苏玲,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苏玲挣扎。
庄涛并没有放手,反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握住她的肩膀,手势强硬,声音却放低了:“宝贝,对不起,我是来道歉的,有什么话上车再说好吗?”
苏玲身子一僵,庄涛则手上用力,一把将她拉进车里。
交警已经走到车边,敲敲驾驶座那边的玻璃窗敬了个礼,庄涛态度极好,“不好意思,女朋友和我闹矛盾,我一时情急,开单子吧,我认罚。”说完,干脆地拿出两张一百来。
交警开了一眼他的车,没说什么刷刷开了单子递过来,然后挥挥手让他走了,围观群众目睹这样精彩的一幕好戏,几乎要一同拍起手来,有不明真相的少女羡慕得脸都红了,还有拿出手机来拍照的,苏玲在车里苦笑,不自觉地低下头去,车已经向前驶出去了。
没人说话,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庄涛想要握住苏玲的手,苏玲避开,开口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快说吧,我还要回家。”
“你搬家了。”庄涛低声道,“我去找过你,房东说你走了。”
苏玲不语。
“回来吧,我向你道歉。”
苏玲抬起头,“回哪里?回去看你和Lilian面贴面?”
庄涛一反常态地持续放低姿态,软下声音道:“Lilian只是个普通朋友。法国人的开放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哪天也太让我下不来台了,我只是在气头上把话说重了,宝贝忘了吧。”
苏玲眼睛红了,“没有Lilian,也会有别的女人。庄涛,你身边的女人太多了,每个都是你的朋友,每个都让我觉得会是下一个Lilian,你说得对,我是你的谁?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一个确定的身份,从来都没有向周围人正式地介绍过我,这样没有半点安全感的日子我受够了。”
“刚才我已经说了,你是我的女朋友。”
“这不够!”苏玲再也无法保持表面的平静,低叫起来,“我是个女人,我爱你!我需要你让我安心,我需要你让我知道你爱我,我需要你的保证需要你向全世界宣布我是你的女朋友!一句话能代表什么?今天你能对我说这句话,宁通你就能对任何一个女人这么说,你让我失望太多次了,我没法相信你。”
她的声音在车里回响,刚才一刹那的感动已经过去了,到了这个时候,苏玲突然有了自暴自弃的感觉。
她是抓不住这个男人的,就像苏薇所说的,他根本就不会给她实质性的承诺,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这样一次一次地折返去自取其辱?她虽然爱她,也不是没有自尊没有生命的牵线木偶,一次又一次地任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的激动让他有了短暂的沉默,若是平时,有女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叫喊,他必定是掉头就走了。
但她说她爱他,又说她需要一个保证。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时她在江景前发亮的眼睛,酒吧里她委屈却沉默地走开去叫酒的背影,还有那天她在餐厅给了Lilian一巴掌,又在他面前悲伤地红了眼睛。
或许她不是他遇到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但她确实是爱他的。
而这几天的烦躁也让他意识到,他也确实是舍不得她。
苏玲年轻,漂亮,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在某种程度上,他和她可算是水|乳交融,鱼水之欢在谁身上都可以享受,但是要找到一个特别有感觉的,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这几日他也尝试找人代替她,但习惯了苏玲的身体,他发觉自己竟对其他人提不起欲望。
当然,还有很大的愿意是时间不够久,新欢不够好,但既然他在她身上也花了这么多的时间与精力了,也对她仍有感觉,何必浪费?
“放心,我会给你保证的。”他终于开口,又将车头一转,往高桥上疾驰而去。
车子开入江边的小区,大楼高耸,四下花团锦簇,庄涛拉着苏玲下车,她从车子驶入小区大门之后就露出梦幻与茫然之色。庄涛将她带上楼,没开处便是欧式的宽敞客厅,一看便是布置过了,桌上水晶花瓶中大捧百合,幽香阵阵。
“庄涛……”苏玲声音颤抖。
他笑着拉她走进去,一手拉开垂着锦绣长穗的落地窗帘,二百七十度弧形露台正对江景,一切美得不可思议。
“宝贝,回来吧,我知道你已经辞职了,以后有我照顾你,这一切都是你的,这就是我的保证,够不够?”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知道纵身投入男人张开的双臂中,这晚苏玲关掉了自己的手机,在那张能够尽赏夜景的大床上与庄涛整夜交欢,Gao潮来临的时候,她竟幸福得流泪了。
苏薇错了,他们都错了,庄涛爱她,他给了她所要的一切,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只要能与庄涛在一起,她已经被无所求。
钱多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天阴下来了,苏薇在路上问她怎么了,她什么都没说,还勉强自己对她露出笑容。
她刚才听到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和接受的一切,在她还没反反复复证实之前,她不想告诉任何人。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在同一天去任何地方再做一次证实了,就连上楼这短短的三十多级台阶对她来说都像是一次艰苦的长征,四肢灌了铅那样重。打开门之后她几乎是摸到床边倒在那上面的,耳朵里有持续的嗡嗡响声,那份报告就躺在她手边的暴戾,她对自己说了无数遍那不是真的,却连拿出来再看一遍的勇气都没有。
天已经暗了,钱多多没有站起来开灯,慢慢有了动作,却只是将手肘横过自己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
电话铃声响起,她被惊醒过来,接起电话时看到屏幕上的时间,原来已经是半夜了。
电话是许飞打来的,家里没有任何人,爸妈去苏州短途旅游,钱妈妈说了,要在那儿买些刺绣丝绸给许家二老做见面礼,而许飞昨晚飞去新加坡开会了,落地就已经是半夜了,今早的电话是会议安排了一整天,这个时候大概刚刚结束工作回到酒店。
“多多?”
她尝试开口回答他,但喉咙干涩,声音都哑了。
“你怎么了?”他在电话线路那头问。
钱多多咳嗽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没什么,刚才睡着了,突然被你吵醒。”
“我刚回酒店,还有两天才能回来,想你了。”他躺在床上说话,落地窗帘没有拉,新加坡著名的夜景入远似近,璀璨夺目,但他却视若无睹。
他想念她,有些男人可能会在婚约既定之后降低对身边女人的热情,但他觉得自己正相反,他每日入睡前都想要抱着她柔软的身体,把脸贴在她的脖颈后,他喜欢闻着她身上的气味入睡,更喜欢早起睁开第一眼看到她睡在自己身边。他也喜欢与她一起在厨房忙碌,她起油锅他当下手,还有她坐在他对面两人一人一台电脑打报告的时候,她把头发清爽地炸起来,遇到问题习惯性地咬住嘴唇,白色的牙齿粉色的嘴唇,总让他有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想把她扔到床上去。
太煎熬了,他已经等不及他们结婚的那一天了。
她半响以后才回答了他的话,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半梦半醒那样。
他以为她是睡迷糊了,怜惜心顿起,温柔地说了句:“快睡吧,吵醒你了,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然后率先挂了电话。
而她一个人躺在漆黑的卧室里,在手机渐渐按下去的微光中浑身发冷,最后伤心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许飞两天后便飞回上海。休息日,两人载着一车的玩具食物去儿童福利院。许飞大学时便在这里坐义工,回国后又重新开始,之前也带钱多多来过几次,小孩子天真可爱,很快就与她熟了,看到他们就欢呼着围上来,许飞是老鹰钱多多是母鸡。许飞身长腿长的一只大老鹰,追得小鸡们满场乱跑,快要抓到的时候又被钱多多拉住,老鹰就抗议了,母鸡怎么可以拉住老鹰?钱多多耍赖就是不放手,最后队伍末尾的小鸡自己跑过来了,还是个小女孩没头发稀稀疏疏地扎着两个小辫子,许飞笑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举得老高,小女孩兴奋地满脸通红,旁边的小鸡就不干了,一个个扑上来要老鹰抱,尖叫声和笑声把屋顶都要掀翻了。
小孩子都是最记得玩的,这次不等钱多多和许飞开口就要老鹰捉小鸡了,两人当然是奉陪的,玩到午饭时间才作罢,院长过来叫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许飞坐下就有小女孩跑过去,还是上次那个被他一把抱起来的小鸡妹妹,非要坐在他的腿上吃饭。
这要是换了平时,钱多多半要撑着下巴调侃一句你这个花花公子,但今天的钱多多却连维持一个平常的笑容都很困难。持续的失望乃至绝望已经冲垮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她在过去的两天里瞒着所有人跑了数家上海最权威的妇产科医院,得出的结论完全一致。
她,钱多多,很有可能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她知道许飞喜欢孩子,否则也不可能大学开始就跑到这里来做义工,过去她总是用愉快欣赏的目光看着他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情景,但今天这一切都让她心碎。
饭后孩子们午睡,许飞与钱多多在福利院的草坪上坐了一会儿。
“多多,你看那棵树。”
“什么?”阳光很好,钱多多将手打成檐往他指的方向看。
“那棵批把树,我出国的时候它才这么高。”他用手比了个高度,“一颗枇杷都不结,有个叫于小豆的男孩跟我说它是他用一颗枇杷籽种出来的,老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结果,那时他也就这么高,跟枇杷树一样。”许飞说道这里,两只手比了个齐平的高度。
“你怎么说的?”
“我说等你长到和我一样高了,枇杷树就结果了,你就能吃上果子了。”
钱多多拧着眉毛看他,“那要等多少年?”
许飞笑了,“也没有很久啊,你看这棵树现在长多高了?院长说千年就结果了,【枇杷还挺甜。”
“那小豆一定很高兴吧?”
“他?现在都十五六了吧。小豆特别可爱,老喜欢和我一起打篮球,就那么一点点大还上篮呢。我出国以后一直都挺想他的,不过他 第二年就被人领养了,听说去了美国,在外头喝牛奶吃牛排的,现在说不定还真的和我差不多高了,起码是颗大豆了吧?”
他看着是树回忆那个孩子,声音温柔,钱多多心里却一阵一阵地发酸,根本说不出话来。
许飞躺下,一只手枕在颈后,另一只手把钱多多也拉了下来,“对对,孩子真是很奇妙的东西,你看他们小小的,抱在手里那么一点点,突然就长大了,树一样,长到你想想不到的高度,可惜,等我回来只能看到枇杷树,看不到于小豆了。”
“……”钱多多持续沉默,一个星期前她可能会与他兴高采烈地聊很久,但现在任何关于孩子的话题都令她感到无法承受的沉重。
他并没有等她回答,眯着眼看着天空,声音里都是期待,
“多多,我们也要个孩子吧,不。几个,我喜欢孩子,这次我要看着他们长高,长大,一天都不错过。”
突然刺痛的眼眶让钱多多猛地闭上了眼睛,她仓惶地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许飞的肩膀上,很久都没有抬头。他却会错意,还抬手替她挡了挡阳光,在她耳边柔声道:“很刺眼是吗?没事,一会儿我们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许飞拉着钱多多去看房了,售楼小姐将许飞与钱多多引入样板房,走出电梯的时候忍不住,又偷偷多看了走在后头的年轻男人一眼。
许飞正对钱多多笑着说话,因为笑得太好,雪白的牙齿都露出来了,说不出的光芒四射,可怜的售楼小姐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不自禁想跺脚的感觉了,克制这种冲动让她情不自禁地涨红了脸。
然后她就把目光转向被许飞拉住手往前走的钱多多身上,眼里清清楚楚地浮现出几个字来。
要是照平时,钱多多闭着眼睛都能替售楼小姐把那几个字念出来,不外乎是“凭什么”“为什么”又或者是“没天理了,怎么会轮到她”,然后一笑了之,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跟许飞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是需要健康良好的心理素质以及坚强完备的心理建设的,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她以及习惯成自然。
但今天的钱多多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里是景观最好的一栋楼,可以看到小区中心的人工湖,游泳池就在边上,我们还配有娃娃池。”
“多多你看。”许飞饶有兴趣地指着那个方向,“以后我可以教你游泳。”
“你们?”
“你和孩子啊。”他笑,“我知道你是旱鸭子,难道以后家里还要有一串旱鸭子。”
“哦。”钱多多勉强对他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售楼小姐一直殷勤地对许飞介绍这,但许飞却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与钱多多交流房子将来的用途上,售楼小姐一颗粉红少女心最终严重破裂,介绍到最后时手机响,她便走到外头走廊里起听,很久都没有回来。
“多多,这间房做儿童房怎么样?我看过了,这儿可以看到儿童游乐场,虽然有点吵,可宝宝一定会很喜欢每天看到那么多小朋友,我们可以装双层窗,隔音,也安全。”
“是吗?”钱多多觉得自己快要笑不出来了,但她怎么能不笑呢,他那么高兴,对他啊说话的时候两眼亮着光,让她觉得自己所隐瞒的秘密是把锋利的刀,而她就是那个侩子手,下一秒就会将他的快乐屠杀殆尽。
“还有这里。”许飞拉着她转到主卧,站在大床边对她说话,“这里可以放婴儿床,晚上我来哄他睡觉,我妈说我从小就有孩子缘,我侄子三岁多的时候,谁抱都哭,到我手里就睡着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床边虚虚地画了婴儿床的轮廓,说到最后一句便低下头去笑了,眉眼都折出温柔的角度来,她从未见过他这样温柔道小心翼翼的笑容,他这样笑,仿佛眼前已经有一个粉嫩柔软的小孩,而他张开双手随时都会把它抱起来。
钱多多如遭重击,竟是无法自制地后退了一步。
“许飞,现在讨论这个还太早了吧?”她听见自己的回答,声音低弱。
他放下手走过来,“多多,你怎么了?”
“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她慌乱地摇头,许飞面露不解之色,张口再要问,售楼小姐的声音就从旁边传了过来:“许先生,您看的还满意吗?”
许飞转头回答,钱多多则立在他身边,苦涩地松了一口气。
苏薇扶着腰从电梯里走出来,走到见门前时只觉身心俱疲,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苏玲走了。
趁她不在家的时候带走了所有的行李衣物,只留下一封信,告诉她她与庄涛和好了,庄涛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与他的关系,她现在一切都很好,让她不必担心。
苏薇如遭如雷轰顶,电话打给苏玲,她却坚决的表示自己不会后悔,庄涛就是她认定的男人,他们一定会修成正果。电话结尾,苏玲说姐,我爱他,我现在非常幸福。
苏薇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苏玲走后那个晚上,她半夜惊醒,面对空空荡荡的家突然间泪流满面。
她竟然谁都没有留着,这诺大的家,强子走了,就连苏玲都走了,她究竟哪里做错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将心掏给了他们。而他们也曾经让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孤独一人。
苏薇推门,门里传来炖汤的味道,还有炒菜的香味,灯是开着的,厨房里有人影晃动,她被这突然的意外惊住了,站在门口一时没能动弹。
厨房里的人听到声音探头出来,居然是强子,他穿着格子衬衫运动裤,最家常的打扮,袖子卷起来还穿着围兜,明显正在厨房里大干一场的样子,看到她就笑了,说了声:“回来吧,累了吧?休息一会儿,菜马上上桌。”
苏薇张口结舌,甚至忍不住偷偷咬了一下舌尖,只以为自己正在梦里。
但舌尖传来的疼痛感让她终于回过神来,这不是梦,强子回来了,还在厨房里做饭,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她仍觉得这是梦,她已经多久没有一回家就闻到饭菜香了?有多久没有看到他对她露出这样的笑容了,有多久没有觉得,她还是有一个家的?
她觉得自己应该走到厨房去质问他为什么回来,与他谈他们的分居与离婚。但她正是软弱到极点的时候,大脑与身体都不听自己的使唤,抽搐半响,最后竟在桌边缓缓坐下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强子将饭菜从厨房里端出来,四菜一汤荤素搭配,慢慢地摆了一桌子,最后端出来的是汤,装在砂锅里,很慢,还很烫,他用最快的动作将沉重的砂锅在桌上早已放好的砂锅垫上放下,又跳着脚用两只手去捏耳朵,烫得倒吸气。
他昨晚这一连串动作再去看苏薇,苏薇仍旧没有说话,但目光一动,明显是在看他的手。
强子将围裙解开,坐下前还给苏薇盛了一碗饭,拿起筷子就给她夹菜。
“你最近没怎么好好吃饭吧?怎么瘦成这样?来尝尝这个鱼,我很久没下厨了,不知道退步没有。”
苏薇看了他一眼,终于结束长久的沉默,开口道:“强子,你怎么回来了。”
强子见她不吃,也放下筷子说话,语速很慢,“小威,你怀孕了 。”
苏薇又是一惊,“你怎么会知道……”说完就有些后悔,但话又收不回来了,只好换了一句再问,“是谁告诉你的?”
说完这句话,她就略有些紧张地直了直身子,准备迎接男人的愤怒。
但强子只是苦笑,看着她道:“看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的,不过小薇,我是孩子的爸爸,应该好好地照顾你们,所以我回来了。”
强子的反应出乎苏薇的意料,她一直都没有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他,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她以为他会暴跳如雷,会愤怒不已,这才是她所熟悉的反应,但现在他在她面前苦笑,又说他回来了——为了照顾她。
苏薇说不出话来了,而强子则安静地看着她。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事实上,那天接到苏玲的电话之后他也疯狂过,他冲出公司,几乎要当场冲到苏薇面前质问她为什么要把这么大的事都隐瞒下来,质问她为什么有了他的孩子都还要与他离婚,坚持不原谅他所犯的愚蠢的错误。
但他的脚步停顿在半途中,他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想起过去的甜蜜与每一次的争执。
究竟是什么让他与苏薇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她的过于能干,还是他的一意孤行。当年他选择她的时候,不就是因为她是苏薇吗?他曾经义无反顾,曾经确信无疑,觉得她是这世上他唯一爱的女人,甜蜜会携手走过一生一世。
后来呢。
他的愤怒早已过去了,烦躁焦虑惶恐都像是决堤毁城的洪水,无论怎样肆虐过,最终还是平息下来。这两天他每晚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如果他不想失去苏薇和他们的孩子,他该怎么做。
残酷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过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所起的都是反作用,他越是抱怨愤怒,越是用冷漠和不快乐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苏薇就离他越是遥远,他们已经背对背在浓雾弥漫的独木桥上奏了很久,离对方越来越远,远到彼此回身都快要看不到对方,他和她都成了影影绰绰迷雾中的一个影,虚幻得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们有了孩子,这孩子是老天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是拴在他们身上的一根线,他觉得如果他能够循着这根线努力奔跑,或许能够闯过浓雾找到她,这一次他会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再也不放开她。
“吃饭吧,这汤是我用老母鸡炖的,我看了书,孕妇多喝点鸡汤好。”他开口,像是已经忘记了刚才那个话题那样,又笑着将勺子放到她手里。
“强子,我们还在分居。”苏薇听到自己的声音。
不行,她怎么能就这样在他面前软弱下来?他让她失望太久了,她已经绝望,已经想好了要离开他开始新生活,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在一碗鸡汤面前推翻自己决定的一切。
强子一愣,想一想,点头站了起来,“好,那我先回去,你安安心心慢慢吃,记得多喝点汤,冰箱里有我买的水果,对吃点水果对孩子好。”
他这么说着,脚下也不停留,一路就走到了门口,他打开门,默默地看了她几秒钟,苏薇背对门坐着,一直都没有回头,然后门“咔哒”一声轻响,是强子和上门,走了。
苏薇独自坐在桌前,对着这满桌的饭菜沉默,鸡汤是金黄|色的,炖得香味四溢,表面泛出一层薄薄的油花,在灯光下诱人无比。
她看了许久,最后生出手盛了一碗鸡汤,一个人一个勺,慢慢地将它喝光了。
Chapter17 孩子的意义
说出来的爱算什么?孩子才是血肉做成的纽带,将一对夫妻真正联系在一起
苏薇从来都不知道怀孕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当然她过去也没有机会值得。晨吐,晕眩,每天晚上身体莫名的胀痛感,还有永远都感觉快要折断的腰让她成了一个连独自开车都有些困难的类残障人士。
苏薇独立惯了,对这样的生活很不适应,婶婶倒是来过一次上海——在她电话里将苏玲的近况如实告知之后,但只是匆匆来去的一个周末,其中大部分时间还是陪着苏玲的,与她见面的时间少得可怜,短得她没机会说说自己。
苏玲带妈妈去了她现在所住的江边豪宅,庄涛与他们一起吃了顿饭,餐厅选在国金五十六层,每一道菜都是用骨瓷盘子送上来的。苏玲母亲出生于小家小户,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只笑得春风吹上脸那样,也不管女儿还没结婚就与人及爱住在一起了,耳提面命地咬苏玲牢牢把握这个机会,千万要珍惜。后来知道苏薇与庄涛是同学,又特地嘱咐苏薇,一定要帮妹妹的忙。
苏薇苦笑,心想说她并不赞成苏玲与庄涛在一起,但婶婶都点头了,她又有什么资格说话,遂闭口不谈,再也不提此事。
婶婶唠唠叨叨说了许久苏玲,最后才想起要问她:“小薇,听玲玲说你和强子闹矛盾了,是不是?夫妻夫妻,没有夫哪来的妻?女人终究要有个归宿,你这样好强有什么意思,好好的一份人家不要随随便便就拆掉了,知道没有?”
苏薇点头诺诺,她亲生父母在她十岁的时候意外去世的,而她十二岁便开始上寄宿中学,之后除了寒暑假基本都在学校生活,毕业之后又去了北京与强子结婚,是以真正在叔叔家生活的时间不过两三年。叔叔婶婶对她并没有苛待之处,该给的都给了,但她则表示出应该的感恩与感谢,一切仅止于此,她和它们都知道,它们永远都代替不了她的父母。
苏薇记得自己母亲的样子,眉眼乌黑头发柔软,很温柔的一个妇人,每天回家一定要搂着她亲两下,叫她我的乖宝。她发烧的时候在被窝里替她揉脚底心,冬天里怕冻着女儿,总要先搓热了手掌心。
都那么多年了,苏薇还记得那双手的温度。她将婶婶送走的时候默默地想,如果妈妈还在就好了,她虽然早就知道她是不会回来的,但她很想念她,很想再看她一眼,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想到让她觉得就算是做梦也是好的。
苏薇回到家,门里亮着灯,桌上已经放好碗筷了,这些日子强子几乎每天都出现,她已经没有了表示意外与吃惊的心情。
她现在很少加班,一是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她怀孕了,对她多了些照顾,二是她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哪个客户愿意与一个动不动就要跑出去吐一场的女人谈生意,扫兴也不是这么扫发的。
“你回来了?菜都是热的,那我先走了。”强子将围裙从自己身上解下来,虽然这么说,但却没有移动脚步,眼神期待地看着她。
苏薇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眼前浮现的却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桌边喝下最后一口汤的画面。屋子里还有厨房中传出来的油锅炒菜与炖汤的味道,一切都是暖洋洋的,带着热气,胆这一切都会随着强子的关门声消失。她觉得自己因为怀孕而虚弱了,身体日渐臃肿却没有给她带来更多的实在感,当她一个人被留在摆满饭菜的桌边的时候,这屋子与屋里的一切都变得空旷而寒冷,她和她的身体呼吸声音都无法将它填满,她觉得自己需要除自己需要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的气息,如果一个示弱可以让他留下来,如果这一次他永远都不会再走开……
强子的脚步动了一下,苏薇突然开口:“你……”
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热烈地回应她:“什么?”
苏薇别过头,“你最近都不需要工作吗?整天过来。”
他是我了,慢慢的“哦”了一声,道:“公司里暂时没什么生意,我也想多照顾照顾你,这不你都快三个月了,最容易累的时候。”
苏薇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任何话来,强子等了半响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就再也没有呆下去的理由,只得勉强地笑了笑:“那……我走了。”说完,拖着脚步向外部走去,门被打开又阖上了,“咔哒”一声轻响。
苏薇如梦初醒,转身走到门口,手才放到门把手上动作就停了,她把额头抵在坚硬的门板上,万分矛盾地皱起了眉头。
这天夜里,苏薇做梦了,梦里自己回到多年以前,看到十岁的自己放学时独自背着书包回家,家里没有人,她忘记带钥匙了,只好坐在门口一直等,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落日带走最后一丝温暖,没有一个人经过她家门口,她看到自己无助地抱着膝盖,为了保暖将身体尽量蜷缩在一起,又不敢离开。怕自己一走开爸爸或妈妈就回来了。
她默默地看着多年前的自己,很想走过去告诉她不用再等了,他们谁都不会再回来了,但又无限希望自己能够陪着她一起等下去,等到熟悉的身影最终出现在他们面前。
即使是在梦里,她都流泪了。
然后她就突然醒了过来。凌晨一点,一室漆黑,身下有冰冷粘腻的感觉,她有数分钟没有动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相信,她想起身开灯,但巨大的恐惧让她无法移动甚至是一根手指。
等终于被打开了,光线落下的一瞬间,苏薇听到陌生而可怕的尖叫声从她自己的嘴里发了出来,那种前所未有的失去一切的感觉让她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她惊慌失措地摸索着电话,用颤抖的手指拨出了她所能想到的第一个号码。
钱多多是第二天早晨得知苏薇入院的消息的,担忧让她一路飞车赶到医院,奔进病房的时候钱多多第一个看到的人是强子,他正站着病房门口与医生说话,看到钱多多就招呼一声。
“你来啦,苏薇在里面。”
钱多多本能地回应了一句,但咋见强子的惊讶让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幸好强子很快就与医生一同走开了,钱多多走进病房,苏薇正坐在床上喝汤,气色不错,完全不像一个病人,这情景让钱多多先自放下半颗心来,坐到床边问了一句:“没事吧?你和孩子都没事吧?”
苏薇点头表示自己一切安好,又道:“昨晚我睡到半夜出血了,还好送医院及时,医生做了处理,现在没什么事了。”
钱多多把手放在胸口上说话:“你吓死我了,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你……你跟强子……”
“昨晚是强子送我到医院的。”苏薇并不隐瞒,“入院手续也是他办的。刚才你看到他了?”
钱多多发出一声轻轻的“哇!”笑起来,“你们复合啦?”
苏薇微低头,两颊有些红了,昨晚她在极度惊恐中拨了强子的电话,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冲了回来,男人奔进屋里时苏薇已经六神无主,看到他只知道重复:“我流血了,强子,我流血了。”
他打开衣橱找出外套将她抱起来,动作小心,声音温和地安慰她:“不要紧的薇薇,没事的薇薇,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但他的手指在发抖,尤其是当他将苏薇从床上抱起来看到那一滩刺目血渍的时候,尖锐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打倒在地上。
他们要失去这个孩子了,他不想失去这孩子,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做一个父亲,渴望拥有一个有苏薇与他们的孩子的家。
那是上海的凌晨,强子抱着苏薇进电梯,她把脸埋在他胸口上说话,声音微弱。
“不要开车,车不在。”
他答她:“我知道,没事的,我去叫车。”
强子知道苏薇把车送修了,三天前她的车停在路边被人擦碰,然后她就将车送进了4S店,对此他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苏薇是个孕妇,她已经不适合坐在驾驶座上了,每天想着她坐进车里的样子都让他心惊肉跳。
强子抱着苏薇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凌晨的街道空空荡荡,偶尔驶过亮着顶灯的空车,却没有一辆愿意停下。下身持续的冰冷感觉让苏薇绝望了,她痛苦地用手掩住脸,但眼泪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男人不断地安慰她,“没事的,很快就有车了。”但她听到自己软弱的声音,“强子,我害怕。”
强子感觉有一股热血突然间冲了上来,他将她放下,让她坐在路边公交站的座椅上,又转身冲到路中间,对着向他驶来的第一辆出租车猛地张开双手。
出租车伴着尖锐的喇叭声以及刹车声在强子面前停住,司机被吓得脸都发白了,苏薇也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一直到坐进车里都没能回过神来。
“他真的站在路当中拦车了?”钱多多听得惊心动魄。
苏薇点头,眼里犹有余悸,“强子一直陪着我,一直跟我说没事的,可医生说孩子保住了的时候他抱着我哭了,我知道他比我更害怕。他说他一定会做个最好的父亲,他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照顾我们保护我们。多多,我躺在急诊室里的时候想,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我也不能失去强子,他是孩子的爸爸,我的丈夫,无论我们之前有过多少矛盾,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就在那里,没有他,我就没有家了。”
苏薇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锋利表情,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目光温柔,钱多多震动地看着她,“苏薇,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苏薇微笑,“是吗?或许是肚子里的孩子改变了我,多多,你也很快会体会到这种感觉的,孩子是血肉做成的纽带,将一对夫妻真正联系在一起。”
这句话瞬间打到了钱多多,她脸上所有的表情求僵硬了,心口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脚,连呼吸都有了刹那的停顿。
“多多,你怎么了?”苏薇注意到钱多多的异样,奇怪地问了一声。
“没什么。”钱多多立刻否认,紧接着又问了句:“苏薇,如果一个女人一辈子都没有孩子,那她还能留住男人吗?”
苏薇愣了一下,“多多,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这可不像是你问出来的。”
钱多多勉强笑笑,“这不跟你说到孩子嘛?我就是好奇。”
苏薇想一想,“我不知道,现在丁克的家庭也很多,不过我觉得孩子让女人变得完整,有些事没有经历过,你永远都不知道它的奇妙,看着我,多多,我觉得是孩子让我变成一个完整的女人。”
苏薇说到这里,强子就从门外走了进来,两人相视一笑,雨过天晴那样,说不出的恩爱。钱多多默默地看着他们,苏薇的话仍在她耳边回响,她静静地坐在一边,心如刀割。
飞机降落,许家二老拖着行李从出口处走了出来,许爸爸今年五十有六了,常年在野外工作搞科研工作,晒得一身健康的阳光色,拉着笑自己两岁的妻子的手,默契十足恩恩嗳嗳,完全不像是一对老夫妻。
许飞已经等在出口处了,看到他们老远就笑着招了招手,许爸爸性急,大步流星走过来不说,站到儿子面前还左顾右盼,嘴里问着:“多多呢?不是说她会跟你一起来的吗?”
“她在上班,没请出假来。”
“在上班啊,今天不是星期天吗?”没看到心心念念的未来儿媳,老爸露出失望的表情。
“她加班呢,说是要赶一个项目。”许飞解释。
许飞妈妈在生物研究所工作了一辈子,一向是专业冷静的代表人物,闻言便看了丈夫一眼道:“急什么?总会见到的,还不是我们的项目拖了时间?早就该回来了。”
“晚上多多会过来一起吃饭,到时候就能见到了,餐厅我已经订好了。”许飞笑起来,左右手抱了一下自己的父母。许家一向民主,夫妻两对孩子才去放任自流的教育态度,到后来与儿子像朋友多过于像父母,放在别人家或许很难理解,他们却是早已习惯了。
许飞开车送父母到酒店安顿下来,又在酒店门口拨了电话给钱多多,电话里问钱多多,下班去接她可好,他的父母已经到了。
电话响起的时候钱多多正坐在江边的石阶上啃手指甲,她骗了许飞,今天她并没有在公司加班,而是一早便漫无目的地出了门,一个人在江边坐了几乎一整天。
那只戒指就躺在她的口袋里,被握得太久,手心里都被刻上了深深的印痕。
许飞的父母回来了。
就是两周前她还无比期待他们的到来,她曾在心里无数次想象过那个情景,想象自己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走到他们面前,想象她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第一个表情应该是怎样的,她向期待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面试那样期待着这次会面,并且无限希望由此之后她与许飞确定无疑的未来。
但现在,她就连到机场去见他们的勇气都没有了。
“多多?”许飞的声音再次从手机中传来。
“我还是自己过去好了,手头这点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钱多多略带仓惶地应了一声,率先挂断了电话,留许飞一个人看着嘟嘟作响的手机怔愣半响,然后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段时间钱多多有这样异常的反应,她常在两人同行的时候茫然地与他走散,又在他与她说话的时候长久地发呆,她有心事,却不愿说给他听,他觉得自己被她推到一个角落里,而她在他与她之间蒙上了厚厚的纱,让他看不起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感到不解并且不安,但他与她就要结婚了,这么久以来的风风雨雨他们都共同走了过来,万里长征最后一步,就连那戒指都奇迹般地回到了他们手中,他实在想不出她与他之间还会有什么问题。
许飞在这皱眉,而钱多多却在电话的另一端痛苦地用手掩住自己的脸,并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
这些日子她不断地去不同的医院做同样的检查,但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沉重打击。相同的报告书让钱多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病人,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向着她所不敢面对的结局,难道不是吗?生不出孩子对于任何家庭来说都是致命的,更何况她与许飞还没有结婚。
她不知道如何把事实真相告诉他,更不知道如果她说了,今后还要如何面对他和他的父母。
如果他不能接受,她会绝望,如果他接受,她会更绝望,以为就算他现在因为同情而接受了,将来也会感到后悔的。
苏薇说孩子让她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对男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她见过他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样子,见过他说起他们的样子。
他说:“多多,我们也要个孩子吧,不,几个,我喜欢孩子,这次我要看着他们长高,长大,一天都不错过。”
还有他在样板房里用手虚虚地画了婴儿床的轮廓,温柔地低头笑了起来,一切都让她深深地绝望,他爱孩子,期待属于他和她的小生命,但她却几乎是没有可能给他一个孩子的。许飞终究有一天会感到生命中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部分,而到了那时,她就是罪魁祸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海关钟声在夕阳里响起。“当当”地提醒着钱多多她必须要离开,她慢慢站起身来,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没有逃避的余地了,她不想在欺骗中生活,更不想因为自己的未来建立在她最不期望得到的同情之上,如果这件事必须有一个人做出选择,那由她俩将它结束在最开始的时候或许才是最好的。
许家二老与未来儿媳的第一次见面以一团欢喜开头,最后却意料不到的震惊与失望告终。
钱多多走进包厢的时候,许爸爸与许妈妈都感到非常满意。
钱多多虽然比许飞年长三岁,但容貌秀丽举止大方,更何况中国人觉得女大三吉利,这点差距也不算什么问题,坐下时候钱多多客气地叫他们伯父伯母,许飞微笑,并且在桌下拉住了她的手。
钱多多手指冰冷,并且很快的将手收了回去,这举动令他一愣。
“还叫什么伯父伯母,你和小飞都快结婚了,直接叫爸爸妈妈吧。”许爸爸哈哈笑。
许妈妈则直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来,笑着道:“多多,来,这条项链我替你戴上。”
钱多多原本淡色的脸益发白下去,许飞的父母与她想象中的一样,热情,和善,令人亲近,他们对她展现出这样的确实而明显的喜欢,但她却是注定不能让他们满意的,即使她内心无限渴望过。
钱多多在许家二老的笑容前咬牙开口:“对不起伯父伯母,我不能接受你们的礼物。”
“什么?”许家夫妇同时愣住了。许飞脱口叫了一声:“多多!”
钱多多在他们面前垂下眼,从口袋中拿出那枚戒指来,“还有这个,我必须要还给你们。”
“小飞,这是……”
“多多,为什么!”
许家夫妇与许飞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来,戒指已经被钱多多推到两个老人的面前,手指离开它的一瞬间,她觉得皮肤撕裂般地痛,这痛苦让她浑身发抖,为了让自己能够坚持到一切结束,她不得不逼迫自己回忆了语速。
“伯父,父母,我觉得我和许飞有些方面并不适合,我仔细考虑过了,最后还是决定不能和他结婚,请你们原谅。”她一鼓作气地将这段话说出来,短短的句子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她觉得自己再不离开就要在他们面前倒下了,她在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候立起身来,向许家二老鞠了个代表致歉的躬,然后一眼都没有看许飞,转身就走。
“多多,你在说什么?你别走!”许飞变色,也不顾自己父母惊诧莫名的表情,站起来就追了出去,他在餐厅门外抓住她,声音变调,眼睛都红了。
“多多,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放开我许飞,你没听到吗?我决定不和你结婚,我们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结婚?你给我一个理由。”他已经错乱了,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知道抓住她,反复地问她为什么。
钱多多也错乱了,从推出戒指的那一刹那开始她就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吸入一点氧气,她觉得自己做了这世上最荒谬的事情,又觉得这才是她唯一应该做的。许飞的绝望让她软弱,她的身体想要她抱住他号啕大哭,她的理智却告诉她如果这时候不离开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已经说了,我们不适合。”她挣扎,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不可能,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多多,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不爱你了,就这样!”她尖叫了一声,这句话如同一柄尖刀猛地扎进他的心脏里,让他在茫然惊痛中竟不知不觉松了手指,而她仿佛是一条在渔网中突然觑得一线缝隙的鱼,猛地挣脱而去,飞快地消失在街道尽头。
Chapter 18 不舍得
她不舍得看到他忍受与她一样的煎熬,她会感同身受,而她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再也没有余力承担同样的另一份。
“老钱,你过来看看,两家见面的时候我穿这件衣服怎么样?”
钱妈妈将衣服抖开在身前比划,床上已是五颜六色一片凌乱,钱爸爸一早上都没法安生地看完半张报纸,表情很是无奈,“我都说了,哪件都好。”
“亲家见面是大事!”钱妈妈一脸严肃,索性过来将老伴手里的报纸没收了,“以后多多可是要嫁进许家当儿媳妇的,我们在亲家面前第一次露脸可不能马虎。”
正说门就响了,钱多多提着包走进来。
钱妈妈看到女儿,手里衣服都顾不上了,走过去一迭连声地问:“多多,今天怎么样?小许他爸妈对你满意吗?他们说什么时候见面?是他们定地方还是我们定地方?你说穿什么过去比较好?”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跟出来的爸爸都笑了,“我说你到底要女儿答哪句啊?这么多问题,一句一句来不行吗?多多这不刚回来,好歹让她喘口气?”
钱多多还站在进门的地方,一句话都没有说,父母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而钱多多在父母惊讶的目光中丢下包,抱住妈妈的肩膀,哭了。
钱多多三十岁,以为自己早已经成熟有余足以面对一切困境,但在这样她从未预料到的巨大悲痛与自己最终做出的壮士断腕般的抉择面前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像个孩子一样倒在妈妈的怀里痛哭了一场。
钱妈妈听女儿断断续续地将一切说了出来,其感受犹如晴天霹雳,母女连心,女儿的绝望令钱妈妈心碎。
还能说什么呢?她自己也是个女人,知道孩子对女人的意义,更知道孩子对婚姻的意义,她不知道女儿做的是否正确,在现在这个时候,女儿的绝望令她感同身受。
“多多不哭啊,没事的,吹了就吹了,你还有妈妈,妈妈一直都陪着你。”
钱多多哽咽,“不,不是,我没告诉许飞。”
钱妈妈一时没听懂,傻了,十几秒以后才明白过来,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嘴里重复着:“傻孩子傻孩子。”一只手拍着女儿的后背试图安慰她,好像钱多多又回到了多年前还是不会说话的小婴孩的时候,摔得膝盖流血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哭,而她心疼得将女儿抱在怀里拍抚安慰,女儿不哭了她的眼睛还是红的,路过的人不知道,还以为摔倒的是她。
钱妈妈在女儿房间待了很久,最后是擦着眼泪走出来的,钱爸爸一直在门外焦虑地等着,看到妻子便紧张地问。
“怎么了?多多没事吧?”
“刚睡下。”钱妈妈回头看了一眼。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看多多都哭了。”
听到这句话钱妈妈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了,她不欲在女儿房门前这样说下去,拉着丈夫回到老两口的房间。
这晚上钱家二老肩并肩坐在床上讲了许久,钱妈妈多少年没有这么软弱过了,一边抹眼泪一边把脸靠在太远的肩膀上问:“你说是不是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都报应在女儿身上了?”
钱爸爸叹了口气,“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多多是咱们的女儿,不管怎么样都有我们陪着她。”
“可我们会老的,总要找个伴,再说了,又有谁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呢?”钱妈妈说完这句话,眼泪又下来了,此都止不住。
B&G上下都知道,新来的钱总监就要结婚了。要结婚的女人多是幸福之色溢于言表的,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她不久要步入礼堂了。整日琢磨着婚纱要一字领还是绣边,戒指上的钻石有多少克拉,戒托是皇冠还是八爪形,婚纱照要在哪一家拍,出来的效果是不是美若天仙之类的幸福得冒泡的琐碎细节事。但钱多多明显是个异类,工作以外的状态同事们不得而知,但至少在公司里,这一切从未出现过。
年轻的女同事私下里表示佩服,说看看人家,要不怎么是总监呢?但再怎么专业,要做新娘子的人气色总该是与旁人不同的,就算没有整日里眉开眼笑鹤立鸡群,至少也是面带喜色精神焕发,可钱多多前段时间还是喜气洋洋的,这些日子却是说不出的萎靡不振,就连整日飞来飞去的史密斯都看出不对来了,私下里问黎东她这是怎么了,是浊出了什么事。
黎东摇头,想了一想,又道:“我会与她谈,如果她愿意告诉我的话。”
史密斯是知道黎东对钱多多的心思的,也知道他一处苦心最后成了泡影,闻言顿时满露同情之色,很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然黎东想好了要与钱多多谈谈,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开口。
自钱多多表示她要辞职之后,黎东对此事保持着最大限度的沉默,她的辞职报告至今还躺在他的抽屉深处,就好像只要他不与任何人谈起,它就是没有发生过或者不会发生的。
他也没有再也她单独共处过。他后退一步,默默地注视着钱多多,她近在咫尺,却又是他穷尽所有力气都无法触及的,他无数次在夜里懊恼自己当年竟然放开了她的手,他以为自己还能将她找回来,但事实却正相反。
没想到却是钱多多主动来找了他,中午的时候钱多多敲门进来,问他是否愿意与她一同午餐,黎东意外之余点头应了,两人就去了公司附近的餐厅,坐下后黎东仍在踌躇,看着明显消瘦的钱多多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钱多多,用她一向直接的语气向黎东说了第一句话,没有一点拐弯抹角:“黎东,我的婚礼取消了。”
这要换了平时的黎东,他多半是要反问一句“赵的不是因为钱”,但在这个时候他实在说不出任何玩笑话来,只知道重复:“到底是为什么?”
她在这样的追问前安静下来,他也无法再继续下去,两人同时沉默,数分钟以后钱多多才勉强笑起来,开口道。
“我做了检查,结果是我很可能是个不能生育的女人。”
“怎么可能?”这次黎东是真的震惊了,脱口而出,“我不信,你看上去这么健康,一定是医生误诊,我陪你再去医院重新检查。”
钱多多不语,并未开口解释自己已经反复检查过无数次了,只是看着面前震惊过度的男人,慢慢露出一个无比复杂的苦笑来。
看,这就是男人们的反应,他们就连是否能够接受都不用考虑,他们根本不相信这是事实。
钱多多的笑容让黎东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心一沉,说了一声:“对不起多多,我只是……”、
“没事,你只是做了正常的反应而已。”钱多多摇头,“检查结果已经确认过了,事情就是这样的,不能生孩子并不是绝症,你不需要担心或者安慰我。”
那么说,事情是真的。黎东整个心都沉了下去,但另一个念头突然升了起来,他站起来,拧起眉毛,“所以许飞因为这个和你分手了?是他提出取消婚礼的?”他说到这里,脸上的怒气已经克制不住地流露了出来,拳头都握紧了。
钱多多敏感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也站起来说话,“不是,分手是我提出来的,许飞还不知道我做过这个检查。”
黎东怔了一下,迷惑地,“多多,你这是为什么?虽然我看不惯让你一时没法接受罢了,至于许飞,我不希望我和他未来建立在勉强为之的妥协与接受上,我知道他想要孩子,我爱他,不希望他左右为难,如果不知道会让事情结束得简单一点,我宁愿他永远不知道。”
“可你告诉了我。”
钱多多平静地,“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黎东,我相信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黎东默默地听着,许久都没有做声,他觉得带着平静我微笑说这些话的钱多多很美,是带着光的,但这美又不是属于他的。他的心里无限地矛盾着,想要接近她,又觉得他与她之间隔着无数重无法跨越的墙。刚才的震惊犹在他身体里冲撞,他妒忌许飞,有一个女人爱他爱到竟然连一点勉强都不愿他有。
她什么都没告诉许飞,却在他面前坦白,说她相信他,说他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真不知道自己该觉得幸运还是不幸。
黎东搓了把脸,让自己振作起来,坐正身子道:“多多,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钱多多点头,“我会继续工作下去。”
“当然,你的辞职报告我还一直都没有批呢。”
钱多多短暂地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就这样?”
钱多多叹息,看着黎东说话,声音艰难,“还有一件事,或许会让你为难。”
中午的时候,钱多多在公司露台上拨电话给许飞。
天色阴沉,像是要下暴雨了,这城市的雨水总是来势汹汹,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尤其是站在高处的时候,黑压压的一团云过来,远近大数都像是陷在末日的气氛里。
她在这样压抑的背景里拨那个熟悉的号码,心脏难过得像是被带着刺的重物挤压成一团,许飞几乎是立刻就接电话了,她听到他的声音,有几秒钟连呼吸都做不到了,张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在那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就沉默了,等着她开口,就像这段时间他一直做的那样,等着她。
那样沉默的等待,就连钱多多的妈妈都受不了了,夜里立在漆黑的露台上看着楼下那两点执著的车灯哑着声音对女儿说:“你还是下去和他说清楚吧,这样不是办法,小许也不容易,就算你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吼不要这么折腾,我看了心里都难受。”
钱多多就哭了,她何尝不想下去,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想念他了。他们一直是亲爱缠绵的,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这么难才能打开的心,她手心还残留着抚摸他的皮肤的感觉,他们拥抱在一起的彼此手臂的力量,他睡着时呼吸的频率,还有Zuo爱时两个人所分享的呼吸以及交融在一起的汗水的味道在每一个不期然的瞬间像子弹张样穿透她,让她觉得自己在下一秒就会全然崩溃,不顾一切地奔回他的身边。
但她却不能,或许不是不能,只是不舍得。
不舍得看到他忍受与她一样的煎熬,她会感同身受,而她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再也没有余力承担同样的另一份了。
钱多多努力,干涩的喉咙终于给出了响应,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许飞,我想和你谈谈,就今晚,有时间吗?”
约好的时间是晚上七点,许飞早到了。
他是跑过来的。这段时间他经常跑步,清晨所有人还在床上与床单被褥缠绵的时候,他已经跑过大半个城区到公司了,换下运动服还不到八点半,往往让踩着时间来上班的助理与秘书们大吃一惊兼无地自容。一个工作,加班到深更半夜再换鞋跑回去,一来一回十几公里,马拉松选手训练也没这么有规律。
他所在的楼层已经有人私下里组织开过小型会议,众人纷纷表示要选派代表与许总谈谈,他们现在压力已经很大了,如果他再这么以身作则地过分勤勉下去,他们就算精神上能够坚持,身体上多半也是要崩溃的。
想是这么想,但又没有人敢去。
谁都看出许总最近心情不好,人各有不同,有些人用购物发泄不愉快,有些人用购物发泄不愉快,有暴饮暴食发泄不愉快,还有些人则拼命运动消耗体力脑力,作为他们的顶头上司,他没有用折磨他人来发泄已算是优良品质了,老员工们纷纷回忆过去数个顶头上司情绪不稳定时的变态行为忆苦思甜,作为继续承受每天面对BOSS早出晚归加倍工作运动的动力来源。还有些女职员则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光芒万丈的年轻帅哥日复一日地憔悴下去,一套西装穿上身变得空落落的,被感情折磨成这样,叫她们心疼得都要尖叫了。
许飞对身边这些暗潮汹涌全无感觉,自钱多多那天离开之后,他陷入了这辈子最长的自我质疑之中。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至今都无法相信那天所发生的一切,钱多多在他父母面前说她不打算与他结婚了,退还了那枚戒指,然后转身就走。
她说她不想与他在一起了,说她不爱他了!
他们都已经走了这么长的路了,就算是婚前恐惧症,他也觉得所有的问题都该解决了。
他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的误会、矛盾、彼此妥协、退让,还有什么是其他人经历过他们没有的?还有什么让她这样突然放弃,让她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
他与他的父母完全陷入了措手不及的境地中,父亲小心翼翼地找他出去喝一杯,用意明显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受伤的心,母亲则单刀直入地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又让他怎么答?
他所能做的只是每日将车开到她家楼下等,希望她能够突然从楼上走下来,告诉他这只是个玩笑,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但她却对他避而不见,而他就连上楼敲响她家的门的勇气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走在一片没有任何方向与标志的沙漠里,徒劳的寻找与无望的等待已经耗尽了他身上最后的一点精力,他已经走到这一步,如果她再不向他走过来,他就只能立在原地,再没有向前一步的力气。
他被她那天所说的话刺伤了,她的话在他心上扎了一个洞,怎么动都是痛的,怎么动都会流出血来那样,让他连强迫自己回忆的力气都没有,更妄论其他。
他独自在街心花园的长凳上坐了许久,并没有看时间,因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但这一次钱多多终于出现了,而他在看到她与黎东同时走向他的一刹那如同立在极高处被人猛推了一把那样,宛然失重的感觉让他的整个世界都倾倒了。
三个人面对面立定,片刻的沉默。
钱多多很远就看到了独自坐在长凳上的许飞,他明显是跑过来的,穿着T恤运动鞋,就好像他们初相见的时候,但他再不是满身阳光笑起来令人不敢逼视的英俊青年,他瘦得那么厉害,眉骨都突出来了,看到她的一刹那目光空洞,像个受了太大的刺激已经不知道如何反应的孩子。
而她难过得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眼睛刺痛鼻梁酸胀,几乎是立刻垂下眼睛去,直视都不能。
最后还是黎东最先有了动作,一伸手揽住钱多多的肩膀,几乎是将她搂在怀里开的口。
“许飞,今天多多找你出来是我的意思。我们复合了,我就是想跟你当面说清楚,钱多多现在已经是我的女人,请你以后别来骚扰她。”
黎东这番话说得极为流畅,一气呵成,而许飞的回答则是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沙一样的声音,“放开她。”
黎东冷笑了一声,“凭什么?”
“放开她。”许飞重复了一句,声音益发地哑了下去。
黎东冷下脸,拉住钱多多的手,“真是不可理喻,多多,我们走。”
钱多多还未及做出反应,黎东就被许飞一把从她身边拉开,然后一声拳头击中肉体的闷响传来,她转头惊叫,黎东已经挨了一拳,并且迅速做出了反击,两个男人竟就在傍晚的街心花园里打了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你干什么!许飞!放开他!”钱多多尖叫,冲过去想要拉开两个缠斗在一起的男人,她这样不顾危险的行动起到了明显的效果,黎东立刻收回手,许飞则发挥了他超强的运动神经,一团混乱中还伸手拉住了她,以防她不慎摔倒在地上。
打斗戛然而止,黎东第一拳就被打在脸上,这时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半张脸都青了,看上去很是凄惨,钱多多咬牙将自己的手从许飞手中挣开,走到黎东身边扶住他,背对着许飞问:“你没事吧。”
黎东摆手,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错愕地看到钱多多双目噙满了泪水,肩膀僵硬地面对他立着,抓住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在发抖,而在她背后,双目血红的许飞握紧了拳头看着他们,片刻之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花园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钱多多一直都没有再说话,过了许久黎东才叹出一口气了,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钱多多的头发,怜悯地,“多多,你这是何苦。”
Chapter19 不明真相的女人
如果地上的繁华比星空耀眼万倍,谁还会关心漫天星子去了哪里?
苏玲很快就适应了高级公寓里的生活。每日睡到自然醒,出入有车接送,穿最好的衣物出入城中最顶尖的场所,锦衣华服,这一切都是她所爱的男人带给她的,而她享受得理所当然。
庄涛并没有要求她立刻开始工作,他说他最近都在与政府谈项目,还没有什么实质的工作需要做,等项目谈定了,她再开始工作也不迟。
苏玲笑着问:“那什么才是实质性的工作?我还等着上班呢,我可不想当你的金丝雀。”
说话的时候两个人正一同躺在床上,窗帘没有拉,举世闻名的夜景就在窗外镏金铺阵,夜空漆黑,一颗星子都看不到,但地上的繁华比星空耀眼万倍,谁还会关心漫天星子去了哪里。
庄涛将手放在她柔软的脸上,笑答:“这不就是你的实质性工作了?”
她被弄得痒起来,一扭身还击了他,两人在床上缠做一团,衬着窗外的夜景,无比香艳的场面。
早上庄涛先走,他总是这样来去匆匆,一个项目天南地北的谈,甚至满世界的谈,苏玲在阳光中醒来,睁开眼睛是一室奢华,下床时她的脚趾陷在柔软的长毛地毯里,昨夜还没有喝完的香槟仍搁在床头柜上,厨房里传来轻重轻微的响声,是每天准时上门的物业专员正在为她准备早饭。
苏玲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舒畅地伸了个懒腰,江水在她脚下静静流淌,隔着遥远的距离,江边行走的拥挤人流如同一群群颜色模糊的蚂蚁。
物业专员安静而高效地整理完一切之后离开了,苏玲赤着脚走到餐厅吃早饭,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但她并不觉得不安或者恐慌,这一切都是庄涛给她的保证,她知道他会回到这里的,而她正享受现在的生活,这里就是她的天堂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世上只有躺在地狱仰望天堂的道理,哪有过上了天堂里的日子还整日追忆过去蜗居里贫贱相守百事衰的道理?
门外传来响动,与此同时,监视器的铃声也响了,苏玲走到门边去接,是物业打来的电话,也不知是哪个专员,声音有点古怪。
“苏小姐,有业主往四号楼1602去了,请您留意一下。”
“什么?”苏玲愣怔了一下,只觉得他说的数字耳熟,一秒钟之后才意识到,那就是她所在的楼层与房号。
“什么业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苏玲急着追问,但更大的意外接踵而来;门居然被推开了,门外立着一群人,当先一个穿着米色运动服的女人,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的样子,皮肤微黑鼻子扁圆,表情很冷,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厌恶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来,一句话如同吐出的冰渣。
“原来是这种货色。”
苏玲被彻底激怒了,扔掉手中的话筒怒视她,“你是谁?这是我家,谁允许你进来的?我不认识你,我们都给我出去,我要找保安来了。”
那女人听完之后一言不发,冷着脸走过来,劈头给了苏玲一个耳光。
苏玲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对方出手很重,她感到整个嘴唇都发重发麻,然后咸咸的味道就流了出来。
“你为什么打我!你到底是谁!”苏玲捂着脸尖叫,她虽然出身普通,但自小父母娇宠,从来都没有被呵斥过,更别说挨打,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令她不知所措,毫无还手之力。
“我是谁?”那女人站在客厅当中冷笑起来,“你看看清楚,我就是庄涛的老婆,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和他的共同财产,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三,还敢问我是谁?”
这几句话比之前那个耳光更让苏玲震惊,她想要跳起来反驳,想要用最恶毒的语言反击回去,说她是个疯子,说的都是疯话,但那女人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一边在房子里走去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你不相信是吗?庄涛没有告诉你这些?好,那我告诉你,我跟庄涛在加拿大十年前就结婚了,我们连孩子,两个!”女人说到这里,开始咬牙切齿了,“他所有的东西都有我的一份,打你?你待在我的房子里,睡我的男人,打你还是轻的,打你我都嫌脏了我的手!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那女人说完,门外就有人进来要将苏玲拖出去,苏玲已经被发生的一切刺激到崩溃了,她茫然地摇头,死死抓着桌子不动,手指关节都发白了,“我不信,不可能,庄涛没结过婚,他怎么会有老婆,怎么会有孩子?”
拖她的男人并没有表示出一丝一毫的同情,又有人进来,帮着他将她的手指掰开,苏玲敌不过两个男人的力量,最终被拖到了门外,门里响起那女人的叫声:“把她的东西都扔出去,看了就恶心,还有物业,叫他们上来彻底打扫,所有的家具都换掉!”
苏玲被丢在门外走廊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属于她的东西被一样样丢了出来,她的衣服,她曾经引以为豪的那些包和鞋,都像是垃圾一样凌乱地摊开在她身边,她穿着单薄的家居服,仍旧是赤着脚的,冰冷的地面令她浑身僵硬,死一样的难过。
电梯门开了,有人快步走过来,经过她身边时停顿了一下,是她所熟悉的物业专员,每天微笑着为她服务的那个中年女人。
苏玲面如死灰地看着她,半边脸已经肿了,嘴角还有凝固的血渍,那中年女人露出略有些不忍的表情,立住脚步,轻轻叫了声:“苏小姐。”
苏玲颤抖着嘴唇说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声音模糊:“电话,我要打电话,我不信,我要打电话给庄涛。”
中年女人为难地看了看头着的1602大门,匆匆说了句:“那真是庄太太,苏小姐,别怪我以前没告诉你,这儿不止住过你一个呢,上次那个姑娘比你还要惨,头发都被扯没了。”
话说到这里,她腰里别的对讲机就响了,物业催促的声音响起来:“008,你还没到1602?业主在催了。”
“我到了,就进去。”中年女人应了一声,不再停留,跨过地上的苏玲笔直走向那扇门,留她瘫痪在冰冷的地面上,万念俱灰。
校门前的小巷子一如既往的安静,暑假,学校铁门紧闭,里面却已经一片狼藉,所有的桌椅都被移到了操场上,整齐地堆垒在一起,在烈日下静静等着被运走。教学楼已经全部搬空了,大部分的门窗都被卸了下来,待留空荡荡的框架,无比落寞地张着空洞的口。
看门的老伯居然仍旧是原来那个,并且一眼就认出了许飞,笑着从门里走出来招呼他:“你又来了?明天工程队的就要进来了,今天可是我最后一天守在这儿了。”
“明天就要拆了?”
“是啊,明天这楼就没了,连树都得挪走,全都得清了。”
“连树都要移走?”许飞一愣。
“地给房地产商买去了,等着造高级住宅楼呢,听说等造完了一平就要卖上十几万,你说这么贵的谁会买啊?我可是做梦都住不起。”
老伯一边打开小门让许飞进来一边絮叨,说到这儿又探头向他身后张望了一下,“哎?你女朋友呢?怎么没一起来?”
许飞勉强笑了一下,“她今天没来。老伯,我能自己进去看看吗?”
“行啊,现在里面啥都没有了,你去看吧,小心点。”
他就进去了,在楼里慢慢地走了一圈,确实是什么都没有了,每个教室都是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全是灰尘,许多地方已经裂开了口子,岌岌可危的样子。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下了课玩什么?打弹子?踢球?上课有没有睡着被老师抓到点名站起来过?一看你就知道小时候不会是个乖宝宝,会顶嘴吧?罚站过吗?一定有罚站过,站在哪儿?”钱多多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他往自己的左边看,仿佛她就走在自己身边,扬着脸说话,脸上带着憋不住的笑容,看到他转过脸去就把两只手抱在头上,怕他会伸手过去揉她的头发。
回忆让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停顿了许久才能够继续迈开步子。
教学楼里空空荡荡,一片狼藉,但他仍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走出来,最后走到操场边的那一排大树下,草丛比他上一次来的时候茂密了许多,他蹲下身去拨开它们,想再看一眼那些即将随着这些学校永远消失的刻痕。
他手指的动作在拨开最后一丛长草之后突然停顿下来,然后整个人都静默了下来。
夕阳西下,最后一点落日的余晖倾斜地洒落在他面前斑驳的树干上,他看到自己少时所刻下的那两个简单的汉字,还有围绕着它们的那些深深浅浅经历岁月已有些模糊的刻痕。
最后还有几个字崭新的刻字,应该是仓促间刻上去的,刻痕有些潦草,但很清晰,就在他的名字旁边,是一个人的名字——钱多多。
他在这几个字面前静默了很久,最后站起身来,又忍不住,再次弯下腰去,伸出手指,温柔地在它们上面抚了一遍。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苏薇正在家里午睡。
强子也在,两个人躺在沙发上,他靠坐着研究一本孕期大全,而她则把头枕在他的腿上,合着眼睛小睡。
自从苏薇出院之后,强子就搬了回来,他所说的创业计划也暂时搁置了下来,一切以她的身体以及孩子为重。
苏薇享受着丈夫陪着她身边的感觉,她觉得现在是他们两人最好的时候,彼此亲爱,并且共同期待着属于他们俩的小生命的到来。
她其实一直都很想对她并在意两个人之间谁赚得多谁赚得少的问题,她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够与刀子彼此陪伴彼此照顾的男人,在她需要的时候留在她身边,这样就足够了,现在绳子自己明白并且接受了这一点,这让她很高兴。
电话铃响了,苏薇感觉强子动了一下,并且迅速地将电话按了静音,又小心翼翼地将她从自己身上移到沙发上,这才拿着电话走了出去。
男人压低的声音从阳台上传过来,她其实是醒着的,但丈夫这样的举动令她感到窝心,并且顺理成章地不想动弹。
强子在阳台上接电话:“许飞?是,我,你找苏薇?她睡着呢。”
苏薇听到许飞的名字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知道许飞这样的男人是不会没事把电话打到她家里来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苏薇起身,走到阳台上对自己的丈夫道:“我来听吧。”
半小时后,苏薇到她家附近的咖啡店与许飞见面,路并不远,但天气太热,强子还是开车送她过来了,到了也不进去,就把车停在路边,坐在里面等她。
许飞已经在了,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苏薇,多多最近是否出了什么事?”
苏薇一惊,“多多出事了?”
“她突然向我提出分手,就不要结婚了。”许飞直白地说出这句话来。
苏薇愣住,“我都不知道!多多没有对我说。我已经两个多星期没见过她了,上一次我们见面还是在医院里,她来看我……”苏薇吃惊之下说了许多,自己也意识到全无逻辑性,遂停下来,想了一想才武器,“多多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她有没有说理由?”
许飞眼色黯了下去,“她说她觉得我们不适合,又带着黎东来见我。”
“怎么可能?”苏薇哑然。
“我也不信,苏薇,多多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但她不愿告诉我,我来找你是想你帮忙,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真的没有对我说过,就连你们分手都是你告诉我的。”
“那她最近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苏薇皱眉思索,半晌之后才道:“我确实觉得她最近不太对劲,上次在医院,她不停地问我孩子的事情,不,那回她陪我去妇产科医院做完检查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我和她说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问她怎么了又不肯说,难道那次检查有什么问题?”苏薇说到这里,脸色就变了,再抬头去看坐在她对面的许飞,他已经站了起身,只急切地问了问:“是哪家医院?”
离开咖啡馆之后许飞直奔苏薇所说的那家妇产科医院。大厅里一如既往地拥挤,他在窗口前与面无表情的医院员工交涉,得到的结果当然是严词拒绝。
没有任何一家医院会轻易地让人查阅病人的病历,更何况他还拿不出任何证明可以解释他与钱多多之间的关系。
他想了一下,拿出电话拨了自己母亲的号码,将这里的情况对她简单地说了。父母来得很快,三个人在医院门口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迎出来了,许飞的母亲走过去与她拉住手,简单介绍了自己的丈夫儿子两句,医生就笑了,看着许飞啧啧,对他妈道:“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你可是生了个不得了的帅哥啊。”
许飞母亲答:“帅什么?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小时候那样。老同学,我今天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要麻烦你了。”
“什么事?”
“想查一份病历。”
“谁的病历啊?让你们全家都出动了。”
“进去再说,老许,你们俩在这儿等我一下。”许飞母亲与医生进去了,留下许飞父子俩站在大门外,许爸爸叹口气,拍了拍儿子肩膀安慰了一句:“没事的,让你妈看看再说。”
两人就在门外的长椅上坐下了,许飞不时望向大门外,明显的焦虑,等待的时间并不久,二十分钟后妈妈就出来了,但他却觉得已经过了几个世纪,整个人都紧张得绷紧了。
“好,怎么样?”许飞大步迎上去。
许妈妈的脸色并不好看,但仍是镇定的,看了一眼儿子与丈夫,只挥了挥手,说了句:“别在这儿站着了,回去说。”
当天晚上,许家开了一次气氛严肃的家庭会议。
一家三品在客厅里坐了,没有人打开电视,只有说话的声音。
“事情就是这样,检查结果很明白,她不孕的几率很高。”
许飞点了点头。
许妈妈继续说下去:“或许她永远都不会有孩子。”
许飞看了自己的妈妈一眼,想一想,说:“你们不能接受?”
许爸爸难得叹了口气,握住妻子的手开口:“儿子,如果你要听实话,我和你妈当然是希望看到你的孩子的,谁家不想要天伦之乐?不瞒你说,你妈连孙子孙女的名字都想过了,就等着你生呢。”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妈妈瞪了老伴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儿子。
许飞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正面迎上母亲的目光,“妈,你想说什么?”
“儿子,你紧张什么?我们又没说不让你娶人家,现在是人家不愿意嫁给你好不好?”
“我知道多多在想些什么,我会和她谈,告诉她我不在乎这件事,我想要的是她,是否有孩子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你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件事是她的心绪,没那么容易解开,还有,就算你真的告诉她你现在不在乎有没有孩子,可是将来呢?将来你想过没有?”
许飞皱眉,“好,你这么说,就是不愿意接受多多了?”
“别这么跟你妈说话。”老爸见势不妙在旁边开口。
“爸!我是个成年人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许妈妈也叹气,“都别说了,我们知道你是个成年人,放心,我和你爸不会干涉你的决定,那是你的人生,只要你真正想明白了,能够接受就行。但解决这件事的源头不在你这儿,你现在说这些话,能保证多多听得进去?能保证她改变主意,没有一芥蒂地和你结婚吗?”
这番话说完,客厅里又安静了下来,许飞沉默了几分钟,然后站了起来,“爸,妈,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自己解决的,请你们放心。”
Chapter20 亲爱的孩子
我需要你,就像你需要我一样,这世上有这么多女人,可只有一个是钱多多,你改变了我的生命,我不会因为任何理由放弃你,你也不能。
夜里的酒吧,两个男人面对面坐了,许飞看着黎东的脸,后者耸了耸肩,并不避让地。
“怎么?还想再给我一拳?”
许飞那一拳打得委实是重,都已经过去快一周了,黎东脸上仍旧是青紫一片,看上去极是狼狈。
“对不起。”许飞开口道歉。
黎东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答他:“算了。”歇一歇又道,“找我干吗?不会就是为了道歉吧?”
许飞把手放在面前的酒杯上,说话时直视着黎东的眼睛,“我去过医院了。”
黎东愣了一下,然后便不作声了。
许飞并没有停下,继续道:“我知道多多突然提出分手是有隐情的,黎东,我想你帮我。”
黎东失笑:“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想听你确定地告诉我,事情和我所想的是一样的。”
黎东收起笑容,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要帮你?”
许飞毫不避让他的目光,“因为你不会相看着她这么痛苦下去。”
黎东沉默了,那日钱多多噙满了泪水的双目又出现在他眼前,她挣脱许飞的手走到他身边来,肩膀僵硬地面对他立着,抓住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在发抖。她选择背对他面前的男人,只是因为不想他看到她眼里的泪水。
他知道,她是很苦的。
就算他再怎么不想承认,他也明白——她是很爱他的。
黎东的眼色暗了下来。
许飞仍旧在等待,就在他以为自己等不到黎东的回答的时候,黎东开口了。
“是,她很痛苦。”
“……”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所以才和你分手的。”
“……”
“她与我一起去见你,不过是想让你死心。”
“……”
“她说不希望你因为同情而娶她,不想你为难,背对你的时候,她哭了。”
“……”
“她真是,很爱你的。”黎东叹了一声。
许飞低声:“我知道,她真傻,我既然选择了她,当然会和她共同面对一切,无论好与坏。”
黎东直视他,像是要将自己的目光看到他的心里去,“这是你说的,你能保证这一辈子都能做到?”
“当然。”许飞毫不迟疑。
“你知道,如果你做不到,我不会放过你。”
许飞终于笑了一下,这么长时间的阴霾之后,这短暂的笑容像是一线阳光。
“放心,如果我做不到,你随时可以来加倍讨还我那一拳。”
庄涛走进地下车库,两侧感觉车灯在他走近时缓缓亮起,安静的车库里出现醒目的两团光晕。
晚上的饭局就在这栋楼的顶层,吃的是日本菜,穿着和服的年轻女人全种跪式服务,学的是祗园艺妓的做派,但学得有些过分了,和服后领开得快到低到后腰那样,三条白粉画的线条张牙舞爪地刺入最隐秘的阴影中,伴着丝丝冷气。让他有点不寒而粟的感觉。倒是最后进来收拾残局的那个白衣黑裤的小妹,脂粉不施的一张脸,最多十六七的模样,擦桌子的时候弄翻了一个酒杯就吓白了脸,手指哆哆嗦嗦的,益发让人觉得我见犹怜。
妈妈桑看出些端倪来,一脸堆笑地过来殷殷低声,说可以安排,他想一想,最后还是说算了,这段日子他突然飞到上海的妻子搞得焦头烂额,就算她现在已经被他哄得平静下来,但他刚伤过元气,难免做什么都有些意兴阑珊。
到了夜深,包厢里便有些东倒西歪的样子出来了,有两个客人是要紧的人物,庄涛便安排了司机开着他们的车将他们送去酒店,司机临走的时候问他是否就在这里等他回转过来,庄涛说不用了,他没喝几杯,自己开车回去就行。
其实是妻子在,不能不早回去一点,酒都不敢多喝,怕稀里糊涂的时候又被她拿住什么把柄。
等他再走近一点车子,就有一道人影从车后突然走了出来。
吓了他一跳。
定定神再看,原来是苏玲。
喉咙有点干,庄涛咳嗽了一声才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苏玲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短短一周竟像是老了数十岁,说话声音里打着战,“你骗我。”
她在这一周里满世界地寻找面前的这个男人,但他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世界可以很小,但一个城市却可以是无限大的,尤其是当一个人在刻意回避你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噩梦里,迈出去的每一步都狠狠地撞在黑暗中的石壁上,头破备流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她只记得他曾经提过这个地方,说他在这里约了饭局,她已经连着三天在这个地下车库等待,看到他的车出现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她看着他走出车门,与其他人握手,拥抱,笑得很大声。他一点都没变,应该是刚修剪过头发,鬓角清爽,前额整个地露出来,看上去更精神了。雪白衬衫配着黑宝石的袖口,抬手间亮晶晶的两点光。
而她却已经憔悴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镜中的那个人就是她。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庄涛骗了她,他是个已婚的有孩子的男人,而她所认为的她耗尽心血争取来的“爱情”,只是一个荒诞的黑色笑话。
这个在她眼中曾经一切完美的男人,就这样在妻子出现的同时突然消失,留下她独自面对肮脏而耻辱的一切真相,他不告而别,一句话都没有,而她疯狂地找寻他,从一开始的想从他嘴里听到“这不是真的”到现在只想看到他。当着他的面说出她一直都没有说出口的那几个字。
你骗我!
庄涛心虚地皱起眉头,立定脚步不再靠近苏玲,他明显感觉到她的精神状态有问题,他显然在看到她的一刹那生出许多复杂的感觉来,其中自然也包括愧疚和怜悯,但在一个半疯狂的女人面前,无论他对她有或者有过什么样的感觉甚至感情,他都不愿冒险。
“玲子,你别这样,我在你的账号里打了一笔款子,银行应该有消息给你,你没去查吗?”
“你骗我。”她逼近他一步,仍是这三个字,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斑,目眦欲裂。
庄涛后退了一步,然后又有些恼羞成怒地停住脚步,声音冷了下来:“我骗你什么了?”
“你结过婚,有孩子,你是个已婚的男人!”
他冷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是个已婚男人?是你没问。”
苏玲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这冷酷的声音是从她曾经的爱人嘴里发出来的?他们曾经在床上抵死缠绵,他温柔地叫她的小名,他在她离开之后又不顾路人侧目地开车来找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是他的女朋友。
但现在他在她面前冷笑,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应付一个纠缠不休的乞讨者。
苏玲无法承受这样的转变,最后支撑她的力量碎了,身体出现了短暂的意识脱离状态,她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前已经向他扑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几近疯狂地嘶吼,泪水狰狞地爬满了整张脸。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爱你,你也应该是爱我的,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他没有料到她会做出这样激烈而疯狂的反应,一时间乱了阵脚,竟忘了推开她,凌晨的地上车库空空荡荡,安静一片,人并不多,她的哭叫声引起阵阵可怕的回声,在偌大的空间中反复碰撞。
“苏玲,你冷静一点,别这样。”他慌了,开始转为安抚她,“我知道你爱我,知道你想跟我在一起,其实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只要你再等等,她不会在中国待很久,孩子还在国外等着呢。”
她在她所说的这些句子前头彻底地绝望了,她觉得自己已经从心脏部分开始整个地碎裂了开来,然后分成无数细碎的小块飞溅出去,再不可能完整地收回来。
一辆车开过来,就在他们身边停下,一个女人推门下车,走过来冷声道:“庄涛,放开我妹妹。”
这声音让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同时静止了一下,苏玲转头,恍惚间看到了苏薇,她的眼泪流得太厉害了,近在咫尺的苏薇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但只是这样的一个影子都让她突然间感到温暖,她呜咽了一声,终于放开庄涛,转身扑到了苏薇的怀里,断续地叫了一声。
“姐……他骗我,他是结婚的,他骗我!”
开车的强子从车上下来了,走到妻子身后揽住她的肩膀,用冷冷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男人。
自从苏玲的母亲心急火燎打电话到上海来说联系不上女儿之后,这几天他都和苏薇一起到处寻找苏玲。苏薇怀着身孕,他实在是不放心她到处去,但苏薇担忧得整夜不能睡,她觉得自己对整件事情都是有责任的,她应该看好苏玲,应该用更有效的手段防止她回到庄涛身边去。
现在苏玲不见了,她没有来找她,这个城市这么大,而她又是苏玲在这里唯一的亲人,她能去哪里?
苏薇知道要打到苏玲唯一的线索就在庄涛身上,但她与庄涛只是认识而已,根本没有交集,就连他究竟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她试图联系他,但一切电话与邮件都石沉大海,就在苏薇急到快要报警的时候,终于有相熟的朋友给了她庄涛的消息,说看到他在这里出现,让她赶紧过来。
她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赶过来的,居然被她看到这可怕的一幕,她从小顾惜的小妹妹,在车库中歇斯底里地抓着男人尖叫哭泣,声音传遍了整个空间。
苏玲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扑到她怀里,苏薇觉得自己的妹妹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整个人憔悴得仿佛一根手指头就能够被推倒在地上,扑进她怀里浑身发抖,哭得像个彻底崩溃的孩子。
她心疼得胸口都拧了起来,庄涛在这对夫妻的目光中心虚起来,勉强开口道:“苏薇,你听我解释。”
“不用说了。”苏薇举起一只手,打断庄涛的话,“无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一切到此为止,你以后永远都不要来骚扰我的妹妹,她跟你没关系了。”
苏薇说完这段话,抱住苏玲轻轻地嘘了一声,安抚孩子那样,“别哭了玲子,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说完,带着苏玲往车上去,没有多看庄涛一眼,就好像他只是一堆被人随便丢在地上的垃圾。
钱多多在办公室接到儿童福利院打来的电话,那头传来福利院院长的声音,邀她去看孩子们的夏季联欢表演。
孩子们准备表演的时候钱多多是去过的,还带去了许多道具用品,那时候许飞仍和她在一起,走在她身边轻轻松松地一手提着个巨大的袋子,另一只手还与她牵在一起,他每次去看孩子们都很心急,快进门的时候步子迈得稍大了一点,她差点跟不上,他就回头对她笑了,略带一点抱歉的,让她不由得回报一笑。
她最近情绪一直低落,有了这样被突然勾起的回忆就更是撑不住了,眼睛一热就要拿手去遮,全忘了自己正在电话这头,根本就没人看得到。
“我……”她正在想是否要推辞,那头就有稚嫩的孩子的声音传过来,甜甜地叫她:“姐姐,你一定要来啊,我们好想你。”
她听到孩子的声音就没办法了,张了张嘴还是应了,不忍心他们失望,但又怕遇见许飞,想了想只说她会在下午早些去看他们,晚上的表演大概不能看了,因为要加班。
孩子有些失望地拖长了声音,但很快又兴奋起来,说那下午一定要来啊,拉钩。
钱多多苦笑了一下,说:“好,拉钩。”
钱多多开车到福利院,下午两点刚过,正是孩子们午睡起床的时候。她将车在大门外停下,提着装满玩具的袋子独自走进去,开门的老师是认识她的,对她点头微笑,她走过草坪间弯曲的小径,走过他们曾一同坐过躺过的树荫,还有那几棵他笑着指给她看的树木,一切都让她想流泪。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与爱哭,钱多多一直都觉得自己是那种把事业放在第一位的女人,对感情最是洒脱,能放能收。就算当年与黎东分手,那样的挣扎痛苦,她也是清晨即起,一个人拖着行李箱上了回上海的飞机。
当然是痛苦过的,可过去她要哭也是一个人午夜惊醒,抱着被子洒几滴眼泪了事,到了早上还是后悔自己感情用事,浪费大好的睡眠时间,一会儿开会又没精神。
哪像这一次,明明是她提出的分手,却走到哪里都触景伤情,时不时都从心底里软弱出来。
大概真的是年龄大了的关系。
钱多多在心里总结,一个女人三十了,对爱情婚姻总有些绝望的心理,没有的想得到,得到了又怕留不住,还有更令人绝望的,就像她,竟然会走到选择在一起比选择分开更让自己痛苦的地步。
眼尖的小孩子从楼里奔出来,笑着朝她招手,钱多多抹了抹脸,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走上去,跑在最前面的是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鸡妹妹,抱住她的手叫:“姐姐你来了,快来陪我们玩游戏。”
一群孩子附和,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钱多多招架不住,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拖到草地上去了,老师也走过来,笑着跟她说:“这群小家伙眼巴巴等你好久了呢。”
“好啦,我陪你们玩,玩什么?”既来之则安之,钱多多扔下包,索性豁出去了。
“捉迷藏,你来抓我们藏,不许偷看啊。”
钱多多点头,自觉地蹲下来蒙住眼睛。
“要把眼睛扎起来的。”小鸡妹妹从口袋里掏出布条,钱多多失笑,“这你们都准备好了啊,就等着我来了是不是?”
话虽如此,她还是乖乖地让小朋友替她将布条扎上了,孩子们嬉笑着四散分开,钱多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睛被蒙得紧紧的,却并不觉得黑暗,午后的光线透过米色的布条,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朦胧的金色的。
孩子们的声音渐渐消失,“你们好了吗?”钱多多提高声音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她尝试着伸出两只手往前走了两步。
“我来了啊。”
她听到很轻的小孩子的笑声,然后立刻消失了,不知是哪个憋不住发了声音,又被同伴捂住了嘴。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脚下是软绵绵的草皮,让她不敢加快步子,眼睛被蒙住,其他的感觉就变得异常灵敏,风从她张开的手指间吹过,鼻端传来修剪过的草的香味,还有均匀铺洒下来的阳光,让她觉得每一根头发都是暖暖的。
指尖突然传来实感,她迅速地抓住了自己第一个所碰到的人,并且笑着说了声:“抓到你了。”
四周没有声音,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抓住的绝对不是一个孩子的身体——没有一个孩子会有这么结实的手臂。
钱多多吃惊,想要收回手将脸上的布条摘掉仔细看,但双手被人握住,根本收不回来。
“多多。”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钱多多如同被咒语点中,突然地静止了下来。
许飞见她不答,又叫了一声“多多”,她没有动弹,纵然被布条蒙去了半张脸,他仍旧清楚地看到她在阳光里变得苍白的脸色。
许飞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某种力量突然地碰撞了一下,这是钱多多,他爱了许多年的女人,他们走了很长的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到一起,但现在她想要从他身边走开,因为不想他承受她想象中可能有的痛苦。
他真该狠狠地摇晃她,大声地责备她竟然这样不信任他,但她就在他面前,苍白而消瘦,薄薄的手腕脆弱得轻易就能折断那样,他觉得自己从未这样渴望过她,从未这样确定,他还会在将来很久很多久的时间里一直爱着她,爱到呼吸停止的那一刻为止。
他张口,千言万语敌不过汹涌的情绪,一时情难自禁,不及说话,低下头便吻住了她。
钱多多原有的逃避与挣扎在这一吻里全都沦陷成了软弱,他放开她的手,却又紧紧地拥抱了她,而她在这一个吻里难以自控地动了情,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渴望,伸手回抱了他。
这个拥抱历时长久,分开的时候钱多多终于能够将自己脸上的布条摘下,她看着他,眼睛对着眼睛,最终开口时声音艰涩:“许飞……”
他没有让她把话说完,“多多,不用再说了,我都已经乱箭了。你听好,既然我要和你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是好是坏,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她愣住了,抬头看他,他目光坚定地与她对视,黑色的瞳仁里照出她的影子。
她张着嘴,唇角颤抖,“不,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你应该拥有更好的,看看你,许飞,你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家,有孩子,不止一个,你应该享受做爸爸的乐趣,夜里抱着孩子哼歌,让他骑在你的肩膀上去公园,而我……这不公平。”
“这世上有这么多的孩子,总会有属于我们的,你转过头看看,我们身边就有这么多孩子,如果你想要,我们可以把他们全都领回家去,多多,我需要你,就像你需要我一样,这世上有这么多女人,可只有一个是钱多多,你改变了我的生命,我不会因为任何理由放弃你,你也不能。”
她再也就不出话来,眼泪夺眶而出,而他低下头,再一次吻了她。
这一吻缠绵深长,就好像那些说不出的地老天荒全都藏在里面了,四唇分开的时候,她听到他轻轻地问了一声,声音持重而温柔。
他说:“多多,我再问一次,你愿意嫁给我吗?”
空气突然静止了,一切都像胶一样凝了起来,她觉得耳边有无数细碎的声音在旋转,但她却一个单词都抓不住,最后只听到一声耳语那样的轻声,却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再清晰不过的一个字:“好。”
旁边突然传来孩子的笑声,还有院长与年轻老师们示意他们安静的“嘘”声,钱多多猛然惊醒过来,满脸通红地去推许飞,但这当下手脚都是软的,又哪里推得动。倒是他被她推得笑起来,抬起头揽住她的肩膀转身,对着远处的那些观众招招手,又跷起大拇指,做了一个成功的手势。
欢呼声传来,钱多多眼泪还挂在脸上,羞涩之下面红耳赤地把头埋进许飞的胸膛,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些孩子们。
完了,她居然被一群小孩子联手给设计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吻了又吻,这叫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Chapter 21 婚礼
她知道那个人就是他,正如他一样,他们会长久地陪伴彼此,共同面对生命中可能会出现的惊喜与挫折,一切确定无疑。
许飞第二次未婚成功,然后在一周之内两家老人便正式见了面,并且商定了婚礼日期。
婚礼筹备工作繁琐复杂,行动力超强的准新郎居然还在百般忙碌中见缝Сhā针地拉着钱多多去把结婚证领了,钱多多对这样超越常规的办事效率很有好处费哭笑不得,那天临出门前还忍不住嘟哝了一句:“这么急干什么?我还要上班呢。”
话一出口,就被站在一旁的钱妈妈严肃地批评了。
“早领证早安心,就你事情多,再折腾下去我心脏病都要出来了,还是小许贴心。”
钱妈妈自打得知许飞得知钱多多可能无法怀孕仍旧对这桩婚事坚定不移之后,对这个女婿的满意度直接飞升到了另一个层次,加之后来与许家二老坐下来吃饭面谈,对人家家里的印象也打了满分,总之现在看到许飞就笑得满脸灿烂,三句话不离小许,弄得钱多多都要吃醋了。
“我又没说不嫁给他。”钱多多叹气。
“叹什么气啊?要结婚的人了得笑,多笑笑才有好运气,快下去吧,小许等着呢。”钱妈妈急着把女儿往门外推,其情之切,让钱多多心头刹那间翻滚出无数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之类的伤感句子来。
许飞就等在楼下,看到她远远露出一个笑来,当真是光芒万丈,引无数路人侧目,饶是钱多多看得习惯了,也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心里不自觉地想,早领证早安心什么的,确实也有点道理。
周末的时候苏薇陪钱多多到婚纱店取改好尺寸的礼服,铺天盖地的婚纱在店内排开,走进去如同一片雪白的海洋,小姐记得钱多多,看到她就一脸笑容,说请她稍等,她马上把礼服送过来。
苏薇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肚子明显,走去时习惯性地把手放在上面,坐下之后又突然轻声叫,钱多多回头,“怎么了?”
“他踢我呢。”苏薇笑。
“真的?”
“你来摸摸看。”
钱多多就走了过去,在苏薇的示意下小心翼翼把手按在她的肚子上,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令她震惊的一连串连环踢出现了,透过苏薇夏日里所穿的那件薄而贴身的孕妇裙,她几乎可以看到孩子的那两只不安分的小脚丫。
手心里奇妙的感觉让钱多多睁大了眼睛,声音都变了,“真的呢!他在踢我。”
“我和强子都说,肚子里就这么爱动,以后肯定是个小皮猴子。”苏薇笑着说了句,脸上焕发出即将成为人母所持有的光彩。
钱多多羡慕地,“苏薇,你真幸福。”
苏薇看着钱多多,略有些叹息地,正想说些什么,钱多多已经笑了,拉着她的手道:“没事的,我有许飞,他会和我一起面对未来的。”
苏薇感动,点头道:“我知道你会幸福的,你一直那么坚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值得最好的,我一直在想,如果苏玲能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苏玲现在怎么样了?”
“回去了,婶婶来上海接她走的。”
钱多多轻轻叹了口气,“她还年轻,会好的。”
苏薇点头。
苏玲是在一个有雾的清晨离开上海的,她的妈妈从老家赶来接她,老人总是心疼女儿的,一路走一路握着女儿的手,上车前婶婶走到边上去买点水果,苏玲与苏薇立在一起,火车缓缓进站,一直沉默的她突然开口,望着要离开的方向说了句:“姐,我会好的,我要回家了,一切重新开始。”
苏薇也是这样希望的,虽然她看到过自己的妹妹崩溃疯狂,看到过她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一切她曾拥有的东西,歇斯底里地想要抓住一个欺骗她的男人,但正如钱多多所说的,她还年轻,还可以从头来过,一切都会好的。
电话铃响,是强子打来的,苏薇一边按接听一边看了钱多多一眼,钱多多又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有位先生在外头等急了,告诉他我马上就好了,让他稍安毋躁。”
苏薇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姐将礼服送了出来,钱多多试装,走出来的一刹那,苏薇按住了胸口。
“好吗?”钱多多立在镜前问。
其实都不用回答,镜中人就已经给出了答案。她从示见过这样美丽的自己,眼角眉梢都带着幸福的笑,光彩夺目,什么都无法掩盖。
试装完毕,钱多多与苏薇一同走了出去,强子果然等在门口,苏薇与钱多多告别,上车时对自己的丈夫微笑,很美的一个侧脸。
钱多多立在原地看着他们,看到原本锋芒毕露的好友露出那样温柔的表情,不知为什么高兴得不得了。
苏薇就了,或许她不再像过去那样身披铠甲无懈可击,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能够放心地依靠着另一个人,又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婚礼当天,最紧张的是钱家妈妈。一早上就进了女儿房里嘱咐这个嘱咐那个,等钱多多礼服从卧室里走出来又突然激动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钱爸爸都看不下去了,在旁边一边递手帕一喧调侃,“又不是嫁出去不回来了,这不就住在一个区吗?没事送个汤过去都不会凉了。”
钱妈妈抢过手帕在眼睛上按了按,对老伴嗔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当妈的眼看着肚子里的一块肉嫁出去了,你们这些男人哪知道这感觉。”
难得看到妈妈流眼泪,钱多多的眼睛也红了,几十年来在父母身边的分分秒秒清晰浮现,小时候一调羹水都要试试温度才送到她嘴边的爸爸还有只要她在家就每晚炖不重样汤水的妈妈,她是他们悉心疼爱长大的女儿,她笑他们快乐,她对过他们伤心,这世上再没有别人比他们更希望她幸福了,这是她的爸爸妈妈。
钱多多吸吸鼻子,走上前去抱住自己的爸爸妈妈,叫了声:“爸,妈,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的。”
“好好过日子,小许很难得。”爸爸拍拍女儿,过了一会儿转过身去,搞下眼镜偷偷擦了擦眼睛,再转过来继续对着两个真情流露的母女摆出一家之主的镇定模样。
伴娘上楼来催,钱多多提着裙裾上楼,炮仗声响彻云霄,一地彩色碎片,邻居们早就围在大门口等着看热闹了,这时纷纷上前祝贺,有几个家里还有未出嫁女儿的挤过来拉着钱妈妈的手说恭喜,还说多多嫁得太风光了,一定要过来讨点喜气。
钱妈妈顿时忘了刚才的感伤,笑声朗朗地谦虚,说也没什么,我家多多就是运气好。
钱多多顿时觉得所有人都抬眼目光转了过来,研究她到底哪儿运气好了。
幸好许飞从接新娘的车上下来了,他一身礼服,挺拔修长,更是英俊,看到她就笑了,一口白牙露出来,立刻转移了所有女性的注意力,就连钱妈妈都不例外,丢下女儿就往女婿那儿去了,让钱多多情不自禁望了望天。
上车的时候钱多多叹了口气道:“我怎么觉得我妈妈眼里只有你没有女儿了呢?”
许飞笑着握住她的手,答了句:“别担心,我眼里只有你就行了。”
走进礼堂的时候钱多多几乎看到了自己所有的朋友,黎东也在,看到她穿着礼服走进来露出很感慨的表情,走过来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但数个未婚女孩用意明显地拉住他,叽叽喳喳问题多多,弄得他连走过来的机会都没有。
钱多多就笑了,许飞低头问:“怎么了?”
她挽住他的手臂,对他微笑,只说:“进去吧,开始了。”
他也微笑,回答她:“好。”
礼堂是苏薇策划布置的,大朵大朵的百合花盛开在每一处,到处出现的珍珠色缎子在灯光下水波一般闪烁,钱多多立上去,低头只看到自己白色的婚纱裙摆。
这是世上最美的白,即将带着她走向一段崭新的人生,还有什么好怕的呢?那些彷徨、等待、患得患失与惶恐都已经过去,她知道那个人就是他,正如他一样,他们会长久地陪伴彼此,共同面对生命中可能会出现的惊喜与挫折,一切确定无疑。
面纱被掀开,她抬头,与自己的丈夫相视而笑。
婚姻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从今天起,他们将会迎来一条更长的路,更多的考验,但对钱多多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开始了。
尾声
六个月后——
钱多多与苏薇通电话,说她明明没吃坏什么,怎么会总是想吐。
苏薇生了个儿子,出了月子就上班去了,留强子在家做奶爸,居然还做得有模有样,整天与家里那只小皮猴子斗智斗勇,趣事一箩筐,钱多多每次听苏薇谈起都是笑出眼泪,这次电话里却笑不出来了,说别是真有什么毛病了吧?她这日子正过得有滋有味的呢。
苏薇有些迟疑地,“你不是怀孕了吧?”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钱多多说到这里就没声了,伸手翻了日程表,又仔仔细细地算了算日子,然后就再也坐不下去了,挂了电话就直奔医院。
没想到真的有了。
她捧着化验单,一脸的难以置信,表情把医生也吓到了,坐在椅子上按住心口,“怀孕而已,不用那么大惊小怪吧?你是已婚的不是吗?”
她要过得许久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再过得许久才笑出来,一边笑一边眼睛就红了,还对着医生一连串的谢谢,然后转身就跑出去了,弄得医生一头雾水。
许飞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手机搁在桌上,Kerry许的,开会时手机是一定要静音的,所以钱多多打来的第一个电话都没有接到。
还是助理提醒他:“Kerry,你的电话。”
他就低头看了一眼。电话上跳动着钱多多的名字,她很少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他,两个人都忙,能够一同准时下班已算难得,谁还有时间上班时电话聊天。
他不知出了什么事,会议桌边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许飞想一想,拿起手机走出去听了,会议室的门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合上,一分钟,无声无息,两分钟,仍旧纹丝不动,就有憋不住的悄悄过去推开门看了一眼,然后就呆住了。
旁边人问:“怎么了?”
推门那人将门开大了让大家看,走廊里空空荡荡的,向来以工作严谨著称的许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电梯太慢,许飞是一路奔下楼的,速度太快,让一路所有看到他的人都目瞪口呆。
钱多多就等在门外,老远看到他就露出一个笑来,眼睛却还是红的,许飞奔到她面前,不及说一句话便紧紧拥抱了她,全不顾众人的注目。
这个拥抱费时良久,最后还是钱多多不习惯了,推了推她,“有人在看。”
“让他们看。”他笑,然后又突然地紧张起来,松开手看易碎物品那样看着她,“你怎么自己开车过来了?孕妇可以开车吗?”
钱多多失笑,“才一个月而已,我还要回去上班呢。”
“上班?医生说可以?你确定?不行,我开车送你回去,不,我现在就和你回去医院问清楚……”
紧张过度的男人开始喋喋不休,钱多多则看着完全变了一个人的男人愣住。
老天,这就是典型的准爸爸综合症吗?也来得实在太快了,给点缓冲时间行不行?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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