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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魔横行

“醒了吗?”一声呼唤将大祭司的意识从虚空拉回到现实。眼前模糊的一切清晰起来之后,她看到一个穿着盔甲,戴着羊头面具的男人。四个衣服上画着红十字的魔法师站在帐篷四角。

“这里是……”大祭司本能地想行动,但立刻发现自己已经被牢牢地捆绑在一张结实的椅子上。透过敞开的帐篷门可以看到几个尸妖,不死生物的臭气弥漫在整个帐篷里。

“我……已经是个俘虏了吗?”她暗中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受的伤相当重,而且和女神的联系被完全割断了。

“确实如此,大祭司大人。”羊头面具发出一声冷酷的笑。大祭司感到她的视线被牵动了,她被迫看向那个人的双眼——那面具后面的眼睛迸发出的残酷让她的内心充满恐惧与无助。她宁可与不死生物对视,那虽然会引发一种对死亡的本能恐惧,但也比那个人的眼神中的冰冷、痛苦和死亡和无尽的残忍要好很多。它让人感到彻骨的寒冷。

是魔法……他想用魔法胁迫我屈服……

大祭司用最后一丝理智启动了­精­神之壁。她开始努力使自己看向别处。

“你们也要俘虏吗?为什么不­干­脆把我杀了?”她冷静地问道,凭借她与生俱来的­精­神力量,她抵抗住了对方魔法的侵袭。

“事实上除了你,其他的大祭司都死了。整整十二位高阶大祭司啊,这对整个世界的神学世界可是一个重大打击。老实说吧,我现在只要知道一件事。这次行动是谁组织的?居然能动员十二位高阶大祭司为炮灰?”

“可还是失败了。”大祭司发出一声感叹。她已经尽了全力,其他人也尽了全力。但是只要是人类,力量终有极限。

“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羊头面具直视她的双眼。“也别以为你掌握的情报很有价值,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或者马上死。”

“是……”答案差一点从大祭司的嘴里漏出来。魔法又潜入了她的内心,冰冷的恐惧在她心中翻腾,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让她把一切都告诉羊头面具……一切。但是她承受了这股压力,没有多说出一个字。

“星辰大人。”一个年轻的血谷法师冒失地冲进来,“陛下让您尽快准备好!攻打艾梅城的行动马上就会开始……”

“知道了。”星辰挥了一下手。

“你们不会成功的!”

星辰把头重新转了过来。

你们不会成功的,大祭司在心中重复了一次。艾梅城是座历史悠久的城市,作为人类在这大陆上建立起的第一批城市之一,这个城市和巨龙签订了协议。一旦开战,巨龙的火焰将焚尽整个不死军团……她想象着,或者说,期待着。

“你是说那些龙吗?”星辰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你一点儿都不懂你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就让你见识一下吧。”他用力扯起帐篷一角,将那些正在穿越营地,丑陋而恐惧的巨兽展现在大祭司的眼前,然后得意地看着大祭司苍白的面容。

言语很难描述这种怪物的外形,它们就像一棵表面突起许多枝节的大树,每个枝节都是一条手臂或者头颅,每一只手里都握着一把巨剑,或者拿着一块巨石。它们蠕动着穿过营地,在各种各样扭曲而怪异的邪恶怪物簇拥下走向远方。

“百臂……巨人……”大祭司脊梁上感到一阵战栗。“怎么会……”

星辰哈哈大笑,“现在去死吧。”他发出一个暗号,几个游荡在帐篷附近的食尸鬼立刻蜂拥而进,扑向无法反抗的俘虏。

女神啊……倾听我最后的祈祷……请守护我的躯体,不要让我以扭曲的邪恶形态再生……

大祭司用最后的力量向女神祈祷着。不死生物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触感遍布她全身,让她明白死期已到。

“当这些古代生物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哪怕是强大的巨龙都会为之战栗!”星辰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着。

“罗丝德……”当不死生物的獠牙逼近她的时候,她失声发出了最后一句声音。

当那个访客出现的时候,魔夜瞬间产生了一种警觉。

那个人是在他清扫神殿外围的时候出现的。他就这么出现在街道尽头,然后笔直地走向神殿。黄昏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条,像箭一样。他看起来和四周的行人是这样格格不入,仿佛他是走在光明中的一个­阴­影。

这个人走近了,他头戴一顶宽大的尖顶帽子,身披红­色­天鹅绒外袍。他的帽子戴得很低,遮住了他的脸,披风尾端向后微微飘起,仿佛乌鸦不祥的双翼一样张开。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的步伐,不急不徐,稳定得如同机械般的步伐。他就保持着这种步伐,从街道尽头一直走到神殿大门前。

“请问罗丝德牧师在吗?”这个陌生人问魔夜,声音冷得如同石头。

“在……”魔夜犹豫着回答,这个人太怪异了。

很凑巧,罗丝德这时走出了神殿,和陌生人在门口相遇。

“请问是罗丝德小姐吗?”陌生人问。

“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信使,你可以叫我送信人。”那个人回答,接着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匣,递给罗丝德。“这是您母亲留给您的遗物和遗书,请您节哀顺变。”

“遗物……”事情来得如此突然,罗丝德的头脑没能转过弯来。“我母亲的?”

“是的,你的母亲。爱与美女神的大祭司碧欧。在与不死军团的战斗中,她不幸遇害。”

罗丝德看了看手里的匣子,又看了看面前这个宛如雕塑的送信人。她竭力想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个骗局,这个人是个骗子,但是对方那冷漠的面容却击碎了她的希望。

“她……”罗丝德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是怎么……被害的?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月前,艾梅城的评议会选出了十二位侍奉不同神明的高阶大祭司,用他们超度不死生物的能力掩护战斗小队直捣不死生物的指挥中枢,以图一举消灭不死军团的首脑。但是行动失败了,六名战斗小队成员中只有三人得以生还,而十二位大祭司全部光荣战死。你的母亲死得十分英勇。”

“英勇吗?”魔夜想到那三个逃回来的人。如果那些大祭司知道负责突袭的战斗者会逃走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英勇。

“信已经送到,那么我告辞了。”送信人机械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罗丝德捧着匣子,呆呆地站在大门口。夕阳把她的影子投到墙壁上,像一棵孤单的小草。

“妈妈……”她喃喃自语,然后转身走进门里。

魔夜停下扫地的工作,快步跟进去。他本来以为会发生什么意外,但却看到罗丝德正跪在女神面前祈祷——就好像她平时这个时候做的事情一样。

他松了口气,因为觉得自己应该表达一点哀悼之情,于是开口招呼。

“罗丝德……”

罗丝德转过头,魔夜才惊觉她满脸都是泪。在他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罗丝德冲了过来,在他措手不及之时扑进他的怀里。

“……死了……她死了……”罗丝德大哭着,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她把头埋到魔夜的胸口,泪水如同泉水一样涌出,把魔夜的整个胸襟都打湿了。魔夜只能默默地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妈妈……她……”良久,罗丝德才呜咽着,把头从魔夜胸口抬起来。“她死了……”

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猛地推开魔夜,飞奔着跑上楼梯,冲进了她的房间。

人生无常……魔夜心中突然想到这个词。力量强大的牧师可以借着神明的恩宠而复活新死者,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这种力量只是聊胜于无。正常老迈而死的人是无法复活的,能够复活的无非是死于意外,比如疾病和战争。可是有多少病死的人有钱请得起牧师来复活呢?又有多少战死的尸体有机会得以复活呢?

在这个世界上,死亡与生命如影随形。

魔夜轻轻地关上门。千若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祈祷,她应该会发现罗丝德的异常的……今天,神殿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走出门的时候,他依稀听见哭声从楼上的窗户里传出。

魔夜沿着熟悉的道路向回走,今天回家的时间比平时略早,所以他看到一群人在围观一张布告的时候,驻足观望了一下。

“有什么新消息吗?”他问一个正在看的人。

“是募兵公告。”那个人头也不回地回答。“看来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了。”

战争?魔夜在心中发出一声感叹。

“战争?什么战争?”另外一个人随口问。

“和不死军团的战争!”第一个人回答。

“可是……它们距离国界好像还很远呢。而且我听说那些怪物看起来气势汹汹,实际上数量并不多……”

“昨天的消息你一点也没听说吗?不死军团已经攻陷了艾梅城,震动了整个大陆。”

“什么?!”

“……可是我听说,那里是龙之国度……那个城市和巨龙签订了协议。以龙焰对付一堆骷髅和僵尸不算太难吧?而且说实话,若不是各国袖手旁观的话,不死军团早就被轻易消灭了。”

“你觉得很容易?”

“怎么,那些傀儡一样的骷髅和僵尸很难对付?成群的怪物确实很可怕,但是只要克服恐惧,我觉得受过良好训练的士兵就可以一个打它们三个,那些牧师更是可以以一抵十,甚至更多。除了数量,它们没有其他优点。而这一次,据说不死怪物其实数量也有限。”

“没有优点?姑且不说它们令人恐惧的样子,你想想看,你无法说服不死生物,无法贿赂它们,无法欺骗也无法威胁。它们无所畏惧,毫无怜悯,也就是说,它们在战斗中绝不会退缩动摇——指挥官可以像棋子一样指挥它们而不需要担心任何东西让他的指挥失灵;它们不用吃饭喝水,也不用包扎治疗,所以完全没有后勤要求;而且最重要的是,它们不会疲劳,可以永不停息地战斗。最近不死军团就是发挥了持续作战的优势,以少数兵力连续战斗才取得如此的战绩的。”第一个人哼了一声。“假如我是一个指挥官,我真希望手下都如不死生物一样,就算他们单兵作战能力差一点也可以。”

“不过,说起来,不死军团的头目居然是一个古代的国王……一个复活的暴君。据说他要恢复故国,这仗有得打了……”

战争……魔夜心头默念着这个词。在他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大群大群的骷髅和僵尸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如同蝗虫一样遮天蔽日,淹没整片大地。天空乌云笼罩,黑­色­的,半透明的幽灵在半空中飘来飘去,夹杂着吸血鬼的蝙蝠在更高的空中盘旋,由邪恶魔法创生的各种异形鬼怪夹杂在骷髅群之中,和这些古老的战士尸骸一起蹒跚着走向城池……当面对这样可怕景象的时候,哪怕是最勇敢的战士都会由心底里感到恐惧吧。

他想起了大祭司,突然从内心深处感到一丝失落和惶恐。

在这张布告边上是另外一份公告——已经有点发旧,上面说某个贵族家族已经没有直系后裔,如果有谁能够提供血统证明,将可以继承这个家族的财产和地位,如果没有,国王有权把所有一切收归国有。魔夜的眼睛偶然在这东西上瞟了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

“这是片很可爱的树林,不是吗?”吟游诗人用轻松的口吻说道,手指向那片黑压压的,寂静得让人本能地产生恐惧的森林。他的这一指造成了他伙伴很大的困惑。

“哪里可爱了?一点也不好,没有水果,也缺乏适当的露营空地,四周听不到水声,而且这些树也太茂密了,遮蔽了阳光……”

“我的直觉告诉我,有客人在那里等我们。”阿雷雅回答。

“是强盗?”

“不,不是。”

“可是你什么都没看到!”

“但我的直觉很准,雷烈,这段时间我的直觉很准——昨天的赌场就是证明。我出手六盘,全部押中了。”

“我搞不懂,你好像变成了预言大师……”雷烈摇了摇头,阿雷雅的表情让他知道这些“客人”并非善类,他把斧头拉了拉,挂到一个随时可以抽出的位置。

他们在这条林间小径前停了下来。这里是一条长长的山谷,林深草密,只有一条难以分辨的小路在其中。如果以一个强盗的目光来看,这里倒是一个天然的埋伏地点。不幸的是,这条路早已经被商队和大部分行人所遗忘,只有极少数的人会从这里经过。如果真有强盗顽固地想利用地形的话,那他大部分时间只能靠喝西北风过活。

森林里寂静得简直压抑,只有偶然刮来的一阵轻风带动树叶微微摇晃。一个人慢慢走出树林,盔甲反­射­着阳光。他笔直地走向这两个旅人,一把出鞘长剑握在手里。

这个人越走越近,现在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打扮。这个人中等个子,穿着一副­精­良的胸甲,头上戴着模拟山羊头的头盔。他右手握着剑,但身上并未佩带剑鞘,一件红­色­的披风披在他身后。没有背包,没有水壶,不管盔甲还是披风都­色­泽鲜亮——只需要一眼,就可以判断这人并非是旅行者,也绝非普通强盗。

羊头面具已经进入了十步之内,一点儿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雷烈把斧头握在手里,却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主动攻击。

阿雷雅向同伴做了个手势,自己上前两步。他应该停下来,吟游诗人寻思着,应该表明自己的态度。对方走进了五步的警戒距离,但是没有停步,四步,依然没有停,三步了……两步了……刹那间,长剑化为迅如疾风的一击。

赤火剑舞出一片犹如火焰的剑影,迅速挡下这一击。

两个人进行了一场以快打快的近身战,速度不相伯仲,都能跟上对方的速度和反应。但是这是不同装备下的速度。阿雷雅穿的是轻便的旅行服装,而且背包已经丢在地上。而对方穿的是沉重的胸甲,在提供防御的同时也阻止了身体更加灵活的移动和攻击,而那副头盔也阻碍了视线。

穿着这样的盔甲来战斗,应该是对战斗的残酷有所觉悟才对。但是……对方没有杀气。这是一种战斗中的本能感觉,羊头面具似乎只是在炫耀身手,而不是试图杀掉敌人。

伴随着脚步的换位,两把剑一次一次地交错。突然间,对方手上一紧,使出了一种阿雷雅从未见识过的剑法。长剑如同旋风一样狂舞着,紧紧笼罩着阿雷雅的要害。那是一种令人窒息到崩溃的进攻,速度快得简直像织出了一张剑网。他用速度掩盖了自己所有的破绽,逼迫阿雷雅采用彻底的守势。那行云流水一样畅快而细密的剑法几乎压倒了阿雷雅。

几乎压倒。

赤火剑同样舞成了一个火球,密不透风,挡住了每一次的攻击。阿雷雅明显有着超越常人的眼力和反应神经,居然在这样高速的攻击下挡住了每一下攻击,没有弄错一次的虚招和实攻。仿佛他根本就知道对方的每一个举动。

这样高速的攻击终究有破绽的,一定会有的……阿雷雅心中告诉自己,只要等待,就能有机会……

这场接触终于结束,羊头面具向后跳开,相隔三步外用剑对着阿雷雅。这场短兵相接让他体力消耗很大,羊头面具下传出急促的呼吸声。

“听说过以速度自豪的剑手吗?快得简直像风。”羊头面具终于开口了。

“速度不是万能的。”阿雷雅以沉稳的口气回答。“钢不能久,柔不能守。”

“有趣,那么,用你的剑来证明这一点吧。”羊头面具膝部弯曲,想要再一次扑上,但这一次阿雷雅的动作比他更快。

“赤火,斩断他的剑!”他喊出这一声,赤火剑变成了一条红­色­弧形。这一次没有声音,没有火花。羊头面具的半支长剑飞上天空,掉到距两人十多米外的地上。

“啊……我的天祸剑……”羊头面具不敢置信地看着手里剩下的半截宝剑。“居然……哈哈哈哈……”他丢开已经无用的武器,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真了不起。”隔着面具,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如果是这种水平的话,也许可以尝试一下吧。”

“你说什么?”

“尝试把微拉小姐救出来。”羊头面具无视伸到眼前的长剑,平静地说道。

“微拉……她怎么了?”阿雷雅愣了愣。

“她被不死国王阿拉斯掳走,当成装饰封进了水晶……我估计她现在还有复活的可能,但是以后就什么都保证不了。”

“阿拉斯?!就是那个不死军团……”

“没错,他曾经是一个古代王国的法师君主,只存在于历史中。但现在,历史和现实重叠了,他在人们的记忆里复活,想要夺回自己的王国。他现在是不死军团的最高统帅,‘血谷’的新首领,艾梅城的新主人。”

“艾梅城?”这个名字很熟悉,事实上,只要是吟游诗人都会知道这个名字。千年以来,这个城市从未称霸,但是他们坐拥艾梅城的雄伟城堡和河谷的肥沃土地。作为人类在这片土地上建立的第一批城市之一,艾梅城和这片土地原先的主人——巨龙定下了彼此协助的约定。先别说其他,单这一点就足够引起诗人们无穷的想象和创作能力了。“可是,龙……”

“龙没有参战。龙群飞过天空,但是看到不死国王的军队的可怕威力后,它们就撤退了。就算是龙,也明白参战只是白白送死,改变不了任何东西。阿拉斯手下已经不仅仅是不死军团,他现在控制着一支恐怖的军队,难以置信的强大……很多已经被时间所湮灭的可怕怪物都加入到那个国王的麾下,其中最可怕的是百臂巨人。”

“百臂巨人……就是那些……”

“没错,就是只有最古老的书籍中才记载的可怕怪物。它们在时间的起点,万物皆有可能的时代出生,而且自出生开始就被那些创造他们的神所放逐和封印。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近战中与一个百臂巨人对抗,即使他是神。”

“现在他们都服从不死国王阿拉斯的命令。”羊头面具继续解释道。“他的军队足以征服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和这黑暗大军对抗。他们只有一个弱点。这支可怕军队的真正力量源头是阿拉斯自己,是阿拉斯赋予这些怪物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能力。如果他被杀,那么这支军队立刻就会瓦解。所以你想救回自己的爱人,唯一的选择就是杀掉阿拉斯。”

阿雷雅静静地听着,没有试图打断对方。

“不止一个人看出这一点。已经有人这么尝试过了。十二名侍奉不同神明的高阶大祭司负责在不死军队中开出通道,掩护六人的战斗小组突袭。老实说,他们差一点儿就成功了——如果不是那个国王身怀名为‘朱鹭王冠’的神器的话。朱鹭王冠上的魔法,古老而强大,保护着它的主人不受任何伤害。”

“完全不怕任何攻击?”在一边一直观望的雷烈先开了口。“那么他不是真的无敌了吗?”

“那件神器的力量不是永恒的,有时间限制,具体情况我不知道,但我估计一次有效时间应该不超过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这次是阿雷雅冷笑了一声。“难道这还不够?他有无敌的军队,自己又是一个异常强大的魔法师,三十分钟足够他把入侵的刺客埋葬一万次了。除非他肯丢下一切,来一场公开公平的决斗,否则我相信谁也杀不掉他。不然你为什么不去试试?”

似乎感觉到这话中的敌意,羊头面具发出一阵大笑。

“我现在被迫服从那个不死国王,阿拉斯身具黑暗神权,他在我身上下了禁制。这一次我只是一片好心,把情报告诉你而已。我原来以为一个人既然继承了王族的血统,不管他现在是什么身份,都应该是勇敢而高贵才对。但看来我错了。”

这句话让阿雷雅的脸­色­苍白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我的情报来源。王子殿下,十分幸运,阿拉斯并没有试图杀光活人以建立死者国度。等他征服这个世界后,估计这一点也不会改变。你依然可以当一个吟游诗人,过着你想过的生活。”羊头面具礼貌而冷淡地行了一个礼。“有人告诉我你很爱那个姑娘,不过看来他错了。”

他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之间。

“对了,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羊头面具最后一句话从树林中传来。“阿拉斯极端仇视蛮族,并且无时无刻不想着对其进行屠杀。离开你那个同伴,你可以过得安全些。”

声音消失在空气中,只剩下两个人站在森林前的空地上。如果不是地上那把被斩断的剑,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毫无真实感。

“阿雷雅,我觉得他好像说的是真的耶。”雷烈沉默了半晌,突然摸了摸头发,这么说道。他看向同伴,才发现对方有些不对头。阿雷雅低着头,手上提着剑,沉默良久。

“怎么了?”他问。

“我们……我们回去吧!”过了很久,阿雷雅终于回答。“我怀疑这是一个让我们回去的圈套……但是,如果我们足够小心,那些家伙奈何不了我们。”他举起剑,用手在那宛如火焰一般的剑身上抚摩了一下。“只要我有这把因果之剑……”

……

“牧师不在吗?”

“很抱歉,这位女士。罗丝德小姐有事出去了,但她会在三五天内回来。”

“啊,是吗,那么我先告辞了。”

魔夜呼出一口气。他已经忘记这是第几个被他打发走的客人了,幸好这个谎言可以让大部分人都满意。确实这是间小小的神殿,只有一个牧师,出去几天合情合理。

送走了客人,魔夜抬头看了看楼梯——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自从那天跑进房间后,罗丝德就没有出来过。大祭司的死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虽然表面上,这母女两个似乎相处得并不好,但魔夜知道其实她们中无论哪一个都很爱对方。

“哥哥。”一个声音传来,魔夜知道是千若下来了。这两天全靠她陪着罗丝德——虽然这样似乎作用不大,但是总比没有好。

“罗丝德小姐怎么样了?”

“今天已经比较平静了。”千若回答。

两人目光相对。魔夜突然想起这是这么长时间来自己第一次正面看千若的脸——自从上次对话之后,他就刻意和千若保持合适的距离。千若神­色­很自然,看起来好像已经忘记了上次的对话,但魔夜知道她不可能忘记。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似乎没有可以说的话。

“谢谢你。”隔了好几秒钟后,魔夜才终于找到了一句话。

“我才要谢谢你呢。”千若回答。这句话让魔夜一愣,但千若并没进一步解释。

谢谢我?魔夜心中考虑着这句话的意义,但却弄不明白。

“哥哥,昨天……我……已经成了一名牧师。女神已经赐予我法术了。罗丝德姐姐告诉我,这样我就是爱与美女神的牧师了。”

“啊,那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罗丝德姐姐说……她希望把这间神殿留给我……但是……我没有自信可以……”

“你说什么?她把这神殿让给你?那她要去哪里?”

“我要去参军!”随着话音,罗丝德出现在楼梯口。她穿着一件高领白­色­长裙,腰系同­色­束带,只有胸口刺着一朵鲜红的玫瑰,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火焰。三天不见,她的面容憔悴了很多,但神­色­之间却多了一分不寻常的坚决。

“参军?”

“我要去参加对抗不死军团的战争。国王正在招募士兵,我相信他们一定欢迎一个牧师的加入!”

“可是……”魔夜瞬间明白过来。“那些不死怪物……”

“我的力量有限,比不上我妈妈,但是我不管怎么样都要在消灭那些怪物上出一份力,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参军……魔夜想起大祭司离去之时罗丝德说的话。当时她认定大祭司只是去做一些没有任何危险的工作——就算有危险,也可以及时逃离。但是事实上她却成了炮灰——说实话,这个词语很适合形容大祭司的任务。

如果是罗丝德去的话……魔夜宁可不去想那么多,但是他很清楚,万一出现什么危险的话,罗丝德并没有独自逃跑的能力。

罗丝德走下楼梯,她的脚步有些虚脱。走下最后几阶的时候,她突然踉跄了一下,向下跌倒——魔夜赶紧迎上,正好把她抱在怀里。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罗丝德一定马上挣扎起来,也许顺便给魔夜一记耳光,但现在,她只是无力地陷在他的怀里,挣扎不得。

魔夜这才想到罗丝德已经近三天没吃也没怎么睡了,她已经很虚弱了。

魔夜抱起罗丝德,把她送回房间里。罗丝德躺在他怀里,像一只温顺的猫一样,紧紧依偎着他。当他把手里的娇躯放在床上的时候,他心中突然一动,让他几乎不能自制。

魔夜放下罗丝德,立刻冲出了房间,只来得及对千若说出一句“好好照顾她”。

他一直冲到大厅才停下脚步。突然发现心跳得是如此猛烈,胸腔几乎都要爆炸了。

女神的塑像就在他眼前。这座雕像是死人财特地请名匠雕刻送来的,女神被描绘成一个温文尔雅的贵族­妇­女,一身华贵衣服,一手玩弄着低垂的发梢,一手轻放胸部,脸上带着轻柔的微笑,正视着魔夜。在她身边,几个天使手持着传说中的爱之弓,嬉笑着看着这个独自站在他们面前的男人。

女神啊,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魔夜突然产生一种想要苦笑的冲动——我只想平静度日,你却为何给我无法抵御的诱惑?

理智在他心中告诉他一个正确的选择。罗丝德要去参军,就让她参军好了。反正,一切都和他无关。魔夜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坚定了自己的意志,然后转身离开大厅——偏偏在转头的瞬间,他想起在这座女神像面前,他那个简单的婚礼。

罗丝德是真的要走……但千若不可能走。如果他跟着罗丝德去,那么留下千若一个小女孩要独自继承这间神殿?如果他留下来,那么罗丝德……

魔夜突然发现自己必须在这两个女人中作出一个抉择。

这是一间不祥之屋。

这里被诅咒了,每个人都这么说。这种说法确实也有依据,仅仅数年之间,住在这里的家庭屡遭变故。房子烧了可以再建,但人死了可就很难回来了。屋子的主人——按照一般人的说法,本来有四个,可是一个接一个的全部死了。不仅是主人一家,连带仆人护卫都死了好多个。一个接一个灾难接踵而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这里只剩下豪华的宅院,庞大的遗产,以及显赫的地位,但就是没有继承人。国王按照惯例宣布只要有人能提供血统证明,就可以继承这个家族,但是直到现在,这个人还没有出现。

魔夜绕着这间豪华宅院的围墙转了小半圈。从外表看起来,这个家似乎并没有衰败的迹象。不管窗户还是房子都很整洁,说明这里依然有人照看。

房子的侧门无声地打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走出门,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这个陌生人。

“请问有什么事吗?”老人开口了,他认出了魔夜身上的衣服。“您是……星相学院的?”

“啊,是的。”魔夜回答,同时打量这个从房子里出来的人。从半遮半掩的门缝里,他看到了盔甲的金属光泽。这房子里还有护卫?!

“有何贵­干­?”老人问。

“没什么,只是路过,随便打量一下而已——这确实是很漂亮的房子啊!让我不得不多看几眼。”这句不经意的恭维话让老人警惕的神情大大缓和。

“确实如此,当年遭遇大火前更漂亮。可惜年代久远,维修困难……”老人回头看看那栋­精­致的楼。“总之,各有所长吧。以前的房子外表小巧典雅,现在也漂亮雅观。”

“这里遭遇过大火?”魔夜用好奇的表情问。

“没错。”老人回答。“这里本来有两户人。”他指了一下如今是庭院的位置。“这里本来是那个那个……什么家族的别墅,他家着火,烧光了这一带。现在这里全部属于切凯家族了。”

“原来是这样啊,新建的,果然很漂亮。请问您是这里的主人吗?”

老人看着魔夜的脸,似乎想探明他说这句话的动机。但是魔夜的表情完全没有破绽。

“这里没有主人了,我只是管家而已。”最后,他叹了口气,回答。

“没有主人?可是……”

“这里的先代主人没有儿子,只好招赘了一个女婿。可惜在他们的女儿出生之际,战争把他带走,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夫人再婚,新的男主人还带了一个儿子来。但这没用,全部死了……先是女主人丧身火海,接着是小姐出游被强盗所害,少爷跟着被吸血鬼杀死,最后男主人也落到强盗手里遇难。一家子在短短两三年内全死光了,有人说这里被诅咒了。”老人看着远处,唏嘘不已。

“啊,那这里以后会怎么样?”

“大概是被收回国王手里,再拿出来拍卖吧。”老人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因与男主人不和而被赶到乡下去的我,居然成了这一家最后的幸存者。”他很平静地说着。魔夜敏锐地注意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个管家已经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部分了。“我得到国王的同意,在新主人出现前负责代管家族的房屋和财产。”

“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魔夜突然问。

“幸运也好,不幸也罢,我在这个家服务了几十年了呢。总算见证了它的结束……”老人发出一声叹息,眼睛看向地平线的彼方。“如果当初夫人没有嫁给那个男人的话,也许就没有这个厄运了……你走吧。”他看着魔夜,“呆久了,也许连你也会沾染上诅咒呢。”

“啊,那么这位大叔,你不怕吗?”

“我这个年纪还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明天入土也无所谓了。”

“你看起来很希望这家里还有人在。”魔夜试探地问到。

“不可能有人在了。除非哪个慈悲的神降下奇迹。”

“神并不慈悲。”听到这个陌生人突然冰冷冷地说出这句话,管家吓了一跳。随着一声轻蔑的笑,陌生人继续说道。

“神可是比最­奸­诈的商人还苛刻的东西呢,他降下神迹,得到欢呼……却要收取更高的报酬——不过也许,他偶尔也会慈悲一次……大叔,祝你好运,我走了。”

魔夜回到神殿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傍晚。爱与美女神的神殿门口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一种难以形容的萧瑟感油然而生。确实,这里只是个新建没多久的神殿,就算它有无限发展的光明前景(罗丝德整天挂在嘴边的话),在这个城市里,爱与美女神信徒的数量也非常有限。

从神殿的旁边,可以看到皇家星相学院造型独特的教学楼。自从卢克索院长辞职离开,学院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动荡。虽然教学等日常工作并没有停止,但是听说已经不止一个教师辞职离开。没有卢克索的支持,神殿的日常支出都要靠自己了——如果不是罗丝德已经初步打开了局面的话,情况也许会更糟糕。

一个长长的影子出现在魔夜的脚下,魔夜停下了脚步。

“千若吗?”

“哥哥。”小女孩低声地回答道。

魔夜转过头,看着这个应该是自己妹妹的人。千若有着一头罕见的银发,略带一丝浅蓝;甜美可爱的面容,­精­致的五官,一双让任何人都不自禁望而生怜的漂亮大眼睛——一个男人对她最合适的称谓就是“美人胚子”。

“罗丝德姐姐去参加化装舞会了……是军队出发前举行的饯行舞会……今天要很迟才能回来……现在这里只有我。”

“啊,我知道了。”

“我……想问一件事情。以前的我……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已经……差不多不能算人了。”魔夜平静地回答,正视着千若的目光。“现在有一个机会。”

“机会?”

“恢复过去的一切……把所有悲伤的和多余的记忆全部埋葬。也就是说,忘记所有不幸的事情,忘记这间神殿,去过另外一种更轻松、更平静的生活。”

“连哥哥也要忘记吗?”千若急切地问。

“是的。”魔夜垂下眼睛。“我对你来说,只是生命里飘过的一片落叶,记不记得根本无所谓。”

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随着钢铁摩擦的轻微声响,一个人出现在神殿之侧。

夕阳照耀着黄昏的街道,空旷的路面上,只有几粒孤单的小石子,把这个陌生的身影衬托得格外突兀。一副打磨得十分光亮的盔甲,一顶模仿山羊头部构造的头盔,一股让人感到窒息的邪气,构成了这个人给予千若的第一印象。

他没有停下,一直走向魔夜,脚步声中透露着一种威胁。

千若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哥哥!”她叫了一声,躲到魔夜的身后。

这叫声让羊头面具停下了脚步,驻足打量这个小女孩。“哥哥?”他的目光看向魔夜,从魔夜的表情上,他看到了肯定的答复。这让他发出一声冷笑。

“话说回来,你这个妹妹身上真的有很奇怪的力量呢。明明是个活人,为什么身上有死亡的气息?”

“死亡?”千若惊讶地叫起来。

“难道不是吗?你身上有死亡的气息……你是个不死生物……应该说你介于生死之间。”

“胡说,我是活人。”千若喊道。

“不相信吗?以你的年纪,差不多也该到了成为真正女人的时候了吧。但是我肯定你绝对没有来过初潮。只要你身上有死亡的气息,你永远无法得到生命的赠礼。不过作为玩物,这样反而更好,奇shubao3.com书对不对,哥哥?”

“……”

“我明白了,哥哥。你应该是用你的阿娜之火烧掉了她不死的那部分,想把她变回活人吧……哈哈……很有趣。但是你的阿娜之火并不纯粹,无法去除所有的死亡气息,哈哈。”

“好长时间不见了。”羊头面具突然停下笑,用冰冷的口吻问候。

“你来做什么?”魔夜低声地问。千若靠着魔夜的身体,感觉到他在发抖。

“真是无情呢。可以随便找一个人来做妹妹,见到自己的弟弟却仿佛陌生人,亲爱的哥哥。”

“你想做什么,星辰?”

“什么都没打算做……”星辰发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声。“起码今天什么都不做。我只是来顺路问候一下亲爱的哥哥而已。”他越走越近。“仅仅是问候一下,顺便提醒你,我还存在。”

“……”

星辰继续向前,与魔夜擦身而过。在彼此最接近的距离,千若听到了星辰的声音。“亲爱的哥哥,不要忘记,是你毁灭了我的乐园,把我丢进了绝望的深渊。”他用温柔的口吻轻轻述说,千若却感到魔夜的颤抖比刚才更加强烈。

星辰向远方而去,空气中回荡着他的声音。“给你个情报,亲爱的哥哥。阿拉斯已经准备对马尔提林动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战争马上就要全面开始,这个收留你的城市将被剑和火毁灭,而俘虏全部要被送上他的祭坛。”

星辰沿着街道远去,消失在夕阳金黄|­色­的余晖中。

……

化装舞会已经进行到一半了。群舞已经结束,现在是男人展现魅力去挑选自己舞伴的时间。罗丝德静静坐在一个角落,看着舞池中翩然的一对对男女。

并不是没人邀请她。虽然戴着一副常见的猫面具,但是她今天看起来格外迷人。她穿着一袭浅白­色­天鹅绒低胸礼服,柔顺的头发如流泉一样洒落肩头,腰上系一条镶嵌祖母绿的织带,洁白的胸脯上垂挂着那条价值连城的宝石项链。不止一个人向罗丝德提出邀请,但是她每次都拒绝了。

她根本就没有跳舞的心情,甚至来出席都勉为其难。

音乐声突然停了下来,所有的人,包括舞池里正在跳舞的,一起看向二楼的窗台。谁都知道这意味着有重大事件要发生。正如人们所预料,国王穿着正式的礼服,此刻已经站在窗台之上,面对大众。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在看清楚这年轻人是谁之后,罗丝德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各位,我向各位介绍这个年轻人——想必部分人已经知道了,这位正是我的侄儿,泰利安王子。”

那个年轻人挥手致意,但是那张脸——罗丝德绝对不会认错,这个人是阿雷雅,那个吟游诗人!他怎么变成王子了?

而且……侄子……罗丝德虽然在马尔提林的时间不太长,但是对于这个国家的历史多少也听说过。当年两个王子争夺王位的战争是至今人们尚在议论的话题。

罗丝德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阿雷雅已经从窗台上消失了,剩下国王一个人,在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说——和世界上大部分国王的演说一样,辞藻华丽,雄辩滔滔。

“正义一定会取得胜利的!”国王以这样一句话作为这次演说的结束语。人们纷纷鼓掌,但在掌声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叫好。

“好,说得太好了!”一个人一边用力地鼓掌,一边走上高处,让人群可以清楚地注意到他。

这个人穿着一件和舞会风格格格不入的胸甲,头戴一顶羊头头盔,具体地说,那更像是一顶连带面具的头罩,模仿山羊头。

仅仅是短暂的一瞥,罗丝德就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等一下,”三五个卫兵冲进舞会。“抓住他,那个人是闯进来的!”

“小心,他有武器!”

几个卫兵包围住星辰,用手里的长矛对准他。但星辰平静地站着,毫无抵抗的意思。

“国王陛下。”他抬头看向站在窗台上的国王,“虽然我闯进来略有唐突,但以兵刃相向是对待使者之道么?”

“使者?”

“我的君主阿拉斯陛下派遣我来此。”星辰伸手掏出一个匣子,递给最近的那个卫兵,后者立刻快步将匣子呈现给国王。

信送到了国王的手里。星辰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笑。

“你叫什么名字。”

“星辰。”

“星辰,”国王粗粗浏览了一遍,问。“你明明是个活人,为什么效忠那个不死怪物?”

“效忠?啊,可以算效忠吧。虽然他现在是不死生物,但毕竟身为国王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在他被推翻之后,一切都改变了。现在他只是一个邪恶扭曲的不死怪物而已。是谁唤醒了这个早已经被埋葬的恐怖?血谷那帮人吗?”

“不,是我。”星辰低笑了一声,回答。

“你?”国王放下了书信,以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这个戴羊头面具的男人。“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星辰是如此坦率地承认,反而让人有些将信将疑。

“理由吗?”星辰一摊手,“不如我来讲个故事给大家听听。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名字叫小红帽。有天,她妈妈让她带着礼物去看望住在森林里的­奶­­奶­,于是小红帽就去了­奶­­奶­家,和­奶­­奶­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然后就回到了家。”他微微一笑。“知道这故事为什么乏味吗?因为这故事里缺少了一头大灰狼。”他停顿了一下。“总是要有人来扮演这头大灰狼的,否则这个世界就太乏味了。”

“算了,话题扯远了。陛下,让我们言归正传——阿拉斯的条件你已经看到了。我带来了战争与和平,你们选择吧。”

“随便,但我不会接受这样的和平条约!”国王气得有些发抖。

“那我就给你们战争!”星辰鞠躬行礼,一道烟雾从他脚下升起,几乎是瞬间就吞没了他。烟雾消散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

回到神殿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罗丝德走进大厅,意外地看到魔夜还在。

“怎么还不回去呢?”罗丝德随口问。她注意到魔夜坐在大厅一侧的靠椅上,以一种忧郁的姿势在沉思。

“罗丝德小姐……他们让你加入了?”

“当然啦。怎么了?”罗丝德奇怪地反问。确实,不管什么军队,牧师是永远不嫌多的。

“那么以后,我……”魔夜的眼里突然闪过那么一丝期盼。

“你回学院里去吧。”罗丝德立刻回答。这句话让她感到有些不妥,但是却不知道原因。“毕竟你是学院的工人呢,只是借用给我而已。”

“是吗……罗丝德小姐。”魔夜低下头,声音黯然。“你真的以为,千若可以管理好这里?”

这句话让罗丝德沉默了下来,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回答。“也许不行吧。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让这间神殿空置着等我回来好了。”

“我找到一个愿意照顾千若的人了。”

“你不照顾她了吗?”

“我?”魔夜发出一声苦笑。“院长大人辞职走了,不管新上任的是谁,都会让我滚蛋。我没有能力继续照顾她了。”

罗丝德一时语塞,事实上魔夜说得没错。和魔夜相处这么长时间后,她觉得魔夜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劲——不过学院里其他的员工估计不会这么认为。如果是新院长的话,魔夜一定会被踢走的。

“但是……需要一件东西。”

“什么东两?”

“那条项链。”魔夜低声回答。“你胸口那条。”他几乎不期望得到答复,毕竟那条项链极其贵重。但是短短几秒,罗丝德的手就伸到了他的眼前。

“给你。”罗丝德低声地说,在魔夜惊愕地接过项链后,她转身离开。一瞬间,魔夜感到她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孤单。

“我明天,或者后天就会离开。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了。”罗丝德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魔夜把那条价值连城的项链举到眼前,一股黑­色­的模糊雾气再次在帝王之泪上凝聚,慢慢化为一个人形。一股微弱的情绪波动传到他的心中,那是悲伤和痛苦,但是在这之中,夹杂着感谢和喜悦的火花。

“消失吧。”魔夜低声地说。

幽灵散去,魔夜把项链放到怀里。此时四周非常寂静,在一片无声中,只有一个祈祷的声音。那是罗丝德的声音——她的房门没有关严实,因此声音传到了楼下。

“请让您的祝福和我同在……请赐予慈悲,将我的母亲,您的大祭司的灵魂引至此处……”

她想和已经死去的母亲说话吗?魔夜等待着。但是爱与美女神明显没有回应罗丝德的祈祷,因为同样的祷告声再次响起。听到那一次次重复着,几近绝望的祈祷,魔夜突然感到一阵心痛。

……

在遥远的一处宫殿,某个人连连打着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那个人静静地斜坐在城堡的一处窗台上,她虽然正向窗外看,但房间里惨绿­色­的光照亮了她的侧脸。爱与美女神的大祭司正在用力地揉了下鼻子。“怎么今天老是打喷嚏?”她自言自语,“难道有人在咒我死?”

站在城堡的高处,她能清楚地看见下面军队聚集的情况。以三个百臂巨人为首,黑暗的军队已经在它们君主的号令下聚集。各种各样邪恶的怪物有秩序地走进一条­阴­影通道,其中夹杂着少量人类——阿拉斯给它们配备了人类军官来指挥。现在的大祭司已经知道阿拉斯为什么可以这样迅速地调动军队。这是影兽的力量。影兽可以打开一条空间的连接捷径,让大军从一处直接抵达另一处,而且这种力量并非魔法,因而无法用魔法阻止。

只要有影兽在手,阿拉斯就可以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随意把部队派到任何一个地方,只需要很少的兵力就可以驰骋各个战场,集中优势力量压倒敌人。即使他手下没有如此强大的军队,也没人能用战争消灭阿拉斯。

今晚有这么庞大的调动,那就意味着阿拉斯又将重新开战——如果有办法把这情报传递出去就好了。但这是不可能的。

她把目光转向身后,一整排的人头悬挂着,眼中闪烁着绿­色­的魔法之火,给这里提供照明。大祭司认识好几个头颅的主人,他们都是这个城市的掌权者。这些人头就是为了提醒这里的人,反抗是什么样的下场。

“真的是……相当凄惨呢……”她叹了口气。

她的目光看向房间的中心,那座漂亮的水晶。水晶中俨然封着微拉——那个害羞的女孩。她正是阿拉斯爱人的转世,这场战争的部分原因正是为了这个女孩“当上皇后”的要求。

“红颜祸水啊。”她看着微拉早已经沉寂的脸发出了一声感叹。

然后她听见了脚步声。

……

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对于边境的军队而言,虽然战争似乎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此刻正是战争前最后的宁静。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都在享受和平的最后一丝余味。

这是一座相当坚固的营寨,高高的木墙之上,巡逻的士兵正在观察着黑暗中的动静,同时等候着换班的时间到来。

“真冷……”一个士兵对同伴说着。“都快春天了,还这么冷!”

“不过那些不死怪物可不怕冷。”

“是啊,但是天冷了他们才不臭,砍开它们身体的时候才不会臭晕过去……哈哈……”

“哈哈……”

木墙突然颤抖了一下。

“刚才你感觉到了吗?”

“我觉得抖了一下。”

“我也觉得……又来一下了……”

抖动迅速加强,转眼之间,整个木墙都在颤抖。

“这是……敌人!敌人进攻了,快吹号!”

号角声响起,但是已经太迟了。士兵仓促集合,骑士来不及跨上战马——黑暗大军已经出现在营地前方,势不可挡地扑向营地。外围的斥候根本没有报警,仿佛这支大军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数头巨型野兽撞倒了木墙,冲进了营地。

一场艰苦的战斗立刻爆发。大群怪物涌进营地,和士兵爆发激烈的白刃战。人类的将军们竭力控制军队,但胜利之神已经不再眷顾他们。人类竭力战斗,但是他们寡不敌众。敌人越来越多,各种各样巨型的怪物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百臂巨人所到之处简直变成血­肉­的漩涡。这场战斗最后变成了一场大屠杀。战场上只有连绵不断的惨叫和黑暗大军怪物们邪恶的嗜血怒吼声在回荡。

大祭司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毫不意外地看见星辰正走到水晶前,凝视着被封进水晶中的微拉。

“你看什么?”

“在寻找阿拉斯的爱好。”星辰一笑。“我现在还找不到她能够让阿拉斯神魂颠倒的理由。她真的很美吗?”

“爱是不需要理由的,美也是需要用从容的心去发现。”大祭司感到这个人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但是又说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变化,于是随口回答。“倒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为什么?”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为什么每个人都问我目的?我不是说了吗,阿拉斯陛下需要一个婚礼的主持人和见证人,”他指了指水晶里的微拉。“和她的婚礼。而这种事情历来都是神职人员的工作,而又有什么人比爱与美女神的大祭司更适合这项工作呢?”他微笑着走过来,然后突然伸手托起大祭司的下巴。“难道你没发现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大祭司一瞬间变了脸­色­,狠狠的一巴掌打开了对方的手。

“好吧,我说实话。你之所以能活下来,因为你有个好女儿。”

“罗丝德?”

“我哥哥魔夜看来很喜欢她,所以我觉得应该留你一命。”

“你……哥哥……”大祭司惊讶中睁大了眼睛。“魔夜?你?兄弟?”

“不相信吗?可惜是事实呢。而且你现在毫无威胁。”星辰摊了摊手,转移了话题。“看看现在的你,你还能向女神索要什么?你的女神根本不会给你力量……就凭你一个女人能­干­什么?”他突然笑起来。“其实我也很期待,到底你要怎么主持婚礼呢?这简直是恋物癖,新娘居然是装饰,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但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不过你放心好了,起码有一点可以信赖。阿拉斯自诩是正统国王,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作出违反王者身份的事情——就和这次的战争一样。他早就有摧毁马尔提林边防军的打算,但是却一定要先向那里派出信使,拿出正式文件,得到答复然后才开战。所以你只要乖乖地举行婚礼,做得足够隆重,让他满意,他一定会实践诺言,给你自由,让你恢复原样,平安地离开。”

魔夜……大祭司本能地感到这背后一定有问题。魔夜不可能和星辰有什么关联!此时她已经失去了女神的庇佑,但是她并非只是个单纯的牧师而已。她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在一般人类中万中无一的心灵异能。能够把这种能力培育发展,最后成为实用力量的就更少了。

星辰再次开始仔细端详水晶中的微拉,就在他聚­精­会神之际,大祭司释放出了她的­精­神力量。这股力量如同一缕丝线,穿过他暂时松懈的­精­神防御。她的思念体化为一只飞鹰,进入了对方的­精­神领域。

这个世界里燃烧着熊熊火焰。整个­精­神世界里都是无法形容的火焰,大祭司能感到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火焰无情地烧灼着飞鹰的翅膀。鹰伸出利爪,想捕获火焰,但却是徒劳的。这火是如此的危险而炽烈,若非她及时退出,她的整个意识都将被着火焰烧灼殆尽。

大祭司的意识回到身体,这才发现星辰跪倒了,正剧烈地喘息。大祭司很希望看到他蹒跚两步,然后一头栽倒,但是这并没有发生。星辰短暂地喘息后,重新站了起来,脚步稳定。

“你做了什么?”羊头面具下是警惕的目光。“你刚才居然……”他沉吟片刻,随即醒悟到发生了什么。“你用­精­神力量想从我脑海里探求什么?想知道我为何要复活阿拉斯?”他摇了摇头。“可是那是没有用的,我有阿娜之火的守护,任何­精­神攻击对我都起不了作用。”

“阿娜之火?那是什么?”

“你不懂吗?”星辰回答。“那就是死灵法师的本质。”

“你说什么,你……”

“我是个死灵法师。”星辰毫不掩饰地回答。“阿娜之火就是我的火焰,燃烧于我灵魂之中。”

阿娜之火……大祭司回忆着,但是她确实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从来没听说过死灵法师的本质的说法。

也许是看到了她的犹豫,星辰笑了一声。“没听说过吗?你应该知道,所谓死灵法师实际上就是和黑暗力量结盟而获得力量的人类……哈哈……可是这所谓的‘黑暗力量’到底是什么呢?就是这被称为‘阿娜之火’的火焰。阿娜之火有很多的外在表现力量——凭借这火焰,我可以随意点燃死者的生命之火。”

“是扭曲的生命之火。”大祭司纠正。“阿娜?这是邪恶力量的真名?”

“不,没人知道‘它’的真名是什么。‘它’一般被称为‘异域者’,也许是太初被放逐的古神之一,或者是什么异界的强大妖魔……天晓得。我也不知道这火焰为什么被称为‘阿娜之火’,笔记上是这么记载的,却没有说明这个名字的来由。我只是按照那个规划的步骤进行……为何要寻求唤醒阿拉斯呢?难道这是一个关键……”他低头自言自语,陷入一种沉思中。

“笔记?”大祭司听到了这个关键的词。“什么笔记?”

“和你无关的东西!”也许是意识到漏了口风,星辰用冷冷的口吻断绝了大祭司进一步追问的打算。“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

他正视着大祭司。这一瞬间,大祭司突然明白星辰今天和平时的不同究竟在哪里——他在激动,他很激动!尽管他极力自制,但是这份激动还是不自觉地表现出来了。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美食家看到最喜爱的食品被端上桌子那一瞬间的喜不自禁,又好像一个筹备已久的计划终于将要正式开始的紧张激动。

星辰欣赏了好一阵子水晶,但大祭司知道他不是真的来寻找阿拉斯的喜好,只是来平息一下自己的心情。他离开后,大祭司再次看向封在水晶里的微拉。这个水晶非常晶莹通透,微拉看起来连眼睛都似乎很有神,一点也不像已经死去。

“一边是亡灵……一边是装饰……这个婚礼该怎么主持呢?”想到这个未来的前景,大祭司突然感到一阵头疼。

但是,比起那些被杀的祭司,她已经算幸运的了。毕竟,她还能够头疼。

……

“使者?我?”

“具体说,应该算使节团。”那个人向罗丝德解释。“这是陛下的决定。既然对方派来了使节,那我们也不妨礼尚往来。所以国王派泰利安王子带领使节团出使。团里需要个牧师,因此希望罗丝德大人能够加入。”

这个官员一脸诚恳,一副不容罗丝德不同意的样子。然而这个事情确实很突兀,突兀得让人不由得考虑这究竟是为何。一早上,在她去军营报到前,这个官员就主动找到神殿里来,向她提出这个建议。罗丝德知道自己得再花上十年才可能成为高阶牧师——那是不发生任何意外的最顺利的情况。这个城市,神殿是那么的多,找一个高阶牧师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为什么让她去?

罗丝德并没有参战的经验,唯一的一点常识来自她母亲的口头讲述。也许只是一个偶然,她这么想,也许他们觉得让队伍看起来“无害”比较容易进行外交谈判。是她想得太多了——毕竟她只是一个普通牧师,除了长相之外平凡无奇。

但是她加入军队的目的是和那个邪恶的不死国王战斗,而不是外交……

也许是看穿了罗丝德的心意,那个官员继续鼓动她。“……虽然我相信罗丝德大人是希望上战场杀敌,但是战斗并不是全部。每个工作都需要有人来做,我相信爱与美的女神……”

那个官员的努力终于结出果实,罗丝德最后在这番头头是道的道理面前甘愿退步,答应了这个要求。后者立刻欢天喜地地告辞。

要走了吗?

那个雄辩滔滔的人走后,罗丝德看着天花板,心里突然感到一阵落寞。

她到这个城市来不足一年。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她已经把这里当作自己的第二故乡。这短短的一年发生了多少事情啊,仿佛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样。很多东西只有在失去后才知道宝贵,现在罗丝德真实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恨那个老太婆一辈子,但直到死讯传来她才明白自己根本不曾恨过母亲。如果能够再见大祭司一面,她愿意做任何事情——但是女神保持着沉默,没有对她的祈祷作出任何回应。

这大概是女神对她的惩罚吧——她曾经几千次在女神面前祈祷让老太婆变成丑八怪。不过女神也没有让微拉来见她……那一定意味着微拉尚在人世。这是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了。

终于……要离开这里了吗?

屋梁上的雕刻颇具匠心,上面的花纹相当美观。那是死人财出钱替她装修时候做的,那个时候她以为最少要在这神殿里住上五年,甚至十年,然而离开的时间却这么快就到来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

死老太婆参加过很多次战争——起码她是这么吹嘘的。她经历过一次真正面对面、魔法对魔法、武器对武器的战斗,也经历过担任后勤治疗的任务。尽管前者仅仅一次。但是老太婆吹嘘的时候,很少提及那次实战,就算每次提及,都会夹杂一些叹息和哀悼。战场远比你想象的残酷,每次她说起那些战斗的时候,都会用这样的话作为结束。以她深深受女神宠爱的大祭司身份,也几乎是死里逃生,勉强留下一条命。

罗丝德不知道自己若遭遇战斗,会是什么结局。而且这一次,敌人是不会留俘虏的。但无所谓,女神与她同在。

罗丝德慢慢走进大厅,以即将告别的目光打量这个大厅。女神的塑像在大厅中对她微笑凝望,她想起女神对她的承诺,那个她命中注定的爱人。

他在哪里呢?她苦涩地想着。马林老师要她成为能够让他一见钟情的女人,可是她可能没有机会了。女神承诺过他是她命中注定的爱人,但是却没有说这爱情可以持续多久。也没有说他们的结局如何,当然,更不曾提到他们会不会结婚,然后有孩子。也许只是她单相思?单相思也确实是爱情的一种。

不知道此刻他……不,我不能想到他。罗丝德告诉自己,她不会再为任何理由而动摇。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已经作了决定。

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现在还有信徒来吗?她转过头,看到的是魔夜。他站在神殿的入口处。

“我不是说过,今天你不用来了吗?”罗丝德问。

“我是来辞行的。”魔夜摊了摊手。“事实上,我已经被学院开除了。”

“开除了?”

“他们说准备迎接新的院长——于是就先整顿一下学院的人事。”

“我可以和马林老师求一下情。”罗丝德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去过学院了,不知道马林如何。

“我已经找到另外一份工作了。”

“啊,那恭喜了。”罗丝德走出大门,然后将门锁好。有那么一下子,她突然很想留下来,重新打开门进去,但是她克制住这种欲望,静静地锁好门。她自己都不知道锁门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花费了那么多时间,等到她做完一切后,她才发现魔夜居然还没有离去。

魔夜……罗丝德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这让她心咯噔了一下。但是无所谓了。她随即安慰自己,暗恋并不一定会成为现实,她自己不也是这样吗?也许尚未开始就结束反而比较好吧。

女神啊……就算一次也好……请让那个人出现在我面前……让我离开之前……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能够看到他……

罗丝德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但是女神似乎一点也没有听见她的祷告。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除了魔夜,依然没有第二个人。

“我走了。”她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

马尔提林的军营在城市的北郊。此时此刻,整个营地显得略为空旷——大部分驻军都向边境开拔了,现在这里只是个新兵兵营而已。事实上,新兵也不是很多。

阿雷雅——不应该称为泰利安王子,就在营地里接见了罗丝德。他穿着柔韧的黑­色­皮鞋,银灰­色­的羊毛裤,身披黑­色­天鹅绒斗篷,斗篷下是一件黑白间杂的礼服。他似乎完全不认识罗丝德了,态度礼貌而冷淡。若不是对自己的眼睛很有自信,罗丝德几乎以为这个人和她所认识的吟游诗人根本是两个人。

这个人绝对就是阿雷雅……但是他怎么变成王子了呢?而且又是这种态度……在这种疑惑中,罗丝德被带去和使节团的其他人见面。

“吉瑞,资深谈判专家,有几十年的外交经验,同时也是地理专家,我的助手和参谋。”走到罗丝德面前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老绅士,他礼貌地略鞠一躬。“雷烈,我的贴身护卫,最出类拔萃的战士,从未有人在力量和勇猛上能与他相比。站在他身后,没有任何伤害会落在你身上。”雷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眼睛中很清楚地说明其中一定有隐情。“尤庞德拉·短指,全国最优秀的追踪专家和剑客,剑术卓绝,身经百战从未失败,如果情况不妙,他将带我们安全地避开所有的危险。”这个人又高又瘦,皮肤黝黑,五官中铭刻着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冷漠。罗丝德注意到这个人的右手无名指特别的短。不是因为被人砍掉,而是天生特别的短,比其他指头短了将近一半。

“兰达大师,百杰议会的成员,拥有大贤者称号的魔法专家。他曾经深入黑暗的大军,挑战过那个不死君主。虽然最后功亏一篑,但是他宝贵的经验将是我们有力的帮助。”这个冷静而倨傲的老人向罗丝德点了点头以示问候。

“罗丝德小姐,爱与美女神的牧师。她将是我们这次行程的背后支持力量。”泰利安王子介绍道。“好了,我们全员都到齐了,现在我公布一下这次出使的目的。”

这个小小使节团的各个成员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看向泰利安。

“今天的消息,前天夜里,马尔提林边防军遭到阿拉斯大军夜袭,损失惨重,现在敌人已经控制了边境大部分地区,正在占领失去保护的城镇。在巩固了占领地后,他们随时将进一步发动攻势。这次战斗中,谁也不知道敌人到底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阿拉斯的军队似乎能够整体瞬间移动。不过现在这个问题是次要的了,侥幸撤退出来的士兵们称,就算是正面战斗,想要打败现在的阿拉斯是不可能的了——起码以马尔提林的实力是做不到的。他的军队由各种各样的邪恶生物组成,其中甚至包括百臂巨人,那只有传说中才存在的可怕妖魔。而且这些只是他实力的一部分,他还有大批对他效忠的人类士兵,以及随时可以动员的、数量庞大到不可思议的不死军团。除了这些之外,他还有整个‘血谷’的帮助。”

“而且他宣布信仰自由,所以一大帮平时只能躲在­阴­沟里的邪神牧师跳了出来,聚集在他的旗下。他们狂热地鼓吹他是最伟大的君主,为他歌功颂德。”吉瑞补充了一句。

“我们别无选择,”泰利安继续说道。“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用外交谈判暂时延缓他的攻势,以争取其他国家的支援。”

“他会答应谈判吗?”罗丝德冒失地问了一句。“在他占有这么大优势的情况下?”

“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让他答应谈判。”泰利安,或者说阿雷雅立刻回答。

“我们怎么过去呢?边境处于战争状态,而且黑暗大军估计并不会接待人类使者。除非这‘接待’指的是用牙齿和武器。”短指问。

“有个商队今天将要从城里出发,前往北方,他们拥有阿拉斯颁布的经商许可。”

“怎么可能……”罗丝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什么奇怪的,战争年代,商人要做点什么才有可能发横财。”吉瑞露出恶心的表情。“当然,他得花不少本钱。”

“我们加入商队,”泰利安说道。“下午出发,我们还有三个小时时间,大家可以随意行动,安排自己的装备,或者到后面的房间休息一下。只需要在午饭时间集合就可以了。有什么需要的话去找军需官,他已经得到命令,为诸位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罗丝德走进后面的一个房间。她的准备已经相当充分,因而除了食物和饮水等补给品外,她不认为还需要其他的东西。这一整排的房间都是用来接待的,相当的舒适豪华。她想得很清楚,最好是用一段短暂的休息来抵抗旅途的疲劳。她随手放下行囊,“魔夜,”她叫道,下一瞬间她想起现在自己并非在神殿,而魔夜早已经离开。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这么依赖魔夜了吗?那个男人几乎没什么好……即使在学院那么多年,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废物。但是,为什么却在离开之后才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习惯他的存在,以至于会感到失落呢?

难道……我喜欢上他了?不,不可能的!罗丝德立刻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我喜欢的男人,应该是英俊,潇洒,气质高贵,勇敢而冷静的男人,这些魔夜统统挨不上边!

可是在这个时候,她脑海里唯一的人就是魔夜。女神啊,她突然发现自己在不自觉地希望魔夜依然在她身边。有他在身边,起码不会这么孤单寂寞。

兰达大师出现在门口。

“罗丝德小姐。”他看到这个房间有人了,所以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转身想离开。

“兰达大师。”罗丝德突然想起之前对他的介绍。“请等等。”

“什么事?”

“您去挑战过阿拉斯吗?我是说……和他正面……”

“一场绝望的战斗。”兰达回答,他的表情没变,眼中却透露出一丝­阴­郁。“黑暗的至高王者,阿拉斯,远古邪恶之力的最后拥有者,失落的古代王国的君主。吾辈与他的战斗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

“我的母亲,爱与美的大祭司碧欧,我听说她和您一起……”

“是的,我们一同出发。但那一次的分手就是诀别。”兰达回答。“十二位祭司为我们铺就了通向阿拉斯王庭的通道,但是那一战我们没有打赢,只好逃走。”

“那我母亲,就这么……毫无价值地被牺牲掉?!”罗丝德感到全身都在颤抖。

“很遗憾……但那一次我们确实已经尽了全力……”

“但是却留着最后用来逃跑的力量!”虽然竭力克制,但是罗丝德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是在大喊了。“这就是魔法师所谓的尽力战斗吗?所有十二位祭司可全部都赌上了自己的生命,没有保留任何一点力量,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包括我的母亲。”

“你不会懂的,孩子,魔法师有魔法师的信念……我只能说很抱歉。”兰达扭过头,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他打开旁边房间的门,走进去,门随即锁上。

罗丝德低下头,无力地坐在床上,低头看着地板。在她意识到之前,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罗丝德,怎么了?”这个声音让她抬起头,她看见泰利安——也就是阿雷雅站在门边。

“没什么……只是想起悲伤的事情了……”罗丝德赶紧振作一下,“真的没什么,倒是你……”

“发生了很多事情……这里不方便说。等我们开始旅程后,我会找个机会告诉你的。我只想问你,关于阿拉斯抓走微拉的事情……”

“微拉?阿拉斯?”罗丝德一时没有把这二者结合起来。

“他抓走微拉的时候,你是否在场?”

“不,我不在。我只是听说血谷的人抓走了她……”

“是吗……”泰利安略一沉吟。“抱歉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等会儿再见。”

“再见。”罗丝德突然想起马林当时的述说……他们借口向微拉求婚……求婚……而阿拉斯是古代的君主。他本来是一个伟大的国王,但因执著于复活妻子而最终堕入魔道……求婚……妻子……莫非……

她心中想到一个可能,不,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确实有所谓的灵魂不升入天堂,也不沉入地狱,而是留在人间转世的事情……但是……这也太凑巧,太意外了吧。

时间正如泰利安所宣布的一样紧凑,军营前旗杆的影子刚刚缩为一天里最短的长度,那支商队就来到了营地门口。(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王子殿下,我们是正经本分的商人……”远处隐约传来谈判的声音。那个商人正在和泰利安交谈,但任何人都知道这根本不是问题,那个商人只是想抬高自己的价码而已——追逐利益是商人的本­性­。五个人站成一排,有意无意的,兰达站在距离罗丝德最远的位置。起码他还懂得惭愧,罗丝德心里这么想着。

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协议很快就达成了。那个商人——他是一个看起来非常­精­明的中年男人——满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他们搭上马车,但是谁都知道他肚子里正乐得开花。这笔额外收入,也许比他预定的利润还高。

这个队伍包括十四辆双马拖拉的重型货车,五辆单马的轻型马车,以及额外的十匹马和骡子,人员则包括老板一家,和车辆数目相等的车夫,还有五名护卫和两个零工。再加上罗丝德这帮人,组成了一支颇具规模的队伍。

作为队伍中唯一的女­性­,罗丝德得到了马车上最好的位置。但是在经过几个小时的行程后,罗丝德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车夫的技术了。事实上,这个赶车的仿佛是故意让车轮在大小坑里跳跃。自从出了城,车轮就压根没有稳定过一分钟。

罗丝德最后掀开了挡风帘。“能不能让车子稳一点?”她大声地问赶车的。

“啊,抱歉,很久没赶车了……”车夫转过头,拉下自己挡风的兜帽——罗丝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魔夜!”

“啊。居然是罗丝德小姐,真是凑巧……”魔夜不好意思地晃了一下马鞭。

“怎么你会在这里?!”

“啊,忘记告诉你了,我也曾经当过马夫和车夫。这是我的新工作!”

“新工作……”罗丝德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哎,女神啊,你听到我的祈祷了吗?但是,也不用这么快就把他送回我身边……

“总之,以后还请罗丝德小姐多多指教了。”魔夜挥了一下马鞭。

……

还是那座城堡,还是那片风光,只是,这次却有些不同。一列队伍正离开城堡,站在她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蜿蜒的军列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远去的军队,微拉的心被悲伤和绝望所充斥。

城堡里充满了一种肃穆,一种绝望的肃穆。原先让城堡充满活力的各种声音都沉寂了下去,仿佛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军队的离开而离去。

微拉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突然和身体分离开来。那个女人,也就是先前的她自己,扭头正视着她,眼中充满了一种哀伤。

“为什么……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在悲伤地叹息着。无数的画面瞬间切换过,微拉看到自己纵身从城堡的最高处一跃而下。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头朝下,双眼紧闭,泪水从眼中飘落。

微拉猛的一激灵,从睡眠的状态中回到现实中来。被封进水晶后,她睡得很少,但是每次睡眠都会梦到类似的东西。那是梦吗?莫非真如阿拉斯所说,是她过去的记忆?不,不可能的,所有的感觉都这么陌生,这一定是用魔法强行灌输的。

“吾爱……”她的心里响起了阿拉斯的声音。这个不死的国王此刻正站在水晶前,凝望着她。微拉观察四周,发现除了大祭司外四周不见其他人。“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不是你的爱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她用思想这么回答。微拉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阿拉斯说她一定会想起来,但是她就是想不起来。一定是这个不死国王搞错了!但是不管微拉怎么解释,阿拉斯就是无视,一口认定她就是他的妻子。

窗外阳光明媚,敲凿石头的叮当声不断,那是奴隶们在修建新的宫殿。

“吾爱,你为何就无法回忆起来?”阿拉斯的思绪有些激动。微拉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意志犹如一根鞭子一样进入她的­精­神中,因为焦躁而扭动不止。“难道你就不肯原谅我?我是王,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建造黄金的宫殿!不管你想要什么样的东西,世界上一切可能存在之物,只要能取悦于你,我都会满足你!只要你能回到我身边,我做什么都愿意。可你为什么不肯与我相见?”

阿拉斯死死盯住微拉,此刻看起来他已经不再像一个不死生物,身上已经长出肌­肉­和皮肤,尽管这两者都­干­瘪枯瘠,他的眼睛中的鬼火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液体一样的东西。

“吾爱,莫非,你依然在恨我?恨我过去的失信?对了,一定是这样。”阿拉斯激动起来。“这一次我会先实践我的承诺,这样到时候你一定会想起来的。我会亲手为你戴上后冠。我一定会兑现我的诺言的。”

“不……你弄错了。”微拉突然想哭,但是现在的她根本无法哭泣。

“想起来,想起你的真正身份,想起你陪我一起度过的日子,想起过去的一切,想起打开水晶的口令……我会永远等你。上一次是我辜负了你,但这一次,我发誓我会用尽我的所有来补偿,求得你的原谅。”

阿拉斯的意志从微拉的­精­神领域中脱离。微拉感到非常的疲劳,尽管她刚刚睡醒。莫妮可,你在哪里……如果你再不出现,阿拉斯就会杀很多人……微拉心中想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的时候,疲惫突然袭上心头,迅速压倒了她,她昏沉地再次睡去。

莫妮可……

这个名字似乎有某种力量,让微拉感到一阵灵魂深处的颤动。恍惚之间,她已经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城堡。但这一次,她不再是独自一人,一个女子正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她。

这女子是真的前所未见的。柔顺的金发直泻下来,搭配着那张­精­雕细琢的脸。她的眼中闪耀着湛蓝­色­,肌肤如同大理石般的白皙,可爱得真是难以形容。

“你是……”微拉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一道灵光闪过她的脑海,她知道了这个女人是谁。她就是阿拉斯的妻子,莫妮可。

“你好,微拉。”莫妮可微笑着伸出手。

“我……”微拉突然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莫妮可,你得马上去阻止阿拉斯。整个世界都在为他的野心流血。”

“不。”莫妮可摇了摇头。“我不想见他。而且就算我去说了,也不会有用。”

“可是,他那么爱你,他一定会……”

“他确实很爱我。”莫妮可把目光转向脚下那片碧野,慢慢地说道。“但他更爱权势和荣耀。”

“啊……”

她突然回首一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可是,我还是犯下了错……”

……

夜幕降临的时候,队伍开始准备宿营。

离开马尔提林已经多日,这一带已经没有可供投宿的村落或者农居,更别提旅馆了。为了节约时间(也为了避免遇到什么麻烦),商队选择了近路,他们已经离开了适宜居住、耕种的平原,进入了没有人烟的山区。要是在这里冒出一些危险的邪恶生物,那也不值得奇怪。要知道,最后一次看到农舍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我们已经脱离马尔提林的控制范围了,明天就进入阿拉斯国王的领土。”

商队的人开始忙着打水,喂马,整理货物,以及准备晚餐。而使节团的人则不用­干­这些杂活。他们围坐在一起,讨论未来的行动——或者说是应该讨论未来的行动,然而实际上却是保持沉默。

“车上的时间真是难过啊。”阿雷雅,也就是泰利安,终于打破了一直持续的沉默。也许是天­色­黑下来,也许是已经离开马尔提林,他脸上又泛起了笑。“兰达大师,你知道关于那个阿拉斯的事情吗?”

“在发现他的身份后,我们就一直在查相关记载的典籍。”

“有什么新发现吗?我是说,除了我们都知道的那部分内容外?”

“有很多,”兰达回答,“尽管相关资料残缺不全,但是只要全力寻找,依然能找到很多。”

“说起来,我倒想知道阿拉斯到底是为什么如此执著于他的妻子。我听说莫妮可是个绝代美人,但是以阿拉斯的身份,寻找一个更美的女人绝对不是难事。”阿雷雅竭力想打破这种沉闷的空气,因此找个颇引人兴趣的话题。

“有文字记载,自从莫妮可死后,阿拉斯并没有其他的女人,因此,他根本没有继承人,连私生子都没有。”兰达冷冷地回答。“尽管我也不是很相信,但是所有流传下来的记载中,都说阿拉斯的动机是出自爱情,而非其他,其证据就是因为这一点。”

“那他真的是这么多情的男人?”

“迪雅是一个魔法师贵族统治的国度,其中最有势力的有六个家族……国王并非完全世袭。一旦王子缺乏魔法天分或者无法得到六个家族的认可,他就无法继承王位。而阿拉斯并非先王之子,而是由选举竞争而夺取王位的。莫妮也来自六家族之一……有一段含糊不清的记载,似乎说在阿拉斯称王之际,发生了一段短暂的内乱。莫妮可整个家族都在动乱中灭亡了。也许正是因为她的家族为支持阿拉斯的王位付出了如此可怕的代价,他才最终选择了她作为妻子吧。”

“是这样啊……但是,莫妮可并不是魔法师吧。”

“那个时代,女­性­成为魔法师是极其困难的事情(虽然现在也没好多少),除非真的表现出出类拔萃的天赋,或者有坚忍不拔的坚持理想的毅力。”

“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如果能以这个话题借题发挥的话,也许能说服阿拉斯暂停兵戈。”吉瑞突然开口。“战争带走了他的妻子,他一定能体会被战争带走亲人的感觉。”

“晓之以理是不够的,还得动之以情。”兰达回答。“他可不是能轻易被言辞打动的。他现在想要领土,如何让他改变这个念头才更重要。”

一声哨响传来。

“怎么了?”

“军队!”有人发出了喊叫。所有人停下了手头的活,紧张地彼此张望。就他们所知,马尔提林已经收缩了防线,那么这里冒出来的武装人员只可能是两种,土匪或者阿拉斯的部下。说不清楚到底哪种更糟糕。

一整队的骑兵出现在前面的丘陵上。他们发现了这支商队,立刻策马奔来。罗丝德紧紧抓住了手中的圣徽——她清楚地看见这支骑兵领头的是一个不死生物,一个骷髅,一具无­肉­的骨架,却套着胸甲,驾御着战马。

“你们已经侵入了阿拉斯陛下的领土。”骷髅在临近商队的时候勒住战马,用一种空虚、悠远,属于不死生物的声音喊道。但是这个队伍只有他一个是不死生物,他身后全部是活生生的人类骑士,穿着蔚蓝­色­的光亮盔甲,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大人,”商人畏缩地看着这具骷髅,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我们只是普通商人,我拥有阿拉斯陛下的许可,在他的国度经营合法的买卖。”

他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骷髅,后者打开查看过之后,还给商人。

“虽然你有合法的经商许可,但是我们必须进行例行检查。”骷髅宣布,随即做了个手势。几名骑士下了马,开始查看货车。商队的人都退开一定距离,任由骑士们的检查。

“蔚蓝­色­骑士?”罗丝德听到阿雷雅喃喃地说道。

“那是什么?”罗丝德低声地问。

“一个颇有名气的骑士团……但是他们现在……”阿雷雅注意着这些骑士们的举动。这些骑士工作起来既机械又缺乏热情,看起来只是单纯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大概是家人落入阿拉斯之手……所以他们不得不服从……不过,让一个不死生物来率领骑士们,真可怜……”他最后一句话不经意地脱口而出。

虽然彼此相隔那么远,但是那个骷髅立刻扭头看向阿雷雅。

“你说什么,平民!”那个骷髅骑士用手向阿雷雅一指。“你在侮辱我吗?”

不死生物居然在意侮辱……罗丝德突然感到很不同寻常。

骷髅骑士跳下战马,径直走过来,长剑出鞘。“以你平民的身份居然敢侮辱身为骑士的我,”虽然说出这么激烈的话,但那属于不死生物的声音依然空洞而冷漠,这种落差让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虽然有国王陛下的命令,我也不能容忍!我给你个机会,来决斗吧!”他用长剑遥指向阿雷雅。

“决斗?”

“我,费南格,以骑士的身份向你提出决斗。所有在场的人都为证人。”骷髅说道。

阿雷雅看了看四周,他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于是拔出了赤火剑。

“放心吧。”也许是注意到罗丝德将手放在钉头锤的柄上,雷烈低声地说道。“他可是比我还优秀的战士。”

这场战斗看起来势均力敌,两件魔法武器彼此交错着,在空气中发出一声声的呼啸。这个叫费南格的骷髅是个剑术高手,而且是完完全全的骑士派剑法,也就是说,稳定而凶猛,步步进逼,破绽很少的剑法。这番短暂的交手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除了外表是骷髅以外,他拥有尚是活人时候的全部记忆和技能,甚至包括脾气和自尊。

但是阿雷雅很清楚骑士剑法的弱点。这种剑法适合集团战斗更胜过单打独斗。在单挑的时候,尤其是和一个很强的对手单挑的时候,骑士剑法缺乏随机应变的灵活。他很快找到了一个机会:骷髅在后退的时候步伐略小了一点儿,因而露出一个破绽。他借机猛攻,一下占了优势,把骷髅逼得节节后退。

“真不错!”在最终摆脱了攻击后,骷髅暂停了攻势,发出一声赞叹。

“你也不错。”

骷髅再次进攻,可能因为脚下踩到松土或者碎石,它的身体晃了一下。完全出于训练的本能,阿雷雅立刻趁这个破绽发动袭击。但是在出招的瞬间,他警觉对方的脚下是块平坦的岩石。

“看这一招……破善斩!”

骷髅骑士的剑突然猛斩过来,速度快得留下一连串的残像。他的剑上注入了黑暗的力量,这力量是如此的强大,连魔法剑都发出嗡鸣声。这是全力的一击,剑刃所指,正是阿雷雅的脖子。

“陛下。”大祭司试探地喊了一声。阿拉斯一直站在水晶前凝视着微拉——整整一个小时没动过,这样子看起来真诡异。四周没有其他人,整个房间里,除了被软禁的大祭司外,就是阿拉斯了。

“何事?”不死国王转头,低声问。“朕正在思考。吾爱为何无法回归?其灵魂虽已重铸,但意识却无法觉醒?不应该这样的,绝对不可能的……”

“您好像……很爱她。”

“是的,她就是我的一切。莫妮可是我的天使,我的生命之光,我的幸福之火……她是诸神赐予我最珍贵的宝物。直到失去,我才懂得,原来世间一切都不能与她相比……”

“是吗?”大祭司看了看微拉,她倒不觉得微拉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但看到阿拉斯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提问,她的心里立刻起了个念头。“那么陛下是如何得到这珍贵的宝物的呢?”

“……说起来是个很久远的故事了……朕依然记得那是初秋之时,先王驾崩。依照惯例,凡国内贵族子弟,皆可去争取王位。朕当时尚年轻,一心只想出人头地,扬名立万,为此不惜一切。但我只是庶出之子,年轻无资历,且无功绩可以证明自己。为获得争夺王位的资格,朕冒险去挑战强大的黑龙‘裂魂’,想要得到它所守护之宝物,记载着上古禁断知识的石板‘诸神志’……”

“愚蠢的人类,付出你的代价吧!”龙发出怒吼,但是命中它头部的腐蚀咒发挥了作用。这头神兽知道自己必须离开施法者足够的距离,以摆脱这个魔法的效果。时间一秒都不能耽误,它张开翅膀腾空而起,留下脚边呻吟不止的凡人。

成功了,阿拉斯忍不住心头的狂喜。他放手一搏的最后魔法取得成功。胜利的喜悦给了他最后的力气,让他拖着重伤的身躯爬进龙|­茓­,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但这还不够,龙一旦摆脱魔法回来,他就死定了。他必须逃走,但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和龙的拼死搏斗用光了他所有的力量,他就如同一个逃离战场的伤兵一样,带着对未来的期待和恐惧蹒跚在森林之中。森林可以——至少他希望可以——阻挡龙的视线。

但是他未曾预料到,死亡的威胁不仅来自龙,还来自森林。第三天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完全迷路了。他的伤势已经恶化,再也没有走路的力气,只能坐在一棵树下,等待着不可避免的死亡。

“……朕昏迷了一天,四周古木参天,毫无人迹,而朕已经无力行动。当此之时,朕也自知唯有闭目等死。然而在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到美丽的天使来到了我的身边。在她低头垂视的瞬间,张开的眼睛如宝石般璀璨。她的肌肤白皙润滑,朱红的嘴­唇­如蔷薇花蕾……”阿拉斯似乎陷入了深远的回忆里,连自称都由“朕”变成了“我”。

“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是在森林里。那时我住在亲戚家的森林城堡,生活很无聊,因此经常去森林深处探险……我在森林里遇见他的时候,他受了重伤,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睛看着我。我觉得自己不能见死不救,于是把他带了回去……他那个时候是个漂亮的青年,谈吐文雅,知识渊博,又擅长音乐诗歌,我没有立刻让他走,而是留他下来养伤……没想到他就是我命里的魔星!”

莫妮可转过头,用悲哀的目光望向微拉。“如果我早知道他也是参加王位争夺的人,我也许一开始就不会救他……”

“为什么?”微拉惊讶地问。

莫妮可摇了摇头,“我不想说。”

“但是,阿拉斯想要见你,”微拉换了个话题。“如果你去见他的话,一定可以做些什么的。”

“你是个善良的姑娘……而我不是。”莫妮可用手轻轻抚过微拉的脸。“而且,你又何必为别人担忧呢?随便阿拉斯去做吧,谁也阻挡不了他。他就是那样的人……为了野心,可以不顾一切……”

“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我养好了伤告别的时候,我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如何,我都将要夺取王位,娶她做我的新娘!我获得了选王的资格,但那时我并不特别引人注意,因为和我同样有资格的年轻人有好几百。经过一个个难题,一次次挑战,靠着坚忍不拔的决心和幸运女神的眷顾,再加上天分和努力成功胜出,其他竞争对手一一被淘汰,最后只剩下我和另外一人角逐这项王冠。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和我竞争王位的居然是她的兄长,她的嫡亲哥哥。因为无法分出胜负,长老们最后决定……进行死亡迷宫比武。那是一种残酷的游戏,两人被困在一个封闭的迷宫中,无法逃生,各种强大的怪物不停地被赶入迷宫。死亡迷宫无法中止,只有一方死亡时才能宣布比试告终……”

……

赤火剑以­精­确到不可思议的力量和角度堪堪挡下这一击。这一招是如此的­精­妙绝伦,仿佛根本就是预知到对方的剑招走势一般。骷髅用力过猛失去了平衡,赤火剑把握这绝佳的机会从空隙中切入,直砍对方的喉咙。

阿雷雅收住剑,赤火剑火红的剑身就停留在骷髅的下颚旁边。

“为什么不砍过来?”费南格用不死生物的声音问道。他没有动,因为在他能做任何动作前,赤火剑完全可以砍掉他的颈骨。

“胜负已经很明显了。”阿雷雅收回剑,“没有必要无谓的伤亡。而且,刚才确实是我出言不逊。”

费南格用手摸了摸颈骨,颓然垂下剑。“我认输,你赢了。”他垂头丧气地回头走向马匹。“已经死去的我确实不应该再与活人较量。”

“既然知道自己已经死去,那为何要又要回到尘世?”

“因为王需要我们的帮助。”费南格停下脚步,回答,“他答应我们,只要度过了这最困难的时期,我们就可以永远安眠。”

“他不也死了吗?为什么不去安眠?”

“死?”骷髅发出一声笑。“阿拉斯陛下还没有进入‘死’的领域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有生命者。”

“有生命者……难道……”

“陛下他使用了‘移魂’之法,他让一部分灵魂正常死亡,坠入轮回,另外一部分却可以保留下来。这样他就完全避免了通常意义上的‘死’,所以他根本不是不死生物。只不过那需要大量的活祭……算了,我也不应该妄言陛下的是非。总之,今天的事情就算了。”说话间,他已经上了马。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不知道,”骷髅回答。“也许仅仅是因为你和阿拉斯陛下长得很像吧。”

“我和他?”

“年轻的剑士,也许我们还会再相见。”骷髅没有继续回答,而只是叹了口气,“对了,这附近有好几股神出鬼没的匪徒活动,你们多加小心。”骑兵远去了,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中。

“他刚才说,阿拉斯还没有死?”兰达走上前来,一副沉思的表情。“这已经超越了我们的知识范围了。”

“根据最新的消息,据说阿拉斯已经在逐步解散不死军团……取而代之的是一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军队……由各种各样远古生物组成的军队,异常强大的黑暗军团。”坐回到篝火边,开始考虑这个严肃的问题。“莫非和刚才说的有关?”

“我们可以做这样一个设想。”兰达说道。“阿拉斯复活之初,力量尚不完全,因此才借助不死军团的力量。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一直将军队规模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让各大强国彼此猜疑,不能齐心合力对付他。上次突袭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阿拉斯的军营里满是不死生物,当时他正在进行一个仪式——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召唤仪式,将黑暗军队呼唤出来的邪恶仪式。”

这时,罗丝德突然感到小腹一阵灼烧般的火热,随即她的胃部忽然引发了一阵剧烈的痉挛,似乎有把钝刀切过她的脏腑。

罗丝德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其实,若非有太多思虑,她本来应该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的。

她站起来,向无人的黑暗中走去,尽她的所能走了足够远的距离。她开始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大腿根部渗出。罗丝德手忙脚乱想拿出预先带在身上的毛巾,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勒住了她的嘴。

这个袭击来得太突然,或者说太凑巧,罗丝德完全没有闪避的机会。那只胳膊用力一拉,她失去了平衡。在她醒悟到发生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被几双有力的手按倒在地。按住她的是三个男人,一股酸臭味道浓得呛人。

罗丝德本能地想呼唤女神的力量,但是那只手把她的嘴捂得紧紧的,让她念不出向女神祷告的祷文,只能发出几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呜呜”声。她想挣扎,但是没有法术帮忙,她的力气完全不能和这些人抗衡。一只手摸到了她的胸口,接着有人用异国的语言快速地说了一句话。这一定是在说她衣服里穿了锁甲。

罗丝德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狠狠地咬住了那只手,伴随着一声痛呼,捂着她嘴巴的手终于松开,但是在她能喊出声之前,猛烈的一击落到她的头上。她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相隔甚远的营地那边,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白天赶路可不是轻松的活,夜晚是难得的休息时间,而搭车的乘客,此时正在彼此交谈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树林深处那轻微的声响。

魔夜抬起头,看着远方的黑暗。“魔夜,怎么了?”另外一个车夫问。

“不,没什么……我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罗丝德怎么不见了?”在讨论一段时间后,雷烈突然发现了这个问题。

“她刚才向那边走了……我以为是去小便,所以没有在意。”其他人也察觉到这一点,“已经离开十几分钟……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马上去找。”

……

“老大,看看我们带来了什么。”伴随着这声喊,三个男人走进了石室。

这里外表看来只是一个天然的岩洞,但内部却已经被人开辟成了一个石室。人工雕琢的痕迹已经很陈旧,边角爬满了青苔和蜘蛛网,墙边堆着一些破碎的陈旧垃圾。一切都很清楚地说明这个石室是早已被遗弃的废墟,只是现在被这群强盗选为落脚点。

“一个女人……”强盗首领是一个­精­壮汉子。胡子拉碴,头上戴着一顶牛角头盔,身上穿着破烂的皮甲。这副外貌很符合一般人概念中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副烂皮甲的肩头依然镶嵌着一块金­色­的肩章。

“一个牧师。”他看到了俘虏衣服里银­色­的­精­致锁甲,立马得出结论。“有趣,你们从哪里找来的?真是个不错的货­色­……”

“在森林里,有支商队。她是队伍里的一员,我们乘她落单的机会……”

“乘一个女­性­落单,然后用暴力把她绑架,说起来,这么卑鄙的行为真的很符合你们现在的模样。”随着这句低沉的声音,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个人来得是这么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强盗们慌乱了一下,但是几秒钟后他们就发现只有一个人而已。在发现这一点后,他们的勇气立刻恢复了。他们占据了石室的四边,对这个不速之客形成包围。

这个陌生人穿着一件粗质皮外套,外套敞开着一半,露出里面的白­色­麻布衬衣。他两手空空,只在腰上系着一条长鞭——纯以外表来看,他简直就是一个普通的车夫。但是一个普通车夫可没有勇气独自走进一群武装战士中间。

“所谓盗亦有道,虽然是强盗,做出这么下流的事情还真让我吃了一惊。”魔夜毫不介意四周的包围,继续说道。

“强盗?”首领嘿嘿一笑。“我们可不是强盗,我们是对抗不死国王阿拉斯的自由战士。”他用眼­色­示意一个部下,后者悄然摸出了石室。

“自由战士?自由土匪还差不多。你们所说的对抗就是躲藏在森林里,然后在路上偷袭一个女流吗?”

“也许是这样吧,但是现在阿拉斯势力强大,正面对抗是不明智的。而我们为人民对抗暴政,理所当然应该得到奖赏……比如这个女人。”

魔夜几乎是惊讶于这句话的无耻了。如果是真的反抗不死国王的人,那么应该是以过去的骑士团或者揭竿而起的平民为主。而这些人,他们的装备没有骑士那么­精­良,却也不像平民那么低劣,从装备打扮到气质,这些人完完全全是土匪之流。

摸出去的那个部下出现在石室入口,用手比画了一个暗号。这个暗号清楚地说明外面并没有伏兵,这个人真的是独自来的。

“小子,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吃虚张声势这一招的。”首领露出一个豺狼般的笑容。“杀了他!”

四五个人冲上去,武器朝着这个陌生人身上招呼。下一秒钟,他们全部为一股强大的神秘力量弹开,重重地向后摔去。

“魔法……”剩下的人惊讶了一下。

魔夜看向罗丝德。罗丝德虽然被反绑着,而且昏迷了,但是看起来并没受到什么真正伤害……不!他看到了罗丝德裙子上的红­色­,这帮家伙伤害了她!

你们这些家伙……怎么敢……怎么敢……伤了她!魔夜在心里发出这样一声呐喊。怒火涌上心头,突然间,他感到一阵昏眩,仿佛有一个东西正沿着怒火的阶梯,从心灵深处嘶喊着爬上来。

首领依然没有行动,他这样做是有理由的——那个先前外出打探动静的部下已经悄然潜行到这个魔法师背后,而且已经高高举起了短剑。魔法师也没有两条命。他打算好好欣赏一下这个大胆的家伙瘫倒在地,垂死挣扎的表情。

但是这一剑就刺不下去。在意识到偷袭者已经被魔法困住之前,空气中出现了一把由魔力构筑的剑。那剑劈下来,把那个试图偷袭的家伙砍掉了半个脑袋,血喷了一地。

两人目光相对,魔法师的目光让首领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从来没在一个人的眼里看到如此的冷酷。不,那不是冷酷,是一种饥渴……一种难以形容的饥渴……

“杀了他!”首领拔出自己的剑,和剩余的部下一起扑上来。但是瞬间一个凝重的能量光波在他们周围出现。空气变得黏稠无比,就像掉进了一桶胶里,每一寸挪动都要花费巨大的力气。

一只靠吃青苔为生的小虫滚下了岩壁。它摔倒在地,肢体翻滚,拼命蠕动着想要摆脱这种不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一股无形的重量当头压来。这股压力比刚才更猛烈更不可抵挡。首领眼角的余光看到其他人都倒了下去。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在意别人,他竭尽全力想抵抗这重量,但他不受控制地跪倒了。他被压倒了,就像他的部下一样,整个人倒在地上,指望靠全身而不是双脚来承受这分重量。这力量进一步加强,他开始感到眼珠被挤出了眼眶;下巴受不住压力,整个卸了下来;肺部仿佛成了一团糨糊。他挣扎着,破碎呼吸声中透出对氧气的渴望,但重压下肺叶却停止了工作。他尽力忍耐挣扎,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和手下们一起发出了临死前的嚎叫。

突然之间,一切都结束了。痛苦的感觉如同潮水,开始慢慢退去。他发现自己已经站起来,而魔法师就在他眼前——正在那里大口地喘息,面­色­苍白,就好像刚从一个噩梦里醒来。

他不假思索地出剑,简直轻易得让他不敢相信——长剑深深地刺进了胸口。魔法师终于有了反应,低头看了看没入自己胸口的利刃,然后用一种怪异的表情看着他。魔法师的动作突然变得快如闪电,右手猛地勒住他的喉咙。这只手冷得如同一块冰,有着和对方体格根本不相称的可怕力量。

“投……降……”他松开握剑的手,挣扎着想认输,但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伴随着肌肤的接触,他清楚地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已被这只手抽走了。

魔夜的眼睛开始迷乱。那把刺进他身体的剑掉到了地上,他的肌肤上没有伤口,四肢随着体内奔腾的生命能量微微地颤动着。他发现他的身心都在饥渴着,渴望着饱满的力量在血管中流动的快感。

他没有抗拒这份渴望,也无法抗拒。他的力量开始延伸,向周围其他生命延伸。当那些失去意识的人的生命变成能量流入身体时,他颤抖起来。他感到了能量的喜悦和波动。生命力注入体内,冲刷着他,令他浑身充满了温暖的活力。这感觉让他迷醉,让他不能自拔,他想要更多,永无止境。

四周的呻吟都已经沉寂了,继续流入他身体的能量已越来越弱。他浑身发颤,肌­肉­抽搐,体内的每根神经末梢都在剧痛和愉悦的交替进攻中绷紧。他的面容因狂喜而扭曲。

不够,还不够——他心想——继续来!还有一个来源!他睁开已经迷乱的眼睛,看到了最远处,那具穿着白­色­牧师服的身躯。不够,还不够……他开始从那具身躯上汲取能量,再来一点,还要,还要……

他听到了一声痛苦的呻吟。这个声音瞬间击碎了他的梦,把他从这种迷醉狂乱的状态拉回了现实。

我……我做了什么……他看着脚下成群的尸体。十六个强盗,一个不剩地倒在了地上。他身体中澎湃着的生命力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罗丝德!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他观察着她的身体,他吸取了她很多生命力量,但是总算不至致命。不……不应该这样的……如果刚才没有那声呻吟,魔夜几乎不愿意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温暖的感觉……难以形容,让人心安,连灵魂都暖洋洋的。罗丝德的意识慢慢地从深沉的昏迷中醒来。这是什么感觉,我被人抱着……但是,一点儿也不感到排斥,而且这感觉似乎很熟悉……是他,是那个人!

罗丝德慢慢睁开眼睛,她发现捆住自己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但自己的身体却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她看到了背影,那个男人准备转身离开。

“不要走……”罗丝德的声音消失在喉咙里,她发现自己连上下腭都难以挪动,更别提说话了。她唯一能做到的只是盯着他的背影。

石室里火光闪烁,她看见他回了一下头。就着Сhā在墙壁上的火把的光,她看见了那个人转头瞬间的侧脸。她认识他,那是一个她绝对不曾想到的人!

……

“这里!”阿雷雅的手向前面的石洞一指。他的动作是那样自然而肯定,让其他人都不禁感到一阵疑惑。他是径直带领其他人来到这里的,没有查看足迹也没有用什么魔法道具探询,但是他是那样的自信,肯定有什么原因。

雷烈走在前头,如果说先前他还有怀疑的话,到了洞口的时候这分怀疑就烟消云散了。微弱的火光从岩洞中传出。雷烈发出一声战吼,战斗的激|情如滚烫的热血一样沸腾。他一头冲进去,但是里面却很安静,似乎对外面这群闯入者一无所知。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可以听到野蛮人的战吼后还保持酣睡。除非他们都死了。

“都死了……”阿雷雅看着脚下的尸体。空气中满是血腥味,但是大部分尸体并非刀剑所杀。

短指重重地踢了一具尸体一脚,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

“脆得像根麻花。”短指评价道。他拔出自己的短剑,在尸体上开了个口子。­阴­冷黯­色­的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就像黏稠的糖浆。

“看这个。”兰达指向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损坏得最严重,已经没有人样了。他的皮肤­干­枯,肌­肉­裂开;眼眶中的眼珠仿佛两颗掉在空荡荡的眼窝里的葡萄­干­;尸体张开的嘴里,连牙齿都大半凋落,剩下的两颗也只是在­干­瘪的牙床上晃荡。

“吸能法术……”兰达自言自语。“不……有些不对……”

“罗丝德小姐!”吉瑞发现了目标。罗丝德躺在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你没事吧。”

“没事……”罗丝德低声回答。她还活着,这让大家都松了口气。罗丝德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只是她睁大了眼睛,眼里满是迷茫。

魔夜……但是……怎么可能……

“兰达大师,这里发生了什么?”

“有点像吸能术的效果……但是……这种情况我从未见过,不好下判断。我们也没有时间仔细探索这个问题,我认为,不管是谁做的,我们都可以认为他对我们没有恶意。罗丝德小姐的平安无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个结论被大家接受了,所有人都点头赞同。

……

大祭司独自坐在窗前。

“女神啊……”她在心中努力呼唤着自己的神祗,但是她和女神之间已经存在一层隔膜,她的祷告无法穿透,女神已经不再和她有所联系。

清冷的月光照耀着这座城市。初夜的此刻,整个城市寂静得如同一潭死水,若非知道实情,否则一个外来人很可能以为自己来到了一座鬼城。

大祭司想起两天前听到的那个故事,阿拉斯亲口讲述的往事。那是真实吗?也许是谎言,也许是另有目的,但是她却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一点。

如果她先前对不死国王恨之入骨的话,现在她的心里这分仇恨已经部分被叹息所取代。

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大祭司看到星辰正走进这个房间,她冷冷地看着这个男人。她知道一切都因这个死灵法师而起,若非他唤醒阿拉斯,这场浩劫根本不会发生。

“看夜景吗?”星辰发出一声冷笑。“怎么样?不需要睡觉的感觉很­棒­吧?当死亡缠绕在血脉之中时,是不是觉得那是全然新鲜的感受。”

“死灵法师的血都是冷的吧。”

“你说什么?”

“我是说,”大祭司看着那副铁质的面具。“因为你的缘故,死了这么多人,你难道没有一点内疚?为什么踏上这条邪恶之路?难道只有亵渎生命才能让你满足?”

“内疚?”星辰哈哈大笑。“你觉得杀了人就要内疚?你要知道,人类本身就是注定不免一死的种族啊。早几年死迟几年死有本质区别吗?”

“你说什么?!”

“生命本身毫无价值。生命无法永恒,所有的过程只是保持活动,最后却一定会停止。为了持续活动,他们得吃,互相吃,强食弱,大吃小,那些剩下的,或者说‘正在活着’的只是最幸运,吃得最多,活得最长的那个,仅此而已。从这点来说,人类和猫、狗,或者野兽、虫子有什么区别?看到一只猫被杀,看到一只狗死掉,愚蠢的人类掉几滴眼泪,其他的则转头就忘,这种情况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我为什么要内疚?”

“但是人类并不是猫和狗,我们有思想……”

“想着食物,想着财富,想要满足,想要得到更多供自己‘吃’的东西。”

“我们还懂得爱和美!”

“爱和美?那只是代表着更大的欲望和满足这个欲望的幸运。这就是被一般人称为‘爱和美’的货­色­。”

“但生命的存在是诸神赋予的!”大祭司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愤怒起来了。“生命是无价的!这并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否认的,这是世人的普遍价值!”

“我告诉你生命的价值是什么。”星辰冷冷地看着大祭司,目光中有一种比冷酷更可怕的轻蔑。“很久以前——其实也不是很久,大概就是八年前吧。我在城市街道上靠偷窃为生。我的一个同伴从杂货店里偷了一个旧碗。店铺老板带着三个伙计追了出来,他们逮住了他。四个大男人围着一个少年,用力地打,先用拳头打、用脚踢,然后用棍子。就这样把那个家伙打死了。有人站出来保护那个无价的生命吗?没有!谁都没有,连治安官都没有!他就为了那个破烂被打死了。有人觉得他的生命比沙漏更贵重吗?没有,他们觉得打死一个贼会让街道上治安更好些!你说得对,生命确实无价的,因为生命根本就——半——钱一一不——值!”

他站在大祭司面前,咬着牙吐出最后一个字,仿佛那是一句诅咒。

“我现在还记得母亲对我说的话,现在想来,那简直是真理。”

“她说了什么?”

“她说:‘没有力量的人,没资格妄言善恶。’大祭司,等你有力量打败阿拉斯的时候,你自然有资格来宣称他很邪恶,但是现在,没有力量的你还是乖乖地称他‘陛下’吧……哈哈哈哈……哈哈……”

“你为什么要复活阿拉斯?”沉默了几秒钟后,大祭司再次问道。

“想要给这冷漠的世界多一点乐子。所以我想来一场战争,最好是一场我的代理人的战争,我可以免除很多危险因素。所以我觉得阿拉斯很合适。”星辰看着大祭司的目光,耸了耸肩膀。“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可怕。”

“仅仅是这样?”

“也许还有一点惯­性­的作用。我按照笔记的计划完成了大部分,那么何不完成全部呢?”

“笔记?到底是什么笔记?”

“我母亲的研究笔记。”星辰满不在乎地回答。“不过我想,她复活阿拉斯的目的是消灭他。”

“消灭?”

“对,这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笔记里写得很清楚,阿拉斯是无法被杀死的,就算摧毁他的­肉­身,他的生命也不过是回到‘安眠之匣’里去,等候下一次复活的机会。那个匣子受到神力加持,不可摧毁。但是他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有一个牵引的力量存在——他的妻子莫妮可的灵魂。”

“什么?”大祭司不自觉地看了看水晶里的微拉。

“如果能彻底消灭这个女人,从身心到灵魂一并粉碎,那么阿拉斯就失去存在的力量而被消灭。而莫妮可,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毫无自卫的力量——也许一开始是这样计划的,但是事实上阿拉斯比想象中难对付得多,他一复活,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妻子保护起来。”

大祭司看着水晶,这个水晶——具体说,是类似水晶的晶体——材质不明,但是可以想象这东西坚不可摧。

星辰转身打算离开。

“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女儿已经和一帮人来到城外了,他们明天,最迟下午就可以到城里。到时候,一定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

“知道阿雷雅吗?他现在和你女儿在一起!”星辰用一种不安好心的口吻解释道。

仅仅是瞬间,大祭司就醒悟到这意味着什么。她记得阿雷雅向微拉告别时候的样子,那样子……阿拉斯不可能容许这种事情的!

“而我呢,现在就要去找阿拉斯,告诉他,他的爱人早已经有了另外的情人。就是此刻和你女儿一起旅行的那群人,你说会怎么样呢?”

“罗丝德……”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大祭司失声叫了出来。

……

“罗丝德小姐?怎么还没休息?”吉瑞来到罗丝德身边,后者此刻正看着篝火发呆。

夜­色­已深。山麓上的夜晚有一种幽幽的寒气,在不知不觉中侵入肌肤,让人通体冰凉。明天,就是这旅途的结束,日落之前,他们已经看到了艾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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