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当时那个眼神、那个说话的语气,不像对待大嫂的样子呀!」纱帕拂到他脸上,「该不会是你冒充你大哥引诱你那嫂子吧?」
「姊姊不要乱猜……」
「看看看,脸更红了!我们的赫麟贝勒何曾如此害羞,可见我说得对!」
「对对对,桃枝姊姊肯定猜对了!」不知打哪儿冒出一大群花娘,跟着连声起哄。
「姊姊们,饶了我吧!」赫麟大大鞠躬,「我今儿真的有正经事要求妳们!」
「什么事?」桃枝咬唇偷笑。
「我……我想学琴。」他终于道出目的,「听说桃枝姊姊教人学琴最在行,哪怕是从没碰过琴的新手,被妳调教两日,也能弹得有模有样的。」
「学琴?」她满脸惊诧,「哎哟哟,贝勒爷,您几时变得如此好学了?」
「闲着无聊,学学弹琴,也好陶冶性情。」赫麟谎话连篇。
「呸,少唬弄我们!贝勒爷您想陶冶性情,自然有美人为您弹琴,何必自个儿去学琴?哼哼,该不会是想学了去哄哪个女孩子开心吧?」
「呃……」这话一说即中,惹得他不敢再瞎编。
「唉,到底是哪一家的女孩子这么好福气呀?我嫉妒!」桃枝故意把眉一横,恼怒道。
「我们也嫉妒!」众花娘再次起哄。
「好姊姊们,到底要怎样才肯饶了我呀?」赫麟无可奈何地叹气。
「想要我们饶了你,那也不难,」桃枝眼珠子一转,「除非你替咱们办一件难事!」
「什么事?」这个时候,哪怕是叫他去摘星星摘月亮,他也干了。
「嗯……」众花娘齐心合力,马上想到一条「毒计」。
桃枝开出了条件,「贝勒爷,院子里有一株绿菊,原本这几日就要开花的,偏偏天气忽然冷得像冬天,风也大,我们姊妹怕那好不容易结的蓓蕾被风吹没了,所以想请您去帮忙看着。」
「就这么简单?」赫麟一怔。
「简单?」众人大笑。
桃枝加以解释,「贝勒爷,那花儿也许明儿就开了,可惜就少了那么一点儿的暖意,迟迟开不了。我们是请您脱了上衣,用肉身替它遮一夜的风!你觉得这是一件简单的事?」
呵,果然是青楼女子想出来的花招,如此阴损!罢了、罢了,谁叫他有求于她们呢?
赫麟淡淡一笑,也不再多言,只拾脚往屋外走去。
众花娘其实也没真的想冻死他,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心想他应该不会当真,于是又闲聊了一阵,纷纷散了。
等到晚上接完客,要打烊熄灯,忽然有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说,花园里有一条黑影,怪吓人的,可能是闹鬼。
众花娘这才提着灯笼前去查看。一看之下,发现那条黑影不是鬼,而是打着赤膊护着绿菊的赫麟,这才想起日间的玩笑,顿时齐齐吓白了脸。
赫麟再没出息,也算是个堂堂的贝勒,如果他真的被冻着了,海棠院的责任就大了。
一时间,众人乱成一团,将他扶进屋里,生起炉火,敬上热茶,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不料,赫麟只是笑笑,并未生气。
他在寒风里打着赤膊,一颗心反而舒坦许多。这些日子冒充他人的种种委屈情绪,彷佛被这寒冷冻成冰,不会再在他血脉里四处游走。他希望自己可以再多麻木一会儿,忘掉痛楚。
「贝勒爷,不就是想学弹琴吗?哪用得着弄坏自己的身体呀!」桃枝知道闯了祸,嗫嚅着说。
「姊姊现在……肯教我了?」赫麟没注意到自己的嘴唇发紫,言语有些哆嗉,「我想学的是『万马奔腾』,三天……三天之内,姊姊可以教会我吗?」
「你当我是神仙呀!三天教你这个从没碰过琴的学会『万马奔腾』?我这个学琴学了十年的,当初弹『万马奔腾』也用了一个月才弹顺呢!」桃枝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豁出去试一试,就算不能完全教会你,好歹摆个样子唬唬人也好!」
一瞧见他指上有伤,她不禁担心道:「贝勒爷,您要不要休息几天再学?」
「来不及了,指上的伤痊愈之前,我要学会。」否则,绿竺会起疑心的。
「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你!一会儿我去找个玉指套给您套上,免得您再受罪!真看不出来,贝勒爷您是如此一个痴情的男子,还是那句老话--我桃枝嫉妒您的心上人!」
痴情?
赫麟苦笑。原来,这个诃也可以跟他这个浪荡子连在一块。
他不知道什么叫痴情,只知道刚在站在寒风中的时候,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他,让他可以一直站下去。
「哟,这不是董大小姐吗?好久不见了!」
绿竺一跨进绣坊的门,老板娘便迎了上来,脸上挂着她熟悉的笑容。
的确,她已经好久没来这儿了,先前病了一段时日,而后又有表哥陪着,整日说说笑笑、游山玩水,倒把从前自个儿最喜欢的刺绣缝纫耽搁了下来,好不容易做了件马褂,还是趁着表哥不能陪她的时候,偷闲赶出来的。
现在绿竺才明白,原来刺绣与缝纫并不像她一直以为的那样,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从前她觉得它们重要,只是因为太无聊。
「董小姐今儿又想找些什么颜色的丝线?」老板娘问。
「青色、白色,还有……黑色。」
「哦?」老板娘眨眨眼,「这些颜色好素净呀,像是给男人衣服上用的。」
「的确是给……一个亲戚缝衣用的。」绿竺微微低下头,露出羞涩表情。
天气越来越凉了,那件马褂是不顶事的,她得为表哥缝件棉袄才行。
「我明白了!」老板娘何其聪明,不用细问便对姑娘家的心思了然于胸,「里面有些上等货色,我让学徒捧出来让董小姐您瞧瞧!」
绿竺道了谢,一边等待,一边坐下来喝茶。
眼睛四处打量,透过那一扇敞开的窗,她看到对街海棠院门上的彩带被秋风吹得摇摇荡荡,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赫麟来。
她记得前阵子赫麟经常到她家来,最近却好久不见他踪影了。虽然对这小子没有好感,但对他的行踪却有些好奇。
「老板娘,这阵子有没有看见我那表哥?」她问。
「赫麟贝勒?」老板娘笑笑,「有哇,昨儿我还瞧见他。」
「他现在仍然常到对面街去?」
「有一阵不见他了,我还以为贝勒爷开始修身养性,谁知道前两天又出现了,唉……真是男儿改不了风流的本性呀!」老板娘摇头感叹,忽然眼睛一亮,往窗外指了指,叫道:「哟,说曹操,曹操到!您瞧,那是谁?」
绿竺顺着她所指望过去,心里卜通一下。
本来,在这个地方瞧见赫麟不是什么希罕的事,但让她吃惊的是--赫鳞的身上竟穿着她缝的那件马褂!
千真万确,她不会看错,这马褂是她别出心裁缝的款式,整个北京城,甚至整个大清国都再无第二件。
可是……这件马褂怎么会穿在赫麟身上呢?赫连怎么会把未婚妻送他的东西让弟弟穿?
绿竺心中迷惑,突然一个骇人的想法窜了出来,让她浑身一颤。
不不不,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会把自己女人送的东西让给另一个男人,即使他不爱这个女人也不会,惟一的解释就是--穿着这件马褂的,就是「赫连」自己!
她甩着头,想甩掉这个可怕的想法,但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另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
她敬重的赫连表哥,她一直爱慕的那个谦谦君子……竟然、竟然也是一个出没于花街柳巷的浪荡子?
绿竺只觉得心尖一阵刺痛,遭到背叛和欺骗的愤恨随着这阵刺痛汹涌而来。
她的脸儿一阵青一阵白,托着茶杯的手也战栗不停。
「董小姐,您怎么了?」老板娘诧异地看着她。
「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哽咽道:「真对不住,丝线暂时不买了……我改天再来。」说着她站起来,奔出门去。
好想闯进海棠院,看看是否是她眼花、确定那个刚刚进去的人就是她的赫连表哥……但这种地方不是她一个良家女子可以乱闯的,她只能愣愣地站在街角,静静地等待。
眼睛被阳光一照,泪水便唰唰地流了下来,路上不时有行人走过,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出声来,便暗暗压抑着情绪,浑身僵着,只有胸口隐约起伏。
日头渐渐西斜,她站着脚都麻了,终于等到华灯初上,等到他从那扇挂着大红灯笼的门里走出来。
「绿竺?」赫麟也看见了她,难以置信地低低唤了一声,以为她只是华丽灯光中的一道幻影。
他随桃枝练了一个下午的琴,直到桃枝有客,方才离开,心中正默记着弹琴的指法,全神贯注中却猛地瞧见绿竺站在他面前,不由得吓了一跳。
一向机敏的他,这会儿竟不知所措,呆呆的。
「把你的手伸给我。」绿竺定定地盯着他,缓步走近,冷冷地道。
「手?」他带着不解,将手伸了出去,但当他意识到她的意图,想将手抽回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已经看见他拇指上的伤疤。
有了个伤疤,再加上他身上穿着这件马褂,此刻,她完全可以确定他是谁了。
他想努力对她微笑,但这会儿,完全笑不出来。
「我还以为只有赫麟会来这儿……」她呜咽道:「没想到,你也跟他一样!」
原来,她仍然把他当成大哥?
他该对她道出真相吗?可事到如今,无论什么样的解释都无济于事。
如果他说自己是赫连,她也许只会气愤他今天的行为而已,但若说出自己是赫麟的事实,那么她会知道这段日子他都在欺骗她……
左右为难中,他惟有保持沉默,只是哀伤地看着她的眸子,拚最后一丝希望乞求她的原谅。
但他隐约感到,外柔内刚的绿竺,不会再原谅他了。
「我不会嫁给一个到这种地方来的人。」果然,她狠心的判决微声传来,「幸好我们还没成亲……现在取消婚事还不算晚。」
「绿竺……」他嗫嚅着,伸出手去想触碰她,却被她拚命一挣,两人的距离更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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