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们王局长说,这一切都是你办的,他受了你的骗,他只负‘用人失察’的领导责任。”
“这个王……王大成,他怎麽能一推六二五呢?没有他的同意,给我个天胆,我也不敢自己作决定啊!”
“证据!还是我刚才说的‘要拿出证据来’!”战云的语气稍缓,“世林,现在是法制社会,讲的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拿不出证据,你就是说破大天来也没有用!”
孙世林无奈了:“哥,那你就看着妹夫……”
“所以,我才急急忙忙地把你找来,共同商量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再怎麽的,我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妹夫‘进去’不管吧。”战云转变了口气,走过去,拍拍孙世林的肩膀,把他重新按坐在沙发上,又亲自给他点上了一只烟。
孙世林急抽了两口,舒缓一下自己紧张的心情,有些讨好地问:
“哥,那你看我该怎麽办?”
战云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起步子,装作在思考的样子。
其实,今天下午,就在这个房间里,先是战云、战莉莉,一个是他的舅兄、一个是他的妻子,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后来又加上一个接受了王大成“面授机宜”的王毓慧,三个人商定了两个应对之策:其“上策”,是“丢卒保车”、“弃车保帅”。也就是一切都让孙世林一个人“扛”起来,把战云和与他相关的人和事都自己一个人承担起来。如果孙世林不干或从中作梗,那就实施“下策”,也就是把孙世林和另一个知情最多的知情人、战云的司机兼保镖老四一并除掉,以绝后患。对此下策,王毓慧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说“不能过‘线’,触犯法律的事不能干。至于怎麽办,大主意还是由你战总来拿”。尽管战莉莉不愿意实施这一“下策”,但为了战家的利益,她也只得默认了。
战云踱步踱了足有两、三分钟。在这两分钟里,孙世林的眼睛一直追随着战云的脚步,手上的香烟也顾不上吸,烟灰积了大半截,直到烧疼了手指,才摁灭在烟灰缸里。
战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好主意:
“世林,你看这样行不行?”
“哥,你说,我听你的。”
“那可就要委屈你一下了。”
“委屈我?”
“如果你被‘双规’了,铁路局那方面的问题,就由你一个人把所有过失都揽过去。我这方面的事,由我来摆平。”
“那以后怎麽办?”
“你放心,即使你真的‘进去’了,我也会想办法把你‘捞’出来。你知道,现在是金钱社会,物欲横流的年代嘛。只要你有了钱,阎罗殿里的判官、小鬼儿,你让他推磨,他也会给你推磨的,这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至于你,我会给你存上一笔八位数的钱,够你、莉莉、你们以后的孩子和你的父母双亲,花一辈子的。”
“哥,你不是在骗我吧?”
“世林,咱们是郎舅关系,是骨肉至亲。我骗谁,也不能骗自家人!”战云信誓旦旦地安慰着他。
孙世林沉默了,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苦、辣、酸、甜、咸,一股脑地“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作为家里的独生子,他承载着同为普通工人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两代长辈的期望。自己苦读寒窗十六载,大学毕业分配到铁路以后,仰人鼻息,苦熬苦干,终于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上,自己身心所受的“苦”又有谁能理解呢?工作中,有过挫折,受过打击,那种辛“辣”别人也是体会不到的!说到“酸”,连自己都会感到脸红。虽然自己使尽浑身解数,追到了可以说是K城铁路局首屈一指的美女,但婚前的“约定”和婚后自己妻子的任人“驱使”,让自己承受了多麽大的屈辱!“绿帽子”要心甘情愿地戴在一个男人的头上,那种酸楚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现在,又要让自己独自一人去喝那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咸”水……这……这一切,公平吗?
“哥,让我去替……王大成他们‘顶缸’,这不公平!”
他不敢当面说出战云的名字,而是用王大成加“他们”来替代。但在商场上拼杀多年的战云岂能听不出在那个“他们”背后的潜台词,便冷冷地笑了笑,公鸭嗓儿变得阴冷了:
“世林,你想要什麽样的公平?在这个世界上有绝对的公平吗?我坐在这个大厦三十六层的这一个大班台后面,在夏日酷暑,吹着空调,喝着我喜欢的高档冷饮,只要我高兴,便可以前呼后拥地去娱乐场所一掷千金。想玩儿女人,什麽样的‘燕瘦环肥’,我都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别看你是个处级干部,你行吗?你能办到吗?你不行!你办不到!端着我的饭碗吃饭的工人们行吗?更不行!他们必须要在骄阳烈日下挥汗如雨,生怕我一怒之下把他们‘炒’了。你说,这公平吗?你是大学毕业生,又在工程建筑业当了多年可以发号施令的甲方代表,你当然知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个一百七、八十年前进化论者们提出来的理论。世林,把自己放到天平上去称量一下,你就能找准自己的位置。套用一句你们常用的的‘官话’来说,保王大成,由你去喝这口‘咸水’,是‘革命分工’的不同罢了!”
这番歪理,像一记记重锤,砸在了孙世林本已十分脆弱的心理防线上。他知道,再怎麽说,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现在,他只有两种选择:要麽甘心情愿地喝下“咸水”,当一个“替罪羊”,要麽拉住战云、王大成们来它个“鱼死网破”,一起沉沦,一起下“油锅”,入“阿鼻地狱”!
他望了望窗外已经像墨一样黑的夜色,重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他要在失去自由前,再享受一下“生活”。
他对坐在大班台后面盯视着自己的战云说:
“哥,你这个建议我可以考虑。”
战云的表情有些释然了:“好,这才是我的好妹夫!”
八
接下来,他和孙世林一起到开业前夕王大成曾去过的贵宾浴区第八浴间。在套间的外间,早已备好了酒宴,山庄的总经理王毓慧也早已等候在那里。
“孙主任,欢迎大驾光临。”王毓慧笑着迎上去。
孙世林打量着这个一直以来被视为自己顶头上司王大成“私用品”、“禁脔”的女人:一袭墨绿色薄纱低胸裙,衬着白皙的肌肤,素雅中透着高贵,*峰腰配着不算肥硕但很惹眼的*,加上眉眼间招人怜爱的妩媚和轻声细气的谈吐,与被称为“局花”的妻子战莉莉相比,可以说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他心里不由得又有了深深的醋意:“凭什麽他王大成就应该既摘‘兰’又采‘菊’呢?!”
“来,来,世林,今天咱哥儿俩来个彻夜尽欢!”战云的一声招呼,把孙世林从怨愤中拉了回来。
在战云和王毓慧两个人轮番劝酒把盏之下,孙世林很快就显出了醉态。他口齿不清地说:
“哥,我……我他妈实在是……不甘心,让我替……王大成他……们顶罪,我就是‘进……去’了,也不……会放过他!”
听了他这几句酒后醉话,战云阴阳脸上的肌肉动了动,心里边暗暗做了“决定”,为了“大局”,只能让“这个小人下地狱”了!他按动了暗处的电铃:“好了,好了,世林,让小姐陪你去洗个‘鸳鸯浴’,舒舒筋骨,去去火气。”
一个只穿着比基尼泳装的漂亮小姐从看似墙壁的暗门里走出来,扶住已经站不稳脚跟的孙世林。他一甩手,乜斜着色迷迷的眼睛,盯视着王毓慧:
“我不要小姐……陪,我要让王……王总陪。他王大成……能玩儿我的……女人,我……我今天……就要玩儿玩儿……他的女人。”
战云有些为难地看着王毓慧,而她对孙世林如此亵渎自己的话,仅仅报之微微的一笑,很大方地抬手扶住了孙世林的另一条手臂:
“好吧,我就陪陪孙主任。”
在两个女人的横拖竖拽之下,孙世林跌跌撞撞地进了套间内的浴室,看着那豪华的装饰和侧畔正在给他宽衣解带的陪浴女,不由得生出一股自得感。
他一边用手肆无忌惮地乱摸着陪浴女的前胸,一边把一双色眼盯着王毓慧,畏亵地说:
“王总,你也脱呀!今天我……当一回唐明皇李隆基,你当一回杨贵妃杨玉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在地愿为连……理枝’。哈哈,我要好好玩儿……玩儿王……王大成的女……女人,哈哈……”
王毓慧没有动,听着口口声声地在骂王大成和战云的孙世林,看着他野兽般地当着自己的面把陪浴女扑倒在地,撕扯着她少得可怜的衣物,便趁机悄然地逃了出去。
王毓慧对还坐在沙发上独斟独酌的战云说:
“战总,我看这个姓孙的靠不住。他在骂你和王大成,说你们出卖亲戚、出卖下级,不会有好下场的。他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对王局和我,总是耿耿于怀。不用等他‘进去’,他就会把我们抖搂出去。”说着,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老马,待会儿等那辆奥迪开出去之后,你跟出去,对,照我说过的办!你就不用回来了,先到云南躲一躲,然后出境。”
于是,就出现了两车追逐,后面的越野车在一段下山的S弯处把前面的奥迪车“逼”下悬崖,落入海中的一幕惨剧。
由于大雨的冲刷,公路上没留下一点痕迹。当人们发现在海边礁石上有一辆摔得不像样子的、没有车牌和任何标识的进口奥迪车时,已是这一天的早晨六点多钟。警方从车上拉出早已毙命的那个充当过杀手的司机,而在车后座上的孙世林,却神奇般的没有死,除受了一些外伤外,还有呼吸和心跳,但处于深度昏迷之中。于是,就被送进了急救中心。当K城铁路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和铁路局纪委联合调查组的人员在早晨六点多钟到孙世林家中,准备向他宣布“双规”决定时,也就理所当然地扑了一个空。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得知了孙世林遭遇“车祸”、虽然没死却因重度脑震荡造成深度昏迷,并有可能成为植物人而被送进K市急救中心的消息。
联合调查也因此而陷入了僵局。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
七点二十分。
像往常一样,他准时踏进K城铁路工务段的办公楼。
从一楼到四楼巡看了一遍之后,径直到昼夜值班的调度室,听取值班调度准备在交班会上汇报的本段过去二十四小时生产、安全情况和上级的指令,并在值班记录簿上公公正正地签上“张永清”三个字。
八点十分。
他主持了在K城铁路工务段卸任前最后一次生产交班会。在半个小时的交班会上,对近期全段的生产、生活和安全工作做出了详细的部署。最后三分钟,他充满深情地说了这样一番话: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在段长任上各方面的支持!K城工务段是我的第二个‘家’。在这里,师傅们教会我如何判断和处理线路、桥涵、隧道设备的故障、如何当好运输部门的强力后援,更主要的是教会了我如何做人、如何做一个我们养路工人队伍中合格的成员。同志们,不管走到哪里,我永远都是K城工务段的一员!我会永远记住大家的帮助,用实际行动来回报大家的信任和委托!”
说到动情处,张永清的眼睛湿润了,与会的人们也动情了,并报以热烈而真诚的掌声。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
九点零二分。
他和继任的滕飞扬段长、与他一起在台风暴雨的夜里发现呣子河特大桥险情、刚被双双提拔为副段长的两位工程师——刘玉明和李彻一起,到了第二线路领工区。
领工区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工人们都已上线作业去了。楼前和甬路旁挺拔的白杨树,像卫士一样拱卫着这曾让张永清付出过汗水和艰辛劳动的地方。由于正是夏末秋初,正是K市天气最热的时候,所以虽然还不到中午,但燥热已使气温升到了30℃以上,树上的知了,早已耐不住寂寞,开始鼓腹高鸣,又像是用鸣叫来欢迎张永清们的到来。
在领工区的微机室里,“小眼镜”正和同伴儿小宋在电脑上对《铁路大提速情况下线路机械化维修方式的改变》模块,作进一步的优化。由于精力过于集中,两手只顾在键盘上敲击,眼睛紧盯着显示屏,并没有发现有人悄悄地进来。
“小眼镜”一连在电脑上画出了两个不同的方案,自己都感到不甚满意,便停下手中的作业,往工作椅上使劲一靠,右手“啪”地拍击了电脑台一下,口里嘟囔着:
“真是见了大头鬼了!”
左手去拿水杯,一看是空的,又无奈地放下。这时,一个暖水瓶来到了空水杯的上方,一股清冽列的开水倾入了杯子。“小眼镜”猛然回头,一看是张永清给自己倒水,惊讶地叫道:
“‘张学兄’,……不……‘张局’,您什麽时候来的?。”
“还是称‘学兄’吧。不过,什麽称呼并不重要,要紧的是……”
“要紧的是——”“小眼镜”模仿张永清的口吻紧接他的话茬儿,“抓紧时间把优化方案搞出来!”
“你这个调皮的‘小眼镜’!一点不错,要让这项成果尽快投入生产实践,创新咱们段的生产能力,适应大提速的需要。”
“小眼镜”边喝水边说:
“‘张学兄’……呸、呸,你瞧我这个臭嘴!张局,我和小宋搞了两个优化方案,机上演示都达不到预期的效果。看来,我们的‘道行’还是浅了点儿。”
“你刚才的‘演示’我看了一部分,没看全,你看这样行不行?”说着,张永清便坐在电脑前,熟练地敲击了一阵键盘,又用鼠标在显示器上的模拟线路图上标示了几个点,“在这里设安全瞭望哨,作业机械停放在这几个点上,再采取这样几项措施,我看这两个方案都可行。小‘学弟’,不管采用什麽方案,都要记住一个关键点,那就是线路的养护维修,首先要考虑到铁路运输的不可间断性,要遵循保证运输生产和职工人身安全这个根本原则。”
“小眼镜”重又坐在电脑前,把刚才张永清勾画出的图形丰富了起来,又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阵键盘,最后用鼠标点了一下“保存”,回头和同伴小宋对望了一眼,钦佩地说:
“姜,还是老的辣啊。张‘学兄’,我算服了你了!”
平时也被“小眼镜”称为“学兄”的刘玉明副段长紧跟着调侃了一句:
“小‘学弟’,光口服可不够意思啊!”
“刘‘学兄’,那你说怎麽办?”
“得有实际行动!”
“实际行动?”
“我看得磕头拜师才行!”
“拜师?那我不是吃亏了?原来是‘学兄’、‘学弟’,同辈儿的,现在成了师傅、徒弟,这……这连辈分也低了一辈儿,太亏了!”“小眼镜”假装为难地说。
胖墩墩的滕飞扬也凑了一句趣:
“你吃什麽亏?张局比你早毕业二十年,他儿子都快要上高中了,拜这麽个师傅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小眼镜”摸了摸自己的板寸头:
“看来,我拜师是‘众望所归’呀!”转身面对着张永清,抱拳拱手,用不算标准的京剧道白腔调接着说,“也罢啊!哐、哐、頃、哐(模仿京剧锣鼓点),师傅,徒弟这厢有礼了!”
边说边动作,那滑稽的样子,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不行,光作揖不行,还得跪下磕头!再摆几桌‘拜师酒’才行。”他的搭档小宋说。
“磕头?摆几桌酒席?各位同仁,磕头可以,摆酒席我可是连一桌我也摆不起呀。,我还得攒钱娶媳妇呐。‘师傅’,要不您先替把钱垫上?”“小眼镜”装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嬉皮笑脸地说。
张永清笑了:“好,我请!”
“什麽时候请?”
“今天晚上。”
“耶——看来我这个‘师傅’今天拜对了!”接着又是几句“四不像”的京剧道白,和几个“四不像”的京剧动作,“正啊是,哐、哐、頃、哐(模仿京剧锣鼓点),‘时代不同了,师徒平等了,不请师傅了,倒请徒弟了’!啊,哈哈哈哈……”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张永清假装板起面孔说:
“不过,这酒可不是‘拜师酒’。”
“那是什、麽、酒?”“小眼镜”又用京剧道白腔追问了一句。
“这是对你们这个攻关课题小组为保证铁路大提速所做工作的‘感谢酒’。”
“小眼镜”笑呵呵地继续他的即兴“表演”:
“拜师酒也好,感谢酒也罢,只要有酒,有犒劳,老夫就当痛饮几杯,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笑声过后,几个人就全部埋头沉浸在把方案如何进一步优化的研讨之中……
四
十二点零五分。
这一群人在第二线路领工区食堂里,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还在讨论着如何节省“天窗修”的时间,尽量减少对运输的干扰,同时又保证线路大、维修质量的有效措施。多个针对在机械化维修线路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的施工方案,就这样在机上作业和口头争论中逐步地完善起来了。但是,差不多每一个参加讨论和争论的人,盘子里的菜,都是基本没动。
吃过午饭,张永清“命令”所有下午将要参加现场试验的人,都要好好地睡个午觉,并且特别叮嘱“小眼镜”等几个方案编制小组的人:
“‘小眼镜’,你们几个听着,今天中午谁也不准上机,谁也不准想方案的事。一定要睡一个小时,好精力充沛地参加下午的‘战斗’。”
“‘师傅’,我不困怎麽办?”“小眼镜”又想歪歪点子了。
“不困?不困你也得给我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如果让我发现谁违反了这条规定,对不起,我可是要先扣奖金,后打ρi股,并且不准参加下午的试验。”
“太过分了吧!不是说罚了不打,打了不罚嘛?您这可是又打又罚,有点……有点儿太‘法西斯’了吧?”“小眼镜”挠着头皮表示“反对”。
“对别人是批评教育为主,对你就另当别论了。谁让你认下我这个‘师傅’?咱有了这层‘特殊’关系,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了,我必须严格要求。大家不是都说‘严师出高徒’吗,我先当一回‘严师’,看能不能调教出你这个‘高徒’来。”
“别、别、别,我说‘师傅’,咱别搞‘特殊’了,还是‘一视同仁’吧。”
“不行,今天我就对你‘法西斯’一次!”
“这……咳!这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算我‘倒霉’!”
滕飞扬给他加上一句:“还叫‘自作自受’!”
开心的笑声中,参加试验的工人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宿舍。
张永清叫上滕飞扬,两个人顶着中午火辣辣的太阳和蒸人的暑气,向附近一个老式住宅区走去。
老住宅区里都是平房,大都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一排平房十几二十户,每户两间房,二十多平方米,房后是两户相连的偏厦子厨房,各有三、四平方米。在建国初期,直到一直遵循“先生产,后生活”“原则”的改革开放前,分上这样一套住房,也可以算得上是大喜事一件了,就连这个城市里其他单位的人,那时也都非常眼馋地看着铁路职工欢天喜地地搬进这个住宅区。但半个世纪已经过去了,改革开放也已经二十多年了,这些当年也曾“耀武扬威”过的红砖瓦房,虽经不断的修缮和维护,如今早已凋敝得不像样子了:室内墙上和天棚的灰皮,不知什麽时候会掉下来;只要一下雨,就是“外面大下,里面小下,外面不下,里面还下”;整个住宅区没有完整的排水系统,到处污水横流,秽气刺鼻。原来住在这里的头头脑脑们,早已搬到新盖的给排水、天然气、、和供热通风系统完善的高楼大厦里去了,留下来的只剩下一些普通工人和退休职工了。现在,包括地方居民在内的人们,都把这里称为“铁路贫民窟”。
张永清带滕飞扬今天要去探望的就是仍然住在这里的K城工务段一位去世老职工的遗孀家。这位已去世的老职工姓赵,是张永清岳父的师兄,也是他在实习时的第二个师傅。那时,五十岁刚出头的赵师傅,和自己的师傅一起,并称为K城工务段的一对“师兄弟标兵”。他岳父是铁道部劳模,赵师傅是铁道部的技术能手。大家都说,赵师傅姓的是“百家姓”的第一姓,他的技术也称得上全局工务系统养路工的第一人。只要他用检点锤一敲,就能听出钢轨是否有伤、伤在何处、什麽样的伤、伤势轻重,和红外探伤设备的探伤结论简直相差无几。他从赵师傅和他岳父身上不仅学到了技术和经验,学到了严谨和认真,学到了对平凡工作内涵的理解和坚持,还学到了做人的真谛——真诚和“固执”,真心对同志,全心对工作,“固”守不说一句假话的“执著”。
离开工区班组以后,特别是他当段长这几年,每年的中秋节和春节这两个被中国人最看重的传统节日,他都要带着礼品来看望赵师傅,赵师傅去世后就来看他的遗孀赵师母。明天,他就要离开K城工务段到铁路局履任了,今后可能由于工作的关系不一定能再遵循这一年两次的“成文”了。所以,他今天特地要再来看看曾经给过他无限母爱的赵师母。
赵师母像接待自己亲儿子那样把张永清和滕飞扬迎进了门。家常话说的是那麽贴心,就像两个孩子绕在母亲膝下嘘寒问暖一样。
“师母,孩子们常来看您吗?”张永清问。
“人不常来,常来电话。”赵师母语气中有着谅解,“他们忙,又嫌家里太挤,转不开身。倒是小孙子常来。这不,一放暑假就住在这儿了,陪着我谈天说地的。”
滕飞扬问了一句:
“小孙子今天上哪儿了?”
“今天返校,一早就走了。说是今天下午把他爸爸妈妈给我买的吃的、用的东西带回来。”话语中显得那麽舒心、幸福和对子孙们的慈爱。
“师母,这里很快就要改造了,您也可以住上大楼了。”
“谁知道猴年马月能改造哇。去年铁路局范局长来看过两次,一个劲儿地给这里的老人道歉,说是对不起我们,说今年一定改造。这不,大半年过去了,连一点信儿都没有。”赵师母脸上罩上了一层阴霾。
张永清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一片棚户区的改造本来是列入今年提高职工生活质量的计划的,但不知什麽原因给压下了。自己到任后,一定要催促把这件事尽快落实下来。
临走的时候,他和滕飞扬每个人悄悄地留下500元钱,并且告诉赵师母自己调动工作了,有事可以打电话找自己,或者找滕段长,他们都会像亲儿子一样地照顾她的。
望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手里拿着他们留下的1000元钱,赵师母流泪了。
她对着墙上挂着的赵师傅的遗像,口里念叨着:
“老赵哇,你有一个好徒弟呀!”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五
十三点三十五分。
根据提前向铁路局调度指挥中心要的点,K城工务段第二线路领工区的职工,按《铁路大提速情况下线路机械化维修方式的改变》课题的优化方案,在上行线的8公里加300米至450米处,开始了试验前的五分钟准备。
这个时侯,正是K城夏末秋初当中最热的时刻,用骄阳似火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连不知疲倦的知了也热得停止了鸣叫,躲在铁路两侧的槐树叶丛里休憩了。参加试验的人们,静静地分坐在道床两侧,好像失去了对热的感受力。
张永清在安全哨布控点、作业机械存放点、施工人员待避点等处来回巡视了两遍。
当一列满载着货物的列车轰然而过后,一声哨响,紧张的线路维修试验开始了——
抬钢轨的、抽换钢轨的、扒渣填渣的、专心操控机械的捣固机手、一丝不苟地用电子经纬仪监测换轨方向和轨顶高程的工程技术人员、在禁行牌前手持报话机和红黄旗的安全哨……在150米距离的线路上,六、七十人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张永清在最耗体力的扒渣填渣小组里,手持电动叉子,双臂抖动着,脸上红红的,淌满汗水,上身穿的圆领衫前襟、后背,全被汗水浸透了……
十四点二十分。
又一声哨响,机械和人几乎同时下了道。看着静卧在那里毫厘不差的两股轨道、已清筛得没有杂质的石渣道床,大家连脸上的汗水也顾不上擦一把,都会心地笑了。
张永清拨通了铁路局调度指挥中心的电话:
“我是张永清,工务段的试验提前十五分钟圆满完成。上行线可以开通了。”
几分钟后,当一列从K城开出的重载货物列车呼啸着隆隆驶过,看着在车轮滚压下,像钢琴琴键一样弹上弹下均匀起伏的钢轨、轨枕和道渣,张永清和参加试验的人们一起,顿时爆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七点零三分。
刚刚沐浴过后、头上还在滴水的“小眼镜”和助手小宋,就在张永清的指点下,根据今天的作业实践,对课题方案作了进一步的修改。随着电脑显示器上图、文的不断演变,张永清的心情也随着方案优化的进展而愈加愉悦。当“啪”地一声,“小眼镜”敲下终止键后,他笑了,为有了这样一批具有不断创新进取精神的年轻人而高兴。
“大家收拾一下,我兑现承诺,今天摆一场‘感谢酒’。不过,我的经济实力有限,不能把大家请到星级酒店去,请大家谅解。”
大家的欢呼声刚落,“小眼镜”就问:
“‘师傅’,吃完了,‘师母’能给报销吗?”
“放心吧,这一点‘自主权’我还是有的!”
在又一片欢笑声中,大家簇拥着张永清走出了院门。
这时,西边的天际抹上了一片彤红的晚霞,就像那首脍炙人口的《花儿为什麽这样红》的歌中所唱的那样“红得好像燃烧的火”。天火,映衬着这一群充满成功喜悦的铁路养路工和他们的领头人,远远看起来,就象是雕塑大师在街头用“行为艺术”塑成的一幅真人群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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