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山洞里的石壁剥落,砸下无数石片,眼前遍布烟尘,轰隆巨响,他们已经能看到带着战盔的头,战盔之下的脸全部是黑洞洞的,仿佛无面无形。
巨大的山洞里,几人站在忠心,暂时只能等待,万谦重断臂之后就神色灰败,靠着万明溪才能勉强支持,云卿惊疑不定的注视周围裂开的石壁,忽然脸色大变,“我们的来路被堵死了!”
他们来时走的通道已全被掉落下的石头所掩埋,不见一丝空隙,石块还在往下落,想要出去,已是不可能了。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山洞真的会塌?难道我们就困死在这里?”万明溪的话音微颤,眼见没了生路,慌乱四顾,想要找个出路。
可这里,哪有出路能给他找到?四周只有石块,倘若站的不是地方能够,甚至可能死在掉落的巨石下。
“我们太久不出去,外面的人理应会来寻,只要我们等下去……”云卿咬了咬唇,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些自我安慰的话,若非赫千辰,他们根本到不了这里,别人就算想找他们,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到。
花南隐不再笑了,也没心思再摆弄他的折扇,踢着脚下的碎石,“外面的人以为我们在塔楼里失踪,要不然就是当我们死在里面了,时间一久,这里会被人忘记,玉田山的秘宝不出世,总有一天,谁都不会再来这里……”
万谦重喉间发出几声古怪的响声,神色惨淡,“可笑,实在可笑,这么多奇珍异宝神兵利器就在眼前,我们却要守着这些东西,活活等死!”
就算再多金银,再多秘籍,若不能出去,要这些有何用?偏偏,他们都是为此而来,也要为此而死……赫千辰静立不动,没有理会他们在说什么,这时候他心里居然十分平静,不论石壁后的是活人也好,死人也罢,周围箱子里的东西有多珍贵,来路被堵,他们可能死在这里,这些,好像都不在他的心上。
若是最重要的人已在身边,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何种危险,都不能令他动摇。
赫九霄走到他身边,伸臂揽住他的肩头,眼神注视着远处还在碎裂的石壁,“我说过,不会让你死。”
“我知道。”这时候赫千辰不再顾忌周围的人,往他身上考去,叹息而笑,“当时你也是这么说。”那一次他们一起掉落别人设的陷阱,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差点窒息,赫九霄为他度气,当时便说过这句话,如今,再遇险境,他的话还是没变,打算可能也一样。
用赫九霄的异能,或许可以破开石壁,打通出路,但代价,是让其他人知道他的能力,一旦被人知道,不知后果会如何……两人相依,赫千辰敛目思考,这时候没人去在意他们之间的异样,所有人的心思全部放在眼前,他也打量眼前,忽然眸色一闪,金线骤然射出,一定战盔被打落地上。
那一眼的目光,沉如山,静若水,然后缓缓兴起波澜,“这些不是人,是战甲。”
几人凝神去看,战盔掉落,露出战甲内的支架,也露出支架之后放置在第二排的战铠,按照此地的大小,排列的样子,数目可能有数千万至多,甚至……再大胆些,可能近万!
他们仿佛站在千军万马之中,当最后一块石头掉落,安静的可怕的山洞里,只能看见这些战甲,如一具具人形矗立他们面前,凝望之间,似乎能听到旌旗拂动、铁蹄鸣踏……无形之中,有种血战沙场的陈沉威压逐渐笼罩,巨大无比的山洞里,在这包围下,谁都无法不被眼前的场面所惊。
“这些……难道也是宝藏?”万明溪受到如此震撼,语声干涩,差点跌坐在地,之前拿在怀里的金石玉器纷纷从他手中掉落,磕在地上,但谁也没心思去看了。
环视周围,赫千辰微阖的眼抬起,慢步走向一个人,“这才是真正的秘宝,是戟玉侯真正想要的保护,七十二臂用性命担保,必须保全的东西……”
蒙着宝光的山洞里反射出战甲上金属的寒光,冰冷而诡密,青色的身影漫步走过,如一道流风,让人不自觉的目光追随,看着他站到那个人面前,淡淡问道:“我说的可对?云卿姑娘。”
深深的目光如剑,犀利的令人难以躲避,在他身边赫九霄闻言不见惊讶,那双妖异冰寒的眸慢慢转动,渐渐蒙上一层薄薄的血雾。
两人一起注视云卿,视线转动之间,连空气的流转都泛出一样,冷凝刺人,同时又沉重的令人无法呼吸,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谁都不能不怕,谁都不能掩藏心底的秘密。
云卿垂首,没有回答。
这时候不回答,岂非等于回答?答案就摆在眼前,云卿的反应告诉其他人,赫千辰说的并不错。
暗沉的山洞里,淡淡的话音轻轻散开,仿若一块石头直直坠入湖心,几人惊疑,花南隐冷笑之间走进几步,拿着折扇抬起她垂下的脸,仔细端详,“云中仙子怎么没话说了?是无话可说?”
贝齿咬在唇间,深至见血,娇美的面庞显出犹豫之色,终于,云卿别开头,没理会花南隐,握着剑的手慢慢垂下,露出一丝无奈苦笑,“我只能说,我还是小看了你,赫千辰。”
倾辰落九霄 第133章 千丝万缕
她没有对花雨隐表示不满,也不看其他人,一双美目光彩流转,在郝千辰与郝九霄身上几番打量,“你们是怎么知道的?”看郝九霄的反应,她相信除了郝千辰之外,郝九霄也已经有所察觉。
“你的琴呢?”郝千辰不答反问,视线淡淡往下,像是想要叹息。他终究未能肯定,即便是此刻,他都不能肯定,不愿肯定。
云卿若真是那里派来的……
衣袖下的手缓缓握紧,郝千辰长吸一口气,郝九霄倒没有留意,不带一丝温度的话音响起,“你几次三番挑起争端,为何?”
当初好牵扯就怀疑过云卿出现的时机,后来没有再问她,可只要细细观察便能发现,云卿时常在不经意间以她的态度和言辞来挑唆,有意无意间总是在他们面前出现。
武林大会,火雷山庄,然后是这里,玉田山。
当然,这不全是他们怀疑她的原因。
“你的琴呢?”郝千辰继续问,他说话向来温和,眼神也很平淡这时候却变得像一棵针,针尖就对着云脚,刺进她眼里。
唇上的血迹顺着齿印流下,云卿张了张口,半是惊讶半是不信,“只是因为我的琴?”
“你如此确定灵犀冰蝉不在这里,为何?”郝九霄的心神多半都在郝千辰身上,但他没有忽略云卿的异样,自从在这座巡天塔里看见她,她的言行举止,许多地方都引人猜疑。
“所以,你们只是怀疑?原来并不确定?”云卿的嘴角还有血,但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美,美的出尘飘渺,娇柔而空灵,轻轻一笑,她抹去唇边的血,“与其猜疑我,不如想想如何脱身,我是知道一些关于玉田山的事,但我可以保证,我无心害人。”
云卿确实没有害过人,在火雷山庄里还是她拿出琴中剑砍了铁栅才让众人脱困,巡天塔上遇到机关,她也没做什么引人猜疑的事,除了她有意留在外面的琴。
万明溪为了夺宝与云卿交过手,对她的幻想早已破灭,知道她来历有异连忙退开几步,在那么多铠甲的包围下,他无比恐慌,连他亲爹万谦重都没有来得及去理会,“真正的宝藏是那些东西?什么意思?她究竟是什么人?我们该如何出去,檀伊公子?”
万明溪的态度愈加恭敬,口中发问,以前敢称兄道弟,这时候一反常态,他清楚知道,在这个地方,要想脱困,光凭他一个人不可能的,要想拿着宝贝平平安安的出去,还得靠别人。
没有答话,郝千辰似乎不愈多言,识破云卿有异,他却并不显得愉悦,反而有些心事重重。
现在洞里还剩下六人,花南隐,万明溪,万谦重,云卿,郝千辰与郝九霄,在阵心附近还有丁峰的尸体,万谦重失去一臂,体力不支,脸色惨白透青,倒在地上闭着眼,若非还在喘气,看起来和死人差不多。
洞中,十多口箱子装着金灿灿的黄金,另外几个箱子被踢翻在地,无数宝物在地上堆积,他们这几个人困在这里,面对周遭密密麻麻的战铠,郝千辰的目光每次掠过它们,眸色就会深沉一分。
“我们不一定会困死在这里,当初兴建这些机关的工匠也许已经被杀,但温铁羽处事谨慎,将这么多东西放置在这里一定不放心不看一眼就走,此处被封,应该有从内部开启的机关,这样他才能出去,才能在需要之时运出这些东西。”
听郝千辰慢慢说来,万明谦眼前似乎看到希望,“那我们怎么把这些东西运出去?”环顾四周,他又觉得奇怪,“温铁羽既然收集了这么多宝贝,为什么自己不用?”
“这些兵刃和战铠,所有的黄金,这么多机关看守……全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见天日,回到它们本身该在的地方。”郝千辰俯身,他的衣袖拂过,一块金锭被抛到地上,他的话音更沉,“这底下有官府的印,这是国库的库银。”
“国库?”万明溪怔住了,万谦重倒在地上,闭上双眼微不可觉的动了动。
云卿在旁不发一语,听他一直说下去,脸上渐渐显出惊容。从郝千辰问她是否受人指使现身江湖的时候,她就该知道,任何关于郝千辰的传闻都不夸张,任何赞誉的话都不过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我怎么没发觉。”花南隐捡起那锭黄金,确实见到底下有个方印,“顺德府造”几个字,明明白白告诉他们,这确实是皇银。
“那个龙头。”郝千辰回答,他清楚的记得在塔楼二层遇到机关之时,冒出的是一个龙头,金黄|色的龙头,“哪个江湖人敢将龙头做入机关里?别人可能不在乎,温铁羽出神翰林,曾经为官,只有他,绝无可能这么做 ,除非出自皇家的授意。”
从那时起他就怀疑,这笔所谓宝藏是不是官府削弱江湖势力的手段,没想到真有宝藏。
但这宝藏,又等于没有,谁敢去夺皇银?那是杀头的罪名。万明溪灰心丧气的瘫坐在地上,那么多珍宝就在眼前,却不能动,没什么比这更加窝火了。
“当年……国库丢失过一匹库银。”叫人意外,此时说话的竟然是万谦重,他许久都没有动静,这时突然开口,说的竟是当面的秘辛。
他的说话声嘶哑虚弱,断断续续说道:“那批皇银有数千万两,全都是黄金……不料,半途出了怪事……库银失踪,押运的人离奇丧命……几千万两黄金不翼而飞,这件事在三十多年前……”
说到后来气力不济,万谦重停了下来,山洞里全是他的喘气声,在场的都是年轻人,谁都没有听说过这件事,这种事定然会被官府压下,奇异的是万谦重竟然会知道。
“温铁羽是朝廷的人。”诡秘的气氛里,郝九霄突然开口,郝千辰对他点头,“那批库银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些,还有一部分,在那里。”
其他几人随着他一起看向那些铠甲。
大批的金子,珍宝,倘若都是出自宫廷,自然一点不算稀奇,还有那些出征之时将士所穿的甲胄,所有的一切,只要和朝廷联系上,一切都说的通了。
“当年我不过是一名镖师……走镖之时无意中看见有人在杀官兵,我悄悄躲起来,看着那一箱箱金子被运走……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惦记着……惦记着这些金子,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真给我找到了……”
万谦重笑的无力,但他一直在笑,手臂齐肩而断的那一侧还在流血,伤口太大无法止住,眼看就要不行了。
“爹!”万明溪摇了摇他,万谦重的双眼却直直看着他的右手边,装满黄金的箱子就在他眼前,“我终于……”黄澄澄的颜色在他眼前闪耀,他伸手去够,喉间的笑声一点点无力,然后手也垂落下来,双眼始终没有合上,眼里最后印照出的是那片金黄。
“他死了。”郝九霄没有感情的说。
“你……你赔我爹的命!”万明溪冲动之下举剑狂舞,被郝九霄一个侧身闪避过去,“你若想撕就过来。”
郝九霄语声森然,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却比任何表情都要叫人胆寒,万明溪手里的剑挥舞了几下,醒悟过来,他根本不是郝九霄的对手。
他停下,云卿却上前,“如今你该知道,为何我不让你们动这些东西,它们不是你们能动的了的,我是为你们好。”
郝千辰没有理会,一人走过,仔细观察丁峰按动过的石块,那片石壁如今也碎落得差不多了,地上大大小小都是碎石,那立在石中的铠甲就如一个个人,无声无息的注视他们。
“机关不一定在这里,留意地上。”郝九霄走到他身边提醒,郝千辰点头退后,在他们两人查看的时候,花南隐在周围敲敲打打,竟无意中给他找到了机关。
谁也没有想到,关键在那些撑着战甲的支架上,花南隐敲敲打打,无意中给他碰对了地方,不知怎么就听到一声异响。
误打误撞有此收获,花南隐高叫一声,几人等待机关开启,等着出路,他高兴之下甚至没去找云卿的麻烦。
云卿一人站在最后,连玩明溪都没去搭理,不管她究竟是什么身份,是被哪一方势力所指示,恐怕都与朝廷难脱关系。
一束亮光从头顶照落,出口居然是在山洞的顶端。
这个山洞非常大,高近十丈,提起而上,中途若不换气无法出去,二中途想要换气,除非踩在什么地方借力,但半空之中空无一物,怎么可有地方给他们借力换气?
花南隐看着那个出口,失望不已,“亏本少爷找到出口,原来是一场白忙,我看温铁羽是有意气人。”
有出口,却非得有人在外面接应,否则不能出去,空守着财宝到死为止,这不是气人是什么?
“终于等到这扇门打开的一日。”有个人的话音从外面传进来,高贵雍容,他的嗓音像两柄剑相击,犀利之中显得冷淡,这份冷淡里却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激动。
说话声仿佛来自天边,落在山洞里,回音阵阵。
“外面有人?!”万明溪如惊弓之鸟,差点跳起来。
“出去再说。”别人也许出不去,但郝千辰手中有蛟蚕丝,他拉起郝九霄起身纵跃,力尽之时金芒闪动,笔直射往出口之外,青衫拂过,两个人衣袂飘拂之声犹在几人耳边,他们的身影已在洞外。
“喂——别忘了还有我!”花南隐见外面迟迟没有动静,朝上大喊。
在地下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外面已是白日,两人出了洞,也听见花南隐的大喊,但他们谁也没动。
不知数量多少的官兵将整座玉田山包围,黑压压的人,占满了山脚下的所有空地。
身穿紫貂长衣的男人坐在唯一的一把雕花檀木椅上,手里端着茶,面容清隽略显消瘦,看来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眉狭目,目光开阖之间流露精光。
“郝千辰,本王该多谢你,替朝廷找到失物。”
倾辰落九霄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安陵王
整座山都被朝廷包围,许多还在山上寻宝的人没有下来,都隐在山间观察情势,属于赫谷和千机阁的人正处在包围圈中,气氛早就僵滞,谁也没有动手,谁也不敢先动手。
巡天塔位于半山,他们沉下地道,又在其中穿梭许久,原来已经到了山脚下,一颗松树下面有块巨石被推开,露出机关打开的洞口。
在两人面前至少有数百个官兵,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慢慢喝着茶,边上还有茶几,摆着几碟点心,看来已等候多时。
“你终于出来了,赫千辰。”
一看到他,赫千辰立时醒悟,朝廷并非不知道玉田山里有宝,而是无人能找到那些机关,将其破除,所以才借了他们的手。
“这份地图可是你的?安陵王,是你有意要人引我们来这里?”赫千辰从怀里取出那份他复制下来的地图,地图上,只有巡天塔这三个字颜色与别处不同。
被称作安陵王的男人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原本靠坐在椅子里的身体也探出了一些,表情略显惊讶,随即敛下,望着杯里的水,忽然对身边的人低声吩咐几句。
不一会儿,包围玉田山的人少了一些,他们离开的方向往南,是从城里到玉田山脚,唯一的路。
安陵王是在提防其他什么人。看来这份地图的原图并不属于安陵王。赫千辰没有错过那一瞬间的惊讶,还有他眼底的一丝紧张。
“安陵王?安陵王楚雷?”赫九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身份非同一般的男人,冷淡的话音像冰珠,一字字落下,然后又看赫千辰,“你认识他?”
赫千辰似乎微微一僵,没有接话。
安陵王把手里的茶放下,从椅上起身,他的身体像是并不太好,穿着紫貂毛的外袍,在这初秋的白日也不觉得热,脸上不见一丝红晕,“正是本王。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血魔赫九霄,是赫千辰的哥哥。”
赫九霄不答,只有寒刃般的目光,如刀刮一般在安陵王楚雷的身上来回巡视,那眼神仿佛只是在看,又像是在评判这个人,从楚雷的态度和赫千辰的反应来看,他们确实认识。
但之前,赫千辰从未和他说过。
赫九霄不说话,楚雷一个人说,他也在打量赫九霄,目中似乎是欣赏,“血魔医赫九霄,果然不是虚名,莫怪当初赫千辰一心不想认你,怕拖累你这个多年不见的兄长,有如此善解人意的弟弟,你该高兴。”
“什么意思?”这几个字冷如冰石,赫九霄眼底的寒霜骤然凛冽。
心口突的一跳,赫千辰没让安陵王回答,忽然说道:“是你派云卿一直在我们兄弟身边打探,让她用琴里的机关发出信号,你若是要那些东西,它们都在山洞里,没人阻止你去取,眼下事情完了,我们也要离开了,让你的人退下吧。”
“你急了?”楚雷似是觉得有趣,以前没见过这个赫千辰慌张失措的样子,不疾不徐的拿了块糕点,他慢慢咀嚼。
“当初我要你接近赫九霄,好好利用你们的兄弟关系,免得他的赫谷在江湖上影响太大,引起纷争,你还说要考虑,现在看看,不是做的挺好?我还听说你们兄弟感情好得很。”
话音落下,空气里的冷意像是在顷刻间全部集中到了一起,楚雷掩了掩身上的袍子,咽下糕点,含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仿佛不知他的这句话造成了什么影响。
赫九霄听清楚了他说的每一个字,起初,那表情像是不能相信,然后,慢慢的,整个人就像是从里到外化成了坚石,脸色铁青。
枝头的叶片掉落,从一片到两片,然后是三片四片,越来越多,不知何时起了风。
那风犹如从冬日刮来,寒风带起黑发,锦衣在日光下泛出灼人的颜色,赫九霄转身看着赫千辰,黑发飞扬,蔓开一丝丝的阴寒。
“从一开始,你就与朝廷有瓜葛,千机阁之所以保持中立,保持武林各方势力的平衡,全是这个安陵王的授意?
你和我相认,也是另有所图?”他的话就在风中,却没有散开,而是如那眼神一样,直直落进赫千辰的心里。
赫千辰张了张口,不知从何说起,眉间紧蹙,“九霄,你听我说……”
蹄声忽然而至,人数不少,整齐的蹄声显示来着的身份也不同寻常,赫千辰的话被打断,一辆马车在数十个骑手的簇拥下由远及近,马车上挂着明黄|色的车帘,这个颜色并不是任何人都能用的。
“皇叔,这么巧,你也来游山?”年轻男子的说话声从马车里传来,像是完全没感觉到此地的气氛异样,没看见侍卫和官兵已经将整座山包围,他嘴上叫的热络,人却不从马车里下车,而是隔着帘子朝外说话。
楚雷无声低哼,目中闪过懊恼之色,随即朗声笑道:“确实巧了,没想到二皇子也出游,早知道本王就该在这里备下酒水,招待二皇子才是。”
“不用这么麻烦,你这里这么多人,我看是有事在忙,哪里敢讨酒水,这么多人围着,难道有什么稀奇可看?来人,去看看,那个洞里是什么。”没有走出一步,却知道山洞的事,二皇子一下令,马上有人趴到洞口往下看。
底下几人见上面久久没有动静已经觉得奇怪,却无人有办法出去,只能隐约听见说话声,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忽然看见有人在洞口张望,万明溪大叫起来,要人将他弄出去。
山洞里的呼喊声时隐时现,查探的人将里面情形那二皇子说了,听说里面很多金子,还有那么多将士用的甲胄,二皇子当即表示,这些东西不能留在这个地方,要先拿上来看看。
“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这些宝贝,皇叔不会是早就知道,所以特地带人来的吧?”二皇子的话音听在赫千辰耳中,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只要他听过的便不会忘记,这人的声音却始终想不起来。
他也无暇去想,他从未见过赫九霄用这种目光看他,就好像……他们从未相识。
“本王是恰好经过,见这里有不少江湖人聚集,觉得有异,我才要人先行围住,以免骚扰百姓,那个洞里是什么还真没来得及看,二皇子来的正巧。”楚雷脸上含笑,握着杯盏的手却捏的死紧,千算万算,结果先前派出去的人还是没将这个二皇子拦住。
“皇叔有没有兴趣?我们先来瞧瞧里面是什么,到时再说巧大概也不迟。”话里别有深意,这个二皇子显然早就知道山洞里有些什么东西,却来演这出戏,安陵王只能和他一起演下去。
本属朝廷的东西,他完全没有借口一人独吞,更没有理由阻拦这个二皇子看清那些东西,一旦有了金锭底下的官印做凭,最后的结果,这洞里的一切或是上交到国库,或者便要被二皇子分一杯羹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赫千辰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对视赫九霄的眼,他心口激动,放佛有什么呼之欲出,然后再赫九霄背转身去的时候徐徐沉落……
那是痛楚,他却分不出是他的痛,还是那双冷眼之中的痛。
“九霄!”他抬手欲言,赫九霄转身对他扬了扬嘴角,那丝弧度并不是笑意,“赫千辰,你很好。”
见到他脸上的表情,赫千辰倒退一步,忽然无法站稳,脸上血色尽退,他从未见过赫九霄对他露出这种神情,那句很好,他只希望他不曾听到。
赫九霄叫上冰御,带人策马离开,赫千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知道赫九霄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阁主?!”
听见赫己的惊叫,赫千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都到楚雷面前。
逐渐泛黄的草叶在风中徐徐晃动,周围已经没有那股森寒之气,山脚下密密麻麻的官兵排列,在簇拥之下,安陵王诧异的看着他,赫千辰敛目。
那袭青衣还是悠然,袖子里那双紧握的手却因为用力过大而颤抖,赫己万分忧心,他知道这对兄弟的隐情,如今发生这种事,原来一切都是早就安排下的,血魔医知道这些会怎么想?之后阁主又会怎么样?
在赫己以为赫千辰会震怒爆发的时候,却没想到,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居然还是那么平静,那张褪去血色的脸上什么激烈的表情都没有,“安陵王,你要破坏我们的约定?”
“什么约定?本王不太清楚你的话。”楚雷在二皇子面前不欲多谈,摆摆手,坐回到椅上,“这些江湖人物本王不想管,本王和二皇子要游山,你最好要他们都散了。”
赫千辰的脸上就像罩了一章面具,盖住了所有的真实,谁也看不出他的这张面具之下究竟有什么,他的整个人,只剩下表面那层感到不安的平静。
“楚雷,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也记住我的话,千机阁一直一来和你合作,不是怕你。”
缓慢的语气,重如千钧。
甩袖,他翻身上马,那一句话的分量却像是还留在空气里,听见这句话,看见他拂袖离去,即便是安陵王楚雷都没能掩盖住眼里的惊讶和些微后悔。
马车里,二皇子一声不响,将两人的对话从头听到尾,“皇叔,这个千机阁……”楚雷听他发问,不得不打起精神与之应对。
巫医谷和千机阁的人都离开了,蹄声远去,玉田山下皇亲贵戚之间的戏码还在上演。把这些全都抛在脑后,赫千辰扬鞭策马,但他始终没看见赫九霄。
前路遥遥,不见半个人影,风萧叶落,唯有天际的流云翻转浮动。
赫九霄已经离开,这一次,是他先行离去,没有回头。
要人查明赫九霄的去向,果然还是回巫医谷。连日赶路,到了赫谷门前,赫谷的人第一次对他说,谷主不见客。
倾辰落九霄 第一百三十五章 问心
“不见客……”重复着谷口看守的话,赫千辰坐在马上微微牵动嘴角,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青色的衣袍在路途上沾了风尘,颜色还是清浅,却如这天气,蒙上了一层黯淡。
几十人在谷口停留,面对千机阁的人,面对这位檀伊公子,谷口的看守不敢随便开口,俯首不语,刚才那是谷主的原话,他只能照实说。
“阁主……”赫己策马到赫千辰身边,犹豫着说道:“阁里有许多事还没处理,最近事情多,都不能再拖了,另外,听说玉田山那里的人都散了,东西被官府的人都搬出去,山上下来的人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前几天不少人上门来闹事……”
有人听说千机阁与朝廷有关,对他们产生怀疑,这一点忘生在旁边没有敢提。
这话是提醒他该回去了。他应该离开赫谷,回千机阁……坐在马上的青衣人遥望谷内,回想玉田山下的一幕幕,有瞬间的恍惚,“从玉田山离开,有多少时日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
自从楚雷说了那番话,他一路追着赫九霄到赫谷,根本没有留心过去多少日,而分明就在他不远前的男人像是有意回避,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忘生回答了他的问话,赫千辰却没有听进耳中。
端坐马上,他的眼神穿过了赫谷,越过那片凝结着寒烟的翠湖,视线落在一个地方,定了许久许久,然后才缓慢的挪开,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所有可能出现的波澜。
“回千机阁。”
挥鞭,啪的一声,马匹前蹄扬起,嘶鸣声中踏起烟尘,几十人在身后跟随,随着他们的阁主往千机阁的方向而去。
扬起的尘埃落下,赫谷之内悄无声息,只有无极苑内隐约传出哀号,凄惨的嚎叫声飘荡到那潭翠湖之上,伴着薄雾袅袅,萧瑟的冷意逐渐弥漫。
已近更是秋日了。
草木枯黄,落叶翩然落下,赫千辰回到千机阁的时候,门前便积着不少落叶,有人正在打扫,见到阁主归来,许多人出来迎接,其中有紫焰,还有花南隐。
花南隐当时被扔在山洞里没人搭理,后来还是趁着官府的人从里往外运东西的时候才得以脱身,他没听见外面赫千辰与赫九霄之间的对话,也不知道安陵王与千机阁有什么约定,但他听了其他人的描述。
有些隐匿在山中的人听到对话的片段,就算没听清楚,也看见了那日的阵仗,兄弟反目,这是肯定的事,若是这点都看不出来,他们就算是白白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
千机阁的书房,赫千辰坐在书案后,一本本翻看面前的文书卷宗,提笔写字的手稳定如初,平静的脸色一如以往,甚至平静的叫花南隐忍不住皱眉。
“你……”花南隐在房里徘徊良久,走来走去许多次,终于忍不住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赫千辰没有抬眼,就像他不存在,安静的房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响,牵心草的淡香被秋风吹散自己口拙。
“你们……”折扇在手里敲打,他猛然开口,认真的问道:“当初你真是有意接近他,和他相认?”
这个他是谁,花南隐根本不必明说。
赫千辰抬起眼,笔下的墨滴落,在纸上晕开,提笔的手终于放下,却一个字都没说。
“真是这样?”花南隐瞪大眼,向来喜欢玩笑的他这回面色很难看,“我知道你看重你的千机阁,隐约也知道你和朝廷的人有联系,但我没想到与你合作的竟然是安陵王。安陵王是谁?是当朝唯一的王,是皇帝的亲兄弟,是那些个皇子的皇叔!他做千机阁的靠山,要你拉拢赫九霄,你就真的那么做了?”
他一直都知道赫千辰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平易近人,绝不可欺,更不能小视,这个男人为了稳固千机阁的地位甚至会不择手段,但他万万没想到,他这次,竟能把自己的感情拿来当做筹码。
“楚雷位高权重,你与他合作那是与虎谋皮!赫九霄是你哥哥,虽然你们之间的关系我不大赞同,但事已至此我也不说什么,我本来就不喜欢他,可这次别说是他,我都无法忍受,当时他会被你气走我一点都不奇怪。”
说完这些,花南隐长叹一声,“千辰,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做有意思吗?要是连自己情感都能算计,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不在你的计算之下,是不是我这个朋友也是你算计来的?”
花南隐言辞向来犀利,这番嘲讽的话被他说来更如利剑,摊开眼前绸面的折扇,他挑着眉说道:“我家与朝廷也有点关系,每年上供都有我家绸缎庄的丝绸,不知你是想要什么?绸缎庄你是看不上眼的,毕竟不比巫医谷,名声也不如赫九霄,但就算名声再显赫看来也没用,谁叫他是个人,是人就难免有情,血魔医赫九霄终究也对人付出真情,然后发现自己从头开始就被人骗,被人耍,那个人还是他的亲弟弟……”
“够了!”桌上一摞本子被横扫到地下,纸页纷飞,赫千辰重重一掌击下,案上墨液翻溅,将白纸染成沉黑,也沾上他正在颤抖的衣袖。
“你以为我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让我的哥哥爱上我,以此来控制他,控制巫医谷,控制武林局势?花南隐,你别忘记,他是我的亲哥哥!要是这件事被别人知道,足够毁了我,毁了千机阁!”脸上的平静破碎,他的手紧紧捏在桌角上,仿佛不这么做就无法控制自己。
“就算如此,我还是陷进去了,我明明知道会万劫不复,我还是不能控制自己,你知道当初我是考虑了多久才下定这个决心,又是犹豫了多久才回应他的心意?从那一天开始,我已经把千机阁,把这个在你眼里,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千机阁放在最危险的境地!倘若我真的能计算好一切,就不会有今日!”
死寂的房里只有他的喘气声,胸前剧烈起伏,赫千辰眸色冷冽,哑声嘶吼,花南隐从没见过他这副摸样,愣在一边,被他眼底那种沉痛懊恼,似如悲哀又近似自嘲的表情所震动。
赫千辰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到在椅上,双手扶住了眉眼,仿佛这样就能平复他心底的翻涌。“任何知道我们关系的人,都能毁了千机阁,千机阁阁主与他自己的亲哥哥乱仑……”
他轻笑,笑声里的苦涩和压抑就像这秋日的风,清冷萧瑟。
房里长久的静默,林花已谢,不见春红,唯有秋风带起窗外几片枯黄拂落地上,青色的衣袖上,那点墨色渐渐晕开,像是水面上的涟漪,却无法恢复如初,再也擦抹不去。
等赫千辰放下手,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近乎平淡,半边侧脸在阴影里,显得沉寂,甚至有几分阴郁。
此时此刻,那个男人是否在怪他,还是在恨他怨他?
见他如此,花南隐也知道自己之前说的过了,后悔失言,缓下脸色,想要道歉,但从赫千辰脸上看得出这根本没有必要。
他的情绪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起伏,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只是因为赫九霄。
“千辰,赫九霄他出生之后就在赫谷,是不顾及那些的人,他对你有情,如今知道这件事,以他的为人,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你想过没有?他太危险,假若他不听你的解释,你怎么办?如果他想毁掉千机阁呢?连你一起毁掉,你怎么做?”
他从一开始就不看好他们,这种感情太危险,太惊世骇俗,但感情的事不死和说放就能放的,这两人之间的情谊这样深厚,连他都在不知不觉间对这份感情产生认同。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他又不能不替赫千辰担心。
“别忘了他被人称作血魔医,倘若是别人,你一定能对付,但是他……”
“也许你会觉得可笑,但我,从未爱过别人,也很难对人投入感情,唯有他不同。他没你想的那么可怕。”赫千辰说的很慢,像是在斟酌怎么说,他从没有对人说过赫九霄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显然已经冷静下来,回想着当初,语声还有些低哑,却平心静气的叙述,“他不是无情,只是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了我……”他低低的说,“但这一次,是我伤了他。”
“那你为什么海鱼安陵王做那样的约定?”花南隐一边问一边猜,觉得自己能猜到一些赫千辰的心思,“起初你躲着他,难道就是不想被安陵王利用你们的兄弟关系?”
缓缓点头,赫千辰叹气,“千机阁是我从魏折楼手中夺来的,我的根基还不够稳,几位阁老当时处处刁难,我亲自接手了几宗大的委托才勉强压下他们的气焰,其中有一件事情便是与朝廷有关,那时候我才知道,在我之前,魏折楼早就与朝廷合作,受楚雷的控制。”
所以后来他下令,千机阁里的探子不能刺探朝廷的事,就是为了避嫌,为了保住千机阁。
“魏折楼一死,安陵王就找上了你?”
“我答应为安陵王平衡江湖的局势,稳定局面,只要江湖上不出大事,百姓也都平安,朝廷就能安定,交换条件是他不能再Сhā手千机阁的任何事务。”
花南隐这下算是听明白了,“那后来呢,你避开赫九霄,是不想让他也牵扯进来?”
“也是因为,我以为没有相认的必要,可谁料……”赫千辰苦笑。
谁料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他竟与赫九霄巧遇,然后因为血缘天性与他相认,正在犹豫是否要善加利用,可谁知,到后来这份兄弟情逐渐变质,再也回不到开始之时。
倾辰落九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情难断
他当初不给予回应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周围牵扯太多人太多事。他知道,安陵王一直在关注他和赫九霄的动向。
花南隐背着双手在房里不断的走,“那这次安陵王为什么会说破这件事,赫九霄和你闹翻,对他没什么好处。”
“因为太子。”赫千辰早就想过其中的厉害关系,“太子手下的枢密使曾托我寻找一件东西,想必是被安陵王知道了,怕我与太子暗中有什么密谋,所以才有意警告我。”
“他的警告完全是反效果,我看他要后悔死了。”想到那个安陵王可能的反应,花南隐的笑轻快起来,笑了笑,又停下,“我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但赫九霄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若是赫千辰打算就此了结这段感情,眼下倒是个不错的时机,但这一点他能想到,赫千辰又岂会想不到?犹豫了下,花南隐最终没有说出这句话。
房里便没了其他声响,赫千辰坐在椅中望着满地的书册纸页,看到自己袖上的那点墨痕,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回答。
“你回去吧。”等他开口的时候,话里已经带着旁人无法辨明的语调,他会对赫九霄解释,还是就此放下这段不该有的感情,谁也无从得知。
花南隐只能回去了,今日赫千辰对他说了这么多已经是难得,像他这样的人,本来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人说出那些话的,更不会失控的拍案大吼,若是因为事关赫九霄,赫千辰永远不会这样失态。
日色落下,夜幕降临。
赫千辰坐在椅上的身影始终没有动过,任凭秋日的凉意如水般慢慢渗入,将整个书房填满,被风带起的黑发拂起一丝牵心草的香气,那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垂首看到腰间悬挂的香囊,拿到指尖,他的目光就在那上面定格,牵心,牵心……当初若不是被赫九霄牵动了他的心,今日何至于此。
一报还一报,赫千辰没有忘记,当初他得知赫九霄对他的隐瞒和欺骗之时,心里是何种感觉,如今两人易地而处,情形甚至更为严重,他不知道赫九霄会怎么做,也不知自己该怎么解释。
当初他确实有过那样的心思,只是之后的发展全不由他控制,他委实不曾想过,自己会对自己的亲哥哥产生那样的感情。
花南隐的话说的虽然难听,却是事实,赫九霄当时离开是应该的,谁也不能忍受被自己至亲欺骗,更不能忍受被所爱辜负。
九霄,你定然以为我负了你,骗了你,我也曾经想要骗你,但,我从未想过要负你……我可以骗别人,但我不会骗自己。
无意识的抚到颈侧,那道箭伤已经好了,只有指尖抚过才能感觉的到它的存在,让他回忆起密室里的疯狂,山洞中的赫九霄挡着其他人的面为他吸出毒血的情景。
追溯以往,他们之间从相认到相知,已经半年有余。
半年时日,他们之间桩桩件件他都记得清楚,咬牙吐出一口浊气,香囊在他掌中被收紧,直到关节都泛出青白,赫千辰还是没有松手。
他想到以前赫九霄说过的一句话——你信我,我也信你。
你信我,我也信你……九霄,你忘了你说的这句话。
为何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难道安陵王的话比他的更可信?还是当日他的反应证明安陵王说的不假,让赫九霄对他寒了心?
就算我是真的骗了你,你就这样放过我了?当日那个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用尽各种手段都要得到他回应的男人,真的就这样放手了?
他不想见他。就算他身在赫谷之外,赫九霄却连一个字的解释都不愿意听。
赫千辰缓缓放开手,香囊从他手中落下腰下,双掌盖在自己脸上,又长叹了一口气,他为千机阁耗尽心力,到头来,除了千机阁,他竟然一无所有,还把自己都搭了进去,而那个陷他于如此境地的男人,却在这时候抽身离去。
赫九霄,赫九霄……原来你说信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紧紧捏在桌角上的手青筋突起,“喀啦”一声,桌角碎裂,赫千辰略带苦笑的脸色逐渐沉下,黑暗之中的眸色如海,如同被什么燃烧,升腾起热浪翻涌。
之后的几日,书房里一直很安静,赫千辰伏案桌前,很少离开。
千机阁少了赫千辰,有许多事物堆积,紫焰无法做主,都要交给他过目,各分舵的人也时常来到阁里求见,还有玉田山一事引起江湖风浪,流言蜚语到处都是,说千机阁成了朝廷的走狗,同时间,另一种关于赫千辰与赫九霄的传闻也开始逐渐兴起。
对于后一种,赫千辰没有理会,这种话不会有人当面来问,眼下他也没工夫去理睬,这些话如今对他而言就像是讽刺,将近半月过去,赫九霄没出现过,甚至没有命人传来只字片语。
就好像,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少爷……少爷……”小竹在旁边轻唤,唤回了赫千辰不知游走到何处去的心神,“什么事?”
最近他的话很少,小竹不禁有些怕,不敢像以前那么随意,闻言垂首,低声说道:“少爷打算什么时候用饭,我叫人去准备,已经晚上了,少爷连午膳还没吃过。”
看了看窗外,又到夜晚了,眼前摊开的是底下探子呈上的各方动向,赫千辰放下笔,“端来吧。”
“又在书房用饭?”小竹惊讶的抬起头,这已经是第几天了,少爷连卧房都没回过,每次进来都能看到书案前端坐的人影,他不知道少爷是什么时候睡下的,书房的隔间也只要他收拾了几次。
这么些日子过去,只收拾了那几次。难道少爷根本没怎么睡过……
“还愣着做什么?”赫千辰的话惊醒了小竹,他连忙点头出去,不敢多言其他。
等他端着饭菜进来,书案后的男人还是和先前一样的姿势,他坐在那里,眼神却不在面前的账目文书上,仿佛透过房里的光亮看着另一个地方。
房里摆了好几盏灯,灯影昏黄,温暖了窗外吹进的秋色秋意,风就从窗口吹进来,带起一截青色的衣袖,他的眼神就和那阵风一样。
小竹形容不好那是什么感觉,也不知用什么词汇来描述,他不懂得什么叫落寞,他只是觉得,这一刻的少爷看来很怕人,又有点叫人心酸。
小心的走过去,尽量不吵到他,饭食被摆在旁边的桌上,小竹这才敢开口,“少爷,用饭了。”
“嗯。”挥手让他下去,赫千辰淡淡合上眼。
不知过了多少,“赫己,去查查,最近那些流言是从何处兴起的。”在门外看守,赫己忽然听到房里传来的话音,他躬身占到门前,“是。”
他不用朝里面看也知道,小竹端来的饭菜已经不再冒热气,书房里只有纸张的翻动声。
不知道是第几日了,阁主这样几乎废寝忘食不眠不休的处理阁里的事务。
本来有很多事不急着马上处理,里面的男人却坚持这么做,仿佛想用忙碌来让自己忘却什么,又像是想在短时间馁扭转局势,改变一切,将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都考虑进去,做出部署。
他是人,不是神仙。这样下去,阁主会怎么样?千机阁遇到外患,暗中似乎有人刻意针对,到处散播不利于他们的传言,这都不算什么,更叫他们这些人担心的是内忧。
这个内忧正是他们的阁主。长此下去,千机阁不垮,他也会垮掉,一旦他垮了,千机阁便也完了。
这一点忘生和赫己都知道,但谁也没办法说什么。赫千辰处理事务还是那么冷静果断,没有一点犹豫,不管有多少人上门寻事,都没能让他哪怕是一分的动摇,檀伊公子,还是那个檀伊公子。
江湖上纷争已经,千机阁正处于风口浪尖,朝廷那边又生事端,当朝顺德皇帝缠绵病榻已经日久,听说近些日子身体更差了,这些是民间就有流传的事。
照理说地位会传给太子,但太子一直以来不怎么理会朝政面,对国事无意,反倒是二皇子热衷于此,谁都知道,这不是件好事。
乱像以生。
赫千辰很早之前就有所察觉,如今这些事这些人,终于将局势推到了眼下的局势,从红颜到火雷山庄,再到玉田山,无形中有人将这一切拉扯到一起,无端想起穆晟的警告,然后想到妖狐族,再想到赫九霄……
提笔沾墨,赫千辰写完最后一笔,将卷宗文书合上。
“来人,吩咐下去,备马。”
“这个时候?!”赫己惊叫,“天都黑了,阁主要去哪里?”
“赫谷。”
缓缓起身,赫千辰转身望着窗外的某个方向,背负的双手在袖下紧握,抿起的嘴角露出坚毅的弧度,夜色中,那双幽黑深邃的眼如星芒闪耀。
今日来的辛苦,就是为了这一刻。
是他让他陷入如此的境地,是他让他抛却一切,罔顾人伦对他生出情意,如今,不论赫九霄是气他还是恨他,他都要把事情说个清楚,他不能容忍他就这么离去。
九霄,这一次,由我来抓住你的手。你休想再放开。
倾辰落九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局中局
秋夜之中,蹄声踏着月色,惊散林中夜鸟,枯涩的落叶被踩碎,在马蹄扬起的尘埃里随风而去,密林里本来悄无声息,此刻所有的宁静全都被疾驰而过的马匹踏破。
天上弯月如勾,高悬在云层之后,淡淡的月色幽冷。
秋意浓,夜已深。唯有这一人一骑在茫茫夜色之中疾驰,骑在马上的人目光直视前路,不见犹疑,鼻尖呼出的热气到了风里化作寒雾,一身青衣,束起的黑发在颈后飞扬。
穿过树林,再过不久就能到赫谷。
赫千辰胸口泛起热度,扬鞭策马,眸色流转间,骤然看到一个身影,身段窈窕,锦衣窄袖,那身装束与寻常女子不同,在朦胧月色下一闪而逝,面容未能辨清,但看她的样子,像是宛月……
那个在凉州城外所见的异族女子。勒马停步,他目中运力望去,女子的身影已远,只能模糊的看到一个背影,方向与他一样,赫谷。
赫千辰记得宛月当日被人追踪,留下人皮地图之后就再未出现,她的主子原本是谁也不得而知,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她,她也是去赫谷?还是只是巧合?
心里有什么渐渐沉下,剑眉之下双眼微阖,赫千辰握着缰绳,身下的马屁在原地踩踏,打了几个响鼻,静立半晌,他终于松了缰绳,马匹受力放蹄直奔,前往赫谷。
将近之时,他停了马,将马签到远处系好。隐在赫谷之外,他如那日离开一样眺望远处,等了片刻,果然见到那个女子是身影。
赫谷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去的,除非知道怎么走,否则无法那么简单走到里面,他走了几次自然知道路,但那女子不是赫谷的人,却进了谷里。
他不能确定她就是宛月,但不论是谁,在这个时候潜入谷里都不太正常,他心里起疑,悄悄随在那个女子身后。
凭赫千辰的身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谷一点都不难,这个女子轻功也不俗,在他前面几个闪跃,直往山谷深处而去,看她选择的路,对这里丝毫不陌生。
赫千辰一路在她身后紧跟,没有让她发现,知道接近那座熟悉的建筑,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侧身闪到墙边,从窗口的光亮看到两个人影。
“……到此为止,奈落不会再替你动手。”话音冷凝,平板不带人气,低沉缓慢,是赫九霄的说话声。
陡然间听他开口,听到这原本熟悉,此时却因为语气不同,而显得有点陌生的话音,赫千辰心口一震,合上眼,屏息听下去。
“血魔医,家主的意思是……既然赫千辰与楚雷联手,你为何不能与我们合作?之前还不是好好的?你的手下替我们杀名单上的人,我们给你死囚试药,还能提供各种事件难找的珍贵药材,另外再付你银两,如此好的事,为何如今要拒绝?”
说话的人是个女子,语调与人不同,正是宛月,她是才进去的,说话声从外到里,窗口找出的影子多了她一个,她替另一个人开口,那人静坐在一边,诶有说话,不知是什么身份。
那人是她的主子,应该是那张人皮地图原来的主人,赫千辰心里闪念,但脑海中最大的疑问却不是这个人是谁,而是赫九霄与此人的关系。
那间赫千辰曾经站立国的书房,赫九霄没有坐下,他背对着宛月,身影印在窗上,“以前是这样,如今我拒绝,不行吗?”
话音越来越沉,这一句不行吗,不像疑问,更像质问,甚至有命令的味道,宛月僵了僵,谁面对赫九霄的时候都会有些无措,特别是如她这种曾经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对死亡的气息份外敏感。
秋夜之中凉意更重,房里再没有人说话,赫九霄始终背对着来客,丝毫没将对方放在眼里,那客人也不说话,就让宛月说完了,让这股静默逐渐变作噬人的死寂。
“难得哦啊你是因为赫千辰才不想与朝廷扯上关系?”悦耳的话音突然想起来,却像是隔着一层什么,有些空洞的回响,就好像是带了个面具。
但这人一开口,赫千辰还是听出了他的身份,竟是玉田山下,和楚雷交谈过的二皇子!
赫九霄冷哼一声,“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怎能说与我无关,一直以来你手下奈落的人替我做了不少事,我是该谢你的,只不过,唯一可惜的是你没有告诉赫千辰,红颜之毒是我命人下的,你该告诉他,要他不要追查下去,到时候对谁都没有好处。”
赫千辰站在窗下,耳边嗡嗡作响,他万万没想到引起江湖混乱的红眼毒祸是当朝二皇子命人所为,更没有想道,这些,赫九霄竟然早就知道?!
他是何时知道,为何不说,玉田山下他露出的脸色,所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实?是他骗了九霄,还是九霄骗了他?甚至,从一开始,他出现在拾全庄,究竟是不是巧合?
眼前的所有都乱了,赫千辰才智过人,素来冷静机敏,这时候他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银月的光辉在他的脸上蒙上一层月华,也罩上一层阴影。静立在窗下,他只听见里面两人一句句的对答,赫九霄显然不是第一次与这个二皇子见面。
“楚雷利用千机阁,想要赫千辰控制你,但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早在他之前,我就与你有了协定,除去朝里那些碍眼的老东西,才能换上我的人。”
房里的人坐在椅上,脸上罩着一层银色的面具,那是一张无面的脸,音质反射出冰冷的关泽,令他的话也带上几分微寒。
他话音含笑,虽然得意,却不忘形,语调很轻快,还有种皇家的傲然之气,他是个很能控制自己的人。
“说完了?出去。”赫九霄对他的这些话一概没有反应,冰冷冷的下了逐客令,也半点不顾及对方的身份。
他的态度引起了二皇子的兴趣,“这样就生气了?是因为听我说到楚雷和赫千辰对你施计?看来你是真的很意外,你没想到赫千辰会骗你,他恐怕也不会想到,你也一直有事瞒着他。”
二皇子低低的笑,笑的很兴味,“想想就有趣,你们这对兄弟表面上感情那么好,原来一个早就与安陵王楚雷联手,还有一个就与我这二皇子合谋,将武林弄的一团乱……”
他骤然停顿,没说完的话被一记冷眼生生钉在口中,赫九霄转过身,分明不见他动手,不知从何而来的掌风呼啸席卷,带起犀利的风刃直劈过去。
二皇子仓促之间双掌去接,运足权利,身下座椅受不住冲击哗啦啦的散架。
他倒退几步靠在墙上,唯能全部卸去掌力,闷哼一声,从面具里流下一道月色,“赫九霄,你们不会真如传言所说,做了那见不得人的事了吧?否则你为何如此生气?”
赫九霄站在他面前,眼里满是杀意,宛月早就吓的不敢动,整间书房仿佛被凝固起来,被杀意缠绕,如毒蛇伺机而动,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生不如死。
靠在墙上,二皇子嘲弄的轻笑,居然没有胆怯,“有意思,我以为不过是传言,看来是真的,你当真爱上了他,你的亲弟弟!”
他大笑起来,“怪不得,怪不得在山下你转身就走,你为了他放弃问鼎江湖的机会,甚至阻挠我引起江湖混乱,他却与你一样,早就另藏异心,难怪你会气恨伤心……我才知道,原来血魔医是个多情人!”
二皇子每说一句,赫九霄的脸色就阴沉一分,犹如冰血凝结在他周身,背后黑发无风自动,杀意刺骨,令人身上乍起寒栗。
就在赫九霄打算下杀手的时候,窗格猛然破碎,一道人影掠入如风,几道金芒闪耀如电!
“把你的话再说一遍!”一人已在房中,青衣墨发,手中缠绕金线,金线正紧紧环绕在二皇子的脖颈上,从窗外跃入,他的位置恰恰在那个二皇子的身后。
“我是叫你韩青,还是该叫你楚青韩?二皇子殿下。”最后几个落音缓慢,咬在齿间说出,赫千辰拉紧蛟蚕丝,感觉着金线陷入皮肉,流出鲜血,手里的力道分毫未减,
宛月在旁看见,急叫起来,“你不能杀他!我们手里有灵犀冰蝉!”
灵犀冰蝉是解去红颜之毒所必须的东西,但这全是赫九霄所说,灵犀冰蝉是不是真的用来解读,赫千辰已经不能肯定了,虽然如此,他的手还是松了一松,楚青韩乘隙脱身远离。
房里,宛月站在一侧,赫千辰、楚青韩、赫九霄三人各据一方。
灯芯噗噗跳动了几下,灯影摇曳,被这殿骇人的压迫感所抑,窗格破碎地上凌乱,几滴血迹混杂其中,有血腥味,还有冰冷的杀气,空气似乎不再流动,满室凝滞的沉重。
倾辰落九霄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天意人意
自赫千辰出现,赫九霄的目光就落在他的身上,眸色复杂。
赫千辰也看着他,神情同样难辨。
两人相对,站在这间曾经亲密相拥,兴云布雨的书房里,气氛却与往日截然不同,没有旖旎,不见柔情,更没有半点火热,唯有丝丝冷意与死寂,充斥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赫千辰,你不想知道他还瞒了你哪些事?我可以告诉你,还有赫九霄,灵犀冰蝉确实在我手中。”楚青韩按着自己脖颈上的伤口,一手接下面具,果然正是赫千辰曾经见过几次的青面虎韩青,诡异没有五官的面具拿下,露出那张俊逸潇洒的脸,豪气与霸气分毫不少。
楚青韩化名韩青,时常在江湖上走动,如今被赫千辰叫破身份,也不掩饰,更不惊讶,手中的面具被他抛弄把玩,笑容还是那么潇洒亲切。
他与赫千辰见面之时有意变过嗓音,所以在玉田山下赫千辰才一时没有认出他,但这回,正是他那独特的笑声让赫千辰猜到他的身份。
赫九霄站在原地不动,目光灼灼,嘴角的弧度如刀锋犀利,沉声说道:“我知道你听见了,你想知道的,我会全部告诉你。我想知道的,你也必须告诉我。”
他的目光就好像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和赫千辰两个,楚青韩的眼神打了个转,只见赫千辰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如今说这些,你不觉得可笑吗?”
笑意浅淡,淡的几乎没有,这种笑容也根本称不上是笑,眸色微冷,他脸上的嘲弄霎时如一柄尖刀刺入赫九霄心里,冷峻的面容只留下青白之色,那双妖异的眼眸里却涌上无数血红。
赫九霄一语不发,被他那样注视,任何人都会心惊畏惧,赫千辰不是他人,从不会躲避,这次却移开了眼,仿佛不想面对,又或者,是赫千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楚青韩,那张人皮地图本来就属于你,是不是?你原本就是要借我的手去打开玉田山所藏得宝藏,所以当日才到的那么及时。你怕直接给我地图会让我起疑,和宛月演了一出戏,知道我定然会记下地图,而后几次你出现,都是为了确定我回去玉田山。”
压下所有翻腾起伏,赫千辰平平静静的说,冷冷淡淡的话音,拂过青衣,那动作却让人觉得静,静的就如一潭死水,波澜不兴。
见他如此,楚青韩眼底有一瞬的闪动,然后又笑起来,“早说檀伊公子名不虚传,果然一料就被你料中,可惜楚雷一早就把他的义女派到你们身边,让他得了先机,不过我还是要多谢你,最后那些东西大半还是收入了我的囊中了。”
“韩青,青韩,是我没有想到,你就是二皇子,你和他……”赫千辰语声一顿,脸上像是白了一白,慢慢转过头去,“你和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玉田山的事?”
这一次,他终于迎上了赫九霄的眼,定定的看着,只因为是赫九霄,他从没有把这些事往他身上想,他本来想挽回这一切,却发现,已经无可挽回。
原来他们两个都早已深陷宫廷内斗,原来所有的江湖风浪全是由此而起,原来并非他一人有所隐瞒,原来……赫九霄与他一样。
赫千辰觉得可笑,但他实在笑不出来。
“玉田山的事我可不敢给他知道,所以我才找了你,檀伊公子。”楚青韩拿出那张人皮地图,“幸好血魔医他对谁都不感兴趣,只知道我是二皇子楚青韩,不知道我便是青面虎,否则的话,这次的计划便不能那么顺利了。”
赫九霄不是没有怀疑过。赫千辰的目光倏然射去,他记得赫九霄曾追问他地图和青面虎的事,他以为他是吃味,没有说出韩青这个名字。
这一切,实在是巧合。
想到巧合,许多巧合霎时浮上心头,赫千辰眸色一寒,“阁老叛变也是你操纵!他们就算有这个心也不敢如此冒险,除非有人做他们的靠山,那个靠山就是你!”
阁老在千机阁里时日比他还久,深得魏析楼的信任,怎么可能不知道朝廷与千机阁的关系,是他们找上楚青韩!楚青韩当然会欣然接受,假若阁老得手,千机阁易主等于打击楚雷,楚青韩更能借机掌控千机阁!
“啪”“啪”“啪”,银质面具在手中闪耀,楚青韩拍掌,笑声朗朗,“叫我说什么好,赫千辰,你不该帮着楚雷那个老东西,不如过来帮我,你们兄弟二人一起共事,岂不是很好?”
“果然是你。”外面有风,赫九霄的锦衣却纹丝不动,黑发却拂动如鬼魅,唇色似血,“楚青韩,别忘了,奈落可以取别人的命,也能取你的命!”
“因为我动了千机阁?”楚青韩笑意骤敛,变的谨慎,“赫九霄,从遇到赫千辰开始你就罔顾我们早就定下的计划,如今还对我说这些,难道他就这么重要?别忘了,他也骗了你,你们不过是相互欺骗,相互利用罢了。”
楚青韩的话如一声闷雷,两人各自脸上色变。
千机阁与巫医谷在江湖地位何等的特殊,只要控制在一人手中,便能影响其他各方势力,若是一开始便精心设计,早早布下陷阱,令对方全心信任,一旦得手,其力量必定能影响江湖局势,甚至能统一武林。
他们两人谁敢说从未想过这个可能?一个身在千机阁,本就攻于谋算,赫千辰也并非不爱权势自命清高的人,另一个被称作血魔医,魔的行事原就不可以常理论之,赫九霄更是随心所欲,任意操纵他人生死。
两人曾经都有各自的图谋,却谁也没有对谁说过,在这种有意的掩饰下,谁能知道对方的心思如何?
或许,这真的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一场互相欺骗,意图利用对反的骗局。
楚青韩言之凿凿,银色的面具在他指下轻轻作响,冰冷的叩击声回荡在房里,脸上似笑非笑,赫千辰与赫九霄相对而立,都为他这番话神情几度改变。
正在楚青韩的笑意愈加明显之时,赫九霄却忽然看向他,“就算他骗了我,他还是我要的人,敢动他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噢?现在说这些,莫非你还想继续骗他下去?却不知赫千辰是不是也有心与你一同再装下去呢。”楚青韩挑眉而笑。
“不用你多言。我知道他对我如何,再清楚不过。”在光下,赫九霄的影子被拉的很长,落下巨大的暗影,他的半边处于阴影中,闪动的眼眸就如即将要吞噬猎物的猛禽,掠过楚青韩,落在赫千辰身上。
“告诉我,赫千辰,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直呼其名,无比郑重,那语调和眼神,就像回到当初,赫九霄向他索要回应的时候,一样的不容人躲避。
两人对视,赫千辰记得在玉田山下,他看到赫九霄转身离去,那时心里的感觉,这辈子他都不会忘。深吸一口气,他心里几个转念。
看着那双眼,一字一句,清晰地话音落在房里,沉稳而坚定,“就算是假,我也要让它成真,赫九霄,我来时要告诉你,这一次,我不会放手。”
“很好。”赫九霄的眼中露出笑意,朝他伸出手,赫千辰没有犹豫的朝他走去,双手交握,两人骤然将对方抱紧,当着楚青韩面前,吻住对方的唇。
如同失而复得,赫千辰紧紧拥着他,像是忘记还有别人在场,伸入赫九霄口中的舌激烈的缠绕,攫取、回应,从到赫谷,见到这一切,听说这些事,他始终在惊疑不定中,直到楚青韩的那句话,直到他看到赫九霄的眼神……
他终于体会到赫九霄当初的感觉,一开始的心痛震惊过后,当理智再度回来,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应该相信什么,所有的一切,从来都不是假的。
双手抚在他的肩背上,赫九霄心底其实也不平静,炽烈的吻夺取双方的呼吸,直到这一刻他的心才定下来,他没有忘记他说过的话,他相信赫千辰,对方也相信他。
他们双反其实都不是容易轻信他人之言的人,只不过事关彼此,才会失去理智,尝过痛楚之后一旦冷静下来,只凭自己心头的感觉便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那些个相拥而眠的夜晚,在人前悄悄握紧的双手,明知不该还是深陷难以自拔的感情,连血缘和伦常都罔顾,这份情,岂能伪装?
互相欺骗,互相利用?事实并非如此。
从初见之日到如今,赫九霄的试探,赫千辰的犹豫,再到承认和回应,怀疑争执,纠缠妥协,付出真心,那些朝夕相对,那些危机中的生死与共,那些缠绵相依,怎么可能全是假的?
这段感情直至始终都是真的,没有掺过一丝虚假!
也许天意如此,他们各自都有一段隐情,双方也都可能想过要欺骗利用,可最终,却被牵动了不该有的情意,彼此深陷,无法再回到开始之时,不论这是上天的玩笑还是宿命,再也没有后悔的可能。
唇舌相亲的摩擦燃烧出热度,将室内的冰寒清冷一洗而空,两人相拥,仿佛谁也不能让他们改变和动摇。
楚青韩意外的眯起了眼,他没有想到那番话不止没让这两人反目,片刻之间竟然彻底转变了态度,在他面前做出这等亲密的行为。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这两人的关系如何,他只是不想赫九霄太过如意,打乱他的计划,他已经感觉到赫九霄对统一武林失去了兴趣,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赫九霄重新与他合作。
楚雷失去了千机阁这个助力,他也与赫谷拆了伙。自嘲的勾起嘴角,楚青韩看着两人拥吻,尝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一吻缠绵,摇曳的灯火将两人的影子并成了一个,等唇分,各自喘息,妖冷噬人的眼神转到楚青韩身上,“你可以走了,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
“看来这次是我失算了。”楚青韩没表现出懊恼,只是略显遗憾。
赫九霄早就对他动了杀机,冷冷道:“你若还想千机阁与赫谷的主意,早晚会看到奈落的人。”
赫千辰云淡风清的拂了拂袖,在旁提醒,“别忘了还有我的南无。”
“南无是你的?”楚青韩没听赫九霄说过,眉梢一跳。他知道赫千辰的厉害,但这时才发觉对千机阁了解的还不够,还是小看了他。
他想借机拉拢赫千辰,但眼下不是最好的机会,他不会把赫九霄先前的话当做玩笑,这个男人的那个真是说的出做的到,就算他是皇子也一样。
从怀中拿出块丝巾系在自己脖子上,他指着伤口,跃窗而去,扬声说道:“赫千辰,这个伤就当是你留的纪念吧,你与楚雷闹翻了,随时欢迎来找我。”
一块令牌被仍在窗下,几乎是在同时被一掌拍碎,赫九霄看着他离去,冷哼一声。
倾辰落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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