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康,你是要做一个痛苦的作家,还是一头快乐的猪呢?我觉得这是你的个人定位问题,如果你是一个痛苦的作家,你就看什么都不顺眼,都觉得不正确,钻牛角尖,不允许自己开心,让自己的文字饱含忧郁的气息,创作对你而言已经不是一种理想,却是个人情感的宣泄,你哭,你欢声笑语,你睡不着,你赌气,这是你们这个年纪孩子的通病,所以,你不能做一个痛苦的作家,而应该成为一头快乐的猪,拥有比较简单的人生观,憨厚的性情,在琐屑小事上采取与世无争的态度,不把梦想和天堂挂在嘴边。坏心情如果迎头赶上,你要比猪更勇敢地朝前跑,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中,你会发现,灵感会很容易得到,知道吗,童话里的小天使,忧心忡忡的孩子是见不到她的,而事实上,你正把自己往一个痛苦的作家的角色上靠拢。”
“写作让我崩溃,但没有写作,我又会害怕,所以我很矛盾。”
“让你崩溃的不是写作,其实写作让你温暖,对你是个重要的事业,事实上你并没有崩溃,你只是假想自己已经崩溃,给自己一个坏透了的心情,你的潜意识认为这样的心情更加适合你的创作,于是,在思想的沼泽地里你越陷越深,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也许吧,还有,我常常为我的创作苦恼,我不知道我应该写出什么样的作品来,回头看看以前的作品,没有一篇能让我心中飞沙走石,所以,我很难过。”
“康不要这么不自信,你写得很好,你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作家,我看过很多80年代出生的作家的作品,他们都缺乏思考,语言牵强,气息萎靡,仅仅凭他们的早熟早慧玩文字游戏,但我从你的小说里读到一种坚忍不拔和欣欣向荣,虽然有的语言晦涩而拖沓,但总的来说,里面透着你明媚的希望,明白吗,文学有四种境界,‘诗、实、屎、是’,最高境界就是‘诗’,那需要一种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比海更宽阔的胸怀,用心去写,用心体会,放下苦恼,立地成佛;而‘实’便是第二层境界,它要求你的文字意蕴饱满,拥有丰富的生活基础,然后准确地表达出来,下笔得尽量沉重,还得背负上一些沉重的文学责任感;第三个境界就是‘屎’,这很明白,排泄物嘛,废物,没有营养,垃圾,臭烘烘的,这样的文学作品,没有找到生活的精髓,作者比较自恋,只愿意描写自己的喜怒哀乐,从不管读者喜欢与否;最低一层,比‘屎’还要差劲的就是‘是’,读这样的作品最难受,作者武断地给予一个是或不是的评论,没有任何美感,自以为是的作者在这里发尽牢骚。可爱的康,你的作品在‘实’和‘屎’之间徘徊,如果你能够冲破一切障碍,睁开眼睛,你会听见心脏搏动的声音,听见血液奔腾的声音,你的作品也会跨越到一个理想的高度,到那个时候,这些所谓的年轻的小烦恼就毫无踪迹可寻了,也就是说,到那时候,你就成熟了。”龚恩德教授慢条斯理地说,他沉稳的声音在办公室里盘旋,字字入耳。
“我还很害怕一个人在家,我不迷信,我相信世界上没有鬼,但是我害怕夜晚照镜子,害怕看见自己那张忧郁的脸,像瘦弱枯黄的烟草,冷淡绝情的柏油路,还有凌晨两点被风吹起褶皱的挂历。我并不是害怕自己的模样,因为那一瞬间,就像一个开始,仿佛从镜子里可以看到我孤独的童年,赛跑时摔倒流出鼻血,还有被幼儿园阿姨关在小黑屋的恐惧,我还想起发生在我六岁时的一件事,小时候我很喜欢吃鱼,喜欢喝我妈妈炖的白白的鱼汤,那时我爸妈已经离婚了,我妈总告诉我鱼汤很营养,我妈总担心那样的家庭会给我带来什么影响,六岁生日时,我爸爸托人捎来一条足有一米长的活鱼到我家,我妈把它搁阳台上,我蹲在鱼身边,拉开裹着它的袋子,看到它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嘴巴微张,鳞片上还有血渍,于是我忙跑到厨房不停用小手捧水浇到鱼嘴上,后来它还是死了,我妈做好鱼汤,边喝边连连说香,还要我喝,我却吐了,从那以后,我看见鱼就有轻微的恶心。一直到现在,每当我想起六岁的那一天,在我家阳台上,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蚂蚁爬来爬去,一条可爱的鱼向我张嘴讨水,我的大脑就会一片空白,仿佛突然听到一阵尖刻的声响,让我不停恐慌不停烦恼,直到现在,那些我一个人的夜晚,想到这些事,我会发抖。”
“可爱的康,难怪你能写出那么多让人心动的好东西,康是个无比机灵的孩子。”
“可是,龚教授,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
“如果我是你,我会开始锻炼身体,坚持晨跑,每天花一个小时站在窗边深呼吸,除此之外,还要认真做好手头的工作,或者大谈一场肆无忌惮的恋爱,这些会让你更健康,把一些因为闭门造车带来的郁闷和痛苦排出体外。”
“我想也是,每天写作,让我厌恶我的房间,我厌恶我的电脑,我厌恶我房子里的空气,写作在我这里变得一点也不可爱,而像一个繁重的体力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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