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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五 章

十五、

安铭臣被黎念打包寄回T市的第二天,就令公关部发表了一篇声明。内容措辞简短概括,总结起来只有两句话:两个人早已结婚,并希望免除外界无谓纠缠和打扰。

这个消息公布得比黎念预想中要快,而大众的反应则比她预想中还要热烈。声明中“已结婚”三个字在安铭臣近年一直绯闻缠身以及黎念曾经公开说出“我不认识他”的既定事实下,变得格外的耐人寻味。

黎念很悲剧地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近日的热门话题。声明发布后,情况发展得极具戏剧­性­。前一日她还被人们指认成左迎同安铭臣的第三者,第二日就已经集体倒戈。看客们的反应总结起来,大体就是先是发出了一个看到猛料后的“哇”,再是一个很意味深长的“哦”,最后又发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啊”。

绯闻总是可以满足人们窥探他人隐私的心理,更何况是唯恐不乱的娱乐圈。对于这种先前没有任何迹象的猛然爆料,除去当事人外人人都很是喜闻乐见。黎念的身世被人前所未有的彻底八卦了个­干­净,从生为黎家女儿到安铭臣将整个黎家收入囊中,再到如今两人所谓的“化­干­戈为玉帛”,众人臆测的他俩的情感纠葛要比真实发生的­精­彩纷呈得多得多。烂俗的怀孕桥段,第三者桥段,家暴桥段,门当户对桥段,甚至还有潜规则桥段,段段都描写得绘声绘­色­,虐恋情深加上强取豪夺,简直是无比迎合了大众的猎奇心理。

黎念拍戏也因此受到了困扰,再加上连绵的­阴­雨,原定好的日程硬是被迫延迟了两周。安铭臣日日打来电话,第十四次接通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透着十分的无奈:“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黎念正在趁着空闲小憩,声音很是含糊地答:“还不知道。估计后天还要飞L市拍封面。”

他的声音很隐忍,呈一条直线传过来:“我回来T市两周,已经减了七斤。以前一百四十五,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百三十八。”

黎念差点笑出声:“你已经忙成这样了么?”

他顿了一秒,慢慢地说:“黎念女士,你不要明知故问。”

“安铭臣,你许个愿望吧。”黎念坐直身体,很是好心情地对他说,“说个目前对你最重要的,记住一定是各方面里最重要的,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一下。”

他轻轻笑了一声:“那你现在回来吧。”

她停了一秒,手指在扶手上来回抚摸,慢慢地笑开:“好啊。”

黎念的行动就如同绯闻传播的速度一样快。最后一场戏刚刚收工,她就留下Ada打理剩下事宜,自己则直奔机场,乘了最近的一班航机直飞T市。

但她刚下飞机就后悔了自己的决定。外面已经聚集了众多闪光灯,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咔嚓地响个不停。

黎念低着头,还戴着可以遮住半张脸的宽大墨镜,可紧抿的嘴­唇­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悦。她什么行李也没有拿,自己加上一个挎包独自飞回来,面对这等阵仗已经做好了孤军迎战的准备,可是娱记们却只是在远处抓拍她的一举一动,并没有凑上前来。

这远不是他们闻风而动的风格。黎念微微觉得困惑,等她抬起头稍稍调转视线,才终于知晓了缘由。

安铭臣一身清爽的休闲打扮,前襟半敞,单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就已然风采斐然修长玉立。他在前方最打眼的位置,见她终于抬眼看到他,眉梢一扬,远远冲她摊开手,掌心向上,嘴角缓缓勾起,全然一副微笑迎接的模样。

“你一直等在这里?”

“没,刚才从贵宾室出来。”他淡淡地笑,接过她手里的包,完全无视周围越来越近的闪光灯,微微侧头,低声说,“我觉得,刚才咱俩那场景,再加上你扑过来的急切程度,明天被媒体形容成牛郎织女相会也不为过。”

黎念脸上顿时­阴­云密布,挽住他的手指捏住他的一小寸皮肤,一百八十度地旋转:“我什么时候冲你扑过来了?我分明走得十分正常。”

“可我已经在机场等了三个多小时了。”他咝咝吸气,很小声地说,“你就扑过来安慰我一下,这很过分么?”

“……”黎念从墨镜后面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假如我是明天回来怎么办?”

他脸上还是清浅的笑意:“我猜到你会今天回来。”

两个人在娱记们的一路“护送”下上车,安铭臣左转掉头,斜了一眼外面尚未散开的人群,笑了一下:“好不容易清净两天,明天又得上红标题。”

黎念踢掉华而不实的鞋子,抱着抱枕缩在座位里:“我饿了。”

他把她的五根指尖握在手里捏了捏,偏头笑:“一会儿给你做牛排。”

他们离开机场时已是十一点,到宅子的时候已经又是半个小时过去。安铭臣着手去给她弄牛排,黎念陷在柔软的沙发里,随便捡了一部电影开始看。

但她看得很是心不在焉,思绪逐渐飘到很远的地方。她想得越来越烦躁,最后索­性­翻开手机,找出最近关于自己的各种不实报道来自虐。直到安铭臣弯着腰把飘香四溢的牛排放到她的鼻尖儿底下,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黎念仰脸看着他,弯着眼睛微微笑起来,接过盘子放到一边,然后搂住他的脖子,凑上去,对准他的脸颊,猛地咬了一大口。

安铭臣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只略略怔了一下便含笑全盘接受。他掌住她的后脑,口气透出十分的愉悦:“我以后会天天享受这待遇么?”

黎念只是微笑,不点头也不摇头。安铭臣坐下来,把她抱到腿上,说:“你知道你刚刚发呆的模样用一个动作概括起来是什么?”他做了一个少女捧腮的姿态,带着隐隐的笑意,“就是这个样子。引用现在非主流们的话解释就是,让我想想,唔,可以是这句,那一处繁华落尽,独留我凭吊那捧逝去的明媚与忧伤。”

“……”

安铭臣淡淡地笑,眯起眼想了想:“明天跟我去秦姨的满月宴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黎念却有些忐忑。对于她来说,安铭臣这三个字的背后还意味着整个安家的挑剔眼光。他俩的消息公布得毫无预兆,即使隔了两周,也还是没有要平息的迹象。黎念不知晓这两周安铭臣将各方打点得是否妥帖,她只知晓她目前尚未将自己的心理准备打点好。

安铭臣看出她的不情愿,笑了一下:“不用紧张,满月宴没有多少长辈。老头度假去了,你更加不会遇到。”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她再没了不去的理由。

前一夜再次折腾到凌晨,黎念醒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她睡眼惺忪地走出去,客厅餐厅衣帽间都空无一人。周围十分安静,从楼梯转角处看下去,整座别墅华美而奢侈,繁复手笔雕刻的­精­致浮雕,绚烂花纹绘出的古董花瓶,以及窗外的重重走廊和喷泉,每一处都与其他地方相合得天衣无缝。

她还从未这样仔细打量过这座宅子。此刻认真审视,发现这里的确完美得像是梦幻中那座尊贵而富丽的水晶宫。

她还是从最近媒体八卦出来的新闻中得知,安铭臣在三年前买下这座宅子时有多轰动。他砸下巨额银子破土动工,又请名师加班加点地赶进度完成,当时人人都以为他是为他那位传闻中的前女友置办下的新婚婚房,哪知却在王子与公主的童话故事最高^潮的时候,王子突然毫无缘由地另娶他人。

这样的故事最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在众人的评价里,相对于安铭臣所谓“绝对豪门”的地位,黎念则大体位于所谓“千金”和“灰姑娘”的中间。相较于以往媒体们偏爱她略带狡猾的笑容和优雅的礼仪举止,如今娱记们则更偏爱在她的身上找到各种瑕疵。她的特写镜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那只圆形对焦凸透镜几乎成了显微镜,几乎对她的每一个毛孔都不放过,毒舌又八卦的记者们很想以此辅证自己“豪门新娘也并不完美”的观点。

而再伴随而来的,还有众人对他们婚姻未来的纷纷预测。作秀论甚嚣尘上,黎念因为光秃秃的手指上毫无修饰而被人怀疑他们婚姻的可靠­性­,安铭臣则因为左迎萌萌等的过往美人更被人怀疑他对婚姻的忠诚。面对他们的隐婚,黎念曾经的漠然,以及安铭臣一贯的微笑,人们的迷惑程度不亚于曾经同样迷茫的黎念。

有人说“黎念面相并不旺夫,还有散财的危险”,有人说“瑞尔日前意图全力进军珠宝业,安铭臣发表声明意在造势”,还有人说“这只不过是对黎念新剧的一种炒作方式”。两个人的一桩婚姻变成了大众眼中的一个话题作文,人人都在尽兴挥洒笔墨,意图把这件事改造成自己所希望的悲剧或者是喜剧。

而安铭臣和黎念面对这样的质疑,难得默契地都做出了一笑了之沉默以对的态度和回应。

黎念煮了两杯咖啡,室内地板并不凉,她赤着脚走来走去,自己竟都没察觉。路过衣帽间的时候听到隔壁书房有隐约的敲击键盘声,黎念循声走过去,轻轻推开那扇淡金­色­的门,烟雾缭绕的屋内立刻让她不由自主地捂了鼻。

安铭臣对这边的轻微声音恍若未觉,左手食指中指间一点明灭,且已经结了长长的一段烟蒂。右手很有节奏地轻敲桌面,衬衫解开领口的两颗,平时一贯带着淡笑的眉眼此刻却是十分冷峻,微微抿着­唇­,愈发显得下颌线条凌厉,而那双狭长的眸子在烟雾后面变得愈发深邃黝黑。

黎念站在门边五分钟后,安铭臣终于注意到她。眉目舒展开,右手轻击鼠标关掉屏幕,扬了扬下巴对她示意手中的咖啡,对她微微一笑:“给我的?”

黎念顺手开了窗户,走过去又被他趁机拽在怀里。桌子上满满的都是公司文件,就那样随意铺开。黎念扫了一眼,每份皆金额巨大,条款­精­而细。还有一张A4纸上记着许多手机号码,烟灰缸旁边是一串钥匙,和一枚深蓝­色­宝石袖扣。

黎念探身拿过一份文件,指着上面的瑞尔两个字,看着他说出两个字:“有事?”

安铭臣抿下一口咖啡,伸出手指指着文件右上方的一个“没”,又指着正中间的一个“事”,只是笑着,并不说话。

黎念又翻出另一份文件,找出一个“安”字,找了半天没找到第二个,于是拽过一张白纸,写下一个“家”,后面跟着一个问号。

安铭臣托着下巴做出沉吟的姿态,慢慢地说:“这念‘家’,jia,一声。”

黎念毫不客气地拧他,被安铭臣躲开,笑出声来:“也没事,都没事。有事的是别人。”

看到黎念瞪着他,他慢悠悠转了老板椅,额外补充:“真的,只是比往常麻烦了一点儿。”

黎念眼尾一挑:“真难得,还有您能摆不平的人呢。”

“这算什么话。”安铭臣微笑,“我连最难摆平的黎念小姐都拿下了,其他人还不都是小菜一碟。”

“我再次发现,林子昭的话怎么就那么对呢。”黎念噎住半晌,幽幽地说,“你怎么就这么无耻呢。”

晚上七点满月宴。主人身份显贵,所以来客众多。黎念扫遍全场,发现确实没有她最头疼应对的长辈,但却有远远看到他们就开始似笑非笑的林子昭,一身深紫西装登场的韩道,以及她更头疼应付的左迎。

黎念十分无聊地在思考着这叫什么,前欢旧爱喜相逢?

左迎的下巴扬得高高的,依旧是那张笑靥如花的面孔,依旧是那副落落大方的模样。穿着一身明红­色­的衣裙,自耳垂坠下两串粉­色­珍珠,随着主人的移动而步步生辉。黎念清楚看到她的目光瞥过她,又转向了旁边的安铭臣,等到黎念从一数到五,她才终于挪开视线。

而安铭臣的视线一直锁定在右手边的半米内。嘴角含笑,低敛眉眼,下颌微收,全然没有注意到远处投来的幽怨眼神。

黎念微微眯起眼,觉得这一幕挺讽刺。这世上寡情的人不少,其中左迎算一个,安铭臣也算一个。三角恋关系就这么明晃晃暴^露在大家眼皮底下,只可惜倒是少了闪光灯。

安铭臣没再给她遐想的时间,拖着她一起去看刚刚出生的那个小婴儿,之后又在众人不加掩饰的探寻眼神中把所有问题不动声­色­地忽悠过去,然后再一脸微笑地拖着她一起安全离开现场。

安铭臣一直带她到角落,然后低着头小声对她说:“其实小娃娃的皮皱巴巴的,真的不好看,对吧?”又用手在空中比划,“就像只小沙皮狗。”

黎念忍不住笑着捅他:“怎么说话呢?”

“没有关系。”安铭臣不以为意地笑,“反正他们又听不到。”

“这只是满月,以后长开了会很漂亮。”

安铭臣瞥了一眼正向这边走过来的林子昭,微微仰头叹气:“这里真是太无聊了,我想回家。”

黎念悄声说:“你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儿不厚道?”

安铭臣还没来得及回话,林子昭已经站在了他俩面前,带着悠然自得的笑容,拖长了调调叫着安铭臣的名字:“铭臣啊。”

安铭臣微笑着看着他,不着痕迹揽住黎念腰身,然后慢吞吞学着林子昭刚才的调调:“子昭啊。”

作者有话要说:V文通知:今天接到编编的通知,《旧人》会从明天开始入V,倒V两章,从14章开始,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俺也很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和鼓励,我会继续努力的。(话说每次入v通告都不知怎么说才最合适……唉……)

十六、

林子昭弯了眼,清淡一笑,把一杯红酒递到他的手上:“钓鱼的时候你还一本正经玩端庄呢,小手都没牵一个,这才几天呀,就爆出同住同出的新闻了,再过了没两天连结婚的生命都发了,噢,当我们透明的啊?你自己说,有你这样­干­的么?”

“对不住。”安铭臣嘴上这样说,却明显没什么诚意,“谁让你对你宝贝女儿什么都敢说,万一漏了陷儿你兜得住?”

林子昭嗤了一声:“心心才多大点儿,你拿她当借口!你无耻,真无耻!”

“哦哦,”安铭臣斜眼睨他,“江承莫跟宋小西刚定下来那会儿你瞒我们瞒得多严实啊,还不是因为心心对宋小西改口叫了婶婶我们才知道的?我这是拿她当借口么,我分明是在给你的嘴巴留面子。”

“……还不是江承莫威胁利诱,死活让我保密,否则我用得着这么憋屈地瞒着么?该死的,过后了这厮也不帮我解释一下。”林子昭一脸怨气地回忆,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眉毛又缓缓舒展开,单手掐腰瞧着他,“哎,说什么呢?你别妄想转移话题。今天晚上你甭想跑,一会儿一块儿去喝酒,不把你灌醉你休想回家。闹洞房我们虽然错过去了,照样有的是法子整你。”

安铭臣只是一径的微笑,不说话。黎念悄悄拽了拽安铭臣的衣袖,后者很配合地低下头,她稍稍踮起脚尖,挨近他耳边说:“我去趟洗手间。”

安铭臣一扬眉,微微抬起眼,看到不远处正将手机放回手袋内的某个人。他眯起眼,悠悠“唔”了一声,挑起眼尾看着她:“跟左迎?”

黎念也挑起眉梢,乜他一眼:“你心虚了?”

“那你吃醋了?”

“……不要用问题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确实是有点儿。”安铭臣轻笑,贴着她的耳朵悄声说,“十分钟,最多十分钟,再不回来我去找你。你和她总归不对盘,十分钟足够了。”

“你还知道我们不对盘,真难得。”

“媒体不都这么说。”

黎念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想顺便追究一下他的往事,但想到自己以前也有把柄在他手上,只好作罢。

安铭臣单手抱臂,半侧过头去看左迎,却对上对面捂着牙帮冷眼瞧着他俩的林子昭。他抱着双臂斜眼看他俩,凉飕飕地说:“酸,真受不了的酸。”

安铭臣把黎念不动声­色­地向前轻轻一推,看着她离开才收回视线,然后瞟了一眼林子昭,语气慢慢吞吞:“最好能酸死你。”

林子昭很鄙视地看着他:“我看你是被美­色­冲昏了头。”

安铭臣也不辩驳,倒是笑了一下,垂下眉眼慢慢抿了一口酒,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

林子昭指了指一边的休息位,两人走过去坐下。他点燃一支烟,又递过去一支,却又被安铭臣推回来:“不抽。”

“哟,你还真改做二十四孝好丈夫啦?”林子昭瞅了他一眼,“连烟都戒了?”

“没有。”安铭臣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韩道,微微眯起眼,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口吻,“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我今天晚上没开玩笑,全是拿开玩笑的口气跟你说正事。” 林子昭拧着眉毛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态度,中指关节点了点玻璃桌,“安铭臣,你回回神,OK?”

“我知道。”安铭臣看够了,总算把视线收了回来,双腿交叠微微歪着靠在座位上,话说得不咸不淡,“你要说的我知道。虽然我确实做了努力,但黎念转变也确实太突然了。用你自己的话说就是,前两天我俩还在那儿跟俩平行线似的矜持得不行,转眼就相交了,相交了还不行,还绕成了麻花圈儿。你要说的不就是这个?”

“看来你还算有点儿定力。”林子昭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安铭臣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神凝住远方一动不动,过了片刻突然笑了一下:“你不是说一块儿去喝酒?说吧,去哪儿。”

黎念走出大厅,跟着前面那道红­色­身影拐过两重走廊,直到一个葡萄花架下停下。左迎靠着一边的石雕方柱,面­色­平静,看她也在站着笑了笑,指着一边的长椅:“坐吧。”

黎念看了看她昂得高高的头颅,思量了一下,还是坐下来。

左迎看了她许久,然后缓缓笑出来:“我倒是没想到是你。”她歪着头想了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黎念觉得,如今她作为大众眼里的所谓获胜者,面对败北者的挑衅或者服输,总应该做些什么。可是她实在跟她无话可说,虽然这样一言不发在对方看起来照样也很有不屑的嫌疑。

左迎也收拢裙摆坐下来,慢悠悠地说:“我很想知道,你既然一直都有安铭臣这座靠山,以前为什么不顺便用用?”

这个问题真是提得有技巧。黎念看着左迎,脸上是淡淡的公关牌不置可否的微笑。

她这个时候突然想起她在结婚前问安铭臣为什么要娶她时他的回复。那句“以后你会知道的”再配合着淡淡的微笑说出来,真是既可以把不想回答的问题成功忽悠过去又顺便能让人显得深沉。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左迎立刻“哈”了一声:“这话安铭臣也对我说过。”

然后就有五秒钟的冷场。

左迎顿了顿,突然说:“我为那天给你打的那个电话道歉。”

她的姿态很诚恳,尽管表情有些不自然。黎念有点讶异地看着她,很想冲口问问她今晚的态度为什么这样平易近人,实在是不符合她以往的风格。

黎念摇摇头,心里对这种对话十分头疼。她一边鄙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一边又很仔细地拿捏着措辞,慢慢开口:“小时候我和一位兄长玩纸牌,我把压岁钱输了个光。我十分郁闷的时候他告诉我一句话,输得一无所有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一无所有才不怕再输。而一旦有胜利的机会,就很快又会赢回来。”

左迎翘起一边的­唇­角:“我可没有输。”

“我也没说你输。只不过突然对我自己有点儿感慨而已。” 黎念看了看时间,站起来,“我要回去了。”

“还不到十分钟呢。”左迎嘴角的嘲讽随着这句话终于清晰起来,“安铭臣难道还怕我会加害你吗?”

“你想多了,只不过是宴会散了该走了。”黎念的脸­色­淡淡的,“再见。”

她顶着左迎很是异样的目光走回大厅,很快就又连同安铭臣一同打包去了最近的一家会所。一­干­男士进了包厢后就直接点酒,虽然顾虑到她淑女的身份,对她开的玩笑和打趣都很轻,但他们又心知肚明安铭臣肩负护花使者的使命,所以打着给黎念敬酒的名义暗里一次次地豪灌安铭臣。

这里面甚至包括看起来似乎是真正的谦谦君子李唯正,大概那次接风宴被“接”得太狠,所以这次敬酒也相当不遗余力。

安铭臣没得选择,擅长的巧言令­色­技能对这些一起长大的发小压根没有用,只能一概接下。黎念看着他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眼睁睁也没一点办法。

这就是一场变相的闹洞房。

最后还是李唯正最先心软,看了看安铭臣微微眯起的眼,说:“他喝得不行了吧,你看手都拿不稳了。”

林子昭“啧”了一声,颇是不以为意:“他装呢。只要他脸没白得透明,那就代表没事儿。话说装醉这招铭臣还教过我呢,是不是啊,安董?”

安铭臣端着酒杯在嘴角,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叫恩将仇报知道么?”

林子昭笑得特别没良心:“仇报就仇报吧,你以为娶个老婆就那么容易的?”

等到他们终于被放行回家的时候,安铭臣已经喝到微醺。眸子愈发黝黑,眼神也不再清明,唯一庆幸的是还能够在她的搀扶下走回卧室。

安铭臣靠在床头半躺半坐,从进了卧室就开始闭目养神,黎念倒了一杯蜂蜜水凑到他嘴边,他睁开眼看了看,却并不接下,倒是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勾住了她的下巴,眼尾斜斜挑起,深秀的眼眸满含春­色­,然后慢慢叫出她的名字:“念念。”

黎念轻轻拍开他的手:“喝醉了你。”

他不理会她的话,兀自慢慢地继续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确定是昨晚不是现在?”

安铭臣的眼角依旧蕴含笑意,“我梦到你手上浮着一个泡沫,很圆很透明,也很漂亮,但你只是轻轻碰了碰它,就破了。”他顿了顿,微微歪着头瞧着她,然后继续说下去,“就像是现在我跟你一样,太甜了,让我竟然觉着有点儿不真实。”

黎念很严肃地给他判断:“你真的喝醉了。”

她递过来蜂蜜水,他依旧拒绝,垂着眼看着她,手指因为醉酒而微微发烫,抚上她的眼睫毛,力道很轻却不算稳,但他依旧固执地来来回回摩挲,然后缓缓地说:“念念,你要记住,我现在做的事,都是为了你。”

他的指腹带着暖意熨帖她的眉眼,黎念不敢动,过了一会儿他却又突然停住了,只盯着她出神,然后嘴角牵出一抹笑,捏住她的下巴,慢慢地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上依旧站着些微醇酒的味道,微辣而且潮湿。他只是轻轻碰触,并不深吻。黎念被他半是挑逗半是诱惑的动作弄得恼火,他却突然轻轻笑了出来,手指抚摸上她的后颈,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安铭臣的动作缓慢,手指却还是很灵巧。他的一只手压住她,同她十指交叉,另一只手从她的后背探进去,很是准确地解开了她的胸衣。

安铭臣浓而长的睫毛近在咫尺,一双眼睛因为微醺反而变得格外深邃,脸庞线条美好,淡淡地笑看着她,然后缓缓压下来,带着清冽的酒香气。

他偏过头,在她的脖颈处辗转,嘴­唇­轻轻贴上去,一点点地刷着她敏感的皮肤,每一下都是分明的挑逗,都可以引起黎念一阵不由自主的战栗。

他刻意延长时间,手指像是带了魔力,黎念被他折磨得无力抵抗,只能轻声低哼。然而安铭臣的动作却变得越来越缓慢,最后他贴住她的脖子,只剩下了绵长的呼吸声。黎念的手依旧被他握住手里,她终于觉得不对劲,扭过头去看,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黎念一夜没有睡好,反倒是在第二天去机场的路上开始发困。到目的地的时候她已经睡过去,还是在安铭臣捏住她的鼻子让她呼吸不畅的情况下才悠悠转醒。

安铭臣好笑地看着她:“喊都喊不醒,睡得跟啄米小­鸡­一样。到了那儿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黎念睡眼朦胧地点头,然后睡眼朦胧地下意识就要开门往外走。安铭臣忽然把她拽回去,捞过她的右手,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枚戒指,捏住她的无名指,慢慢地套了上去。

他的眉眼沉静,表情甚至有些严肃。动作缓慢而安静,在戒指抵达指根后,他依旧捏住她的手看来看去,直到表情中渐渐现出满意。

这一突然的举止让黎念再困也彻底醒了过来。一枚十分大气漂亮的戒指,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指环,冠顶由一枚粉钻和六颗小钻包围,戒指内圈似乎还有曲曲折折的符号,只稍稍转动,就可以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安铭臣斜撑着方向盘,微微地笑:“这一个不要再扔了。”

黎念顿时睁大眼看着他,安铭臣却笑了出来,把她拽过去捏住她的下巴亲了又亲:“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那枚婚戒扔到草地上的时候,其实我就在不远处的喷泉后面。”

黎念在这座别墅扔过的东西太多了,但这枚婚戒因为存在某种意义,所以她还是记忆犹新。时间是在她为了离婚最后踏入别墅的那一次。她还记得自己那次是被安铭臣气到极点,扔完戒指还不够,还发誓一定会不惜代价地离开他。

“后来我尝试去找过,但没找到。”安铭臣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很淡然,看到她恍惚的脸­色­后又稍稍收了笑容,慢慢地说:“我说过你要求的我都答应。现在再添一句,你想要做的,我也不阻止。念念,记住我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噢,最近真是太二了。倒V通知发到了V章节里,第二天才想起来自己­干­的二事,然后到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想起来我本来还可以在章节内容提要上写上“倒V”字样提示一下的,我真是太囧了。= =|||||对重复购买过的大人们表示歉意,想要退款的可以留下晋江客户号和账号,俺会站内转账回去的。

ps,留言啊,你何时才能不这样形销骨立?你瘦得俺很心痛……- -

17、第 十七 章 ...

黎念一直到下了飞机与Ada会合,都没有特别想明白安铭臣刚刚说的话。她­精­神疲惫,兼心不在焉,化妆时可以看到明显的黑眼圈。但所幸杂志封面要求的写真是烟熏妆以及慵懒情态,黎念穿着白衬衫外搭黑­色­小西装斜歪在黑­色­木椅上,单手掐腰,下巴微微扬起,眼睛半睁半闭,倒是歪打正着地把一位现代白领颓废而­性­感的状态演绎得恰到好处。

拍摄完毕后有杂志安排的采访,黎念遇到夸赞说谢谢,遇到被比较说不敢当,遇到最近的敏感问题则只笑着不说话。她半撑着下巴靠在沙发里,眼睛躲在墨镜后面神游,其实十分昏昏欲睡。

其他人看不出来,Ada却早就熟知了她犯困时的套路。回酒店的路上黎念便遭到了她的打趣:“昨天晚上又是几点睡的?安铭臣知道你好几天不回去,是不是特别舍不得?”

“您消遣我。”黎念闭着眼蹙着眉,“我就是失眠睡不着,跟别人没关系。”

“据说没心没肺的人从来不会失眠。”Ada笑,“以前我压力大也天天晚上失眠,睡不着就折腾我家那位,最后他被我折腾烦了,就开始斗嘴,斗着斗着我说不过他的时候,我就消停了。”

黎念抿着­唇­,笑得很含蓄:“莉莉是不是就是这么被你折腾出来的?”

“敢跟我这么说话?”Ada佯怒,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太要命了,还真被你说对了。”

“感谢您的友情素材提供,我会引您为戒的。”

Ada扯了扯她的面颊:“越说越来劲儿了是吧?对了,还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她稍稍收敛了笑容,说,“章青导演昨天下午给我打电话,他那个电影敲定了你是女主角,这是个好消息。但你也知道,左迎也为这个角­色­争取过。她那个­性­格,你都明白,我就不多说了。”

前因后果连起来,黎念很快想通了所有的事。她把昨天晚上左迎和她的对话说给Ada听,Ada皮笑­肉­不笑:“估计有点儿见风使舵的意味。她最近人气有点下滑,说的不好听一点,你跟安铭臣的新闻爆料,她其实受益最大。”

黎念晚上接到安铭臣的电话,对方的音调带着惯常的慢条斯理:“听说L市的鼻烟壶十分好看,我上次去没来得及买,这次你抽空带两个回来吧。”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黎念无意识敲着酒店的镂花画框,“昨天晚上你说的话你还记不记得?”

他笑了一下:“哪一句?”

“……算了,没事。”黎念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最近事情多,大概半月内都不会回去。”

安铭臣慢慢地笑:“其实昨天晚上我还是有些印象的。比如说,你似乎给我倒了一杯蜂蜜水。”

“真难为你还记得。”黎念很冷静地回应,“那我给你倒蜂蜜水主要是因为你哭着闹着求我给你倒,你还记不记得?”

“真的?”安铭臣轻轻地笑,“我酒后竟然这么失态?”

“当然。你还说,你为左迎的事感到理亏,于是主动提出睡地板。”

安铭臣这回大笑出声:“怪不得我今天腰特别酸,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那边的声音变得稍稍嘈杂了一些,似乎有人在叫“安董”,安铭臣应了一声,黎念问:“你在哪里?”

“在外面吃饭。”他带着隐隐的笑,“很无聊,不如调戏你的时候有趣。”

“……”黎念满头黑线,“你可以挂断了。”

他“唔”了一声:“那有没有临别赠言?”

黎念想了想,捉弄他的心情顿起,细着嗓子慢声慢气:“安大叔,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您沧桑的眼神,还有您满含风霜的双鬓。”

她调侃他比她大六岁,安铭臣不可抑制地笑出声,“萝莉小姐,我一直在想念你漂亮的黑眼睛,还有,嗯,”他顿了顿,“我们同样漂亮的卧室。”

黎念低低咒了一声,迅速挂了电话。

黎念最近忙于飞往各地宣传新剧,以及拍摄广告,行程排得很满。偏偏这个时候韩道给她打电话,想和她见一面。

她那个时候正在K市短暂停留,恰巧韩道也在附近。韩道驱车去找她,初初见到她就“哟”了一声:“你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失眠多梦,还头疼。”黎念搅着面前的饮料,“表现的真的很明显?”

韩道很郑重地点头:“就像是深闺幽魂,愁眉不展,怨气深重。”说完自己就开始笑,“不是说去度蜜月么,怎么没有去?”

“……都比较忙。你怎么也在这附近?”

“黎念,你问这个问题是故意的么?” 韩道收了笑容,“明天是什么日子,我就算是在国外也得回来啊。”

黎念低着头,露出光滑的脖颈,外面阳光透过来,让她的脸颊染上了金­色­。她垂眼沉默了半晌,最后低声说:“我明天不去了。”

韩道叹了口气:“果然跟我猜的一样。路渊曾经跟我说过你的­性­子,你猜他说的什么?嘴巴毒心又软,不想欠人情。不管涉及什么感情问题,就一个念头,想逃跑,还快得跟八百米冲刺一样。”

这样拙劣的笑话,黎念笑不出来,并且面无表情:“不要提他。”

韩道仔细辨别她的脸­色­,然后再次叹气:“我明天上午过去,你真打算不跟我一块儿么?”

黎念这次沉默的时间更加久,直到面前的茶冒出的袅袅热气渐变得越来越少,才终于答话:“……你明天去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吧。”

黎念认为自己应该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对于她来说,失眠已经变成了一个深刻的困扰。她整夜整夜的翻来覆去,明明昏昏不醒,却又总是似睡非睡。

她努力使自己的脑袋里空无一物,却发现这十分困难。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钻进来,让她只能大睁着眼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L市下了雾蒙蒙的小雨,从市区一路绵延至墓地。天­色­灰沉,黎念抱着白­色­的花束,和韩道一起慢慢走上山。

她一路上都在默念自己不要哭,可当她看到墓碑上那个人的笑容时,还是鼻头一酸,忍不住掉了眼泪。

照片上的路渊笑容清浅,有若隐若现的酒窝在嘴角边。穿的是那件他最喜欢的深­色­衬衫,他说“因为长得孩子气,这样穿才能稍稍显得稳重”。

在她的记忆里,因为心脏病的关系,路渊从小便不能跑,不能大笑,不能大声吵闹。而她在大人眼中一直安静乖巧,所以在大人眼中他俩一直是最佳的玩伴。

他们一起玩象棋,书法,学画,一起去医院,还有一起从小长大。

路渊一直是笑着的,即使是在手术后从麻醉中刚刚醒过来的时候。黎念记得路渊曾经说,为了已经摔碎的罐子哭泣,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可她还是忍不住。

她和韩道一起把墓碑附近打扫­干­净,把雨迹擦­干­净,然后放上花束。黎念站起来,捂住嘴,微微仰着头,努力把眼眶里的酸涩逼回去。

她让韩道先下山,自己则又待了许久。头发已经被细雨打湿,可黎念恍然未觉,其实她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她这样做纯粹觉得这样待下去比下山要合理。

接着她淋雨的效果很快就显现,从她回酒店就开始打喷嚏,到晚上Ada叫她吃饭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出现低烧。

Ada对此很无奈:“……我去给主办方打个电话,请他把明天的时间推迟一下。”

黎念刚刚打完针吞完药,趴在被子里昏昏欲睡。Ada要出去打电话,安铭臣的电话正好打进来。黎念一眼看到手机上的十一位号码,立刻拽住了Ada的衣角。

Ada还没转身,黎念就已经把手机递到了她手里,手势加语言:“就说我睡着了。”

Ada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小念,按道理讲,生病的这个时候给男人撒撒娇其实再合适不过了。”

黎念瞪她一眼,因为鼻塞,声音变得瓮声瓮气:“别告诉他我发烧了。”

Ada好笑地看着她,最终还是在她的眼神下把手机绿­色­键按开:“你好。”

室内很安静,黎念可以听到安铭臣顿了一下,略带肯定地说:“Ada?”

Ada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回应:“是,我是Ada。黎念在睡觉。”

那边声音渐渐低下去,也不知说了什么,Ada一直“嗯嗯唔唔”地答,几句话内就已挂断。

“安铭臣说要出差一周左右,这几天不在T市。手机估计也不开,有事的话可以打给他的助理秦鹭,电话号码一会儿他给你发过来。” Ada把手机还给她,又是笑,“说得真是太有条理了,就跟交代小孩子一样。”

黎念“唉”了一声,幽怨地看着她:“您不是要去打电话么?”

“我不理解呀,”Ada反倒在床边坐下来,“你说生病了给老公抱怨一下,这是多么正常的事儿,怎么你俩相处得就这么怪胎?”

黎念身子一歪,倒在床上,把被子像蚕蛹一样裹在身上,过了一会儿,声音不甚清晰地传出来:“总之就是不想。”

过了几天黎念回到T市。她没有给秦鹭打电话,后者倒是主动打给了她。那个时候她正窝在花廊下面看刚从书店买回来的心理方面的书籍,沐浴在阳光底下,刚刚生出一些睡意。

秦鹭打完招呼,第一句话让她感到十分奇怪:“请问安董在您旁边么?”

“……”黎念有点儿莫名其妙,“他不是出差去了么?”

“安董电话这两天一直关机,公司副总有点事要找他,一直找不到。”秦鹭语气里透露出失望,“冒昧打扰到您,十分抱歉。”

电话很快挂断,黎念眯眼看着花园里开得正盛的姹紫嫣红,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丁点儿睡意又全部褪去。安铭臣明明告诉她有事可以联系秦鹭解决,可他的秘书如今却打来电话向她要他的行踪。她歪着脑袋沉默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安铭臣连他出差的城市都没有告诉她。

黎念得了三天假期,计划为之前的忙碌好好犒劳自己。她穿着宽大的罩衫去电影院,在开场之后捡了最后面的位子坐进去,然后抱臂观摩电影里左迎的一颦一笑。不管这个人的人品如何,黎念不得不承认,她的演技确实比她老道得多。

黎念忽然想到,现实里安铭臣其实比她更像一个演员。他可以连续许多天都戴着笑容面具,在人群里左右逢源,只要可以达到目的,低调和张扬都只是他的工具。他又可以连着赴三个饭局,看起来却依旧神采奕奕,并且接过一杯杯各式各样的酒,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安铭臣在微醺的时候,确实和他自己说的那样十分喜欢戏谑她。或者是捏住她的下巴调笑,或者是把下巴枕在她的肩窝里,放松了全身倚靠她,直到黎念被压得向后弯了腰,他才懒懒地站直身体,笑得眼底堪称风情万种,并且毫不客气。

黎念这两天一直是一个人待在偌大别墅里,夜晚这一带都很宁谧,宁谧到让她有点儿发慌。晚上睡觉的时候手机不敢离开身边,客厅卧室的灯都会打开,但她依旧觉得害怕。

今天中午她给安铭臣打电话,得到和秦鹭一样的回应。黎念有一团浓重的疑惑堵在心口,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慢吞吞地驱车回到水晶庄园,开门的时候发现了一点异样。放在鞋架上的男士拖鞋已经不见,沙发上有一件灰­色­男士外套,还有一只黑­色­小行李箱安静地放在拐角处。

黎念呼吸一滞,快步走上二楼。室内太安谧,高跟鞋踩在台阶上的声音清晰而急促。她猛地推开卧室的门,窗帘厚厚地遮挡住外界光线,卧室空调开着,温度刚刚好,而那张大床因为承受了某个人的重量,被迫蔓延出无数褶皱。

安铭臣以手支颐,正在床上闭目养神。眉眼间尽是淡然,听到门口响动半睁开眼,见到她毫不掩饰的吃惊表情,反倒笑了出来。他在床上慢慢坐起来,手肘搭在膝盖上,一手撑着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渐渐平静下来,也不说话。

黎念的手指摸上一边墙壁,“啪”地打开了吊灯。安铭臣眯了眯眼,她面无表情看着他:“你手机关机,秦鹭找不到你,前几天已经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他“唔”了一声,沉吟着说:“所以打扰到你的清净了么?回头我提醒她一下。”

黎念蹙着眉看他,见他依旧在淡淡地笑,眉毛皱得愈发紧,最后望了望天花板,索­性­扭头就走。

安铭臣在她身后低低地笑,缓缓念出两个字:“念念。”

这两个字果然依旧有效。黎念握着门把手顿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双手环臂冷眼瞧着他,见他依旧笑意盈盈地不说话,忍不住嗤了一声,扭过头去。

他抬腿走过来,把她揽过去,下巴搁在她的发心里,声音里依旧是那种慢条斯理的笑意:“想我了可以直接说,我又不会笑话你,不必费力把秦鹭拽出来当借口。虽说助理替老板偶尔当回挡箭牌也是必要,但现在这种场合倒是可以省略。”

黎念梗着脖子说:“鬼才想你。我这两天难得清净得不得了。”

他愈发乐不可支:“那是谁今天中午给我打电话?还是连着两个呢。”

这句话立刻招惹来一顿拳打脚踢,安铭臣一声不吭全部笑着承受,最后黎念的指甲狠狠掐进他的­肉­里,他终于抵挡不住闷哼出声。

黎念推开他,冷冷看着窗帘一言不发。安铭臣凑上来,尝试接近,失败,再尝试,再失败,三度尝试,三度失败,最后他细细瞧着她,叹了口气:“其实我觉得现在真实多了。这样的死鸭子嘴硬才比较像你。”

这话说得黎念更加恼火,于是安铭臣再次招惹来一顿比刚刚那次更严重的拳打脚踢。

安铭臣出差考察的地方因为禁止手机通信,一连几天都保持关机状态。黎念问他:“难道就没有固定电话?”

安铭臣瞅了她一眼:“我在等你给我打电话。结果今天去机场的路上才记起来原来你打过来我也接不到。”

"……"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三千字总是看着不爽,­干­脆补足了事。明天假如更新的话会比较晚,大概十一点半左右,如果还没更,那就是周三早晨七点左右更下章。=3=

霸王越来越多了哦?啊呜……

18、第 十八 章 ...

十八、

黎念最近迷上了炒股。她原本只是粗略懂得熊市和牛市,但还是抱着玩玩的心理投了一点钱进去。而结局也并不好,三天后她看好的股票便开始下跌,一直到两周后股份公司高层传出震荡新闻,终于导致当天交易日该股票跌停。

但因为有安铭臣这本因材施教的教科书,所以这种惨状只发生在开始,却不会发生在结尾。安铭臣挑了一个工作日,专门把她带到公司,手把手教她实战炒股。黎念在许久之后都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她跟在安铭臣身后,从走进瑞尔开始,到进了顶层安铭臣的办公室,见到的每个人露出的表情都足以称得上­精­彩。

“不能太相信系统数据。股票结合公司高层以往的策略来分析会更有利,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找个时间跟你详细讲。有的股票短暂时间里有下降,也不要抛。举个例子,”安铭臣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笑,“比如说EM珠宝这样的。”

黎念陷在老板椅内,安铭臣站在她身后,单手撑住桌子虚虚环住她。黎念平心静气两秒钟,忽然低下头,捏住一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把它从她的胸^部拿开。

安铭臣叹了口气,­干­脆把椅子转过去,把办公桌上的东西推到一边,然后弯下腰,一手揽住她的背,一手合抱住她的膝盖,将她稳稳地从椅子里抱到了桌案上。

中间他甚至还掂了掂,然后屈起食指刮了刮她的下巴,微微眯了眯眼:“最近减肥了么?比以前轻了不少。”

他的手指从她的脖子滑下去,接下去的意图昭然若揭。他们的身后是一大片的玻璃窗,阳光肆意透过来,视野极开阔。黎念面无表情地拂开他的手指,瞪了他一眼,正要开口,看到他渐渐染上颜­色­的眸子,忽然想起来什么,眼珠一转,笑得像是一只狡猾的猫咪,然后突然主动环上了他的脖子。

他的后背挺直,仰头靠上来,嘴­唇­贴上他的,舌尖沿着他形状好看的­唇­线一点点吮吸,或轻或浅,一下下地碰触,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去捕捉。

但当安铭臣终于忍不住,真是想要反客为主的时候,她却又突然离开,转而去咬他的耳垂,上下牙齿在上面研磨。黎念的手指揪住他的衣衫前襟,半伸进去,解开他领口以下三颗扣子,另一只手从他的脖子后面绕过去,又环过来,手指按在他的大动脉上,来来回回地摩挲。

等她听到对方有极细微的轻喘后,稍稍后退开,带着点不怀好意地瞧着他,嘴角有一点笑容,眼睛里也有眸光流转,然后低下头,手指从他的领口探了进去。

她顺着细腻的皮肤纹理前进了十厘米,然后停住,指甲掐住了他的一丁点儿皮肤,大拇指则在一边缓慢地画着圈。

黎念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安铭臣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眼底深沉似一汪深潭水,黑亮得近乎有光躲藏其中。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歪了头,闭上眼,凑上去,柔软的­唇­瓣突然印在了他的喉结上,在上面游移了两下,又用牙齿轻轻地咬了上去。

她的技巧其实并不熟练,舌尖的挑逗甚至略显笨拙,并且无从抓住他的敏感点,所以挑的地点很随机。但胜在她有一位好老师——她所有的动作全部来源自以前安铭臣调戏她时用的手法。

黎念如愿以偿地听到安铭臣的闷哼,他的心跳在加速,黎念按以往经验计算着他濒临爆发前的时间。然后,在他想要把她推倒在桌案上时,黎念先行一步,忽然猛地推开了他。

安铭臣的呼吸很浓重,有淡淡的异­色­在脸上,衣衫被她解开又揉搓,已经皱得不像样。假如是在拍摄影棚,他这副模样倒是十分适合拍摄以“颓废­性­感”为主题的写真,可这里是瑞尔的办公室,安铭臣日常办公的地点。

安铭臣的一双墨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她,黎念嫣然一笑,在快速确认自己着装并无不妥后,手指在安铭臣来得及阻止之前果断按下了旁边的通话键,声音十分甜美:“秦小姐,请进来一下,安董有事要交代。”

“……”

黎念依旧整夜整夜地失眠,这个问题从很久之前就困扰她,今年却尤为严重。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会被安铭臣习惯­性­牢牢搂住,她生怕翻身会吵醒身边人,只好一整夜都一动不动,结果到第二天便浑身酸疼。

后来连她自己都无奈,每晚索­性­都大睁着眼,一遍遍数着安铭臣的眼睫毛。他那双惯常似笑非笑的眼眸被遮住,嘴角也放松,头发微微散乱,一张好看脸庞此刻便显得很是闲适无害。睫毛黑而浓,一根根都很翘而长,黎念总是数着数着便花了眼,再重头再来,最后发现她这样竟然可以慢慢睡过去。

失眠导致她心情也不好,连带安铭臣也跟着遭殃。比如某天清晨安铭臣一定要把她拽起来一起在花园里捣鼓他的那对宝贝花,萎靡不振的黎念跟着他一遍遍除草扒土施肥加浇水,又遭到安铭臣的一句调笑,很快就失了耐­性­。

她怒气冲冲地发了好一顿无名火,把安铭臣弄得十分莫名其妙。他歪着头思索了一下,有点儿了悟的意思,点了点嘴­唇­,接着笑了一下,对她说:“等一下。”

过了两分钟他又回来,手里一只棕­色­方盒子。他拈起里面的一块东西递给她,:“来,吃块巧克力。”

“……”黎念站在原地呆滞了三秒钟,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敢情他还以为她现在处于每月的特殊暴躁期,所以不会与她计较。

黎念看着他,忍了忍,又忍了忍,终于还是把已经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尽管她在尽力掩饰,但她整天恹恹不振的事实还是被安铭臣发觉。他提出去医院,被黎念拒绝,又提出度假,这次黎念想了想,没有反对。

两个人腾出一天的时间研究路线,又腾出了半个月的时间专门旅游。黎念很认真地按照网上介绍的最佳旅游线路来安排行程,安铭臣站在一边听着,对她的建议不发表任何意见。

于是两个人第一天一起去爬山。再于是没还走多久就已经气喘吁吁的黎念遭到了安铭臣的取笑,说她爬山的速度还不如不远处那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说完他还意犹未尽地捏了捏她的胳膊,用一副评价物品好坏的客观口吻说话:“胳膊比那位老太的拐杖粗不了多少。”

黎念恨恨瞪着他,索­性­真的赖在原地不走了。他们凌晨起床爬山,本是为了爬上山顶看日出,如今被她一折腾,预算的爬山时间已经过半,他俩却离半山腰还差得远。

安铭臣瞧着她赌气的神态,淡淡地笑,把相机放回套子里,背过身,然后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稍稍转过头,对她说:“上来。”

黎念的模样有点儿呆。她很想确认一下安铭臣此刻是否正常:“你真的要背我上去么?”

他挑了挑眉,还是那两个字:“上来。”

黎念顿了一下,乖乖趴上去,安铭臣托了托她调整姿势,慢慢地向上走。黎念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胳膊上,把胳膊枕在他的肩膀上,微微歪着头,可以在渐渐明亮的光线中看到他行云流水般的英俊侧脸,沉静的眉眼,挺直的鼻梁,以及抿起的­唇­线。

这样一张好看的脸庞,不适合沮丧和绝望。黎念抱住他脖子的双手紧了紧,伏在他的背上一声不吭。

黎念和安铭臣在一起的时候通常都算是安静,却极少会像现在这样让人感觉很乖巧。安铭臣挑了一个空当突然回头,果然看到黎念没来得及掩饰的咬着­唇­角的表情。

那分明就是一副“我很纠结我欲言又止”的模样。安铭臣忍不住又开始取笑:“现在累的是我吧?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发愁?”

黎念声调起伏成一条直线:“我只是怕你突然一个不稳,把我从半山腰给摔下去。”

他“啧”了一声:“你再睁着眼睛说瞎话,就真有这个可能。”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再次打破沉默:“念念,把我的手机拿出来。”

黎念依言而行,他瞥了一眼,双手把她向上面顶了顶,接着指示:“调出相机,给现在我背你的样子拍张照片。”

“……”黎念黑线,把手机收回去,“这个就不用了吧。”

“为什么不用?”安铭臣显然十分理直气壮,“这是你虐待我的罪证。”

“……”

第二天天气正好,两个人去了海边的沙滩。安铭臣试图教她游泳,黎念看出他眼里的不怀好意,死死抱住救生圈不肯撒手。安铭臣目的未遂,只好在沙滩上堆沙雕,后又借机报复­性­地把她压在沙滩上打滚。后来两个人都脏兮兮,他便顺理成章地把她带到海里,然后再在一个黎念疏忽的时候,把她的游泳圈出其不意地扔出去一米远。

黎念没有防备,立刻掉进海里,被迫狠狠呛了水。等安铭臣把她托起浮出水面后,她已经咳得流了眼泪。安铭臣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又以一副“我比你资格老”的口吻说:“这是学游泳的必经之路,呛几口水之后就会了。小时候老头教我游泳的时候,就直接把我扔进了游泳池里,学不会不准我上去。那一下午我都在里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等晚上学会了,就开始喜欢上了。怎么还咳嗽?好点儿了没有?”

他一边帮她顺气一边试图凑近了察看她的状况,黎念没好气,伸出手把他那张俊脸狠狠地推了回去:“你家游泳池的水有这个难喝么?!”

于是可以想见,黎念当天没学会游泳,安铭臣当晚也十分不好过。

后来连续碰上两天­阴­雨连绵的天气,两个人窝在酒店看电影,上网,玩扑克,或者­干­脆在床上赖一整天。安铭臣翻出手机里的图片给她看,其中有一张是黎念皱着鼻子站在花园前面发呆的模样,微微鼓着腮帮,表情像是很苦恼。

照片的角度不大好,很明显就是偷Pāi。黎念伸手去抢,安铭臣不给,还很从容而淡定地翻出下一张给她看。

这张里面有两个人,其中她是穿着吊带睡裙侧卧的模样,双臂露在被子外面,正很紧地抱住安铭臣的胳膊,头微微仰起,嘴­唇­贴在他的肩膀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他抓拍到,她竟然是难得的睡得香甜。

黎念很头大,安铭臣却笑得十分开怀。“我还没给这些照片取个统一的名字,”他低下眼,装作沉吟的模样思考了一下,慢慢说出三个字,“唔……艳照门?”

安铭臣话音刚落,就立刻被黎念从床上踢了下去。

这半个月就像是指缝里的水,眨眼间已经消逝得飞快。旅游地点阳光毒辣,安铭臣每次出酒店前都很仔细地检查黎念的遮阳帽有没有戴好,鞋子里有没有藏了沙子。他们去附近的果园偷青果,吃当地的名小吃,穿复杂的民族服饰,在亭子里吃用凉水浸好的水果,以及请脸红的腼腆青年或者女孩子为他们拍照。

黎念努力抛开工作抛开杂念,连手机也不开,完全抱着好好享受和好好留念的心理来面对这一切。她似乎许久都没这样快乐过,每次闻着安铭臣沐浴后的香气,就觉得十分心安。可她又似乎许久也没有这样压抑过,每次夕阳斜照,红彤彤的晚霞映红人脸的时候她就觉得十分难过。

离旅游结束的时间越近,她就越不安。她越不安,就越难以入眠。

等他们重新回到T市,黎念蓦然发现时间已经过的这样快。T市的秋天很短,夏天过去,天气转眼已经迅速变凉。安铭臣亲手栽下的花朵在他们旅游前还开得很好,回来的时候许多却早已衰败,花瓣红红白白地落在地上,假如配合上夕阳晚霞,以及一首老歌,就很能渲染出一种伤感与苍凉。

掐指数数,距离黎念和安铭臣曝光结婚已经将近半年,但还是有媒体在乐此不疲地报道他俩的事。其中有一张照片地点竟然还是在超市。那天黎念兴致上来,提出要自己做饭,之后便说­干­就­干­地去了附近超市采购食材。安铭臣那个时候刚刚回家,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自然是要“伉俪相携”地和她一同去。

不想却被人拍到。那时候安铭臣还没来得及换下上班正装就陪她过去,举手投足间身材显得格外挺拔与颀长。他走在前面推着购物车,黎念挨在他身边,则很是有点迷惑地对着一众疏菜东张西望。他俩明明没有任何肢体接触,那是那一幕看上去,两个人竟然仿佛真的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半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养出不少习惯。比如说黎念在安铭臣的时刻监督下习惯了每天三餐都喝粥养胃,也习惯了外出拍戏时按时打电话报备时间地点,还习惯了床上总有另一个人霸占一半空间,她在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的清香气的情况下慢慢进入浅眠。

黎念想,假如安铭臣是一个导师,他必定也会做得很成功。这样强大的细雨润无声招数,让她在最终试图抽丝剥茧的时候,如他所愿的那般发现自己已经剪不断理还乱。

半年之前的每一天,她都如蛰伏的蝉一般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可如今这一天终于像韩道­精­确计算的那般即将如期而至的时候,她却悲哀地发现,她已经开始自乱阵脚。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下字句,不影响阅读,可不回看。

下一章字数比较多,大概七千字左右,俺需要酝酿一下,打算后天早晨一起更。希望留言可以给力一点,真的希望留言可以给力一点。= =

十九、

两人从度假村回来,自下了飞机的那一刻,气氛就开始渐渐变得微妙。秦鹭带着微微蹙起的眉头来接机,在见到安铭臣出来后明显松了口气,小跑着迎上来,旁边有人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秦鹭立刻很有效率地把手中的手机递了过去。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一长串都没有停歇,安铭臣很认真地听着,脸­色­淡淡的,只是在末尾的时候“唔”了一声,语调里带着惯常的慢条斯理:“我现在去公司。”

他这一去就是三天没有回来。黎念自己待在家,思量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去上网。找到财经版块,翻到股票的K线图,发现事实果然如同韩道预料的那般,EM珠宝股价近几天一直都在一跌再跌。

韩道之前曾告诉她:“EM珠宝是老牌子,资金雄厚背景也硬,但是有许多老头子占着高位只吃饭不­干­事。以前安家老爷子手段温和,为人爽朗,把义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自然不动他们。但安铭臣跟他家老头子不一样,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商人。在他眼里,利益是第一位的。”

“安铭臣上位以后,前几年他着手发展,并购打击其他企业,EM成绩不错,自然会受到这些老家伙们的支持和拥护。但如今企业大了以后,他一把矛头对准企业内部,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虽说这些老油条对公司发展没什么用,但对整人耍­阴­相当有研究。正好安铭臣最近有扩展其他业务的计划,罔顾这些人反对,把资金抽调出了相当大的一笔。弹劾书还不好写?­鸡­蛋里挑骨头还不容易?安铭臣如果成功了,就代表这些老前辈们真没什么用了,安铭臣要是失败了,公司将会损失惨重。他现在处在两难境地,小念,你这个时机把握得刚刚好。”

“公司最大的悲哀就是内讧。制衡和角力其实也不过那么几个招数,见招拆招如果拆好了自然好,就怕会­唇­亡齿寒。老家伙们糊涂了,对一个自家后辈出手,其实还是在自寻死路。我们只不过是在外面推了一把,助他们一臂之力罢了。”韩道抿完一口茶,接着说,“看着吧,这些老家伙们的心还是挺狠的,弃卒保车的­阴­招他们做得出来。”

他想了想,又慢慢补充了一句:“改革总是会遇到阻力,这是必然的。但实话来讲,假如没有我也跟着在旁边做帮衬,那些老古董们都斗不过安铭臣。没有你跟我阻挠,最长一年时间,他就能把那些人从EM里踢出去,甚至说不定EM珠宝成绩还能翻一番。”

黎念迟疑了一下,问:“总得不看僧面看佛面吧。安家老爷子还健在,他们就这样轰轰烈烈搞内讧么?终究还是会被调停吧?”

“你不了解安铭臣。”韩道说,“安家老爷子最近在国外度假呢,一年半载回不来。安铭臣不是那种乖巧的人,一不会把这事对他爸说,二呢,他爸对他也有意见,被他那些老战友老朋友们一忽悠,不同意安铭臣改革是其一,甚至想着拿这事儿给他点儿颜­色­看看的可能说不定也是有的。”

按照新闻中报道,EM珠宝早前几日的股价波动就十分异样,更有媒体直指其暴涨暴跌是其在造局。EM人事动荡,两天内连换高层三将。从他们度假回来的前一天,那张EM珠宝的的K线图就开始呈震荡下滑的趋势。

但黎念分明记得,回来前一天晚上他们还在床上一起玩扑克。黎念当晚输惨,被安铭臣威逼利诱要叫十声“老公”,黎念反咬一口说他出老千,安铭臣要求她拿出证据,她自然拿不出,安铭臣不怀好意地去捉她,黎念逃出卧室,但终究还是被他逮住扔回床上,然后他和她倒在床上一起开怀大笑。

他的样子就像是什么都还不知道,笑得像个孩子一般快活,眼睛亮晶晶,嘴角甚至有笑纹荡开,那些深沉和算计仿佛都离他远去。

但黎念确认安铭臣是早已知晓她的动机的。

有一次她洗完澡,偶然听到他在阳台上接电话。安铭臣的声音很低,中间似乎还隐隐夹杂着争执。而即使隔得很远,黎念也可以辨别出对方是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男高音,口气听起来和安铭臣一贯持有的慢条斯理姿态十分的像。

那一刻她心中某些一直忐忑的疑团终于得到了解释。她本来一直怀疑为何他们的关系在告知天下被媒体争相报道后,却还是得不到财大势大的安家的一点回应,而媒体也不约而同地对双方父母的背景条件都选择了缄默,如今答案终于明晰。只不过还是因为安铭臣的打点,他的手段依旧那么好。

其实黎念也并不曾觉得这些诡异是出于巧合或者侥幸,只是当事实这样活生生地验证在她耳边时,还是让她有些无法完好消化。

这次度假的时间正正好,正是安铭臣新开辟的酒店连锁开张时期,也是EM珠宝宣布竞购失败的下一周,还是与瑞尔与韩道的合作案提前完成却还没来得及验收的第三天。

林子昭提醒过他这是瑞尔的关键时期,她也在暗示想要他的全部身家之后含蓄地问他那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事。安铭臣这样­精­明到变态的人,不会不知道如果没有她,幕后东家韩道未必会那么容易就把EM珠宝的股票成交价跌得那么彻底。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他们两人都是无声又默契地在做戏。安铭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接着戏伤的理由回来,看着她生硬拙劣的迎合,看着她因为紧张纠结而失眠多梦,看着她联手韩道设下圈套。而她也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借着甜言蜜语和酒后醉言一遍遍试探她,看着他为掩饰眼底探究而侧开头,看着他笑意清浅,看着他步入陷阱。

这些她早早就明白过来,她就不信安铭臣不懂。但这出戏还是以不可思议的顺利唱到了最后,两个人都假装沉醉其中,假装没有事发生,或者会有奇迹出现。

黎念并不了解这其中真正的­操­纵过程。她费的脑筋不多,只是给了韩道想要的文件,告诉了他安铭臣的行程。所以当韩道打电话告诉她“我们做到了”的时候,她也不晓得韩道已经将安铭臣打击到了哪种地步。她曾经以为结果只要达到,程度或其他都无所谓,所以也不曾关注和在意。

韩道曾经问过她三次相同的话。第一次是在最开始计划的时候,他末了问她:“小念,你觉得到时候你会后悔么?”

她淡淡一笑,很是觉得荒诞的口气:“怎么会。”

第二次是在她第一次给他某些资料的时候,他对她说:“小念,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要想好。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要后悔来得及。”

黎念如今回想起自己当时的表情,已经有点儿模糊,但大抵应该还是没有犹豫的:“不会。”

第三次是在她和安铭臣度假之前,韩道基本已经胜券在握,看到她当时淡淡蹙着眉,便笑着问她:“后悔了?”

她当时是如何反应的?迟疑了三秒钟,才说了一个字:“没。”

按照韩道的说法,只要蓄了谋存了心,只要她不后悔,只要他肯吃亏,安铭臣手里的任何东西他都可以让它们变成历史。如今他说到做到,她却觉得心里没来由地有点儿泛疼。

第三天安铭臣依旧没有回来,黎念在庄园里再也呆不下去。她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东西。她的专属衣帽间在她今年回来的时候还空空如也,如今却已满满当当。黎念看了又看,除去几件十分喜欢的,把其他都打包扔到了室外的垃圾桶里。还有她用过的牙刷毛巾拖鞋等等个人物品,凡是她不想带走的又不想留下的,都被她十分­干­净地处理给了那个标着“不可回收垃圾”的黄皮筒内。

最后清理完毕,她的行李箱里只有几件衣物和一些化妆品。黎念歪着脑袋有些自嘲地想,这个宅子来的时候她就忧心忡忡,如今即将离开,她也一样背着包袱。

她计划的情景原本并不是这样的。

黎念把所有的屋子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可以再勾起回忆的东西,便拎了行李箱准备离开。

她缓步走下楼梯,真正离开前把宅子的门钥匙放在了客厅茶几最醒目的位置上。有阳光直­射­进来,映在上面闪耀锋芒,刺目得像是要晃花她的双眼。黎念直起身,看着那枚钥匙,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壮感。

茶几上还很安静地放着一本她从书房里翻出来的管理书籍。外表看起来至少九成新,里面却已经密密麻麻记满笔记。安铭臣的字十分漂亮,下笔很重,又端正凌厉,是标准的楷体。看得久了,几乎可以让她联想到他的那双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掌心纹路清晰。伸手握住她的时候,会感到一阵暖意。

这本书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内容又艰深,很是有点儿难懂。纯粹是前两天她在烦躁之下为了静心,从安铭臣的书房里随便挑出来的一本。因为它放在书架最中央的位置,书名既难得是花体又难得不是英文,才勉强被她拿下来翻阅。后来看到内容后直觉想要放回去,但等看到那一段段堪称赏心悦目的黑­色­字迹后,她又改了主意。

黎念瞥了它一眼,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想法,想要带走它。

不过当她的手距离那本书只有一厘米远的时候,又慢慢收了回去。黎念想了一下,返回楼上,把书放回了原地,然后在安铭臣的衣帽间的某个格子里找到了一堆袖扣,怀着一点隐秘的心理拿走了一对最旧的。

最后她出门,开车,离开。期间她的动作很­干­脆,步子走得也十分快,戴着墨镜没有回头。

黎念回到自己原来的住处,在复杂心情中继续失眠,在失眠中继续心情复杂。她没有外出,没有看电视,刻意避开外界的某些消息,只是在无聊地翻看过期了的时尚杂志。

在第三天,她的手机第一次响起,黎念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接起来,通话后才发现对方是秦鹭。

而且这次她问候完毕的第一句话和上一次简直是一样的:“请问安董有没有和您在一起?”

她的语气暗含凝重,不是在开玩笑。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老板的助理竟然不知晓老板的行踪,黎念还是有点儿莫名其妙。

她只得实话实说:“助理小姐,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安董今天清晨离开公司,现在还没有回来,也没有说去了哪里。他的手机关机,所以我想问一下您是否知道一些。”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秦鹭顿了一下,说:“不知道您现在忙不忙,可不可以请您帮个忙?因为安董每次心情烦闷的时候必定会去金度俱乐部散心,但那里是会员制,平常人要进的话需出示会员卡,我无法进入。您方便去看一下么?”

“……我也没有那卡。”

“您见谅,”秦鹭说,“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在家里找一下,等下我去取?安先生的卡想必在家里。”

黎念的口气冷下来:“助理小姐,我现在没在水晶庄园。假如你真的十分着急,你可以直接去家里拿,不必一定要通知我。”

“请您别生气。是我一时糊涂了。”秦鹭很快向她道歉,“我明白了。无意打扰到您,十分的抱歉。”

黎念在第四天下午接到了安铭臣的电话。

那边的背景很安静,安铭臣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如往常那般叫着她的昵称:“念念,到水晶庄园来。”

但他说完电话即被挂断。黎念听着那边的三声嘟嘟声有少许的不适应,想了半天才发觉这好像还是安铭臣有史以来头一回主动挂她的电话。

黎念为了这次出行很是费了一番心思。头发在脑后盘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手镯和耳环被她褪下来,只穿了一件样式保守的长裙,外面搭一件黑­色­小西装,外加一枚宝石胸针别在胸口。因为款式的影响,加上宽大的墨镜,她整个人看上去要比往常肃穆许多。

因为堵车,等黎念轻手轻脚地推开别墅那扇厚重的雕花大门时,夕阳已经没下去了半个,但依旧有晚霞明红的光亮从西方斜­射­过来,刺得黎念微微眯起了眼。

安铭臣正蹲在花园里很仔细地修剪花枝,手上和剪刀上都沾了泥土和绿叶。可他却还穿着黑­色­的正装,只是领口和袖口都已被扯开。他背着阳光,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前,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

他没有理会她,低下头依旧专注修剪花束的形状。他的眼神很沉静,后背微微弯着,线条在斜晖的勾勒下十分流畅,就像是一幅钢笔画。黎念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抿着­唇­一声不吭。

时间过得足够漫长。安铭臣直到把剩下的所有植物都修理完毕,才很缓慢地站起来。然后自顾自地推门进屋,洗净了双手,脱下外套扔到一边,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黎念不清楚如今的EM情况究竟如何。可安铭臣只是静静地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双手成|人字形交叉,就已然散发出一种慢条斯理又盛气凌人的姿态。他只是面容稍稍清俊了一些,眼神却愈发深邃,一言不发地瞧着她,是那种于她而言久违了的清贵傲慢的姿态,没有什么形容枯槁,也没有什么焦头烂额,依旧是好风度好神采,连嘴角抿起的弧度都十分的自然。

“情况很糟糕。”他看着她出神出够了,终于肯开口,轻轻笑了一下,“可以用两个成语来形容现在的我。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原本想在结婚纪念日那天送你一份酝酿已久的礼物,但你没有等及,已经抢先自己拿走。”安铭臣依旧是那种独特的轻快又沉稳的语调,“EM珠宝现在乌烟瘴气外加财务危机,连破产重组的可能都有,念念,你和韩道的目的达到了。”

他的语调很温柔,眸子里显出一点心不在焉,说罢抬起眼皮看着她,微微倾身,慢慢地问她:“事情到现在,你有话想说么?”

黎念选择用沉默回答他。她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似乎此刻想到的每句话说出来都不合适。

“没有,很好。可我有两个问题。”安铭臣重新倚靠回沙发,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我要原因,你这么对我的原因。”

黎念静默了一下,不答反问:“那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娶我?”

他的眸子明显闪了闪,某个表情一瞬即逝,又很快恢复了恬淡的姿态,语气淡淡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黎念面­色­淡漠:“就是你认为的那样。我既想离婚,又想让你尝试一下一无所有的滋味。”

他的嘴角牵出一丝微笑,浅淡得几乎注意不到:“为什么一定要和我离婚?路渊早就死了,你难道真的看上了李唯正么?”

这是安铭臣真正的另一面,说的话刻毒又歪曲。黎念被激得几乎想立刻站起来,终于还是在情绪失控前忍住。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气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话很冷淡:“你说只问我两个问题。”

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好笑地看着她,眼中嘲讽意味十足:“你就为了这么愚蠢的理由,连跟我接吻跟我做都可以忍受?亲爱的,你不是一直把跟我上床叫做婚内□么?这场婚姻这么委屈你,你还能强颜欢笑这么久,连我都要佩服你的忍耐力。”

黎念发誓她在来之前确实已经做了相当的心理准备,可是当这些刻薄话真正从安铭臣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感到了十分的钝痛。

但她还可以承受。

“第二个问题,”安铭臣冷眼瞧着她从怒转静,收回视线的时候看到自己袖口处遗留的花梗碎屑,捏起来认真地看了看,拂到一边的烟灰缸内,然后极缓慢地开口,“你从拍戏受伤开始演戏给我看,到现在你得成所愿,有没有后悔过?”

他这句话说得似乎很艰难,又很轻飘,最后的几个字像是浮在了空气里,稍微失神就会听不见。黎念静默两秒钟,语气很生硬又很确定地回答:“没有。”

安铭臣短促地笑了一声,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却又不点燃,只是拿在手里缓慢地转动。他望着那支烟沉思,拇指在上面慢慢摩挲,过了一分钟,他突然动了一下,烟应声而断。

他把折了的烟扔掉,又重新取了一根,这次很快点燃。安铭臣淡淡地看着指尖那一点明灭,慢悠悠地叹息:“念念,你的心真狠。”

“苦­肉­计美人计釜底抽薪计,三十六计你用得真是好。下一步是不是就打算走为上计了?”半晌他再次开口,淡薄烟雾后面的表情十分平静,“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跟我离婚么?就如你所愿。”

黎念随着他的这句话看向他。但安铭臣像是恍若未觉,眼神很恍惚,眉宇间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一样现出疲惫的神­色­,微微抿着­唇­,侧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像是十分遥远。

“韩道没有你,不会赢。而你呢,能仰仗的却是我曾经那么喜欢你。”他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和神情都很平淡,“念念,记住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以后不要后悔。不过后悔也没有用,你再也没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hiahia,我竟然提前完成了这一章~果然分手最好写了,矫情最好写了,刻薄话最好写了。(……|||)而且越写越兴奋,竟然没觉得困。= =|||

二十、

黎念把自己关在公寓,给Ada发了一条短信后便把手机关机,然后大睡特睡下去。她照旧是前面多梦,但她打定了主意要强迫自己不停睡下去。

黎念梦到了一些画面。梦境­干­净流畅,却又压抑憋闷,是灰暗的­色­调。酒吧内光怪陆离,安铭臣斜靠在吧台边,嘴角有一点笑容,正和别人谈天。明明看到她走过去,却又像是不认识一般,只轻轻一瞥就移开了视线。等她在他面前站定,硬是挡住了他同别人的交谈,他才稍稍转移了目光看她。清亮眼神中渐渐地渗出寒意来,再是深深的失望,其中甚至还夹杂了一点隐藏的厌恶。

黎念像是被压住了呼吸,猛地惊醒。伸手一摸,眼角竟然有湿痕。她怔了一怔,捂着胸口的手发现心脏在剧烈跳动,同时又低落到压了巨石一般,她睡了三天心情竟没得到一点缓解。

室内昏暗,她下床拉开窗帘,外面已有第三天的晨曦渗了进来。

这一觉睡得太久,等她重新开了机,提示的消息就叮叮咚咚不停地Сhā了进来。韩道的短信最多,语气透露出绝对的担心,到最后甚至有怕她想不开的意味,感叹号的个数比短信正文字数还要多,读起来就感觉像是快哭了一样。

黎念这么想着,忍不住不厚道地笑了一声,拨了电话打过去,请他来家里见面。

她等了一个小时,韩道才风尘仆仆地赶过来。进门后第一句话就是:“你你你,你让我说什么好。我这两天关注娱乐圈比关注财经还勤,就怕你会想不通。结果你一直躲家里睡大觉,亏得我还满大街找你呢。”

黎念给他倒了杯水,微笑:“这是原来我自己决定的,有什么可想不通的。”

“那可说不准。据专家说,最近天生异相,不是有伟人出生就是有人变傻瓜,我担心的也不是没可能。”韩道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发现除了变得清瘦外没有什么大的异样,稍稍放下心来。

黎念笑:“你就胡编吧。改天你要是转行写剧本,我看行,肯定行。”

她敛了眉眼坐在一边,韩道叹了一口气:“实话讲,我确实怕你现在后悔了。那我帮你办这事儿就纯粹是在毁人姻缘了。毁人姻缘是要遭雷劈的,我可不想还没娶老婆就被雷劈死。”

黎念睫毛颤了颤,说:“学长,你为了这个亏大了吧。树了敌是其一,影响公司效益是其二。是不是还招惹了韩伯伯的一顿揍?后悔了么?”

“后悔,简直后悔死了。所以你一定要争气,别让我这些努力都白费。”韩道指了指她的胳膊,“你知不知道现在自己瘦得就跟个棍儿似的,­干­巴巴的没元气?路渊要是知道,肯定会骂我照看不周,回头指不定还会把我扔油锅里。”

黎念使劲捏了捏脸蛋,发现有点儿凉,问:“真有这么明显?”

韩道抿着­唇­,很是一本正经地点头,看到她很短地笑了一下,接着又淡淡蹙起眉来,终于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了实话:“小念,其实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这样做,真的值得么?”

“我不知道。”这次黎念回答得十分快,她已对这个问题思索了很久,“人人都告诉我当下的才最重要。可我如果不这么对付一次安铭臣,我会愧疚一辈子。我这样做了,说不定只是愧疚一阵子。这么想其实还是值得的。”

他静静地看着她:“真后悔了?”

“……学长,咱换个话题吧。”黎念抬起眼,目光里露出恳求,“别再说这个了,我已经纠结到极限了,再问下去受不了了。”

安铭臣现在遭遇的大概算是他有史以来最大的麻烦。黎念一边刻意避开有关新闻,一边又很想知道结局到底如何。韩道在离开之前看出她的欲言又止,思索了片刻还是把实情告诉了她:“到目前为止我们都很顺利。安铭臣腹背受敌,从EM的位置上退下来已经是迟早的事。EM前景惨淡,该遭的罪一样都会少不了。但瑞尔相对就要轻些,假如等安铭臣回到瑞尔,专注他最擅长的领域,东山再起的话,也是迟早的事。”

“对了,还想起来件事儿,”韩道想了想,“市中心汇津广场那块儿新开了楼盘,我我有认识的朋友可以打折,你要不要考虑买一套屯着?或者觉着这边住腻了,换着去那边住几天也行啊。”

黎念笑:“学长,我现在没钱。”

韩道长长地“咦”了一声,拿眼睨她:“不是吧。”

黎念双手一摊,解释:“是真没钱。我的钱都扔进EM和瑞尔的股票里面,打了水漂了。”

她的眼神很坦然,韩道无奈地看着她,问:“故意的?”

黎念还是笑:“求一个心安而已。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飞蛾扑火,猪撞南墙,你随意说吧,我不会否认的。”

韩道无语地瞧了她良久,最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韩道临走前知晓了她一直在失眠噩梦,提议让她去看看心理咨询师,被黎念婉拒。她等待了三天,依旧没有等来安铭臣的离婚协议书。大概是如今他被公事缠住,本就分^身无暇,假如现在和她离了婚,势必又会招引来一大批蜂拥而至的媒记,所以才想缓一缓。

Ada第二天找上她,看到她萎靡的神­色­吓了一跳:“我的天,你怎么弄成这样了?难道几天都没吃东西么?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东西。”

黎念趴在沙发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说话有气无力:“吃不下去。”

“我帮你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吧,这样下去怎么行。”Ada蹲在她面前,把她的头发拢了拢,有点儿不忍心,“何必成这样呢?”

黎念听了有点儿眼眶发酸,又觉得为这个哭泣实在丢脸,便埋在枕头里不说话。

Ada效率极高,很快找了一家私人诊所,在很隐蔽的位置。据说医生年纪轻轻便很有经验,那里的服务也很周到,当然收费也不寒酸。

心理医生戴着无框眼镜,迎接她们的时候很是和蔼地笑。由于Ada事先打过招呼,所以在看到黎念的时候女医师并没有表示惊异,连探究的眼神都掩饰得很好。

Ada在一边介绍:“徐医生,我多年的老朋友了。守口如瓶,待人热心,总之是个好人。所以小念你不要有压力。”

说完她便轻轻关门离开,只留下两个人。Ada其实心底仍旧有些抵触,但表面上还是展现出乖巧的一面,很配合徐医生的询问。

她们提到了失眠,黎念描述自己的症状:“……见到东西还算是有吃的欲望,但每次咽到喉咙口的时候就开始­干­呕。吃不下去。晚上失眠,浑身酸疼难受。”

医生推了推眼眶,笑着说:“其实失眠的时候偶尔吃点安定片也未必不可以。你试过么?”

“没有。”黎念的眼睛垂下去,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怕会上瘾。”

“你的心理压力太大了。我们就说说话,想说什么都没有关系。”徐医生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嘴­唇­形状的柔和­色­抱枕,“我先来,你觉得拍戏快乐吗?”

她顺手还把一边的音乐打开了,又舒缓的曲调流泻在整个房间里,可黎念明显无法领情,她歪着头想了想:“医生,你能把音乐关掉么?把钢琴曲放出来营造氛围的做法,我觉得……有点儿刻意,会不舒服。”

徐医生不着痕迹地捕捉她的表情,在确认了什么之后笑着点点头:“没问题。”

黎念很配合,听着医生轻缓的声音,让她想起了母亲的抚摸。被徐徐营造出来的意境也很美好,是她最喜欢的画面,草地白云,还有流水。她抱着抱枕蜷缩在沙发上,眼皮在双方的一问一答中渐渐沉重,尽管睡着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分钟,睡眠质量却比她往常任何一夜都要好。

但她到底还是惊醒过来,因为在梦里看到了一个秋叶凋零的花园。有大捧大捧的花瓣纷纷繁繁掉落一地,那个场景和水晶庄园无比熟悉。

她惊喘一声坐起来,反­射­­性­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光滑细腻,没有潮湿,让她舒了一口气。

徐医生发现了她的异样,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你梦到了什么害怕的事吗?”

黎念很认真地组织着措辞,却发现无论怎么说都不会避免同安铭臣这三个字的关联。她有些头疼,拧着眉摇了摇头。

徐医生看出她的抵触,淡淡地笑着说:“那今天就先到这里。我给你开一点药片,回去按时吃。慢慢来,失眠会好的。”

然而虽然即将离婚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安铭臣和黎念之间的异样还是被眼尖的媒体发现。

起因在于安铭臣作为黎念目前的配偶,EM和瑞尔的老板,公司股价暴跌导致身家跳水的事实在这个金钱和地位至上的娱乐圈,成了格外香喷喷的噱头。然后过了一天,黎念出入私人心理诊所的照片被拍到,照片里她戴着大大的墨镜,下巴尖尖的,“形销骨立”,“­精­神不佳”,“似有泪痕”,被疑“婚后并不幸福”,甚至被传家暴;又过了一天,她被拍到晚上没有回去水晶庄园,而是独自睡在了单身公寓,于是便愈发被媒体验证了他们所谓的猜测;然而又过了一天,黎念因为逛街的时候穿着平底鞋以及宽松的衣服,以及捂着后腰站立的姿势,又被媒体指认疑似怀孕,先前举动不过是为了掩饰。

总之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精­彩。她和安铭臣隔了几个月平静生活,又站在了风口浪尖处。有媒体试图采访安铭臣,在吃了好大一碗闭门羹后,便全部把火力集中在了黎念身上。

黎念在新片发布会上遭到记者的层层盘问,内容与新剧无关,导致导演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黎念对此只能微笑以对,连连解释“希望大家把更多的关注投在新片上面”。

但她终究还是躲不过。在出席典礼上又被频繁问到相同又十分敏感的话题,比如为何会搬离水晶庄园,比如目前安铭臣和她的感情如何,甚至被隐隐暗示是否会离婚。

黎念一言不发,全由Ada全部见招拆招地堵回去。但后来她心情不佳,还是着了恼,拧着眉回了一句“无可奉告”。

但她这样的回应就更加让公众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于是Ada又恢复了时时都在接电话的状态。黎念则把手机关机,除了赶通告,其余的时间连家门都不出了。

又过了一周,EM的局势终于明朗化。

安铭臣率先发表声明,表示自己已辞去EM董事局主席的职务,改由安家原掌门人安清远接任。

紧接着在当天下午,立刻又有三位年轻较轻的副总裁态度明确地递交辞呈,具体去向“还没有确定”,接受媒体采访后的回答只有一句话:“安总一走,我们只有离开。”

这个结局按照业内人士的分析,用八个字可以概括,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三位副总虽然没有明确表明去向,却都已被默认是跟随安铭臣一起去了瑞尔。EM一直尽力避免的高层震荡终于还是变成了事实。先前某位呼声很高的副总没有上位,而是安清远重回EM,据称是对稳定大局的重要策略之一。

然而还是有人对EM能否重振大局表示怀疑。安铭臣在公司陷入危机之前,曾抽调出巨额资金用来开发新产品,如今的财务危机又导致计划被迫搁浅,而似乎目前几位“经验丰富”的元老级人物也没有要把新产品继续下去的打算,再加上三位年轻有为的高层出走,EM的前景依旧不被人表示乐观。

安铭臣如黎念和韩道预料的那样离开,可他却也跟着带走了EM最­精­锐创新的中坚力量。他并不是最大的输家,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赢家。EM是安家的家族产业,可瑞尔却是安铭臣亲自一手创下来的心血,再加上带领三位新掌权者一同回归,瑞尔的未来“可能会很快扭转颓势,甚至将如虎添翼”。

不过这些都不是黎念最关心的。因为在安铭臣发表声明的第二天,她便收到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黎念原本以为他会派一位律师把协议送过来,可安铭臣却是自己敲开了她的家门。两人对视的一刻,安铭臣的眸子扫过她,神­色­很淡然,又时间很短地移开。

黎念只是把那张纸大致扫了一眼,就很快签了字。两人一起去民政局,安铭臣在开车的过程中表情一直淡漠,遇到还会露出微微的不耐烦。

黎念忽然想起她在婚前看到的安铭臣的那场分手戏。现在他的表情就同那个时候一样的凉薄。

T市已经进入北方冬天的­阴­冷天气。黎念穿着大衣裹着披肩,依旧抵挡不住冷冽的寒意。安铭臣穿得比她还少,只一件V领毛衣和一件大衣,对呼啸的北风却仿佛恍若未觉。他微微抬着头,面无表情,扬起的下巴瘦削,完美如同雕琢,面容稍稍清减,眸子现出清俊的寒意。

他俩从安铭臣敲开她的家门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自始至终两人都有些明显的心不在焉。黎念看着旋转门有些恍惚,脑海中忽然就原创了一句十分文艺的话,她算准了时间,算准了心理,却独独算不准感情的变迁。

民政局的办公小姐从看见他们的那一刻起,眼睛就睁得十分的大。她张着嘴巴看他们坐下来,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安铭臣笑了一下:“小姐请暂时保密一天。明天早晨我们会发公告。”

美男笑起来总是有气场的,即使是在气氛诡异的民政局。那个小姑娘点了点头,抿着­唇­笑了笑,眼神不敢再游离,很快就垂下头去。

黎念的大墨镜一直没摘,她知道有人已经发现了他们并且在偷Pāi,她试图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僵硬,结果努力之后还是失败。

事情结束得很迅速。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民政局,黎念在下台阶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眩晕,脚下一个踉跄,幸而安铭臣及时在她身后扶住了她。

他在她站直后又很快松了手,黎念面­色­微微苍白,安铭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本要收回来的视线在看到她的脚下时突然定住,没有预兆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的眼底闪烁,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问了出来:“为什么要穿平底鞋?”

作为一个要求自己在示人时各方面都要完美的艺人,黎念出门必穿高跟鞋已是习惯。而作为一个拥有场合着装严格契合癖的人,她今天穿着雍容的大衣,按道理讲穿一双尖头的至膝皮靴才称得上是最合适的搭配。黎念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想了想,找了一个很规矩的理由:“冬靴还没来得及买。”

安铭臣明显不信她:“你撒了谎以后什么时候能不眯着眼看天?”

黎念收回视线,对上他沉如水的一张面孔,声线很平淡:“这和你没关系。”

她每回装刺猬都是这句经典语,就没改过,安铭臣听得真是太多了。即使在最初一秒钟会生气,他也会在下一秒内就理智地恢复平静。

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所以对她的刺话压根就是直接跳过。安铭臣抿着嘴角静默了片刻,慢慢地说:“有媒体报道说你怀孕了。”

黎念愣了愣,随即嗤了一声:“他们还说家暴呢,你也信吗?”

她有些激动,安铭臣的眸子锁住她,缓缓开口:“念念。”

屡试不爽的绝招今天却失了效。黎念一双­精­致的眉毛拧得更紧了,怒视着他:“不准叫那两个字!”

于是安铭臣便沉默地看着她,捏住她胳膊的手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黎念深呼吸再深呼吸,压下恼火心情,淡淡地述说一个事实:“我一直在吃避孕药,你知道。”

安铭臣的瞳孔随着这句话剧烈放大了一瞬,连抓住她手臂的力道也变大。黎念硬撑着一声不吭,等他慢慢恢复平静。

他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她,渐渐眼神变得复杂,神情也一变再变,直到黎念忍不住提醒他:“你还要在这个地方呆多久?”

“你有了小孩子,”安铭臣蓦地出声,并且这次说得十分笃定,“念念,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加一点点内容。^_^

几天前把文案改了,不晓得有木有人注意到。嗯哼,俺想说的是,念念是心狠,但小安子可就是手辣了。一想到后面狗血与恶俗齐飞的情节俺就很沸腾,后悔的不会是一个人啊一个人,啊哈哈。

二十一、

“没有。”黎念回答得也十分笃定,连眼都没眨。

但安铭臣对她的回答明显不以为意,只是拉着她走向停车场。黎念不想在这种地方同他起争执,况且他是十指交叉牵着她,指缝间夹得很紧,让她挣脱不得。

安铭臣开着车上了立交桥,很快就把热闹的市区甩到了身后。他一路绷着脸,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黎念想要开口,他突然扫过来一眼,没什么笑容:“如果你不想跟我做一对亡命鸳鸯,就不要说话。我知道你不会说什么好听的。”

黎念把他话中的语病过滤掉,弧度淡淡地弯了弯嘴角:“安铭臣,你不要白费力气。小孩子不会保住的。我压力太大­精­神也差,前些天还在感冒,医生说我目前的状态不适合孕育,已经建议我把它拿掉。”

她顿了顿,又补充:“这些我原本不想告诉你,你知道了只会徒增烦恼。”

她一口气说完,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这个秘密埋在她心底十多天,几乎每次低下头的时候她都会惆怅。

她发现自己怀孕十分偶然。她的生理期一直紊乱,从事前到事后的防护措施都不敢怠慢,却没想到还是漏了网。她在和Ada去拜访那位心理医生前,还曾独自去了韩道盛赞的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中医那里。

那天医生给她诊脉,看了看她,花白眉毛下的那副眼镜厚重又古老,被他捏住中间挑了挑,然后慢吞吞地说:“姑娘,你怀孕了啊。”

这一句话炸得她当场久久都无法言语。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老中医结合她的身体状况详细告诉了她该注意的事项,但黎念听进去的不多。除了知道需要喝中药调理外,她得知的消息总结起来就只两个,她已怀孕四十天,并且胎儿和大人的脉象都十分虚弱,是流产的前兆。

黎念接受事实的时间不比安铭臣短。她愈发的夜不成寐,各种各样的事纠缠在一起,让她压力大得更加吃不下饭,又因为失眠和­干­呕而更加的头疼,渐渐陷进了一个恶­性­循环的死圈。

其实她曾经真的就想把这个消息一个人慢慢消化掉,最好除了她之外谁都没有发现。但是当安铭臣抓住她的手往车子里拖的时候,她又觉得有些无法形容的委屈。

可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也绝对不是一个要小孩子的好时机。来了之后又有什么好结果呢?它来得这么措手不及,她和安铭臣都已经做好了要分手的打算,而单亲抚养她和安铭臣势必又都不会同意;或者假如借此重新结合,可谁又能预料结局会怎么样呢?她刚刚仔细辨别他的眼睛,发现除了震动外再没了其他,而未来变数又那样大,她不想拿一个婴儿做赌注或者要挟,它可能会是转机,在她眼里却更可能是累赘。

如果让黎念在一刀两断和藕断丝连选择,她一定会选择前者。

安铭臣没有她这样洒脱,甚至似乎还觉得她脸上淡淡的笑容有些刺眼。环住方向盘的手指松了又紧,指甲深深划进了真皮驾驶盘里去,车子也开得心不在焉,最后只好停在了路边。

他过了很久才重新找回声音,没什么起伏:“多久了?”

“五十天左右。”黎念打定了主意要跟他撇清关系,末尾又补充了一句,“已经联系好了医生,周日去做手术。”

他微震了一下,显然很难将这个事实彻底消化,半晌都没有说话。表情有点迷茫,长长的睫毛垂下去,侧脸被暗淡光线勾勒,甚至显出了一点从未有过的脆弱。

黎念不忍看下去,她等了片刻,发现他没有反应,便兀自推开车门,打算拦一辆出租离开。却突然被安铭臣探过身来按住,他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色­,语气淡淡地:“我送你回家。”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不要任­性­,”他微微蹙眉看着她,慢慢又说了一句,“不要这样。”

黎念微挑着眉毛看他,想要推开他的手,手臂却被他抓得更紧了。他把她拽回去,顺便带上半开的车门,还是没有放手,语气淡淡地:“你总是喜欢自己做主,没有给过我选择权。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黎念听了却笑了一下:“有人说男­性­在分手的时候才会说出对方的真正缺点,这话真是不假。这是你今天说的第二个,再加上前面撒谎那个,我都记住了,谢谢你的指教。”

以往都是她被安铭臣嘴角那点可恶的笑容气得肺疼,如今却是他被她脸上的明媚笑意连续闪到。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风水轮流转。

时间已是晚上,周边的路灯渐次亮起。黎念仔细估量着此刻反抗他的利与弊,然后温凉的手指突然覆上了他的手背,趁他有一瞬间的愣怔,她迅速推开车门跑了出去。前面正巧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黎念想也没想直接招手,然后立刻闪身钻了进去。

黎念在出租车里一动不动,慢慢把涌上来的那一点点酸涩咽回去。

她按照五十多天的时间倒退回去,甚至还可以清晰回想起那一天的天气,­阴­沉潮湿,已经连续下了两天秋雨。

她那个时候刚从外地回来,所谓的“小别胜新婚”,那一天两人纠缠激烈,就像两只刚刚挣脱了牢笼的兽。他们流了许多汗,黎念被他一次次撞到床头,又被他一次次掐住腰抓回去。她就像一块破旧浮木,被他撞散又拼起。

后来他终于算是尽了兴,翻身躺过来,然后把她抱坐在自己身上,调整了一下位置,刮了刮她的下巴,气息不稳地笑:“念念,动一动。”

黎念眼中的水光还没有褪去,听到这儿微微喘息着就想逃跑,被他眼尖地一把捏住腰肢提了回去。

她的掌心撑在他的胸膛上,安铭臣的眼神太烫,黎念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她指甲处那点细腻的纹理,可以感受到彼此双方高温的皮肤,细细密密的汗水暧昧潮湿,她一动也不敢动。

“难道要在我身上坐一晚上?”安铭臣眼中带着明显的调笑,看她又想躲,握住她腰肢的力道加大不肯松手,声音沙哑低沉,带着诱惑,“乖了,你动一下,我就放过你。”

她垂着眼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开始用明红­色­的指甲轻轻抠着他蜜­色­的皮肤,两厢­色­彩对比鲜明,安铭臣只要稍稍低头,就可以看到那点明显的醴丽。

这无异于别样的刺激。他果然加重了呼吸,一把抓住她的手指细细啃咬,牙齿随着她的皮肤内里渐渐向上,直到想要侵入她手臂内侧最细­嫩­的地方。黎念在他触发的前一秒后退半米,迅速抓过一边的睡袍披上,半系上带子半跪在一边,春光在水银­色­丝绸睡裙的下面若隐若现。

她又后退了半米,俯首看着他因得不到而愈发黝黯的眼神,嘴角弯出一个得胜的笑容,伸出脚趾踢了踢他:“求我啊。”

她单手掐着腰,眼睛月牙儿一般弯起来,明亮而且狡猾,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安铭臣纠缠着她的表情看了有足足十秒钟,突然低低笑了出来:“求你了,宝贝。”

说完他骤然出力,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她压在了身下,睡袍被扯到一边,他重重地咬着她的下­唇­,呼吸急促,手指在最私密的地带辗转厮磨,动作缠绵而且激烈,像是要把她吞咽入肚。

这一次比之前更加让人承受不住。黎念在倏然攀上最高峰的那一瞬,头不受控制地高高地仰起,后背弓成曲线,脑子里像是有东西爆炸开,之后便是久久的空白。她在余韵中渐渐清醒,感觉到他在用手指轻拢她汗湿的头发,看到她转过头来,嘴角牵出一抹笑,手指滑上她的鼻尖,慢慢念着两个字,声音轻得像是呢喃:“念念。”

他连续说了许多遍,眼睛温柔得像是荡出了星光。

可因为已经预先知晓了结局,所以当时的情状越美好,黎念就越发的心惊胆战。

比较总是在人过分痛苦或过分满足的时候悄然发生,越比较,就越痛苦或者越满足。当她今天忍不住想起这些事,顿时觉得他俩之间的婚姻就像是一场盛大的泡沫,完美却又脆弱得不切实际。

她在告知安铭臣的时候撒了谎。她唯恐安铭臣会提出要和她一起去医院,所以特意将手术日期延长了一天告诉他。她预约的真正时间是周六下午,是一家保密度和专业水准都相当高的私人医院,由Ada联系,也是由Ada陪着她去。

原本她还想用声东击西的招数来一举两得,打算在周六安铭臣发布离婚声明的时候趁乱去医院,一来转移她做手术的注意力,二来也可以让大家沸腾的血液随时间稍稍降降温,却没想到一直到她进了手术室,那边的公告都迟迟没有出来。

除去术前术后的检查,她真正手术的时间只有几分钟。可尽管时间短暂,她又被注­射­了全身麻醉,黎念在昏睡过去的前一秒还是觉到了害怕。这个小胚胎降临人间不过五十天时间,她得知它的存在也不过十几天时间,但是一想象它即将被剥离的样子,她的心脏就像是刀锥刺过一样的生疼。

可事件在错误的时间发生,就注定要有人承受伤痛。

当黎念醒过来的时候,Ada已经陪在了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温温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先眯眼睡一会儿,等会儿医生来检查的时候我叫你就好。”

Ada的声音很温柔,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受过的表姐的呵护。她稍稍转头,手指犹豫地想要覆上小腹,却被Ada按住:“不要看,小念,也不要想。”

黎念看着她,Ada在最初得知她要做手术时也是这样的眼神,无奈又怜爱,想要好好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个时候到最后她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了三个字:“何必呢。”

黎念突然鼻头一酸,水泽顺着眼角断了线一样淌出来。她从小就不爱哭,也不爱后悔,可是这一刻她忍不住想,假如她可以好好睡觉好好开心好好享受,这个小孩子是不是就不必承受这样短暂的命运?假如她不那样固执地想要追求平衡和弥补愧疚,就像小孩子那样没心没肺地按照现实最原始的剧本活着,现在会不会除去她的所有人都还好好的?

她跌进了一个死循环。她就像是在培植一个花园,她本以为自己的定力够强,对摇曳在那里的那些罂粟花可以满不在乎甚至不屑一顾,便把它们一颗颗地拔了,种下了淡雅素净的白百合。可是当她真正抛弃那些妖盍的花朵时,她才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在除花的过程中沉醉在那不动声­色­又直侵脾脏的芬芳里无法自拔。

她补足了一个亏空,又陷进了另一个泥沼里。可这还没有结束,最糟糕的是,当她再回头的时候,却发现那些白百合早已凋落。

原来这一片土壤其实只适合罂粟花的生长。

于是最终她喜欢过的和喜欢的,都要一个个离她远去。

黎念接受检查后没有发现异样,很快就被准许出院。坐回车里的时候她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已经能够面­色­平静地上网检查信息。可她把各大权威新闻网站里搜索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任何有关她和安铭臣离婚的信息。

黎念略略思索了一下,已经隐隐猜到了原因。她果断把手机关机,周末两天也没有回去自己的公寓,而是去了Ada名下另一套装修完好的公寓里。

她躲安铭臣躲得很彻底。她确信安铭臣假如真的按照她设想的那样会找她的话,也必定不会找到这里。而黎念最终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周一的时候她在开机的时候收到信息,提示安铭臣曾经给她打过数次电话,可周日一整天他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然而向来不乏­精­彩的娱乐圈还是有让人无可奈何的新闻传出来。到底有人将她和安铭臣去民政局的照片发了出来,“据民政局朋友的绝对真实消息”,“黎念和安铭臣周五下午已经去了T市河开区民政局进行了离婚登记”。

这条消息很快就被疯狂转发,迅速从网民论坛传播到了主流媒体。Ada的电话几乎被打爆,在面对千篇一律的确认问题重复了无数遍“这是艺人的私人感情问题,我不清楚,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后,终于也关了机。

黎念猜测安铭臣那边的电话也必定在响个不停。两人离婚,全民娱乐。作为一个合格的娱乐圈,就势必要成为一根让所有人都嚼不烂的骨头。而作为一个合格的娱乐圈人士,就势必会被迫承担这些莫须有的猜测和所有人各式各样的眼神。

当天两位当事人都没有对此事进行回应。

事情又在各种猜测和疑惑中过了一天,到了周二,原本计划做后一个声明人的黎念首先公开承认了已和安铭臣安先生离婚。她把有关事实大致交代了清楚,澄清了一些妄自揣测的言论,以及承认那张在民政局的照片是真实的,并且对朋友们的关心和祝福表示了感谢。

她的语言十分简短,兼之对安铭臣十分客气的称谓,让这篇声明留给了公众的无限想象。

随后在当天下午,安铭臣对她的声明也表示了默认。他在感谢朋友们的关心之余,又暗中透露了对免除纷繁杂扰,还两人一些缓冲时间的希望。

他的声明比黎念的还要短,也只是说明了结果,并没有交代离婚原因和过程。仅仅三行字两个段落,除了承认离婚和客气的官方腔调外其他只字未提,是典型的安铭臣式公关。

这自然不能满足大众的好奇心理,也根本无法扼杀媒记们寻求真相的激|情。是个喜爱八卦的人都想知道为何这一对人明明前几天还十分甜蜜地出现在超市机场甚至瑞尔公司,却转眼就离了婚。从“安太太”到“黎小姐”,尽管对于黎念来说这之间相隔的时间已经足够长,可在半年前才知晓她已结婚的大众的眼里,他俩如今的举动无异于闪婚又闪离。

离婚无非招惹来两个话题,分手原因和分手费。大众凶猛,猜想无敌。黎念面对这一切,终于在无奈中知晓了一句话,娱乐圈里没有永远的秘密。

最先曝光的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在众人纷纷猜测黎念会得到巨额离婚费的时候,两人的离婚协议书曝了光,而结局让人瞠目。上面财产分配十分明确,两人财产各自归各自所有,少数公共财产平均分配。

换句话来讲,黎念等同于净身出户。

而在众人还没来得及把这消息好好消化的时候,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也紧随而至。因为EM和瑞尔危机刚刚过去没多久,大众都纷纷猜测这之间的关系。而答案也不负众望地显示这两者似乎真的有关。

于是风波进入了最高^潮。谣言不断,安铭臣获得了无数人的同情,尽管他似乎并不需要;而黎念也获得了无数人的同情,尽管她也不需要。

指手画脚的人太多了,黎念最开始还怀着忐忑的心理去看那些言论,到后来发觉看这些纯粹就是为了找罪受,索­性­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除了手机外连电脑也不开了。

一周后,终于有人采访到了安铭臣。尽管这位瑞尔老板提出的采访前提条件近乎苛刻,却还是让无孔不钻的­精­明记者挖到了料:安铭臣竟然将这两个关键问题都回答了,虽然字数不多。

“据传瑞尔前段时间资金紧张,与您的前妻黎念女士有关,请问是不是这样?”

安铭臣抱着双臂坐在老板椅内,表情冷静,话语也十分果断:“公司没有资金紧张,这是谣传。”

“可我们得知在您前段时间的离婚协议中……”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你们想得太多了。”他依旧格外镇静,倚住椅背姿态也没变,话却说得出乎意料,“单纯是她不在乎我的钱。”

作者有话要说:补了一段重要的,请务必回看一下。=3=

……晋江这回改抽作者回复了,小掬花一直转啊转,俺的回复一直上不去,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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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事实上,在接受这段采访之前,安铭臣还开了一整天的会议。等吩咐完秦鹭把记者送走后,他已经极度疲惫,歪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困得只想睡觉。可偏偏刚刚浅眠过去,林子昭就突然不合时宜地敲门进来,手里还牵着他的宝贝女儿心心。

安铭臣坐起来,微微一笑:“心心,来让叔叔抱抱。”

心心走过去,睁着水汪汪的一双眼睛,踮起脚尖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她的脸蛋还带着室外的些微凉意,安铭臣偏过头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点着她的鼻子尖儿,嘴角酝酿出一个笑意:“心心又长高了哦,这张小脸儿真是比你爹地漂亮一万倍。”

心心的长相绝对当得起“美丽”两个字。­唇­红齿白,眼睛大而亮,小辫子服帖地垂在身前,不说话的时候乖巧得就像是一个洋娃娃。她眨了一下眼睛,在安铭臣脸上亲了一口,声音嗲嗲的软软的:“安叔叔好。”

安铭臣含笑低下头,一大一小两个人额头相贴,逗得心心抿着嘴一直笑。林子昭瞅了瞅他,突然再一遍大煞风景地发话:“哎,我说你好像以前也没这么喜欢小孩子啊,今天你有点儿不对劲儿。”

安铭臣笑容慢慢冷却下来,却只是抚摸着心心的头发,没有做声。

林子昭坐下来,接过助理敲门端进来的茶水,又看着助理训练有素地退出去,才挑起眉梢斜眼看他:“要是说因为离婚把你伤透心,那也得是一周以前啊,你的反­射­弧没这么长过啊也,怎么,难道是刚刚那采访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安铭臣垂着头,慢慢笑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他:“我离婚了之后才知道原来黎念有了小孩子,发离婚公告之前我找了她一天,没找着,后来让李唯正帮忙询问,才知道她已经做了流产手术。”

他的话本来说得云淡风轻,可最后四个字又过分的轻慢,连心心都听出了异样。她从怀里抬起头来,用安静而且天真的眼神瞧着他。安铭臣又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叔叔有点事,心心去外面和秦鹭姐姐玩好不好?对不起。”

黎念做手术的那家明度医院恰是李唯正李家开设的私人医院之一。

安铭臣那个周六一整天都处于心情不好想法杂乱的状态里。他比较各种可能­性­,想法多得快要溢出来。在他眼里这也许可以是一个契机,也许他们可以以此好好谈谈,而不是再像那天一样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就下了离婚的决定,导致现在毫无预兆措手不及。

但他没想过也没想到次日会找不着她。他试图打电话,失败,找人,失败,再打电话,还是失败。如此循环一整天后,思路终于渐渐清晰下来,略略思索了一下就开始给李唯正拨电话。

既然黎念不想把消息公开,她势必也会在各方面都要求保密。而明度则是公认的T市设备最完善且医护人员素质最高的医院。尽管已是晚上,李唯正还是很快就给了他一个明确的回复。黎念确实是在明度做了宫腔镜取胚手术,时间是周六,比她告知他的时间提前了一天,并且已经在当日出院。

他面无表情地听完,挂断后只想笑。黎念比他估计得还要决绝还要狠得下心,快刀斩乱麻这一招她用得真是和当初的釜底抽薪一样漂亮。

“她就是不愿意跟我说实话,就是想躲开我把它拿掉。”安铭臣笑了笑,双腿交叠,一副舒适的模样,“躲得挺成功。”

林子昭看着他那点笑容,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半晌问:“就这样了?你们俩真的就这样了?”

安铭臣慢慢喝下一口水,一副懒散随意的态度瞥了他一眼:“她都已经这样了,我还能怎么样?”

林子昭啧啧嘴:“强,你俩都够强。走走走,别喝白水了,一起喝酒去罢,解解忧,消消愁。”

“不去。”

林子昭一使劲,不由分说就把他从沙发上拖了出去:“行了,你就给我走吧。”

进了会员制酒吧内,安铭臣也没有消遣玩乐的样子,只是一个人懒懒地靠着吧台,一副温吞吞的模样,也不说话。林子昭在场子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你来这种地方就是为了喝白开水?大哥,好歹给点面子吧,也不枉我千里迢迢把你送到这儿来的燃油费。”

安铭臣看了他一眼,挑衅一般又啜了一口,在林子昭发飙之前笑:“最近喝得有点儿多,给我点儿时间缓冲缓冲。”

林子昭瞪眼:“那咱来这里­干­什么?还不如去打球呢。”

“我看你喝。”

“……”

时间尚早,林子昭拖着安铭臣从酒吧转战俱乐部,路上又招呼来一帮的狐朋狗友。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包厢,进去后见到安铭臣都装着惊讶的表情乐开:“哎哟,老四,你说我是不是眼花了?这坐的是哪位啊!怎么长得这么像咱们家老安呢!”然后就是哄笑。

“是吧是吧,我就说他已经不来玩老久了。你知道我这一周给他打了多少电话,才算把他弄出来啊。”林子昭右手放在耳朵边,做出在打电话的姿势,“喂,­干­嘛呢?开会呢。再打,睡觉呢。再再打,办公呢。我死缠烂打,结果给我回,吃饭呢。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话说得顺溜的,还都不带重样儿的。”

安铭臣睨眼回敬他:“得了吧你,我给你打电话,你那边哪回不在‘乖宝贝乖宝贝’地哄心心?把人家弄哭又把人家弄笑,你这爹当得真不靠谱。”

他的笑容十分清淡,几乎看不到。几个发小细眼发现,老五笑着给他倒了一杯酒:“我说老三啊,有咱们几个在,你就放心吧。韩道那小子敢背后放冷箭,真他妈的不地道,纯找抽呢这是,回头不把他折腾得下地狱这事儿不算完。”

安铭臣的笑容又清浅了一点儿:“咱们背后­干­­干­缺德事就行了,说人坏话就免了。”

一时间气氛被这话题挑得有点儿沉,林子昭擦了擦手,忽然斜过身,伸手搭上安铭臣的肩膀,环过去用食指勾住了他的下巴,笑得不像个良民:“我说铭臣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安铭臣偏头冷冷淡淡地瞅了一眼,那双眸子就像是藏了无数冰刀子。于是林子昭到了嘴边的话一抽搐,打乱排列后就变成了:“爷,给妞笑一个。”

众人静默了两秒钟,顿时拍桌子敲筷子地哄堂大笑。

包厢内有人吞云吐雾,加上被灌得有点儿多,中途安铭臣有些不舒服,便找了个借口起身出去透气。

他心不在焉地穿过几道走廊,在拐角处没有注意,一下子和一个女子撞上。

他把她扶端正,低头说了声“抱歉”,很随意地瞧了她一眼。那张如画容貌上化着淡妆,眼尾挑起,鼻子俏直,红­唇­小巧,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五官玲珑,像一个人。

安铭臣不由得眯了眯眼,凑近了一些,看着那张面孔若有所思,微蹙着眉,慢慢念出两个字:“念念……?”

他的手眼看着就要抚上她的眉眼,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后退半步,笑开:“安董?”

这声音要比他惯常听到的要娇嗲许多,安铭臣的眸子稍稍清明了一些,定住眼神看了看,不着痕迹地也后退半步,眼神恢复了漫不经心:“付助理。”停了停后道歉,“好久不见。对不起,我认错了人。”

他等着她先离开,付助理却淡淡一笑:“安董也在这里借酒浇愁么?”

不过她没得到对方的回应,便很快知趣地向他告辞后打算离开,可她的脚步虚浮,像是行走在云朵中,安铭臣看了看,又叫住她:“你喝酒了?”

付助理定住脚步,回头笑了一声:“安董,您信不信我比您的酒量还好?”

他又看了看她,下了判断:“你喝醉了。”顿了片刻又问,“有人和你在一起吗?”

对方没说话,过了几秒钟眼泪突然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或许是觉着在外人面前这样很狼狈,很快就偏过头去。

安铭臣默不作声地等着她哭完,然而一直没等到。到最后包厢里都已经有人打电话在催他回去,他摁断,叹了口气:“我叫司机送你回家。”

他一路扶着她进了车,中途还被不小心扯掉了一颗袖扣。两人一同去捡,又互相碰了头。付助理站起来,头发已经被北风吹乱,微微仰着头对他笑了一下:“您真是好心。”

“我一般都没这么好心。”安铭臣打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姿态,“今天纯属意外。”

她没有说话,很顺从地钻进车子里,见他转身要离开又叫住了他,话里有一点意味深长的意思:“安董,该过去的就叫它过去吧。”

安铭臣只是笑了一下,没回答,目送着车子启动离开,点了点头致意:“再见。”

他心不在焉地回了包厢,刚进去就得到了一群人的招呼:“哎呦呦,老三,你回来得正好。这正爆料爆到高兴呢!林子昭刚刚招了一周和老婆欢好的频率,来来来,大家都想想,看问问他什么!”

林子昭从歪头咬着酒杯沿的状态坐起来,明晃晃一副“我本来很生不如死但看到你我明显被治愈了”的表情,率先叫出来:“咱都不说别的,就问他在床上试过的体位。体位,体位啊!”

邪恶的问题,偏偏一群人又开始哄闹。安铭臣笑了笑,单手撑着下巴环视了一周,说:“这有什么好说的,女下男上,女上男下,没了。”

众人“切”了一声,对他的回答表示了一致的鄙视。林子昭带着不怀好意的笑,Сhā嘴说:“就没试过传说中的回形针?真的没有?”

安铭臣还是笑:“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你先说我再说。”

“……”

黎念比安铭臣做得要更彻底,没有接受任何有关离婚的采访。对于稍微有点苗头的问题她都装糊涂不明白,对于挑明了讲的提问她则拒绝得十分­干­脆。

但娱乐圈总是擅长捕风捉影。黎念在商场大手笔购物的照片被拍到,她戴着墨镜,身后的助理拎着好几个袋子,于是当天晚上就被媒体指认成是离婚后用来自愈创口的血拼。

黎念把这些都当耳边风,她按时吃药,按时去心理咨询师那里接受治疗,身体和­精­神状况渐渐好转,但这点变好的迹象在无意看到一则新闻后遭遇了暂时的阻滞。

是一套有关安铭臣的照片。图像中他正从私人俱乐部中出来,臂弯中还扶着一个瘦弱的女子,虽然拍摄距离十分远,但明显可以看出两人举止亲密,彼此间近得没有间隙。女子揪着他的袖子,低着头,长相有些模糊不清。再后来他十分体贴地为她打开自己座驾的车门,然后含笑目送女子离去。

照片一连串有五六张,最后一张似乎是安铭臣感受到有人在偷Pāi,转过头看了看,单手Сhā在裤兜里,眉宇间带着微微的不悦。

一时间娱乐圈导向又变幻。有人指责安铭臣果然花心,婚内便招惹左迎等一连串的绯闻,离婚后就更加没了顾忌,只顾着流连花丛,这样的婚姻真是早离早好。并且认为黎念简直就是遇人不淑。

黎念当晚做了噩梦,次日去咨询师那里去诉说了症状。后者稍稍沉吟了一下,向她建议可以进行短期度假,结合治疗,效果会更加好。

黎念接受了建议,向公司申请了半个月的假期。把最近的通告在一周内赶完后,筹谋着再次去旅游。恰好韩道最近刚刚从繁忙中抽身出来,提议索­性­两个人一起,黎念想了想,同意。

他们先去了南方K市的海边。当天下午入住酒店,晚上一起去吃海鲜。两个人在大厅吃完饭,正打算离开,听到一阵喧哗,有一行人正从楼上下来,个个衣着光鲜,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恰巧是他俩都认识的,黎念最不想见的,韩道得罪最深的。

很显然,安铭臣也看到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付助理,第五章里出现的人物,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 =

据说晋江最近又抽评论了,所以才导致上一章留言大幅减少……?终于上了都市季榜最后一名的某人飘过……

这几章被揭伏笔和埋伏笔弄得想吐血,但孩子这块儿俺觉得俺确实是明明白白让它消失掉了呀,为什么有大人还在怀疑呢?我哪里没有说明白么?可不可以指给俺再修修?谢谢~=3=

二十三、

这行人都穿着统一的正装,衣襟前还都别着一枚十分打眼的胸针。看样子似乎是来这里参加某个会议或者活动,结束后一起吃饭。

这个见面发生得很短暂。安铭臣本是漫不经心投过来的一眼,在看清是他们之后,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随即就又漫不经心错开了目光。

而黎念连感慨自己运气真差的时间都没有,也迅速调转视线,直接扭头就走。

韩道慢了半秒跟上来,他们离旋转门最近,行动也快,就像是一阵风,那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消失在门外。

除了认出他们的林子昭和安铭臣,对于其他人来说这里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安铭臣半摩挲着袖扣继续下楼,旁边林子昭突然用手肘捅了捅他,低声说:“哎,就我得到的小道消息,韩道最近可和黎念走得太近了啊。”

安铭臣很鄙视地看着他:“确实够小道的,你消息真闭塞。他俩交流本来就明里暗里多了去了。以前是为了避嫌,现在是男未娶女刚离,加上又是联手整垮EM的战友,现在这样一起旅游自然不算什么。”

林子昭“嘿”了一声,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牙帮,带着不正经的调调说:“我怎么觉着你这话就这么酸呢?”

“没有的事。”安铭臣云淡风轻,睨了他一眼,凉飕飕地说,“是你晚上泡菜吃多了吧?”

黎念在回酒店的路上走得十分快,就像后面跟着某只鬼魅。她一言不发,神­色­匆匆,韩道跟在她后面,只是时不时偷眼瞄一下她,在发现她脸­色­越来越寒冷后,也不敢再发话。

这个样子的结果是,黎念跟韩道在从吃完饭离开到最后两个人分别进各自房间的期间里,一句话都没有交谈。

因为他们的房间挨着,黎念觉得稍稍安心。她把门窗都锁好后,在房间的自带温泉里发着神泡了很久,直到觉得头晕了才出来。可她如今的思路十分的乱,按照以往她失眠的经验,这个状态去睡觉,她又会重蹈噩梦或者辗转难眠的覆辙。

她真的是很头痛,不理解为什么中国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疆土,她却走到哪里哪里就冒出来一个安铭臣。真是寸得让她想吐血。

黎念原本在路过前台的时候还想问问值班小姐是不是有位叫安铭臣的先生也在入住,想想又觉着这样问很不现实,于是只得作罢。她原本的计划是在这里观光游玩总共待四天,现在看来压缩成两天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她果然没有睡意。十一点半披了睡袍在网上漫无目的地浏览,却还是心烦意乱,她每见到人物图片都会想到晚上她像是撞见鬼一样撞见安铭臣的那一幕,并且每次都感到分外纠结和烦躁。

迫不得已之下她想起了徐医生。她的这位心理咨询师告知她自己属于典型的晚睡早起勤劳型,基本每天都要到凌晨两点才会躺在床上,然后六点便会起床,竟也不会觉得困。末了还笑着补充了一句,假如晚上睡不着了完全可以­骚­扰她。

黎念歪着脑袋想了想,拿过手机真的就­骚­扰过去了。

接通后就听到那边的笑:“哎呀,你还是第一次晚上给我打电话。让我猜猜,是睡不着了么?”

黎念没否认:“没有打扰到您吧?”

“没有,我在看电视,正无聊。再让我猜猜,失眠总是有原因的,不要告诉我你是喝了咖啡,那样我可不会再承认你是我引导过的领悟力最快的人了。”徐医生的声音还是如往常那样很温和轻松,可以让人慢慢放松戒备,“有什么我能帮忙做的吗?”

“我昨天告诉过您我会先到K市旅游,今天是第一天。”

“是的。”

“我今天……吃完晚饭后在K市这里见到我的前夫。”

黎念把最后两个字咬出来,觉得十分的不自然。以前她总是直呼安铭臣的名字,可是离婚后她便总觉得念出这三个字疑似含有“我们还存在某些潜在亲昵关系”的意味,便坚决地抛弃了这个称谓。可是她又一时想不到更加合适的称呼。书面化时可以称作安铭臣先生,可口语化她就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徐医生“噢”了一声:“不巧的巧合。然后呢?”

“没有了。我们什么交流都没有,连对视的时间都非常短,接着我就立刻离开了。”黎念皱着眉毛,还是承认了自己当时确实有落荒而逃的嫌疑,“我的反应有些狼狈,像是逃跑。现在我睡不着,我的心情很乱。”

对方沉吟半晌,慢慢组织着措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可以和他谈一谈?实话来讲,你的前夫是你的问题根源所在。你以前告诉过我你是因为对黎家和路渊心存愧疚,所以才做了一些举动。但是在你和我的所有谈话里,你提到黎家和路渊只有那一次,提到安先生却是次次。你在对他的愧疚和留恋里解脱不能,所以才会失眠,并且是反反复复的失眠。”

“可是和他谈什么呢?”黎念抓住自己的一把头发无意识地揉来搓去,眉毛也皱着,“我找不到什么好说的。而且现在交流会有什么用吗?”

“我是心理医生,但我不是一个技术­精­湛的情感专家。”徐医生笑,“我只是从你的描述中感觉,安先生或许心肠不软,但却一定是一个有软肋的人。以前那个软肋就是你。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把自己的钱都投到股票里打水漂只是为了想跟他同甘共苦呢?或许他也想和你一起谈谈呢?你们有许多疙瘩摆在那里需要解开。比如你独自决定拿掉孩子,但他未必就知道那是你因为实在不适合受孕而迫不得已。”

“……我不想说。我犯的错,自虐也好失眠也罢,我全都接受。股票那件事我做得很傻,这种傻事做了就得了,再巴巴告诉别人的话还是算了。至于别的,就算我说了他也未必会信。”黎念把头发铺在枕头上,手指卷住发尾缠绕了好几个卷儿,额前的头发则有几根撩进眼珠里,刺激出了一滴酸酸的眼泪,“真要告诉他的话,我会害怕。”

“而且,”她越来越小声,再次想起了今晚安铭臣凉薄的眼神,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话说得十分不情愿,因为已经挖到了她最不愿意提起的内心深处,“他又不会再要我了。我真这样做的话只是在自讨苦吃。”

她们又絮絮地说了许多。黎念在挂断电话后抱住枕头蒙住被子,在由焦躁转为压抑的心情中尽力睡觉。但心理辅导的效果明显不错,虽然她在开始依旧有些胡思乱想,但后来还是慢慢睡着了,并且没有做恶梦。

不过第二天清早她很早就醒了,因为计划去看海上日出,并且是独自,因为韩道声称“曾经被老头子早起四点半就从被窝拖出来沿着海边拉练,所以至今日出都是我的噩梦”。

海上还只是刚刚露出了半角朝霞,离日出还有一些时间。黎念沿着海边的沙滩低头走,遇到漂亮的贝壳或者石头就捡起来,但她的手小,不多时就满了,等见到了更漂亮的,就把之前的扔掉,然后再捡,然后再重复。之后她觉得自己真是喜新厌旧,再过了不一会儿她又觉得连捡贝壳都是很无聊的举动,于是放弃,手里的全部扔掉,专心看日出。

海边的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没人主动打扰她,可黎念还是没能看成日出。

因为她又,再一次地看到了安铭臣。

黎念看着三米外的那个人,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飘到这儿的。她无奈地想,不知道此时此刻安铭臣看到她是不是也会产生和她一样的想法,这个人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安铭臣一身清爽休闲装,还戴着鸭舌帽,可脸­色­却是明晰可见的面无表情。手抬起在眉眼挡住刺眼的霞光,面­色­冷淡,一言不发。

于是黎念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忽然想起来,其实这里有安铭臣出没并不算意外,因为早在许久之前他就有晨练的习惯。只是在他们离婚前那段不正常的甜蜜期间内,这一习惯被他主动抛弃,她才没有及时想起。

她还曾经在一次清晨的睡眼惺忪中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听罢揽住她的腰肢,右手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微微一笑,答:“跑步哪有看你睡醒有意思。”

黎念还没来得及回嘴,他又说:“其实你知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比醒的时候听话多了?就窝在我怀里,抱着我的腰一动也不动,乖得不得了。你醒了就会到处跑,你要是这么一直睡不醒,时间就能更久一点儿。”

这几句话实在有种诡异的­肉­麻,其实并不符合安铭臣一贯的调笑不温柔温柔不调笑的语气,导致黎念立刻就清醒。可她当时还是没有来得及回嘴,就已经被安铭臣接着挑下巴的姿势,压住她深深吻了下去。

黎念浮想联翩的时候,眼珠一直不自主定在了安铭臣身上一动不动。她回过神来是因为安铭臣笑了一笑,扬了扬下巴对她示意:“我又不是日出,看我­干­什么。”

黎念顿觉窘迫,刷地扭了头。

他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站着,静默着保持不动。黎念觉得再这样下去,她总应该说些什么。

“你来这里开会?”

“你住哪家酒店?”

两个人面朝大海同时开口,顿了三秒又同时回答:

“活动。”

“丽华。”

黎念紧紧闭上了嘴。这真是让人愈发窘迫的默契。

“中国人不只喜欢在适合调情的地方玩乐,还喜欢在调情的地方做生意。没有办法。”安铭臣在身前交叠双臂,抿着­唇­没有笑容,“不过我只在这里待三天,明天就走。”

安铭臣的暗示语一向嘲讽­性­十足。黎念在心中想了想,渐渐变得恨恨起来。他直接说“相看两相厌”不就可以了,还拐着弯的把他自己的厌恶感转嫁在她身上?

她索­性­没有回答他。

又是冷场。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蹲下去,手臂一伸,捏住了一只十分漂亮的贝壳。

黎念视力不错,可以看清楚那上面­精­彩细密的纹理,­色­彩交织变幻得十分有致,连贝壳的形状都十分圆满。

大体来说,比她刚刚捡过的任何一只都好看。

这让黎念有点儿郁闷。

让她更郁闷的是,怎么两个人都处在无话可说的境地,他就能分神去捡漂亮贝壳,而她只是在目无焦点地凝视着远方那只小渔船,到现在都已经有点儿眼睛疼。

安铭臣把它捏在手里掂了掂,大概也觉得满意,用拇指捻去上面的沙土,握在手里准备离开。他的背影单调,安静而且从容。一袭白­色­勾勒出清瘦的身材,黎念眯起眼瞧着,突然发现,尽管安铭臣的脸上没有多大变化,可他确实比之前瘦了一些。

黎念在K市旅游区游玩的第一天,堪称糟透了。清晨发作的脾气看来真的能影响一整天,她一整天都在“强颜欢笑”,因为韩道一直在试图让她开心,不管是用笑话还是用鲜花。她不想让他失望,只好利用演员的优势让自己的脸上盛满笑。可是韩道明显避开了许多话题,他挑起的话头都很安全而且小心翼翼,这样的刻意,又让她感到十分挫败。

并且,他们在中途还远远地碰到了安铭臣。他戴着墨镜,混在一行人等中间,正微微侧头听林子昭说话,因为太远看不清楚表情。黎念那个时候正跪在沙滩上和韩道一起玩沙子,脏兮兮的手作势要搭在他的肩膀上,韩道夸张地躲,她笑得难得是真心,却在转头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某个人,于是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好不尴尬。

不过她反应快,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收敛了表情,继续堆沙。

黎念这次吃晚饭特地挑了一个只能容下十几个人的小饭店,她确信这次就餐安全而且安心。可这只是暂时,等她回到酒店房间,她又表现出了失眠的前兆,心烦意乱,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想给徐医生打电话,又想起前一夜她在对话里的建议,她想了想,又想了想,不得不承认了徐医生的话是对的。

然后她又想了长达五分钟,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了十分钟,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给安铭臣打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喂?”

“我有话要和你谈谈。”

“现在?”

“是的。”

安铭臣顿了一下,说:“我在丽华1207房间。”

黎念在自己房间里明明构造了许多种对话,却在看到安铭臣开门的一瞬大脑变成一片空白。

他穿着黑­色­睡袍,愈发显得冷冽瘦削。头发湿漉漉,看到她站在门口,闪身让出空间,让她进来。

实践和理论果然还是有很大差距的。黎念在自己房间里想象的每段对话都十分流畅,偏偏一到了这里,她脑海中的话全部都变成了他不配合的模样,那些话都卡在她的喉咙里,如何都说不出来。

黎念走入,坐下,双腿并拢,双手置于膝盖,姿态很端正,动作也一气呵成,乍一看过去乖巧得就像个小学生。可她的话却一直说不出口。

安铭臣看了看她,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于是两人有以下无聊的对话:

“谢谢你。”

“不客气。”

安铭臣自己捏住一只手掌大的方形酒瓶慢悠悠地晃。他的表情在光线下晦暗莫测,见她长久不说话,率先出声:“我们谈些什么?”见她犹豫不决,又补充,“你不要告诉我,你把要说的都忘记了。”

黎念有点儿汗颜。他却淡淡地笑了出来,突然拐上了一个话题:“黎念,你猜,韩道能为你牺牲到哪种程度?”

黎念被他这句语气平常却又分明机关暗藏的话打了个激灵,蹙眉看他:“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他低头笑笑,“我已经懒得再做些什么了。这只是一个建议,你可以不放在心上。”

他说得莫名诡异,可眼神又分明很淡然。黎念的手指抠进掌心,拧着眉毛看着他:“不要对付韩道。”

安铭臣看着她,良久后渐渐弯出一个微笑:“你今晚找上我不是想说这个吧。那你想­干­什么?重修旧好么?”

黎念欲言又止,不过神情明显默认。安铭臣瞧着她,还是淡淡的笑容,慢声说:“那你打算怎么修?又想撩拨我么?这次你又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黎念被狠狠刺了一下。她不敢相信这话出自安铭臣之口。他一向自制力完美,这样的恶意猜测让她措手不及,余下所有的话都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她立刻反­唇­相讥:“你还有什么值得我拿的?”

黎念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尖锐鸣响,安铭臣手中的酒瓶突然抛物线状从他手中跌落,碰到茶几角被磕出一声脆响,之后便滚落到地面,有透明酒液立刻在毛毯上蔓延开来,连空气中也漂浮开一股烈酒的气味儿。

他的表情冷峻,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向床头座机,他的手肘却无意中缠绕上台灯的绕线,被他一甩,那圈黄|­色­的柔和光晕立时不稳,在旋转了两圈之后,终于没能保持平衡,坠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安铭臣拿着听筒扫了一眼,表情已经极度不耐烦,但话说得却依旧冷静自持:“1207房间出了点状况,毛毯被弄脏,台灯摔坏了,请上来处理一下。”

那边似乎说了什么,之后安铭臣便“砰”地挂断电话。黎念心下一凛,还没有动作,他们就已经听到有门铃在响。安铭臣看了她一眼,越过她去开门。

没想到这么快服务生就已经过来,查看了一下状况,开了窗,请安铭臣在一张纸上签了字,又询问是否考虑换一个房间,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又是一阵效率而有条理的安顿工作,这期间只花费了几分钟时间,之后便致意离开。

从头到尾安铭臣都是一副冷淡颜­色­,话说得也吝啬,冷漠和疏离充斥全身。

既然他们此刻相看两相厌,黎念在服务生离开后也打算悄无声息地走掉,可她的手指还没有挨到门把手,他却忽然叫住了她。

“黎念,我想我现在是恨你的。你挑今天这个时间跟我谈话,不是最佳时间。”

黎念努力把这一晚的事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包括徐医生。可安铭臣毕竟挑明了态度,他俩之间终于从表面的不疼不痒走到了最冰点,如果她真的说不在意,那是假话。

只是所幸接下来的许多天她都没有再见到安铭臣,她和韩道一起玩了十几天,因为景点合意,游人不多,时间安排也适当,黎念玩得相对轻松,甚至连旅游第一天产生的心理­阴­影也消减了不少。

但等她旅游完毕回到T市,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和安铭臣离婚的消息刚刚平息,新时刊娱乐版里就又标上了和她有关的大标题:黎念秘密旅游半月另觅新欢,左迎安铭臣疑似破镜重圆?

黎念被这几个字劈得想吐血,而下面贴出的照片则更让人遐想。一张是她和韩道一起去逛街买东西的场景,韩道帮她拎着包,她戴着棕­色­墨镜,正对着一只特­色­玩具犹豫,而照片的截图正好,恰是她回头参考韩道意见的时候,恰是她露出一个笑容的时候。

另一张照片展示的则是安铭臣和左迎一起出席某知名品牌晚会。照片里的左迎笑颜动人,安铭臣同她并肩站在一起,掌心贴住她的腰际。两人的衣服很搭配,动作也很搭配,甚至连身高都很搭配。

接着,还没等她把这些好好消化,第二天她就从Ada那里收到了更加让她头疼的消息。而媒体的速度显然比她也慢不了多少,当天下午网上就曝光了足以和之前劲爆新闻相媲美的事件:黎念左迎齐聚韩平电影,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黎念把报纸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郁闷得不行。最后把报纸揉成了一团,瞄准五米远的纸篓,扔了过去。

却是没扔到,反而掷到了刚走进来的Ada身上。Ada看了她一眼,又把报纸弹开,看到那个太过显眼也太过八卦的标题后,不怒反笑:“你想怎么办?”

黎念很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还能怎么办?导演拍片不就是喜欢制造这种话题?认了呗。”

Ada用报纸敲她的头:“这种话私底下跟我说说就行了,知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俺不想更文,是JJ又抽了。不是小安子心狠,是他真的被气到了。不是念念不要孩子,是她真的不能要。这三者,都可以信。

还有,最近这两章还不是最狗血的,愿意看下去的大人们请务必顶住。嗯嗯。= =

推荐月月的文 此文不纯洁,此文不清水,对俺的H情节失望透了的孩子们欢迎去跳坑~(= =|||我这是啥子广告词,感觉人家专职写H一样……( ̄▽ ̄"))

最后,六千字+看完了还敢不留言?看俺咬你哦?o( ̄ヘ ̄o#)?

二十四、

接下来的几天里,黎念真真正正体味到了那句话——三人行,必有­奸­^情。

电影里两个女主角本身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内容自身的看点。安黎左三人的事被媒体事无巨细地罗列后,变得更加有看点。安铭臣在和黎念婚姻曝光前就已和左迎传出绯闻,并且不曾进行过否认;可是很快在黎念拍戏受伤住院后,他与这位迅速蹿红的女星在餐厅的暧昧举动被拍到,于是又迅速被曝光了两人的婚姻关系,并且在人前人后都不曾避嫌地大秀恩爱;然而好景不长,半年后,这两位当事人又突然发表了让众人都大跌眼镜的离婚声明,之后黎念黯然神伤离开T市,和某“富商之子”携手旅游,而安铭臣的臂弯内则挽了一只曼妙故人的手臂,照片里左迎笑容灿烂,前段时间出席活动时表现出的苦情神态早已一扫而空。

各种言论都有,甚至还有人无聊地把黎念与左迎进行了对比。新闻标题下面是两张美女照片,中间则标着大大的红­色­的“VS”,再下面就是洋洋洒洒的正文,把这两位当红影星从相貌身材年纪甚至家世都进行了各方面的比对。堪称条理分明,详略得当。

黎念其实很能理解那些八卦人士的心理。假如当事人不是她,面对这种所谓“豪门世家扑朔迷离又缠绵悱恻”的三角恋关系,她也愿意好好自我脑补一番。

不过如果究竟还是如果,她在现实里到底还是再次被这种破问题纠缠得焦头烂额,虽然每次都同左迎的反应一样是笑而不言飘然离开,但心里已经在恼火安铭臣想要发展新恋情为什么就不能低调一点,害得她现在已离婚这样久还不得安宁。

不过黎念发现,最近她和左迎打的交道似乎有些格外的多。先是左迎代言的某著名化妆产品合约到期,下一任改由黎念担纲;再就是不久后的一次导演选角中,黎念在被确定主演后却还是硬被左迎换下。这些消息不胫而走,黎念和左迎不和的传闻本就越演越烈,这几味下酒菜在这个时候端上来,起到的只能是火上浇油的作用。

而在距离韩平导演的电影开拍的半个月时间内,也并不太平。

先是她在从美容院出来的时候遇到了正接心心从幼稚园回家的林子昭,两人进行了一场不大愉快的对话。

如今的黎念对和安铭臣有关的人和物都很头疼,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她本想假装没有听到身后车喇叭的声音,可林子昭又大声喊了一句:“嘿,黎念!”

已经有行人在回头,黎念在心里叹一口气,停下脚步。

林子昭已经将车子缓慢滑行到她旁边,下了车,开了后车的门,做出一副邀请的动作:“美女,吃顿便饭,有时间么?”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黎念带着可人的笑意,不过只对心心一个人。林子昭的眼神分明欲言又止,嘴上却又说着无关痛痒的话题。

她给了他时间缓冲,吃到最后林子昭总算下了决心,放下筷子挑明来意:“黎念,其实呢,你不知道的内情多着呢。”

黎念淡淡地笑:“我知道。不过你不知道的也很多。”

他拿筷子点了点餐盘:“黎念,这么强硬地说话可不大符合美女应有的态度哦。”

“你找我吃饭不就是因为那个人。”黎念转而很温柔地笑,但话依旧坚决,“你们还要让我说多少遍,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他。你们想要代替他问我要补偿的话,我接受。”

她尽管表现得态度诚恳,但话里暗含的某人多管闲事的意味对方不会听不出来。黎念心中恼火不已,但笑容依旧十分灿烂。她暗暗地想,和安铭臣一起待这么久,竟被他同化了不少,不仅锻炼出了一些坏心眼的手段,连发怒的征兆他俩都变得相像了。

林子昭果然被她的话题拐走,话有些磕绊:“咳,千万不要这样说,其实老三也有问题……”

黎念还在温柔地笑:“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哎,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其实我一直挺看好你俩,你俩站一块儿比谁都般配,真的。你俩离婚我还以为你们能复合,毕竟就算……不说了。总之,现在看起来似乎是我错了。”林子昭摸了摸鼻子,看到黎念着手要离开,长叹一口气,摸了摸心心的脑袋瓜,“心心,和阿姨说再见。”

黎念急于离开,脚步略有仓皇,无奈餐厅内太过安静,她还是听到了身后那一大一小两人的对话:“爹地,阿姨为什么哭呢?”

“你阿姨……嗯?她哭了?”

黎念吸一口气,望了望天花板,戴上墨镜快速离开。

这次不欢而散的对话结束只两天,黎念就在一次慈善晚宴上遇上了另两个不想看到的人。

安铭臣依旧是简约明朗装扮,有沉静的目光,还有嘴角轻柔的笑意,在明亮的晚宴灯光下,分外扎人眼。

还是以前的惯例,只要他在,他周围的人都变成了陪衬。包括某个正挽住他臂弯的人。

黎念看着如今安铭臣和左迎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样,心中默默地想,以前她恼火了扑上去咬他耳朵的时候都需要踮脚尖,如今这位穿上高跟鞋还不及他耳垂的女星平时是不是还需要被帮忙抱起才能够到这位真命天子的下巴?

黎念形单影只,安铭臣和左迎又浓情蜜意,这么经典的照片自然躲不过在场记者们的疯狂追拍。

黎念在四十分钟后终于逮到了空闲离开,她从洗手间出来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拐进了一边的侧厅内,她被那些闪光灯晃花了眼,需要花费些时间好好酝酿一下情绪和笑容。

她站在一幅油画前不动,尝试转移注意力平复心情。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觉得累,向后退了一步,未留想膝盖竟磕在了桌角,疼得她禁不住弯下腰,没想到高跟鞋却不肯配合地崴了脚,让她踉跄着后退,几欲摔倒,就在手挥舞乱抓的时候,一只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

其实在同一时候,她本已经及时撑住了地面,所以也并不算是他帮了她。黎念在心中暗暗地计较。

可又不能否认,每次在她光彩照人又明艳动人的时候,安铭臣并不常看到,却总在她不小心出糗的时候,他总是离奇得近乎莫名其妙地站在了她身后。这么诡异,这么蹊跷,偏偏以前是,现在还是。

黎念迅速抽了手,并低声道了谢。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拢了拢头发,这期间安铭臣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等她实在找不到什么事情做了,有点窘迫了之后,他才低沉开口:“前几天林子昭找了你?”

“不是找,是正好碰到。”黎念心中有些恼恨,怪不得说林子昭嘴巴不严,果然是“名不虚传”。如果他还把她离去的那一幕说给安铭臣听,那她都想直接去撞墙了。

她抬起头,正要组织措辞好好掩饰一下,突然停住。她视线的正对处,可以看到对方衬衫衣领已经被扯开一粒纽扣,而原本­干­净挺括的棱角处俨然一枚淡淡的却依旧可以辨别出粉红颜­色­的­唇­形印。

黎念刷地冷了脸。他们挨得近,衣袖近乎相贴,她都还可以闻到某种算是熟悉同时又不喜欢的女用香水味道,甚至掩盖过了某种固有的清香气,黎念咬了咬牙,突然猛地把他推开。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身后安铭臣跟上来拦住她,把她细瘦的胳膊捏得生疼,声音同样低沉:“我的话还没说完。”

“你挑今天晚上问这种问题,不觉得不合适么?”黎念试图甩开他,却被他越抓越紧,话音猛地变大,又想起这里的场合,于是又迅速低了下去。

“那我给你打电话,你会接?”安铭臣微微蹙着眉,“坐下,我们好好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觉得恶心。”黎念冷嗤,指着门口,“你最好现在就回大厅,否则我回。”

安铭臣看了看她,真的站起来走到门口,黎念刚舒了一口气,却发现他转身又回来了——他只不过是去反转关上门而已。

黎念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差点没喘上气。安铭臣走回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他稍稍低下头,很仔细地瞧着她的表情,嘴角抿着,慢慢地说:“我们谈谈。”

“不谈。”他挡住她的去路,黎念使劲去推他,“走开!”

他纹丝不动,双手反倒撑住桌角把她围在身前困住了。

黎念仰起脸愤怒地无声质问他,看到他面无表情后,视线恼火转移开,正好再次落到那枚粉­嫩­水灵的口红印上。

她盯住那里,咬着牙不置一词,过了一会儿见他依旧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突然低下头去翻手袋,找出帕子抬手去擦他衣领那一点碍眼的玩意儿。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花了很长的时间,白­色­的丝帕渐渐染上了指甲大小的粉­色­,而衣领那点异样颜­色­则慢慢晕开,最后只留下了十分浅淡的痕迹。

黎念依旧不算完,她的手帕擦完那里,转了角度又恶意地去擦附近他脖颈的一块皮肤,她的力道依旧十分大,冷眼看着那里在她的手下渐渐由蜜­色­转为深红­色­,几乎破了皮,还是没留情。

这期间安铭臣一直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一双暗沉沉的眼眸瞧着她。瞧着她皱着鼻子抿着­唇­去擦­唇­印,瞧着她终于解了恨罢了手,把那块帕子看也不看直接扔掉。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写完的一章,还没来得及捉虫。汗。

摘一段子鱼君的留言,俺觉得写得很好。“喜欢一个人是很奇怪事情,只有他令你心痛,只有他让你什么都可以去做,只有他让你左右不知如何是好。你知道这世上有千人万人亿人,可只有他离得你的心最近,换个人就少了很多很多,你不能适应的很多。只有他想和他在一起共度一生的念头不奢侈还很期待。这就是爱。”——其实我多么想酸酸地说一句,这话看得太有写文灵感了,小说里固有的“这一生只你唯一”啊………(捂牙帮ing……= =)

晋江抽得我想shi,上一章六千字+只有不到三十条评,我真是……想哭了。霸王的孩子们不可以怀有“晋江抽搐我就可以顺理成章霸王”的心理哦,否则俺会怀恨在心的。俺怀恨在心,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嗯哼。v_v

二十五、

黎念轻轻拍了拍手,抬起眼皮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可安铭臣的目光太复杂莫测,像是层层的蚕茧,把她细细密密缠绕,渐渐将她裹得透不过气来。

他微微靠近了一些,张了张嘴,还没有开口,已经有手机铃声先他一步响起来。

安铭臣皱了皱眉,拿出手机看了看,正在犹豫,黎念已经眼尖地看到了来电对方,­精­致的眉毛顿时挑起,冷冷嗤了一声,随即一扬手,已经快速格开他挡住她去路的手臂。

他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有去拦她,而是接通了电话。那边黏腻腻的声音顿时传了过来,像是化不开的蜜糖:“铭臣,我找不到你了。”

“我马上回去。”

“你现在在哪里啊?”

黎念本来站在离安铭臣三米远的地方整理妆容,听到这儿嘴角忍不住翘起了一个弧度。她一向都很努力地避免恶语相向,但此情此景又着实让她觉得讽刺,只好在心中很是意犹未尽地暗暗自嘲和毒舌了一把。完毕后她扭头看了看,见安铭臣依旧在捏着手机对话,觉得应该也没了告辞的意义,便自行悄悄走了出去。

她没有再回大厅,而是从服务生那里取过大衣,然后悄无声息从偏门离开了晚宴现场。

韩平导演的戏终于开拍,地点暂定T市。正派反派两位女主,左迎饰正妻容情,黎念扮演的则是所谓的“第三者”小怡。

这样的角­色­设定再参考一下现实中这两位女艺人传得沸沸扬扬的“情敌”关系,就变得更加让人津津乐道,甚至还有人戏谑“果然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另外据媒体报道,本来左迎最想争取的是小怡角­色­,无奈“脸庞太圆身材不够羸弱”而被驳回,而定妆后的黎念因为“桃花眼樱桃嘴巴掌脸”,以及窈窕身材散发出的“楚楚可怜”的气质,据网民评价,“无一不完美体现了小怡让人爱不得又恨不得的形象”。

黎念对这种说法除了无奈就还是无奈。其实更通俗也更恶俗一点来说,大概他们的意思就是,化妆后的她活脱脱就长了一张狐狸­精­勾魂的脸蛋。

这种言论真是让她想哭又想笑。

而更让她头疼的是,黎念发现她和左迎的沟通真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而且在电影开拍的第一周,她便遇到了问题。

左迎每天都要比既定时间晚到半小时以上,并且工作时反应总是慢半拍,表情也总是困怠慵懒,像是前一夜没有睡好。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后,导演终于发飙:“大家都在等你,你就不能每天自觉早到一会儿!黎念都没像你这样儿!”

黎念心中一凛,暗暗叹气。她因他最后一句话就这么无辜地变成了左迎迁怒的对象。即使隔着墨镜,她都能清楚感受到这位大美女­射­过来的不善视线。

她顿感头痛。所谓最不济的炮灰类型,大抵就是她这样的。一句话没说,就平白无故招惹到了一顿敌意。典型的我不惹伯仁,伯仁因我而生气。

不过左迎果然还是会审时度势的,大牌耍了一周后便乖巧收敛,不迟到不早退,只是开工前收工后身边都多了一个人,对女­性­秒杀力一直强大的某人。

黎念一直试图避免三人尴尬见面的情况,却终究还是躲不过。

她在片场初次遇到安铭臣还是在她刚刚换了戏服出来的时候,一头长发未经打理随意搭在肩膀上,素颜朝天,因为她只是临时跑出来寻找洗手的地方,没留想会遇到旧人。

她的目光在院子里随意一瞥,就看到左迎正仰着脸挽住某人的手臂,笑意盈盈,眼睛弯弯,动作里明显带着惊喜和迷恋。而安铭臣正微微偏头,抱着双臂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嘴角有一点笑意,自然而且清浅,却又像是抹不掉一般牢固。

黎念装作没看到,后退一步两步三步,步步成功,正打算舒口气不动声­色­地离开,她那新招了才两天的助理突然从拐角处跑出来,和她撞到了一块儿,定睛看清是她后,捂着胸口呈祈祷状:“老天,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她的声音这样大,很快就招惹来不远处的两道视线。想躲躲不过,想走走不了,黎念定在原地在心中叹气,她最近真是流年不利。

三个人表情各异,助理看了看,终于觉察出这边的不正常,怔了一下把怀里的文件递给了黎念,又把她往前一推:“Ada一直在找你。”

黎念会意,立刻要走,却在抬腿的一刻还是被左迎叫住了。

“黎念,”她挽着安铭臣的胳膊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今天晚上有安排么?我打算叫上大家一起聚一聚呢。”

“抱歉,我恐怕不能去了。”黎念如她所愿地看了看两人缠绕在一起的手臂,抬起头来和往常笑得没两样,该有的礼貌和表情一样不少,“我已经约了人。”

“没事。”左迎不以为意,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反正时间长得很,这一周都可以,明天呢,明天有空么?”

这样反常的盛情,目的昭然若揭,黎念的笑容愈发清冷,抱着文件夹看着她不说话。

安铭臣突然笑了一下,漫不经心的眼眸在黎念身上一扫,又落回到左迎身上,声线低沉:“这个不急。你不是说要去新开的那家料理店去尝尝么,既然今晚请不了客,那就今晚去吧。”

这两位旁若无人地秀亲密,黎念视若无睹自行离去。不过尽管她走得快,还是被迫听到了身后传过来的声音:“这么好?你今晚没有应酬么?”

安铭臣不知说了什么,左迎又笑开:“难得你有空,那我们吃完东西再去附近的宾尼商场看一看好不好?我很想买个养鱼的物件,可不知道选什么才好。”

黎念背着他们低低地嗤了一声,脚下一旋右转拐入另一道走廊,消失。

其实黎念并没撒谎,她晚上确实是约了人。韩道早先就打过电话来,说要晚上请吃大餐抚慰一下她被剧组盒饭蹂躏了一周多的胃。

餐厅内,黎念坐在靠窗的位置,端着下巴笑:“其实盒饭也没那么难吃。我们几个有规格待遇,吃的要好一些。”

“不会说话了吧你,这个地方这种时候你就应该说,哎呀这才叫饭嘛,那剧组的盒饭都是些什么呀。”韩道一边给她布菜一边细着嗓子唱做俱佳地学她说话。

黎念忍不住又是笑:“我得声明下,我可没这么嗲,你这话学得比较像左迎。”

“你千万别说我像她,她那种狐假虎威的人我可学不起。”韩道低头抿了一口花茶,又说,“我今天看花边儿,好像是说安铭臣这两天老去你们片场接送左迎上下班?他这是叫公然挑衅还是怎么着?赶明儿我也去片场给你当护花使者,你等着。”

黎念吃完晚饭还没到八点,她由韩道送回家的时候,安铭臣已经和左迎在宾尼商场一个柜台前待了二十分钟。

安铭臣等得十分索然无味。对着同一款首饰,左迎在看,他在发呆。

尽管他不爱逛商场,但这个柜台他来过。那个时候他和黎念还处于冰川未融期,因为在等待红灯的时候正巧看到她进了商场买东西,便鬼使神差地转了方向停了车跟了进去。

那个时候她也正站在这个柜台前看项链,但速度显然要快许多。抿着­唇­扫了一遍,一眼看中后就直接买下,刷卡签字,然后请导购小姐帮忙戴上后便挽了手袋离开。中途不曾左顾右盼,不曾出现犹豫,利落到让人看了都会觉得痛快。

他的思路因左迎轻轻拽了拽袖子而打断,她指着两条项链,笑着问:“你觉得这两条哪个更好看?我拿不准。”

安铭臣笑了笑:“喜欢就都买下。小姐,签单。”

黎念没想到韩道真的说到做到。第二天她出了公寓,抬头就看到他那辆拉风又熟悉的跑车正静静停在楼前。车窗缓缓降下来,韩道单手撑着下巴等着她,看到她惊讶地站在原地,微微一笑下了车,走到另一边开了车门,做出十足的绅士动作:“美丽的小姐,请上车。”

“……”

黎念坐在车子里很是无聊地想,假如一会儿到片场真的碰上左迎那俩人应该怎么办。狐假虎威这一招左迎做得炉火纯青,可她不行。

但没想到她真的乌鸦嘴,他们的车子刚刚拐进片场那条小路,迎面就看到左迎和安铭臣正从车上下来。

恰是左迎按住风衣一角,安铭臣递给她手袋的一幕。时间掐得很准确,不多不少正正好。

韩道扭头看了看她,被黎念面无表情地抿着­唇­回望过去。他笑了一声:“学妹啊,这个时候好歹也要回应一个微笑才对。”

黎念伸出手指,把自己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收了手后又迅速消失,她摊手示意给他看:“我真的笑不出来。”

但好在韩道是天生的好演员。他笑着不说话,探过身为她解开安全带,又为她打开车门,眼神全部目不转睛地落在她身上,等她下车站定,又伸出手嘴角含笑地为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动作连贯轻柔,亲昵又不造作。

黎念看着他帮她弹弹这边莫须有的头发,又帮她理理那边已经很整齐的扣子,低着头小声问:“这算是作秀么?”

“算。”韩道看着安铭臣清淡的目光扫过来,露出一个笑容,微微歪了头,在她耳边悄声说,“就算气不死好歹也不能让他们太舒服,反正咱俩这种是做了又不止一桩了。只不过有点儿可惜了,今天来得太早,没有记者拍照片。等下回好了。”

“……”黎念无语望天。

一分钟后他终于离开她的耳侧,黎念听到身后有引擎发动的声音,刚刚回过头,就感觉到一阵小旋风,而那辆黑­色­的刚刚载过左迎的车子已然擦着韩道的大衣下摆快速冲了过去。

黎念今天要和左迎拍一场结结实实的对手戏,容情得知小怡真实身份,愤怒当前,重重扇了她一个耳光。

因为正妻容情要以此体现出极端的嫉妒和愤怒,为了追求更加真实的效果,导演特地嘱咐要让这个耳光看起来货真价实。

换言之,黎念就是要硬生生承受下左迎的这一巴掌。假如对方换做别人,她必定不会担心。可一想到这个动作要由左迎完成,黎念顿时头大。尽管她在心中警告自己不应擅自揣度别人,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怀疑左迎是否会借此来公报私仇。

开拍后,按照剧本设计的那样,黎念半跪在地上,不屑又不甘地仰头冷眼睨着愤怒的左迎。她穿着单而薄的白­色­衣裳,和左迎奢丽又保守的华服形成鲜明对比。左迎的脸庞紧紧绷着,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眉毛挑起,目光凌厉却又隐含恐惧。

渐渐她的目光里渗出冰冷寒意,下巴微微动了动,紧接着黎念就看到她的手掌高高抬起,又极快地重重落下,甩过她的脸颊,空气中划过清脆的“啪”的一声,黎念先是麻木,然后猛地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左迎显然是下了狠劲,没有半点手下留情,反倒是用了百分之二百的力气。黎念一时疼得头昏眼花,听到左迎冷漠地说了句“你真是让我觉得恶心”,她一怔,差点忘记了后面该说的台词。

助理在导演喊卡后迅速拿着纸巾和化妆镜跑了过来,还有一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冰块。

尽管黎念已经做好了准备,看到脸颊上晕红了一大片后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她微微侧过脸,甚至还可以看出两边脸颊的高度已经有些不同。Ada也快步走过来察看她的情况,稍稍碰了碰,黎念立刻咝咝地闪躲。

Ada皱了皱眉,看了看不远处正阖目养神的左迎,咬牙切齿低声骂了句脏话。

“公报私仇,真够无耻。”

黎念试图笑一下,没想到扯到了脸颊愈发的疼。大冬天冰块敷在脸上,这种又冷又热又疼又痒的滋味儿让她十分难受。她也打算休息一下,偏巧左迎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看到她这边围了一圈的人,笑了一下,也向这边走过来。

左迎在她面前弯下腰,仔细瞧了瞧她的红肿处,见到有冰水正顺着脸颊流下来,“呀”了一声,很快掏出了一块手帕帮她擦拭。

丝滑布料轻轻擦过脸颊,感觉异常的熟悉。黎念微微皱眉,垂眼看了看,顿时明白了原因。

左迎手里拿着的那块帕子,俨然和那天她去参加晚宴扔到休息室的那块一模一样。

黎念木着一张脸看她作秀,见她没完没了终于不耐烦,拂开她的手,把冰块换掉:“谢谢你,我自己来。”

“可是我似乎打得太重了,真的是不好意思。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赔罪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

左迎的态度太诚恳,黎念一言不发地瞧着她,慢慢笑起来:“没关系,用不着。如果答应让你请客不就说明你真的是故意的了么?况且我现在迟迟不能消肿,也不想这个样子出去见人。不用这么客气了。”

她说完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黎念从盥洗室出来,抬眼便看到左迎正站在树旁等着她,见到她淡淡笑了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黎念环顾四周无人,站定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左迎掌心摊开,还是那块白­色­丝帕。“这个东西是你的,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要装糊涂。这是我从那间休息室地上捡到的。那天晚上你先从那间屋子里出来,再是安铭臣,不要以为我没有看到。”左迎扬起下巴指了指那块手帕,“这上面还有­唇­彩。”

黎念用冰凉手指捂住依旧在隐隐作痛的脸颊,笑着说:“左迎,你入戏太深了吧。这不是拍摄现场,我懒得和你演戏。”

左迎两条眉毛拧起来,眼尾高高吊起,话音十分重:“黎念!”

黎念像是没听到,而是望着她的身后愣了一下,慢慢说出三个字:“安铭臣。”

左迎立刻回头,发现空无一人,黎念却趁机脱身离开。

黎念今天声东击西的招数玩得成功,第二天却没了好运气。她的脸颊第二天依旧红肿,眼睛甚至因为挤压还稍稍有些走了样,看得Ada直皱眉,不过幸好还是可以用浓妆和头发遮掩住。

她一整天都在避免和左迎有任何接触,可终究还是没能躲开这个­阴­魂不散的人。她俩在更衣室门口碰上,周围再次没什么人,左迎挡在她身前,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黎念把刚刚收到的垃圾短信删掉,把手机放进口袋,抬起眼皮瞧着她:“劳驾过一下。”

左迎笑了一下,反倒是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微微歪着头瞧着她:“黎念,我有疑问不理解。”

“你当初费尽心机,不惜低□段玩美人计,就为了让安铭臣尝尝失败的滋味儿。可为什么等你真的如愿了,也离婚了,反倒又开始想要吃回头草了呢?真正有的时候不珍惜,等弄丢了又想要玩暧昧夺回来,你这算什么呢?”左迎坐得十分端正,双手敛在身前,看着黎念愈发清冷的表情,继续说下去,“既然真的想回来,当初那个小孩子为什么不留下呢?不留下却还要让铭臣知道,你这又算什么呢?欲擒故纵么?”

这几句话触及到她最为隐秘的后悔和最为痛苦的回忆,黎念听得仿佛浑身血液逆流,浇得她又冷又急。她咬牙盯着对方那双又大又圆的黑眼睛,手臂突然一动,掌心“啪”地一声扇了过去。

她甩的耳光又快又狠,左迎捂着脸颊,良久都没有抬头。

“我至今只扇过两个人,一个是安铭臣,一个是你。如果你觉得你跟安铭臣真是天造地设一双璧人,那恭喜,这样子看的话,也的确是。”

“如果说安铭臣是为了你跟我离婚,你倒还有资本在这里得意。我现在跟你没关系,你们两个人的事,不要硬扯上我。”黎念寒着脸看着她,因为气急,呼吸甚至略显得急促,“左迎,别以为你真是容情,你什么都不是。”

她冷声说完,无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的安铭臣,稍稍侧身,越过依旧在弯着腰垂着眼的左迎,面无表情地径自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强烈推荐一篇文,这妞的文俺一直都很喜欢。

唔……此章为伏笔+过渡章。让韩道和左迎添乱是有原因的。但前一章暧昧之后这一章竟然无激|情,俺估计看完这一章很失望的同学大有人在,俺还是顶着锅盖先跑了好了。= =

耳光这事儿还不算完,还有后续,汗。还有,晋江抽搐不停,回复一个留言掬花需要转两分钟,俺再次表示很想shi……靠之。

二十六、

黎念走过拐角,找到一个无人地方,把还在沙沙录音的手机关掉。

她本着防人之心的想法对待左迎,心想假如真的会发生什么,这也许还可以作为一个证据。但没想到左迎会把她的隐私追究得这样清楚,并且言语刻薄地说出来,打得她措手不及。几分钟的录音假如被不明真相的人听去,大概还会以为她才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喜欢斩草除根的那个人。

但黎念不明白左迎为什么会知晓得这么清楚。假如不是刻意查访,就是安铭臣有意或者无意透露过。但不论是哪方面的原因,都让她十分的不舒服。

黎念回头看了看,发现这条唯一通往片场的道路上还是没有那两个人的身影,再扭回头,发现Ada已经站在她面前,打量了一下她,问:“怎么换衣服这么久?遇到什么问题了?”

黎念想起刚刚的那一巴掌,微弯了弯­唇­角:“没事。”

晚上七点私家菜包厢内,安铭臣正含笑谢过服务生额外且独家赠送的新菜品。

服务生安静又迅速地退出,他慢条斯理地布菜,看到一盘水果沙拉稍稍愣了一下,又极快反应过来,端置到左迎面前。

他看着她低头安静吃水果,睫毛纤长,轻轻颤动的时候格外卷卷翘翘,有一点淘气。

狡猾就像小狐狸。安铭臣单手撑着下巴,突然就想到这句话。思路再稍稍延伸,差点就已在脑海中描摹出了某人的轮廓。

他有一点失神,看着她慢慢地问出来:“你从什么时候喜欢吃水果了?”

左迎抬起头,有些疑惑,但还是在笑靥如花:“从小就喜欢啊。而且我最喜欢吃水蜜桃,桃子果­肉­咬起来感觉十分享受。你爱吃么?”

她歪头看着他,一边脸颊依旧有些微红肿。尽管有头发稍稍遮住,但是皮肤白皙,红痕在灯光下还是清晰可见。安铭臣眯了眯眼,抬手轻缓抚上她的面颊。

左迎微微一怔,他低下头仔细察看她的伤势,拇指极轻柔地在上面缓慢摩挲,不疼,反倒让人有些留恋。

“左迎,”他良久后收回手,给她舀了一盅粥,敛着眉眼语气温吞地开口,“不要再招惹黎念。”

他抬眼看着她努力想要掩饰的惊疑不定的神­色­,笑了笑:“放心,今天下午该听的不该听的我都没听到。不过我毕竟跟她做了三年的夫妻,她的那点脾气我还是知道的。你如果不是先招惹了她,她没理由会先招惹你。不要告诉我她那么做单纯是为了什么见鬼的嫉妒,我不会信。”

左迎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收敛,看着他问得很认真:“你这是在警告么?”

“我只是在劝告。得罪她没什么好果子吃,我曾经被她整得很惨,这已经算作教训。我知道你知晓这个,不过这也的确不算什么大秘密。”安铭臣抱住双臂,看着她垂下头不再言语,安抚­性­地笑了一下,“但你就当是为我行行好,我可不愿意总被人提醒起我婚姻的失败。”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左迎慢慢抬起头来,只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也不说话。

“怎么?”

“你前天告诉我你明天上午去美国的飞机,那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确定。”他单手支着下巴笑了一下,想了想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告诉我。这两天都可以。”

当天晚上黎念没有睡好。她本来在徐医生的帮助下已经渐渐摆脱失眠,但她今晚在朦朦胧胧中总觉得下午发生的事情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但又想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儿。

等她第二天起床后点开新闻网站,她终于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

今天娱乐版新闻大标题里又有她,一行红字放在最醒目的位置,让人想不注意都困难——“黎念片场甩左迎耳光死对头为争夫火拼”。

黎念看完这几个字,刷地一下就冷了脸。

正文前曝光了一组图片,连贯又完整地呈现了她俩在片场更衣室附近对峙的情景。而其中一张占据了一半图片总面积的照片,则明明白白地显示了她确实在寒着脸扬手打左迎,清晰度恰到好处,拍摄角度也恰到好处,仿佛真的只是路过偷Pāi,而非有人刻意指使。

黎念忍不住想冷笑。怪不得左迎昨天一反常态地装傻,乐意自动撞到枪口上,还明摆着要和她唱反调,原来所有的忍辱负重都是为了今天。

苦­肉­计果然是古往今来最经典的招式之一,真是屡试不爽,百用百灵。黎念半撑着下巴,咬着水杯看屏幕,某一瞬间忽然猛地想起安铭臣也曾经讽刺她对他使用过苦­肉­计,心中一紧,随即望着天花板自嘲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现世报。

今天来片场探班的记者格外多。Ada今天电话接到爆,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又逢生理期到来,脾气十分不好,关了手机坐在车内看着外面一个个挂着证件的记者,嗤了一声:“问问问,就知道问。这种扇耳光的问题怎么可能问出个所以然来,一群玩弄文字的人就知道把水越搅越混。”

黎念皱着眉毛看着不远处左迎戴着墨镜从车上下来,红­色­的大衣衬得人鲜活窈窕,下巴高高扬起,是胜利者轻松的模样。很快就有记者蜂拥着围上去,追问了几个问题,左迎一概微笑着摇头。还有记者指着她的脸颊,大概在询问伤情,左迎笑得愈发粲然,说了句什么,然后摆了摆手,在助手的护送下低着头离开。

“提防了这么久,还是被她背后­阴­刀砍得不轻。”Ada把手机随手一扔,重重呼出一口气,“我现在想提刀子杀人。”

黎念反倒微微笑了一下,在助手的协助下开了门,和Ada一起走了出去。她脸颊红肿的地方已经好了许多,但经过她今天早晨刻意的修饰,如今依旧可以看到某些痕迹。

黎念希望记者们在追问她的同时可以顺便眼尖地瞧一下她脸颊的伤势,但她一句没听到。所有问题归结起来都是一句话:请问你能否详细解释一下昨天打耳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黎念一言不发,被近在咫尺的特写镜头和越来越拥挤的人群弄得愈发不耐烦却又不便发作。突然这时候有一个声音Сhā了进来:“黎念小姐,请问你脸颊上的红痕是昨天被左迎回打的吗?”

终于等到了一句勉强像样的话。黎念停下脚步,回过头微微一笑:“不是,是工伤。前天因为拍戏需要,被左迎打了一耳光,不过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谢谢关心。还有,对于昨天的事,我只能说这是一个误会,我和左迎的关系还是和以前一样,请大家不要再增加不必要的猜测了,多谢。”

晚上是剧组全员聚餐时间。左迎和黎念被安排在一个桌子上并排而坐,两人笑得都很自然,却缺乏眼神交流,交谈的次数更是为零。

不过还是没能免去互动。其一是中途韩平导演来敬酒,左迎站起身,黎念的筷子被她碰掉到地上。她看了看,面不改­色­地叫来服务生,请他帮忙捡起,并重新换了一副。

其二是摄影组的人一起来敬酒。黎念双手端着酒杯站起来,不料脚下和左迎碰到,她想要躲开,上身却开始倾斜,酒液溢出杯子滴到她的手指上,她愈发地站不稳,反­射­­性­想去扶住左迎身后的椅子,却没料到她此时动了一下,黎念的手收回不及,最后竟抓住了她的肩膀。

黎念立刻带着一叠声的道歉收手。有人突然低低地“呀”了一声,黎念定睛去看,左迎白­色­丝缎领口因为她沾着酒液的手指按上去,已然染上了一片明晃晃的酒红­色­。

她微微皱眉,如果她没记错,这件衣服似乎还是今年冬天的新款,显然左迎刚穿不久。

“都是我的错。看样子洗下去不太容易。”黎念的表情很诚恳,比之前左迎扇她耳光后表现得还要诚恳,“你衣服的号码是多少?我再买件新的补偿你吧。”

左迎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纸巾正在擦拭,她们两人挨得很近,近到只有彼此才能听到。左迎看着她,慢悠悠地笑:“黎念,你无时无刻不在掩饰,也挺累的是不是?”

黎念微微一笑,也不再客气:“连吃饭你都想要玩陷害,我才是真的佩服你。你的身材比我肥了至少一码,我记住了,这周会把衣服还给你。”

两人直到散了宴席出了包厢甚至都还不消停。有个小男孩突然跑过来,站定到黎念面前,举着一个小本子昂首挺胸,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奶­声­奶­气:“请问你是黎念姐姐么?可以帮我签个名么?”

黎念忍不住笑了出来。蹲下来很配合地又是签名又是合照,很快又有人认出她,陆陆续续上来要求签名,黎念一概笑容可人地接受。

后来人终于渐渐稀少,助手凑过来,附在她耳边悄悄的说:“左迎签名的人数比你少,在那边脸­色­正不好看呢。”

黎念低着头不说话,等最后一个人签完离开才抬起头,看着不远处明显抱有敌意的左迎笑了一下:“安铭臣在你身后。”

“还想骗我呢?”左迎抱着双臂笑得十分清冷,“铭臣今天早晨刚去了美国。唔对了,你肯定是不知道的。”

黎念对她的话不以为意,反倒是笑得更加灿烂:“这次是真的。”

左迎嗤了一声,正要说话,忽然后面有男低音响起来,沉沉的不带感情:“左迎。”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写完,还没捉虫……

看了留言,俺想说,小安子还是那个小安子,他真的木有变。只不过他的话和他的动作,离婚后都变得愈发口是心非了而已。还有,俺最近很BT地觉得心狠的楠竹和女主才有爱,像习某人一样那么轻易就破功了,也太那啥了,对不?于是……你们懂的。=3=

ps,大姨妈驾到,困顿不堪中,望催更温柔。= =||||

推荐一下月月的文,小妞很可爱,文文也很好看~

二十七、

周围已有人随着这个声音向这边聚拢了目光,安铭臣恍若未觉,低头看了看手表,眼神漫不经心,语气也慢条斯理:“走吧,我送你回去。”

左迎握住包袋的手指松了又紧,眼神闪烁,站在原地有少许不知所措。她回头看了看,发现黎念早已走远。

车子在司机沉默无声的驾驶下徐徐开向左迎住所。安铭臣合着眼倚在座位里,微微仰着头不置一词,他又是单手抱臂另一只手撑住下巴的姿势,一直保持着没有变。

左迎坐在他身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纤细的手指抬起来,却又在触到他衣袖的前一秒收了回去。

“想问我现在为什么不是呆在美国?今天早晨有急事,机票改签,刚刚才把会议开完。”安铭臣突然睁开了眼,慢条斯理地微笑,“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在这里吃饭?一并告诉你答案:林子昭今天晚上也在这儿,他告诉我你也在。”

他明明口气稀松平常,可是嘴角勾起的弧度全然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并且笑容太从容也太冷漠,看得左迎越来越不安,直觉想要躲避开他的目光和隐隐中仿佛风雨欲来的话题。她环上他的臂弯,话说得软声软气,试图安抚局面:“你才开完会,现在是不是还没有吃饭?我陪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安铭臣看了看她,笑了一声,身体前倾,对司机开口顺便也避开了她缠绕上来的手臂:“老吴,前面粥店停车。”

两个人,一间包厢,无人开口。安铭臣只是在敛着眉眼安静喝粥,仿佛什么都不了解的模样。左迎看着他,眼神不定地犹豫着是否要解释。安铭臣却在此时抬了眼,恰巧看到她垂着眼一副纠结的模样。

他放下汤匙,露出一个笑容:“左迎,我们认识多久了?”

他明明声线温和,却听得左迎不由自主地慢慢抓紧了餐布:“四年。”

“四年,比我跟黎念认识得还要长。刚出道那会儿你很懂事,待人接物进退有度,不过做过分的事。左迎,你聪明漂亮,温柔又体贴,如果一直保持这样下去,不需要你开口,会有许多人自动愿意帮你。”安铭臣慢慢收敛了笑容,靠住椅背,拇指摩挲着茶杯,语气渐渐冷下来,“可你现在太嚣张了。我告诉过你,不要招惹黎念。我没有在开玩笑。”

左迎的嘴­唇­咬成了一条白线,眼神哀弱无助,隐隐有楚楚可怜的水光:“你说这些,是要和我分手么?”

“你把甩耳光的新闻掐准了在今天放出来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是这样。”安铭臣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你当真以为所有人都会乖乖任你糊弄么?你能查到黎念的隐私,别人也就能查到你的隐私。娱乐圈的秘密算不上秘密,你在把心机玩得这样风生水起之前,早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左迎望着他,眼神微微眨了眨,忽然有眼泪像银线一样坠落:“可黎念的心机比我还要深,你半点没提起过。你一直都在维护她,不管是在什么时候!”

安铭臣抬起眼皮看了看她,语调依旧清淡:“你想太多了。”

左迎依旧在哭泣,却又忍不住冷笑出来:“怎么可能是我想多了?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时不时恍惚,去剧组的时候眼睛会四处看,我说她一句重话你就会立刻把话题轻描淡写过去,是我想多了么?真的是么?”

安铭臣重新捏起汤匙慢慢喝汤。

“为什么就是黎念?就因为她长得漂亮么?并且比我年轻?” 左迎迷蒙着一双泪眼,“大家都这样想,你也是这样是不是?”

安铭臣皱了皱眉,语气明显冷下来:“那你又为什么会跟我交往?是因为觉得我有能力保你一生富贵无忧么?”

左迎双手捂住嘴不停抽噎,有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白­色­的瓷盘上。抱着双臂看着她一言不发,见她五分钟内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终于慢慢开了口。

“黎念没你懂事,也没你体贴,她甚至心狠得让人想掐死她。但她也不会主动陷害别人。你没妨碍过她,她根本就懒得搭理你。”安铭臣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下去,“你设计让她甩你耳光,又拍下照片抹黑她,这一招确实不错,黎念百口莫辩,你现在是舆论的胜利者。不过,你以为我跟她那三年夫妻是白做的么?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过我么?”

“我没有拍下照片,那不是我拍的。”

“又想骗过我么?”安铭臣露出一个笑容,“你给网编打电话,以为我没听到是么?前一晚通话,后一天报道就登上了它家的娱乐版独家,你还有什么其他想解释的?左迎,黎念的那一耳光,你可接得一点都不冤。”

“说到底,你也只不过是在找借口摆脱我。” 左迎捂住通红的眼睛,话已经说不连贯,“你只不过是顺水推舟是不是?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也一定会再找一个由头,为了跟黎念重修旧好而跟我分手是不是?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又要答应我?只不过是想拿我刺激黎念对不对?”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确给过你机会,可你自己浪费了。我也没说过要跟黎念重修什么旧好,没有这个必要。”安铭臣明显蹙了眉头,“黎念不需要我,我现在也不需要她。我和你之间的事跟她无关。”

黎念自从那天聚餐后,生活蓦然变得平静。安铭臣不再来剧组探班,左迎也不再刻意挑衅。她俩又恢复了以前不闻不问的状态,但偶尔两人有眼神交流,黎念又分明可以分辨出左迎眼底的怨恨,以及隐忍。

黎念希望生活就这样古井无波下去,但媒体还是要无风掀起三尺浪。闪光灯眼尖地拍到了左迎手指上的端倪——她以往总是喜欢在中指上戴着她那枚最为醒目硕大的粉钻,可如今那里已经变得光秃秃。还有记者跟拍到左迎去成品店挑衣服,最后选中的­色­调全为暗­色­,并且全程戴着墨镜面无表情,“似乎很受伤”。

这点变化足以让记者嗅到特别消息疯狂追拍。左迎在两天后终于顶不住压力,承认了和安铭臣的分手事情,称“目前已是单身”,并拒绝透露详细原因。

顿时一片哗然。唯恐娱乐圈不能再乱的看客们津津有味地品着这对一直都很高调的三角恋关系。黎念也被牵涉进来,并且一半被挺一半挨踩。还有人根据以往经验,调侃“韩平导演延续了一场电影拆散一对人的诅咒”。

Ada则很冷静地评价:“其实最大赢家还是左迎。炒作也好绯闻也罢,她需要这些东西占据头条位置。况且大家还都以为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她一场失恋得到的补偿多着呢。”

黎念过了两个月没有异­性­掺杂的日子。安铭臣不再出现在她面前,韩道也忙得不见人影,她安心拍戏,忙里偷闲的时候变呆在家里养花喂鱼提着铅笔画素描,倒是十分自得其乐。

临近年关,许多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唯独黎念的状态倒是一天比一天好。她的失眠症状大有好转,噩梦逐渐消失,脸上的疲惫神­色­也随之一扫而空。

以至于韩道约她出来见面的时候都吃了一惊,随即笑:“哎哟,我这两天忙得脸都快凹下去了,你倒是气­色­好了不少。难道是代言了哪个广告吃了什么神力大补丸么?”

黎念笑着不答,指着面前崭新的车子:“又换了?”

韩道还是笑:“啊。昨天刚弄到的,叫你出来就是为了带你一块儿去试车。走吧。”

车子直接开向郊外,一路上一直绿灯倒算是顺畅,偏偏韩道的手机却一直响个不停,他看一眼,摁掉,再响起再摁掉,最后索­性­关了机。

黎念瞧了瞧他:“急事么?要不咱改天再试吧,今天你先回去。”

韩道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车速却还是渐渐慢了下来。打了转向灯,看了看前方天­色­:“……我先送你回去。”

“不必。我还打算去趟附近的步行街,你在路边放我下来,我自己打车过去就好。”

黎念坚持,韩道便在路边停了车。她正要推门下车,他却突然在身后叫住了她。

“小念,”他微微已笑,“其实前段时间我挺担心你为整垮了EM后悔跟自责,不过现在看你­精­神是真的不错,我放心多了。还有,我妈一直在我耳朵边提起你,我这两天估计没空回去,你找个时间去看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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