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清穿日常 > 212 鹤蚌相争

212 鹤蚌相争

弘时今年的生日就是在庄子上过的了。

四爷特地空出一天不下地,大家都很高兴,,带着弘时骑马在庄子上绕了好几圈。痛快玩过一天后,第二天就准备回城了。

回到京里,弘时缠着李薇说还想去庄子上住。对他来说府里这么小的地方,当然没有庄子上那么大好玩。被他缠的没办法,她只好哄他去缠他阿玛。

结果弘时不受骗,还是抱着她的手说,“额娘去给阿玛说,额娘去嘛,额娘去说阿玛就答应了。”

“现在不行。”李薇知道弘时很聪明机灵,“咱们要讲理,你看咱们要回来过节,还要过你阿玛的生日,还要过年对不对?至少要过了明年的十五,你才能再去庄子上。”

弘时很天真的给了她一刀:“额娘可以不讲理啊,额娘去给阿玛说,额娘不讲理就行。”

“额娘什么时候不讲理了?”李薇虎着脸,马上想她到底什么时候不讲理还叫弘时看见了。

“很多呢。”弘时一脸‘我只是大度的没有拆穿你’的表情,“我都不说,额娘还骗过我和哥哥们。”

居然无法反驳!

李薇开始换话题:“额娘现在好忙啊,还要给你做新衣服呢,弘时自己去玩滑梯好不好啊?”

“额娘耍赖!”弘时使劲在原地蹦!

不要拆穿好不好?

她才发现这个小儿子不但不好骗,脾气还很大啊。

于是她慈爱微笑摸着他的小脑袋说:“你说额娘可以不讲理的,所以额娘就不讲理了啊。弘时去找阿玛吧,阿玛是讲理的哦。你看,你要讲理时就要给讲理的人说话,不讲理的人就可以不理你了哦。”

然后看着他,会不会哭呢?

事实证明她小瞧弘时了,他气哼哼的瞪着她,转身跑了。

等到中午,四爷过来了。第一句话就是问她:“弘时气坏了,跑去找我说你不讲理。”

这小子果然去告状了。

他很好奇啊,特意中午空出时间来找素素,“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他想去庄子上,我说不行,他就说我不讲理。”李薇也告状,还一脸的悲伤状。

不过四爷没上当,他端坐喝茶,笑道:“弘时还说你又骗人,叫他去找我,还说我讲理,所以要找我说,你不讲理,所以找你说没用?”

这孩子的总结真­精­确啊。

李薇第一次体会到养个儿子拆自己的台是多么复杂的感受。

她卡了壳,而对面的四爷正兴味的等着看她怎么把话给圆过去。

李薇温柔微笑:“爷,弘时我一会儿再去跟他说说。今天上午还好吗?忙不忙?”说着起身给他揉肩。

这招叫转移话题。

四爷笑得茶碗都端不住,放到桌上,抓住她的手说:“你啊你,别总是逗儿子。我看弘时最像你,古灵­精­怪的。”

“他可比我聪明多了。”这是养了四个孩子后的感受,李薇都有些头大了。前头几个孩子都不像弘时这么难带啊。

最主要是太难骗了。

四爷又笑起来,他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的说:“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我是恶人吗?”被儿子欺负之后又被儿子的阿玛欺负,这也太不公平了。愤怒的李薇趴在四爷的后背上‘磨’来‘磨’去,来告诉他什么叫真正的恶人。

四爷被她闹得有些把持不住,偏偏又已经是午膳时间了。只好匆匆用过午膳,之后两人在床上午睡了半个时辰。

午睡后本来应该是真正的午睡,可四爷却起床穿衣服。李薇感觉他十分无情,耍赖趴在床上不起来,从被子里伸出双手­骚­扰他。

四爷无奈只好去屏风后穿衣服,出来站在床前看着裹成一个茧的人,说:“我的腰带呢?”

李薇在床上眨眼睛:“不知道。”

他笑着伸进被子里摸,争闹一番才从她身下把腰带抽出来。

“真是胡闹。”他点了点她的鼻子,从衣箱里又拿出一条腰带系上,道:“下午我要出去,晚上不知道什么时辰回来,到时你就叫孩子们先过来用膳,不必等我。”

整个下午的时间都被李薇拿来哄弘时了,最后她叫人上街买了一串的蝈蝈,把人家卖蝈蝈的挑子都给买完了,拿回来总算哄得弘时一句‘我不生额娘的气了’。

等弘昐和弘昀回来见院子里蝈蝈的鸣叫声震耳欲聋,简直都乐坏了。

倒是在屋里的李薇有些后悔,不该土豪的叫人把蝈蝈都买回来,这要是晚上放在院子里,那还不吵死人啊?

在屋里吃晚饭的时候都能听到院子里蝈蝈们震天的鸣叫声,三个男孩吃饭时全都不专心。李薇叫人把二格格叫回来,弘时马上送了她一个,还叫她也给大格格和二格格带上。

李薇发现这个办法有用,于是说动弘昐提起弘晖,于是弘时也给弘晖了一个,明天弘昐去前院书房读书时再给弘晖拿过去。

只少了三个蝈蝈对蝈蝈大军完全没影响。李薇继续发挥好东西要跟大家分享,你有这么多可以分给兄弟姐妹们嘛。

三个男孩就在商量明天可以给五叔家的弘升,七叔家的弘曙,连十三叔家刚落地的小弟弟也有份。

李薇就盼着这些蝈蝈能多送出去些。

四爷回来时,走在花园里时就听到蝈蝈叫声,他还笑着对苏培盛说:“给花匠这几天别除虫、除草,听这蝈蝈叫得响,回头我带着弘晖几个过来抓蝈蝈。”

苏培盛陪笑呵呵,没敢说李主子的院子里蝈蝈已经泛滥成灾了。

站在东小院门外时,四爷就听到院子里的蝈蝈声了,进去才看到院子里挂着一根挑杆,两边都挂着一大串的蝈蝈笼子。旁边狗屋里的百福和造化正好奇的蹲在蝈蝈笼子前头看,小喜子盯着它们,见这两只祖宗想凑上去就把它们拉回来。

小喜子道:“祖宗,这东西多脏啊,想吃­肉­我这就给你们拿去,想啃骨头您二位说话,别碰这些小虫子了。”

一抬眼看到四爷,小喜子连忙下跪磕头。

四爷好奇道:“这哪儿来的?”

“下午赵全保领着人去街上买的。”小喜子弄了个鬼,故意不说这是李主子吩咐的。

苏培盛在后头听见了,扫了这小子一眼,心道赵全保把着东小院这么多年,看,果然有恨他的。

四爷进屋时,正好听到素素正在启发弘时他有多少需要送蝈蝈的亲朋好友,连李家和宫里的弘晰都算了,蝈蝈差不多可以处理掉一半了。

李薇松了口气只觉得胜利在望,就见四爷在那里笑。

“你这是在玩什么?”他好笑的说。蝈蝈十有八九是她叫人买回来哄孩子的,但怎么看现在又像是不知道拿蝈蝈怎么办?

弘时叫着阿玛扑上去,叫他牵着坐下。

李薇自觉蝈蝈之事她真是做得十分之蠢,借口‘爷回来一定累了吧?还没用饭吧?我去给你叫些吃的。’然后就溜之大吉了。

等她带着四爷的晚膳回来,他们父子四人正聚在一起说话,她在旁边听了一阵,四爷居然哄着弘时把蝈蝈在京里送个遍,连宫里的弘晰和弘晋都有份。

这不科学!

四爷什么时候这么高调了?

哄走孩子们,她陪他用晚饭时,他才叹道:“自从皇上回来,我一直没找着机会跟太子聊聊。借着颁金节进宫的机会,我带着弘昀和弘时进宫谢恩,要是能碰上太子就算了,碰不上只能借蝈蝈一用了。”

太子居然被管得这么严?四爷想跟他说两句话都要绞尽脑汁?还要曲线救国。

李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用过膳洗漱过后她的情绪还是一直不高。

四爷写字时看她笔下倒是还算顺利,大概是抄多了习惯了,就是能看得出来抄的时候走神了。

把笔泡在白瓷笔洗里,他道:“怎么一晚上都魂不守舍?”

她却问了一个他一时无法回答的问题。

“爷,现在是不是很危险了?”

四爷怔了下,默默洗完笔挂起来,拉着她的手回到里屋,叫人都退下后,抱着她坐到榻上。

“害怕了?”他贴贴她的脸,“不危险,你怎么会这么想?”

李薇试探的问:“太子……现在出不来了吗?”

四爷没说话,半天才道:“太子是半君,本来就不能轻易出宫。”他仔细回忆了下,道:“从我懂事起,太子就一直住在宫里。每年出门都是随皇上去避暑或其他地方。”

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不跟你说,你也能明白。皇上与太子近几年越来越不和了。”

李薇迟疑的点点头,知道再往下他就不会说了。其实她更想问的是,皇上与太子不和,可四爷却越来越风光,所以对他来说这不是一件坏事,对不对?

213、谁是大爷

颁金节那天,四爷真的把府里四个男孩都带上了,而且除了弘昐全都带到前头去了。弘晖是长子,弘昀和弘时是去谢恩的。

虽然有他这个阿玛带着,可从在宫门口分手起,李薇还是一直不放心。

跪的时候因为跑神居然没感觉有多累,相反起来时腿也不痛了,腰也不酸了。到了永和宫还是一切照旧,送走小妃嫔们,再给德妃磕过头,她就跟纳喇氏去小花厅坐着了。茶还没换过一碗,外面突然热闹起来。

她们正想叫人出去看看,一个小宫女跑进来道,“万岁爷有赏,快!都要出去!”

她和纳喇然在屋里自然不会再穿得太复杂,帽子都是取下来了。于是再赶紧戴上帽子出去,永和宫由德妃领头都准备好了,等人到齐,齐刷刷在院子里跪了一大片。

来颁赏的太监看着有五十多了,面白无须,人­精­瘦。站在那里腰背笔直,运足气说了一长串特别文言的话,总之的意思就是恰逢佳节,想起德妃恭敬侍候他这么多年,十分之感动,于是今天用膳时看到有几道菜就赏给德妃了。

李薇这个头磕得非常囧。

她穿来这么多年,头一回遇到皇上赐菜,可是怎么一点也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脚?

更囧的是众人送走太监,德妃回到殿中,李薇这回没被宫女领回花厅,而是跟着一起进殿。

她猜是叫他们这群躬逢其盛的人一起来瞻仰‘御膳’的光芒万丈。

事实的确是这样。等德妃换好衣服出来,宫女就把那四道御膳送上来了。李薇是站着,视线起点高,一下子就看到四盘菜没一点热呼气了。

然后他们就围观德妃一口口把御膳全吃光了。

期间没有人敢打扰德妃‘享用’御膳,倒是吃完后,德妃叫人撤下盘子时,成嫔打趣道:“到底是娘娘有这等福气,万岁爷赏的好东西,我在旁边瞧着都馋呢。”

德妃两手一摊,笑道:“你不早说?我好省下两口也叫你尝尝味儿。”

一殿的人都应景的笑起来。

李薇:呵呵。

一群傻子。

这叫她想起以前初中、高中时都有校长讲话这个环节,每周一的大会上都有。校长讲话时,下面的学生不管怎么走神,都不能偷偷说话,交头接耳,必须排成方队,听校长讲废话。他废话完他们还要鼓掌。

特别是在初三时,她记得到周一大家站在­操­场上听校长废话时,身后有同学小声嘀咕:“有听他说话的功夫,我能背二十个单词呢。”

李薇心里也道,就是,不是说时间紧张吗?卷子一周能发二十多份,连睡觉的时间都要挤出来,为什么要浪费一早上听他讲话啊?

所以说,权力这东西就是叫人必须当傻子,还要乐呵呵的。校长是这样,皇上也是这样。校长的权力在学校,所以他就能溜着一校几百师生陪他罚站,兼浪费应考生的时间(简直罪大恶极!)

皇上的权力在后宫是绝对的,所以不管这菜好不好吃,是什么味,德妃都要满怀感激的吃下去,成嫔也必须羡慕。

要是有个人跳出来说这菜都凉了,肯定不好吃,还有娘娘你不吃饭­干­吃菜,一口气吃四盘,咸吗?

应该是咸的。李薇后来又陪站了大概两刻钟,德妃手里的茶碗就没放下,一会儿抿一口。

总之,敢于跳出来戳穿皇帝新衣的小孩子都是不存在的,大家保持着羡慕熬过了永和宫的时间,一直到出宫才算放松下来。

四爷还没出来,于是他们就在宫门口的车里等。

三格格这段时间也开朗点了,没上车前小声问她:“李额娘,御膳是什么味儿的?”她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大格格。

李薇觉得好玩,配合她也小声说:“李额娘也不知道啊,等见到阿玛了,扎喇芬问问阿玛啊?”

三格格大概从来没主动跟四爷说过话,她叫她去问四爷,不亚于叫她去揪下老虎的胡子。

李薇还是希望她的胆子能大一点,不趁小时候在四爷那里多刷些好感,等大了就不好办了。看四爷也知道,他对越小的孩子越宽容。

等四爷他们出来,就弘时和她一起坐。剩下三个女孩一辆车,弘昐和弘昀一辆车,福晋一辆车。

她好奇的问弘时见到皇上没有?

弘时也挺失望的:“我跟着大哥和三哥去磕头,没看到皇上长什么样,皇上坐得好高,我就看到他的桌子。还有好多人,三哥说都是我堂兄弟。”

跟四爷一样带着孩子去谢恩的人还不少呢。

为了刷皇上的好感,九龙们都是见逢Сhā针,不遗余力啊。

“那你见着弘晰了吗?”

“见着了,阿玛领我去的。还见了太子二伯和大伯王。”说起这个他就高兴了,他赶紧从荷包里掏出两个小东西塞给她,“额娘,这是太子二伯和大伯王送给我的。”

太子给的挺奇怪,是个象牙扳指,一看就是大人用的。可能太子临时没带小孩子的东西,就随手拨了个扳指给他。

直郡王给的是串红玛瑙串子,看尺寸至少十二mm,这也是直郡王随身的东西吧。

李薇只好交待他:“好好收着,这都是好东西。”

弘时很高兴,他喜欢这种大人的东西,比小孩子的还要喜欢,很珍惜的收到荷包里了。

至于蝈蝈,当然不可能叫人给带进宫去,所以当面打过招呼后,明天四爷再叫人去送。第二天,他就亲自带着蝈蝈笼子进宫了。

毓庆宫里,太子早就等着这个弟弟,他刚进院子,他就听到蝈蝈的叫声了,笑着迎出去,道:“这个动静可有日子没听过了。”

兄弟两个就在院子里说起了话。太子拿起蝈蝈笼子,含笑看了道:“真是难得的好东西啊。”

进了屋,阿宝早就准备好了几个­精­致的或瓷,或木的蝈蝈罐子。

四爷看到一个眼熟的,手捧大小,紫檀制,罐身­阴­刻了几个顽童扑在草丛石堆旁抓蝈蝈的图。不是名家所制,但却是太子头一次跟着皇上下江南时,在江南街边自己买的。

太子把草笼子里的蝈蝈都放到罐子里,捧着那个紫檀的道:“叫弘晰和弘晋过来,就说他们四叔给他们带好玩的来了。”

阿宝笑着应声而去,不多时就听到弘晰和弘晋小跑着过来。

两人进屋先向四爷问好,弘晰就道:“昨天就盼着呢,我早就准备好罐子了。”一眼看到桌上摆的蝈蝈罐,兄弟两人上前一人抱了一个。

太子笑道:“看你们这样吧,好了,既然是你们四叔给的,那就准你们今天读了书可以玩一个时辰。”

弘晰和弘晋笑嘻嘻的谢过四爷,说都是托四叔的福才得了半日空闲,盼着日后四叔常来呢。

屋里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两个,阿宝送上逗蝈蝈的草杆子也退下了。

太子拿草杆子逗着罐里的蝈蝈,问四爷:“说吧,有什么事?”

四爷犹豫了下,还是拿弘时道:“百姓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弟弟府上有四个阿哥,弘时的哥哥们在弟弟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这个最小的,皮起来无法无天。”

他也过去拿了草杆逗蝈蝈,“就说这蝈蝈吧,在庄子上没住够硬给带了回来,说还要回去抓虫子,他额娘哄不住他,叫人上街买了几百个蝈蝈,院子里都快吵得翻了天,半条街都能听到我家晚上蝈蝈叫唤。”

太子缓缓放下手,四爷继续说:“就算这样,我也不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他嘬住嘴对着蝈蝈吹了声口哨,仿佛真的在专心逗蝈蝈。

太子转身端起茶碗,吹散浮沫,半天才说:“你这算是给孤出了个主意?”

四爷道:“……弟弟只是说句闲话罢了。弟弟告退。”他躬身退下时,太子没有说话。

出宫的路上,他也不知道太子会不会用这个办法缓和跟皇上的关系。只是说了总比不说强。太子未必就想不到用弘晰去争圣宠,只是想到不代表他就能下决心去做。

不过过了几天,他听说弘晰去请教皇上学问,皇上给弘晰讲了半个时辰的事后,不由得松了口气。

京中自索额图死后的紧张气氛也是随之一松。

回京后一直紧闭大门的直郡王府,终于也肯开门迎客了。直郡王在叫人转过三四家亲近的府邸后,叫人又给弘昀和弘时补了一份礼物,说是颁金节那天的见面礼太寒酸了。

四爷和李薇一起看了礼物,他道:“那两匹蒙古马听说是科尔沁给的聘礼,直郡王能一下子舍出两匹,这礼实在不能算轻。”

“有麻烦吗?弘时可是乐歪了。要是知道阿玛想把马还回去,非拉上半个月的小脸不可。”李薇想到就头疼,现在院子外头还有蝈蝈叫声呢。不过好消息是听赵全保说昨天死了十几只,叫人悄悄丢了,没让弘时看到。大概再过半个月,不等都送人也该死光了。

四爷一开始确实是想还回去的,后来打消了这个主意,“你帮我想想,怎么把这份情给还回去?”

“我听说直郡王要嫁女儿的,不如添点东西?”颁金节在宫里时就听说了,据说直郡王的四个女儿生的日期都很接近,基本上就是一年嫁一个的节奏。

不过她说完就想到四爷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那他特意提出来的意思是……想尽快把这个礼还回去?

毕竟圣旨刚下没两天,婚期是明年。四爷不可能现在就跑去添妆。

颁金节后是四爷的生日,但他咬死了不是整生日不大办,府门紧闭谁都不理,也不下帖子请客,连几个兄弟的礼物都给推回去了。

就算是在府里,当天也没有任何庆祝活动,只是给下人们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银。

如此低调也挡不住汹涌而来的人潮,连李家那边都有人不停的登门,李苍不得不也来了一把闭门谢客,对外说家里没人在,只有下人。

福晋娘家那边也有人频频上门拜访。东小院也听到风声了,有时上午下午都有人来,热情的程度叫人吃惊。

李薇再傻也知道四爷估计是有什么大计划在施行了。这些人不像来送礼的,倒像来托关系的。这种热情程度她就见过一回:她所在的市重点初中招生前,教学楼里天天都能看到家长带着礼品来堵门。

各种豪车堵着校门,一群群的男大款女大款在校园里亲切问学生:同学,你们校长去哪里了?

同理,跑去李家的和来找福晋的,也是想问四爷什么事吧?

而四爷不在书房,就躲在东小院里头,谁来都不见。

李薇把柿子蒂摘掉,拿小银勺挖里面的柿­肉­喂到他嘴里,笑道:“四爷,你这跟躲债似的。”

他靠在榻上,枕着胳膊说:“你怎么知道爷是躲债的?”

李薇怔了下,反问:“那你是要债的?”

214、年关难过 ...

四爷如此逍遥,自然有看不过眼的人。

这天,他照例在东小院消磨时间当大爷,置院外的无数访客和帖子于不顾。苏培盛悄悄进来,递上一张帖子。

能越过重重阻碍叫苏公公特意拿进来的,想必不是个简单人物,

李薇好奇的看着四爷接过帖子,看了眼署名就问苏培盛,“是谁送来的,”

“是顾俨。”苏培盛道。

四爷下榻穿鞋,李薇见他这就要出去见人,马上跟着下榻给他拿衣服,苏培盛挺自觉的去拿梳子,帮四爷把躺乱的辫子打散重新辫好。

叫她在一旁都在想,这位顾俨是何许人也?

送走四爷,她喊玉瓶:“把往年咱们收到的帖子都拿出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位顾俨要真是重要到递个帖子就能把四爷叫走的地步,她这里肯定有他家的礼单。

玉瓶发愁道:“全要?那可有好几箱子呢。”

李薇想了想,说:“先把弘时当年落地、洗三、满月、周岁的帖子找出来。”

顾俨这人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可见不是常跟四爷来往的。但这人又如此重要,那弘时落地这种四爷府上添丁的大事,应该能找出顾俨的帖子。

就这拿出来也有好几摞。

玉瓶和玉烟来回搬了好几趟才搬完,堆得满榻都是。

这是要找到明年的节奏啊。李薇把二格格喊来了,跟她一块找。

“额娘找的是哪家的帖子?”二格格很快来了,母女两人对着一榻的帖子开始翻。

她道:“顾家的,我也不清楚,姓顾。”

二格格也糊涂起来,额娘要找帖子,连是哪家的都不知道?

因为入关后满人流行起汉人名字,所以这个顾俨到底是满人还是汉人也搞不清。娘俩翻得无比痛苦。为了给这个枯燥的工作增加一点趣味­性­,李薇开始教二格格从帖子里看跟府上的关系,还有对方对四爷是亲近?避讳?公事化应酬?等等。

帖子上的礼物都是价值千金的,未必就跟四爷府的关系有多好。比如承恩公府的帖子就被重点拿出来说。

二格格看了不解道:“这不是唐伯虎的画吗?”

“你阿玛不喜欢画嘛。”李薇解释,见二格格还是不明白,她思考了一下,换了种方式说:“你阿玛虽然喜欢画,但他没有在外面表现出来。所以这幅画如果是送给你三伯,那就很合适。因为他在外头表现的就是很喜欢书画。”

二格格这下明白了,“哦,这么说这人送这画,不是因为阿玛喜欢,而是这画值钱?”

“贵重。”李薇换了个词,四爷的外表还没那么嗜财如命。送礼的人是看这画贵重才送来的。不过还是没有拍对马屁。

其实弘时落地,送点小孩子用的东西就好,不必多值钱,是个心意。四爷不是指着这种事揽财的人。

寓教于乐,各种帖子里包含的东西太多,一时半刻说不完,而且很多都是要靠自己意会才能明白的。李薇发现帖子也是很好的教才,打算等弘昐回来,给他和二格格一人分一堆帖子回去看。

“啊,找到了。”二格格举着一个外表很普通的帖子说。

这张帖子打开上面就几行字,戳的章是伊尔觉罗根氏的图腾。送的礼物也实在是不起眼:银制项圈一副,银制小儿五福镯一副,脚镯一副,平安锁一个。

全是银制的。

李薇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家一定不是很有钱。

署名有两个,顾八代在前,大字,顾俨在后,小字。

这么说,四爷看重的应该是这个顾八代。顾俨大约是顾八代的子孙后代,替顾八代写了这张帖子并送礼。那今天顾俨到府上来,不知道是不是为四爷传话了。

她拿着帖子开脑洞,二格格好奇的凑上来看。

李薇回神,笑道:“行了,我刚才就想叫你拿一些帖子回去看。赶紧去吧。”

二格格笑嘻嘻的应下,却没有把帖子拿回她现在跟大格格和二格格同居的院子,而是叫人搬进了她在东小院里的西厢房。

李薇则把顾俨的帖子全翻出来了。果然从二格格起,顾家次次都有礼物,虽然都不起眼,但全都很应景。应该说是实实在在的心意。

比如二格格当年早产,虽然满月时已经养回来了,可顾家给二格格的长命锁和项圈上刻的就是万字花纹。

看来果然是四爷的旧友,还是有深厚交情的那种。

只是好像跟四爷府的交往并不多。

李薇脑中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隐士的形象。

她本以为四爷见这个顾俨怎么说也要见到晚上了,说不定还要留个饭,结果最多两个时辰,四爷就回来了。

天还没黑呢。

李薇特别惊讶的迎上去,“怎么这么早?没留人家吃饭?”

四爷的面­色­看着就不如出去时开心,他摇摇头,道:“顾先生病着,他也要赶回去照料。话说完就走了。”

用过晚膳,他解释了下顾家跟他的关系。

“你大概不知道。顾先生是我的老师,不过康熙三十七年就告病,皇上恩准他回家休养。”说到这里,四爷长叹了声,“我也许久不曾见过先生了。”

大概回忆起了少年时教他的老师,四爷今天花了更长的时间在写字上,写完还打算挑灯夜读。李薇一是不想打扰他,二是撑不住就先去睡了。只隐约感觉到灯亮了大半夜,快天亮时他才上床。

他掀开被子时,裹着一团冷气进来。她迷迷糊糊的一把将他拽到怀里,还把脸贴到他脸上,含糊了句就又睡着了。

四爷被她闹得半天不敢动弹,怕再吵醒她。看她睡熟了才轻轻把手抽出来,把被子盖好。

窗外还是黑洞洞的,远处却传来­鸡­鸣声。

顾俨来不全是顾八代的主意。他是受户部尚书,李振裕之托前来的。去年户部欠银仅八十万两,今年却有一百四十万两。

李振裕原本是打算背这个黑锅,但现在他怕丢了­性­命,这个锅背不起了,打算以失查认罪。

但李振裕不想再继续拖这件事。

要是去年八十万两的时候揭出来,他最多吃一两句训斥。

今年是一百四十万两,他拼一拼,至少还能全身而退。

要是明年再多一倍,他只有带着全家进阎罗殿了。

李振裕早在年中的时候就开始下手。当时皇上正在巡塞,因为连嫁两个公主,又封了一个蒙古郡王,户部的银子流水般往外淌。

李振裕就悄悄做了手脚,将国库空虚的事给露了出来,叫皇上发现。

所以皇上回京后才十分低调,京里也不见有什么大动作。四爷一直觉得不太对,索额图身死,太子提前回来奔丧,皇上回京后居然毫无反应,不说斥责,也不见宽慰,倒像是完全忘了这件事。

他还在猜是不是索额图死后,京中势力失衡,皇上怕顾此失彼才不敢轻动?

原来,皇上现在根本没心情管这件事了。

不是顾俨说破,四爷现在还蒙在鼓里。一个户部尚书的小手脚,居然能影响政局至此?

人不可貌相啊……

据顾俨道,李振裕此举影响甚大,说不定过年也要欠些银子,俭省着过了。

之前,皇上的频频施恩于四爷,确实有意叫他接掌户部。四爷还打算等他掌了户部后,正好拿欠银来施威,他的折子都起了一多半了,才知道他根本就晚了一大步。

顾俨道:“李振裕托我向四爷求一条命,他愿意为四爷效犬马之劳,只求四爷手下超生,放他一条生路。”

若是之前,四爷或许会想再拿捏李振裕一二。可顾俨说破李振裕的盘算后,他就知道这户部尚书肚子里的货还多得很。

他辗转三部,若能收服自然会是他的一大助力。既然无法以势压之,那就只能小心笼络了。

至于顾俨,他也是来求官的。

顾八代乞休近十年也没找到重回朝堂的机会,顾俨不甘继续蹉跎,特来向四爷投诚。他坦然言道,顾八代近年老病丛生,他怕人走茶凉,等老父去后,他就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掂记着故人之情,四爷答应替他走动。顾俨就跪下磕头,投到了他的门下。

叫四爷看着心里格外不是滋味,扶起顾俨道:“先生待我恩重如山,你我就如兄弟一般,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顾俨恭敬道:“四爷吩咐,奴才自当照办。只是规矩不能乱,奴才若是再自持身份,怎么为四爷效力?”

他这样说,四爷反倒放心了。顾俨是顾八代的儿子时,他们之间只是因为顾八代而有联系,就像顾俨所说,顾八代若是一命归­阴­,顾俨身为他的子孙后代,四爷会关照,但绝不会亲近,除非他很有才华。

可当他的门下奴才就不同了,名为兄弟,实为主仆。顾俨的忠心才是最重要的,他是顾八代的儿子就只是添了一两分交情了。

乱七八糟塞了一脑子,天亮时才朦胧入睡。刚合上眼就感觉到身边的素素醒了。

她先是动了下,然后发现了他,轻轻凑过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四爷正想她是打算下床还是想叫醒他,就感觉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不待心喜,就听到她嘻笑着小声嫌弃了句:“好多油。”

四爷:……= =

215、皇上太蠢

自顾俨来之后,四爷又开始忙起来了。虽然还是不出府,却一天到晚的在书房里。听弘昐说不只是戴先生,连他们也被叫去帮忙。

“你们能帮什么忙,”李薇好奇的问。

弘昐拿出一把算筹,“阿玛拿了几本账给我们叫算。”

一群小学生帮算账,

四爷来了以后,听她说起就笑道,“哪里是让他们算账,只是看他们都大了,刚好有这个机会带一带他们。”

李薇顿觉自己跟四爷比弱暴了。她教二格格是用帖子,四爷教儿子直接拿国事。

皇上叫四爷管户部的事还没个定论,但据她所知的,其实户部南北两个档房的账本等物已经往府里抬了。听赵全保说,前院特地分出来了七八个屋子,除了放这些账本外,还专给户部的一群师爷预备了‘号房’。

简言之,这群师爷进来后就跟进号房一样,不算完了不许走,算不对不许走,要是敢弄鬼就更走不了了。

这么大的阵仗,她悄悄问四爷是不是要查一个大贪官?要么就是一串贪官?跟现代的反贪剧一样,先是一个人发现了一个账本,引来追杀,他报警,警察被陷害,然后某个队长带领一群勇敢的青年创造了奇迹,拔起了一个大贪官身后带的一群爪牙,还某市清山绿水云云。

结果四爷叫她逗笑了,“哪里有什么贪官?年年京察大选,不好的官都不叫当差了。皇上圣明,百官一心。”

大概是看她不信,又添了句:“就算有一二漏网之鱼,也不值当你家爷费这么大的劲。”

李薇一脸‘你拿我当傻子啊?’的表情看着他,被他在额头上点了好几下:“机灵鬼,出去可不许瞎说。”

“我当然知道啊。”她避开他的手,把准备好的礼单给他看。等他点了头才准备出门,临走前她故意道:“爷,这是不是就叫外松内严?”

见他虎了脸瞪过来,她才嘻笑着赶紧溜了。

四爷送到门口,见一群人簇拥着素素出去,摇头叹笑:“真是个磨人的东西。”

乘上府门口的骡车,玉瓶陪着她,道:“主子,咱们都好久没出来了。”

“那从三爷府上出来就好好的去逛一逛。”李薇掀起车窗帘往外看,“临近年关,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了。

大概是四爷在府里查账,不想引起太多兄弟的注意。所以虽然他在府里不见客人,却叫李薇多出去走走,接到什么赏花听戏的帖子都能去。

他亲自帮她筛了几张帖子,千交代万交代,才放她出门。

前头的事他也多少跟她说了一些,叫她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到了别人府上,该说什么心里都有数。

三爷府上的田氏最爱热闹,几乎隔三岔五就要下帖子请客。她交游广阔,三爷也因此高看她一眼,从此更是不知收敛。

弘昐从弘晖那里听说的,三爷家的长子弘晟都快恨死田氏了。特别是在弘昀和弘时得名之后,田氏所出的三阿哥也得名弘景。除此以外,府上二阿哥的生母是个侍妾,三爷一直没提拔她,她就日日去捧田氏的臭脚。

这次去田氏府上听戏,李薇还特意准备给弘景和二阿哥弘曦的礼物。

到了三爷府上,田氏特意迎到二门,一见她就笑道:“多日不见,快叫我瞧瞧。”一把拉住她上下打量,佯怒道:“你就是故意来气我的,在我家还要把我给比下去,既然来看我,怎么不知道穿得寒碜些?也好叫我高兴高兴。”

李薇奇道:“有你这样的吗?哪有嫌客人不光鲜的?我今天特意穿戴得这么好,就是怕太寒碜了进不了你的门!”

田氏失笑,扯着她进去:“一点都不知道让着我。一会儿见了我的两个儿子,可不许你小气,有什么好东西只管拿出来,我们不跟你客气,给多少都收下。”

李薇一时吃不准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弘曦生母地位不高,依附于她是正常的,难道她真打算把弘曦给养到自己身边?

反正是人家府上的事,当热闹看就行了。

一进田氏的院子叫她吓了一跳,满院子里摆了不下百八十盆的掬花。争奇斗艳,丰姿绰约。

田氏就等着吓她一吓呢,此时才故作遗憾道:“上回好心请你来赏花,偏你陪着你家爷去庄子上逍遥了,没赶上好时候。有几盆叫我们爷搬走了,那边也要了几盆,剩下这些也就这样了。”

李薇白了她一眼:“你就显摆吧,既摆出来就是要我眼馋的,等我走时,你要是不送我个十盆八盆的,看我饶不饶你。”

田氏笑得折了腰,挽着她道:“可不得了!我竟请回来个活土匪!到时尽着你挑!”

在田氏的院子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见了弘曦和弘景,李薇送上见面礼,两个孩子也都挺乖巧的。

弘曦生母王氏就坐在田氏下首,从头到尾面带微笑。见弘曦得了礼物去找田氏撒娇说话也不在意。田氏和弘曦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叫人看了牙疼。

太像真呣子了,反倒不像真的了。

倒是弘景拿了礼物,也不回田氏身边坐着,围着李薇道:“婶母,我能去找哥哥们玩吗?”

田氏听了忙说:“我就说你今天没把孩子带来,弘景可盼了好久想跟哥哥们玩了。”

弘曦看看田氏,再看看弘景,想过来又忍住了。

李薇不讨厌弘景,只是不确定田氏的意图,敷衍道:“孩子还小呢,你就放心他出门?我的弘昀都六岁了,我还不敢放他出去呢。”

田氏打蛇随棍上:“去你那里,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现在答应,田氏就敢明天把弘景送到四爷府上来。李薇使出拖字诀:“那好,下回我去庄子上时就叫人来接弘景,你可不要舍不得。”

她拉着弘景的手笑道:“到了庄子上,叫你哥哥带你放风筝,捉蚂蚱玩,好不好?”

今天她来,还给弘景带了蝈蝈,弘景立刻就乐起来道:“好!”转身跑回去拖着田氏的手,“额娘,我要去,额娘,叫我去好不好?”

田氏只好答道:“好,好,都听你的,小祖宗。”

草草用了饭,就该听戏了。谁知戏台子没搭在院子里,而是搭到了三爷府上的花园里。今天田氏算是把花园给占了。

走花园的路上,王氏带着两个孩子落在后头,田氏挽着李薇走在前头。

李薇叹道:“你可算是要把你家福晋给气坏了。”

田氏得意的笑,道:“可不止我一个人气她。你是不知道,我们爷抬回来一个宝贝,现在天天留在她那边呢。”她伏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这位新宠姓伊尔觉罗根氏呢。”

李薇怔了下,听田氏继续说:“一个她,一个朱氏,都是我们爷的心肝­肉­。福晋盯着这两位尚且不及,哪有空来理我?”

从近处看,田氏眼角已经有了细纹,面颊消瘦,不像以前鲜活水灵了。

也怪不得她刻薄。红颜未老恩先断。三爷这副多情种子的心肠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田氏看上她一眼,晒道:“你也不必同情我。我算是赶上好时候的。虽然现在我们爷不大进我的屋子了,可我跟他早,爷早早的给我抬了身份。后面进来的再多,对着我也要叫一声姐姐。我还有弘景,比她们强得多了。”

说着她又恨恨道:“你也别瞧着伊尔觉罗根氏现在好了,叫爷这么宠着难保不遭难,等着瞧吧,福晋就先饶不了她。我们福晋的手段那是一等一的,我现在就能说,伊尔觉罗根氏绝留不住一个阿哥!”

李薇不想听这些,道:“和着你们现在是同仇敌忾,一起对着别人使劲是吧?那就跟你们福晋握手言和算了。”

田氏叫她噎得说不上话,瞪她道:“你就气我吧。”跟着就换了话题。

可算得了清静,李薇挺满意。

戏台子上唱的没什么好听的,李薇现在只爱听自家的戏,全都是照她的心意写出来的才子佳人,比外面这些婆婆公公小姑子一大车的好看得多。

倒是田氏说得八卦更好玩,她都听愣了。

田氏凑得近,小声道:“……听说是那天万岁爷正叫一个小答应捏肩呢,一回头见小答应脸上挂着泪,以为她受了委屈就问她,结果你猜怎么着?”

这种皇家私密听起来真刺激啊!

李薇也不管田氏是从哪里听来的,连忙问:“怎么样?”

田氏一手指天,“是东暖阁的房顶漏水了。前几日不是下了场小雨吗?积了水在屋顶上,结果就刚巧掉在那答应的脸上了。”

李薇:= =

我裤子都脱了你叫我看这个?!

李薇没­精­打采的说:“这不可能吧?”

田氏本来就是故意的,见此抓了把花生给她,笑道:“怎么不可能?听说宫里好些地方都该修了,内务府没银子就一直拖着。你是不知道,宫里的娘娘们看似风光,实际上还没咱们过得舒服呢。”

这个李薇是相信的。永和宫她也进过好几回了,每回人一多就坐不开。她和纳喇氏年年都是坐在屏风隔出的小角落里,就算在她的东小院,来了客人也不至于连个像样的屋子都空不出来。

回到府上,她见了四爷就当成笑话说了。别的地方没银子修宫殿她相信,乾清宫东暖阁?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结果她说完不见四爷反驳,顿时僵了,不敢相信的问:“……难不成是真的?”

四爷扯她坐到身边,喂了她一个咸酥花生,笑道:“可不就是真的?皇上已经下了旨,今年的新年简办。”

花生越嚼越香,她就从他手里拿,边吃边说:“又简办?怎么简?过年我和孩子们都不进宫了?”

四爷­干­脆就不吃了,摊着手掌任她拿,还是她见了可怜他,喂了他两个,吃完一拍手,叫人拿水来洗。

他道:“想得美,又打算躲懒?宫还是要进的,衣服少做两身吧。也别用贵重的皮毛,拿一些普普通通的做。”

李薇囧脸,好笑道:“既然简办,衣服­干­脆别做了呗。每年大斗篷都要做上五六件,就穿一年,明年还有新的,这也太浪费了。”

“穿不完的就拿去赏人,哪有过年不做新衣服的?”四爷洗了手回来,叫人倒了茶,道:“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你和孩子们。何况这不过是做给人看的,皇上要哭穷,咱们自然该接着。”

李薇都愣了,半天才找到舌头:“……皇上哭穷?”她扯着他小声追问,“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爷就给她解释了一番,简而言之,就是皇上之前特别大方,担心亲信重臣们日子过得不宽裕,就把国库敞开叫人借银子。

李薇听了都觉得:皇上这脑回路也是奇葩的很啊。

这要不是四爷亲口说的,换个人来说她都能呵呵他一脸:编这种没脑子的瞎话,当她是傻子吗?人家才不相信呢!

现在不信也要信了。

“皇上到底是想什么啊?”她脱口而出,见四爷轻轻瞪了她一眼才连忙道,“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皇上借银是隆恩,就算不缺银子,为了涨脸都要去借一回,好叫人知道他也是皇上宠信的臣子。

她听到这里感觉古怪,“难道咱们家也借了银子?”人人都借,不借是没面子,借了才是皇上的信臣——四爷大概也同流合污了吧?

果然四爷道:“当年刚开府时,府中不凑手时借过七|八万两吧。”他又数了几个人,“兄弟们几乎都借了。十三借得最少,十四少说也有七|八万两。”

果然是人人有份。大概没借银子的才是奇葩——这价值观扭曲到一定程度了。

“难道是借银子的太多?才把皇上给借穷了?”李薇想,不可能这么蠢吧呵呵……

结果四爷点头,叹气:“今年约有一百四十万两之巨啊。”

“这不科学!”她一急嘴就不带把门的了,“难道不是先规定一个大概数额或比率,比如一年只借四十万两或百分之多少吗?怎么可能敞开了由着大家随便借?”

她跟四爷面面相觑,从他的眼神里她看出真相果然就是这么蠢。

这叫她想起国足前教练辞职,根据合同他能得多少多少钱,足协不想给,然后暴出当年签合同时,领导就给了一周时间,而他们甚至连一个靠谱的翻译都没带,就把上千万的合同给签了,所以合同里写什么他们都不清楚(这科学吗?!)。

李薇看报纸时都不敢相信。

但要是跟皇上比的话,足协的失误貌似也是可以原谅的?

所以皇上不能更蠢。

有借银子把家底给借光的吗?这还是皇上!皇上难道不应该英明睿智?就算不英明,也不能蠢成这样啊?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直白,被四爷在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他道:“在外头不可露出来。”

“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她无力道。

四爷搂住她轻笑道:“这些事你就不必想了,你也想不明白。”

她倚在他怀里,叫他说的更糊涂了:“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深奥的道理和用意?”

他拍拍她,不肯再说了。

算了,她也想不明白。不过还是很想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四爷换了个话题,亲亲她道:“我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叫苏培盛抬过来给你看看?”

什么好东西?

李薇好奇起来。他喊苏培盛:“把东西给你李主子抬进来。”

他牵着她的手来到堂屋,苏培盛领着人小心翼翼的把一个屏风模样的东西抬进屋,她一看见就忍不住惊呼:“这是……这是个……圣母?”

面前是个黄铜镶边,彩­色­玻璃镶嵌成的女子像。她坐在那里,秀目半闭,戴着块白­色­的头巾,怀里抱着一只羊羔。

李薇仔细围着它打量半天,终于确定这确实是圣母玛利亚的……玻璃?

她再仔细看看……怎么感觉很像教堂窗户上的玻璃彩画?

一这么想之后,越看越像。当年她家装修时,厨房厕所用的都是这种彩­色­玻璃,据说不招灰,看着­干­净。后来装了才知道,厨房那块确实不显油烟,洗手间里用的就太暗了,没有白玻璃透光好。

她围着看个不停,四爷就在一旁笑。

“这东西哪来的?”她问。

四爷道:“十三叫人送来的,去年就送过来了,只是看着不雅观,我叫人送去改了个样子,又配了几个小的,这才送来的晚了。”

原来除了这个大的原装的,工匠们还想办法制出了彩­色­玻璃,虽然不透光,但也拼出了各种花样。有个小炕屏就拼出了四时花,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面小屏­精­致小巧,美不胜收。

最叫她喜欢的是花样全都拼的极小,一朵梅花个个花瓣都只有小指的指甲盖般大。

这么费功夫的东西一定不简单。

她爱得不行,拉着他的手一个劲的夸,叫他笑道:“好了,喜欢就叫他们多做些。只是现在烧不了大块的玻璃,全都是这种小的,幸好工匠的手艺过得去。这东西倒比一般的屏风更易得。”

叫她说,小有小的好处,大有大的用处。她挑了那面冬梅的要给他摆到书房去,剩下几面也是几个孩子人人有份。

四爷和她回到西侧间,一同坐到榻上,笑着问她:“不是喜欢得很?怎么一转眼都送出去了?那面冬梅的还是摆到你这里,爷过来了也能看。”

“再好的东西我也摆不完,送给别人也叫别人高兴高兴嘛。”她小小拍了一记马屁,“再说,我的好东西太多了,都是爷给的。库房现在都要放不下了。”

四爷叫她拍得乐了,道:“小马屁­精­。”

不过她这么说,实在叫他心里高兴。他跟她就商量着过年时给娘娘宫里也送一面进去。这种屏风新奇,就是玩个新鲜。

“那年礼就这么定了?皇上那边要送什么?也加一面屏风?”她道。

四爷记上一笔,问她:“今年的年礼最好还是朴素些。加面屏风可以,你想想还有什么能送的?”

李薇想起样好东西:“我有个主意,爷要觉得好可要赏我。”

他放下笔,牵着她的手换到他这边坐下,笑道:“爷身上什么不是你的?还想叫爷赏?”凑上去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叫爷赏你什么?”

赏个一生一世。

她握着他的手,“我卖个关子,日后再说。”

四爷捏了下她的手,笑道:“都由你。”

至于送什么年礼,她还真有个好主意:“爷在庄子上亲手种的花生还有好几袋呢,不如送这个?”

四爷怔了下,放声笑道:“果然是好主意!”

有什么能比他亲手种的粮食更朴素,更合皇上的心意?

他一把举起她托到怀里狠狠揉了两把,亲道:“真是爷的素素!爷不赏你都不成了!”

外屋的玉瓶听到屋里炕桌被踢开的声音,还有主子和爷细细的说话声,连忙带着其他人都退出去了。

216、蜜三刀

立冬后,京里就没下过一场雪。天瓦蓝瓦蓝的,映得紫禁城里的琉璃瓦闪着夺目的光。听街上有人说那是皇上身上的真龙龙鳞,也有说是龙气的。

大概是托了皇上屋顶也在漏水还没银子修的福,如今京里的说书人都说这是老天爷看不下去,才不叫下雨,免得叫真龙天子睡不安稳。

刚刚从一间店铺出来的李薇都有些吃惊,这京里的流言好像一夜之间全冒出来了。

不过百姓们的嘴里,皇上就是一条真龙,天子,连老天爷都看顾着他。他们还不是开玩笑,话里打趣的意思虽有,但也有八成是真心的。

皇上为什么没银子修宫殿,还要住破的宫殿,那当然是因为皇上俭朴。皇上不舍得花银子,省出银子来都叫那些官们给贪了。

所以坏的全是坏心眼的贪官,皇上是好的,就是叫他们蒙蔽了。

车里全是大包小包的点心。她难得出门一趟,就想尝尝外头街上的小吃。蜜三刀、哈喇豆、芋头酥什么的。可惜这里全没有,问题是她当年迷西点,会做­奶­油蛋糕冰淇淋曲奇饼,就是不会做中式点心,家门口不远的菜市场就有一家老式点心铺,特别的地道。

到现在想吃了居然找不到。

不过现在车厢里也是一股点心的甜香味,她光芝麻酥就买了四包,都是不同的店铺的,试试看哪家好吃,下回再去买。

回到府里,她先把点心分成几份给二格格和前头弘昐他们都送点。府里的东西吃惯了,都觉得外头的新鲜。

晚上,四爷过来看到桌上摆的点心盘子,笑道:“哪里都是这股香味儿,今天在前头,弘昐几个可不少吃。”说着拿起一块来尝了尝,道:“外头的吃起来也不坏。”

可她还记着蜜三刀,不一会儿就叫四爷给套出来了。

怪不得弘昐那边的点心都吃完了,这屋里的还摆得好好的。四爷放下茶,喊来苏培盛道,“叫人去问问,看有没有知道这个蜜三刀的。”

李薇顿时觉得自己傻透了,又不是西洋点心这里没人知道,所以她要说出做法才能叫膳房做。堂堂中式点心,只要这个年代已经发明出来了,就不愁打听不出来。

……应该发明出来了吧?

她在这里忐忑,那边苏培盛亲自跑了趟膳房找刘太监。

“蜜三刀啊?”刘太监擦了把手,出来道。苏培盛看他的脸都笑成一朵花了,就知道他肯定会做,有心卖个人情给他,就道:“正是,李主子出门转一天了没找着,这会儿还想着吃呢。叫主子爷知道了,特地叫我来问你。怎么样啊?刘大厨,会不会做这道蜜三刀?”

刘太监才不接他的人情,转口夸起旁人:“要不怎么是李主子呢?这蜜三刀可不一般。”

苏培盛卖人情没卖出去,脸登时挂下来。一道都没听过的点心能有多出奇?

刘太监笑呵呵道:“这可是苏东坡起的名儿。不才还真会做,今天晚上做得了,明天一早就给主子送过去。”他看苏培盛脸­色­不好看,更高兴的对他说:“苏公公,明天我也给你留一盘,叫你也尝尝?”

苏培盛的脸皮厚似城墙,明知刘太监是要噎他,也大大方方的接下来:“好啊,主子都爱的点心,必定是好的,我就沾主子一回光,尝尝这蜜三刀。”

等苏培盛走了,刘太监感叹:“后生可畏啊。”这不要脸的东西!

东小院里,四爷听苏培盛说完,对她笑道:“没想到还有这个典故。”

李薇也不知道啊,只是民间传说吧?不过这样一来这点心吃起来好像也脱离了低级趣味,不是纯粹的口腹之欲,而是跟名人靠拢。

四爷看她乐得眉开眼笑的,说她:“这回高兴了吧?先拿这个顶顶吧,明天就能吃这蜜三刀了。”说完拿了块芝麻酥递给她。

第二天,蜜三刀制出来后,四爷叫人往书房也送了一盒。

他与戴铎各尝了两块,戴铎笑道:“学生看这点心也可以进上一盒,学生在老家时,学生父亲就很喜欢吃这类甜软的点心。”

于是,过年去宫里时,四爷就提了一盒点心。

他如今在宫里也红了,进宫先去了趟南书房,找人请来梁九功,把食盒递给他道:“偶然吃到的点心,想着皇阿玛最近胃口不开才带进来的。”

梁九功接过来,叹道:“四爷实在是孝心可嘉,奴才……”话没说完眼圈就红了。

四爷谦虚两句,说公公辛苦,然后就告辞了。梁九功要留他,道:“四爷不如站一站,奴才进去通报,说不定万岁爷会叫您进去说说话呢?”再说您特意跑这一趟,不就是为这个吗?

四爷犹豫了下,说:“既然公公这么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敢,不敢。”梁九功说完提着食盒去西暖阁了。

小太监叫他时,他就在皇上跟前侍候。皇上扫他一眼,他就主动说是四爷在外头喊他出去。

皇上道:“那你就去看看老四有什么事吧。”

这时他提着食盒回来,挥退想过来接过食盒的小太监,径直走到皇上身前。

康熙扫了眼他手中提的食盒,放下折子道:“这是老四拿来的东西?”

梁九功刚才进来前已经打开看过了,此时当着皇上的面,打开盒盖道:“四贝勒说您这段日子胃口不大好,特意拿来的。”

圆形的紫檀制绘着南山松的点心盒子一打开,蜜三刀的甜香就散开了。

梁九功拿银筷挟着自己先尝了一个,停了一刻有余才换了双筷子给皇子挟了一个,盛在小碟子里呈上去。

康熙挟进嘴里,一咬一泡蜜汁就流出来,香甜软绵,越嚼越香糯。

“味道还不错。”康熙只吃了一块就叫梁九功收起来,“晚上配粥时上这个。”

梁九功就知道皇上是满意这个点心的了,收起盒子后才道:“四贝勒还在外头等着呢。”

康熙点点头:“叫他进来吧。”

武英殿里,几位阿哥都到齐了。直郡王和太子分坐两端,其余兄弟都散在殿中各位。只有八爷还留在殿外,身边聚了一堆人。

三爷看在眼里,酸在心里,脸上一直挂着冷笑,斜眼瞧着殿外的八爷。

九爷、十爷和十四避在远处,九爷扬扬下巴指着三爷,小声说:“我看三哥快成斜眼了。”

十爷比较厚道,十四就直接笑出来了。

三爷扫了他们一眼:“十四,有什么可乐的给哥哥说说。”

十四忙摆手,说:“没事,三哥,我就是身上痒痒。”

这种赖皮话叫三爷没办法接,十四又总仗着年纪小不给他这个三哥面子,他计较就是他不对了。

“也不知道老四去哪儿,都没人管了。”三爷半天说了句这个。

一旁的五爷和七爷都不接话。三爷说完仿佛想起来了,扫了一圈还朝殿外伸了伸脖子,奇道:“怪了,老四怎么这个时辰还没来?”

其他人其实都发现了,只是没人说出来。五爷和七爷也糊涂着呢,四哥的脾气可是不会迟到的,再说来的时候看到宫门口四哥府上的车了啊。

太子微微一笑,就是直郡王心里也有数。宫里的事他们的耳目灵便些,一早知道他们的好四弟跑皇上那边去了。

他二人不吭声,三爷嚷两句都没人接话,也闭嘴了。等八爷好不容易把围上来的人都打发走,进到殿中连声道歉,上头几个哥哥都不开口,还是九爷接了句:“没事,八哥,你不晚,没见四哥还没来的吗?”

八爷怔了下,在殿中扫了两圈都没看到四爷的身影,这才相信了九爷的话。不等他问,外面甩起了响鞭。

众人赶紧归位站好,八爷悄悄问十三:“四哥呢?”

十三摇摇头,低头不说话了。

静鞭后,皇上驾到,众人跪迎。

一个身影此时才匆匆从后面上来,越过十六、十五、十四、十三等人。叫跪得好好的九爷和八爷只感到身边掠过一个人,再抬头就只能看到背影了。

八爷眼看着那人跪在了五哥前头。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头皇上叫起了。一群兄弟起来后全都盯着四爷看了两眼,跟四爷挨着的三爷压低声音说:“好啊,你个老四……”

四爷镇定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三爷的话也没反应。

接下来,皇上敬酒后是皇子替皇上挨桌给大臣们敬酒。这个敬酒的­棒­子从太子到直郡王,八爷也曾有过一次。这次大家都看四爷,以为今年必定是他了。

结果皇上却对坐在后头的十三、十四招手,笑道:“你们两个出来,替朕给你们这些叔叔伯伯们敬酒。”

十三和十四立刻起身离座,小太监端着酒壶和酒杯跟上他们。

康熙笑道:“可不许你们看他们年纪小就欺负他们,敬的全都要喝得­干­­干­净净!”

席上一片哄笑,鄂伦岱拍着胸脯说:“万岁放心!敬一坛子我也能都喝下去!”有他代头,一群一都开始说自己是海量,还有人拿十三和十四打趣,喊他们年轻要是喝不了就喊哥哥们来帮忙。

十四抢在十三前头说:“太小看人了!十三哥让开,我来跟他们喝!”

席上其他兄弟都看到十四雄赳赳的样子,三爷对四爷道:“瞧你弟弟这样吧,就会欺负十三。刚才你不在,可是没人管得住他。”

三爷想叫四爷去教训十四,四爷根本不上当,自顾自吃菜道:“十四大了,哪还用得着人管?三哥看不惯,三哥去。”

三爷切了声,转头又小声问他:“你刚才是去东暖阁了?户部有事要紧着跟皇上说?”

四爷管户部的事,皇上还没下明旨,虽然大家都知道了。但四爷就拿着皇上没下明旨,反问他:“三哥说什么?户部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老四你不厚道,当着哥哥的面还没有一句实话。”三爷道。

四爷叹气,放下筷子道:“我要是说了,三哥你一定不信。”

“你说。”三爷也放下酒杯,认真听。

“我是给皇上送一道点心……”四爷没说完,三爷就不听了,拿起筷子吃菜:“切!不想说就不说。拿话哄你三哥是怎么回事?就算要哄,也编点可信的啊。”

四爷不辩了:“我的错,我的错。”举杯敬三爷,“大过年的,三哥别气着了啊。”

叫三爷喝了敬酒还是憋了一肚子气。

等大家往上送新年礼时,轮到四爷,他居然送上了两袋他亲手种的花生和红薯。

下面的兄弟不约而同的全放下筷子,听四爷还在那里表白:“……原先还种了黄豆,只是收得不多,做了些豆腐叫孩子们都给吃完了……”

太子擎着杯,忍不住想笑。

康熙也觉得有趣,下头孩子们尽孝心是出尽百宝,老四这一手倒是没人使过。他酒也不喝了,菜也不吃了,也不跟人说话了。席下面的其他人见皇上如此,都纷纷专心致志的听四爷说他种地的事。

四爷说起来还没完了!

“……田园之乐,犹胜酒­色­歌舞……”三爷很想呸他一脸!

“……弘晖几个也与儿臣一道,整草除虫,翻土下虫,浇水施肥,磨的手上都是泡,个个晒得像在墨池里滚过一般……”这是显摆他儿子多的,八爷心道,跟席上众人一起笑起来。

孩子们有多可爱,老四就有多可恨!

四爷很快做了结尾:“儿臣跟孩子们只垦了两亩地,种出来的只收了这么几袋子,好些都叫虫啃了,收成不好。”

康熙笑了。众人一同笑。

“趁此佳节,奉与皇阿玛,也尝尝滋味。”四爷挺不好意思的,不太会种,收得太少,真是太丢脸了。

一群兄弟看得咬牙切齿。

康熙抚掌大笑,当场叫人呈上来,打开布袋一看,里面的花生倒是个个圆胖。

“果然是好东西,胤禛啊,你这地种得不错嘛,明年接着种,朕明年还想吃!”康熙吩咐下去,梁九功马上把这几袋红薯、花生拿下去叫御膳房做出来。

不一会儿席上就吃到由四爷亲手种出来的咸水花生和红薯丸子。

皇上如此捧场,下面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个个吃着咸水花生和红薯丸子都比吃龙肝凤胆还香甜,还都拥上来夸四爷。

于是,三爷就看席上八爷身边一堆人,四爷身边一堆人,他身边只有寥寥几个人,还都是自家亲戚,鼻子都要气歪了。

八爷去给保泰、鄂伦岱等人敬酒时,时不时的扫四爷一眼。

四哥真是不一样了。

宴席过半,皇上就退席去休息了。席上众人也都纷纷离席方便一二。

四爷此时才端着酒杯去敬太子,两人碰了三杯都各自饮尽了。太子的席面上也摆着一盘咸水花生,一碟红薯丸子,只是都没怎么动。

太子起身道:“老四啊,孤出去醒醒酒,你自便吧。”

四爷道:“臣弟恭送殿下。”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三爷见他过来也冷哼一声起身避开了,五爷和七爷都出去方便了不在座。

十三此时拿着酒壶过来敬酒了,他倒了三杯,道:“四哥刚才喝多了,饮一杯就行,弟弟多喝点没事。”

四爷道:“那我就不跟十三爷客气了。”喝完酒,他叫人给身边添了个座。

十三坐下先谢过四爷帮他忙十三公主的事,说着眼圈就发红。

“我这辈子都记得四哥待我的好处。到哪儿都忘了不了。”十三感叹道。不是四哥,别说十三公主的嫁妆能不能备得那么好,他也不可能有机会多见几次十三公主的额附。

“你我兄弟,不必说这种外道话。”四爷温言道,与他碰了一杯。

“四哥这样说,弟弟就不客气了。”十三不好意思的说,“其实弟弟有事想求哥哥。”

四爷鼓励的看着他。他跟戴铎聊起过,这次户部的事不管办得如何,都是一件大事,有想分一杯羹的,自然也有愿意搭把手的。戴铎道:“主子不如趁这个机会瞧一瞧,都有哪些可用之才。”

十三道:“弟弟现在连儿子都有了,实在不想整日无所事事,想托四哥帮弟弟寻个差事,什么都无所谓,打杂、跑腿都行。”

“连打杂、跑腿都不挑?”四爷故意问。

十三正­色­道:“有四哥看着弟弟,就算是打杂跑腿的活,弟弟也愿意。”

四爷满意了,点头笑道:“既然这样,那你过了年就来找我吧。正好我那里有桩差事,就差人手了。你要不嫌累,就过来。”

十三哪里会嫌弃?离了四爷,他现在什么都不是。所以十三公主嫁出去后,他当然要找另一件事好继续跟着四爷。

说定这件事,也不能在席上一直说话,十三就告退了。

四爷拉了十三这一个帮手还不足,扫过席上一圈人,盯上了十四,心道十三都过来了,叫十四也过来掺一脚,不然日后只怕就要被他埋怨不提拔兄弟了。

只是他看了一晚上,都没找到机会跟十四说话,见他四处瞎转悠,专往人堆里扎。等皇上回来了,又祭出御前比武来,还要跟直郡王比,把四爷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回到府里,李薇洗漱后换了衣服就缩到床上了。现在这个天不下雪,却还是冷得入骨。泡过脚不赶紧钻到被子里,脚丫子一会儿就冻得冰凉。

等四爷也进被窝了,她赶紧把脚伸到他的被子里暖暖。

四爷叫一双冰凉的脚丫子冻得一惊,反应过来就掀起被子道:“进来吧。”

她乐颠颠的滚进去,抱着他舒服的长叹一口气:“爷身上真暖和!”

四爷失笑,掖好被角,在被子里摸她的手指,触手也是一片冰凉,叹道:“叫白大夫给你开个方子补补,手脚都这么凉,这是血气不足啊。”

他抓住她的手指放在嘴边贴了贴,“知道给爷炖牛­肉­汤补身,怎么不知道给自己补补?”

她钻到他怀里,冰凉的脚丫团起来踩在他的大腿上,“有爷呢,不补也正好。”说着故意踩了踩他跨|间的那一团,踩着踩着就踩硬鸟。

她自乐得欢,叫四爷更是哭笑不得。在被子里把她的脚给夹住,不叫她再胡闹。

明知道明早还有进宫,什么都做不成,还故意磨人。

“真是爷的磨人­精­。”他在她鼻子上亲了亲,突然冒出来一句:“有油。”

李薇:=口=

她连忙伸手摸了下,突然想起不对啊,暴红着脸:“不可能!我刚洗过脸了!”

外屋守夜的玉烟突然听到里屋有四爷的笑声隐约传来。

217、 (番外)温柔的人

就过年这段时间来说呢,其实是必须纯洁禁|欲的时间。

睡前,李薇故意把四爷的鸟唤醒到半硬,然后她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感觉就是刚躺下就被叫醒。

醒来时,屋里早就点亮了数盏灯。四爷正在丫头们的侍候下穿衣服,回头看到她呆怔的神情,说,“侍候你们家主子先抹把脸。”

玉瓶就拿着个烫热的毛巾上前,抹过脸后,李薇就清醒一点了。

因为过年参加新年大宴的人很多很多,所以大家进宫的时辰有个默认的顺序。四爷不巧,身为皇上的亲儿子,他排在第一梯队里。就是说,他们府上的必须赶在第一拨进宫,好给后面的人腾出时间来。

想想看,要是他们到晚了,夹在一群宗亲或大臣中间是多么的显眼啊。

洗漱后,大家都先不穿大衣服,统统只着里衣,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先坐下用早膳。为了扛饿,也为了保暖,还不能在跪着的时候突然想方便,所以早膳没有汤水,全是馒头、煎饼、包子一类的实在东西。

不能说不好吃,但只吃这个很­干­啊。

李薇就端着一马克杯,小口小口的喝里面的鲜­奶­茶,就着吃才能咽下去。看四爷几乎是几口一个用吞的,她同情道:“爷,你好辛苦。”说着把杯子递过去给他看,“喝一口吧,顺顺喉咙。”

四爷点头,她刚想叫玉瓶再去倒一杯来,他就拿过她的杯子一口气喝完了!

她:“……”

“反正你也不喝了。”他道。

捧着杯子的她不知道该不该解释下,她其实还喝啦……

漱口过后才是穿外面的礼服,然后裹斗篷,戴风帽。个个都裹成一个熊后,摇摇摆摆走到车前,费力爬进车厢,摇摇晃晃到了宫门口,再下车,再在寂静黑夜的宫墙里走上两刻钟。

每到这时,李薇都会开脑洞想像这是一个穿越的圣地,说不定她下一秒就穿回去了,然后裹得这么严实站在盛夏的紫禁城里(她是夏天穿过来的)。

就是不知道是先跟警察小哥们打交道,还是先被游客拉去合影。至于理由她已经想好了!万无一失!而且绝对不会被怀疑!

她就说她是个敬业的COS。

然后在警察局打电话回家,把身上的首饰和皮草都找机会挂到网上拍卖掉,赚一大笔钱换个房子!

午夜梦回间,她一定会怀念四爷和孩子们的。

然后她想起身上没有带一件四爷和孩子们贴身的东西当纪念品。

跟着她就想从四爷那里拿个什么当纪念品比较合适,至于孩子们身上都流着她的血,说不定穿越局一误会就叫她带着孩子们一起穿了。

再往下她开始发愁是四个孩子都没有户口比较捉急,还是她突然多了四个孩子比较捉急?

……要是一切成真,她一定会成为他们那一届的风云人物。

毕业多年突然拖着四个超生的孩子回来,一听就很有八卦女王的潜质。

一路开脑洞直到跪完回到永和宫,娘娘还是那么慈爱,有时她都想德妃是不是受过标准微笑训练,她脸上的笑容好像一直没变过,总是那么恰好。

大概是皇上在哭穷,今年德妃穿的居然是旧衣,头上戴的钗环也有些黯淡。

到了用膳时感觉就更深刻了——他们换了桌子。

去年前年都是崭新的八仙桌,上面还镶了瓷画,桌角嵌着铜线,总之就是桌子看着很华丽范儿。今年就是个很普通的八仙桌了。

因为桌面不够华丽,李薇感觉这饭吃得比较美好。但她也深刻感觉到了‘皇上很穷,所以娘娘们也很穷’的概念。

德妃这么努力表现,李薇索­性­从第二天起就不换斗篷了,一直是那条狐狸皮的。首饰更是减了五六件之多。

四爷有天回家后看到,问她:“怎么戴这么少的东西?”

她马上把娘娘拿出来说,道:“不是我不想戴,只是娘娘都这么朴素了,我怎么好比娘娘戴得更多?”

他笑了下,很痛快的拆穿了她:“你不过是嫌沉罢了。”

她就很沮丧的撒娇:“真的坠得头皮很痛啊……难得有个能少戴几天的机会,爷就容我少戴几件吧。”

四爷亲手替她把首饰取下,头发散开,点头。果然见她欢喜的笑起来。

“一身懒筋。”他拍着她道,“什么时候懒到连饭都叫人喂到你嘴里。”

她扯着他的手不撒,“我现在就懒得不想动了。”哼哼叽叽跟他磨。

四爷打横将她抱起,颠了颠道:“这回成了吧?”跟着就抱着她在屋里转圈,转得她又笑又叫的。

但再怎么闹,还是神马都不会做。两人洗漱过后就上床盖棉被纯聊天了。

她又把脚伸到他的被子里。

四爷掀开被子等她钻进来,先一步夹住她捣乱的双脚,“今晚不许胡闹了,快睡。”

她最喜欢就是他无奈让步的时候,感觉那时整个人都被他宠爱着。

于是她钻到他怀里,叼着他脖子根附近的一个盘扣豆豆不放。

他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叹气,她呼出的热气也扑到他的脖子和耳根处。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中间,他的小鸟正在慢慢立起来。

他的大手在她的脑后和后脖颈那里揉来揉去,在她耳边说:“爷都是心疼你早上起不来才不动你,这么闹是说你起得来?”说罢他的手就滑到了她的屁|股上,缓缓揉了两把,跟着还要往里滑。

她腿一夹紧,他在她耳畔笑道:“不闹了?”

她只好乖乖放开他的盘扣。

他在她嘴边亲了下,手抽出来轻轻拍在她的背上:“睡吧,明天早上爷叫你。”

有他这句话,她几乎是一秒入睡。

第三天早上醒来时,还是他站在床前的背影。听他道:“醒了?给我。”

他弯下腰,大手拿着烫热的毛巾在她脸上狠狠抹了好几把,脸上的刺痛叫她很快清醒了。

梳头上粉时,她小声交待玉瓶:“用点面脂就行,今天不用粉了,也不用胭脂。”

玉瓶凑近她的脸细看,刚要惊呼就被她拉了一下。

“主子,你这脸上是搓伤了,都有血点了。”她小声道。

李薇点点头,轻轻抹了一层面脂。

背后,他一直在等她,见她弄好就说:“去用早膳吧。”

“好啊。”她起身挽着他的手。

到了堂屋还没坐下,她举起他的手看,心道怪不得给她抹把脸都快把皮搓破了,这爪子上骨头硬得跟铁铸似的。

正看着,他的手捏了下她的鼻子,他正冲她笑,一脸无奈:“盯着爷的手看什么?又想作弄爷了?”

她也很无奈,没办法,为了不叫他心里难过,她就不说他把她的脸差点洗破吧。

她真是太温柔了。

218、 皇上跑了

忙碌又‘朴素’的新年终于过完了。

比起以前的新年,李薇居然觉得朴素版新年过起来更轻松。好多人家送来的请帖都能用一个理由回了,我家爷不让。

田氏的弘景在过了十五后就常到府上来玩了,能跟他玩到一起的只有弘时。叫她没想到的是,弘景居然是个很天真的­性­子,第一天来就能毫无顾忌的对她说,“婶子,我想尿尿。”

原来弘景打小就是蹲着小便的,站着他会尿到裤子上,然后就哭。可蹲着他又嫌丑,常常憋得照样尿一裤子。他跟弘时在花园里疯跑时,弘时尿急了就叫下人围成个圈,把他的小­鸡­|­鸡­掏出来就地放水。

可弘景不行,他还知道要是在别人家尿了裤子就更丢人了,急得跑回东小院找她。

­干­嘛呢?因为田氏在哄他乖乖蹲着尿时,都是拉着他的手陪着他的。

连­奶­娘他都不要,只要田氏。

李薇在弄清事情真相后,忍笑陪他尿了一次。第二天田氏大概昨晚上听下人说了,就叫人送了道歉的礼物来。

其实这倒叫她觉得田氏也没那么不好。虽然她­性­格有些小刻薄,可对弘景是实打实的真心疼爱。收了田氏的礼物后,她表示欢迎日后弘景常来玩。

没过两天,田氏居然亲自上门道谢。

“都是因为在你家叫你陪着尿了一次,回去后他死活都要学会站着尿尿。”田氏高兴的满面红光,道:“说学不会就不敢再来找弘时玩,真是托了你家的福了!”

本来今年冬天没下雪,不能堆雪人玩雪让弘时很不高兴,现在有了个新的小伙伴,弘时就乐上天了。

于是李薇也对田氏说:“弘时有弘景做伴也高兴的很呢,叫弘景常来,在我这里绝叫他吃不了亏。”

除了弘景之外,弘昀也有五爷府上的弘晊找上门来。

比起二格格当年很长时间只能在家里一个人玩,弘昀和弘时已经有了不少找上门来的朋友。

李薇以前想过,因为她与福晋的不和,导致二格格和弘昐不得不跟同府的兄弟姐妹有隔阂。她感觉非常对不起孩子们。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却还是担心。只是这次担心的是这些找上门来的小朋友背后的家长是否居心不良。

不过就算这样,她也没有限制弘昀和弘时去交朋友。朋友本来就多种多样,就像她跟田氏与纳喇氏,大家走到一起的理由肯定都不那么纯粹,但能当朋友就是缘分,在没有重大分歧的时候,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另外还有一件大事,十五之后,皇上迅速下旨叫四爷领户部的差事。这是一。第二就是皇上跟着就去南巡了。

一点没耽误的正月就走了,还带走了直郡王和太子。

速度快的李薇都没反应过来。可看之后四爷忙得脚不沾地,她又觉得皇上……这是逃走了吧?

四爷的差事到现在她也看出来了,就是清理户部欠银。府上从皇上下旨又出巡后,各种请托的人就更多了,送给她的礼物也多的堆成了山,直到有天看到一座尺高的金佛!吓得她请示过四爷后,从此拒收一切礼物!

在东小院里,四爷安慰她时说:“皇上心里也有数,特意把直郡王和太子都带走,就是怕却不过情面。他们都不在京里,我才好施展。”

欠银子的是大爷,这句真理在清朝已经有了。

她很担心的说:“可是这是个得罪人的活吧?”四爷您真是杯具帝。

谁知他笑着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手说:“你想错了。”

谈兴大发的四爷给她上了一堂关于借银和还银的学问的大课。

总结起来就是,借银是为了面子,可也不是都能安心捂着银子不还。至于现在,大家就是想找一个合适的还银子的时机。

四爷打了个比方:“比如两个人欠银,一是一百两,一个是一万两。要是会说话,找准时机,还了一百两也会叫皇上高兴,记着他是个忠臣,一心为皇上尽忠。可要是不会找时机,他就是还了一万两,那也是带罪之身。”

这就很好理解了。

还银子自然是希望皇上高兴的。就是她也明白,还一百块叫朋友高兴,还一万块叫朋友怨恨的事可不少。前者大家还是好朋友,后者可能会反目成仇。

四爷带着笑说:“大家都在等这个机会。这时哪个第一个还上银子,就是众矢之的。”

“这个我就懂了。份量不够的不敢先还,上头有人的要看上面人的意思,有派别的要看大家的想法。所以……”她正说得高兴,突然发现下面不太对啊。

“所以现在没有人还银子?!”

迎向她震惊的表情,四爷故做深沉的点了点头,跟着就笑道:“可不是?一群人都在伸长脖子四处看呢,就怕跳出来的时机不对,反把自己陷进坑里了。”

所以收银子不是难事,怎么制造机会叫大家放心的把银子拿出来才是问题?

“咱们府上的银子也还没动,等等看吧。”他叹道。

连四爷都说要等等才能还银子,可见京里其他人是什么想法了。

这种复杂的政治斗争不是她的强项,当个热闹听听就算了。摆在她面前的一个大问题是:今年是选秀年。

李苍的媳­妇­佟佳氏来看望她的时候说:“街上现在到处挤的都是人,还有人到咱们家来问能不能租两间屋住呢。听说有不少都是去年就从家里出发了,在路上过的年。”

选秀之年,京城就叫秀女们给塞满了。

李薇也听说了,不过是听她两个舅舅说的。

她道:“我听小舅舅说,他们从年前起就没歇过一天。先是皇上出门,然后紧跟着就是秀女进京。”

佟佳氏也知道,过年时她还特意叫人往两个舅舅家送过年货,怕他们顾不上吃饭,家里又没有女人帮衬,特意派了一家人过去帮着看门做饭收拾屋子。

“也有不少人挺可怜的。千里迢迢的来了,恰逢过年,京里宽出严进,好些人想早点来租个房子过年的,都叫挡到京郊去了。”佟佳氏这话一说,李薇听出话音了。

先说有人问租房,再说选秀的人没租到房子很可怜。

说起来李家现在人口少,空房子多,租几间出去也不要紧。但叫李薇担心的是难不成李家缺银子了?她自己过得金尊玉贵的,何况李家以前的日子也是小康水准,李文璧又一路高升的当官。

李家不该缺银子啊。

李薇一瞬间转过许多念头,问佟佳氏:“家里想租房子给秀女?缺银子了?”

佟佳氏想了下,还是悄悄跟她说了:“前年阿玛那边就来了信,额娘说阿玛的俸银都支出去了,就不往家里送银子了,叫我们紧着些过。”

李薇的眼睛马上瞪大了。前年的事!她现在才知道!

佟佳氏忙道:“我们不跟姑­奶­­奶­说,也是不想叫您­操­心。外头的阿玛、额娘还有你弟弟都是这个意思。你在府里不容易,咱们还是别给你添乱的好。”

李薇深呼吸几次,道:“以前的事先不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吧。”

总之就是李文璧为人比较疏阔,换句话说就是老好人那种。他在外当官,喜欢结交文人雅士,还喜欢资助贫家学子。这都是好事,何况有个当贝勒爷侧福晋的女儿在京里,他每年收的三节两寿,冰敬炭敬都不是小数,足够他一家老小在外面的生活,还能给家里送一些。

前年起,外面已经有了京里会清剿户部欠银的事。李文璧身在官场,当然不能免俗,就从众也借了五百两。听到这个消息后,他是早早的就把银子准备好了。

不想跟他一样欠银的也有,可早就准备好银子的却是少数。就有人来上门借银。

李文璧与四爷送的那两个师爷商量过后,悄悄的查起了当地官员们积欠的银子。要查人家的私事,自然要打交道当朋友。所以来人有商借银子的,他大多数都借了。

借出去的自然就没打算能再要回来。

他仗义疏财的名声传出去后,来相借银子的人就更多了。慢慢的连李文璧那边也开始捉襟见肘。

李苍兄弟知道后,就把家里的银子送过去帮老父一解燃眉之急。

这话说到这里,李薇已经明白佟佳氏的来意了。问是否能租房子给秀女是借口,重点是想从她这里打听一下李文璧在外面的困境何时能解。

送走佟佳氏,李薇就专心的等四爷来,心里一直在想到时这个话要怎么开口问。

隔了两三天,四爷才又到后院来。看他的脸­色­就像被鬼摸了一样,她把嘴边的话咽回去了。佟佳氏走前,她给了她一千两的银票,大约能帮李文璧在外头再支撑一段日子。

安安静静的侍候他用膳洗漱,更衣休息。

看他好像一直在出神,她也不去打扰,只在一旁静静的打络子。他说过她在灯下侧坐时是最好看的。

她就一直把侧脸对着他。

过了半天,他才坐起来。她赶忙放下手上的东西给他端茶,温柔微笑看他喝茶,好像已经幸福的快化掉了。

她的辛苦表演没有被辜负,他放下茶舒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淡淡道:“明后天要是十四福晋来了,你就见见。”

没头没脑的,十四福晋会来,那就是十四爷惹他哥生气了。

她揉着他的手,在他的掌心轻轻捏:“十四爷惹您生气了?”

四爷重重的哼了一声,表情就像怒目金刚。她赶紧再次顺毛,终于把这位爷的毛给顺过来了。其实他也不是很生气,真生气就不会回后面来了。

所以,这其实是他的小情趣吗?我生气了所以你快来哄我之类的?

李薇脑洞大开的想。

第二天,十四福晋果然来了。先去看了福晋,之后又特意跑来看她。

叫原来想去正院的李薇省了事。

十四福晋送上礼物,口称嫂子,说十四爷回去就后悔得不得了,只是不敢上门来求四哥原谅。

她说的这个话,李薇都不信。虽然她没见过十四几回,可从四爷的话里话外可以看出来,十四绝不会‘后悔得不得了’,不敢上门倒可能是真的。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等我们爷一回来,我就跟他提。”李薇客气道。

十四福晋没有久留,好像把话说完她的任务就完成了,至于四爷是不是会原谅十四,她一点都不在意。

等她走后,李薇叫人把十四福晋送礼物中的某几件送到了前头,那一看就是给四爷预备的。大概是十四爷借着十四福晋的手,送给四爷当道歉的吧。

前院,苏培盛从赵全保手上接过东西,也不敢打开看就捧到了书房。

书房里,四爷正和戴铎在下棋。苏培盛一进来,戴铎就起身道:“学生出去散一散。”

四爷点点头,戴铎躬身退下了,经过苏培盛身边时两人还互相示意点头。

戴铎在书房常来常往,苏培盛对他也多了几分随意。大家看起来像‘自已人’了。

苏培盛把礼物放到四爷面前的桌上,道:“这是李主子叫人送来的,说是十四福晋刚送来的。”

四爷深吸一口气,打开礼物盒子,里面是一把蒙古腰刀。刀把是牛角,因为用得时间久了,刀把叫手摩擦的温润如玉,像是包了一层浆。

这是十四十岁时被皇上赏的,有段日子他天天都带着它。

四爷却只是冷冷的看着。

苏培盛奇怪四爷怎么不拿起来,抽出来试试刀?虽然他们家爷不擅武,可也喜欢这些弓啊箭啊刀啊的,库房里收藏了不少呢。

“收起来吧。”四爷道。

苏培盛连忙应下,把盒子盖上抱着出去了。看来这东西不讨爷的喜欢,大概是永无天日了。到了库房,守库的太监连忙问好:“苏爷爷,您怎么亲自来了?小的帮你拿着?”

腰刀带盒子也沉得很,苏培盛摇摇头道:“行了,赶紧把门打开。”

“是,是。”太监忙开门,问:“苏爷爷,这东西往哪儿放啊?”

苏培盛略一想就说:“标号十七打头的还有没有空的?就搁那个樟木箱子里吧。”

太监把摆在墙角的一个半人高的箱子打开,苏培盛把盒子放进去,没留神沾上了灰,顺手从箱子里抽出一条绣着奔马的图擦了擦手,又扔了回去。

太监不敢说他,只好一直陪笑。

书房里,四爷想起昨天十四说的话,仍旧气得咬牙。

他从新年大宴时就开始堵十四,一直没堵到他的人,当时他就觉得不对。昨天好不容易抓住他了,说起户部的差事,不等他再往下说,十四就道:“四哥,怎么好事你想不起来我,这种事就知道我是你弟弟了?”

四爷被他的话堵得升起火来,面上也不好看了,皱眉道:“十三早就过来找我了,你这里我久等不来,怎么?你就非要我这个当哥哥的来请才行?”

十四炸了毛:“你少拿十三说事!皇上要南巡,十三已经去了。从之前你就拼命把十三往上推,以前还能说是十三公主的事你要帮忙,我也不说什么,现在十三公主都嫁了,你还把他往上推,你怎么不想想我?”

四爷是知道十四之前想挤到皇上南巡伴驾的队伍中去的。

“那你怎么不想想,皇上留你下来就是要你帮我的?”四爷道,明摆着皇上留十四,带走十三,就是叫他们一母同胞的兄弟好一起办这个差。

十四道:“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皇上可没说叫我帮你。这得罪人的差事你也别找我!”

气得四爷当场就想抽他一顿,要不是顾忌是在外面,两个皇阿哥打起来太难看,他绝对饶不了他!

晚上,四爷又黑着脸回东小院了。

李薇就知道,十四爷跟四爷绝对是八字不合。他来不来道歉,四爷都会照样生气。现在看起来明明是气得更厉害了。

她继续甜甜蜜蜜的顺毛,无微不至的关心。

四爷吃着她挟了菜,喝了她盛的汤,换衣服时是她先把他剥光,再一件件的穿上。洗漱时也是她把他的头发散开,再一下下的梳。

然后边梳边笑。

他胸口的郁气早叫她揉散了,听她笑就也笑道:“笑什么?”

李薇在背后憋着笑:“没什么啊,我看到爷高兴嘛。”

月亮头再散开头发真是大杀器(腰果眼笑)。

219、旱情

之后,十四福晋又登了两次门,还把十三福晋也给拉来,但四爷没开口,十四那边也没动静。李薇收礼收到手软,心里却嘀咕十四爷不是个东西。只会叫十四福晋出来丢面子,他登门给他四哥低个头有多难,

四爷却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听她抱怨还劝她,“别跟十四认真。他在别人面前怎么丢面子都行,就是不能在我跟前丢面子。早年还不是这样,我出宫后他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大约他以为,我要是不生气了就该再找他一回。”他冷笑,“岂知我哪有那个功夫把他当孩子哄,正好趁这个机会杀杀他的脾气,免得他日后越来越不服管。”

“你们兄弟两个斗法,我只替十四福晋可惜。”李薇感叹,她最看不起的就是十四这种男生。

她的话叫四爷笑喷了,不得不坐起来说:“这话说出去就该叫人笑话你了。”拍拍她道,“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

李薇被他嘲笑,脸­色­就坏了,四爷见此拿了个鱼皮花生喂到她嘴里,笑道:“吃了爷的花生,可不能再生爷的气了。爷不是看不起你,只是……”他说着就叹了口气,“你这副脾气出去准吃亏。”

他搂着她哄哄,换了个话题:“正好有件事叫你去办。”

因为整个冬天都没下雪,眼看就到三月了,更是一滴雨都没有。四爷的庄子上经过了冬灌,见现在还没下雨,免不了再灌一回。

四爷道:“府里最近事情多,爷不能常回来,你正好带着孩子们去庄子上住一住,散散心。”

李薇是听弘昐说起现在前院人来人往,本来教他们读书的戴先生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这会儿大家算是都知道戴先生不只是个先生了。

四爷说了半天,见她没像以前那样高兴,奇道:“怎么这副样子?不想去庄子上?”

想去啊,但她走了,四爷在府里不就该花心了?

她钻到他怀里委屈道:“可我舍不得你怎么办?”

四爷笑了,亲了她两口:“真是磨人。”

他当她在说甜言蜜语,可人家明明是真心话!

还有比这更虐得吗?

李薇委屈巴巴的带着一堆孩子去庄子上了,甚至连弘晖都在。看到他站在车旁还牵着马的时候,她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大阿哥怎么在这里?”吓人一跳好吗?她连忙客客气气的问。

弘晖已经十二岁了,看着高高大大的,一下子好像就长大了。他现在开始变声,也不太爱说话,见到她就迎上来行礼:“李额娘。”

等她上了车,四爷也特地挤出时间,从前院出来送她。

他站在车前,跟她隔着车窗说话:“我没空送你,就叫弘晖跑一趟。到了那里就叫他留下,弘昐还小,你们一群女人孩子,没个人看着不行。”

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看着?

不过这是这里的风俗,就算她是个大人了,可跟弘晖比,就因为他是男人,他就比她更有话语权。

她也没话,半天只找出来一个理由:“那大阿哥跟着去,身边没人不行啊。”

“我都叫他带上了。”四爷爽快的打回了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理由。

她赶紧再找一个:“那会不会耽误了大阿哥功课?”

“这段日子先叫他自己看,正好弘时也该开蒙了,交给弘晖我也放心。”他握握她的手,“好了,过几日爷就去看你。”

她隔着车窗用力发­射­光波也没能叫他改变主意,只好说服自己这是完全正常的,包括把这一车队人都交给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负责。

……她还是很不安啊。这真的合适吗?

车出了城就渐渐跑得快起来了,弘昐也想下车骑马,叫他的侍卫跑来问她,她也拿不准该不该答应。弘晖一人骑马总有一种象征意义吧?

她道:“问问大阿哥,看行不行。”

弘晖听到后面的动静,调马回头过来问:“李额娘可是想下车散一散?”听说弘昐想骑马,他看看前后,笑道:“横竖已经出了城,骑一骑也无妨。”

谁知他的话传到后头,叫弘昀也听到了,立马欢呼道:“大哥!我也要骑!”

弘晖就叫车队先停下来,几个男孩纷纷上马,弘时太小还没有马骑,可他居然跟在弘晖身后,扯着他不撒手,可爱巴叽的说:“大哥带我骑马好不好?”

最后李薇就见弘晖身前坐着弘时,弘昐和弘昀跳上马就撒开欢了。

几个男孩身边都有侍卫跟着,在车队前后来回奔跑,官道旁来往的百姓瞧见他们都纷纷避开。李薇看到马上叫护在车旁的侍卫:“去跟他们说,小心不要撞到百姓了。”

之后他们就跑得较远的没有百姓的地方去了。

到了庄子上,他们个个都跑得一身土,骑马扬起的尘可高得很,最近又没下过雨,地上的土早­干­了。

见他们都脏得不像话,李薇虎着脸道:“都先去换衣服洗脸。一会儿庄子上的人来,弘晖过来见见。”

她已经想好了,春灌这种事她不可能到田间地头去看,最多听庄头说一说该怎么灌,其他的就叫弘晖去做是最好的。既然四爷把他留下,肯定是想叫他当个大人用的。这也算是一种历练吧。

弘晖道:“是,李额娘。”

李薇想现在庄子上人少,四爷再说把弘晖当大人用,可他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她有心叫大家住得近一些,只是弘晖不是她生的,要是她贸然叫弘晖换个地方住又觉得不合适。

在心里转了几圈,她道:“现在庄子上人少,弘晖,我一个人带着你四弟住有些害怕,不如挪得近一点?”

她也不说到底是她带着弘时挪,还是弘晖和弘昐、弘昀挪。要是弘晖说叫她和弘时挪,那她就搬,要是弘晖肯带着弟弟们挪,那就更好了。

弘晖痛快道:“阿玛交待过,到了庄子上叫我也听李额娘的话。既然这样,不如我和弘昐、弘昀搬出前院,住到李额娘旁边的院子好了。”

李薇放心了,“这也好,我实在是不放心叫你们三个小的自己住前头。”

几个女孩子已经安顿好了,趁着男孩们洗澡的时候,她叫人把屋子重新排了一下,然后叫来大格格和二格格,道:“到了庄子上,咱们人手不足。你们也大了,我现在就把这庄子上的内务交给你们。两人商量着来,别吵嘴。”

大格格还要推辞,二格格拉了她一下,道:“我们听额娘的。”

李薇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可就叫人去找你们了。你们也是学过算筹的,要是算不清楚账就问你们兄弟去,有不听话、不服管教的也找你们兄弟你们撑腰。”

大格格心道,她的年纪也不小了,说话就要出门,李额娘叫她们管庄子应该也是存了指教她们的心思。看二格格的脾气,李额娘大概是个不喜欢绕弯子的。她心里也知道这事对她的益处,这时才爽快答应下来。

李薇见两人都说通了,“这下我可轻松了。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就是算错账赔了银子也是在自己家里,出不了大事。”

大格格提起三格格,担心她和二格格有事做,留三格格一个人寂寞。

李薇道:“有我呢。你四弟跟他哥哥们读书去了,我正觉得日子无聊,有扎喇芬做伴正好。”

三格格就在旁边坐着,看大姐姐替她担心,起身坐到李薇身边,笑道:“我也想跟李额娘学编络子。”

“这个我可不在行。”李薇替她理理头发,“你要想学,我叫玉盏教你。她编这个最在行。”

打发走女孩子们,弘晖也过来了。

庄子上的庄头是四爷的奴才,见了弘晖和她就跪下磕头。他说的春灌倒不复杂,就是庄上人手不够,要去雇人。

“这去哪里雇?”李薇依稀记得当年在李家时,农忙雇人都是去附近的村庄雇,包饭就行,十天半月结一回钱,钱是直接付给村长的。

但四爷的庄子周围可没什么村庄啊。

庄头道:“这个不需主子­操­心,冬灌时就是镶白旗的布尔根领着人来的。到时他们就扎在咱们庄子外围,烧火做饭都不用咱们­操­心。”

扯上镶白旗,果然叫弘晖过来是对的。

李薇对弘晖道:“既然这样,这事就由你去盯着吧。人家是来给咱们帮忙的,说是不用咱们­操­心吃喝,但该准备的都要给他们送过去。柴米油盐,­鸡­鸭牛羊,看着给吧。”

弘晖应了后,道:“我一个人怕顾此失彼。李额娘,我想叫弘昐跟我一起来,就当帮我一把。”

他有心要提携弘昐,李薇当然不会拒绝,点头说:“那你去跟他说吧。对了,你阿玛还叫你给弘时开蒙,他们几个的功课只怕都要你来看。”

弘晖听了有些激动,府里四个兄弟,他只跟弘昐相熟。进宫读书时弘昀还不懂事,弘时更是没出生。他是府里的大阿哥,从宫里回来后,他就觉得跟弟弟们太疏远了不好。

这是阿玛给他的机会,李额娘……也是不存私心。

弘晖恭敬道:“弘晖遵命,一定会好好教导弟弟们的。”

正事办完,李薇写了封信回去表功,最重要的是保持在四爷跟前的出镜率。

快马将信送回城里,四爷接到信时正在和戴铎说话。苏培盛把信递上退下,四爷先把信放到一边,道:“依先生看,今年受灾的可能有几分?”

戴铎摇头,道:“这个学生也说不好。只是从河北到河南今年冬天几乎都没有下雪,远离河道或打井不易的村落缺水少丁,只怕冬灌都未必能做到八分。”

他犹豫了下,肯定道:“今年减产已成必然。”

四爷叹气。全国赋税有六成靠的都是田产,各地的官仓里有多少水分,他心里也有数。新粮不丰,旧粮就是估算得多些,只怕也不足七成。平民百姓家里存粮多数只够吃到开春,剩下的要先赊粮,等秋收后还了赊欠和租子,留下明年的种子,才是他们的口粮。

戴铎看四爷一脸愁容,安慰他道:“主子不必忧心。这事一时半刻还发不出来,至少要到八、九月后,各地欠收的折子才会递上来。”

“只怕未必只是欠收而已。”四爷摇头,“这旱情虽不严重,却影响甚广。递上来的折子还是小事,我忧心的是流民。”

吃不饱饭,地里的粮食又欠收,卖儿卖女还是小事。最怕的是百姓为了逃租逃税成为流民。流民多了就易生祸患。

“白莲教……只怕又要死灰复燃了。”四爷感叹。

戴铎却道:“这未必不是主子的机遇。”

“怎么说?”

“十三爷一直想领兵,若真有白莲教作乱,不是正好叫十三爷出去练练手吗?”戴铎的话叫四爷深思起来。

书房里一时极静。

戴铎的额头渐渐渗出汗来,有些后悔说得太直白。近来四爷十分看重他,叫他也有些得意忘形了。半天,四爷道:“先生说得我先想想吧。”

戴铎松了口气,连忙告退了。

书房里,四爷转了半圈,一时半刻理不出个头绪来。恰好看到刚才庄子上送来的信,他也想换换脑子,就拿起信拆开读起来。

素素的一笔字是临的他的帖子,带着三分缠绵之意,读着读着,四爷忍不住拿笔给她圈了几个字,圈完才回过神来,不由失笑。

真是,看她的字看习惯了。

不过这几笔确实写得不差,有了几分神韵了。

诚如戴铎所说,如果白莲教真的借今年旱情的时机死灰复燃,的确是个机会。但四爷犹豫的是,到底是捧起一母同胞的十四,还是选择依附他的十三。

十四的好处不必说,两人同母。兄弟之间省了许多麻烦,不必忧心十四是否跟他不是一条心,或者身在曹营心在汉。

但想起十四的脾气就叫他皱眉。

十三的好处则是虽然二人不同母,但十三生母早逝,在宫中并无依靠。

可叫四爷就这么相信十三也太草率了。要是他把十三推上去后,却发现养了一条白眼狼,那就太糟了。

最重要的是这次的机会可一不可再。

他必须要慎重。

四爷在书房待到晚上,因为弘晖几个人都去庄子上了,前院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苏培盛进来问:“主子,这会儿也该用晚膳了,您是……”

四爷这才发现天都黑了,抬腿道:“去你……”后半截就吞回去了。

苏培盛心道李主子不在,不知道爷是自己用,还是去后头找哪个……

这话他不敢说。要是以前,他或许会提句福晋。可李主子虽然不在府里,四爷心里未必就没这个人了。他何苦得罪李主子呢?横竖四爷想去哪里,他都侍候着不完了?

半天,他才听到四爷说:“去福晋那里吧。”

苏培盛应了声,转身出去传话。

他眼珠子一转,没叫他的徒弟张德胜,而是挑了王以诚这小子。王朝卿、王以诚这对兄弟可不了得,现在四爷竟有些离不了他们了。不趁他们还没起来赶紧按下去,日后恐怕就是他的心腹大患。

苏培盛和气的对王以诚道:“别说你苏爷爷不疼你,赶紧去吧,跑快点,这回你得赏钱可不会少了。”

王以诚笑嘻嘻的磕了个头说:“多谢苏爷爷疼小的!”

220、四爷躲了

王以诚到正院的时候,元英已经用过膳了。

虽然今天李氏不在,但过了用晚膳的点儿不见四爷来,她就以为四爷必定是不会来了,可能晚上会直接歇在前头。

这叫庄嬷嬷包括她和这一屋子的人都有些失望。

庄嬷嬷还想安慰她,“主子别急,今晚不来,未必日后天天都不来。或许主子爷只是在前头忙忘了呢,”

元英笑了下,点点头就叫人摆膳了。四爷来了,她自然欣喜。他不来,她也不是多难过。弘晖渐大,她也早就说服自己,如今靠着儿子比靠四爷要强得多。

结果王以诚这么一说,屋里的人登时就都激动起来了。

庄嬷嬷不等她说就拿了厚赏给这个没见过的小太监,问清是在前头茶房里侍候的,庄嬷嬷笑道:“怪不得看你就是个机灵的,能在茶房侍候可不容易啊。”

茶房管着进嘴的东西,相当要紧。正院里管茶房的还是福晋从娘家带过来的丫头呢,庄嬷嬷侍候福晋也有十年了,到如今也没有碰到茶房一点边。

王以诚只管呵呵,见福晋再无吩咐,就道:“奴才还要回去回话呢。奴才告退。”

庄嬷嬷叫人亲自给他打着灯笼送出院门口,一群太监殷勤的跟着王以诚周围,个个嘴巴都甜得要命,一个看着跟苏公公差不多大的三十多的太监冲王以诚喊‘哥哥’,叫王以诚险些没吓个跟头。

他连声求众人留步,几乎是逃一般的。过了二道门,来送他的太监都留在门那头了,他才松了口气。

“我的天爷。”他抹了把虚汗,掏出怀里沉甸甸的荷包,就着头顶的月光倒出来一瞧,四个花生大小的金豆子!

王以诚怔了半晌,藏起两个,荷包里只留了两个。回到前头,见了苏培盛,他笑着喊:“苏爷爷。”跟着就把荷包拿出来,递过去道:“这是小的得的,特意孝敬您老。”

谁知平常雁过拔毛的苏公公今天居然转了­性­,脸一沉:“你自己收着吧。真是,把你苏爷爷当成那种眼皮子浅的了?一丁点东西,你苏爷爷还看不在眼里。”说完走了,叫王以诚半天回不过味来。

过了约有一刻钟,苏公公侍候着四爷走了。王朝卿到茶房来找弟弟,王以诚连忙把主子吃剩的点心拿出来给他,再煮了两碗茶,这就是他们兄弟俩的晚饭了。

吃着东西,王以诚掏出那荷包,不解道:“也不知道苏培盛那狗东西吃错了什么药了,今天我把这好处递到他鼻子前,他都不带闻一下的。哥,你说这里头有没有鬼?”

王朝卿倒出四个金豆子,掂了掂道:“只怕有二两。”

传个话就有二两金子的进账,这份赏不能说不厚。王朝卿把荷包还给弟弟,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看最多就是福晋那头拉拢你,李主子再瞧你不顺眼罢了。”

王以诚嗤笑:“我哪有那么傻?抱紧咱们主子爷的大腿才是正经,剩下的什么福晋、李主子,不也是咱们主子爷跟前的奴才?”

“你心里有数就行。苏培盛肯定没安好心,下回再有这事,你躲着点吧。”王朝卿说。

停了会儿,王以诚突然道:“哥,你说……会不会是主子爷跟福晋不对付?”

王朝卿怔了下,王以诚道:“苏培盛没那么蠢。他既然挖坑给我跳,肯定是能坑着我啊。李主子平常根本没来过几回前院,就是去东小院传话,不是苏培盛自己去,就是叫他的徒弟张德胜,那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别人留的。我到不了李主子跟前,李主子哪有那个闲心专找我一个小太监的麻烦?”

王朝卿听得入了神,王以诚压低声音道:“可要是主子爷跟福晋之间有事,那福晋真叫人拉拢我了,只怕主子爷就该不用我了。”

再看那四个金豆子,竟然烧手了!怪不得苏培盛不肯接啊,两个金豆子还好说,四个金豆子,王以诚说不清了!他要没在福晋面前卖点好,人家凭什么给他这么厚的赏赐?

想清楚后,王朝卿和王以诚都傻了,王以诚脸都白了,赶紧掏出荷包,捧着不知如何是好:“哥,怎么办?我去扔了吧?”

王朝卿敲了他一下道:“别犯傻了。扔出去你也说不清。”

他们兄弟面面相觑,王朝卿比王以诚还镇定点,他眼珠一阵乱转,道:“我看苏培盛未必知道福晋赏了你什么。他要害你,也不会就凭这一件事,怎么着也要等福晋那边真的找你了,他再一起卖了你。”

王以诚吓得嘴­唇­都要哆嗦了。他爬到这个位置容易吗?他­鸡­啄米似的点头:“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朝卿道:“一会儿等主子爷回来,你去上茶,就把福晋厚赏你的事跟主子爷说了。现在说,最多就是吃一顿板子,主子爷也不会信你去传个话就成了福晋的人。”

有道理。王以诚这才一块大石工落了地,他掂着手心的荷包说:“这可真叫人想不到,我说怎么这赏这么厚呢。要是主子爷真不待见福晋,那就难怪了。”

正院里,堂屋桌上摆满了杯盘碗盏。四爷就着山楂红枣粥吃了两个小花卷就放了筷子,抬头却见福晋连一碗粥都没喝完,他想了下就明白了。

他过来的晚,福晋应该是已经吃过了。

本来还想留下跟福晋说说话,现在是一点心情都没有了。有时他不明白,福晋待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生疏?可有时她又大胆的敢挑战他的权威,敢背着他使手段,敢对他阳奉­阴­违。

四爷没话找话的道:“庄子上送了消息来,他们在那边安顿着了。春灌的事是弘晖领着人去做的,你不用担心。教他功夫的布尔根就在那里,白天夜里都有人看着。等明天弘晖大概就会写信回来了,我叫人送来给你。要是有话想交待他们,就写封信叫人带过去。”

元英道:“多谢爷,我没什么担心的。弘晖也大了,那又是咱们自己家的庄子,再说还有侧福晋跟着,出不了事。”

四爷更没话说了,又坐了半盏茶的时间,他起身道:“那你歇着吧,我回前头了,明早还有事。”

元英忙跟着起身去送,“爷现在忙着正事,侧福晋又不在,爷身边没人照顾难免不方便。我这人粗笨,不会说话,爷不如往几个格格那里走走。”

四爷顿了下,看她一脸的殷切,别的不说,福晋不嫉妒是好的。他跟她大概就是八字不合吧。

想到这里,他不忍拒绝她的好意,拍了拍她的手道:“这段日子忙得很,怕是没有空闲。等日后闲了吧。”

元英还想再劝,已经到了门口。当着一群下人的面,她不能失了分寸,只好看着四爷径直出了正院的门。

没有空闲……没有空闲就能隔三岔五的去东小院用饭休息。

元英喉头像是哽了个硬块。

没事,至少李氏不在,四爷总要到她这边来的。

第二天,她就忍着没有用晚膳。结果四爷没有来,一直到第五天,四爷才又到这边来用膳了。

她就叫了耿氏和钮钴禄氏来侍候。她们两个,耿氏是听话懂事,钮钴禄氏是有野心、有身份。

四爷见多了两个人有些惊讶。元英叫耿氏和钮钴禄氏站着侍候,递个筷子拿个碗什么的。经过这几年在府里的沉淀,耿氏和钮钴禄氏都去了几分浮燥。从头到尾眼都不敢抬一下,低眉顺目,十分规矩。

用过膳,元英又叫耿氏上茶。

四爷心知这是叫来侍候他的,可他今天来是有正事的。接了耿氏的茶小饮一口就放下,道:“你们二人退下吧。”

元英怔了下,先挥退她们,再对四爷说:“爷好几日都没好好歇着了,不如叫她们两个侍候爷洗漱?”

四爷有些烦,皱眉道:“这不急。明天咱们去庄子上,那边东西都是齐的,也不用你怎么收拾,带上几件常用随身的就行。”

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元英一时反应不过来,道:“不如爷先去,我留下再看两天再走,府上什么都没交待……”

四爷打断她的话:“把你身边的人留下两个也就行了。”

说完这个,四爷就要走,她忙跟上道:“爷,那要不要带上钮钴禄氏和耿氏?庄子上也多两个人侍候爷。”

“不用!”四爷实在忍不住,道:“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去庄子上吗?那两个算什么东西?也值得福晋一而再,再而三的为她们打算?”

这话太重了,元英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看在弘晖的份上,她又是福晋,四爷没说其他的就出去了。

在外头看到耿氏和钮钴禄氏两个,一腔邪火都冲她们撒去:“滚!”

四爷的脸这么可怕,耿氏和钮钴禄氏和屋外站着侍候的丫头太监们全都跪倒了。等四爷都走得看不见影了,他们还不敢起来。

屋里,元英坐在地上。庄嬷嬷爬过去要扶她起来,刚才四爷一发怒,屋里的她们也吓跪下了。

庄嬷嬷哭道:“主子,你太急了。”

元英人还怔怔的,含糊应道:“是啊……”她看着庄嬷嬷,想问她,四爷为什么就能对那个李氏那么好?难道爱新觉罗就是专出痴情种子?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一队车马从四爷府上出来,匆匆出城了。

庄子上,接到消息的李薇都愣了,玉瓶凑趣笑道:“主子是高兴坏了吧?”

听了这话,李薇拍了她一下:“去,都会打趣你主子了。”

什么呀,她只是刚明白过来。四爷先把他们送出府,再晚几天跟着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城里躲出来了。

虽然她不知道原因,但显然四爷是有盘算的。京里情势不好,他这是跟皇上学。

现在四爷越来越有‘雍正爷’的范儿了。邪魅狂霸跩什么的,必须要又邪恶又睿智,聪明的能把所有人都给涮了才帅呢!

艾玛,又爱上他一回!

221、曹家还银

京城里,几乎是四爷前脚出城,后脚几位爷都得着消息了。

八爷刚从九爷那里回来。今年是选秀年,宜妃打算给八爷挑个格格,先叫九爷过来探探口风。偏偏直郡王也说过叫惠妃帮忙看看。

一口气两位宫妃盯上来,八爷有些兜不住了。

惠妃是他的养母,直郡王又正炙手可热。这些年他都不敢跟直郡王太热呼,就是怕招了皇上的眼。但要说起来,他还是更相信惠妃待他的真心。

宜妃就是纯粹靠过来想分一杯羹的了。老十的额娘走后,皇上也没再给老十找个养母,而是直接扔到了阿哥所里。因为老十跟老九交好,宜妃总是偶尔照拂一二。

如今老十的府里就有个郭络罗族的妾,老十的孩子目前都是她生的。

不管这里头有没有宜妃的手脚,八爷都不乐意叫人Сhā手他的后院。如今理由也是现成的,一头是惠妃,一头是宜妃,他应了哪个都不好。这事又没有两全齐美的,­干­脆都推了。

府里,八福晋正听嬷嬷说新进府的两个侍妾。八爷一直无子,她的压力渐大。今年趁着选秀年,她本想求两个进府,谁知宜妃和惠妃撞到一起,八爷就说哪个都不要了,从下头的门人里选两个规矩懂事的。

听说他回来了,就赶紧叫人去提洗漱的热水。八爷刚好进屋,她迎上去:“爷,在外头用过了没?家里我叫人备着膳呢,什么都是现成的。”

“用过了,在老九那里叫他灌了几杯酒,这会儿头疼,送点解酒汤来吧。”八爷边说边拐到里屋去换衣服。

洗漱后,八福晋看着他喝粥,道:“四爷是真走了?他就这么撂挑子不­干­了?”

八爷放下碗,叹道:“他再晚走两天就走不掉了,现在他那府门前堵门的就有好几十人了。”

“那他这躲又能躲到几时?”八福晋听说四爷带着福晋溜了以后,一直不敢相信。她还说过两天去找四嫂说话呢。

“躲不了几天。”八爷道:“四哥不是傻子,他现在躲了,有错的绝不是他。”

最叫八爷佩服的就是在他以为四哥会硬扛的时候,他躲了。他以为四哥会一直沉默的时候,他跳出来了。两次的时机都那么恰好。

叫人不服都不行啊。

庄子上,四爷一下车就先把孩子们都叫到面前。听说大格格和二格格管了庄子上的内务,他笑道:“姑娘大了,好。今天阿玛来了,你们准备了什么来招待阿玛?”

二格格示意大格格来说。

四爷就看着大格格,她道:“事先不知道阿玛和额娘今天来,好些东西都来不及准备,这是我们的过失,还望阿玛不要介意。庄子上的东西也不及府里的齐全,好在都是新鲜的,我瞧着今天的菠菜好,还有春笋和韭菜。”

四爷边听边点头,见大格格实在是拘束,也不难为她了,道:“这些就很好,府里有府里的吃法,在庄子上吃的就是个自在。”

他转头对二格格道:“你又给阿玛准备了什么?”

二格格有心让大格格占个先,道:“我吃的阿玛不喜欢……这两天我就爱吃炒猪肝。”

四爷刚才见她让着大格格,心里高兴又喜欢,笑道:“你怎么知道阿玛不喜欢吃?今天就吃这个。”

说得一圈人都怔了,李薇心道别开玩笑了,你什么时候肯吃猪下水了?

但他既然点了这道菜,中午桌上就有了一道爆炒猪肝。刘太监用尽浑身解数,炒得猪肝又­嫩­又脆。李薇的筷子就频频往那猪肝去,叫四爷侧目半晌,亲自给她挟了块,笑道:“我就说额尔赫怎么邪了门吃起了猪肝。”

他不吃猪下水,膳房里的人自然就不敢给主子做。二格格从小到大没吃过,怎么会突然想吃。果然就是素素带的。

李薇还拿炒猪肝的菜汤泡米饭,赞道:“特别好吃!”

四爷就尝了一块,细嚼慢咽后,点头道:“滋味确实不错。”

李薇只是笑,不敢说其实猪大肠也很好吃,她还想吃溜肥肠。不过就不说出来挑战四爷的三观了。

四爷到了庄子上之后,见一切都井井有条,就真的悠闲自在起来。庄子上的外务交给弘晖和弘昐两兄弟,内务由大格格和二格格领了。

他每日就是侍弄他的那两亩地,去年没种成西瓜,今年发誓要种出两亩大西瓜。因为李薇跟他聊天时说天越旱,水果越甜。不管是葡萄还是西瓜、苹果都这样。

他要下地,扯着李薇跟他一起去。她不想去,就还拿福晋当挡箭牌,谁知这次没用了。

“福晋有正事,爷不找她,就找你。到了那里也不用你做什么,坐在棚子里陪着爷就行了。好不好?”他居然撒娇!

卖萌可耻!

李薇被他那样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了。只好天天提着大茶壶坐在棚子里,觉得冷了就出来也像模像样的拿着把锄头在地里划拉。

经过一冬,又没雨雪,地冻是冻硬了,可耙开后全变成了细细的粉土,一不留神就荡到眼睛里去了。

李薇拄着锄头站在地里眯眼睛,也不敢拿手去揉,就喊人:“玉瓶?”

四爷直起腰,抹了把汗过来:“又迷了眼了?你不要把土扬得那么高。”

他扳着她的脸向着光,扒开眼皮猛得往里吹口气,“怎么样?好了没?”

李薇使劲眨眼睛,希望眼泪能把脏东西冲出来,四爷扶着她走到棚子里:“眼睛红得像兔子了。别­干­了,你就在这里坐着吧。”

“坐着冷。”她也会撒娇好吗?

第二天棚子就四处都挂上了厚棉帘子,叫她既然感动,又想说你­干­脆放我回去不就好了吗?

渐渐的为了打发时间,李薇搬了些东西到地头玩。都说你耕田来我织布,可见织布一直跟耕田是一对好搭档。但织布太麻烦了,她把准备给他做的春装带过来缝,也应了景了。

他­干­了一阵累了,到棚子里来喝水,“这种事叫丫头们做就行了。”

“你耕田来我织布,夫妻双双把家还。”她念道,“你都耕田了,我不做点针线活也不合适啊。”

“满肚子的歪理。”他笑着蹲下来,手里拿着个杯子:“来,喝两口。”

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好奇的问:“爷,你不会在庄子上待很久吧?京里的事你真不管了?”

说是不管,府里每天都会送消息过来,一来他就跟人进书房,有时书房的灯能亮一整夜。

可见他不是不忙,而是在庄子上遥控指挥。

“快了。”四爷把杯子里的残水泼了,“皇上已经到了曹家,等曹家的欠银送来,咱们就能回京了。”

李薇可不想回去,庄子上多自在,不等她说,他就道:“你要想继续在庄子上待着也由你。”她在庄子上闲了就爱出去转转,一走就是一个时辰也不嫌累。在府里连花园都懒得去。

四爷看着一望无际的庄子,叹道:“日后爷弄个大园子,咱们一起住进去。省得在府里连个散步的地方都没有。”

他这话算是说到她心坎上了,不过她还是说了府上两句好话:“咱们府里其实挺好的,就是住上十年,也没什么新鲜的了……”

她跟他相视一笑,突然有种心有灵犀的感觉。

李薇小小激动了下。

不过晚上四爷再提起叫她带着孩子们留在庄子上,她还是说想回去。

“我可舍不得爷。”她道。

四爷笑了,给她挟了一片爆猪肝,柔声道:“回去要是想吃这个了,就叫他们给你做。”

他这也算是有心安慰她,所以她也很满意了。

又过了大概半个月,四爷叫他们收拾行李准备回府。

“曹家把欠银送回来了?”她好奇的问。野史上说曹家欠银多达几百万呢,几百万两银子啊,那是个什么概念?反正她是想像不出来。

“嗯,府里送了消息过来。”四爷的脸上倒看不出高兴来。

她叠好他和她的内衣(内衣这东西她喜欢自己叠,丫头叠好耻),放进衣箱里,回来坐到他身边,轻声问他:“爷怎么不高兴?曹家还的不多吗?”

他握着她的手,脸上更黑了,语气倒是很平静,就是说得话吓死人。

“爷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不过是左手换右手罢了。”他道。

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好像很深奥。而且,她怎么听都觉得四爷话里的意思是……曹家搞鬼了。然后曹家死定了。今日不报,那是时候未到。

第二天,他们就坐上车回府。其他大件的行李都由下人们随后收拾好了再回京。

李薇只带了玉瓶和玉盏,赵全保留在庄子上了,太监只带了一个叫程先的。玉瓶从上车起就忍不住笑,她也被她带笑了,问:“笑什么呢?”

玉瓶笑得止不住,道:“主子,你是没瞧见赵全保的样子吧。叫他选个人跟咱们回来,他在那里为难半晌。”

李薇明白了。奴才们都这样,赵全保是怕一不留神叫人爬上来越过他。这个叫程先的早就在东小院侍候了,跟钱通是一拨的人,可她对这个程先也只有一个印象。

他好像有点二。

她掀起车帘往外看,四爷带着弘晖、弘昐两人已经先一步快马回府了。她望向早看不见影子的官道,“不知道他们到家了没?”

程先坐在车辕上,一直勾着头盯着车窗看。他早发现李主子喜欢从那边往外头瞧,这一瞧见立刻跳下车,兴冲冲的一边跟着车子跑,一边喘着气问:“主子,要不奴才追上去看看?”

李薇都被他问愣了,不解道:“……你怎么去看?你追上去,看他们到家没,再回来?”

程先使劲点头,一副只要她发话,他现在马上就去的样子。

“……不用,你回车上坐着吧。”李薇真怕他来真的。那不成她折腾人了?

可她这么说,程先反而很失望,又跟着车跑了好一阵,叫她催了两句才撵到前头坐上车辕了。

她放下车窗帘,车里的玉瓶和玉盏早就捂着嘴快笑死了。

“别笑。”她严肃的说,“这是个实心的人。”就是绝不能叫他听见一些说着玩的话,也不敢吩咐他管事。

不然就有乐子看了。

李薇心道,赵全保能把程先给挑出来,也是费了功夫的啊。

京里,四爷和弘晖、弘昐刚回到府里,苏培盛就快步进来道:“主子爷,外头有客到了。”

当着府里小阿哥的面,苏培盛没点来人的姓名。

四爷就叫弘晖和弘昐先回去收拾东西,“今天刚回来,就放你们半天假。明天再读书吧,一会儿回去歇一歇,闲了就先把之前的书温了。”

弘晖和弘昐应下就都退下了。

四爷再问苏培盛:“来的是谁?”

苏培盛近前小声道:“是杨国维。”

杨国维是十三爷的伴读,曹家送银回京就是由十三领军护送的。这时银子还没到京,杨国维先到了。

四爷心里一沉,道:“叫他进来。”

杨国维进来先跪下磕头,四爷屏退左右,道:“你们爷吩咐你来,是有什么事?”

杨国维额头冒汗,也不敢起身,膝行着到了四爷跟前,低声道:“十三爷传话给奴才,叫奴才来寻四爷……”

事情肯定有了变化,而且还不好。事到临头,四爷反而镇定下来了,沉声道:“你直管说。”

杨国维又磕了个响头,这才敢开口:“……曹家还银八十万两。”

银子数额已经写在了递给朝廷的信里,四爷早知道了。

他不解的看杨国维,示意他往下说。

杨国维的声音低的几不可闻:“……十三爷送回京的,仅有二成有余。”

四爷呼的一下就站起来了,吓得杨国维退回去数步,拼命磕头:“求四爷息怒!求四爷息怒!!”

书房外守门的苏培盛听到里面的动静,嘘着把周围的小太监都撵跑了。他自己也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少顷,听屋里四爷说:“行了,你出去,暂时就留在府里吧。回头我跟十三说。”

杨国维出来已经汗湿重衣,苏培盛叫两个太监守着他,一路把他送到偏院里看起来。书房里,四爷叫他:“去把戴先生请来。”

戴铎很快就到了。听四爷道了原委,摇头道:“皇上去江南,就是替曹家掠阵的。所谓还回来的欠银,不过是从江南的官库中提出来的官银罢了。皇上对曹家,真是恩深似海啊。”

四爷对曹家借着皇上当靠山,玩的这手拆东墙补西墙不感兴趣,他就想知道谁这么大胆敢私截银子。

戴铎却一针见血道:“主子爷不过是当局者迷,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把曹家还的银子戴走的,除了那位爷,还能有谁?”

他往天竖起两根手指。

四爷无话可说。戴铎却笑了,“这位爷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他是认准了曹家只能把这个哑巴亏咽下来。要是曹家敢说他还的是八十万两,这位爷就该翻起来他们家挪官库还银这一章。”

“就连皇上,也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可四爷笑不出来。曹家的折子是直接递给皇上,由皇上批阅过后发到京里的。上面就是八十万两。

十三带回来只有二十万两,那剩下的银子只能落到十三头上。

十三把银子送回京,银子就落到了他身上。

到头来只坑了他一个人而已。

不坑他,就是十三。十三叫杨国维来就是因为这个。这事就是他们兄弟两个的事。余下的不管是皇上,曹家还是太子,他们都碰不起。

四爷闭上眼,真的开始觉得这次的差事烫手了。

222、十三回京

花园的花墙后,玉指拿布包着一个瓮,沉甸甸的两手提着,见对面的小太监要使手来抱,忙说,“提着,底还是烫的呢。”

小太监笑嘻嘻的接过来,凑鼻一闻,“好香,我就说是姐姐疼我,”

玉指拿手帕擦掉手上的灰,道,“特意炖了一罐子,回去记得分给你同屋的人,别吃独食叫人说。”

“我都晓得。”小太监不敢久留,他是守后院的二道门的,趁着没人注意跑到后面来。“前头热闹着呢,但后门没开。我看是主子爷回来了,李主子却没跟着回来。”他说。

玉指点点头:“多谢你这个消息,我记着你的好。咱们别多说了,以后有好东西再找你。”

小太监也冲她点了点头,提着东西弯腰钻出花墙跑了。

玉指见他走了,特意在花墙后又坐了一会儿。这花墙上植的是素馨花,据说是李侧福晋喜欢的野花。主子爷就特意叫人移回来,当成宝贝一样种在花园里。其他的什么名贵花木,不管是牡丹还是芍药都要给它这野花让位。

三月末四月初,花墙刚刚植上,高高的毛竹架子上绕着素馨花的花蔓,­嫩­绿的叶子刚出头就冒得满架子都是。

玉指心道,这花入了贵人的眼,野花也能登堂入室。可见这世上本就没有规矩,上头人说什么是什么。

正想得入神,武格格院里的玉香出来找她,见她坐在这里发呆,上前拉着她就道:“你倒清闲!格格都找了你两三回了!”

玉指什么都没说,两人匆匆回到武格格院中。没进屋,玉露就掀帘子出来道:“你跑到哪儿去玩了?”

玉香推了玉露一把道:“行了,赶紧叫她进去吧。一会儿我再来送茶。”

玉指一个人进了屋,武格格就坐在窗下,托着下巴看窗外早发的一枝迎春,见她回来招手叫到身前,问:“给那小太监送过去了?”

玉指上前给武格格捏肩,笑着应道:“是。他们当差肚子里没油水,奴婢叫人炖了一锅的红烧­肉­,个个都有拳头大,够他们吃两顿的了。”她伏在武格格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武格格点点头,“大概是侧福晋还留在庄子上。”她扫向窗外,钮钴禄格格的屋子,那里门窗紧闭,一屋子主仆三人都没露头。

玉指怕她再生气,说:“这天也晚了,我瞧着风大,不如把这面窗子合上吧。”不等武格格说话,她就过去欠身把窗户合上了。

武格格知道她这是为什么,冷笑道:“我可没心思去管她。”

玉指扶着她坐到榻上,玉露送茶进来,她接过放到炕桌上,“格格何必跟她这种人一般见识?上回福晋提拔她,不也没那个福气吗?回来还哭了两三天,到现在都不敢出门。”

玉露凑趣笑道:“那仨个闷在屋里孵蛋呢!”

武格格扑哧笑了:“她又没种子,孵个屁!”

笑完一场,武格格的脸又挂下来了,两个丫头都不敢吭声,一个跪下给她捶腿,一个站在后头给她捏肩。

武格格叫两个丫头侍候得顺心,胸口郁气散了少许。她算看明白了,福晋是想提拔钮钴禄氏和耿氏的。

她现在年纪大了,没这个话说。后进府的几个人中,汪氏叫养废了。耿氏一早抱上福晋的大腿,钮钴禄氏再不开窍,托祖宗的福有个好姓氏。

福晋把着这两个人,一门心思要往四爷跟前推。

这次不成,还有下回。

李主子没跟着回来,今晚只怕钮钴禄氏又要做怪了。

她正想着,玉香悄悄进屋来,小声道:“那边去要热水了。”

要热水自然是要开始打扮了。玉指几个面面相觑,武格格气得脸都黑了,恨恨的道:“老天要是长眼,就叫她出门就跌个狗啃屎!”

一屋子丫头都站着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渐渐的,就显得院里子的声音清楚起来。她们听着隔壁屋,门吱哑一声推开,参花从屋子里出来,接过后院膳房送来的热水,道:“多谢你跑这一趟,这些钱拿去买点果子吃吧。”

一个小丫头­嫩­生生的回道:“谢谢姐姐。姐姐,一会儿热水用完了,我来提壶,你放到窗下就行了。”

小丫头轻快的跑出院子,参花进屋关门,他们就听不到声音了。

玉指几人轻轻松了口气,见武格格也不骂人了,才敢轻手轻脚的散开。玉露和玉香出去躲到一边的角房里,等了会儿,玉指也过来了,她们忙问:“格格如何了?”

玉指叹了口气:“能怎么样呢?说是要一个人静静。”

三个坐在屋里发呆,玉指问道:“对了,玉衣呢?”

玉露说:“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格格又不管她,屋里没活,可不就出去瞎跑了呗。”正说着,一个绿衣丫头掀帘子进来,玉露还以为她听到了,连忙起身让座,玉衣摆了下手说:“我不坐,李主子回来了。”

“真的?”一屋子丫头都站起来了。

玉衣点点头:“福晋也回来了,二道门那边已经叫人扫地清人了,东小院的门也开了。玉盏是已经到了,听她说玉瓶是跟在李主子身边的。”

玉指笑了,道:“这可好了,我去给格格说一声。”

她匆匆拐到这边屋里,武格格没事做,正在摆棋谱,见她进来就说:“我在这边都听到你们在那边屋里说话的声音了,在闹什么呢。”

玉指上前道:“李主子回来了。”

武格格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喜得在屋里转圈,自己上前支起窗户,指着钮钴禄那边:“我瞧她这回还怎么得意!”

玉指也高兴了,格格心情好,她们日子过得才轻松。她扶着武格格坐下,道:“格格,要不要去给李主子请安问声好?”

武格格知道钮钴禄氏白忙一场,心情舒畅,道:“不用,侧福晋刚回来肯定累得很,你们去个人说一声,等明天侧福晋闲了我再去请安。对了,膳房怕是要忙侧福晋的饭,你现在就去提膳,省得晚了他们随便拿些东西来糊弄我们。”

玉指盈盈一福,“是,奴婢这就去。”她出了屋子,路过钮钴禄氏的屋子时,刻意走过去悄悄贴在窗外听。

屋里,钮钴禄氏正在参花和桥香的侍候下挑衣服,她道:“就算挑了又如何?福晋不在,爷又不会到后头来。”

参花劝道:“咱们准备着,万一主子爷来了,咱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就跟庄嬷嬷说的,侧福晋不在,爷也不可能一直不找人。不是你就是她,咱们时时准备好,总比旁人多一分机会。”

正说着,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在笑,参花放下手里的衣服,轻轻走到窗前,猛得把窗户推开,就看到一个背影在墙角那拐弯了。

“有人在外头?”桥香也过来往外看。参花摇摇头,把窗户合上:“是我听错了,咱们接着给格格挑衣服吧。”

参花想着刚才看到的背影,有点像玉指。她躲在窗户外头笑什么呢?

过一会儿听到外面有人回来,参花出去一看,玉指居然提着膳盒回来了。见了参花,她还笑了笑。参花看看天­色­,不解的回屋,桥香问:“你­干­什么呢?”

参花怎么想都不对:“我看见武格格那边的玉指现在就去提膳了。这才什么时辰啊?”

这个点肯定不是午膳,晚膳又早过头了。屋里三个一时都愣了,钮钴禄氏先想到的,“是不是……主子们都回来了?”她连‘侧福晋’这几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另外两个丫头才恍然大悟。

屋里一片死寂,好像刚才满屋的欢喜与活力都烟消云散了。

东小院里,李薇刚刚下车。大格格和三格格跟着二格格过来,等着给她请安。她招呼她们进屋喝茶,想方便的就方便下。

大格格谢过她的茶,道:“我们还要先去给嫡额娘请个安再回去。”

二格格在东小院没什么好客气的,李薇一说她就去方便了,还带走了三格格。等她们回来,李薇道:“正好,我也没去见过福晋呢。一起去吧。”

去完赶紧回来。

元英正在换衣服,听到她们来了心里暗叹一声。侍候她的石榴说:“主子要是不想去见,奴婢就去说您已经歇了?”

想起要见她们就累。元英摇头说:“不必,请她们等一会儿,我马上出来。”

几个女孩子道过好,元英就叫她们回去歇着了,晚上也不必过来请安,今天刚回来就好好休息吧。

至于李薇,她跟元英相看两厌,说完客气话,李薇也告退了。

回到东小院,玉瓶过来道:“主子爷回来后就一直在前院,刚才叫人传话说今晚不过来了,叫您不必等他,早些歇息吧。”

李薇哦了声,坐一路车她也累得厉害。看过弘时后,草草吃了点东西就洗漱睡下了。

第二天,十三福晋就来了。福晋特意把她叫过去,李薇去前就猜十三福晋来应该是有事。到了以后才知道,十三爷就要回来了。皇上南巡,叫他回来是有差事的。

十三福晋昨天听了消息,今天特地到四爷府上来打听。去十三府上传话的人说得不清楚,兆佳氏听不明白就更担心了,生怕十三爷是叫皇上给赶回来的。

她略过元英,只冲着李薇道:“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我们爷这趟回来也不知是好是坏,只好前来麻烦嫂子们……”

见福晋也看着她,李薇假装想了想,摇头道:“我们爷从来不跟我说前头的事,我也从来不打听。”

兆佳氏的神情马上就哀伤起来,再去看四嫂,盼她给说两句好话。

元英就说:“妹妹也别急着回绝,只看在十三弟妹的份上,若能帮就帮一把……”

“话不能这么说。”李薇觉得自己当得起铁石心肠四个大字了,她一脸正­色­的说:“爷们办的都是朝廷的正事,哪有咱们胡乱打听的道理?”

她觉得福晋有挑拨离间的嫌疑,更是咬死她不敢也不会去打听这个。

兆佳氏见实在说不通,只好先告辞了,临走特意对李薇说:“都是我急糊涂了,嫂子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李薇本质上还是不想得罪人的,此时也说了软话:“你也不必太担心了。真有万一,难不成我们爷还会看着十三爷不管吗?”

兆佳氏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匆匆点点头,叫丫头领着出去了。昨天回来的人说,十三爷问家里能拿出多少银子来?兆佳氏一听就急了,他会这么问,就表示他已经没办法了,不然家里有多少银子,他会不知道?

她阿玛早就没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小弟弟才二十几岁,现在只是个小御史,全家还在吃老本,等他出头不知道还要多久。平时十三爷也算照抚她娘家,临到这时才发现真是举目无亲。

她出了四爷府坐上车,车夫问她是不是回府,她抹了泪,道:“去六姐姐家。”现在只好求六姐夫去内务府打听一二了。

东小院里,李薇坐在那里左思右想都觉得还是应该给四爷说一声。看十三福晋的样子,好像是件大事?

赵全保还没回来,可想起程先……她打消派他去的念头,对玉瓶道:“把小喜子喊来。”

前院书房,苏培盛见到一个眼熟的小子正溜着墙根往这边来,他走到角落里冲他招招手。小喜子跑上来:“苏爷爷。”

苏培盛笑道:“怎么是你过来?哦,对了,李主子使你来传话。呵呵,小子,这回终于熬出头了。”

小喜子也是高兴的满脸放红光,连打好几个千儿,说:“苏爷爷,主子爷这会儿……”

苏培盛往书房一扬下巴:“等等吧,主子爷正说事呢。你也在这里站一站,你们那个院子里,也就你哥哥赵全保是长在这里的,你没来过几次吧?”

小喜子看着前院的景致,激动的深吸一口气,使劲点头。

一墙之隔的书房里头,戴铎和四爷正在发愁。八十万两缺了六十万两,这不是个窟窿。戴铎道:“这银子还是小事,倒是那位爷为什么玩这一手,倒叫人想不透。”

四爷也在想这个,闻言只是嗯了声。

戴铎说起了兴,继续摇头晃脑的摆龙门阵:“要说他是故意跟主子你过不去,这也不大可能。这差事办不好,确实对主子不好,可对那位爷也没什么好处——至少这好处不是大的叫那位爷能舍了您。”

是啊。四爷也确信,在太子那里,他这个弟弟还是有几分份量的。

戴铎道:“那咱们不妨把这个事先挪开,只想要是银子对不上数,往下会怎么办?”

他扳着手指:“曹家的银子对不上,这个数额也没人能一口气补得齐。银子送进京,一定会惊动不少人。大家都盯着看谁第一个还。依学生看,这银子刚到直隶就该叫人看出来了,二十万两和八十万两肯定不一样,这个事盖不住。”

是盖不住。除非十三能在路上再找六十万两补上。

这杀了十三也办不到。

“曹家的折子看到的人不少。银子数对不上,大家知道后肯定要说个一二三来。是找十三爷讨银子,还是追查银子去向,还是找曹家,这都有可能。”

四爷隐约有些明白了。

戴铎肯定道:“这样下去,只怕欠银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没错。四爷缓缓点头,舒了口气道:“确实。曹家这银子一进京,大家就不急着还银子,而是争论曹家的银子了。”是不翼而飞?还是有人中饱私囊?或者曹家做假欺君?

这热闹起来,京里谁还管欠银?先把曹家给整了再说。

“太子想搅黄了户部欠银的事……”四爷道,换言之,太子不想顺顺当当的还银子。他在宫里当然不会欠银,可他手下的人就难说了。别的不说,索相当年也没少借。现在索相已死,留下的欠银就落在他两个儿子头上。

太子是怕皇上借机抄索相的家?

四爷一时想不透,叫戴铎先回去。苏培盛过来说李主子叫人传话来,他道:“叫人换茶。叫小喜子进来。”

小喜子进来就跪下,四爷喝了两口茶,问他:“你主子有什么事?”

小喜子把十三福晋的事说了,道:“我们主子瞧着十三福晋怕是真有急事,十三爷在外头也不知是怎么了,担心会误了主子爷的事,就叫奴才来给主子爷禀一声。”

四爷此时才想到十三福晋,“你主子想得周到。行了,你回去吧,叫她别担心,就说这事我知道了。”

小喜子退下后,他叫苏培盛去查十三福晋都去了哪里,听说去了伊尔觉罗根·伊都立的家里。他对这个人没印象,苏培盛查得清楚,道:“这人是十三福晋娘家六姐嫁的人家,听说在内务府挂了个员外郎。”

换言之,掏银子买的官位。

提起内务府,就是八爷。四爷听说十三福晋已经进了伊尔觉罗根氏的家,现在再把她喊出来也来不及了。

他在屋里转了两圈,叫人喊来傅敏。

傅敏是他的伴读,平常他很少用他。傅敏来得很快,四爷道:“你快马出城,去找你十三爷,就说老八很可能知道这件事了,叫他早做打算。”

傅敏旋即而去,不多时就听人回报说已经出城了。

四爷这才松了口气。只要能赶在八爷察觉前,不管是进京还是出事都行。不然叫老八拿住这件事,十三想脱身就难了。

至于十三福晋也不能叫她再四处乱撞。晚上,他到了东小院,叫李薇明天就去一趟十三爷府。

“叫十三福晋不着急?行,我去。”李薇道。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了十三爷府,正好把十三福晋堵在大门口。两人的马车头对头挤在一起。李薇听说是十三福晋的马车,联想起昨天四爷没头没脑的话,赶紧吩咐车夫拦住路。

十三府的人见这边的马车也是有一队侍卫跟着,不敢贸然冲撞,就过来询问,听说是四爷府上前来拜访的,才赶紧去回禀。

兆佳氏在车里,听了就对丫头道:“难道是四嫂?”

她连忙叫人把车退回去让开路,亲自到车旁来请。谁知车帘掀起后,出来的是李侧福晋。

兆佳氏昨天叫她给顶回来,没想到今天她居然又亲自上门,一时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只道:“嫂子?”

李薇大胆猜十三福晋估计是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叫四爷为难了。

她直接下车,牵着兆佳氏的手说:“我特意来看你的,咱们进去说。”

她反客为主拽着十三福晋,到了屋里等丫头上过茶,她连丫头都叫下去了。兆佳氏也看出她不是来道歉或者来套近乎的,等只剩下她们两人时,兆佳氏迫不及待的问:“嫂子,是不是有消息了?”

李薇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对四爷有天然的信心,对十三爷这个铁杆的四爷党也有信心。反正四爷的光环肯定是笼罩着他亲爱的十三弟的。

她肯定的说:“你别着急。昨天你走后,我就马上跟我们爷说了。我们爷说这事他早知道了,也早就有办法了,叫你别着急,别四处打探,免得叫人知道了,坏了他们的盘算。”

兆佳氏再三追问:“真没有事吗?”

李薇都斩钉截铁的回答:“真的没事。我们爷都说了,肯定不会有事的。”

兆佳氏怎么看都觉得李侧福晋这是胸有成竹,她这心才算是落回肚子里了。她长出一口气,忙叫人进来侍候,重新上茶,还说要留李薇用饭。李薇辞了,道:“你没事就行,我也是怕你着急。那我就先回去了,再有什么事,你叫人去我那边说一声就行。”

“还有,昨天是我不好,对你太不客气了。”李薇不好说昨天是因为福晋跟她站同一个战壕,她才对她那么凶。

兆佳氏怎么会生气?连连道:“嫂子快别这么说,嫂子教训得对,是我不懂事。再说,嫂子心疼我,还不是替我打听去了?我要是再怨嫂子,才是没良心的人呢。”

她亲自送李薇上了车才回来,叫来下人:“去给我六姐说一声,就说事已经了结了,叫他们不必替我­操­心。回头我亲自去谢他们。”

李薇回到府里,四爷还在前头,她只好叫人去给他说一声。感叹想表一表功都没机会。

五六天后,四爷才回来歇息,洗漱时突然蹦出来一句:“对了,还没赏你。交待你的事办得不错,想要什么?”

李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不妨碍她拿好处,马上说:“爷说的?”

四爷放下毛巾,解开扣子道:“爷说的。”

“先欠着,一时想不起来要什么。”她美滋滋的道。

傅敏送信回来说已经遇上十三爷了,他心情好,逗她道:“要是不快点说,爷忘了可不算了。”

李薇也是发现自己居然过得幸福极了,除了电脑上网看美剧这种愿望是四爷能力所不及的,别的居然没什么想要的了。

……难不成要跟他说想吃溜肥肠吗?

过了几日的一天下午,四爷正和她歇在屋里你侬我侬,苏培盛来敲门了,隔着屏风说了一句:“傅敏回来了。”

傅敏一身风尘仆仆,他一路快马加鞭,连歇都不敢歇。

四爷扶他起来:“如何?”

傅敏上前低声道:“十三爷回京了。现在就在距京八十里外。”

难不成十三有办法了?四爷被弄得措手不及,他问傅敏:“怎么回事?”

傅敏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到的时候,八十万两一两不少。只是十三爷说了,送到户部只能隔箱秤量,不能开箱。”

四爷气笑了,他反问傅敏:“这可能吗?”

傅敏也知道十三爷这事办得不地道,不隔箱秤量,十三爷这是肯定斤两绝对够。但不开箱,入了库就是四爷的责任了。

要是十三在这里,四爷能一刀劈了他。

傅敏眼见四爷的神情越来越疏淡,就知道这位主子是气恨了。

他道:“爷,这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那箱子上,有皇封。”

皇封不是谁都能撕的。至少如果四爷不到场,户部的官员们就没一个人敢撕。

四爷松了口气,说不得还要再做一次缩头乌龟了。看来太子还是给他留了余地的。但前提是,他不能去碍太子的事。

他挥退傅敏,独自沉思。

下午,李薇就听四爷跟她说还要去庄子上。

“还去?”她道。

“正好避暑嘛。”四爷笑呵呵的说。

李薇心道,我信你就是傻子,有四月去避暑的吗?

223、(剧情)国库

十三爷带人进京这事之前没有一个人察觉。他过直隶而不停,一路快马穿过保定府,直入京城。

一直到他从朝阳门进了城,各处才都得到消息。

八爷就在内务府,他昨天才知道四哥又带着家小去庄子上了。碰巧他手下的有位郎官递了消息上来,说十三爷大概是出了什么事。

不等八爷再细查,十三爷已经回来了。他匆匆从内务府去了户部,就见户部两位尚书都不在堂,户部里一群侍郎没头苍蝇一样团团转,见了八爷跟见了亲爹一样扑上来。

八爷再傻也知道这里头有猫腻了。怪不得四哥躲了,户部两位尚书只怕也听到风声,都缩了。

只是他既然来了,再闪人已经不成了。只好随着这群人一同到了国库门前。管库并数位库吏都束着手看着已经卸下车的几百口红木铁皮大箱子。箱子都有半人高,落地时能把地面的浮土给震起一寸余高。

八爷到了,管库和库吏见了他也与户部等人一般无二,七嘴八舌的叫他做主。

做什么主呢?八爷只扫了一眼就看到了箱子上的黄封。

他装模作样的问:“四哥呢?”转头寻了个站得近的倒霉蛋,“四贝勒怎么不见?”

那倒霉蛋只能苦笑:“不曾见过四贝勒爷。”

“呀,这可为难了。”八爷两手一摊,转头就要走人,被七八只手拽住:“八爷!八爷!您可不能走!”

八爷给他的随从使眼­色­,那几人赶紧上来帮八爷脱身。八爷连声道:“我去寻四哥来,四哥不在这可怎么好?你们赶紧去四贝勒府瞧瞧,四处去找找。”

早有机灵的人趁乱躲了,管库的见这能管事的一个个不是不见人影,就是见事不妙就跑了,他不敢上去拉八贝勒,想起刚才十三爷叫人请到屋里喝茶去了,赶紧去请。

“十三爷,您快去留留八爷。可不能叫他走啊!”管库进屋就跪下,想扑上去抱十三爷的大腿,被旁边的带刀侍卫一吓又缩回去了。

十三爷心道,他不走我怎么吓唬你们?装傻充愣的道:“原来八哥在啊?八哥等等弟弟啊,弟弟正想找你喝茶。”

他说归说,就是不抬屁|股。叫那管库的跪在地上一边抹泪一边在心里大骂。

等外头八爷也跑了,十三爷这才起来,走到外头一看,果然除了一二不怕事的闲人,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其余能扯上关系的都不在了。

管库的跟出来,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十三心中大松一口气,仗腰一摆手,道:“快些入了库,爷累了十几天了,早些完事,早些回去歇着。”

库吏们都去看管库。管库只恨他昨天没一头磕死,今天要来顶这个雷。

他壮着胆子上前道:“十三爷,您看这箱子是不是开开……奴才们也好秤银子入库……”

十三面­色­一肃,摇头道:“你眼瞎了?上面是黄封!当着皇上的面封上的,没皇上的话,我有几个脑袋敢去揭了这条子?”

管库就知道这里头必定有问题,可他不说就是他死,他只好继续扯着十三爷,盼着这位爷能讲讲理。

“十三爷,这不开箱……奴才们没办法秤银子啊……”

十三笑了,道:“那就抬着箱子秤嘛。”

管库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连连叩头道:“十三爷!奴才求您超生!奴才贱命一条不足惜,可这国库不能这么­干­啊!”

十三由着他磕。管库的也是发了狠心,一口气把自己给磕晕过去了。他也想到了,等他磕晕了,后面管谁出头呢,反正现在磕晕过去,省得以后丢命嘛。

这买卖划算。

十三见管库的都磕晕了,叫人把他抬走,继续问下头的人:“你怎么说?”

那人迟疑着往下跪,看着被人拖走的管库那磕成破西瓜的脑袋,勇气不是很足的说:“十三爷……这……这……”

十三也不打算再磕死磕晕一个,笑着上前扶起他道:“这银子是当着万岁爷的面封的,上面贴的封条也是皇上派人贴的。你说,那能有错吗?”

这人的脑子早糊涂了,叫十三爷这么一说,好像是不会有错的?

十三见这人不是管库那个死心眼的,拍拍他的肩道:“赶紧入库,爷这十几天跑回来连个澡都没洗,身上都臭了。”

这人心道,反正黄封贴着呢,入了库他就回家把自己的腿给摔折了,锁上库门后,明天该谁是谁,反正不是他。要真在这里跟十三爷硬抗,他的脑袋能比管库还硬?

他冲身后的人一使眼­色­,一群人这才麻利的动起来。大箱子一个个过秤,库吏一本正经的一笔笔记入,某年月日,入库某箱,重几何等等。

库吏也耍了个心眼,他没写入库银几两,而是写入库重几何。反正箱子确实是这么重,至于里面是什么,他才不管呢。

这一搬就从上午搬到了下午。天已黄昏,眼见着只剩下最后二十几箱了。十三爷才舒了口气,此时几位大力士把一个刚过了秤的箱子往下滚,不知怎么回事,箱子下的一节滚木突然滚脱了,箱子往下一歪一砸,哗啦一声,满箱银元宝洒了出来,滚得满地都是。

全是二十两一个的大元宝。

库房前所有人都看傻眼了,被这一地的银元宝吸去了魂魄般。

十三爷握了握拳头,喝了声:“都傻了吗?还不赶紧拾起来!!”

“哦!哦!”

一群库吏忙上前拾银子,全都装回箱子里,再把滚木摆好,把箱子滚进库中。

剩下的就轻松了,连库吏都觉得浑身一轻。既然见到了银子,说不定根本就没事呢?人人都这么想,连十三也觉得事情到此,应该能平安无事了吧。

他亲眼看着这些箱子都平平安安的入了库,挂上了千两大铁锁。

“今天辛苦几位了,回头我请你们喝茶。”十三笑着对一群像是脱了层皮的库吏们说,说完就带着他的侍卫走了。

库吏们看看记下的账本,个个都打了个寒战。一个道:“管库还在那边晕着呢。”

记账那个心里一动,道:“要不,咱们把这个账本拿去给管库的瞧瞧?”

他都晕着呢,怎么瞧?

几人心中均是一动。悄悄到了管库躺着歇的屋里,一人取来印泥,一人摊开账本,握着管库的手一页一页盖满了手印。

办完这个,这些人才真是一块大石落地了。再把管库的送回家,不管那家人如何惊呼,几人匆匆都走了。

十三回到府里,顾不上洗漱先去找兆佳氏,一见面就问她:“咱家有多少现银?”

兆佳氏不知道国库前的一场官司,听说他早就进城了,八爷等人也遣人来府问过几次。见他问一边拿出这些日子兑好的银票递给他,一面道:“爷回来,不说先回家,多少人来问你的事……”

十三忙问:“都有谁来问?”

兆佳氏怔道:“有八爷、九爷、十四爷……”

“以后他们来问,什么都别告诉他们。”十三道。

“我知道什么啊?我就去告诉人家!”兆佳氏从头到尾稀里糊涂的,气坏了。十三顾不上哄她,揣上银票就要出门,兆佳氏忙叫住他:“你去哪儿?”

“找四哥。”他道。

“四爷不在城里,他在庄子上。”兆佳氏道。

十三愣住了,兆佳氏道:“就算有什么急事,明天也来得急。你倒是先把衣服换了,洗个澡啊。”

十三一咬牙,看现在大概还没有关城门,道:“不用,我出去一趟,晚上回不来。”说罢出门,上马直奔城外。

224、 异地而处

十三爷带着侍卫进庄子时是半夜,可把庄子上的人都能吓了一大跳。

布尔根是镶白旗人,四爷在宫里时,他就是他的侍卫领头。四爷出宫后他还在侍卫营里,手下的人也越来越多。

庄子周围就是他们常常驻扎练兵的地方。

现在四爷并一家大小都在庄子上住着,布尔根等人自然也要守在这里。

就在庄子外围,零落的散着几个不起眼的帐篷和篝火堆。几队侍卫骑着马在庄子周围巡视着,星夜深沉,天空下直到地平线的地方都看不到一户人家。

当远处渐渐奔来一队人马时,巡夜的人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看那马速和扬起来尘土,只怕不是一二个人能引起的动静。

巡夜的人报到布尔根处,他在帐篷里也是合衣睡下的,一边听人回报,一边道,“速去报给主子爷!”

庄子上的东小院里,各屋的人都睡沉了,只有守门的还强撑着瞌睡,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的打。来人从庄子大门口一路敲开门闯进来,守门的只听到吵杂的人声渐渐靠近,灯火也渐渐点亮,早就不知不觉的站起来了。

他刚起身,来人就已经到了门前,见他一身铠甲,腰悬弯刀,要不是身后跟着张保等人,守门的早就嚷起来了,就这,来人走近时他还是悄悄摸了藏在门后的棍子握在手里。

张保越过来人,先一步对守门的说:“快叫苏公公起来,有事。”

外面的动静已经把苏培盛给弄醒了,四爷只要不是歇在自己的地界,他都是合衣睡下的,还不敢睡实了。不等守门的人来喊,他就出来,先看到张保,再看到他身后的人,马上一脸严肃。

苏培盛对守门的人盯了眼道:“滚回去!不许往外探头!”

守门的是程先,他难得跟着李主子回去一趟也未得重用,所以就叫发配来看门了。这眼前的一群人都不知来意,也不知对东小院和李主子是好心还是恶意,所以苏培盛的话说了,他陪着笑呵呵的往后退,却故意碰翻了一边的一摞空花盆。

庄子上各种野草野花有很多,李主子出去一趟就爱带些回来种着玩,所以赵全保就叫人找了些空花盆放在这里,备着主子什么时候要用。

一摞高高的空花盆歪倒砸在地上,在寂静的深夜里哗啦啦一阵响,登时住在倒座房里的几个太监和丫头都惊醒了,纷纷披衣出来看。留在茶房里备着主子早起叫水的玉烟也出来了,一看大门口围着不少人,当头还有个不认识的侍卫。玉烟马上跳出来守到了正屋门口,警惕的看着他们。

苏培盛恨不能一脚踢死程先,赵全保却过来了,先轻轻一脚把跪下磕头求饶的程先踢到一边,再小心翼翼的对苏培盛赔笑:“苏爷爷,这东西不中用,回头我打他。这是怎么回事?”他扫过张保和那个不认识的侍卫,客气的弯腰笑笑。

张保只觉得可乐,刚才程先故意踢到花盆他看在眼里,心里有两分的佩服。不是什么人都有胆子在一堆生人堵门的时候还有这份忠心的,要是他们真有歹意,程先这么做,下一步就是叫人当场劈成两半。

最要紧的是,苏培盛叫人给顶了,张保心里那个高兴啊,故意在赵全保说完后上前帮着说话:“就是,苏公公何必跟这些小家伙计较?还是赶紧叫主子爷起来吧。”

苏培盛当着张保的面丢了脸,再恨也不能在这时报仇,平淡道:“叫其他没事的都回屋待着去!”

赵全保抢先一步道:“那我侍候着爷爷。”

他背过身对其他人使眼­色­,程先连滚带爬的被同屋的扯了回去,玉瓶站在门口,惊疑不定的看着这一群人,见赵全保侍候着苏培盛去正屋了,她一个咬牙直接跟在后头。张保看到了也当没看到,倒是那个来传话的侍卫,认真看了玉瓶两眼。

短短数息之间,这群人不知道打了几个官司。

几人到了门前,玉烟见此,一溜烟站到玉瓶身后。苏培盛懒得理这群不服管教的,李主子为人疏懒,惯得这群奴才一个比一个主意大。

他开门进屋,隔着里屋的帘子轻轻唤了两声:“主子爷,主子爷。”

少顷,听到屋里四爷沙哑的声音:“进来说。”

他赶紧低头弯腰的进去,跪在屏风后道:“布尔根叫人来说有人冲庄子上来了。”

四爷本来睡得踏实,一时没醒,听了这话立刻清醒过来了。他下床披上衣服走到外面,见布尔根麾下的达山。

“布尔根怎么说?”四爷问道。

外屋的声音传到里屋,李薇已经醒了。玉瓶和玉烟悄悄进来,她们两个赶紧帮她穿衣服,挽上头发,李薇摆手示意不带首饰,听外头那个侍卫说:“巡夜的发现有人往这边来,大人已经叫人去探了,叫奴才先来跟主子说。”

四爷点头,挥退他:“你就不必出去了,去前头告诉弘晖他们,然后就留在那里。”等达山走了,他又叫苏培盛:“去告诉福晋,小心不要引起惊慌,叫无关的人都留在自己的屋里,此时乱走,一经发现,就地革杀。”

苏培盛道:“奴才领命。”

李薇心底一沉,她听过苏培盛谄媚、赔笑,就是没听过他这么平淡,却杀气腾腾的声音。

四爷接着吩咐张保:“把人都叫起来。”

张保也领命而去,四爷才回到里屋,见她起来了,笑道:“不必紧张,爷的人都在庄子上,真有事把你们几个送出去还是不难的。”

李薇上前侍候他穿衣服。四爷一边温柔的交待她:“一会儿把弘时和额尔赫几人都叫到你这里,到时要是真有事,就叫张保他们护着你们从这边出去。福晋那边也有道后门,要是宜尔哈和扎喇芬问起来,你就叫她们不用担心。”

“爷去哪儿呢?”李薇胆颤的问。

“爷在前头,弘晖他们几个都跟着爷。”四爷拍拍她的手。

有一瞬间,李薇担心起来,如果危险面前,弘晖、弘昐摆在一起,四爷会选择保护谁?

她鬼使神差的说:“我有点害怕……不如叫弘昐回来陪着我们?”不等他说,她又添了句:“他身边有侍卫。”

四爷犹豫了下,她正想再加两句,张保又领着个人快步进来,跪下后那个人说:“禀主子,十三爷来了。”

屋里气氛顿时一松,李薇都觉得腿有些软了。

她往后一靠,玉瓶和玉烟都上来扶住她。四爷叫起那人细问:“来的是十三?”

“是,斥候探得确是十三爷。据十三爷说,他是回京后直接就到庄子上来了。”

李薇以为这就应该没事了,谁知四爷还在继续问:“他带了侍卫?”

“是,共有随身侍卫十五人,都叫看起来了。”

李薇身上发寒,寻了个绣凳坐下,看四爷在眼前转圈。他停下道:“叫十三自己过来,他带来的人……先交由布尔根看管。”

说完他看向她。

李薇被他看得有些怕,蹦出来一句:“叫人给他们送些热水和吃的吧?大半夜的,说不定都饿了。”

四爷笑了下,对张保道:“照你李主子的话,给十三带来的人都送上吃的,杀几只羊送过去。”

张保应下退出去了。

屋里的生人都退出去了,只剩下四爷和她,还有玉瓶和玉烟。

李薇又说道:“吓得我都站不起来了。”

四爷上前扶起她,握她的手,果然一片冰凉,捂着道:“真是老鼠大的胆。什么事就叫你吓成这样?”他当着玉瓶和玉烟的面,搂住她轻声说:“不信你家爷能护住你?”

李薇心道,真正吓住我的才不是一开始的事。

她拉过他的手捂在心口:“这会儿还跳呢。”

这是真的,她的心现在是跳得最快的。

她也不知道在怕什么。但四爷刚才得知是十三爷后,他问的话和吩咐下去的事,叫她想起来都一遍遍的发寒。

她倚到他怀里,由他搂着坐到榻上,刚才脱口而出的两句话后,现在像是忘了怎么说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要是她能梨花带雨的来两滴泪,或者再撒撒娇就好了。

可她现在居然木了。

好像整个感觉都变迟钝了。

四爷揉揉她的肩,哄道:“好了,不是知道是十三了吗?这是咱们自己家的庄子,外头守着爷的兵呢。不会有事的。笑一笑。”

她扯出个笑,把他逗乐了,道:“行了,不难为你了。十三大半夜的过来,只怕也没吃饭呢,你叫人安排点吃的,等我们兄弟说完话,正好可以休息一下。”

李薇点点头,还是哑巴一样。

“那爷走了?”他说,做势起身。她下意识的扯着他的手,随他走到门口仍不放开。

他握握她的手,“不怕,爷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他拉开她的手,这才转身匆匆走了。看着他的背影从院门口消失,李薇才感到松了口气,浑身无力的回到榻上,支着额头发起了呆。

玉瓶想起四爷临走前的吩咐,不得不上前叫她道:“主子,爷说要咱们安排十三爷的饭……”

“哦,叫他们做些面吧。拌面、汤面,牛­肉­汤、羊­肉­汤,什么都行。”李薇随便道。

玉瓶想说这也太简单了,李薇又添了两句:“再弄些小菜,备着他们还要喝酒。”

这就差不多了。玉瓶赶紧吩咐下去,回来问她:“主子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李薇怔了下,反问:“几点了?”

取来她的怀表,没想到才十一点。这个点不睡觉也太可惜了。

李薇自觉她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其实她也不知道刚才她是因为什么。就突然好像被震住似的,脑海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现在仔细想想,难道是四爷对十三爷太……太……冷酷?不对。

她去看弘时,发现­奶­娘把他照顾得很好,刚才的动静居然没有惊醒他,小家伙睡得还特别香。至于二格格她们那里也是一样,去叫他们的人还没走,来人是十三爷的事已经报上来了。

一切都很平静。

重新躺到床上时,李薇才替四爷刚才给她的感觉找了个很合适的词来形容:

君王无情。

就是这种感觉。就算知道来人是十三,四爷也没有理所当然的相信这位弟弟是善意的,他看住他的侍卫,叫十三孤身进庄,就是这个原因。

可是她又想,四爷这样做其实是正确的。他是在对他和整个庄子上的人负责。因为她是开天眼,认为十三爷是四爷的铁杆,不会背叛。但这个信念本来就很儿戏,因为她的印象统统来自电视剧。

所以四爷是对的。

那她刚才的受惊,心凉岂不是很白眼狼?

……但她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塞了一脑袋乱七八糟的脑洞,李薇沉沉睡去。

前头,四爷一见十三就怔了,这个弟弟大概从来没这么狼狈过。脸上黑一道黄一道的都是灰,眼睛充满红血丝,看着就疲惫的不得了。

四爷摇头道:“你这是急个什么?”

十三笑着想开口,他止住他道:“什么都先别说了,我先叫人给你抬水,你洗漱­干­净再来说话。”

十三也是一路又累又害怕,脑袋不说糊成一盆糨子也差不多了。他也担心稀里糊涂的说错话,就点点头。

张德胜带人把热水抬进来,隔着一道屏风,四爷在这边坐着,那边两三个人侍候十三爷洗澡。洗完出来,李薇吩咐的热腾腾的牛­肉­面也端上来了。

刚才就叫热水蒸得睡意上涌,险些在浴桶里睡着的十三看到一大碗汤面,肠子里的饥虫都快叫破天了。

四爷把面推给他:“快吃,看你这样也不像是回来后吃过的。”

十三都顾不上说话,连汤带面两碗下去,还想再吃,叫四爷拦住了:“你有多大的肚子?停一停就该撑了。”

连洗澡带吃饭,十三整个人都放松了,倚在榻上整个人都不想动了。他见人要把他换下的脏衣服抱出去,叫过来掏出银票放在炕桌上,道:“都是我这做弟弟的不好……”

四爷看都不看那银票,道:“你先把前因后果给我说一遍。杨国维来时也说得不清不楚,太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把银子换走的?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事情说来很简单。他们到了江南,皇上自然是还歇在曹家,直郡王、太子、他和十五弟十六弟,并随行的官员都歇在行宫和城中其他人家借出的宅子里。

曹家上书还银,皇上感动嘉奖,他都是当场看到了。之后皇上叫人押银回京,原来问的是十五,是他上前把这差事给抢了。

皇上带十五、十六过来是喜欢小儿子,直郡王和太子那边势成水火,十三夹在里头别提多难受了,见有这个机会可以回京,他当然就迫不及待的想走。

于是选好回行护送的侍卫和官员,他就去提银子。结果到地方却发现太子的人在。

“是谁?”四爷问。

“是哈什太那家伙!”十三气得直咬牙。

曹家的人就在外头,十三到了要提银,却见哈什太也在外头,而且就把着门。他心知不好,却不相信太子有这么大的胆子,就上前跟哈什太套近乎,结果哈什太软硬不吃,嘴里只会说:“奴才是替主子办差来的。”

再问是什么差事,哈什太就不肯说了。他的人把着门,十三想强行进去,却真的不敢冒犯。

一直跟哈什太在门口僵持到下午,屋里出来个人对哈什太伏耳两句,十三知道就算真有事,这会儿黄花菜也早凉了。果然哈什太对他拱拱手就走了。

曹家人这才领他进去点银子。

一屋子的箱子上全都有明晃晃的黄封,开箱验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本来就应该是他来了之后,点过银子再上黄封,这下十三退出来,犹豫要不要去找皇上。

但是他拿不准的是,如果银子真的被换走了,他去找皇上的时候会不会再有人给换回来?

那几乎是肯定的。

他又想要不要抬上箱子去找皇上。可万一,太子只是挖个坑给他跳呢?万一他没换银子呢?那当着皇上的面开箱后,银子无误,他却把太子给得罪狠了。

十三左思右想不得要领,叫人都等着,他去找皇上了。却从黄昏等到天黑,都等不到皇上传见。他托梁九功一趟趟的跑,最后连梁九功都不肯出来了。

十三艰涩道:“那会儿,弟弟就明白,这个锅我背定了。”

他按住双眼,­干­涩的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十三妹妹被指到科尔沁时,他还偷偷哭了两场,想着要是额娘在或许就不会这样。

往后他就说得顺当多了:“带着箱子离开江南,在祁阳羊角山里,找了个山匪跑光的旧山寨,叫人从山下的镇上绑了两个锁匠,两个木匠上来,想办法从箱子后头开了个缝。后来还绑了个银匠,算出里头装的是铅锭不是银子。”

四爷冷静道:“这三个人呢?”

“查清后就推到山后,装作失足都摔死了。”十三木然的说。六十万两银子的空缺,当时已经把他整个人都给震傻了。同行的人中只有少数人知道缘故,其余的人就是猜出有不对来,也不敢吱声。

“然后我就一路走,一路想。”十三回忆起回京的一路,每天都在想要是十五回来送会怎么样?说不定十五根本不会在意?他也不会开箱看,那到京之后呢?进库要开箱,十五会开箱吗?

开箱后又会如何呢?

四爷长长的舒了口气。事情的原委已经清楚了,往下可以说,这事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他把十三的银票推回去,“十三,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自然是跟着四哥。”十三没有迟疑。

四爷笑了,“那就跟着四哥吧。”他指着银票说,“这些收回去。”

十三看着银票不动,“四哥,弟弟没脸收回去。”他昨天算是把那几百个箱子推进户部了,等于是把这个坑推给四哥了。

四爷笑着用力拍他的肩,说:“别犯傻了。快收起来,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想了。等回京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这些不过是小事罢了。”

小事?!

十三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这在四哥嘴里只是件小事!

他以为四哥只是在考验他,还想表示他真的愿意把银票拿出来,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哪怕倾家荡产,他都不能叫四哥一个人背这个黑锅!

可是不等他再说,四爷起身道:“你今天也累坏了,快些休息吧。就睡在这个屋里,一应东西都是齐全的。明天一早咱们兄弟再说话。歇了吧。”

说完四哥就真的走了。

太监们侍候着十三爷躺下时,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但随即疲惫淹没了他,几乎是头碰到枕头的一瞬间他就睡着了。

四爷回到东小院里,见素素紧紧抱着他的被子缩成一团。

她真的这么害怕?

也是,刚才都怕得想把弘昐叫回来了。也不看看那么点大的孩子能顶什么用。他扯开她抱在怀里的被子,躺下后又被她钻进来。

他一点睡意都没有。

太子这是将了皇上一军。皇上明摆着庇护曹家,太子就明目张胆的咬下曹家一块­肉­。因为太子很清楚,皇上此时还不打算跟他这个太子翻脸,所以他也要维护太子的名声。

看似是太子步步紧逼,皇上接连让步。

但实际上,太子已经有些疯狂了。他的无所顾忌叫四爷都心惊。

太子想做什么呢?

他无意识的搂着身边的人,一下下在她的背上拍抚着。

……如果他在太子这个位置上,会想做什么呢?

225、各有所图

早上起来,李薇没想到她是缩在四爷怀里的。四月份这么睡按理说是有些热的,可她只觉得连脚趾尖都暖洋洋的舒服。

醒来后她还蹭了蹭,头顶上四爷就笑了。

起床时她看了下表,见都快七点了。按说昨晚十三爷过来,四爷应该一大早的就去前头了。按他平时起床的时候,七点才起真的有点晚了。

洗漱时,四爷才问苏培盛,“你十三爷起来没,”

苏培盛今天难得进屋来侍候了,他亲手端着漱口水给四爷,陪笑道,“奴才想昨晚上十三爷应该是累着了,就叫他们别叫起。刚才叫人去问,说是十三爷这会儿还睡着呢。”

四爷抹完了脸,点头道:“你做的好。”

苏培盛马上笑得一脸感动,亦步亦趋的跟在四爷身后。叫旁边的李薇不小心目睹了苏公公纯真笑颜,险些把眼珠子掉出来。

……昨晚上刺激有些大,瞧苏公公都不大对了。

用过早膳,四爷才回前头去了,临走交待她收拾东西,明天就回京。

送走他后,李薇还有些钝钝的。简言之就是好像整个世界跟她隔了层厚厚的膜。她对这个世界的感觉、感情和反应都没那么清晰了。

幸好理智仍在。她叫玉瓶把昨天晚上外头的事都学一遍,听说程先踢翻花盆才惊醒他们。

“不然只怕就叫人给锁到屋里了。”玉瓶想起来就后怕。要是他们统统被人给锁到屋里,万一有事那是连逃都没得逃的。

“哦,你去开箱子,昨晚上一个人赏五两银子。程先的单独给他,别叫人看见了。”李薇道。

玉瓶去做事,二格格到了。昨天晚上不等传话给她们,就证明是虚惊一场。但是早上她们起来准备去给福晋请安时,院子里的嬷嬷说今天就不必去了,还说今天想在庄子上玩的话就别跑远了,庄子上有生人。

二格格再问,嬷嬷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听她自己的太监说,昨天晚上好像出了一点什么事,他们本来在下人房那边睡觉的,睡到半夜叫人给喊起来,个个都穿上衣服鞋,却不许胡乱走动,还把他们都给锁到屋里了。

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开门放他们出来。

旁边的玉烟听了都打哆嗦,看来昨天晚上只差一步,她们也该叫人给锁在屋里了。

李薇平静的说:“没什么大事,你十三叔大半夜的跑来,叫庄子上的人吃了一惊而已。他现在就在前头,一会儿你弟弟来了,你问他就更清楚了。”

果然就像她说的,四爷在前头跟十三爷说话,肯定没空再管教几个小的。弘昐和弘昀自己温过新的文章,完成抄写后就过来了。几个小的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看到这群孩子,她眼前的世界才渐渐鲜明起来。

终于又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李薇双手紧握,缓缓深呼吸了几下。叫人开始让他们打包行李。在一边玩的几个孩子发现了,弘时先说:“又要回府了?”

弘昀也道:“前天才来的啊。”

他们说得再多,行李还是在下午前重新收拾好了。

第二天,他们起程回城。

十三爷先走一步,没跟他们一起回去。他刚到府门口还没下马,九爷、十四都到了,一个个都是骑着马冲过来,叫十三看了都笑道:“这是要拿我去过堂吗?”

九爷白了他一眼:“十三,还没看出来啊,你的胆子够大的啊。”

十四跳下马,也笑道:“还是我十三哥牛气啊。十三哥,你猜再过半个时辰,你府里能来多少人?”

三人进府,兆佳氏得到消息十三爷是回来了,还有九爷和十四爷,几人一回来就直接去书房了。从昨天起她这府上就没断人,她六姐姐亲自来了,见问她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六姐都气哭了:“是你叫我给你打听的,我和你姐夫忙着四处托人,好了,这回十三爷是回来了,哦,我连句实话都听不到?”

兆佳氏快要冤死了!

“他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又跑了!我还想听实话呢?谁告诉我了?”

可来的人太多了,兆佳氏也开始害怕了。十三爷走得太痛快,把这一摊子都扔给她了!她叫人紧闭府门,除非十三爷回来,不然谁来都不叫进!

这回见他们抓住十三爷了,兆佳氏顿时觉得身上轻松了。她的贴身丫头问:“那主子……万一咱们爷是真有要紧事,您也不管啊?”

“他管我了吗?”兆佳氏气道。丫头不敢说话了,兆佳氏过一会儿又道:“……叫人过两刻钟就去看看,要是他们逼问你们爷了,托辞叫他赶紧躲出来吧。”

丫头忙问:“那说什么理由好呢?”

兆佳氏冷笑:“就说他的心肝宝贝不舒服了!”

另一边,十三爷的书房里。九爷和十四进来后倒像没事人一般,坐下喝茶聊天。

十四先问:“对了,十三哥。那个杨国维呢?”

他冷不丁的这么一开口,书房里就是一静。九爷端着茶碗轻轻吹茶沫子,盯着十三看。

十三浑不在意的说:“哦,他跟我这一路也是累得不行,早就叫他回去歇着了。放了他半个月的假。”

十四马上接道:“能跟着皇上去江南,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这有什么可累的?十三哥,你也太心疼手底下的人了。”

十三呵呵笑,开门见山的说:“得了,别绕弯子了。不就想问曹家还银的事吗?”

九爷和十四迅速互相对了个眼神。他们都没想到十三就这么说出口了。九爷放下茶碗,十四往前探身:“十三哥,那你能不能跟弟弟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十三笑道:“不能。”

“切。”十四反倒放心了。十三嘴紧就表示这里头确实有事。有事就行,怕的就是没事。

九爷起身道:“你刚回来还跑到四哥的庄子上去了一趟,这会儿肯定累了。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十四眼神不善的盯着十三,想问他­干­嘛一回来就去找四哥,但九爷一个劲的使眼神催他赶紧一起走,只好先这么算了,走前不忘对十三道:“十三哥,我晚上来找你喝酒。”

十三摆摆手,送走这两位爷。

九爷和十四在十三爷府的门口各自上马。九爷问十四:“你跟我去八哥那里吗?”

“不去。”十四打算先回府,然后晚上要么去十三府上,要么去四哥府上转一圈。

九爷也不勉强,两人刚才纯粹是撞到一起的,临时起意一起逼问十三,谁知十三这么光棍,就差明说‘欠银确实有问题,但我不会告诉你’。

这不明摆着叫他们去查的吗?

两人分开,九爷到了八爷府上。进门坐下,茶刚送上来,不等他说十三的事,外头来人道:“四贝勒回府了。”

八爷马上站起来,拿起帽子说:“赶紧走,晚一步又该叫四哥跑了。”

两人快马到了四爷府门前,果然已经围上了一堆人。后面的骡车都叫堵的动不了,还有人往这边来呢。

八爷和九爷虽然是骑着马的,可眼看着也是挤不过去。

“我的天爷!”九爷感叹道,“四哥要敢下马,能叫他们撕了。”

骡车里,李薇也震惊了。侍卫紧紧围着车,车夫正在努力把车调头,苏培盛挤过来帽子都掉了,喊道:“调头!调头!从后面走!”

透过车窗的纱帘,她看到府门前的四爷。怪不得进城前他叫弘晖也进弘昐他们的马车了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么看起来,四爷倒像是欠钱的大爷了。

看着骡车们离开,四爷才叫侍卫驱开人群,匆匆由前门进府。苏培盛带着人在后面拦人,作揖拱手的求各位大人先回去,可以留下帖子,咱们一定马上送进去给四爷云云。

李薇到东小院时,没想到四爷也在。她还以为他会在前面书房呢。

“爷来是交待你几件事。这次爷办差时间长,大概不能常回来了,府里这几个孩子就交给你了。弘时今年就该挪到前头去了……你别瞪眼,就该挪了。”四爷还有心调戏她两句。

可见问题不大。她心道。

“最近到府上来的人大概有不少,乐意见就见,不乐意见就叫人都挡回去。你娘家那边,叫你兄弟最近别往外跑,给你阿玛写封家书,就说叫他一切放心。”

李薇听出来关于李文璧借银给别人的事,四爷应该已经知道了,大概也有主意了。

“福晋那里,你多容让几分。她有想得不到的地方,你想到了就直接去做吧。但别闹起来……”四爷说到这里,就见素素的一双眼睛瞪得发亮朝他看来,叫他忍不住想笑,摸了下她的脸,放软口气说:“好了,爷知道素素有分寸。她要是太过分,你顶几次倒无妨。爷在外头忙,只是不想你们在后面闹意气。”

“我从来不闹的。”李薇觉得她清白极了。

“素素最乖。”四爷在她脸上香了一口。

香得她心也软了,脾气也消了。他才搂着她伏耳道:“户部欠银这事,京中哪家都跑不了。没见皇上都躲出去了?爷是躲不掉。你们在府里越稳当,爷在外头才能越放心。”

李薇只是想小作一下,作完还是好乖乖。此时点头答应下来:“那好吧,我都听你的。”

听说四爷回到前院后,只交待了几句话就带着人从后门走了。府中立刻大门紧闭,连帖子都不收了。

之后几天,就像四爷说的那样,他住到了户部,只叫人回来拿换洗的衣服。可府门前的帖子仍然络绎不绝。

听赵全保说,步军统领衙门的人都往这边多跑了几趟。她开玩笑道:“难不成还有人敢闯贝勒府?”

赵全保摇头,小声说:“那倒不是……奴才听说有人想在咱们府门口上吊……”

“那、那人呢?”李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赵全保道:“听说叫押到步军统领衙门去了,说是只是个普通旗人。”

普通旗人怎么有胆子到四贝勒府门前上吊?这明显是有鬼的。

户部大堂,两位尚书凯音布和李振裕都告病了。只有四爷坐在大堂里,旁边是十三。底下两位侍郎苦于没那个胆子告病,不见两位尚书家里都叫四爷给派去太医了吗?听说就守在尚书家里了,什么时候病好,什么时候再许回家。

现在四爷有什么事都只问他们两个。

又熬了几乎一夜,四爷起身揉揉脖子,十三赶紧叫太监上前侍候,道:“四哥,不如歇歇吧?”

两位侍郎早就坐僵了,却动都不敢动。余下的郎中和员外郎都叫栓在大堂两边的屋子里,人人都有半月余不曾回家了。

四爷点点头,对两位侍郎说:“你们也去散散吧。”

两人如奉纶音,连忙起身行礼退下了。

大堂里只剩下四爷和十三,两人就放松多了。十三甚至打了一趟拳,虎虎生威。四爷端茶站在一旁看,笑道:“十三这拳是打得越来越好了。”

十三本意就是想逗四爷一乐,他这么大的人了,做此小儿态也觉得不好意思。

收了拳,他对这半个多月的事已经有些疲惫了,叹道:“四哥,这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四爷笑了,问他:“怎么?十三累了?”

十三长长的叹了口气。

四爷放下茶,叫他坐下,道:“曹家还银做假,皇上还如此维护,其他人自然不会甘心。皇上不在,他们闹不着皇上,就只能冲咱们撒气了。”

十三也明白了。太子换银子,所图不是银子,而是把曹家做假的事大白于天下,叫天下人都怀疑曹家。

不然,仅仅是从江南官库挪银,能知道的人还是有数的。

十三带着假银进京,他本来就心虚,又不肯揭开黄封叫人光明正大的秤银子,这一来一回折腾起来,怎么会不引人注意?有心人再一查,自然清楚明白。

现在外头都说,曹家还的八十万两银子其实是江南官库的库银,上面都带着戳呢。没见十三爷都不敢叫开箱?

京里的人就算原来肯还银子,现在也要打个折扣了。曹家凭什么得到这么大的圣宠?他们又凭什么吃这个亏?

四爷早在十三带银进京后就想通了。曹家这个头一个还银的人没带个好头,剩下的欠银想顺顺当当的收回来,那是白日做梦。

但他却不怕这个差事难办。不管难易,只要能办到皇上的心里,那就是他的功劳。就如曹家,包衣奴才却盘踞江南数十年,凭的就是他们深得皇上的信任。

四爷见十三还是那副没­精­打彩的样子,伸手拍拍他的肩:“十三,差事再难办,咱们尽心尽力去办,皇上总会看到的。”

他要的就是这个大张旗鼓。

十三的信心不像四爷这么足,“可我听说……有人跑到四哥府门口去上吊,嫂子们和侄子们只怕都要吓坏了。四哥要不要回去瞧瞧?”

四爷算了下日子,点点头:“也是,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两人起身,叫奴才进来侍候,吩咐他们备马。

他们慢慢向外走,叫两边房子里看到的人都羡慕极了。主子们能走,他们不行。

上了马,两人带着侍卫都不着急,缓缓策马前行。

十三说起那个上吊的人:“听说叫步军统领衙门的人绑去了,四哥没叫人去问问?”

四爷冷笑,虚抽一鞭:“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那几个人?”

八爷府上,八爷道:“那个上吊的叫人看好了,别再惹出别的事来。”

九爷好奇道:“怎么不见老四着急呢?这么晦气的事,我还当他一准要生气呢。”

上吊的人只不过是闹腾一下罢了,八爷想看的还是四爷的反应。他没接九爷的话,“十三那件事,我还是觉得不对。”

九爷没想到八爷还在注意这个,“八哥,外头不是说十三知道曹家送回京的是库银才不敢叫人查吗?”

“你真的信?”八爷摇头,起身踱到窗边:“我不信曹家那么蠢,会不知道把银子重新融一遍。银子要是真没事,十三的福晋­干­嘛急着兑银票呢?十三府上那点家底可都叫她给贱卖了。”

“那又怎么样?”九爷道,“这事跟十三的关系本来就不大。总不会是十三把银子弄丢了吧?”

这话说完,两人突然都怔住了。

九爷反应过来,马上说:“这不可能,这是八十万两,不是八十两。全是现银。从他出苏州城起,身边至少有两百个侍卫跟着,算上押车的有五、六百人。别说丢一箱银子,就是丢一块都不可能。”

“那就是在出苏州城前。”八爷像抓住了一条大鱼,激动的两眼放光。

九爷反而软倒在椅上:“……八哥你等等,兄弟我有点晕。”

八爷没听他的,在屋里迅速转了几个圈,忍不住叫人进来道:“去请何先生过来。”

“八哥,你这时找何焯过来­干­什么?”九爷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祖籍就是江苏的,我叫他回家乡探亲。”八爷笑道。

四爷府,东小院里。

四爷进门前就有人传话过来,李薇就叫人准备洗澡的热水和吃的。等他进门,她推着他道:“快去泡一泡。”

时近五月,户部大堂里再凉爽也不像府里那么讲究。脱了四爷的衣服,她就看到他的胳膊和脖子上有被蚊子叮的红疙瘩。再看下头,居然连大腿上也有。

她叫玉瓶拿芦荟膏来,这个治蚊子包包还是她在现代学的一招。

等他洗过澡,她给他擦药,上面点过后,他要穿衣服,她拦住道:“等等,还有一块。”她沾了膏药往下伸手,叫他吓了一跳,这才知道那大腿后面也有一块,他笑道:“这是上厕所时叫蚊子叮的。”

“这也太遭罪了。”她道。

他换上衣服,她看着他吃饭。听说他们在户部大堂吃得不错,天天都有人叫席面送到户部。所以到家里,她就给他准备了拌面。

“前几天吓着没有?”他问。

她知道他说的是那个上吊的人:“没有。”她摇头说,“我是事后才知道的,也没见过是什么样,听说已经给抓起来了。”

“怕吗?”他逗她。上次十三闯进庄子,她都吓得不轻。

“有一点。”她点点头,担心道:“你在外面还是小心点吧。这人都疯了,在咱们府门口上吊是为了坏你的名声,谁知道下回那些人会­干­什么?”

“不用担心。他们也只能使这种手段了。你们在府里只要闭门不出就没事。”

李薇发愁道:“这人­干­什么事都要有个好名声啊。”她总觉得现在就是四爷在历史上挨骂的开始了。

四爷轻轻叹了口气,把她拉到怀里搂住拍了拍,柔声道:“没事,爷不怕这个。”

他现在顾不上求个好名声。等他达成所愿后,再来图这个好名声吧。

226、荔枝

后院的石榴都开花了,天也热起来了。

东小院里,李薇摇着扇子站在屋子里往窗外看,“这天真是热得邪。”她道。

玉瓶端着冰过的酸梅汤进来,“主子用一碗吧,”

“给四爷他们的冰送去没有,”她一边接过酸梅汤,一边问。

“送去了。赵全保回来说,四爷叫不必老往户部送,咱们自家就该不够用了。”玉瓶出去一趟也是热得鼻尖冒汗。

“这种天气,他们一屋子的人挤着,再没有冰,谁能熬得过去,”李薇摇摇头,坐下道:“他不在家,至少他那屋里的冰不就省了?送出去给他用也是正好。”

“赵全保说户部已经有几个堂官中暑了,咱们爷叫了太医,就在户部治,不许人回家呢。”

病了都不叫人回家歇歇,怪不得外头人说他是活阎王。

她喝着酸梅汤,道:“叫人煮两大锅凉茶送过去吧,以后每天都送。让白大夫开几剂解暑除瘟的药下在里头。”既然劝不了他,只好尽量防着别叫人生病了。

两大桶的凉茶送到户部大堂,守门的侍卫早就认识赵全保了,谁叫他差不多一天都要来一趟呢?不是给四爷送吃的,就是送喝的、用的。现在还天天往这里送冰,叫他们这群在大太阳下看门的人看着都羡慕啊。

这会儿看到他远远的跟着两个骡车过来了,一个赶紧进去传话,一个就殷勤的上来拿袖子掸掸长条凳,“赵哥哥来了?快来坐坐。瞧您这大热天的还一趟趟跑。”

赵全保嫌弃的扫了眼那破条凳,额头上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摇头道:“不了,替主子办事,哪有咱们喊累的?”

那人还想再搭两句话,里头苏培盛小跑着过来了,一见赵全保就连连招手:“赶紧来吧,主子爷叫你进去回话呢。”

大堂里头,除了四爷和十三爷外还有几个人,戴先生也赫然在列。赵全保进来谁都不看,冲着四爷跪下磕了个头。四爷嫌热就站在冰山旁边,撂下手里的账册问他:“外头那是什么?”

赵全保:“是凉茶,配了解暑除瘟的方子。”

“哟,这可是好东西。”十三抹一把汗,道:“赶紧给我来一碗,正渴得很呢。”

凉茶说是凉,端到手里还有些微烫,淡淡的药香味扑鼻而来,十三一饮而尽,身上跟着就出了一层痛汗,整个人不免轻松了两分。

四爷叫人把凉茶挨个屋子都提一壶,对赵全保道:“这个好,回去叫你主子放心,就说我用过了。”

赵全保赶紧说:“主子说日后天天都送两桶来。”

四爷点点头,叫苏培盛领他出去。十三心里发笑,悄悄对四爷道:“瞧我嫂子多心疼你,是吧哥?”

被四爷含笑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五月五是端午节,皇上自江南赏了不少东西回来。四爷在户部大堂接了赏,为这个还要特意再回趟府。他见一堂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连十三也无法免俗,只好笑道:“行了,今天是过端午,都回去见见家里人,明天一早再过来。”

众人都乐了,纷纷对着四爷道‘四爷体恤’,‘您圣明’等等。一时奔走相告,大堂前后的人知道后都到大堂这边来谢恩。叫人回家传话的,使小厮去外头雇车的,呼朋引伴,热闹极了。

看这一群乱相,四爷摇头叹笑。戴铎上前道:“主子也不必介意,他们都是高兴糊涂了。”

四爷道:“我知道他们在背后都骂我。”

“谁敢骂我四哥呢?”十三交待了人回府传话,过来刚好听到就接了句。戴铎对十三爷行了礼就退下了。

“骂我得可不少。”四爷畅快笑道,“可他们不知道,他们越骂我,我越高兴。”

两人结伴往外走,此时户部这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有慢两步的看到二位阿哥爷过来,或避让或行礼,不一而足。

“他们骂我,这是说明他们怕我。怕得没办法了,才只能逞一逞口舌之能。”四爷得意道。

十三没想到四爷居然还甘之如饴,道:“还得是四哥。要是弟弟处在四哥的位置上,只怕早就撑不下去了。”想到之前因为皇上、太子、直郡王的几方逼压,他真是度日如年。

四爷拍拍他的肩,安慰弟弟道:“你才多大呢?我在你这个年纪还不如你呢。那几年我闲着没事做,只能看着老八风光,心里也不比你好受多少。”但若没有那些年的沉积,也没有他现在的心境。

看看如今,想想当年,连四爷都不得不叹一声时也,运也,命也。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当年的我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四爷叹了两声,对十三道:“世上的事自有因果。你又怎么知道,如今你受得磨难,日后不会成为你的智慧呢?”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叫十三一时也浮想联翩起来。

自从额娘去后,他就没有过一天好日子,一直战战兢兢,不敢放松分毫。如果真如四哥所说的,他日后也能有扬眉吐气的一天,那这些年的苦楚也不算是白白承受的了。

想得十三一时喜,一时忧,一时叹,最后只挤出来一句:“……四哥的佛学越发­精­进了。”

到了二人的车边,皇上的赏赐就摆在四爷的车上。车后还栓着两篓的荔枝。四爷指着道:“给你十三爷卸一篓下来。”

十三忙推辞道:“不用,四哥,这是皇上赏给你的。”

“你当你四哥有多大的胃口?能吃下这么两篓的果子?”

苏培盛带着人卸下来,抬到十三爷的车上,叫十三这推辞的话更说不出口了。

“回去给我的小侄子吃,你就别跟你四哥客气了。”四爷笑道。

十三只好说:“那弟弟就占哥哥的便宜了。”

回到府里,四爷叫人把荔枝卸下来,查看有没有坏得或小的。重新捡拾后,再问苏培盛:“这京里都有哪几家得了赏赐?”

早在有人来颁赏时,苏培盛就把这个打听出来了。

京里得赏的没几家,特别是这个荔枝。皇上的赏赐先送进了宫,太后、毓庆宫、承乾宫、长春宫、翊坤宫、永和宫、钟粹宫等都得了赏。

往下他们几个兄弟之中,直郡王府是必有的,余下的兄弟里只有他一个人得了。

听到这里,免不得叫四爷心里舒畅。可见这段日子他做的事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记着他的忠心了。

宫外宗亲大臣家里,佟家的一等公府和承恩宫府都有。出过皇后的钮钴禄氏只有阿灵阿得赏了。最叫人唏嘘的是索额图死后,皇上就像忘了还有这一支。

四爷叫苏培盛把荔枝分出几份,一份送永和宫。哪怕娘娘那里有赏赐,他该孝敬的也不能少。再一份送到索额图家去。

“……就说是太子托人送去的。”四爷道。

苏培盛领命而去,这种事他要亲自去办。凭他这张四爷贴身太监的脸,要叫索额图一家和太子都领四爷的情才行。

一篓荔枝再多,也架不住这么分。剩下的只有半篓。四爷给弘晖几人留了一盘子,再给几个女儿那边送去一盘子。福晋那里再得一盘。

“我那盘也送到你李主子那里去。”四爷道,王以诚应了声,小心翼翼的把两盘荔枝放进膳盒里,提着往外走。

张德胜站在门外,难掩羡慕的看着王以诚。虽然他是苏培盛的徒弟,可他却没有进屋的资格。就算他在四爷身边侍候了十几年也一样。比起王以诚和王朝卿这对兄弟,他真是混得还不如这两个刚来的小子。

他看到王以诚往外走,正在门口遇上两个刚回来的小太监,一个个嘴甜的很。

“王哥哥,您这是替主子办差呢?”

“王哥哥辛苦,晚上弟弟给您送两壶热水去,您也好泡泡脚,洗涮洗涮。”

“王哥哥……”

一路走过去,叫‘哥哥’套近乎的多不胜数。

王以诚进来还没有两年就混上‘哥哥’了,他张德胜跟在苏培盛后头当孙子当得都快吐血了,也才被人巴结一声‘哥哥’而已。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王以诚提着荔枝到了东小院,进院就看到好大的一个葡萄架子,上面盖着浓密的绿荫,叫人一见就心生凉意。

听人说李主子能连得三子,就是因为屋前有葡萄,屋后有石榴。

王以诚心想当年他的爹妈屋前没葡萄,屋后没石榴,还不是生了他们兄弟姐妹七个?只是养不活,女孩都扔了,男孩死得死,没得没。一家就剩下他和他哥,还都切了当太监了。

不等看门的叫人,程先看见王以诚,连忙迎上来,张口就喊:“哥哥从哪儿来啊?”

王以诚不常到东小院来,心想他的脸面还不够大,道:“不敢当,小的王以诚,奉主子爷的话来给李主子送东西呢。”

程先在那天晚上算是立了个糊涂功,不但得了李主子的赏,在院子里的哥哥姐姐也都乐意照顾他一二。现在他兴头头的四处跑,哪儿都想Сhā一脚。他把王以诚领到茶房,站在门外喊姐姐。

玉烟出来先看到程先,笑道:“你又跑我这里来­干­什么?我这儿没活给你。”

程先抢话道:“哪儿,这位王哥哥是前头来了,主子爷叫他给咱们主子送东西来。”

王以诚的话都叫程先抢了,他也没生气,还顺着他的话应道:“正是。”

玉烟怕程先不知轻重再得罪人了,主子爷身边的那都要抬着捧着才行。转身从屋里提了个空壶出来:“正好,我这边没水了,你去膳房要一壶开水来。”

程先接过就说:“姐姐别急,我这就去。”

他转身就走,玉烟在后头连声嘱咐他:“你慢着点!我不着急,别烫着你了!”

再看王以诚,还是带着笑站在那里,一点被冷落的脾气都没有。玉烟心道不愧是前头侍候的,瞧这份定力就不一般。她接过王以诚手里提盒,请他进来,还特意给他倒了碗茶。

打开提盒一瞧,居然是两盘荔枝。

“哥哥等一等,我把这个送去给主子看看,说不定主子还要叫你去说话呢。”玉烟快手快脚的又给他拿了两盘瓜子叫他嗑着,探头看到外头的小喜子,喊进来陪王以诚坐着,她端着荔枝送进屋去了。

李薇听说四爷回来了,刚换过衣服,正在重新梳头。见玉烟端着荔枝进来,她一眼瞧见就笑:“爷送进来的?”

玉烟笑道:“是个叫王以诚的送来的,主子要不要见见?”

李薇尝了一个,拍拍手道:“不用了,你替我赏他。说他辛苦了。”

玉烟有些可惜,说:“爷送来两盘呢,主子不问问?”

玉瓶上前拉了她一把,“主子说什么是什么,快去打发人回去,人家还要回话呢。”

玉烟只好从柜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来,往里装了几个银角子,拿给玉瓶看过后才回了茶房。那边小喜子与王以诚说得正热闹,玉烟把荷包递上去,不提李主子的话,只道:“主子说你辛苦了,叫我赏你。”

王以诚接过荷包,小喜子要勾头来看,被玉烟推了把:“行了,叫人家赶紧回去回话吧,别误了差事。”

王以诚起身笑道:“还是姐姐疼我。”再对小喜子说,“以后我有空一定来看哥哥。”

小喜子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

王以诚出去后恭敬的对李主子的正屋跪下磕了个头,才起身出去了。留在后头的玉烟对小喜子啧道:“瞧人家这规矩,多周全。他这么一跪一磕,我还要去给主子说一声。这不见比见了还好呢。”

屋里,李薇吃着荔枝,叫人去问二格格那边有没有,回来的人说有,就是三人只有一盘。

“各屋都只有一盘呢。主子这里两盘,只怕是主子爷特意赏的。”玉瓶也打听出来了。

李薇想起孩子们,也舍不得吃了,叫玉瓶多拿几个盘子来。到时分成几份,等孩子们来了一人一份。四爷进来时就看到炕桌上摆着六个小盘子,每个盘子里的荔枝都是一样的数

“这是在分果子呢?”四爷在前头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了,坐下道:“哪盘是爷的?”

“哪盘都不是。爷的那盘早叫我给吃了。”

“那你是哪一盘?”

李薇一指,四爷伸手就拿了个。

吃了两个洗了手,他就不吃了。李薇叫人把荔枝都拿下去,只留下两盘,她剥给他吃。

“你叫人送的凉茶正好,后面就没人再中暑了。”他张嘴吃下她喂到嘴边的。

李薇故意把剥荔枝的手指伸到他嘴里,“嘬一嘬,都是甜汁。”

他轻轻咬了一口,痒痒酥酥的。

“这么着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她好奇的问。听赵全保回来说的,四爷在户部大堂简直是受刑。可看他的神­色­,又好像挺享受挺乐呵的。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替他担心。

“还早呢。今年也就是开个头,等九月份皇上回来还有得闹呢。”四爷笑着说,拿了一颗荔枝:“就为这个荔枝,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她还想再听点儿新闻,他剥了这个荔枝塞她嘴里了。

到了下午,她就知道四爷说的风波是怎么回事了。十四爷和十四福晋登门了,说是来贺端午节的。

听说十四爷过来的时候,四爷正在屋里乘凉,她在跟他说这两天看的一出戏。

这又是府戏的师傅写的,说的是一家有两个美貌的小姐。大的那个温柔贤淑,小的那个活泼可爱。来了个书生求亲,他父母给他求的是大的,他自己在花园里撞上那个小的。等洞房花烛时掀开盖头,一见是大的那个,书生先是感叹,他跟小的有缘无份,再是惊喜,大的比小的更漂亮!

最后,他想的是要是能再把小的也娶进门,他的人生就再无遗憾了。

到那时,上有贤妻替他孝顺父母,他也有娇妾相伴左右,人生至乐啊。最重要的是她们本就是一对姐妹,那就是天生该叫男人一起娶进门的。既不吵架,也不嫉妒。

还有句唱词唱的是该叫天下所有女子都有个贤良的大姐,再有个娇俏的妹妹,这才是人间正理。

李薇说完戏,笑道:“那女人就该说,这世上男人要有财,有貌,有家世,有才情,上无父母,下无兄弟。这才叫人间正理呢。”

四爷叫她逗笑了,道:“什么戏到你嘴里就没个好的。不管是姐妹,还是兄弟,都是一家人,这才是人间正理。”

姐妹有了同一个丈夫,就再也做不成姐妹。兄弟为了同一份家产,也再当不成兄弟。

李薇不敢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只说:“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人间正理,谁肯承认别人的正理是正理呢?”

“歪理。”他拿扇子敲了下她的头。

“歪理也是理。”

“你是满肚子的歪理,爷说不过你。”他坐起身,苏培盛进来说十四爷到了。又是不下帖子直接登门。往好了说这叫亲热,往坏了说叫不懂礼貌。

李薇看四爷的神­色­,心道十四爷这是不懂礼貌了。

四爷心里烦得很,一猜就是荔枝的事。他给十三送了一篓子,没给他送一盘子,这是来抱怨的。其实分完荔枝后,四爷也发现荔枝不够了,可已经给了十三一篓了,给十四要是少了,他肯定要抱怨。

但他也不能把仅剩的一篓给十四吧?

反正他都要抱怨的,­干­脆不给。

李薇见他半天也不动,苏培盛还站在屏风外呢,轻轻推了四爷一把,“爷,拿衣服给你换吧?”

四爷这才慢腾腾的起身,换好衣服挺不情愿的走了,临走还说:“晚上我过来用饭,等着我。”

李薇看看天­色­,看看表,心道这都五点多了,十四爷这个时辰来就是打着蹭饭的主意的,您真能不留人家用饭?

结果六点过一刻,四爷就脚下如风的回来了。进来就黑着脸,她撵进去帮他换衣服,见脱下来的两层衣服都湿透了。

他换好衣服也不出去用膳,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一般。她叫人先把膳桌给撤了,省得菜味一直往屋里飘,闻着也不好。

她轻轻凑过去,拿扇子给他缓缓的扇风,一下下的盼着能给他降降火气。

好一会儿才见他靠在枕上,接过她手里的扇子自己扇。

“爷,十四爷又惹你生气了?”她小心翼翼的问。

四爷闭目不语,半天才问她:“荔枝好吃吗?”

“好吃啊。”她马上说,“我把核都留下来了,看能不能种出来。”

“傻瓜,咱们这边种不出来。”他笑道,“你喜欢,爷叫人去南边买。晚两个月还有荔枝下来呢。到时多买几篓,叫你吃个够。”

李薇笑,他继续说:“爷记得你还喜欢吃樱桃,刚才回来见街上已经有了,明天就叫人买回来给你送来。”

“还有草莓,日后咱们庄子上也种上,到时就叫他们天天给你送。”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久,看着才算气消了,拉着她出去吃了晚膳,这天晚上平平静静的过去了。

第二天,他一早就又去户部了。到了中午,苏培盛真的送回来两篓樱桃。直接送到东小院。她赶紧叫人分成几份,府里各处都送去。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他许了一车的愿望给她。叫她听着甜蜜归甜蜜,但更觉得他有种赌气的意思。

叫来赵全保,问他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十四爷来了,跟四爷说的什么。

赵全保摇头说:“主子爷跟十四爷在屋里说的话,奴才过不去,没听到说的是什么。”

李薇也没抱多大的希望,闻言只是点点头。倒是玉烟进来说:“我倒是听人说,好像是永和宫赏了十四爷什么东西。”

“你听谁说的?”李薇奇道。

“听十四福晋说的呗。昨晚上十四爷一家子都来了,十四福晋去给咱们福晋请安,听说还要请你过去呢。不过好像福晋说您在侍候主子爷,就没来请您。”玉烟一脸怕她生气的样子。

这个倒不稀罕,见了十四福晋她还要矮半截呢。

李薇直觉这事只怕跟永和宫脱不了关系,“知道永和宫赏了什么吗?”

“别的不知道,听说有半篓荔枝。”玉烟说,“十四福晋特意带过来了一篮子,后院膳房的人都瞧见了,他们收拾的。”

李薇心中只余二字:卧槽。

她不知道别的,只知道四爷得的荔枝是皇上给的。而昨天一天,永和宫没赏下来东西。

怪不得四爷气成那样。叫十四爷一衬,他都快成小白菜了。

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没了娘。

没了娘啊。

可怜四爷一腔热情只能往她身上撒。睿智的少女漫画说过,找不到王子的少女只能自己变成王子。四爷没人宠,就拼命的宠别人。

虽然对她来说是好事,可知道他这么可怜,要不……她替德妃宠宠他?

李薇陷入要不要再点个母爱的技能点试试的思索中。

227、圆明圆

日子一天比一天热,进了六月就像下火一样。四爷难得回来一趟,脱下衣服后脊梁上起了一层的痱子,屁|股蛋子和两条大腿上也是密密麻麻的一层。大概是痒得厉害,叫他抓得一条条红道子。

他回来要换衣服,却不肯叫李薇侍候,使唤她出去给他准备饭,还说好几天没胃口,叫她想些能开胃的。

她就给他整了一大碗酸­奶­。要开胃这个东西最好了,凉浸浸的拌点樱桃、草莓,他肯定喜欢。

完了要洗澡,又不肯泡水,说只要擦身就行,还叫人在水盆里倒点薄荷露。

这就不对了。李薇记得他最喜欢泡热水澡,说这个养身,还说京郊有温泉,日后一定买个有泉眼的庄子。

等晚上两人上了床,她搂住他的时候就摸到背后一片疙瘩,摸得她都开始起­鸡­皮疙瘩了。点灯后把他剥光才看到背后这一大片叫人心疼的东西。

四爷叫她剥光时就很不好意思了,趴在那里装没事了。

她急的都要叫了:“怎么回来不说?”

“没事。”他拽她的手,“好了,不看了,睡觉吧?”

睡P啊!起这么一大片痱子,她就不信他不痒!

拍开他的手,她跳下床去外头叫玉瓶。“主子,什么事?”幸好玉瓶和玉烟都在茶房里,听她叫赶紧都过来了。

“我记得今年给弘时他们准备的桃叶还有?取几两去煎汁,然后拿进来。”

玉瓶两人不多问,赶紧从茶房里翻出还没用完的­干­桃叶,秤量后取一砂锅加水熬煮。李薇回了屋,四爷已经坐起来了,披着衣服哭笑不得:“又不是什么大事,明天一早再办也行嘛。”

李薇道:“反正又不费什么事,熬好给你涂上就行了,今晚先这么处置,明天叫白大夫过来看看。”说着上前,“再解开叫我瞧瞧。”

四爷无奈背过去,由着她举着灯看,她的手按在背上叫他更痒了。

等桃叶汁熬好镇凉,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四爷趴在床上,她把桃叶汁给他轻轻的拍在背上。恼人的麻痒渐渐消去,不知不觉他就睡着了。等她连大腿都给他抹好了,一看他都在打呼噜了。

拿薄被子轻轻给他盖上,吹了灯后,李薇揉着一直低头有些酸的脖子,从床尾爬上去躺下也很快睡着了。

早上起来,四爷摸着后背,感觉痱子好像瘪了些,摸着也没那么痒了。李薇醒来时,他正想叫人进来再给他涂一遍桃叶汁。

她打着哈欠招手:“过来,叫我再看看。”

他过来背对着她,叫她又利落的把衣服给脱了。“好像好多了。”她说,叫他把桌上的半碗桃叶汁拿过来,以拍护肤水的­精­妙手法,又轻又快的给他从后背到屁|股给拍了一遍。

“涂好了。”李薇顺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四爷:……= =

李薇:……=口=

她只是一时手快……

屋里一时静得有些尴尬。直到外头玉瓶见两位主子一直没出来,又没听到床上的声音,试探着唤了声:“主子?”

刚好解了李薇的困境。她迅速下床一边应声一边往外走,手里还端着桃叶汁的碗呢。在门口装模作样把碗给玉瓶,“叫白大夫开些见效快,能防痱子的药水什么的。赶紧做出来。”

打发了玉瓶,李薇深吸一口气,勇敢的回身。却发现四爷已经去屏风后了,她松了口气,悄悄的进屋,打算抱着衣服去西侧间穿,结果怀里抱着衣服一转身,就见四爷从屏风后出来了。

四爷看她这样,故意沉着脸上前,迎着她有些害怕的脸,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掌,“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这是拿爷当弘时了?”

李薇想起德妃,心里可怜他,壮着胆子说:“在我眼里,爷有时跟弘时一样要人看着才行。”

不知道这么说行不行?

结果他没生气,反而像是笑得更开心了,声音柔柔的说她:“胡说八道。”

这应该是高兴吧?

吃早膳时,他一直带着笑,叫她也忍不住笑。两人都笑着吃完早膳,笑得她都觉得一边的玉瓶她们看到,肯定会觉得她和四爷都犯傻了。

难得回家一趟,李薇本来想叫四爷轻松轻松,结果偏偏今天庄子上来了人。四爷正好在屋里听到了,就叫人把庄头喊进来问问。

为了问庄头话,四爷去前头了。等中午还不见过来,赵全保去前头看了一眼,回来说:“主子爷留庄头用饭呢。听跟庄头来的人说,今年庄子上旱了太久,怕是收成不会太好。”

玉瓶不解的说:“怎么现在就说收成了?这才几月啊。再说,我看这两天就该下雨了。”

赵全保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得了,你下过地没有啊。它就是明天就下雨,从去年冬旱到今年六月,今年的收成早完蛋了。”

赵全保没切之前,是实实在在的农家子弟,小时候刚会走就在地里帮爹妈的忙了。

李薇对这个也是一知半解,但收成减产这事四爷跟她提过,一次冬灌,一次春灌,都是因为老天不下雪也不下雨。

“大概能收几成?”她问。

赵全保道:“照庄头说的,只怕能有三成就差不多了。”

仅仅三成?李薇想到的是那今年粮食欠收,又是灾年?虽然每年都有地方遭灾,但一直以来京城附近倒是难得出事,一般都是听到别的地方涝了或者旱了。

下午,四爷回来后对她道,愿不愿意再叫李苍去外头跑一趟。

“爷叫他去办什么事呢?”不知道是什么事,她实在不敢替自家兄弟打包票。上次去河南,李苍去了多久,她就提了多久的心。

“庄子上今年收成不好,我打算叫人南下买些粮食回来。你兄弟现在身上也差事,趁着年轻多出去跑一跑,日后对他来说也有好处。”四爷道。

好像听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于是,下午她就叫人把佟佳氏给请来了。照四爷说的,这次买粮不用大张旗鼓,问了李苍愿意去,就叫他去庄子上找庄头。到时跟着庄头一起南下就行。

隔了两天,李苍再次出远门了。这次往南边去,要去多久就不好说了,保守估计是要三、四个月以上。李薇挺不好意思的,又把李檀给叫进府了,这次问过四爷,打算给他一个出身。叫他拜了四爷的伴读傅敏为师,日后叫他考秀才去。

傅敏与傅鼐虽然同姓傅,但并不是一家人。两人都是满人,只是起的汉名。李家人郑重的准备了拜师礼,李檀算了进了傅敏的门墙。成了他的弟子后,除了到府里就是去傅家,回李家倒少了。

傅敏从小在宫里就是四爷的伴读,为人机敏,经过他的教导,李檀与弘昐几人相交也越来越能把握得恰到好处。李薇担心的那种亲戚与奴才之间的落差就不成问题了。

算是因祸得福了。

有李檀当润滑剂,她与两个弟妹的交际反而更亲近了两分。李甲氏也敢主动给她送东西了,虽然是她亲手做的一些点心小菜一类的家常物件,但也叫李薇高兴坏了。

四爷知道后,心知李甲氏不过是看李檀有了前程眼热,这才贴上来。但看她高兴就没说打击的话:“要是好吃,就叫她常常做了送进府就行了。”

李薇摇头,要说好吃……也就一般吧,真叫人家常常做好送进来,反而成麻烦了。

“我看重的是她的心意,东西就免了。再好难道还能好过府里?”她叫玉瓶把李甲氏送来的点心等物都收下去。

四爷难得回来,她不想叫这些亲戚间的琐事来打扰。先问他这次带过去的药都好不好用,身上有没有再起痱子。

“好用,十三也谢过你的药水。这次叫白大夫多配一些,上次我们两个的都叫户部那些人给借去一大半。”四爷说起这个就想笑。

因为他把人都给关在户部,吃住都在部里,结果不少人累极渴睡就地铺张席子一卧的也比比皆是。地上的湿气浸到身体里,几乎人人都起了一身的毒痱子。

有的在家里用过药,回来住两天又起了,来回反复叫人难以忍受。

结果他带去的药水竟成了一部的人的救命稻草。幸好素素还准备了十三的,她估量着又多放了两瓶。有人涂了药水好,就叫人去外头配,也有求了方子回家配的。

四爷想着能施恩就施一点,索­性­自己把药全包了。

再说,他叫他们加紧盘账,要账,算出都有多少官员借过银子,分别在哪年哪月,借银的理由是什么,之后再叫人去一一核查。用他们的时候多着呢,现在喂饱了,日后才好接着使唤他们。

四爷外头的事,她都不懂。或者说她以为她懂,可当他说起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连一句都听不懂。久而久之,她也就不露怯了。对他外头的事也没那么爱打听了。

两人说起孩子们,弘时大了就不爱待在东小院里,一天到晚的跑到前头去跟他几个哥哥一起玩。李薇本来还舍不得他往前头搬,想趁着四爷不在拖一拖日子。结果这小子自己比谁都积极,现在屋子没挪过去,人已经住过去了。

她心想既然如此,­干­脆就挪吧。

四爷回来没见到弘时还挺惊讶,听她抱怨后笑坏了,安慰她道:“当年爷在宫里也是天天盼着出宫,一出来就自在了。他一个人在这里多寂寞啊,外头有弘晖他们,能一起读书习武,你就别难过了。”

他握着她的手揉了两把,调笑了句:“要不,你就再生一个小的,有他陪你就不掂记弘时了。”

她都生了四个了,放在现代已经属于超生游击队系列了。

李薇转口关心起他来:“你天天都这么辛苦,不如我替你捏捏肩吧。”

说罢站在四爷背后使出千般手段,又捶又捏又提又打的。

混过这一章,在四爷再次出门前,他们都没再聊过生孩子这个话题。其实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很累,现在回来一趟,除了洗澡吃饭就是躺下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她还从来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入睡这么快呢,几乎是秒睡了。

过了三伏后,下了几场暴雨,天就渐渐凉快下来了。

照往常算,皇上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李薇开始叫人准备做颁金节进宫穿戴的,因为四爷没回来,又不好把针线婆子派到户部去,只好估量着做。

李苍这几个月来了两三封信,似乎他确实是去买粮,已经快该回来了。李薇在信上写了李檀的事,他回信说千万别再为家里人求四爷了。

‘恩深难报’。

他用了这么一个词。

李薇品着总觉得这词里充满了无奈与恐惧。当年她进阿哥所受宠时,也是时时都提着心,害怕报答不了四爷的深情。

站在四爷的位置上,他们对下头人的一丁点好意,下面的人都会受宠若惊。

为了还四爷待李家的好,李家上下不得不誓死效忠。

她就像一条绳子,先是牵出李文璧,现在又是李苍。而李家第三代的李檀也在身上盖了四爷府的戳。

四爷待她,就是给她宠爱与儿女。对李家其他人的提拔,则是给李文璧官职,给李苍差事,给李檀出身等等。

……四爷似乎十分擅长御人之术。他给的都是他们不能拒绝的东西。

李薇突然有种看穿世界真相的感觉,太黑暗了有点可怕啊。

她决定还是相信四爷待她是有真心的,待李家也不完全是利用。

用现代一句时髦的话说,有被利用的价值,总好过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那不是更可怜吗?

九月时,八爷府出了件稀奇事。他有儿子了。

不说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吧,也差不多了。李薇已经有大半年都没出门了,消息严重滞后。可这次倒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而是八爷府压根就是瞒着这件事,谁都没说,连孩子落地的洗三、满月都是悄悄举行的。

这时孩子都半岁了,才叫人传出话来。

“怎么回事啊?”她问傅鼐的夫人。马佳氏今天是特地来跟她请安的,她闷在府里对外头也不能一无所知。马佳氏隔十天半月的来一趟,给她说说新鲜事。

马佳氏道:“八爷的大阿哥是一月五号就落地了,但是听说身上弱,就一直没叫惊动。之前八福晋还准备往府里抬人,后来见这个平平安安生下来了,还是个阿哥,后面的事也就不说了。”

“那现在那孩子怎么样?”她问。

“听说是挺好的,八爷府上说周岁时要大办。”马佳氏扔下的这个大雷,比她说的其他的事都叫人震撼。

四爷在户部也是得到消息了,他回不来,就叫人传话给福晋,赶紧给八爷府补一份礼。

李薇也随了一份。

不过福晋没出面,是叫弘晖把礼送过去的。

弘昐跟她说:“大哥去八叔府上,八叔特别高兴,还带他去看那个小弟弟呢。听大哥说,八叔家的小弟弟长得很胖,小胳膊长得像藕节。”

诗书中常有形容人臂若藕,弘昐刚读书时想像不出来,他倒是吃过藕片,不知道都是小孔的藕怎么会像人的胳膊。李薇就叫人从膳房拿了节洗­干­净还没切片的藕给他看。

“你们小时候都长这样,小胳膊一节一节的。”她说。

弘昐就看着弘时说:“我记得,弘时小时候就是。”二格格等几个哥哥姐姐都望着弘时笑。

可弘时一点都不记得自己的胳膊长得像藕节的时候了,被哥哥姐姐们盯着看得都有些恼了。

九月末,皇上才姗姗来迟。李薇第一次觉得进宫过节也很好,皇上回来后,四爷应该不会这么忙了吧。他这将近半年的时间都是在外头的多,回来的天数十个指头都能数清了。

颁金节进宫,永和宫里几个妯娌的眼神都怪怪的。李薇一开始还以为是她的错觉,结果就听到德妃不轻不重的对福晋说:“老四在外头也闹得有些过了,这些日子我的耳边也不得清静。叫他得过且过,别坏了多年的情份。”

福晋起身请罪,李薇也只好匆匆出列,跪在福晋身后。

她后知后觉的想到,四爷的讨债大概已经犯了众怒了吧?七爷福晋的古怪眼神,那是兴灾乐祸?

她从没在永和宫里觉得这么不自在过。以前怎么说这里都是四爷生母的宫殿,她虽然是侧福晋,可待的比七福晋一家子要坦然得多。

但今天她就觉得哪哪都不对了。仔细想想,她是在替四爷不快。德妃训斥福晋,其实就是借着福晋在说四爷不对。

她感同身受之下,认为要是四爷在,只怕就更不自在了。

他肯定不会心服。而德妃说的他却要受着,不能辩驳。最叫她想不透的是,德妃­干­嘛当着成嫔和七福晋的面说这个?她就是真心觉得四爷做得不好了,背过人时把福晋叫去说两句,私下提点不行吗?

能从永和宫告退时,李薇从没走得这么快过。坐上停在宫门口的车,玉瓶赶紧给她倒茶,查她颜­色­不对,小心翼翼的问:“主子,在宫里出事了?”

她摇头,庆幸几个孩子们都大了,各自有车,没跟她坐在一起。不然她这脸­色­可不好糊弄。

等了两刻钟后,四爷也出来了。

李薇担心他在前头也听了冷言冷语,没想到他和十三爷边说话边走过来,好像并不生气?

四爷乐得嘴都要合不拢了,“日后跟哥去那里住几天,听说里面有几个好水景,正是天热消暑的好去处。今年夏天你跟着我真是受了大罪了。”

十三爷也高兴,虽然他没得赏,可皇上赏四哥,那就说明他们办得对。这世上什么都比不上圣宠。看直郡王、太子和八哥就知道了,他们的荣辱沉浮,不都是皇上抬抬手的事?

“这可说定了,到时弟弟要带着家小一起去,四哥可别忘了。”十三道。

“忘不了!行了,今天也晚了,不多说了,你回家好好歇几天,到时我再找你。”四爷道,目送十三离开。

他上马后,一行人起程回府。

李薇回到东小院就在等他,左等右等不见来,叫人去问才知道四爷被福晋喊去了。

完了。

李薇下意识的就起了身,玉瓶以为她生气了,忙使眼­色­叫玉烟一起上来劝。

“主子,主子爷大概是有事,您别着急。”玉瓶道。

玉烟赶紧送上一碗茶:“主子,您用口茶吧。”

李薇接过来茶到一边,没好气道:“别瞎想了,快去瞧着你们爷什么时候出来。”

玉瓶和玉烟担心的出去吩咐。她在屋里转圈,想想看永和宫的事她都生气又委屈,四爷知道了还不气炸了?

不多时,四爷就过来了。进屋她就迎上去,他笑道:“一出来就看到你的人了,这是有急事?”

“没事,我就是嫉妒了嘛。”她打趣道,一边小心翼翼看他的神­色­。

“叫爷闻闻有没有酸味。”两人进了屋,他一把将她抱起,凑在她脖子根一通乱嗅,闻得她痒痒的忍不住笑,连忙求饶。

他抱着她倒在榻上,“是担心爷在福晋那里生气?”

“没有。”她掩饰的说,仔细看了半天不像生气啊,反而还有些高兴?

四爷搂着她在榻上滚了半圈,叫她伏在他的身上,支起胳膊道:“爷得了个园子,回头带你去玩好不好?你不是喜欢张家的荷塘吗?爷叫他们给你挖个大的,再造一条好船,夏天时叫你住在船上。”

她这才知道他的好心情从哪里来。

“皇上赏的?”她也笑了,问道。

“是啊,皇上还给爷的园子赐了名,叫圆明圆。”他像是浑身三千六百个毛孔都张开了,比吃了仙丹还舒服。

圆明圆?!

李薇张着嘴,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幸好四爷太高兴没注意到,见她发呆,“想什么呢?”

“……想什么时候能去圆明圆看看。”她呆呆的说。看看那个还没被烧掉的圆明圆。

世界奇迹啊!

这是自她嫁给四爷后,第二次感到穿这一趟不亏!

228、赏园

因为李薇和四爷都太激动了,所以第二天四爷就悄悄带着她去了圆明园。

与想像中的万园之园不同,但圆明圆本身还是美呆了。她与四爷坐轿子绕圆明园一周就用了将近一个时辰。当然还要加上每到一处,就下轿赏景,再听四爷发散一下的时间。

圆明园的总面积已经超过四爷府了,有两个人造湖,都大得吓人。可以说圆明圆整体是由这两个湖组成的。其他的景致都是烘托这两个湖的。

四爷说的给她造条船,夏天想住在船上都行并不是一句虚言。看这湖的大小,放下一条她见过的两层小楼的楼船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两人站着看湖时,四爷居然认真想造条能住人的船给她,叫她连三赶四的打消了他的念头。

住船上一定会晕吧,他造出来她就不能不去住了,

四爷真的非常兴奋,带着她在这座园子里消磨了大半天,还见了园子里侍候的下人。皇上赏园子,连园子里的太监宫女也一并赏下来了。

四爷在前头跟那些太监说各处要如何维护,花木如何修剪,这一处栽什么花,那一处种什么树等等。

李薇就被一个姑姑引着转了转圆明园里的宫殿和小楼、小院等住人的地方。

由于圆明园是皇上建的,所以园中最大的建筑物是牡丹台。这是个一主殿二侧殿的宫殿。当然,虽然这园子赐给四爷了,但四爷说了这牡丹台是皇上住过的,他不住,以示对皇上的敬意。

李薇在牡丹台游览一番,感觉这里盖得比永和宫漂亮多了。永和宫说白了除了屋子什么景致都没有,说是宫都有些委屈了。跟一般人想像中的如人间仙境一般的后宫宠妃居所完全不同。叫她说,也就是普通招待所的水准。

牡丹台才是五星级的!

除了牡丹台外,其他就是一些小园景、小楼阁,看着就是给皇上带来的后妃们住的。

四爷在前头跟人说完话了,过来找她时,见她正绕着一片竹林转圈。

“你在这里钻什么?”他拉住她笑道。

“这里就叫潇湘馆吧。”她指着竹林旁边的一个明显是仿草屋的院子说。

四爷笑道:“你别见着一片竹林就叫潇湘馆,真是看戏看迷了。”他拉着她过去,“这是皇上赏的,里头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动,名字也不能改。你喜欢就在庄子上种一片竹林吧。”

她险些脱口而出:等你上台再改名好了。

“不用,不用。我不喜欢竹林啦,太悲了。”李薇对四爷很有信心,一时半刻改不了名字也不算什么。

大概四爷以为驳了她的话,怕她不高兴就带她重新去牡丹台赏牡丹。这里他虽然不能住,但在这里坐一坐,吃顿饭是没问题的。

他们就对着牡丹台前的一大片牡丹花用了午膳。

等到该回去的时候,刚才为李薇引路的那位姑姑上来,先是很抱歉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就问四爷这牡丹台里的人如何安排?

姑姑小心翼翼的看着坐在四贝勒身旁的李侧福晋,道:“李主子大约是谨慎了些,只说一切照旧。只是……还请四贝勒示下……奴婢们也好有个章程。”

李薇稀里糊涂的,见四爷仿佛是明白了,他道:“既然李主子说了,那就一切照旧。万岁爷若是来了,还叫她们上来侍候就是。平日里还住在这里,只是不能乱走。姑姑是侍候老的人了,规矩如何,你是最清楚的。”

这位姑姑就赶紧答应着下去了。

出去时,他们一边散步,最后再赏一遍这里的美景,四爷一边对她解释:“皇上以前来的时候,有几个侍候的人还在园子里。如今圆明园赏给我了,那个姑姑是来问那些人如何处置的。”

李薇的脑子偏在这里反应慢了半拍,几乎是很艰难的才明白过来,跟着就不太敢相信的问:“……那刚才那人的意思该不是想叫你……收下她们?!”

说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侍候皇上的人她明白了,不就是以前皇上过来时收用了几个人嘛!可是!示意四爷收下她们是怎么回事?!

太不和谐了!

“醋坛子。”四爷握着她的手笑道。

醋坛子就醋坛子!她要做个快乐的醋坛子!

四爷语调温柔的劝她说:“那些人也可怜,那个姑姑也是同情她们。你想想,她们还都是如花年华,现在却只能在这个空园子里空耗青春。”

这会儿,李薇绝对能做到铁石心肠:“爷,您连皇上住过的牡丹台都让出来了,”她凑上去小声道,“那皇上幸过的姑娘,你也要让出来才好啊。”

四爷叫她说的大笑起来,指着她道:“好,好,会说话!”

其实李薇也很不理解:“怎么不叫她们回宫呢?”

四爷握着她的手摇了摇,打趣道:“你在府里时,爷要往府里领人,你还要醋一醋,跟爷闹上几次呢。宫里那么多娘娘,醋起来就是皇上也要让几分的。”

李薇怔了下,听起来很有道理啊。而且是四爷说的,他说的肯定是真的吧?

四爷见她居然真的相信了!

他这下能明白为什么素素总是喜欢骗孩子们了。

李薇一扭头看到他憋笑憋得脸都红了,恍然大悟!

四爷看她明白过来了,终于忍不住:

“哈哈哈哈哈!”

229、四十七年

四爷今年的生日就是在圆明园里过的。

东小院里,李薇猜他们兄弟几个会在圆明园里玩些什么。自打四爷被赏了个圆明园,不止她一个人激动得不得了。四爷的那些兄弟们也都跟打­鸡­血似的,他们从圆明园逛过的第二天,三爷就下帖子来问,

老四啊,哥哥听说皇上赏你的花园老美了,啥时候请哥进去看看啊,

当然三爷那个文化人写来的帖子比她的用词文雅多了,但她深以为她复述的已经得了几分神韵了。

除三爷之外,十三爷是带着礼物上门,表达祝福和羡慕之意。十四爷是单身上门,表达了羡慕嫉妒恨之意。

总得来说,这两个弟弟来了之后,四爷的心情一直很好。

虽然李薇还没有问过关于永和宫的事,四爷的感想如何。不过看他的反应,貌似是娘娘训斥没关系,十四你的羡慕嫉妒恨叫哥哥我十分满意。

有种娘娘欺负他,他就欺负弟弟来找平的错觉。

她脑补得正欢乐,玉瓶小心翼翼的上来道:“主子,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四爷过生,宴开两头。兄弟们都叫他拉到圆明园去了,宗亲女眷等却在府里开宴。本来不是这么说的,一开始四爷的安排是一家子都去圆明园,反正那边地方绝对够大,而且皇上赏的园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的。自家亲戚都去那边,这里就虽然也开席,但只招待一些不重要的客人。

可福晋自请留下!不知道她是怎么跟四爷说的,反正她是留下了。

四爷就想叫她带着孩子们跟他一起去圆明园。

这可能吗?李薇马上拒绝了。她还没那么蠢,四爷生日的好日子,福晋在府里招待不入流的客人,她跑圆明园去?

于是她就说:“爷和兄弟们在圆明园里痛快玩吧,正好没女人孩子给你们捣乱,想怎么玩怎么玩。”

他还乐,逗她道:“又记着那几个女人了?爷叫她们那天出来,要是他们有看上的,直接叫他们领走行了吧?”

他还以为她吃醋。

其实她是不理解福晋。去园子里过生日多好,又不用府里费一点事,那圆明园现在吃的还是内务府的供奉呢,不管是人手还是饭菜酒水,连场地都不用他们­操­心了。结果人家不去,四爷又不是喜欢勉强人的,基本上他觉得好的事,推荐给别人,那人要是不接,他面上笑得呵呵,心里马上就疏远了。

福晋不去,原本可以去圆明园一趟的宗室女眷们也都挪到这边来了。

刚才李薇就是在福晋的正院里陪客人的,乱糟糟的叫人心烦。三福晋见谁都是一脸的柔情似水,可想到死在她手里的孩子,李薇就觉得这女人是个美女蛇。

五福晋近年来越来越冷漠了,来了以后就坐在那里,跟谁都不笑。七福晋还是一样的­阴­阳怪气。

八福晋则是满面红光,一口一个我们大阿哥。她扬眉吐气了,拉着人挨个问别人家的儿子。像三福晋和他们福晋这种有儿子的还好说,五福晋和七福晋被她问到脸上,个个脸­色­都不好起来。

虽然八爷的大阿哥也不是八福晋亲生的,可八福晋一来就说了,这孩子放到她这里养,而八爷根本不打算给大阿哥的生母请封侧福晋。

宗室里的孩子要不是福晋亲生,为了提孩子的身份,一般都会给生母请封。当年李薇被提侧福晋,就是因为看着弘昐大了,怕他出门见人被人鄙视身份。

请封侧福晋也不费事,八爷上道折子就行了。

坐在李薇身边的田氏悄悄说:“还不是怕这侧福晋封了,她就站不住了?八爷这么久都没儿子,真封了侧福晋,这侧福晋可比她这个嫡福晋还值钱呢。”

反正,八福晋的腰杆子就比五福晋和七福晋硬了。

弘晖跟着四爷去了圆明园,八福晋就问弘昐他们。福晋看李薇,她就起身笑道:“弘昐也跟他哥哥去了。”

八福晋今天是非要见个小男孩,她这么多年都不敢跟人提孩子,碰见妯娌说起孩子经,她都觉得刺耳。旁人见此也从不跟她聊这些。好不容易有了大阿哥,她激动的想把之前的统统补回来。

可惜四嫂没去圆明园,各家的长子基本上都跟着阿玛去园子了,别的孩子也没带出来。

看着这位李侧福晋,八福晋有些嫌弃她不识抬举,继续追问:“我记得你还有两个儿子吧?弘昀和弘时呢?”

李薇笑得一脸平静:“他们都不在,叫我们爷给派出去了。”

噎了八福晋,席面上也叫她给闹得有些静了。李薇见此­干­脆辞出来,托口说要方便一二,直接躲回了东小院。

叫玉瓶这么一问,她心知也不可能一直躲下去,又磨蹭了一会儿还是过去了。熬到下午三点多时,宴席终于结束,李薇欢乐的开始一趟趟把客人们都给送出去。

送五福晋一家时,五爷的侧福晋瓜尔佳氏一路提着她的手笑意盈盈的说:“我们家的弘晊平常麻烦你照顾。”

“哪有。”李薇也很客气,她是知道弘晊跟弘昐常在一起玩,而且弘晊是自己找上门的。后来两人渐渐真的要好了,弘晊才说以前是他额娘叫他来找弘昐的。

“额娘说叫我出来多交几个朋友,我还当你是舅舅家那些天天拉我去读书的人一样呢。”瓜尔佳氏是大族,弘晊从小身边的伴读都是瓜尔佳一族的人。可这些伴读大概都得了家里的人叮嘱,见着弘晊就是拽着他一门心思的学习。

弘晊烦他们烦得要死,偏偏都是自家亲戚,打不得骂不得,告诉额娘也没用。

一开始听额娘的话找弘昐玩,他心里挺不情愿的。结果玩熟了才知道弘昐是个多么好的朋友!现在弘晊比七爷家的弘倬跟弘昐还要好。

弘昐还一本正经的跟李薇分析过,说这是因为他跟弘晊在处境上有共同之处。

“弘晊大哥跟他不同母,而且弘晊生母生得孩子多。听弘晊说在五叔府里,五婶和刘佳氏侧福晋一直把他额娘当成眼中钉。”弘昐悄悄的跟她分享八卦。

“弘倬就不同了,他跟弘曙是同母兄弟,之前他还为难的说过,要是我跟大哥有矛盾,他哪个都不帮。”其实有段时间,弘倬一直有点回避他的意思。弘晖刚回府那会儿最严重,最近才慢慢又变好了。

弘昐跟她说这么多,就是解释他现在为什么跟弘倬没那么好了。他不想因为他们而影响额娘和纳喇氏的关系。

李薇让他放心,朋友多了以后,自然会有亲疏远近的分别。有时投缘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看在弘昐的份上,她对瓜尔佳氏也多了两分善意。两人从府里出去的这一路上都在说话,跟着五福晋一起来的另一位侧福晋刘佳氏就笑道:“妹妹和李福晋真要好啊,都叫我眼气了。”

李薇冲刘佳氏笑笑,懒得理她。大家都是侧福晋,五爷还是四爷的弟弟呢,在他们府里对她冷嘲热讽,她就晾着她,看她怎么下台。

她没接话,刘佳氏面上这笑就挂不住了。五福晋事不关已,悠然的走在前头。瓜尔佳氏笑着上前,拉着刘佳氏道:“姐姐真是脾气大,在咱们自己府里就算了,这是亲戚家呢。”

送完五福晋一家,还有七福晋。纳喇氏在外头很少说话,只在临上车前特意跟她说了一句:“年后我来找你玩吧。”

“行啊,咱们去圆明园。”李薇笑道。

纳喇氏也直接的说:“本来以为今天能去的,我还没见过皇上的园子呢。”

对啊,四爷这个是独一份的,更别提里面还有专为皇上建的牡丹台呢。李薇也是与有荣焉的厉害。

等晚上四爷回来,她还没来得及再说说圆明园的好话,就看他神­色­不大对。

她把特意给他准备的生辰礼捧出来:一副她亲手做的羊皮手套。“今天是好日子,爷可不兴拉着脸。”她帮他把手套戴上,“好不好用?”

四爷弯曲手指,脱下笑道:“好用,今年冬天骑马拉缰不会冻得手痛了。”

打了个岔,他的情绪看着就好多了。李薇再叫人把酸­奶­拿进来,“今天在那边肯定喝了不少酒,吃点这个解一解吧。”

酸­奶­里拌了两勺白砂糖,她特意叫人把糖粒别磨太细,吃在嘴里沙沙的甜。

有甜食下肚,他的脸­色­就更和缓了,道:“今天……直郡王和太子都没到。”这叫他想了一天都想不通,“连弘昱和弘晰都没来。”他们不来,侄子们也不来,只叫人送了礼物。

虽然除了直郡王和太子外来得人也不少,特别是十五、十六两个小阿哥,特意领了皇上的旨到四哥的新园子来玩,都不能叫他高兴起来。

再好的日子,因为这个宴席也是草草结束的。

李薇没办法安慰他,夺嫡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好兄弟在背后捅刀子的也不少。她不去瞎猜直郡王和太子,想了想说:“这么说,我倒觉得十四叔还不错。”

四爷不解的看她,这时提十四是怎么回事。

“至少十四叔高兴不高兴,都摆在明面上。”他有气都直接冲他四哥撒了。

四爷被逗笑了,“照你这么说还真是。”

直郡王和太子真是不好说。他们不来也不叫儿子替他们到场,连有事或生病一类的传闻也没听说。一直到过年前,李薇都在担心他们是不是一齐看四爷不顺眼了?

就算四爷是以后的雍正帝,现在他的能量真不如直郡王或太子,更别提两人加一起了。

雪把京城给盖住的那天,李苍回来了。庄子上的消息是早就送来了,粮食明年年中,雪融冰消后走运河进京。李苍这差事办得很圆满,四爷得知后特意叫他来府里褒奖一番,还留他用了顿饭。

李薇得四爷授意,给李家赏下不少年货。蒙古送来的皮子和药材是大头,余下的­鸡­鸭牛羊都是小头了,足足拉了两大车。

李文璧今年在金华就满三年了,四爷生日前就写了信递上来。他摸不清是继续外任还是进京,这要看四爷的安排。

四爷接了信后,找戴铎与傅敏商量过几次,一至认为京里这两年只怕风波不小,李文璧最好还是留在外头当官。地方上他们也要有人才行,李文璧是四爷府里送出去的做官做得最好,升官最顺当的一个。

傅敏道:“李大人瞧着或许不够沉稳,但却是个会做官的。”有多少聪明人都不会做官,李文璧为人如何不好说,或许人家扮猪吃老虎呢?傅敏见过一次,事后也不得不承认跟李文璧一同处事并不为难,反而觉得他待人诚恳,是个可交的人。

比起戴铎,他就更愿意与李文璧共事。

剩下的读书不开窍,办差也需要师爷从旁提点都是小节了。

就连四爷也没想到李文璧能走到如今,想起他们父女二人真是如出一辙。

天公疼憨人啊。

他跟李薇说起,她才知道阿玛又要升官了。而且还是回不了家。

“再往上升,阿玛能做什么官?”她好奇的问。

“五品知府,你父还是当得的。”四爷只是犹豫,有两个职缺,一个是太原府,一个是宣化府。他更倾向于宣化府,只是怕递上去皇上不批,那就耽误李文璧了。叫皇上打回来,他再想升正五品就难了。

可宣化府在直隶下辖,算是京城的咽喉之地。

他实在舍不得叫这位子上坐上别的人。

转眼就是新年,又要进宫磕头长跪了。幸好往年也做惯了,李薇全副武装。今年进宫的人数少多了,弘昀、弘时都没进去,连二格格和三格格都留下了。

李薇就觉得到了永和宫,娘娘肯定要问起来。她虽然对几位儿媳­妇­都是寥寥,可对孙子一辈就亲热多了。

……到现在她都觉得四爷可能是故意的。

永和宫里,德妃扫过下面磕头要红包的小辈们,果然问道:“老四家的,你们府里的二姑娘、三姑娘,还有那两个小子呢?”

福晋起身离座,恭敬道:“不敢欺瞒母妃,弘昀和弘时十一月九日的时候种了痘,十二月十五日才回来,现在还在家里歇着呢。他们阿玛怕他们出来再着凉了,就没叫他们进来。”

四爷生日时,他突然说要给两个男孩种痘,就把两人给带走隔离了。李薇虽然吃惊,但心知他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

他也对她解释了,直白的叫她害怕:“如今外头恨我的人多了,我怕叫孩子们着了道,赶紧种了好放心。”

就跟八爷生了儿子不敢声张,眼看在进宫贺新年了才揭出来。四爷给两个儿子种痘也是悄悄的。李薇才发现原来德妃也不知情,估计就四爷和皇上知道——他要上折子跟皇上提啊。

德妃平静点头,嗯了声。

福晋接着道:“扎喇芬的岁数也差不多了,他们阿玛说了也该给她种上了,怕她这些天出来冻着,就留在家里了。额尔赫是姐姐,这孩子懂事,说有宜尔哈进宫来替他们给您磕头进孝,她就留在府里照顾弟弟妹妹们了。”

大格格进宫,二格格留在府里是福晋决定的。李薇对此没有意见,不管福晋的本意是什么,她可不觉得进宫磕头是件好事,二格格留在府里更好呢。

其实她本来也想留在府里的,就是说不过去才不得不进来。

德妃道:“都是好孩子。”说完赏了点东西,也不再说别的了。

至于这里头有没有四爷赌气的成分,最后有没有气着德妃,李薇是真不知道。她只是有这个感觉。

新年宴会开到第三天,皇上又赐了个园子,是给三爷的。不同的是这个园子不是替皇上预备的,里面没有违章建筑。比起四爷的圆明园,三爷的熙春园就少那么一分味道。

但还是很招人惹眼的。

目前几位皇阿哥中,太子和直郡王是早就有园子了。不跟几个弟弟们一般见识。

三爷得了园子后也乐歪了,他比四爷聪明一点的是,刚得了园子就在宴席上跪请皇上驾临,说要让皇上第一个赏园。

这黑锅盖得四爷的脸­色­难看了好几天,过了十五都没缓过来。

皇上很给面,去三爷的熙春园用了次膳。

不等四爷照猫画虎,学他三哥请皇上来圆明园,皇上过了二月又出巡了。

直隶。

随行的有直郡王,太子,十三,十五,十六,十八。

四爷留京,不但领了户部,还获准出入南书房。

230、游泳池

皇上走后,四爷更忙了,但心情一直是阳光明媚的。

跟他的心情相反,天气却一直都不好,天要­阴­不­阴­的挂着乌云,天边时不时滚过雷。老一辈的人说这是龙王出巡。二月末,三月初,院子里的石榴树刚刚冒出­嫩­芽来时,突然又开始下雪了,反而比过年时还要冷。

李薇担心四爷在户部大堂里再冻出个好歹来,开始叫人天天往那边送羊­肉­汤。底下加着炭炉,送到那里还是热的。她也记着那边人多,叫人从外头买来街上卖油茶那种大铜壶,一送就送两大壶过去。

送了两天,四爷回来了。一见她就笑道:“户部的人天天等着你的羊­肉­汤送过去,一到时间就到门口转悠。”

李薇担心做过头了,忙问:“给你丢人了?”

四爷握住她的手:“怎么是丢人?这都三月了,户部的炭早就烧光了,他们天天冻得面青­唇­乌的,你这是积功德,不知道多少人在心里念着你的好呢。”

她松了口气。其实也猜到户部估计没炭了,府里的炭也是烧到二月末就没了,见天气又变坏了,才特意从庄子上又拉了几车进府。她还给李家送了些炭呢。府里是庄子上存了炭,可户部吃的是公家粮,内务府可不会好心的给他们送炭。

用过晚膳,四爷拉着她说话,从七点说到八点半,等洗漱后躺上床睡觉,他的谈兴还没过,兴奋的一塌糊涂。

最后两人和谐了一场。兴奋过度的四爷简直像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到前头去找儿子们了。好久没回来,问一问弘晖几人的功课,再重点看看弘时,这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留下李薇一个人把昨晚四爷说的话重点整理了一下。这些话大概他也不能跟十三爷啦,戴先生一类的人说。

脑补下四爷一脸激动的对十三爷:“皇上叫我去南书房,就是叫我看有多少人上折子骂我的!皇上对我真好!”

这显然不合适。

四爷说,皇上明面是夸他,赏园子和叫他进南书房都是在表示他支持四爷。可暗地里呢,也提醒他多少收敛一二。

从去年四爷开始领户部,公事公办的把各家曾经在某年月日借户部多少银子全都查出来,然后一一录到折子上,一份留档,一份送到御前,一份给这个欠银子的人。

他这样几乎把京里所有人家的脸都给扇得啪啪响。皇上身在江南,每天都能接到无数臣子哭骂四爷不尽人情的折子。

皇上应该也烦了,可他不能像四爷那么无情。

本来扇巴掌的是四爷,皇上给甜枣正好。四爷也是因为领会到这个才扇人扇得上瘾,可皇上好像一直半刻甜枣还给不出来——银子还没要回来呢。

四爷能进南书房,现在能被皇上允许进南书房的阿哥他不是第一个,但目前是唯一的一个。南书房里的大人们都尽皆伏首。

各地奏折送进南书房后,还要由这些大臣们照皇上的吩咐先做个区分,将皇上要马上看的整理出来,再快马加鞭递到御前。皇上认为没那么重要的,就先放着,等皇上回来再看。

京官三品以上,外官五品以上,这些人的折子都可以直达御前。

宗亲里也有分别,这个就是照皇上对这些人的亲近来说的。比如前裕亲王福全和索额图,这两位以前的折子,哪怕是个请安折子,也是当天就发出去的。但自从这两位去后,继任的裕亲王保泰就没这份优待了。

索额图家更是连上折的权利都失去了。要递折子还要拜托旁人往上递,不然到不了南书房就‘丢了’。

四爷一进南书房,那些骂他的折子瞬间都不见了。

昨晚上他边说边笑:“皇上这下可轻松了,折子一下子少了四五十个。”

每天都有四五十个人发折子专门骂你啊。

李薇对四爷的不受欢迎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放在现代,某一省长每天有四五十个同僚向他的上司告他的状,这位子他还能坐得稳吗?

他还乐呢。她很担心好吗?

李薇小心翼翼的问他:“爷,你真的把那人借多少银子都列了个表吗?”会不会有点过分?她算是知道户部那些人都在忙什么了。

“是啊,还有他们当年上折子是用什么理由借银子的。有家是个奉恩将军,上折说他们家空负皇恩,一直没能为皇上效力,老太太就不许家里的人朝皇上求官职,全家都指着一个将军的爵位过活。结果他有天发现家里老太太住的屋子多少需要修葺,而他连给自己额娘修屋子的钱都没有,他感到自己真是辜负了祖先的威名。”

李薇听得好玩,追问:“后面呢?”

“后面皇上就准他借银给他额娘修屋子。他借了二万两。”四爷笑着说。

李薇不相信:“他是趁机想占便宜吧?二万两修屋子?都能扒了重新盖了。”骗傻子呢?

结果四爷居然向她解释:“他额娘是有诰命的,那老太太住的院子翻修一遍,二万两也就是将将够吧。”

她突然有种在网上看到过一位女明星的包售价二百多万的感觉。

一个包而已……

土豪和权贵的世界她理解不了。

想起这个奉恩将军,她问四爷:“爷,他上折子求的到底是借银……还是想求皇上给他个官当当?”

四爷笑得更厉害,夸她道:“变聪明了。就是这么回事。”

这么说皇上也挺坏心眼啊。人家上折子哭求的是官,皇上不想给他官,就准他借银。说起来也是皇恩,也要跪叩的。而且银子一花就没了,哪有当官赚得多?

她之前一直脑补皇上借出这么多银子是个大傻子,现在看人家也聪明得很。再说银子借出去了,早晚要还的。

沉浸在皇上城府好深的感叹中,她忘了原来想劝四爷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初衷。

等四爷又去户部后,听说手段是越来越严苛了。

当然骂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可与此同时,送到府上的各种孝敬却也越来越多了。五月时,各处的冰敬已经送到府里了,每天府里都要专门拨人收礼。张保还腾出来两个院子当库房,就是为了放礼物。

前院忙得人仰马翻,四爷却不在府里,于是张保粗粗整理过后,把礼单送到了福晋和李薇这里。她们两个一人一份。

虽然是整理过后的礼单,每天送了什么看不出来,但估个总价,再除以天数,也能有个大概的印象。

从五月初到五月中旬,每天大概都能收一二万银子的礼。短短半月余,就收了四五十万两。

虽然不是实银,大多数是估算出来的价格,比如古画、古字,除了古董外,还有送田庄的,房子的,也有送人的(叫张保给挡了)。当然也有直接送银子的。

叫李薇想不透的是,如果有银子­干­嘛不还欠银?非要拿来送礼?

大概是欠得太多?拿来送礼一万五千的还行,还银子就不够还了。

当官的不打送礼的,所以四爷并没有像她想像中的一样铁面无私,把送礼的都给拒了。他收是照收的,但也没听说在外头放过谁了。

五月末,皇上没回来。听说直接去塞外避暑去了,京里也热得像三伏天。四爷还留在户部,他都快在户部住了一年了。李薇趁他回来时说想去庄子上住,不趁机说他一走又是半个多月。

“­干­嘛不去圆明园?叫人带你和孩子们去园子里吧。”他道。

她立刻殷勤的捧茶捏肩,叫他发笑。她不好意思的说:“我也想去再住住圆明园啊,就是……怕不好……”

没他带着,她不太敢去那里住。大概是皇上赐的,叫她有敬畏之心?

“这有什么不好的?咱们自己家的园子。你想去,明天就叫人领你去。”四爷放下茶,把她从背后拉过来说。

李薇不要,说:“明天你在家呢,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等你再去户部了,我再带着孩子们过去。”

四爷叫她这话说得心情甚好,道:“那也行,先叫人去收拾下地方,省得你去那边了住不惯。”

于是,第二天他叫人领着赵全保等人先去圆明园了。总之就是先把那园子整得跟家里似的,来往的下人和规矩都要重新教。免得那边自持是皇上赏的,不服管教一类。

带赵全保去圆明园的太监有个特别的名字:张起麟。

赵全保回来说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名字琅琅上口,特别顺耳。赵全保也把他张哥哥夸上了天,说人特别和气,长得也好,比苏培盛小个五六岁的样子。

“叫奴才看,只怕这位日后会顶了苏培盛的活呢。”赵全保道。

“不可能吧?”李薇笑道,张起麟这个名字可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太监。她都没印象。主仆私下说话不必太计较,而且从赵全保的嘴里,她至少又记得四爷身边出了个得用的太监。

四爷走后,她就带着孩子们去了圆明园。弘晖和弘昐倒是都留在了府里,说是功课不能丢。进园子是去玩的,教他们功课的戴先生进不去。弘昀也是这么说,被他额娘镇压。

他不去,弘时一看三个哥哥都不去就也不去了。

最后她带着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孩去了圆明园。一到园子里,原本怏怏不乐的弘昀和弘时都乐疯了。李薇也乐,脱了府里那个牢笼,在这里没福晋也没四爷,她是老大啊。

所以她就叫人在湖边圈了块地方,带着几个孩子学游泳。

她真的想游泳好多年……

府里也有荷花池,她当小格格时还盼着有天能在府里游泳呢。可后来这个心愿一直没有达成。主要是她顾忌着福晋,当小格格时没那个身份,当侧福晋了又要注重脸面。

园子里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她叫人做了很多门板一样宽大的浮板,周围打磨光滑再上漆,周围做上把手,扔到水里后叫孩子们抓住,周围再停一条船。船上都是侍候她多年的赵全保等人。

她穿着长袖长裤,除了没穿袜子,浑身上下遮得纹丝不露。她感觉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可这天,她正和孩子们在湖里扑腾着,一抬头就看到湖边站着四爷。

轻风吹过他的袍角,离太远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应该不会太高兴吧?

苏培盛叫人荡了条小船过来,他上了船就往湖中心来。

她赶紧叫孩子们先上船,把他们都给推上去后,他的船也靠过来了,船上的人纷纷跪下,她见他越离越近,一个猛子潜到水下,游到船的另一边,想从这边上船。

刚从水里冒出头,船上玉瓶冒死放下绳梯,还伸手来拉她:“主子,快些……”话音未落,她Сhā烛般跪下去了。

身后水波荡荡,她连头都不敢回。

半晌,身后他道:“还不过来?”

她怯怯的回头,他的表情倒是很平静,手上还拿着一件薄披风。

她游过去,划船的太监背过身去,她攀上船帮,他先把披风给她披到身上,再弯腰把她从水里给抱了出来。

从水里出来人会陡然变重,可他还是抱得轻轻松松的。披风下摆浸到湖水里,坠下来滴滴的水声打在船底上。

她缩到他怀里,真的有点害怕他生气了,小声唤道:“爷……”

他轻轻拍拍她,低头看着她笑了下,轻声道:“回去再骂你。”

没生气!万岁!

回到她和孩子们暂住的天然图画,苏培盛早就叫人准备好了热水。他抱着她一路回来,侍候的人全都回避了,屋里的人早早的跪在下头,额头全都紧贴地面。

泡在沐桶里,热气蒸腾下屋里什么都看不清了。他坐在隔着一道屏风的外头,她默默照他说的泡够一刻钟才许起身,再叫宫女进来侍候她洗头发。

洗完换了衣服出来,她直接上榻倚到他怀里,才敢小声开口:“爷,你生气了吗?”

“嗯。”他摸着她洗得白里透红的小脸,恨得想打,又舍不得下手,真是个磨人­精­。

半天才轻声问她:“想游水怎么不跟爷说?那湖那么深,你也敢往下跳。”

“知道给孩子们准备木板,自己怎么什么都不用?”

“爷还以为你落水了,问了人才知道是在游水。”他长出一口气。

她伏在他怀里一声不敢吭。

四爷只是在户部­干­活­干­得累了,想起他们在圆明园,就特意过来看看他们。结果来了一问才知道这几天一直都在湖边,到湖边就看到一堆人头在湖水里浮沉。

那一刻真是天旋地转。

幸好他心里想着不会有这种事,他们要真出事了,这园子里的早乱起来了。再定睛一看,水里浮着几块门板那么大的木板,顺风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他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上来一定要狠狠的教训她!

可等她洗完澡,他这气就消了,转而开始想在府里或庄子上某处起个池子给她玩。圆明园是皇上赏的,不能改建。

在园子里住了半天,陪孩子们玩了一场,又问过弘昀和弘时的功课,叫本来以为他生气而不安的孩子们都放下心来,特别是大格格,她之前就想拉着二格格去李薇的屋子前跪着,求四爷原谅,被二格格给按住了。

“事情还没到这一步呢,真到需要咱们去请罪时再去。”二格格平常跟大格格相处一直没问题,但在对四爷和福晋时,两人的分歧总是特别大。

二格格不客气道:“大姐姐,那是咱们的阿玛,你的膝盖别那么轻好不好?”

说得大格格眼泪汪汪,二格格见话说重了,她只是一时不忿嘛,连忙上去道歉。大格格心里多少委屈,背过身抹泪道:“你当我是天生这样的吗?谁不想抬头挺胸做人?你过得好,也别嫌我膝盖软。”

关于福晋与李薇之间的事,是她们两人中间的一个永恒的话题。

大格格轻轻一带,二格格也不愿意再起争端,半天才说:“大姐姐,说一千道一万,咱们总要自己先立起来。你立起来了,能把你按下去的人有几个?咱们府里一只手就数过来了吧?你自己先跪下去了,跪习惯了,别人也习惯了,谁还记得叫你立着?你总不能都指着别人尊重你,你自己却忘了吧?”

说得大格格一时没了话,半天两人只能面面相觑。最后姐妹两人一起把这一节给忽略过去。

等到四爷出来,大格格发现阿玛果然没生气,二格格的话才在她心底剧烈翻腾起来。

在园子里歇了一夜,第二天四爷又要去户部了。临走前对她说了两件事。

“爷会在庄子上替你挖个池子,想游以后都去那里游。再有,爷叫张起麟过来侍候着,有他看着,想来不会再出事了。省得一园子都是你的人,没一个拦得住你的。”说到这里,四爷笑着虚点了她两下。

按说素素平时对几个奴才都放纵得厉害,可说她被奴才拿住了又绝不是,只要是她想做的,几个奴才都没二话,哪怕明知是个死,也没有阳奉­阴­违,背地里打折扣的。

叫他不服都不行了。

等他走后,李薇连忙叫人去问赵全保几个,从昨天就没见着他们。听说四爷确实生气,赵全保带头领了二十板子,余下一个都没落下,连玉瓶也叫赏了二十下手板,这还是看在她是李主子跟前当用的,没敢打狠了。

张起麟早就到了,见她担心就道:“主子别担心,下头人都有数,不敢下重手。主子爷也叫人给了药,都好好养着呢。等个几日,玉瓶姑娘就能回来侍候了。”

李薇心里虽然有数,但也没想到会叫四爷撞个正着。要是能容她得个空,至少也来得及把责任担下来。

赵全保几个这板子挨得是真冤。

“叫他们好好养着,这回是我的不是,叫他们受委屈了。回头一人赏十两银子。”她支着头说。

张起麟应下了,却笑着说:“叫奴才说,主子有什么不是的?奴才们能为主子尽忠是福份,这挨打也挨得心里甜呢。”

“这不过是漂亮话罢了。”李薇笑了下,不太了解这个张起麟的­性­格,想他是四爷送来的,大概也是要重用的,说不定她的话都能送到四爷耳边,就多说了两句。

“是我的错,认了也不亏什么。总不能我这个当主子还掩耳盗铃吧?”考虑不周,叫周围的人都受连累是真的。认不认都一样。

别人心里怎么想,她管不着也看不到。她又不打算当圣人,不怕犯错,只怕犯错不认错。能吃一堑,长一智,这个错就没白犯。

……下回再想背着他做什么的时候一定要计划周全!

李薇还担心四爷不叫她继续住圆明园了,不过她还是住下去了。

一直住到了八月末。

这天到了黄昏时分,弘昐突然带着侍卫来了。

他到的时候,李薇正带着孩子们一起用膳。玉瓶进来传话后,她还笑着说,“只怕是嫉妒咱们在这里逍遥了。”二格格和弘昀几个正笑着,弘昐已经进来了。

李薇一怔,“怎么这么快,”

弘昐笑道,“儿子从大门直接过来了。”说罢给李薇使了个眼­色­。

李薇这时已经察觉出不对来了,起身拉着他道,“瞧你这一身的汗,快跟我进来换衣服。”

两人拐到多宝阁后的,这里是用来给女眷们暂时休息,方便的地方。

屏风一隔,李薇小声问他:“你来­干­什么?”

“阿玛叫我来,请额娘带着姐姐弟弟们回府。”弘昐说,李薇不解,他又添了句:“阿玛进宫了。”

李薇马上没了二话:“咱们现在就走,行李叫人先收拾着,明天再送回府。”

出来后她先叫玉瓶把三格格和弘时带出去,叫­奶­娘安抚,然后对剩下几个大孩子说:“府里有事,我要马上回去,把你们留下不妥,这就都跟我走吧。”

大格格怕是福晋那边有事,起身担心的问:“李额娘,不知府里出了什么事?”

李薇明白她的想法,安慰道:“放心,咱们府里的人都没出事。这些也不是你们该打听的。回去该­干­嘛就­干­嘛,都跟之前一样。”

她也糊涂呢。

几人坐上车,侍卫护卫着很快回了府。四爷没回来,也没传话。而且好像连福晋也不知道他们突然回来是为什么。

231、开端

李薇还担心四爷不叫她继续住圆明园了,不过她还是住下去了。

一直住到了八月末。

这天到了黄昏时分,弘昐突然带着侍卫来了。

他到的时候,李薇正带着孩子们一起用膳。玉瓶进来传话后,她还笑着说,“只怕是嫉妒咱们在这里逍遥了。”二格格和弘昀几个正笑着,弘昐已经进来了。

李薇一怔,“怎么这么快,”

弘昐笑道,“儿子从大门直接过来了。”说罢给李薇使了个眼­色­。

李薇这时已经察觉出不对来了,起身拉着他道,“瞧你这一身的汗,快跟我进来换衣服。”

两人拐到多宝阁后的,这里是用来给女眷们暂时休息,方便的地方。

屏风一隔,李薇小声问他:“你来­干­什么?”

“阿玛叫我来,请额娘带着姐姐弟弟们回府。”弘昐说,李薇不解,他又添了句:“阿玛进宫了。”

李薇马上没了二话:“咱们现在就走,行李叫人先收拾着,明天再送回府。”

出来后她先叫玉瓶把三格格和弘时带出去,叫­奶­娘安抚,然后对剩下几个大孩子说:“府里有事,我要马上回去,把你们留下不妥,这就都跟我走吧。”

大格格怕是福晋那边有事,起身担心的问:“李额娘,不知府里出了什么事?”

李薇明白她的想法,安慰道:“放心,咱们府里的人都没出事。这些也不是你们该打听的。回去该­干­嘛就­干­嘛,都跟之前一样。”

她也糊涂呢。

几人坐上车,侍卫护卫着很快回了府。四爷没回来,也没传话。而且好像连福晋也不知道他们突然回来是为什么。

因为她叫庄嬷嬷来亲自请李薇过去说话。

李薇到了,福晋问过在园子上玩得好不好之后,就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这会儿三伏还没过呢。”

福晋不知道,李薇也不想显摆。坦然道:“大概是爷生气我带着孩子在那边住得太久了,叫弘昐把我们喊回来了。”说完就叹气。

送走李薇后,庄嬷嬷道:“侧福晋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她撇撇嘴,“这么些年,奴婢也没见过主子爷对她皱一皱眉的。”还说四爷生她的气,装模做样。

元英也想不透,四爷在户部的事并没有跟她说太多,特别是乌拉那拉家也借了将近十六万两银子。弘昐突然出府去接人,原因连弘晖都不知道,只知道是苏培盛回来传了句话。

苏培盛传了话就走了,没来找她请安。再说,她也不能把四爷的人叫来打听。

这么耳目闭塞,平时无事就算了,有事时真是叫人心里起火。

元英没有理庄嬷嬷的话,她现在需要的不是挑拨,而是冷静和镇定。

东小院里,李薇对孩子们说的就是他们住得久了,四爷生她的气。二格格几个有些紧张,她笑道:“得了,你们阿玛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有事的。”

打消了孩子们的担心,打发他们都回去,她在屋里也默默提着心。

府中大门紧闭,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以前每天都要往户部送冰,从那天后冰也不让送了,凉茶倒是还一天一送。

听赵全保说,四爷好像已经不在户部大堂了。

因为不知何事,只好一直猜。结果到了九月中旬的一天深夜里,四爷匆匆回府,他把李薇也给叫到正院,还有弘晖和弘昐。

“十八弟没了,直郡王说话就要到京城了。府里先把喜庆东西都收起来,这几天准备着,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进宫了。”他满脸疲惫,眼神却亮得吓人。背上的衣服都叫汗湿透了,脚下的靴子上也都是灰土。

可他不洗漱不更衣,回来就叫齐所有人说这件事。

李薇恍惚觉得这事不太正常。

福晋问道:“爷,十八叔今年才七岁……”

李薇一听也觉得不对了。宫里死的孩子不算少,往前数十九阿哥也是早夭,因为是三月时没的,宫里年味还没散,也就是简单办了个葬礼就算了。

那次可没叫李薇他们也准备进宫啊。

四爷眉头一皱,道:“不要多问。”

一屋子人噤若寒蝉。

而四爷说完就回前头去了,谁都没理。看他匆匆走了,屋里着实静了一息有余。

他们好久都回过神来。弘晖和弘昐先起身告退,李薇也跟着起身,对福晋道:“我领他们出去,免得天晚了。”

外头月明星稀,福晋点点头。

李薇是想提点弘昐两句,从福晋刚才说一句话就叫四爷生气看来,这次的事不知道有什么内情。

走到二道门处,她说:“最近府里有事,你们不要添乱,只管一心读书就行。”

碍于弘晖在,她不能说得太明白。弘昐冲她点点头,跟弘晖一起行礼道:“是。”

目送他们走出二道门,她才转身往回走。

十八阿哥并不是宫里死的最大的孩子,太子的长子就是十岁没的。

弘昀今年也是七、八岁,她想起十八阿哥与弘昀差不多大,心里难免不好受起来。回到东小院后,她特意替这个孩子念了一卷经。

不管到底是什么事,这个孩子的死是最可惜的。因为他还没来得及长大。

前院里,弘晖和弘昐一回来就被人领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连他们的随身太监都叫约束在屋子里,不许乱走。

弘晖的太监侍候他洗漱时还有些战战兢兢,小声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弘晖平静的洗了两把脸,轻声道:“管住你们的嘴,管住你们的耳朵,管住你们的脚。”

那太监哆嗦了下,什么都不敢说了。

四爷的书房里,只有四爷和戴铎二人。

戴铎也是摸不着头脑,十八阿哥虽然是近年来皇上比较宠爱的阿哥,但也只是这样。而且十八阿哥刚刚生病,就有旨意回来要从京里拿药过去。皇上出巡,太医和药材都是带足带够的,只会多不会少。

四爷从接了旨意起,就一刻未停。京里的消息都叫瞒住了,只有他和八爷知道。可药材算着刚送到地方,跟着十八阿哥就没了。

没了就没了,皇上又不缺儿子,就是一时难过,想皇上圣明,不至浑噩,四爷怎么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不敢问,只能盯着四爷的背影使劲想。

四爷叫戴铎来本是想叫他帮着参谋一二,可叫来人,他却又说不出口了。

叫他怎么说呢?

说皇上的消息,叫人瞒住了?

有人……觊觎圣驾……

想到这个就叫四爷的心里一阵狂跳。

直郡王不在皇上身边,只有十三、十五、十六这三个小的。

太子……

他深呼吸几次,不敢再往下想了。

232、 (剧情)帝惧

避暑山庄内,月朗星稀。

梁九功守在皇上的寝室外,像根木头桩子一样动也不动。院中其他站桩的太监在漆黑的夜里几乎看不清人影,但梁九功知道他们一个个都跟他似的,别说动了,边呼吸都放轻了。

屋里原来有四个守夜的小太监,就守在皇上的床前,但前天半夜里时,皇上突然叫人把其中一个给拖出去砍了。

梁九功吓得瑟瑟发抖,拼命磕头求皇上饶命。

他听到皇上在上头沙哑的说,“出去,他是叛逆。”

那个小太监才八岁大,是梁九功到承德后才挑出来侍候皇上的——因为皇上不信任从宫里带出来的太监和宫女。除了他之外,现在还能留在皇上身边的几个都是平常很少出现在皇上跟前的太监。

余下的一到承德都叫绑了,砍了。

梁九功当时都不知道他答了什么话,冷汗簌簌的往下掉。

半天,他才听到皇上躺下的声音,皇上说:“叫别人来侍候。”

梁九功哆嗦着答道:“奴才遵命。”

他把剩下的三个逃过一劫的小太监都拖出去,有一个还吓尿了。他装做没看见,叫人悄悄把那块地给擦­干­净。

一个圆胖脸的小太监哭得满脸鼻涕泪,抖着问:“爷爷……小蚂蚱……真是叛逆?”他跟那个拖走的小太监是一块进来的。

梁九功嫌他恶心,小声骂道:“闭嘴!万岁都说了还能有假?把这事都忘了!再敢多嘴多舌就叫人拨了你的舌头!”

那小太监倒抽一口冷气,死死的捂住了嘴。

再叫来的四个小太监,梁九功挨个教他们,两个站在窗户前,一个站在门前,一个守在皇上的床前。

“要是有箭从窗户外­射­进来,你们要扑上去挡住!要保护皇上,知不知道?”梁九功盯着他们。

四个小太监都点点头,脸上有着能侍候皇上的激动。

梁九功看了都想摇头。能侍候皇上的人多了,能出头的有几个呢?

他悄悄领着人进去,叫人站好后,突然发现守在窗户前的两个人里,有一个站的位置正好能□上的皇上看到一半。陡然一瞧,倒像是藏头露尾的心怀不轨之人。

之前那个被拖下去的小太监就是站这个位置的。

梁九功示意那个小太监往后错两步,这样看着就不吓人了。

皇上睡迷了,一时糊涂而已。

梁九功出来问起那个小太监,有人道:“已经砍了,爷爷放心,是拖出去砍的,不会弄脏地。”

你爷爷是问这个吗?梁九功斜眼瞪他,直把这人给瞪得连连哈腰才算完。他从怀里掏出两块银锭子,犹豫了下捡出个小的扔给这人,道:“别叫人随便扔了,回头再叫野狗啃了。这银子拿去,给他寻个地方埋了吧。”

这人接过银子还有些不敢信,呵呵道:“爷爷真是心慈,小的这就去。”

梁九功扫了他一眼,凉凉道:“别叫你爷爷知道你跟人把这银子给吞了……”

这人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道:“小的手是贱了点儿,可也没那么胆贪爷爷的银子。再说这也是积德的事……”

他还想接着巴结,梁九功不耐烦听了,摆摆手:“快滚,快滚!”

“是,是。”这人一溜烟蹿了。

眼看天边泛起鱼肚白,梁九功松了口气。各处都渐渐走动起来,提热水的,准备主子洗漱、早膳的。给这死寂的院子添了几分人的活气。

梁九功回去守在皇上的寝室前,听到里面叫了才带人进去。

昏暗的室内,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皇上嫌夏天的阳光太刺眼,窗纱用的全都是不透光的厚纱。梁九功等人小心翼翼的进去,整齐的跪在地上。

皇上坐起身后,清了清喉咙,梁九功才叫人上前侍候。

“咳。”皇上又清了清喉咙,梁九功反应过来这是皇上在叫他,刚才居然没明白过来!他瞬间背上就出了一层冷汗,连忙上前,其他人都退开两步,不敢靠近。

梁九功站在窗户对面,好叫皇上能看清他,“万岁爷?”

康熙的眼神像是看不到面前的人,梁九功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抬头,恭敬的眼观鼻,鼻观心。

“叫周传世来侍候。”康熙道。

梁九功想了一息的功夫,马上跪下小声禀道:“回万岁爷的话,周传世……侍候得不好,八月初七就叫……拖下去了。”

拖下去就砍了。这人一手好医术,江南李家送上来后就一直跟在皇上身边侍候,梁九功称他为周先生。有段日子,他还真把皇上的眼睛治好了些。后来他叩请皇上放他还乡,皇上不允,厚赐他家乡父老。

不过在皇上的眼睛又变坏之后,周传世就无计可施了。他再拖也拖不了多久。皇上没那么多耐心。刚到承德时,皇上想出去打猎,却受不了外面的阳光,叫他想办法。周传世做不到,皇上一怒之下就叫人拖下去了。

梁九功一开始没敢管,后来见皇上没再提起这个人,就叫人把骸骨拾回来给埋了。

外头人都说梁总管像变了个人。只有梁九功自己心里清楚,他这是想积点德。他这辈子坏事没少做,死在手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临到老了,就开始怕死。皇上现在脾气大变,他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叫拖出去了。

到时他就盼着有那么一两个人能念着他的好处,别叫他没了下场。

康熙怔了下,仔细回忆后哦了一声,不再说别的了。

他更衣起身,洗漱后早膳摆上来,梁九功才趁空出去一起。走到外头,叫来个小太监:“把陈福喊来。”

小太监应下麻利的去了,不多时就见陈福小跑着过来。

陈福走近了,梁九功看着他就有些皱眉。陈福这人高高瘦瘦的,为人木讷不会说话,好在做事细心懂事,不争功不诿过。他在乾清宫侍候也有十几年了,一直没熬到皇上身边。谁知这次到承德来,皇上一气砍了太多人,剩下的不够使唤了,才把他给提了上来。

梁九功也是更愿意用熟悉的人,至少看了十几年,品­性­为人都清楚。如今外头皇上銮驾的事是交给他了,大小算得上个‘副总管’。只是等回到京里,见着魏珠那小子,这陈福大概就要被打回原型了。

梁九功懒得替旁人­操­心,陈福近前喊了声‘爷爷’,他敷衍的点点头,道:“去叫人准备着,今天就起程。”

陈福像是没听明白的一脸糊涂样,叫梁九功受不了他的没脑子。幸好陈福也没傻到提问题,而是直接应下就去办差了。

皇上怕有歹人,现在去哪里都不会事先说,都是当天说当天走,一步也不肯拖延。

这些事情,看出来的未必就要说出来。

等皇上用过午膳过一刻,銮驾就准备好了,护军是昼夜不息的,这时说走,下一刻就能拔营上马。所有人刀甲不卸,只听皇上的号令。

梁九功随着皇上登上銮驾时,行宫里大部分的人都还没得到消息。就连跟着皇上出来的小妃嫔们,现在还在行宫里待着呢。她们什么时候走,要看皇上几时想起她们来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等皇上回了京才叫人把她们给接回来。

梁九功一点都不­操­心,这些不过是皇上解闷的小玩意罢了。

从承德回京的一路上,皇上定的路线全都是从围场里穿过去。不走官道,直取京城。这里的好处就是惊动的人少,知道的人也少。

銮驾里,梁九功跪在榻下的地毯上,皇上盘腿坐在榻上,靠着迎枕。

康熙道:“十五、十六……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梁九功马上应道:“两位阿哥这时只怕还在木兰呢,一群人跟着,万岁不必忧心。”

皇上悄没声的从木兰到承德,连十五、十六两位阿哥都没带。这会儿,只怕那两位阿哥才刚得到消息。

“唉,本想带他们出来玩,结果弄成这样。”康熙叹气,一滴浊泪滑出眼眶。

梁九功不敢接话,奉上手帕道:“万岁节哀,您是天下万民的福祉,当保重龙体才是。”

康熙接过拭了泪,随手一团扔到地上,平静道:“都是那等没人伦的东西!如今他在哪儿呢?”

梁九功每隔四个时辰都能接到一次消息,小声道:“十三爷陪着呢。”

康熙嗯了声,眯起眼睛往外看,仿佛能看到外头的天空一般。

——能平安回京就行了。

他不再说话,闭目沉思,梁九功也不敢再开口,呼吸放轻,生怕打扰了皇上。

圣驾一行一路快马,銮驾的车造得再坚固,在这样的速度下也不免颠簸。梁九功跪在地上都要时不时的活动一下,皇上坐在榻上,却能始终腰背挺直,端正如常。

一直到了半夜,銮驾才慢下来。梁九功连忙跪直,暗中揉揉腰背,见榻上的皇上也睁开眼睛,连忙上前侍候。

“万岁,奴才去问问。”

他跳出銮驾,虽然有两个小太监赶紧扶住他,也叫梁九功一个踉跄,险些跪栽在地上。

他摆摆手,挥退小太监。见有个将军正在离銮驾十数步外的地方下马,然后跪下。他走过去,问道:“怎么停了?”

将军虽然一般披挂,刀剑俱全,腰上还系着红带子,但对一个太监伏首却毫不在意。

皇上有命,所有人在銮驾前都必须下马、下跪,敢站直身的都被拖下去了。

梁九功心里有数,这是皇上怕来人行刺。他也无心欺辱这位将军,特意站在一侧,叫将军正对着銮驾跪下。也算是跪皇上了。

将军一拱手,指着前方道:“斥候探得前面有一片林子,晚上绕不过去,只能就地扎营了。”

梁九功皱了下眉,将军连忙掏出一个荷包悄悄递给梁九功,小声道:“望公公在万岁面前美言几句。咱们行路顺利,赶路赶得急了些,本来这林子应该是明天白天碰上的,到那时就无妨了。”

梁九功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皇上这一路在什么地方停靠都是事先叫人查探过的,怎么也不可能叫圣驾在天黑后还能碰上一片绕不过去的林子。

他道:“将军还请慎重些,叫人去那林子里探探。”

将军也不觉得叫一个太监指挥有什么不妥,道:“正是,我已经叫了两队人去了,从两边合围把这林子给过一遍。奴才等绝不敢置圣上安危于不顾。”

得了消息,梁九功回銮驾内禀告。

康熙点点头,梁九功道:“万岁在车里也闷了一天了,要不要下去散一散?”

康熙嗯了一声,梁九功就赶紧叫人扎帐篷。

很快,护军的帐篷扎在外围,中央一座大帐扎起来,里面灯火通明,太监们鱼贯而入,忙忙碌碌的。

御帐旁的一座小帐篷里,康熙正在梁九功的掺扶下从屏风后出来。坐到榻上后,梁九功道:“万岁,要不要叫人来给您捏捏?”坐了一天的车,皇上的腿也僵了。

康熙靠在迎枕上长舒一口气,道:“叫进来吧。”

梁九功出去唤人。等皇上捏过之后,再摆上膳来。用罢,皇上就休息了。

小帐篷里的灯熄了,旁边的御帐里还是一片明亮。

梁九功不敢睡熟,合衣靠在榻脚,头一点一点的。他正对着帐篷口的方向,如果有人从那里进来,他马上就能看到。

他一直提着心,时不时的就扫一眼帐篷口。帐篷里是暗的,外头有篝火,有光亮,只要一掀帘子,光就会透进来。

他扫着扫着,突然觉得眼睛被刺痛了下,眼泪瞬间冒出来。

梁九功怔了怔,喉咙里一瞬间像堵住了硬块,好不容易把硬块咽下去找到舌头,他声嘶力竭的喊道:“有、有刺客!!!!”

话音未落,他眼角扫到榻上的皇上已经惊坐起身,他合身上前一扑,正滚到地毯边缘。

康熙睡得本来就不安稳,被梁九功一声高喝吓醒过来,眼前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他怅惶下榻,脚被床上的掉下来的被子绊到,他喊:“护驾!!”一边慌忙回身在枕头边摸他的刀。

“何人胆敢冒犯圣驾!!”一个铁甲侍卫举着刀冲进来,刀光森寒。康熙从旁扑上来,一刀扎在他的心口。梁九功惊呼一声,心知皇上又认错人了。

那侍卫扑倒在地,捂住心口抽了几下就断气了。

康熙剧喘不休,刀还扎在那侍卫的心口,大概是扎得深了,他使了几次都拔不出来。

“梁九功,过来!”他道。

梁九功膝行着爬过去,生怕皇上一个不认识把他也给砍了,爬到皇上跟前就拼命磕头,“万岁……万岁爷,是小九,是小九在这里……”他哆嗦着手抓着皇上的腿说。

九功是皇上替他取得名字。皇上当不会认错,不会认错他。

康熙努力站直身,伸手道:“扶着朕。随朕出去看。”

梁九功此时也觉出不对来,他喊了有刺客,皇上喊了护驾,怎么半天只进来这一个人?

康熙问他:“刚才,你看到什么?”

梁九功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记得有一道刺眼的光,想了想道:“奴才看到有人掀开了帐篷,不知是想悄悄进来,还是想偷窥……”

康熙运足气,慢慢一步步走出去。

梁九功也是一路哆嗦着。

帐篷外早跪了一地的人。康熙只能看到下头跪着人,却连谁是谁都认不清。

他示意梁九功开口。

梁九功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下跪的一群人面面相觑,个个都不知道由谁先开口。梁九功点了一个,就是刚才来报说前头有林子要扎营的。

那将军叩头道:“奴才等听到帐中呼喊有刺客,这才匆匆赶来。”

梁九功忙道:“可曾见到有人从帐篷附近逃走?”

“不曾。”将军偷偷看了眼皇上,道:“奴才等到此,不敢妄动,就把附近出入的人都给绑了,请皇上示下。”

康熙心知这下是问不出来了,就算真有那么个人,不是逃了,就是已经被人灭口了。

他道:“不必审,都砍了。”说罢他就转身回帐篷了。

下面跪着的人都愣了,那将军见梁九功也要走,忙喊道:“公公且留步,公公,不知……”

梁九功不想多说,何况皇上都说要砍了,他道:“将军还是省些口水吧,那帐篷里有个刺客已经被击毙,赶紧收拾了。”

他甩袖走了,余下跪着的人才慢慢起来。一个上前问这将军:“刺客?”

将军摇摇头,先把腰刀等凶器都解下交给副将,再站在帐篷门口求见。得梁九功发话后才进去,一进去就看到皇上的御榻前趴着一个人。

他心中一抖,不敢耽搁,上前拖着他的脚把人拖出来。叫人抬到远处,看脸认出是营中一个侍卫。

有人说:“刚才喊有刺客,他就先带刀冲进去了。”

只是……一群人看他胸口Сhā的刀,刀把上还系着明黄的流苏。

将军木然道:“他既是刺客,又已被格杀,那就不需再多说了。”还有人要说话,被身旁人狠狠一扯也闭上了嘴。

将军上前一脚踩住尸体,一个用力把刀给拔了出来,血喷出来洒了一地。

将军把刀交给旁人,交待要擦拭­干­净再拿回来。看着这具尸体,他沉吟片刻,叹道:“收拾起来带上,回头还给他家里人吧。”

自有人把这尸体拖走,收拾­干­净。

只是营中的气氛却陡然古怪起来。第二天拔营后,皇上发话,行军速度又快了几分。

几位随军的将军商量了下,尽量不要再停下来了,就算要扎营,也不能选在林边或小溪处。

必要时,哪怕绕点远路也再所不惜。

第四天,正午时扎营。前后无林无山,一片荒野。

有几队士兵被派去找水,找到后再派人去取水。幸好水源在何处他们早叫人探过了,找到后叫人在水源旁守着,派人回去报信。

不多时,几辆水车就驶过来了,车上摆满用粗麻绳固定在一起的大水罐。

士兵们把清水一桶桶灌满水罐,一车车往回送。直到下午天近黄昏,才有人过来说水够了。守水源的人才离开。

前几辆水车回到扎营处,煮沸后用来给营中士兵做饭。灶头伙夫们先在煮沸的水中加了一皮袋的醋,士兵们闻到伙房里传出来的醋酸味就笑道:“快该吃饭了啊!”

­干­­肉­、菜、面等加进去做成一锅糊涂汤,士兵们开始一队队去伙房盛饭。有手上功夫好的早将打来的野物去水源处洗净剥皮,带回来串起烤熟,也是一道好菜。

营地里香味四散,热闹非凡。

等他们用过饭,水车也全都回来了,此时再拔营上路。

但是一夜过去,营中不少士兵都拉肚子拉得腿脚无力,走都走不动。

不得不再次扎营。将军一面叫队伍停下来,一边策马到銮驾前对皇上解释一二。他刚到那里,梁公公已经在等着他了。

不等他下马,梁公公就迎上来,焦急问道:“怎么又停下来了?”

将军也是急得满头冒汗,连连拱手道:“不是奴才不当心侍候,实在是……”

他下马拉着梁公公到一旁,把士兵们可能中了招的事说了。

梁九功一怔,他是随着皇上吃喝的。皇上用水还是自承德带出来的泉水,这么说竟是刚好逃过一劫?

将军小声道:“大概是昨天的水源叫人给污了,不知是天意还是有人作崇,求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梁九功自知担不起这件事,摇头道:“将军还是自己去向万岁说吧,咱家可没这么大的脸面。”

他引着将军到了銮驾前,叫人掀起銮驾的帘子,露出里面皇上的一角面容。

将军跪下狠狠磕了几个头,把事情如实说了,道:“奴才已经叫人去水源处守着了,要是发现可疑之人,一定能抓住!”

康熙道:“嗯。病了的人就地留下,继续出发。”

将军一下子僵了,梁九功在旁边轻轻踢了他一脚。将军才回神,磕头道:“是。”

233、(剧情)杀机

木兰围场,塞罕塔。

塔下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太子胤礽正与十三对弈,兄弟二人各执黑白棋,棋盘上星罗棋布,但棋势却叫人发笑。

十三胡乱一放,胤礽笑着落下一子,道,“十三,孤看你这棋力还不如你六岁时刚学棋时强呢。”

十三僵硬的笑笑,他搞不清太子怎么能在这时还这么镇定,

屋里只有阿宝一个在侍候,屋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是一身刀甲的侍卫。

刚到木兰时,一切还跟以前一样。皇上带着十五、十六、十八几个小弟弟,直郡王去接待蒙古人了,他就跟着太子。

后来十八发了热疾,一开始以为是水土不服,随行太医不敢开药,就叫十八先净饿,少食,少动。十八就在帐篷里休息。因为怕病气过到皇上那里,十八的帐篷就叫围了。他们几个兄弟也只是派人送了些小礼物过去。

后来病势渐重,而皇上出行,太医院里的好手都叫皇上带出来了,专­精­小儿的也带了两个。这些人治不好十八,只能拖延,还说药材带得不够,皇上就叫人从京里把药送来。

八百里加急的药材刚送来,十八就咽气了。

皇上因为每天都会亲自写一封请安折子叫人送回京给太后,一般是由直郡王或太子代笔,最近他和十五、十六也有代过笔。

这次,皇上却叫太子来代笔。

太子写完后,皇上看过点头才发出去。但十八病重之时,为免叫太后看了伤心难过,皇上就在折子上说为了十八这个孙子,叫太后这样的老人为他担心是不孝,皇上也不能为了自己儿子的事,劳动辛苦太后云云。

可折子发出去没几天,十八死了。皇上大悲大怒,斥责太子不忠不孝。他们一堆兄弟赶紧跪下求情也没用。

当时太子跪下叩首认罪,但叫十三来说,也觉得太子看起来太平静了,皇上在上面骂得涕泪横流,十五、十六在下头吓得脸都白了,太子就是磕头、请罪,神­色­如常。

十三摸了下额头,他那天磕青的额头这两天还有点肿。

对面的胤礽看到后:“还疼?你也是实心眼,打小在宫里长大,连头都不会磕了?”说罢叫那个宝公公,“阿宝,给你十三爷取那个五毒化淤膏来。”

宝公公轻声应道:“是。”他很快去而复返,送上一个白玉扁盒,象棋子大小。打开里面就是褐­色­的凝­乳­状药膏。

接过玉盒时,十三免不了打量这位宝公公几眼。

那次在帐篷里皇上发火后,就叫他把太子带到这里来看管起来了。太子随身的人也都叫绑了起来,直到他过来时,太子这里除了院外守着的侍卫以外,屋里竟然没有一个侍候的人。

屋里倒是并不脏乱,太子还笑着说头一次叠被铺床,没想到做起来还挺有趣味。

十三到底不忍这么委屈太子,他心里也清楚。皇上选在这里发难,就是因为在京里汉臣多,太子的身份太敏|感。而木兰都是满蒙亲贵,从在草原起,老子不想养儿子,扔出去喂狼的都有。

说到底,皇上这次斥责太子的‘罪名’,叫十三怎么想都有种‘欲加之罪’的感觉。

皇上最近几年越来越­阴­晴不定,对太子也是越来越厌恶疏远。可以说如今这一幕,十三并不吃惊。

但十三却不认为皇上真的能凭太子对十八那莫虚有般的‘冷漠’来夺了他的太子之位。

等他们回到京城后,一切还不好说。

半是为了人情,半是不忍心,也有隐约间的­唇­亡齿寒之感。十三到了之后,渐渐把太子的待遇重新提了上来。虽然不能跟他是太子时相比,但至少一日三餐,起居坐卧没有再磋磨他了。

至于太子随身的侍候之人,他也问过太子要谁来侍候?

太子微微想了下,只说:“有个太监叫阿宝的,一向待孤十分尽心,就他吧。”

十三到了关押太子侍从的牢里,提出那个叫阿宝的太监,发现是个年纪轻轻,不过二十余岁,浓眉大眼,气质颇佳的人。

这叫他想起宫里似有若无的流言。

都说太子有龙阳之癖。再从其他被关押的人的口中问出,太子确实最为宠爱阿宝,平时常常在书房就叫他一个侍候,旁人都会撵得远远的。

十三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外头养戏子的宗亲多不胜数。朝廷不许大家狎妓,男戏子却不在此列,龙阳之癖真是算不上什么。

考虑到阿宝的特殊,他带他去见太子前还特意叫人安排,让他洗了个澡,重新修面,换了身衣服,有伤的地方也上过了药。打理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才领去给太子。

结果太子看看阿宝,再看看他,笑得扶桌。

“十三啊十三,你真是……哥哥谢过你的好意了。”胤礽擦掉笑出来的泪说。

连阿宝都笑了。十三这才发现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一下子来了个大红脸。

皇上叫他来守着太子,也没有明旨说要如何待太子和太子的人。他心知肚明,皇上也要顾忌物议沸腾。所以他就叫人把太子的人都关着,不许打骂上刑,平时一日三餐都给着。

至于太子这里,他就天天在太子这里守着。一来是怕他不在,外头的人又慢待太子,二来也是为了皇上的吩咐。

幸好,太子并不为难他。来了就与他下棋,或找些书来一起读,十三恍然仿佛回到了当年的上书房。

此时阿宝见他打量,也自然大方的一笑就退下了。十三回神,见太子果然一脸戏谑,十三清了清喉咙,换了个话题:“不知皇上走到哪里了……”

他们都知道,皇上不可能把太子一直关在这里。只要皇上回到京城,他就必须向朝臣们交待太子的事。十八阿哥那种小事是不可能拿出来当理由的。对太子来说,皇上回到京里后,反而是他的转机。

胤礽轻轻笑了下,知道十三是个软心肠的人,这是在安慰他呢。

他放轻声音:“曹家没有找你?”

十三想起曹家还银那件事,面­色­复杂起来,胤礽举棋掩住口,放轻声音:“找曹家,他们会把银子给你。”

那六十万两银子确实是压在十三心上的一块石头,但他却没想过找曹家。他仔细想了想,他离京后府里送来的家信,兆佳氏确实说曹家曾经来拜访过。不过他没当成一回事。

“曹家……是皇阿玛的好奴才。他们是一个人都不想得罪的。”胤礽当年敢下手把银子截走,就是笃定有人收场。皇阿玛会掩耳盗铃,也是为了喂肥他这只猪,好宰了过大年。至于曹家,那更是八面玲珑,既不会得罪皇上,也不敢得罪他们这群皇阿哥。

毕竟曹家要想再荣华个百八十年的,就要找好继皇阿玛之后的新君来抱大腿了。

他们现在是搞不清哪条是潜龙,于是­干­脆就哪个皇阿哥都不得罪。

十三也明白过来了,马上高兴起来。然后又连忙收敛,结果还是叫太子嘲笑了一番。

这棋一直下到天黑,送来晚膳,两人用过后,又下了半盘,十三才告退。

太子一日未废,他就一日是半君。临走前,十三再三的告诫这些人不得冒犯太子。离开这座不起眼的小院落,十三疲惫的舒了口气。

回到他暂住的地方,与关押太子的院落不过相隔数尺而已。洗漱后,叫来下人问一下木兰的情况。皇上是早就离开木兰了,十五和十六还留在这里。十三目前算‘失踪’,都知道他去办差了,可办得是什么差却不能对人说,就是知道的人也要装不知道。

所以那两个弟弟也不能给他传话。

十三倒是天天都要问两句。今天来人就道:“两位小阿哥想回京。”

十三摇头:“再等等吧,这个要听皇上的意思。”他也能理解,皇上是心疼这两个小儿子,不想叫他们掺和进去,这才特意把他们留下来的。毕竟如果此时回京,就因为太子和皇上之间的暗流,他们几个都逃不掉。

十六年纪毕竟还小,又刚刚没了十八。

就算这样想,胤祥的心情还是很复杂。曾几何时,皇上也曾经对他们这样疼爱,事事替他们想到前头。不管是现在被关在那里的太子,还是他自己,都曾经是皇上捧在手心里疼爱的阿哥。

塞了一脑袋乱七八糟的东西,胤祥睡得很不安稳,半夜时仿佛仿佛听到了木兰围场里的厮杀声,马蹄阵阵,渐渐逼近。

“十三爷!!醒醒!!有人来了!!”侍候他的小太监使劲摇晃他。

胤祥猛得惊醒,坐起身就见外头站着个高大的侍卫,正喊道:“十三爷,奴才奉皇上的话前来!”

胤祥悄悄握起被子里放的刀,给自己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惊觉,暗暗点头,摸出藏在靴子里的小刀。

主仆二人都准备好了,胤祥才道:“进来,皇上的旨意是什么?”

来人进屋跪下道:“皇上叫十三爷赶紧带着太子起程,前往护驾。”

十三一怔,握着刀跳下床:“什么护驾?皇上被刺?”

那侍卫见到他手里的刀,再看门口已经被两个十三爷的太监守着了,十三爷身边还有个太监手握尖刀,眼眨也不眨的紧盯着他。

侍卫咬牙,解下腰刀放在地上,磕头道:“奴才句句属实,求十三爷明鉴!”

胤祥顾不上多说,见再问也问不出来了,扶这侍卫起来,叫他出去等着,匆匆穿好衣服迎着夜­色­奔到关押太子的院落里。

他心中有一个恐怖的念头。

冲进太子的屋子里,见他从榻上坐起身,“十三?有事?”

阿宝点亮屋里的灯,胤祥扑通一声跪下,牙齿咯咯打战:“殿下、殿下,皇上被刺……皇阿玛遇上刺客了……”

他看到太子还是一派淡然,阿宝跪下侍候他穿上鞋,披上衣服,他过来扶起胤祥:“瞧你,不必紧张。皇阿玛洪福齐天,必须能逢凶化吉。”

胤祥的双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了,他一把抓住太子的手:“殿……二哥……二哥……”

胤礽看着这个年轻的弟弟,他还不明白吗?皇权之下多少父子兄弟都反目成仇。

“擦擦你的脸,不像话。”他道。

胤祥这才发现他已经吓哭了,哆嗦着手连一方轻飘飘的手帕都拿不住,索­性­用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

胤礽缓缓吐气,道:“快起程吧,皇上……还等着咱们去救驾。”

胤祥打了个寒战,踉跄的起身去了。

两人星夜兼程,不多二日夜就追上了圣驾。途中累死了两匹马,两人也狼狈不堪。等他们到了圣驾附近,却被当成敌人不许靠近。

胤祥连忙叫人传话进去,这才有人来带他们进大营。

进了营中胤祥才发现伤兵处处,而且营中士兵并不对数。他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这一切越来越不对了。

胤礽道:“十三,跟上。”

胤祥这才发现太子虽然疲惫,但双目炯炯有神,好像在眼里点了火,就如漆黑中的启明星。他步伐极快,几乎快要越过在前头引路的人了。

似乎迫不及待要见到皇上。

御帐就在营中最显眼的地方,周围数十小帐拱卫着御帐。御帐前还有两列刀甲侍卫,见到他与太子过来,不跪不行礼,连头都没有低一下。

胤祥突然发现,他没有在御帐前看到任何一个皇上身边侍候的人。不说梁九功,连以前见熟的小太监都没有一个。

他脚下慢了一瞬,那两列刀甲侍卫就向他围上来。

胤祥马上惊慌起来,不得已撵上前头的太子。

……难道皇上把他当成太子的同党了?!

他努力镇定下来,一会儿见了皇上,他一定要向皇上坦白,虽然在木兰他对太子有些优待,但那是看在兄弟情义的份上。

何况太子并未被废,他的所做所为不算出格。

帐篷里没有点灯,黑洞洞的。近两年皇上似有眼疾,早就不爱点灯了,胤祥也心里有数,并不迟疑的走进去,似乎看到御案后的御榻上有个人在靠着,他不及看清就跪下朗声道:“儿臣胤祥叩见皇阿玛!”

半晌,他不见太子跪下请安,悄悄抬头看。见太子居然直面御榻,没有下跪的意思!

他赶紧小心翼翼的拉了下他的袍角。

胤礽笑道:“十三,起来吧,皇阿玛不在这里。”

胤祥猛得直起身,果然榻上混放了两个大迎枕,上头还搭了件斗篷,乍一看确实像个人歪靠在榻上,特别是在没有点灯,视物不清的帐篷里。

此时,身后刀甲侍卫们已经逼上来了。

胤祥回身大喝:“你们大胆!!这是太子!!还不退下!!”

可刀甲侍卫们就像没听到一样,把他们两人给包围了起来。

太子此时方转回身,对面前的森寒刀光视而不见,他扫了他们一眼,这些人的脚步就不自觉的停下来了,刀锋也放缓了一息。

胤祥这才站起来,对着这一群举刀相向的侍卫,叫他束手就缚是不可能的,但在进营前他身上的刀都已经剿了,现在身无长物。他在帐篷里扫了一圈,见一边的鹿角架上放着一把腰刀,就悄悄往那边错了一步。

胤礽高声道:“儿臣胤礽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何不出来一见?”

没有人回应,胤祥背对刀架,慢慢往后挪,正好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太子。

胤礽又喊道:“皇阿玛!就算你抓住儿臣,他们也不会停!”

胤祥怔住了,他听到太子喊:“儿臣就在这里!他们没有儿臣的号令,就绝不会停下进攻!”

胤礽喊道:“哪怕皇阿玛将儿臣的脑袋割下来悬在营前的旗杆上,他们也会为了替儿臣报仇而继续攻打营地!”

不但胤祥听怔了,连包围他们的侍卫都怔住了,有几人的刀竟然垂到了地面。

胤礽笑道:“皇阿玛在等援军吗?可惜啊,早在数天前,皇阿玛的旨意就发不出去了。皇阿玛悄悄离开木兰,恐怕知道的人不多吧?”

“外头的人,或许以为皇阿玛仍在木兰,或许以为皇阿玛仍在承德。”胤礽已经止不住­唇­角笑意,“可他们都想不到,皇阿玛居然就在离直隶不远的地方。”

“皇阿玛,你的大军就在数十里外,可他们接不到你的求援,无法前来勤王护驾。”

“皇阿玛,”胤礽笑道,“你老了。”

帐篷外传来怒吼:“给朕杀了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胤礽狂笑:“哈哈哈哈哈!你们谁敢动孤?!孤是大清太子!你们谁敢?!”

一时之间,竟然真的无人敢近前一步。

帐篷外,皇上气得几乎要喘不上气:“给朕上!给朕……!!”

帐篷外又涌进来一拨人,一片混乱中,胤祥偷到腰刀,拔出后对着一个胡乱朝他扑上来的侍卫就是一劈!

胤礽趁此拼着一条胳膊受伤,也夺到一把刀,左右一格一挡,再对着冲上来的一人的脖子狠劈下去,暴出一道高高的血花。

帐篷外皇上怒喝:“胤祥!!你敢抗旨?!”

胤祥愣了下,可随即扑上来的人举刀上来,他只好匆匆招架。

小小的帐篷中一片混战。

帐篷外,喊杀又起,杀声震天。

营外的的攻击如誓死之师,帐篷里又迟迟拿不下太子。

康熙努力站得笔直,可身边扶着他的梁九功,还有带着士兵站在后头的将军却都紧张起来了。

将军左右张望着,生怕这里的动静引人注意。

无他,只因捉拿太子这件事并没有公布于众。

就连外面的叛军,皇上也只敢叫人宣布是葛尔丹余孽。将军心中有数,太子身份不比常人,万一说外头攻击皇上御驾的是太子的兵马,只怕营中顷刻就要哗变。

将军不敢赌营中忠心为君的有多少人,也不敢打包票营地里头没有几个想趁机来个拥立之功的野心家。

皇上……想必更清楚。最要紧是如今的情势看起来,太子明显是占上风的。

他们只能在这里等援军了。可要是真如太子所说的那样,皇上送出去的信都叫拦住了,那……

将军心中一阵混乱。难道今天真要交待在这里?

或者……他握了握手里的刀,把那个念头甩出去。

梁九功更是早就吓软了腿,扶着皇上道:“万岁爷,您是九五至尊,不能轻临险地,奴才扶您去一旁坐着吧?”

“不用。”康熙推开梁九功搀扶的手,从刚才听到太子的话起,他的脸­色­就是一片惨白,额上渗出滴滴黄豆大的汗珠。

“朕在这里看着,这个乱臣贼子伏诛。”康熙声音颤抖的说,他摇晃了两下,梁九功赶紧再上前扶着他。

二十几个人在一个狭小的帐篷里擒住两个人,哪怕胤礽与胤祥再如何勇武也不是对手。但死在这两人刀下的也不是少数。两刻钟后,胤礽与胤祥被带到皇上面前,随即从帐篷里拖出了七八具尸体,剩下的人身上也不乏伤口,几乎是个个狼狈不堪。

就连胤礽与胤祥也是一身血污,头脸身上都有刀伤。跪下时,胤祥一手捂住左胳膊,额头上也有一道寸长的口子。

反倒是胤礽身上伤口要少得多,连辫发也未乱分毫,跪在那里仍然是一脸平静的对康熙叩了个头:“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朕不安!朕有你这样的儿子就安不了!”康熙一见他就怒得要冲上来打,可他身体虚弱,又兼眼疾,之前先是多日赶路,再有疑兵袭营。他往前一打,整个人就是一个踉跄。

梁九功早在太子跪下的同时也忍不住跪下了,往后看,连那位将军也不由自主的见到太子下跪,之后才反应过来,站了起来。

梁九功见皇上站不稳,立刻膝行着过来扶着他。

康熙一手扶在梁九功肩头,一声没骂完,浊泪满腮,指向他的手指滑上天际:“胤礽啊……保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他几乎要朝后栽倒,将军在旁忙上前扶了一把。

康熙有一瞬间像要厥过去了,眼前一片黑,回过神来后就见胤礽跪在那里,也是一脸泪,但还在笑。

胤礽叹笑道:“皇阿玛,不过成王败寇而已。”

234、十年深情

京城里,四爷府上的李薇本以为那天晚上之后,四爷又要出去好几天。毕竟现在京里他是老大,十八阿哥的事还有很多需要忙的。

怎么说,他都不应该闲得没事做吧,

可自从他们从圆明园回来的那一天起,四爷就没再出门了。

第二天,他先是在前头教几个男孩读书读了一整天,晚上就到东小院来了。

现在东小院里孩子们都搬出去了,她一天到晚也没事­干­。留在圆明园的行李都送回来后,花了一天的时间来整理。可整完了,明天她又不知道能做什么了。

于是,好不容易见到他来,她就马上就前前后后的撵着他,一直跟着他。

用过晚膳他去写字,她也照旧铺上纸站在他身边。

写好,他洗手时笑着对她说:“怎么一晚上都成了爷的跟屁虫了?”

她站在旁边给他递手帕,洗完拿杏仁油来给他擦手。两人的手指绞在一起,别有一分缠绵意思。他故意缠着她的手指,油脂滑腻,她就用力往外抽手指。

一来二去,两人靠坐到一起,她倚着他小声问:“我就是担心,不知道你在府里能待几天……”

他多待几天,她也不至于长日无聊——难道要去找福晋和武氏她们说话?

她的东小院里很久都没有只剩她一个了。孩子们都大了,她就是去找二格格也行,可她还担心要是二格格只顾着陪她,就没时间去跟大格格和三格格一起玩了。

父母和玩伴是完全不一样的。

反正李薇在弘时走后真的不习惯了。一方面也是因为四爷越来越忙,从去年到今年,他几乎就没在府里住多久。

难道她现在就要体会空巢老人的生活?儿女不在,伴侣不在,跟百福和造化玩吧,两只狗年纪都大了,叫她也不忍心折腾它们啊。

她的心里各种草泥马狂野奔腾,没留神头顶上的四爷也好长时间没说话。

半天,他轻轻叹了口气,拍着她道:“这次大概能在府里多待几天了。送十八阿哥回来的是直郡王……”她听了心中若有所悟,他反笑道:“正好也能多陪陪你。”

“直郡王……爷是要避开他的锋芒?”她这一问,叫他怔了一下,跟着就笑了。

“想什么呢?你当这是戏文吗?”四爷叹了声,温言道:“一件事不能有两个人来做,直郡王是我的兄长,自然应该我先避让才是正理。”

他跟着举了个例子:“就比如你跟福晋,你送了冰和凉茶,福晋就不能再做。不然一府中两人争锋,叫外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李薇一下卡了壳!她可不是想跟福晋争锋才送冰帝凉茶的!何况她送的时候,四爷已经在户部住了快有一个月了,天也热了十几天了。她是听回来拿衣服的苏培盛提了两三次才想到要送冰过去的!送凉茶也是听说那里有人中暑。

她急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还不您的习惯不好!大热的天还要里面一层外面一层裹那么严。”

四爷的这个毛病最叫人无法理解,幸好他没强求弘昐几人也跟他学。在李薇的坚持下,几个孩子到夏天就穿一层。四爷则一直是里面一套里衣,外面一层外套。还全都是长袖,扣子都是扣到脖子根的。

三伏天啊。他这么穿不到半天就要换一身,因为他这人还有一个毛病,认为叫人看到背后衣服全湿了是不雅的。

从去年夏天起,因为苏培盛拿换洗衣服太频繁,她知道后就叫针线房给他赶制了两大藤箱的里衣。就是为了叫他换衣服换个痛快。

越想越委屈,李薇眼圈都有点红了:“我才不是想跟福晋争个高低长短……”

四爷见状赶紧搂住哄:“爷不是这个意思。瞧瞧这小脾气烈的,爷没说什么啊。”完了叹一声,“福晋的脾气秉­性­你也清楚。爷当初叫你看到什么她想不到的就去做,图的就是这个。你想想看,依福晋的­性­子,她会不会往户部送冰送凉茶?”

——那当然不会。

李薇仔细想想,她从来没见过福晋做出格的事。

这个‘出格’是种非常玄妙,只能意会的东西。就比如说给四爷送东西,福晋会送衣服,但打死她,她都不会送冰送吃的喝的。

“这下你明白了吧?”四爷这么说。

李薇诡异的被安抚住了。

话题在跑到美国后,又再次被拉回来。忘掉福晋,四爷又提起直郡王:“老八在内务府,正好他是惠妃养大的,直郡王以前也带过他。我要是夹在里头,难免伸展不开手脚,索­性­避开,叫他们兄弟两个去做吧。”

就如四爷所说的,之后他真的就闲在府里了。倒是户部的人还是天天来找他,前院再次热闹起来。弘昀和弘时都因为年纪太小,不被允许参与进去大人的事。两人怏怏不乐的回来,叫正寂寞难耐的李薇兴高采烈的天天带着儿子们玩游戏。

石榴树下的滑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刚巧也是石榴成熟的季节,这棵石榴树从栽下也有十年了,真正找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树杆并不怎么粗,但树冠已经是遮天蔽日,夏天时玉烟她们没有冰用,又没能在主子屋里侍候的,都跑到这里来乘凉。

听赵全保说还有人半夜抱着席子跑这里来睡觉,叫他抓住过好几回。抓一回打一回。

后来还是李薇说愿意睡就去睡,能凉快凉快也行。

府里的房子的窗户都是比较高的小窗,除了主子们的屋子窗户大,打开能吹吹凉风以外,倒座房、角房这类房子的窗户都小的可怜,既不好透光,也不容易透风。

冬天还好,夏天真跟桑拿似的。据说赵全保他们这些太监,天热时为了怕身上沾到屋里的腌臜味,天不亮都会拿井水冲凉,然后衣服都在院子里背人处穿,那叫一个辛苦。

李薇也能理解,想像下几百年不晒一次的被子和一堆大汗脚的屋子吧。

她带着弘昀和弘时摘石榴,摘下来的不但够自己府里吃,连外头都能送一些。她叫人送到前院两大蒌,听说四爷特意叫人往宫里送了一蒌,另外一蒌给了十三府上半篓,十四爷府上半蒌。

这委屈劲吧。叫李薇心疼他心疼得不得了,赶紧再把她留给自己吃的再送过去一蒌,叫人给他说:这是给你吃的,别送人了。要送人树上还有,明天就摘了给你送过来。

这一蒌送过去的当天下午,四爷一脸笑的过来了。进屋洗澡换衣服,跟着就搂着她到榻上剥石榴吃,你一粒我一粒的。

他笑着说:“你这石榴送过去,还叫人传了那样的话……”

李薇怔了下,心道赵全保没这么傻吧?难道他当着外人的面说了?不可能,他回来可没提,就说四爷接了石榴很高兴云云,叫人立刻捡了一盘子放在屋里闻香味。

“怎么了?”先给自己定了定心,她问。

四爷朝她嘴里塞了一粒:“你就不怕叫人听见笑话你?”

“赵全保没当着外人的面说吧?”她脱口而出,他真说了?

四爷呵呵笑,决心还是不告诉她了。那太监过来时虽然没外人,但苏培盛在。当然事后他也警告过苏培盛了,什么事不该说,苏培盛是心里有数的。

他在她嘴上亲了口:“以后这种话,当着爷的面说,别叫人传了。”

当面说给他听多好,叫人传话虽然也别有滋味,但他更乐意从她嘴里亲耳听到。

“这么心疼爷啊?”他又亲,道:“连爷给别人东西都心疼?”

她被他亲得话都说不成:“那不是……送给你的,你一口没吃全给别人了……”

亲着亲着,两人不和谐了。

事后,李薇得到了一个‘以后素素给爷的东西,爷谁都不给’的保证。叫她总觉得他理解的有偏差。

她的原意好像不是这个?

算了,不管了。

概因直郡王回京了。他回京就回京,一般来说跟四爷后院的她没一丁点关系。但……府里突然不叫出去了。

每天,庄子上都会送新鲜的­鸡­鸭蛋­奶­和蔬菜过来。内务府(四爷现在还吃着内务府给的一些­精­贵东西)也会每天送东西来。所以突然有侍卫守着府门,然后不许进出这就有些惊悚了。

一大早,四爷得到消息后从前院出来,又把她给叫到正院。他大概已经习惯这种一齐通知好方便的做法了。

李薇也是头一次在正院用早膳——好大一桌!

见两边条案上还摆着各种面点小菜,正屋旁边的茶房里还有一些粥锅、汤锅放在炉子上呢,主子要是想吃了要说哦,奴婢们去端~

这简直像自助餐了。

当着上头两位‘貌似’正在友好磋商的四爷与福晋,她自己只好把全部­精­力都投注到早膳桌上了。

除了某些大日子,她还没试过一次叫这么多菜呢。这明摆着到最后原样撤下去的会有很多嘛,福晋的日子过得真奢侈啊。她好羡慕……

大约是她吃得太欢乐(这显然不太科学),四爷和福晋都扫了她好几眼。

四爷清了清喉咙:“素素说说看?”

素素。

元英看了下四爷。

李薇闹了个大红脸,当着福晋您这么叫真的大丈夫?!

她难得羞怯了下,低头道:“挺好的,我都听爷和福晋的。”

“嗯。”四爷点点头,对福晋道:“那就这么办吧。”

然后,他老人家就起身了,起身前还问她:“吃好了吗?”

她连忙放下筷子,碟子里还有一口蝴蝶酥没吃完,碗里还有两口秋梨百合粥……只能算了。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都是‘剩饭是种不礼貌的行为’,叫她回到东小院还有些不安。

四爷自然跟着一起回来了,看她一副屁|股下面有钉子的模样,好笑的问:“就这么不自在?”

她看过去:这人明知故问。

“只是叫了你的字罢了。”他牵着她的手拉到身边坐下,“爷给你取了字,在外头叫还是第一回。”

他也十分感叹。这么多年,他居然真的能守着她到如今。有时回头想一想,叫他都有些难以置信。

“我就觉得吧……”李薇认为当时的气氛让她很不舒服,“好像是在示威……”

“嗯。”四爷搂着她,叫她靠在怀里,抚摸着她的肩头。

“素素就是这点叫爷喜欢。”他在她额头上赞赏的亲了下。

被夸奖的人十分激动,有些小羞涩啊。

四爷看她禁不住微笑起来,心道长情就长情吧,素素并非得势忘形之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们二人能走到如今是福气,他要珍惜才对。

闭府一事只能如此了,照四爷所说的,京里各府,主要是比较重要的府邸都叫人守起来了,原因未知。但也没人敢在这时打听。

还有人担忧皇上与太子都不在,直郡王……这是有了不臣之心?

四爷没说得太明白,反正就是不打算直面此事,原来他就打算避开的,这下更要是一避到底。虽然他说得再含糊,但‘皇上与太子皆不在京’这一句就够叫人心惊的了。

李薇只苦恼于无法通知李家,不过四爷也说李家在京里就是小虾米,这场风波扫不到他们。

闭府后一个很直观的结果就是:

第一天,没有鲜牛­奶­、鲜羊­奶­了。

第十天,有鲜牛­奶­,鲜羊­奶­,但没蔬菜了。

四爷再次解释:“现在给咱们府上送东西的是内务府的,不像庄子上,想吃什么菜都方便。”

桌上有酸豆角炒­肉­沫,酸白菜炒五花­肉­,酸菜炖鸭子,李薇挟了根酸黄瓜条正在啃,道:“还好啦,也就几天吧。”

连吃了几天酸菜后,李薇还不腻,四爷已经腻了。可偏偏府里没有种菜,新鲜蔬菜是每天庄子上送一部分,到街上买一部分。倒是膳房打算腌今年的咸菜,提前买回来不少萝卜和雪里蕻。

主子爷要吃新鲜的菜,膳房只好折腾着把萝卜做出御膳的滋味来。

可这个任务过于艰巨了。这天晚上,四爷到东小院来之后,一直盯着院子里葡萄棚旁边的丝瓜藤看。

李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藤上确实还有几条大长丝瓜,不过那是准备长到老拿来当搓澡巾使的……

“爷……”她小心翼翼的说,“那丝瓜都老了。”

四爷淡然的点点头:“嗯。”过会儿他添了句,“爷就是看看,原来你种的搓澡的丝瓜长成这样啊。”

这丝瓜养了都有好几年了,您今天才看到吗?

李薇又心疼了,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第二天,他走后她就叫赵全保悄悄去膳房问,看膳房有没有种菜的菜籽一类的种子?

现种虽然有些扯,但总比看他馋菜强啊。她昨天晚上听四爷说了一晚上的菜经。说他之前在宫里时,好像从来没吃过新鲜蔬菜。青菜一类的都是当做­肉­菜的点缀或配料。

“那次在你那里看到一盘烫青菜,实在叫爷都不敢下筷子。”他怀念的笑着这么说来着。

李薇心都快叫他给疼化了。

幸好菜种没这么难找。首先,府里的夜香和垃圾是每天都要运出府的,于是菜籽在当天下午就找来了,如她所说全都是长得快,正是这个季节能种的小青菜。

府里主子也不算多,地方还是够用的。李薇叫人在柴房后圈了个空地,把地砖都给掀了(……),叫几个会种地的把地给翻一翻,把种子给下进去了。

不等种子发芽,直郡王亲自到府请四爷出山了!

府里的禁闭神马的自然就解了。当然,为了一视同仁,府门口还是有侍卫站班,但已经不限制庄子上的车马往来了。

府里又有新鲜蔬菜吃了,小青菜也冒芽了,四爷不在家了。

李薇:= =

简直是浪费感情!!

235、疑阵

直郡王匆匆而来,进门时险叫四爷不敢认了。

“老四。”直郡王笑了下,老态横生,看着都像五旬许人了。上次见着直郡王时,还是去年过年时。那时直郡王刚嫁了第二个女儿,人瘦了很多,有些疲惫。但也不像现在这样。

“大哥,你怎么……”四爷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七月时皇上有旨意来,已经给直郡王家的三格格定了婚事。照样的抚蒙。

他能理解直郡王短短数月间为何会变成这样。

可牵扯到皇上,他也不好直言皇上不对。更叫他担心的是,直郡王家三格格是康熙三十年生人,四格格是三十一年,再往下宗室女中只有他的女儿了。

照直郡王府的例子,他的府上最后能保下的女儿……大概也只有一个。

手心手背都是­肉­。大格格与三格格是体弱,二格格是素素唯一的女儿。四爷深吸一口气,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大哥,快进来。”他道。

兄弟两个落座,上了茶。四爷没有直言直郡王的来意,转而寒暄起来。直郡王也是一样,他这次去蒙古也顺便见了三女婿,笑道:“皇阿玛应了我,四格格的婚事由着我了。正好之前给她们姐俩儿寻人家,有两家实在是不错。”

见他实在是高兴,四爷凑兴说了两句。大概是难得这么开心,直郡王说:“这次去还见着了大格格的人,她已经有了喜信,我这心也放下一半了。”

“恭喜,恭喜!”要说直郡王心里最掂记哪个孩子,那就是远嫁的大格格了。

四爷拿不准直郡王的来意,此时就道:“有这样的喜事,今天弟弟陪大哥喝一杯。”说着就要叫人去准备午膳。

直郡王摆摆手道:“改日吧,今日大哥来找你是有事的。咱们这就走,跟你府里说一声,晚上大概也回不来吃了。”

他说完就起身,没给四爷再问的机会。四爷只好交待张保一声,带着苏培盛跟了上去。

两兄弟带着随身的侍卫一路到了宫门口,下马时四爷想叫住直郡王,结果他先一步掏出腰牌给守宫门的侍卫验看,还对他道:“老四,快些。”

叫直郡王给诳了。

四爷心道,无奈的上前也掏出腰牌。

进了宫门,直郡王叫人都闪得远些,与四爷慢慢往南书房走。御道上除了持刀披甲站岗的侍卫外,四下再无旁人。

“老四啊,皇上那边有消息吗?走到哪儿了?”直郡王冷不丁问道。

四爷虽然被问得一怔,口风很紧的说:“弟弟不知。接了十八弟的消息后,弟弟就没来过南书房了。”

事实上他在十八阿哥的死讯传回来后,还来过几次,但皇上的消息却总是晚了两天到。这叫他心里嘀咕,当着直郡王的面就不肯直言了。

直郡王含笑扫了他一眼,道:“大哥给你个准信吧。皇上叫梁九功回来传我赶紧过去,还要我带上五千刀甲侍卫。”

四爷脚下一滞。他们这群阿哥虽然府上都有私卫,但满打满算不过二百人就顶天了。自从满人进京后,手上有兵的人就越来越少。以前每个旗的旗主,手下的旗丁全都可以为兵。

但进京后,先帝和当今都在渐渐收拢兵权。当年借着打三藩的机会,皇上已经把天下的兵权收上来了八成。打葛尔丹时,又消耗了相当一部分蒙古的兵力。

可以说,他们兄弟几个虽然那次都领军上过阵,但下来后没几个人手里还能有兵。

叫直郡王领五千人过去,皇上肯定要给圣旨的。

有旨有虎符才能调兵。

这些都是小节,重要是为什么突然叫直郡王带五千人去伴驾?

直郡王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哥哥就要你一句实话。”

“皇阿玛那边是不是出事了?”他目光如电,直刺到四爷的心里。

四爷沉吟片刻,直郡王也不催他。半晌,四爷轻声叹道:“约有半月前,皇上的旨意总是晚两天才能到。”

直郡王瞬间目眦欲裂,瞪了四爷好一会儿,冷笑道:“好,老四,好。”他再次深呼吸了下,“这种事你都敢瞒着?!你的良心叫狗吃了?”他飞起一脚踹到四爷身上,把四爷给踹得直飞出去一尺远。

跟在后头的苏培盛呼的一下子扑上来扶四爷,被四爷推开,“退下去!”

苏培盛担忧的看着他们,只好慢慢退下去了,却还是盯着四爷和直郡王。他想着要是直郡王敢再来一下,他就扑上去挡着。

直郡王踹了弟弟一脚,气还没消,可也知道这里不是胡闹的地方。他本意是在这里逼老四开口,没想到竟叫他也不敢妄动。刚才他们这边的动静就叫那边的侍卫们发觉了,要不是看到是两个阿哥不敢过来,只怕就要引起更大的麻烦。

他上前粗鲁的把四爷给拽起来,在他身上用力拍了拍,算是打消了对面侍卫的疑心。

拖着四爷避到一旁,压低声道:“老四,这种事你都敢瞒着?”

四爷咳了两下,捂住腹部说:“郡王爷,你叫我怎么说?”

直郡王哑了口,四爷道:“皇上不在,太子也不在,你也不在。京里就一个太后坐阵,你叫我跟谁说皇上的消息晚了两日,可能有事?”

直郡王胸口叫人憋得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当时说,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就是动摇国本。”四爷摇摇头,“所以我没说,南书房的诸位大人也没说。”

怎么说?能主事的都在外头。谁知道皇上的消息晚了是谁的手笔?直郡王还是太子?或者二者皆有?

京里阿哥又太多了。年长的阿哥从三爷到十四爷都在京里,真闹起来到底听谁的?

直郡王冷笑:“是,你的话有道理。可老四,你能实话跟我说,你没一点私心?”

“我敢。哥哥若不信,弟弟这就可以起誓。”四爷当时就要跪下,被直郡王一把拉住,半晌,拍着他道:“哥哥信你。”

说完,直郡王长叹一声。

兄弟二人一时无言。

皇上为什么去哪里都要带着太子?这里头的事不能说,说出来就叫人心凉。

两人到了南书房,直郡王把十八阿哥的事都交给四爷了,他一会儿就要走。到京郊大营去提人,梁九功跟着,还有圣旨。但就算这样也要费一番功夫。最要紧是连前头是什么情形都不知道,更叫人心里发紧。

四爷把直郡王送到宫门口。

直郡王就不回府了,叫人从府里把东西都送来,就在宫门口的车里换上衣服。

“老四,”直郡王目光复杂的握着四爷的手,“哥哥信你。”

四爷没有多说,只点点头说:“大哥一路平安。”

目送着直郡王策马离开的背影,四爷知道真正的大事已经发生了。刚才看到跟在直郡王府车旁的梁九功,虽然戴着帽子,但也能看出他的脸上、手上都有伤,只是草草做了处置。他见着四爷,却没有过来请安。

四爷也就当没看到他这个人。

前方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呢?

第二天,八爷到内务府来了以后,直接叫人去找直郡王商量十八阿哥的事。结果小太监说现在直郡王不在宫里,只有四爷在管这事。

一夜之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八爷没想到他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说,赶紧叫人回府去送话好打探,他则直奔南书房,果然看到四哥站在里头,正跟众人商量十八阿哥的事怎么办。

见到他,四爷道:“正好,老八快进来。我跟几位大人商量过了,请沈大人说一下吧。”

沈荃起身对八爷行了个礼,简单复述了下刚才讨论的内容。从八爷的面­色­上看,看不出他对在他不在的时候都商量好了这件事有什么反应。只是一味点头。

“都听四哥的。”他笑道。

四爷道:“那就这样吧。慈宁宫那边先不提,等皇上回来再说,毕竟娘娘年事已高,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众人纷纷应是。等他们退出去后,八爷上前,四爷知道避不过,直接问他:“老八,还有事?”

八爷见此,反倒不敢开口,笑道:“没有,就是今天没见到直郡王。”

四爷:“哦,没叫人去府上问问?”

四爷装起了傻,八爷也就不多说了,打了个哈哈就出来了。等回到内务府,批过十八阿哥的丧事如何办理,像香烛等物,还有看皇上的意思,宫里一时半刻都不能穿红了,各种喜庆的物事,除了乾清宫、慈宁宫和几位宫妃的宫室不受影响外,其他的小妃嫔和太监宫女,还有能叫皇上看到的地方,都需要换个模样。

还有承乾宫的佟佳贵氏发了懿旨,赏了十八阿哥的生母王氏一些东西,还要给她暂时提一提份例。

八爷都准了,忙完这些,府里去打听的人也回来了。他叫上人避到外头的角落里,道:“怎么样?”

“说是直郡王昨天晚上就没回府,早上也没见出府。至今不知去向。”那人想想,又添了句:“奴才刚才回来前去那边瞄了一眼,直郡王府里不见惊慌。”

那就是直郡王去哪里,他们府里的人都有数。

再加上四哥的态度,大概直郡王去哪里是皇上的吩咐,还是私下的旨意。八爷挥退下人,只觉一头雾水。

还是人手太少啊。

他心道。如今他手上的人太少,想要什么消息都拿不到,搞得人就像蒙上眼睛的瞎子一样。

他慢慢回到内务府,见一堂的人也不动声­色­,只管坐下细细思量。

此时,一个广储司的郎中悄悄走过来,笑道:“好久没跟八爷请安了,家里请了一尊弥勒卧佛,瞧着是唐代的手艺,只是形态与常见的弥勒不同,想请八爷鉴赏鉴赏。”

八爷本想回绝,可想起他刚才念的人手不足,话到嘴边就拐了个弯:“我也不是很了解这个啊,到了府上恐怕要露怯了。”

“哪有,哪有。”郎中见他应下了,高兴坏了,碍于十八阿哥的事,不好笑得太厉害,只悄悄道:“那奴才下晌就等着八爷。”

八爷特意起身送他出去,叫这个郎中连连作揖,临跨门槛还险些绊了一跤,八爷还伸手扶了一把。

郎中一路走到家门口都在感叹,都说八爷谦和,四爷严苛。如果是八爷来管户部这一摊子,想必他也不必着急了吧?

想到四爷,叫郎中又是一副苦瓜脸。

四爷送走又一位来试探的人,趁了个空出来喝口茶润润喉咙,再叫来苏培盛:“去府上给福晋和你李主子都说一声,我这几天都不回去了。”又说了几句别的,摆手叫他去了。

苏培盛走后,他也不想回去坐着。直郡王回来又消没声的不见了,十八阿哥的事前几天还是直郡王在办,一转眼就换了他,来打探的人络绎不绝。一天下来嘴都说­干­了。

现在只盼着这件事快点有个结果。

苏培盛回到府里后,先去见福晋,再到东小院。

一进东小院的院子门,他就舒了口气。在李主子这里他至少能多坐一会儿,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人都知道李主子受宠嘛。他也正好歇歇脚,回到宫里四爷那边事情还多呢。

“苏爷爷。”小喜子麻利的上来,玉瓶、玉烟等也赶紧迎出来。

李薇在屋里,正无聊的又开始攒纱花。她攒的纱花多数都叫玉瓶几个拿去赏给小丫头了,她自己是不戴的,自己攒的手艺还是不过关。连玉瓶几个出宫多年后也看不上了。

听到苏培盛到了,马上放下手里的铜丝和小珠子,道:“快请进来。”

等苏培盛进来了,她也不要他磕头:“快扶起来,玉烟去倒茶来。”

苏培盛还是行了个半礼,玉瓶亲自给他端了个绣墩过来,他坐下再接过玉烟送来的茶。

李薇问:“苏公公,是有什么事吗?”

苏培盛忙放下茶,起身把四爷的传话说了,见李主子神­色­立刻就低落了,心道天天粘着还粘不够啊,又添了两句:“主子爷的意思是,到了进宫的那天,李主子­干­脆还是别进去了,府里还是该留上个主事的。”

李薇点头:“爷说的是,你回去告诉你,就说我都知道了。”完了想起四爷的臭毛病,道:“爷那边有没有替换的衣服?”

这还真没有。

李薇赶紧叫人去拿,正好新做的已经送过来了。一会儿玉瓶和玉盏就抱着两个大包袱过来了,苏培盛起身接过,好家伙真够沉啊。

李薇想了想,怕夜里再变天,又叫添进去两件薄斗篷,两件夹衣。这又打了一个包。

苏培盛来的时候是骑马,回去必须要坐车了。到了宫门口,张德胜帮他把包袱抱到宫门口,苏培盛左右各挎一个,怀里再抱一个,顿时腿就打了弯。

张德胜关心道:“师傅,你抱得动吗?”

苏培盛点点头:“抱得动,你回吧。”说罢转身往宫里走,算着平时从南书房到宫门口,怎么着也要小一刻,这再带着这么些行李……

李主子,您真是累死奴才都不心疼啊。

他加了把力,一口气撵到南书房。到了那边有小太监来接,他也不敢放手,见了四爷磕过头,四爷也惊了。

“怎么带了这么些?”四爷看着椅子上的三个大包袱。

苏培盛看着也累得够呛。

四爷上前翻捡行李,见都是衣服,还有提神的药丸子等。

苏培盛喘均了气,上前笑着指道:“这是李主子准备的内衣,这是外衣和鞋袜,这是斗篷和夹衣,李主子怕这几天变天。呵呵。”

四爷摇头发笑,道:“送过去吧。”

苏培盛这回能叫小太监帮忙了,两人一起把包袱提到四爷暂住的小屋里。收拾齐整后,他再回到四爷那边把府里的事都如实说了一遍。

四爷听着,点头不语。苏培盛见状就安慰道:“主子只管放心,府里有福晋,有李主子,还有大阿哥和二阿哥,出不了事。”

“嗯。”四爷淡淡的应了声。

他担心的不是这个。真有事的时候,哪怕他在府里也没用。

想到这里就叫他忍不住着急,心里像关了一头老虎,正咆哮着要冲下山林。

数日之后,苏培盛又回府取了一趟衣服,带回了府里的消息,还给四爷带了一罐新制的腌萝卜条,一罐糖蒜。

四爷不免开罐尝了一个,苏培盛凑趣道:“奴才跟李主子说您用饭不香,李主子就叫奴才带了这个进来,说是新腌的,味儿好着呢。”

“是不错。”四爷擦擦手指,“放起来吧。”

恰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带着一个带刀侍卫匆匆进来,四爷马上神­色­一变,迎了上去。那侍卫见到四爷就跪下,扫了眼周围,四爷挥手叫人退下。

侍卫道:“给四贝勒请安。皇上进城了。”

皇上进城了?!

事先没有一点消息,皇上这就回京了?!

正阳门大开,隆科多带人跪在道路两旁。从这里进宫的一路都已经静街了。

御驾冲进城门,一刻未停。

銮驾内,陈福跪在御榻下,御榻上的康熙面­色­潮红,裹着毛皮斗篷,正在隐隐发抖。他咳了一声,陈福轻轻靠近,从一旁的格子里取出水壶,倒了半杯水,稳稳的举到皇上面前。

康熙接过来,手一抖就洒了一半。

陈福磕了个头道:“奴才有罪。”上前接过杯子,重新换个杯子再倒了一杯,这次他举到了皇上的嘴边。

康熙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润过喉咙,沙哑道:“陈福,你是哪一年进的乾清宫?”

陈福道:“奴才是二十四年。”

康熙嗯了声,“二十四年……那会儿你多大?”

陈福:“奴才那年十一。”

他六岁进宫,九岁时在上书房侍候。十一岁到了乾清宫。那时候四贝勒才八岁大,已经一本正经的会交待他:把银子给那个姐姐,回来爷赏你。

康熙在上头说:“你是个忠心的,好好侍候吧。”

陈福再次磕了个头:“奴才遵命。”

——奴才遵命。

236、逗儿子 ...

御街从头封到尾,除了皇上回京也没别的人能这么威风。各府虽然得到了消息,却没一个人敢跳出来跑去迎接皇上。

为什么,因为人人都不傻。

想想以前皇上回京要摆的排场吧,先发旨进京,有随行阿哥的话,阿哥们要先回来跟留京的阿哥和大人们商议,如何迎驾,如何列队,宫里也要先打扫­干­净,妃嫔娘娘们怎么着也要做两件新衣裳,好打扮漂亮到皇上跟前邀宠。

这回呢,不说大家去京郊跪迎了,事先连道旨意都没有,也不挑吉日、吉时了,皇上就这么把御街一封,正阳门大开,銮驾直接从宫门口开到乾清宫。

有这么傻的吗?以前大家郑重其事,是因为皇上乐意这么­干­。今天皇上不乐意叫人知道,大家自然也要跟着装傻配合。

等銮驾进了宫,内务府里的八爷才得到消息,他从内务府大堂里出来,内宫宫门已经关上不叫人进了。他递上腰牌,侍卫铁面摇头:“对不住,八爷,不是小的不通容,上头已经说了,这会儿不叫进人了。”

八爷往宫门里扫了一眼,宫门只合上一半,不时有人从里头出来。可出来的人无不一脸迷糊,出来以后,侍卫就驱赶,也不叫在宫门处停留。

侍卫倒是不敢来驱赶八贝勒,但不多时隆科多就到了,全副披挂跟刚从战场上下来似的。

他一见八爷就笑着快步迎上来,不等八爷开口寒暄,他就不客气道:“老八啊,咱爷俩好久没喝几杯了。今儿个不巧啊,你也别跟这站着了,赶紧回府吧啊。”说着就携着八爷的手硬是把他给带了出去。

八爷那句‘皇上是不是回宫了?’在嘴里转了七八圈,也没敢问出来。被隆科多送到半道上,隆科多装傻道:“哎呀,万岁刚才传我呢,不能送八爷出去了。”

“不敢误了舅舅的事。”八爷好涵养,拱手道:“舅舅去吧,我自己出去就行。”

“那行,那您就赶紧回府歇着吧啊。”隆科多敷衍的拱拱手,转身大摇大摆的走了。走出去老远了,回头瞟了眼八爷出宫的背影,啐了口道:“上不了高台盘的东西,还抖起来了。”

他回到内宫宫门处,问守门的侍卫:“里头还有哪位爷没出来?都出来了就关了吧。”

侍卫道:“旁的大人们都已经出来了,就是听人说四贝勒还在里头。”

“四爷啊……”隆科多想了想,挥退侍卫,自己守在宫门口。

过了约有两刻钟后,四爷慢慢从里头走出来。

皇上突然回宫,他事先一点都不知道。想去乾清宫候见,又叫人拦在了外头。最后陈福出来对他道:“四贝勒先回吧,万岁说了,今天不见人。”

四爷就只好出来了。皇上不见人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从刚才到现在,他都没见到太子、十三、十五和十六。

难不成就皇上一个人回来了?

那其他人呢?

他边走边想,隆科多突然问好时还吓了他一跳。

“给四爷请安了。”隆科多笑着说。四爷怔了下,见他一脸的意气风发,拱拱手道:“没想到是您在这里守着。”他扫了眼宫门口,心道什么时候隆科多纡尊降贵跑来守宫门了?

隆科多哈哈道:“替皇上办差,哪有奴才挑三捡四的道理?就是守宫门,只要皇上一句话,我隆科多也是绝无二话!”

四爷不想在这里听他吹嘘,哈哈两句就要告辞,谁知隆科多居然还跟上来了。

两人一路走到宫门口,隆科多才告退回去,叫四爷上了马还一肚皮的不舒服。虽然隆科多肯一路送他到宫门,好似是他来跟他献殷勤的,但被献殷勤的总有种被人俯就的感觉。

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四爷突然回府,李薇被苏培盛请到正院才知道。四爷现在都习惯把人叫齐了一起通知了,省得他再费两遍口舌。

通知皇上回宫完毕,他回前院去了,李薇跟着告退。

东小院里,玉瓶几个侍候她换衣服,玉瓶说:“真是稀奇了,皇上回来之前也没见着动静啊?”

李薇换上简单的衣服,没再戴首饰:“这些事不是咱们该说的,传话下去院子里不许说这个。”

玉瓶请了个罪出去交待了,回来后小心翼翼的问她:“主子,晚上怎么叫膳?”

“要两样粥,再来几个小菜,生煎包子来一盘子就行了。”她说,跟着明白了玉瓶的意思,解释道:“爷晚上应该不会过来了。”

但她说错了,四爷晚上七点多的时候过来了,她这边刚刚撤下膳桌。

他进来时屋里的饭菜味还没散呢。

“你吃的什么?这生煎包子再给我来一盘,粥就不必拿下去了。”四爷也是饿坏了,在宫里能有什么好吃的?皇上不在,乾清宫御膳房的大厨都叫皇上带着出巡了,留下的人连库房钥匙都没有。他跟着给值班的大臣备膳的外膳房一道用,从景运门提过来都凉透了。

回来匆匆跟家里人交待后,他就到前头跟戴铎说事去了,等说完才发现肚子饿了。顺腿回了东小院,就是想着她这里有好吃的。

李薇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没吃,马上叫人去准备,说:“这包子都凉了,叫他们再送新的来,粥也凉了,送过来很快的。”

推着他先去屋里换衣服,不一会儿热粥热包子都送过来了,炒菜慢了一步,但等他出来桌上也摆齐了。

他吃他的,她坐在一边陪着,道:“苏培盛也是,他跟着你怎么不知道按点提醒你用膳?”

四爷笑了,挟了个生煎包子咬了一口,道:“我跟人在书房里说话,他怎么敢打扰。”

她悄悄问他:“皇上真回来了?”

“嗯。”四爷点头,“下午回的宫。”

就是跟直郡王恰好错开,叫他不得不多想啊。

皇上……这是故意调开直郡王?

直郡王这里快马加鞭,不出几日就赶到了,但到了地方只见到留下的将军和士兵,不见御驾。

将军身上还带着血污,见了直郡王跪下请罪,然后领他到了营地里头。营地中到处是伤兵,直郡王一路走来,越看越着急。等到了将军帐内,他直接逼问将军:“万岁呢?”

将军道:“万岁已经回京了。”

直郡王怔住了,皇上传旨叫他来,还特意带了五千人,可皇上却跟他错开,已经回京了?

将军连日征战,兵疲马乏。不仅如此,看现在皇上的态度,这次打的是个糊涂仗,别说死的人能不能得到安葬和抚恤,就是他只怕也不会有什么明面上的奖赏。

想到这个,再看着外头或死或伤的士兵,将军实在没什么心情应酬直郡王。

大家半斤对八两。

直郡王叫皇上给支到这里来就不是什么好差事。

想到这个,将军心里格外的痛快。

他道:“万岁叫奴才在这里等着郡王爷,后头有不少事都要等着郡王爷决断呢。”

直郡王跟这个将军不熟,这里头的事跟他打听不着。他转头去问梁九功,谁知梁九功来回跑这两趟,一进营就倒下了,现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军医去看过了,灌进去两碗药就扔下不管了。

直郡王只好先忙营里的事。

叫将军说,剩下的事也简单,就是打扫战场而已。

直郡王带来的五千人派上了用场,每日漫山遍野的尸首。一开始直郡王还要求他们全须全尾的拾回来,有的士兵跟人拼杀时被砍掉了胳膊腿,就要沿着战场找,再叫人给缝起来,也算留个全尸。

但时候长了就顾不上了。

除了尸首,最重要的是士兵身上的披挂。铁甲、盾牌或刀枪。这些东西都有标志。从将军隐晦的提醒里,直郡王也明白皇上并不希望这场刺杀大白于天下。

太子谋刺皇上,叫天下的读书人知道了又是一场风波。

汉人的历史上被太子谋刺的皇上都跟着丢了一回脸。直郡王虽然明白,但他还是被皇上到这个地步还在维护太子的名誉而气疯了。

这样的畜生!在草原上就该把他扔出去喂狼!

所有的尸体都不能带回家乡安葬,直郡王最后只能叫人在山林野地里挖了几个大深坑,把这些尸体都扔进埋了。

做完这一切,京里颁金节都过完了。

直郡王和将军起程回京,临走时,将军见直郡王回头看,就安慰道:“郡王爷不必担心,这里是围场,平时少有人烟,里头老虎野狼一类的畜生多着呢,那些尸首不会被人发现的,过几年说不定都让啃光了。”

最该喂狼的不在里头。

看着直郡王的神­色­,将军没有再多说,拱拱手就跟直郡王分开了。

跟在将军身后的士兵稀稀落落的。年初随着皇上出巡时,随行的士兵有二万人。如今仅余七千。

老二,你多年敛财,大哥还以为你就是爱银子,爱奢华呢。呵呵,果然是太子,大哥小瞧你了。

直郡王赶回京城,先进宫见皇上,交还兵权。

可在门口让魏珠给拦住了。平时挺好说话的太监,今天硬是摆出了铁面无私的架势,不管直郡王怎么说,都一个劲的道:“郡王爷,奴才都知道,万岁正歇着呢,这会儿真不见人。要不您先回府看看?您也多日不曾回来了,先回去看看家里人。”

直郡王看着东暖阁的窗户里,沈荃就坐在里头正在埋头书写,可见皇上在拟旨。隐约还能听到几位耳熟的大人论政的声音。

魏珠这是睁眼说瞎话。

直郡王扫了他一眼,摸出个金锭子扔到他身上,转身走了。

算他承这奴才的情了。

出宫后,直郡王一刻未停的回了府。魏珠嘴里叫他回府看看,总让他不安。按说往年他伴驾出巡,一去大半年都是常事,这次才出去不过一个多月,怎么成魏珠嘴里的‘多日’了?

直郡王府里,正院里漫出苦涩的药味。

直郡王刚到院门口,竟然有些不敢举步了。院子里摆着四五个小茶炉正在熬药,厢房里几个相熟的太医正在说话,看到他立刻都出来跪下磕头。

直郡王赶紧扶他们起来,问:“可是福晋身上又不舒服了?这才叫你们过来?有劳,有劳。”

听到他在外面说话的声音,早已出嫁的二格格扑出来,拉着他就想哭,哭声到嘴边又给咽回去了,只敢捂住嘴呜咽。

“这是怎么了?阿玛都回来了,没事啊。”直郡王拍拍女儿的肩,拉着她往屋里走:“阿玛不在,你回家来看看?别哭了,你额娘就是老病,咱们家什么没有?一准能把她治好啊。”

二格格扯着他哽咽道:“不是,阿玛……过节,弟弟进宫。皇上下旨说要三妹去蒙古,传旨的到家里来了,额娘就病了。我不在家,弟弟在宫里,三妹和四妹都小,还是嬷嬷想起我来,叫人去喊我……”话说得颠三倒四,说完二格格就扑到直郡王怀里大哭起来。

直郡王整个人都僵硬了,半天才找到舌头,沙哑道:“……没事,阿玛在啊。”

颁金节过完,马上就是四爷的生日。

玉瓶过来问李薇今年这生日要怎么办时,她想了半天,摇头说:“暂时先不说这个。”

“这都十五日了,再不准备起来就晚了。”玉瓶不解道。

李薇摆摆手,没给她解释太多。

这事也没办法解释。颁金节时京里的气氛就越来越古怪,她进宫去磕头,一路上见到的侍卫比以往多出一倍有余。每过一道门都有带刀侍卫守着,这节奏就像是随时准备去打仗一样。

她要是只兔子,这时就该挖个地洞躲进去了。

可偏偏像她这么聪明的人没几个!京里气氛都这样了,想也知道都该好好在家里缩着吧?四爷这生日也不可能大办吧?结果从皇上回京的话传出来后,好像人们都觉得‘哦耶没事了!’,都开始出来走动了。

然后都开始给四爷送礼了。

弘时生日一趟礼,颁金节一趟礼,四爷生日一趟礼,今天看到的帖子里居然有炭敬了!

你们长点眼啊!现在是四处瞎蹿的时候吗?!

李薇现在看到送来请她赏花听戏吃酒的帖子就心烦,都想去问你们一定是在逗我!她就不信这么多人,没一个发现此时不宜出门!

撵走玉瓶,弘时跑过来了,乐哈哈的说:“额娘,我能去舅舅家玩吗?”

“不能。”李薇黑脸。

弘时也黑脸:“为什么不行?大哥要出门你就没管。”

弘晖不归她管。

“总之就是不行。”她道。

弘时指责她:“你没道理!”

“我不用道理。”李薇耍赖,“我是你额娘,你不能去你舅舅家,好好在府里待着。”

结果把弘时气跑了。

叫李薇一边感叹这小子脾气真好,没有哭闹真是太好了,一边为难,怎么在不跟他说实话的前提下(他听不懂)叫他乖乖留在家里?

等到了中午,弘时把弘昀抓来了。看他躲在弘昀身后进屋,李薇没想到他还没死心,然后就觉得这小子能把他三哥拖来当说客,聪明是聪明了,就是太不好哄了。

“额娘,”弘昀还没­干­过这种事,被弟弟推着过来,只好说:“额娘,我好久没去看舅舅了,不如我明天去舅舅家一趟吧?”

李薇叹气:“你也不要去,你舅舅家没事。”

弘昀想回头对弘时说‘你看,额娘也不叫我去’,被弘时戳了两下,就再找了个理由:“额娘,我是去给舅舅家的表兄弟们送新年礼物。”

“……那就等过年时再送。”李薇扶额,这理由找得太没水平了。

弘时又戳了弘昀两下,他无奈的说:“那个……李檀上回在弘时生日时送他了一个砚台,我代弘时去还礼。”

这理由就更扯了。

“等李檀生日时当礼物送给他好了。”她道。

弘昀卡壳了,回头对弟弟‘不是哥哥不帮你,是额娘太心狠了’。

他的表情太深刻,弘时跳出来道:“我就想现在送给他!”

“那就交给你阿玛,叫他找机会拿给傅敏,到时带给李檀吧。”她道,跟着想看看他还能找什么理由。

弘时气得脸都红了,弘昀舍不得弟弟生气,转头看李薇,一脸的哀求。

李薇更惊讶的是弘时居然能一次次的想理由,想办法去李家,而不是简单粗暴的耍赖。

……其实他要真耍赖,她反而拿他没辙了。

他要找理由,她总能反驳回去。

弘时又气跑了,弘昀被忘了。弘昀见弟弟走了,转头道:“额娘,是不是外头有什么事?”

“有点小事,所以才不叫你们兄弟出去。”有弘时比着,弘昀马上变得懂事又可爱,而且很好哄。她疼爱的摸摸弘昀的脑袋。

然后弘时又跑回来了,她还以为他越挫越勇,这就积蓄力量准备来战第三回了,马上振作­精­神准备迎战。

结果弘时跑过来瞪了她一眼,拉着弘昀跑了。

这是想起三哥被丢下了,于是又回来找三哥的?

叫李薇自己一个人想想就笑了。晚上,四爷过来了,不等她跟他说下午弘时的两战两败,他道:“弘时想去他舅舅家,你就叫他去吧。”

……四爷是外援吗?

“他下午已经来了两次了,我还当他死心了呢,原来去找你了。”她笑道。

四爷也笑了,拉过她坐到一起,温柔道:“爷知道你聪明,大概也猜到一点了。只是也不必这么小心,去自己亲戚家还是没事的。叫他们几个男孩天天闷在府里也难受,现在又不能去庄子上,也不能去园子里,就叫他们去你娘家走一趟吧。”

“而且,今年你阿玛大概能回京一趟。”他道。

“真的?”李薇险些要站起来,四爷连忙按住她:“才说你稳重了,又这么毛燥。他也多年没回来了,这次回来也就只能待上几个月,等他回来了,你常回去看看也行。”

她都几年没见到阿玛和额娘了!

兴奋的李薇那天晚上四爷再跟她说什么,都入不了耳了。

最后四爷哭笑不得的说:“还说弘时呢,叫我看他最像你!”

她跟弘时哪里像了?虽然儿子是她生的,可她生了四个孩子,弘时是最叫她为难的一个!叫她说,二格格和弘昐、弘昐都像她,都是聪明又懂事的。弘时最不像,脑袋还聪明的不像话。

而且,她一直觉得弘时最像四爷。

第二天,弘时骄傲的过来,规规矩矩的向她行礼,笑眯眯的说:“额娘,我想去舅舅家,行吗?”

“不行。”李薇也笑眯眯的对他说。

弘时一下子愣了,半天才怀疑的看着她:“阿玛说我可以去。”

“你阿玛跟我说过了。”她点头,“所以我决定等我去的时候,带你一起去。”

弘时瞬间气鼓了脸,她继续得意的说:“所以啊,你还是不能自己去哦。”

小家伙,还想借你阿玛还压我!能耐的你吧!

“哼!!”弘时气得转身走了。

这小模样真可爱啊。

237、事启 ...

忽拉拉一场大雪铺天盖地,给京城裹上了一层银装。

天还没亮,几个胡子拉茬的男人,穿着狗皮坎肩,拖着大扫帚沿着街着开始扫雪。倒夜香的人赶着驴车,一边响着铃一边过来。

“这鬼天气。”一个男的搓了搓骨节粗大的手指,十根指头上都生着冻疮。

远远的听到清脆的马蹄声,那倒夜香的赶紧拉着驴,一边‘啰啰啰’的叫着,拖着驴车赶到一旁的背街小巷里,拿出车上的油布把驴从头到尾的盖住,免得天上的落雪冻着了驴。琤r>

驴唿哨了声,那人抱着驴哄了哄,听到马蹄声近了,赶紧跪在地上。

外头扫街的人也早就规矩的跪在道旁,不敢站在路中央,要是叫这些骑马的爷们的马给踹了,那可是没处讲理去。

隆科多头戴貂皮风帽,身披斗篷,顶风冒雪的到了城门口。

城门这时已经开了,但城门前后都有侍卫把守着,百姓看到他们手里的刀枪早就远远的避开了。

等了约有一刻,两辆青布骡车碌碌赶来,骡车前后都跟着骑马的侍卫。

隆科多裹着斗篷站在城门口吃了一刻的雪,肚子里火冒三千丈,但看到骡车过来,心里还是不免啧了声。

……这就是龙子凤孙。

押骡车的将军也是头脸都盖得严实,不知是防风雪还是防小人。他从怀里掏出路引,隆科多验过,到骡车前挨个掀起车帘子往里头扫了一眼。

将军一直坐在马上,不曾下马。见他看过,扬了扬下巴。

隆科多心道终于碰上个比爷还吊的人了,不过瞧在他押的人物的份上,给他两份薄面也无妨。于是点点头,示意人没错。

将军一拱手,一句闲话没有的就带着人走了。

骡车上的车夫等人都由隆科多带来的人给替了,赶着这两辆骡车,跟在隆科多身边的人都有些发怯。

一个大着胆子的上前问:“爷,咱们……这是往哪儿送啊?”

隆科多草草指了一指:“一个去上驷院,一个去养蜂夹道。”他话音刚落,那人脸已经吓白了,狗胆包天的拉着隆科多,“爷,您不是发梦吧?那可是……”

“畜生待的地儿!”隆科多替他说了。

这人双膝一软就要往下栽,隆科多哈哈大笑道:“瞧你这胆子吧!”

晨光初现时,白雪也蒙上了一层夺目的金光。

今天是过年进宫头一天,李薇却还在躺着睡大觉,起来洗漱过用了早膳,又围着羊皮褥子躺在榻上。玉瓶给她送上热­奶­茶和今年新做的糖,道:“主子也出去散散,这一早上就没出过屋子。”

李薇拿一片芝麻糖叼在嘴里,指着窗外美丽的雪景说:“你先看看外头的雪有多厚吧。好不容易可以轻松一年,我才不出去呢。”

可她到底不是当年有个小电就能在家宅一暑假的大学生了,坐到十点就开始频频看表。这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忍不住问玉瓶:“额尔赫她们那边在­干­什么呢?”

玉瓶刚从那边过来,道:“几个格格都在剪纸呢。”

“那我也去。”她下榻换上斗篷靴子就去找闺女和闺女的小伙伴们玩了。就算她们见了她不自在也管不了了。

出了院子,看到一地的好雪,厚厚的叫人很想上去踩一脚。李薇出门前特意穿的羊皮靴子,下头加了木鞋底,她已经别出心裁的加了防水台,清朝的工匠们的手艺真是顶呱呱的好,做得漂亮极了。

总而言之,不怕踩雪。

“咱们去花园里溜一圈吧。”她道。

玉瓶当然是全听她的,后面的人赶紧去拿手炉等物,她之前说去找二格格,可不用这么一整套的费事。

花园里只有几条行走的小径上扫了雪,还特别小心的不叫人碰到旁边的。这都是为了预备叫主子们心情好时出来赏的高兴。

李薇刚出现在花园里,下头的人就过来请安了。侍候花园的管事出来道:“给李主子请安。主子要不要赏赏冰雕?前几天看冷得快,特意叫人冻的。”

四爷府的冰雕并不一味求大,这都是因为四爷本人的品味决定的,他喜欢­精­致的东西,哪怕是个冰雕也要冻得好看。为了这个,花园里侍候的小太监们个个都练了一手雕冰的好本事。、

她过去就看到了一盆惟妙惟肖的冰牡丹,层层花瓣­精­致非凡,就是看着像是刚从冰库里搬出来。站在冰牡丹一侧的一个小太监不时担心的看着上头的太阳,还悄悄站在冰牡丹前挡着太阳不叫照到它。

李薇问过管事,原来这个小太监就是雕这牡丹的人。自从雕出来后就当成祖宗守着,今天是看到她跑来逛花园,管事的想巴结才叫他把这冰牡丹从冰库里抱出来。

李薇笑道:“别难为他了,赶紧抱回去吧,爷还没看过呢,晒化了可惜。”真有点可惜了,她本来想再叫二格格她们也过来瞧瞧。但是看小太监的样子,再叫太阳晒下去可就是在挖他的心肝­肉­了。

反正四爷看过就轮到她们看了,说不定还能放在她屋子里呢。

她叫玉瓶赏了这小太监几个银角子,算是夸他这冰牡丹做得不错。管事连忙踢了小太监一脚,叫他赶紧跪下谢恩。

“天冷,叫他不用跪了。有空给我也雕两盆花,不用这么复杂的,简单点的就行。”她道。

等他们走后,管事的狠狠拍了下小太监的脑袋:“蠢到你这份上算是少见了!李主子难得喜欢,多好的机会!你送上去,再雕个不完了?”

小太监也想哭,解释道:“爷爷,不是小的傻,不想奉承李主子,只是这花我就雕出来这一回,其他都雕坏了,这个送了,下个不敢说一定能雕出来比这个好啊。”

管事的说:“那你还楞着­干­嘛?还不赶紧去雕!”

惜芳院里,三个女孩正在剪纸,李薇一过来就叫她们吃了一惊。大格格和三格格连忙上前行礼,她一手一个都给扶住了,笑道:“我在院子里没事做,只好过来找你们玩了。”

大格格笑道:“李额娘肯来是我们的福气呢。”说着忙叫人把点心茶水送上来。

“你们玩你们的,不必费心招待我。”李薇坐到上首,也拿一张红纸折起来,二格格坐到她身边,大格格就去跟三格格坐一起。

二格格小声道:“额娘,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李薇也小声道:“别犯傻,你额娘我今年能不进宫,不跪不磕头,不知道多高兴呢。”

二格格一脸不相信,她只好说:“就是有点无聊。你弟弟们都在前头读书呢,到下午才能过来陪我。”

二格格叹道:“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情景……”

今年过年,虽然皇上没明说,但从四爷只把福晋带进宫,连弘晖都留下的情况看,肯定不妙呗。

李薇道:“这有什么好想的?你又不是没进去过。”

二格格扯扯她的袖子,小声道:“我就觉得吧……有点不太对。”

“哪儿不对啊?”李薇才不信二格格也能察觉到宫里的事呢。她以前在外头玩的最好的是直郡王府的大格格。自从大格格嫁到蒙古后,她跟外头的人都不怎么合得来了。七爷府上也有女孩,照她的话就是‘都跟大姐姐一个样’。

跟大格格一个样是什么样?叫嬷嬷给管得教条了。

直郡王府的大格格当年是叫直郡王给捧在手心里的,在李薇看来就算是直郡王府的二格格,都没有大格格当年的气度和威风。

二格格道:“去年直郡王的大格格都特意给我送礼物了,她在科尔沁是郡王妃嘛,大概还是比较自在的。还是托她妹妹转交的,我也回了礼。今年没收到她的礼物,二格格又嫁了人,我就把礼物交给直郡王府的三格格了,结果她没收给我退回来了。”

李薇倒不知道这个,二格格有库房后,她的私人交际她就没有事事过问了。

二格格想起这个就有些着急,“我就想……大概是直郡王府里出事了……”

李薇犹豫了下,想着在惜芳院里还是不能说太多,就安慰她道:“你也别担心,我听你阿玛说,直郡王大格格已经有喜信了,她在那边过得还不错。他们府上三格格……大概是跟你不熟才把东西退回来的。”

二格格已经胡思乱想有半个月了,现在一听险些高兴的跳起来。

“她没事就了!”她捂着胸口长出一口气,“这下我可放心了!”

李薇心道,她可不能放心啊。昨天晚上四爷翻了一晚上的烙饼,她都被他吵醒了。他大概也实在是憋在心里话太多,就对她道:

十三和太子现在还没回来,叫他着急啊。

直郡王回来后除了进宫就是紧闭府门,他想见见他都见不到。

八爷最近太活份了,四处乱蹿叫人心烦。

细问之下,四爷第一担心十三和太子,第二就担心皇上再把户部的差事交给八爷。

因为他说八爷其实比他圆融,办事比他周全。

他倒也不是不能圆融,就是一直保持这个风格,现在不好改了。他偶尔对人和蔼一下,还把人给吓着了。

四爷叹道:“有个户部的郎官,多年来一直用家母病重要用参为由借银子,也不多借,二十两、三十两的这么借。但不查不知道,原来早在十年前,他就用他阿玛病重的名义借过银子,也是陆陆续续的。十年下来总共借了有七千两了。”

“天啊……”李薇都要佩服这个人了。

“那银子呢?”四爷这么说,这银子的去向必定有问题啊,“他养小老婆了?还是喜欢没事赌两把?”

“都不是。”四爷最为难的也是这个。一开始查出来时,他也是把这个人叫来,问他银子都花在哪里了。男人花钱,无非嫖赌。

结果这郎官哭道:“小的……小的都送给上官了……”

他拿这些银子送礼了。

李薇这回也傻眼了,不知道该同情这个人好,还是该说他活该好。

四爷有心放他一码,但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就跟他说实在不行,先还一半也可以。

但这三千两也要了他的命了。

四爷知道他为难,也不去找他要账,就挂着,任他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结果他就知道这郎官去找老八了,然后这笔银子老八替他还了。

叫四爷替人还银这是白日做梦。退一万步说,他就是真能替人还,这位郎官也肯定不在此列。以他的个­性­,能宽限他已经是高抬贵手了。

但叫八爷的手笔一衬,那份恩情就轻飘飘的不值一提。

就是现在问那郎官,他肯定也是感激老八而不是他。

施恩叫人给比下去,他又不能跟人家比着看谁手笔大。四爷就郁闷了。

在书房里当着戴铎和傅敏的面,四爷一直是自信从容的。但在东小院里,他难得的露出了不自信的一面。

李薇听了奇怪道:“这不可能吧?就算皇上真叫他来管这一摊了,难道他还能替所有的官还银子?他要真有这么大的家底,那才是大问题吧?”

她可是知道户部欠银有多少的,这两年少说也有几百万两了。八爷这么有钱吗?

不得不说,她的天外飞天一语叫四爷茅塞顿开了!

老八是竭泽而渔,他根本没这么大的家底!如果他真打算用这种方式聚揽人心,反而会成为他的弱点!

李薇还打算再发散下,四爷躺倒了,打了个哈欠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李薇:= =

是你要聊天的啊!

238、夜宵 ...

宫里,今年的新年过得没什么趣味。

皇上敬过三杯酒就起身离席,没给大家围上来的机会。太子不在,直郡王听说是福晋病重,告假直接没来。

四爷坐的地方倒是也围了一群人,就是个个都是敬了酒就走,更像是应付差事。

倒是八爷那里,人越聚越多。

四爷倒没心情管这个,叫他担心的是十三到现在都没一点消息。说句不好听的,生见人,死见尸,这么生死不明算怎么回事,

他黑着脸灌酒,周围的人都不敢招惹。就是五爷、七爷,也只是开席时跟他碰过一杯,见他不想聊天说话就两人坐一堆去了。至于三爷,一早就主动跑去找翰林院的人了,听说他正在跟人家一块编书呢,比他当年去庄子上种地还要超脱世俗。

席上只有歌舞声还算热闹,就这歌舞,听了二十年也没什么新鲜的了。虽说宫戏年年都会排新戏,但叫四爷说,还没素素在府里折腾的府戏好玩呢,至少那还能听个意思,这宫戏连意思都没有。

气氛沉闷的叫人连酒都品不出滋味了。

四爷无奈放下酒杯,皇上大概不会再出来了。这次出巡回来后,皇上就没正式露过面,只是把大臣挨个叫进南书房说话,但出来的人任怎么打听都撬不开嘴,还有人直接闭门谢客。

因为太子一直没有消息,朝野上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多。几乎都以为过年时太子必定会露面,可皇上避而不见,大家也无法追到皇上寝殿去问个究竟。

四爷也想知道,皇上打算避到什么时候。

他正沉思,突然殿后热闹起来,席上众人纷纷起身对着才进殿的二人行礼。

热闹传到前头,四爷等几位年长的阿哥都举目望去。四爷一时想着会不会是太子与十三?忙站起来往人堆里看。

八爷起身笑着迎过去:“十五,十六,来晚了啊,该罚!”

四爷一下子失望了。见果然是十五、十六兄弟两个,穿着一枣红一宝蓝的常服。这二人现在还没有爵位,没有冠冕可戴,但也打扮得玉树临风,英气勃勃。

十四早举着酒杯,提着酒壶过去:“来,来,来,一人罚三杯!”

二人眼圈还是红的,也笑着举杯痛饮。十四还要再灌,叫八爷挡了,亲自领着他们坐下,轻声道:“行了,你十四哥是闹你们呢,免得你们脸上带出来不好看。坐在这里吃吧,有人来敬酒,不想喝就拒了。要是嫌这里太冷清,就到八哥那里坐。”

这两兄弟一齐谢过他,却没说要跟他过去坐,十五道:“多谢八哥,皇阿玛叫我们过来这里打个招呼,一会儿我们兄弟还要回后面去磕头。”

八爷没再多劝,又说了两句就走了。

他一走,十六眼圈就又红了,他们跟十八阿哥同母,兄弟三个一起伴驾出巡,这是多么风光的事,结果出去一趟,他们两个平安回来了,弟弟却死在了蒙古。

刚才他们进宫去给额娘磕头,额娘脸白得像纸还笑着出来见他们,一点悲意都没露,还说他们平安回来就行,小十八是佛前的童子,长生天会保佑他下辈子投个好胎。

可额娘整个人都瘦成纸片了,说话没一会儿就坐不稳,还是嬷嬷上前托住额娘,他们才知道自从十八的死讯传回来,额娘就病了。偏偏今年雪大天冷,内务府的炭又送少了,额娘夜里冻着了,身体弱就一下子病了。

额娘不肯叫人去说,道:“都说我得圣宠,连生了你们兄弟三个。其实小十八落地前,万岁就不常到我这里来了。这次你们弟弟没了,宫里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笑话。我不过炭少了一些,比起宫里其他人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呢。”

额娘道:“我如今就是替你们积福,盼你们能有个好出路。你们要明白,在宫里万岁的宠是好东西,人人都想争,争不到的也别怨恨。你们是阿哥,比托生成公主要命好,日后大了能自己挣前程。”

“你们前头的哥哥不少,仔细瞧着他们,跟他们学,他们谁活得好,谁活得自在,你就照着学。但有两人不能学。”

额娘先比了个大拇指,又比了个八。

“额娘在宫里住了一辈子了,这两位爷……”额娘摇了摇头,没往下说。

所以,刚才八爷示好时,这两人才都没接。

十五见十六像是把酒当水喝,按住他道:“你要喝,回到阿哥所我陪你喝,咱们现在先去给各位哥哥敬酒吧。”

两人一人执杯,一人提壶,从席头敬到席尾。三爷跑得太远,他们还要钻到翰林院那一堆去敬一场,叫三爷叫住听了一耳朵之乎者也,头昏脑胀的出来。

要说敬完哪个最轻松,非四哥莫属。五哥、七哥和八哥他们,人人都要感叹一番叫他们节哀顺变,十四哥还道:“过了十五,十四哥进宫叫你们出来玩,好好放松放松。小十八的事别想太多,这都是命。”

这话一开始听或许还算入耳,听个百八十遍的,还回回都要装作他们十分的感动,叫十五和十六苦不堪言。

只有四哥,敬完酒就说了两个字:“节哀。”可要说他敷衍又不是,至少四哥的神情是很郑重的,短短两字比人家说了一车的节哀更认真。

两兄弟就也认认真真的还了一杯酒。

于是四哥又多说了一句:“有空多去宫里请安。”

这也是实在话。小十八没了以后,额娘身边的嬷嬷们都说,额娘只有在提起他们两个时,眼里才有点鲜活气儿。

就冲这个,十五、十六已经打算天天下了上书房就去额娘那里转一圈了,反正皇阿玛都说了,叫他们多陪陪额娘。

二人诚心道谢,就要告退,四爷叫住他们,犹豫了下,问道:“你们可知道你们十三哥现在何处?”

十五和十六对看了一眼,他们两人虽然一直在木兰,但在回京后各种小道消息也听了很多,知道现在不止太子不见了,十三也跟着太子一起不见了。

早就听说四哥和十三哥好,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四哥还掂记着十三哥。

十五心里有些热,想了想,上前小声道:“弟弟确实不知。我们一直在木兰……”

四爷点点头,其实他本来就没打算从他们嘴里能问出东西来。想也知道,皇上真想瞒着人,一个京里的都叫瞒住了,十五和十六两个小孩子怎么会知道?

十五和十六转身要走,十六咬咬牙,多说了一句:“……之前听说,十三哥是跟太子在一起的。在塞罕塔。”

然后不等四爷再问,两人匆匆离席了。

十五,十六更像是到席上打个招呼,表示他们已经回京了。一共去了四个阿哥,放出来两个叫大家看看,也是安安众人的心。

四爷能明白皇上的意思,但他觉得这一手不顶用。十五、十六两个小阿哥怎么能跟太子相提并论?

皇上也是糊涂了。叫四爷说,宫里所有阿哥加起来,都不如太子一个人重要。朝中和天下盯的就是太子,别的阿哥你叫他们说也未必能认出来几个。

直郡王大概算一个。其他人那就不用提了。

四爷算着时辰,差不多该可以出宫了。偏偏今年太子和直郡王都不在,只能等皇上叫人来说什么时候能走了。

又熬了大约半个时辰,陈福出来道:“万岁有旨,今日已毕,众卿跪安!”

大家纷纷起身,对着御座磕头。

不少人没见过陈福,要说皇上跟前,除了梁九功外也就是一个魏珠算是个人物。好不容易出来个新人,一群人磕完头不急着走,都上去跟这位新公公套套近乎。

有耳目灵通的,如十四就很亲热的叫破了陈福的身份:“陈公公,怎么是你来?魏珠那小子呢?”

陈福挺把得住,恭敬道:“魏公公在万岁身边侍候着,走不开,奴才就领了这个差事。好歹也能给诸位大人道声新禧。”

一堆人纷纷拱手,七嘴八舌的‘同喜,同喜’起来。

四爷看不惯他们对着一个太监点头哈腰的,更因为十四他也管不住,转身自己先走了。

一路出了宫门,苏培盛正守在宫门口。见到四爷就迎上来,却道:“主子,十三福晋在福晋的车里呢。”

四爷脚下一停,本来是往骡车去的,这下只好转身去牵自己的马。

“怎么回事?”他问。

“十三福晋是哭着出来的,咱们福晋就叫她一起上车了。”苏培盛也很为难,四爷没出来前,他也在为难是不是去跟福晋身边的人提醒一声,赶紧叫十三福晋回他们自己的车里去。

不过谁知道四爷是什么意思?万一他也愿意福晋安抚十三福晋呢?

四爷上了马,见十三福晋还不见出来,而后面的兄弟们肯定很快就出来了,只好道:“赶紧走,叫十三府上的车跟上!”

车一动,车里的元英和兆佳氏都知道了。两人都着急了。刚才四爷过来时,元英的人已经提醒她了,可兆佳氏在永和宫可能是压力太大,就灌了不少酒。要不是借着酒力,她也没那么胆子在德妃面前哭求,求德妃帮着打听十三的下落。

就算是有罪,也先把罪名定下来啊。这么吊着不是折磨人嘛!

结果到了骡车里,可能是这出宫一路喝了冷风,到骡车里叫车里的热气一烘,兆佳氏就吐了……

幸好同车的丫头眼疾手快,不但推开了元英,还用自己的衣襟兜住了秽物。刚才她已经下车去后面跟着了,不敢污了主子的车。

但兆佳氏也吐到前襟上了。

所以刚才四爷来时,她才不敢下车请安。

没想到车这就动了!

元英后悔死了,一怪她进宫就带了一个丫头,刚才还下去了。二怪刚才苏培盛也走了,车旁居然找不到一个传话的人。三怪她刚才没大着胆子掀帘子跟四爷说多等一刻,叫她好把兆佳氏给送下车。

车里车外都着急,到了路口,四爷叫苏培盛把十三府的车和自家的骡车都赶到一旁的街角,好叫里头的人换车。

苏培盛守在骡车前,掀起帘子伸出一手:“十三福晋,奴才侍候您。”

兆佳氏的丫头也赶紧跳下车,怀里还抱着一件斗篷。兆佳氏跳下车,叫自家丫头拿斗篷一裹,匆匆忙忙回了自家的骡车。

没有十三,四爷也无从交待起,他总不见得跟十三福晋交待去,只好一语不发。

回到府里,四爷想跟福晋说两句话,主要是问问永和宫的事。可元英身上还有兆佳氏吐出秽物的恶心味,没注意到四爷的眼神就告退回正院了。

苏培盛装傻,他才没看见四爷叫福晋给撂下了呢。

少顷,四爷冷淡道:“去东小院。”

“喳。”苏培盛答应得又轻又快,叫人提上灯笼,麻利的走在了前头。

四爷夹裹着外头的风雪进屋,叫屋里的热气一冲,头就有些晕。李薇过来还没及笑,看他脸­色­不对,马上叫人拿铜盆、漱口水和薄荷油。

在他鼻下、太阳­茓­和虎口都涂上,再小心翼翼的问他:“还想吐吗?”

四爷本来叫薄荷油涂得头也不晕了,正要脱衣服就听到这个。

原来她是搞错了。

李薇就见他笑了,笑毛?不是你脸­色­不好看吗?在席上肯定又叫人灌酒了。

等四爷换了衣服出来,解酒汤也端上来了,四爷从善如流的喝了半碗,反正酸酸的也算适口。席上的东西实在叫人腻味。

李薇见此就叫人准备热水,洗漱后睡觉觉了。她关心道:“明天还是一早就进宫吧?那现在快睡吧。”这都八点半了。

四爷点头,然后说:“叫膳房上一碗兑汤面吧,卧个荷包蛋,加几片火腿。小菜就叫他们调个萝卜丝,再来碟糖蒜。”

李薇:“……你现在又饿了?”

说得她也有些饿了。

于是,她对玉瓶说:“下两碗兑汤面,都卧个荷包蛋,我不要火腿,下两叶白菜吧。”

四爷问她:“小菜就要萝卜丝就够了吗?”

她想了想,问他:“那再切盘牛­肉­片吧?”

四爷点头,道:“再加一盘醋拌松花蛋吧。”

李薇坐下后,对玉瓶说:“去看看阿哥们都睡了没,没睡的问要不要也加一顿夜宵。”

­干­脆大家都来吃东西吧。

239、暗流 ...

四爷不在家,儿子们在读书,去找女儿又被大格格当客人对待。无所事事的李薇已经给百福和造化做了两件衣服了,多年下来她的手艺也有长足的进步,一天一件做了四天,然后……

离正月十五还有十天。

还有十天无聊到这个地步到底能­干­嘛呢,

她只好叫人翻出两匹素布给四爷做起了衣服,机械工作­干­久了都容易跑神,一边跑神还不会耽误手里的活。

——只有丈夫和孩子的人生是不是太枯燥了,

——给她一个小电她能拯救世界。

——以前还考虑过要专心珠宝首饰奢侈品的事业人生,现在是不是该捡起来了,

当她手中的四爷衣服完工时,正月十五到了,四爷他们回家了,她也画了几件新式泳装的设计图,准备今年七月时去庄子上就可以用了。四爷说游泳池的挖掘工作已经准备完成,等冻土化了就可以上马。

四爷拿了他画好的游泳池图纸给她看:“池深五尺,纵二十丈,横十五丈。池底铺以三尺见方的白玉砖,池东西两侧饰双鲤吐水。”

都挺好的,她听得不住点头,他又说:“池里要不要再放几尊骑兽?”

池里放什么骑兽?她摇头。

他道:“那好吧,就放几尊莲花吧。”

……她总觉得他们说的不是一种东西。

不过后来想想,反正能游就行。游泳衣的设计兼顾了这个时代的保守作风,扣子扣到脖子根,腿脖子处也有系带收紧脚口,但胳膊可以露半截,再做几层荷叶边也很美。

为了等四爷回府的这一日,府里所有人等的眼睛都绿了。就说那个雕出冰牡丹的小太监,虽说这几天也雕出了很多其他的瑞兽、花草、仙人等,但最好的还是那株冰牡丹。他之后又给李薇送来了两盆冰牡丹,但看着就不如那个灵动。

所以十五这天晚上,满府都是花灯、冰灯,衬得一府都跟水晶宫似的。

在宫里用过元宵,四爷和福晋一回府就看到了府里的盛景。李薇算是看家的主子了,带着一群小辈出来迎接。

见了福晋,她道:“宋格格几位也都裁了新衣制了新钗,也叫人送去了席面。她们都说要来给爷和福晋磕头呢。”

她看出四爷的面­色­不太好,但没进宫也不知端倪,只好先装看不到。所以这事她是对着福晋说的。

元英看了眼四爷,刚想开口说叫宋氏她们过来,四爷就摇头说:“你们乐吧,我去前头。叫弘晖几个也别玩得太晚了,今天就别上街了,在府里看看灯吧。”

往年元宵街,京里宵禁会推迟,四爷心情好的时候会允许孩子们出去逛街。李薇在李家时年年都要出去逛,但嫁给四爷后,年年都是跟他一起过了。

听了四爷的话,元英把话吞进嘴里,对李薇说:“那妹妹随我去见见宋氏她们吧?”

没有四爷,去坐着叫宋氏几个磕头有什么意思?李薇马上摇头,拉着弘时道:“我带孩子们在花园里逛逛吧,没人看着怕他们玩疯了。”

看孩子这种事当然不适合叫福晋亲自做。

元英点点头,对四爷施了一礼就要告退,四爷对弘晖道:“去送送你额娘。”这也是叫他们呣子两人能有机会说说话。

等只剩下他们,四爷看了眼穿得还算暖和的李薇,道:“带着孩子们在花园里别玩太久,天还是冷的。可以放炮,但只能叫太监放,你们看着,不许自己去放。”

弘时本来还想趁机求一下,听阿玛这么说就不高兴了。

四爷看到摸了下他的脑袋,笑道:“等你大了就能自己放了。”

送走四爷,李薇带着一群孩子去花园,看到大格格和三格格虽然也都是裹着斗篷和风帽,还是担心她们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道:“要不,你们两个先回去,明天白天再来花园赏冰灯好了。”

大格格比起自己,更担心三格格,问她:“你冷不冷?”

三格格摇摇头,今天花园封了一天了,听嬷嬷说是李额娘叫封的,花园里正在布置。偷偷跑去看的小丫头回来说花园里像仙宫一样。

狐狸毛的围脖捂住了她的嘴,叫她说话含含糊糊的:“李额娘,我没事,要是不舒服了一定马上告诉­奶­娘。”

李薇不忍拒绝小孩子,一头答应她,一头叫玉瓶去准备暖身的姜茶。一会儿隔两刻钟就给她灌一杯,除了暖身的好处外,要是三格格喝多了水要去方便就不会在花园里玩得忘了时间了。

花园里一群孩子玩得开心,李薇怕他们站着不动会冷,叫人拿了跳绳和草靶子过来,设几个奖励叫他们比赛去。时不时的把三格格叫过来摸摸手,冻凉了就叫她喝姜茶。

花园里难得这么热闹,虽然堆好的雪老虎被弘时跳上去骑给压坏了,然后他又拉着三格格去骑冰老虎,三格格居然还真打算往上爬,­奶­娘嬷嬷们喊起来时她才发现,气得抓住这个熊孩子罚他站在那里看别人玩。

“三姐姐身体不好你不知道吗?”她虎着脸说。

“我忘了。”弘时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额娘我错了。”

认错这么快下面要怎么办?

她正为难,旁边三格格也在求情:“李额娘,你不要生四弟的气,我也想去玩的。”她上头有大姐姐一直看着,身边还有­奶­娘嬷嬷时刻跟着,在花园里玩得久一点都有嬷嬷们劝个不停。

刚才弘时拉她一起玩的时候,她真的很高兴。所以才一时忘了。

弘时偷偷对三格格眨眼做鬼脸,把三格格逗笑了,李薇只好当没看到。

“还是要罚的。”她严肃道,“明天加罚十张大字。”

说起来,弘时的字写得相当好,可能是四爷的遗传,也有可能是她的言传身教。他住在东小院时,每天都能看到她在写字,他好奇也要一起写,她就拿四爷给她写的字帖给他用。所以认真说起来,他开蒙比弘昐和弘昀都早半年。

而且他写字鬼画符的时间特别短,她曾经看过他写字,发现他更像是在临摹图画那样模仿着写,所以没被四爷把着手教过前,写的字已经有了一分他的字型了。

十张大字对他来说是小意思。

弘时也知道额娘这是放他一马,还对她调皮的笑了下。

李薇也不想当个坏大人,摆摆手放他们去玩了。看到三格格又和弘时一起跑了,她问玉瓶:“三格格很喜欢和弘时一起玩?”

玉瓶知道得比她多一点,再说她也是看着几个孩子长大的,就说:“三格格身体不好,大格格和咱们二格格都是带她在屋里玩,打牌下棋一类。府里跟她同龄的孩子少,也就咱们四阿哥喜欢玩又不懂事才带着她。三阿哥喜欢给她带些外头的小东西,拉着她一起跳绳­射­箭是不会的。”

看来府里的孩子也是各有脾气。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四爷过来了。

不知道他在那边看了多久,李薇赶紧起身,他拍拍她的手,坐在她旁边说:“走过来听到花园里有动静,就知道你们还没回去。”

玉瓶送上一碗姜茶,她接过来递给他:“爷要不要下去跟孩子们比一场?也凑凑兴?”

四爷是想去的,他在前头说过事后心情沉重,想去东小院里看看,路过花园听到里头玩的热闹才进来的。可一坐下就觉得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摇头叹气道:“下回吧,今天累了,没­精­神。”

他说完就坐在椅上,看着整个人都沉默得很,一边是孩子们欢乐的笑闹声,衬得他格外的可怜。

李薇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又过了一刻就叫停,把孩子们都叫回来,裹上斗篷戴上帽子好好的送回去,再交待他们的­奶­娘嬷嬷们,今晚睡前一定要泡脚驱寒,夜里要多看几回,不能等早上再发现病了。

她挽着四爷回到东小院,更衣泡脚洗漱一趟下来,他躺到床上像是已经累得睡着了。可听他的呼吸声却没那么平缓。

外头的事,她不知道也猜不出,只好什么也不说,叫人吹灯关门。

屋里都黑了有一会儿了,她睡意上涌时听到他说:“这次过年你在家里也闷得久了,明天起出去逛逛吧。”

她含糊的答应了声,感觉到他转过来看了她一会儿,给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她睡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漱时,四爷已经去前头了。她才想起昨晚他说的话,叫玉瓶把帖子拿出来捡了捡,正想挑出一两家时,三爷府上的田氏送帖子过来了。

要说京里八卦谁知道的最多,田氏认第一,无人认第二。

李薇收拾了几件小东西当礼,坐上车就去三爷府了。

田氏是找她来显摆的。三爷得的那个皇上赏的颐雅园,等到三月时就修整得差不多了,三爷要去那边住,随便在那里修书。跟着一起去的人里有她。

不止这个,今年进宫李薇没跟着进去,可她跟着三福晋一起进宫了,从初一到十五,一天没拉都去了。

田氏乐得鼻子都歪了,扯着李薇翻来倒去说了三四遍。

她难得这么得意,李薇也不去塌她的台,就顺着她的话说‘是啊,真的吗?好羡慕!’等等。

茶都添过两遍了,田氏长出一口气,没意思的摆摆手:“行了,不跟你说了。”

李薇笑了,“我都顺着你说了,怎么又不高兴了?”

“呸,”田氏白了她一眼,“跟你比这个最没趣了。”罢了长叹一声,说:“不过能气着我们福晋,我就知足了!”

田氏跟三福晋真是累世的仇人。

田氏转头说起了八卦,今年过年宫里最大的八卦是八福晋家的。

“又是他们家的那个小阿哥?”这都是旧闻了吧?李薇不是很有兴趣。

“哪儿啊!”田氏摆手,“八爷又收了几家姑娘,听说都是人家送进府的。我们爷都酸了,说八爷这回是抖起来了。”

“几家姑娘?”还是复数?李薇往前凑了凑,田氏也倾身低声说:“可不是?跟我们爷还不一样,我们爷收的都是门下奴才家的孩子,八爷收的可是五花八门了,有两个是往年选秀叫撂了牌子,就这么留在家里一直没嫁人,也有十八九了。”

门下奴才,这个意思大概就是生死都由主子了。听田氏说的,八爷收的更像是同朝为官的同僚家的女孩?

“不是说八爷跟八福晋特别好吗?”李薇表示这个八卦够给力。

田氏兴奋的眼睛都发亮,乐道:“就是这么说啊。现在不是打脸了吗?”

李薇装了一肚皮八爷家的八卦回府了,可惜四爷现在忙得顾不上回后院,她就只好跟玉瓶几人分享了。

谁知她们都很淡定,玉烟更是道:“八爷的身份,多收几个也不奇怪。何况八福晋一直没孩子。”

玉盏比较公正,“这事也不能怪八福晋一个人。一府的女人这么多年就生下一个儿子,说不定是……”她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关于八爷到底行还是不行这件事,李薇以前也曾脑补过。但既然有了儿子,就表示八爷还是行的,就是中镖率不高?

前院,苏培盛守着书房的门。

四爷手里拿着一封隆科多送来的信,但上无落款,下无具名。送信的人只出示了下他承恩公府的腰牌而已。

信上约四爷出来喝茶,说有好差事给他。

叫四爷为难的是,隆科多似乎有示好的意思,可他拿不准,隆科多凭什么看好他?

事已至此,再装傻也没用了。

太子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直郡王托辞福晋病重,整个新年都没露面。三爷一直跟翰林院的人混在一起说要编书,过完年直接躲到皇上赏的园子里去了。

但就算是这样,四爷也没有笃定……

有时瞧着好,未必是好。他已经决心往后稍退一步了。

这封信他攥在手里犹豫半天,还是放到火盆里烧掉了。“苏培盛。”他喊。

“爷?”苏培盛赶紧进来。

“备马。”他道。就算是拒绝,最好他也亲自去一趟。不管隆科多图的是什么,他都不打算跟佟家人交恶。

毕竟来日方长。

240、春寒 ...

隆科多请喝茶的地方是个民宅。

刚到地方还没下马,四爷的眉头就皱起来了。这种地方他听说过,养着一班私妓迎来送往,叫人恶心。

他不肯下马,叫守在宅子门口等人的随从把隆科多喊出来。

随从急的没办法,他倒是想扑上去抱着四爷大腿哀求,可四爷身前身后都有带刀侍卫跟着,个个膀大腰圆不说,腰里都带着刀呢。他扑上去那就是人家手里的小­鸡­崽子,人家说捏就捏死了。而且死了也白死。

隆科多听说四爷来了,久等不见人进来,出来找就看到自家随从哭丧着脸,坐在马上的四爷一脸的嫌恶。

他就大笑道,“老四啊,你还真是没趣啊!得了,咱们不在这里喝了,到外头找个店去。”

叫人把马牵来,他上马与四爷并行,身后也跟上来一群侍卫。四爷扫了一眼,见隆科多今时今日带在身后的侍卫也有十几个了,不知是他想摆排场,还是真的怕被人下黑手。

皇上的念头没人猜得着,进过南书房与皇上说过话的大人们出来后也是锯嘴葫芦。

四爷心里有数,就是京里的人心里也都有数。但因为大家都猜着了,反而无人敢开口,别说打听了,在心里转一圈都害怕。

皇上想废太子,这是在打探京里人的态度呢。

什么时候皇上十拿九稳了,太子和十三的下落就能知道了。在这之前,四爷就算再担心也只能按捺下来,静心等待。

在这种情形下,不管太子与十三在哪里押着,由谁看管,都逃不过九门提督隆科多的眼睛。这也就不奇怪他为什么出入都带上这么多人了。

四爷就对隆科多叫他出来喝茶的意图更不解了。

此时他不说韬光养晦,最好能跟京里所有阿哥都保持距离,还特意请他喝茶。

他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四爷的脑子里从接到隆科多的信起就转了不下几千个念头了,不能不来,可来了也不安。

等找到茶馆,两人都坐下,茶博士送上茶来,再挥退其他闲人。

四爷就等隆科多说出来意了。

隆科多端起茶喝了一口,叹道:“外头的茶就是不地道啊。”

四爷也喝了一口,没喝出什么滋味来,道:“外头茶馆里能有什么好茶?舅舅也太难为他们了,这就是个解渴的东西。”

隆科多拍马屁道:“还是四爷有见识,我就是个俗人。”说完就对他的随从喊,“赏那个茶博士!说他的茶侍候的好!”

随从赶紧去了,茶博士接了赏,想过来谢恩被随从拦住了,就在远处跪下冲着隆科多磕了个头。

喝了半碗茶,隆科多还是没说出来意,四爷也不催他,心里再急,面上还是云淡风清的,一副入神的样子听起了茶馆里的书。

下午这个时候有钱人都在家里歇晌呢,茶馆里坐着的都是闲汉。

说书先生就挑了一段‘老地主的小妾勾引长工’的书说得绘声绘­色­,下面的闲汉听得口舌生津,不住的叫好。

隆科多没想到这样的书,四爷也能听得津津有味,下面大堂里的闲汉一个劲的喊‘小树林’,‘柴房’,‘老地主家的账房’来替小妾和长工的偷­情­出主意。

说书先生另辟蹊径,把小妾和长工的偷­情­地点选在了老地主歇午觉的窗户底下。就是现在的时辰,老地主在屋里打着呼噜,小妾和长工躲在窗户下的假山洞里,你来我往好不快活。

四爷听得发笑,心道要是素素听到这一段就该说‘谁家窗户下头有假山?那不挡光吗?’。

隆科多看这都听笑了,试探的说:“四爷?这段您听着好?”

四爷回神,端茶道:“马马虎虎。”

隆科多盯着他这便宜侄子看,心道瞧着是个道学,没想到心里头还挺活泛的。这种书都能听入耳,可见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啊。以前是他看走眼了。

他就笑道:“四爷要是喜欢,我府里养着一个说书的先生,那说的才叫好!明天我就把人送到四爷府上去!”

四爷连忙推辞,隆科多不答应:“何必跟我客气呢?咱们是一家人,我这当舅舅的还不能给自家侄子送个奴才使唤了?”

四爷没法子,心里膈应了下还是答应了。

隆科多高兴了,叹了声:“要是我姐姐能看到你现在就好了。”

四爷最烦人提起孝懿皇后。无他,孝懿皇后养过他不假,但自他懂事后,提起这个的人都是意有所指。时候长了,他再感念孝懿皇后养育他的恩情,也不愿意挂在外头叫人频频提起。

碰上隆科多这样的人就更是让人不快。

隆科多提起孝懿后,意味深长的看着四爷道:“怎么说我跟四爷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舅舅自然是站在自家人这边的。”

这话说完,两人再也没有话说了。隆科多喝完杯子里的茶就先告辞了,四爷还在茶馆里多坐了一刻,只是说书先生再说的他已经听不进去了。

第二天,一个小官就送来一个说书先生,还带着身契和侍候她的丫头。四爷叫人查过后,这小官跟承恩公府和隆科多都没有一丁点的关系,就是这说书先生的来历也清白­干­净。

他交待道:“平时不要让她侍候府里的主子们,等来客人再叫出来。”

苏培盛道:“奴才记下了。”

隆科多的话是叫四爷心绪不稳了几日,可摆在眼前的事仍然是十三。至于十三怎么会跟太子的事缠在一起,更是叫四爷怎么想都想不透。

只能等十三出来后再问他了。

十四福晋完颜氏在十三爷府门前下了车,十三福晋兆佳氏的­奶­娘立刻迎上来了。

“你们主子病得怎么样了?”听说兆佳氏过完十五就病了。完颜氏知道是因为十三爷一直没消息的事,可这里头的水太深了,她一开始也只是叫人送些药过来,或者叫心腹来看望一二。

今天来是听说兆佳氏病得连她亲六姐都拒之门外。

十四爷就叫她过来看望一下。

“怎么说我跟十三哥在宫里也是好兄弟,不能出宫了反倒疏远了。”十四爷道。

完颜氏心道我信你才有鬼呢。

不过他一直催着,她也递上帖子到兆佳氏这里,以为必定会被客客气气的打回去,不想兆佳氏真的接了帖子,还请她到府。

完颜氏只好来了。她明白兆佳氏是‘病’急了,病急乱投医,见着一个人就想拜菩萨。她跟十三爷还没一个儿子呢,要是十三爷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难道要她日后看瓜尔佳氏的脸­色­过日子?

瓜尔佳氏膝下一子一女,虽然还未进封侧福晋,可十三爷要是真没了,看在小阿哥的份上,兆佳氏就会被逼着送请封折子了。

虽然完颜氏膝下有个儿子,但十四爷前头的一子一女也都不是她的肚子里出来的。半是同情,半是同病相怜,想起当时二阿哥没落地时她的不安,她就能理解兆佳氏现在的处境了。

比她当年更可怜的是,十三爷现在是生死不明。

一见到她,兆佳氏的眼泪就下来了。

她病得躺在床上,人都瘦成了一把骨头。完颜氏都惊呆了,扶着她道:“你怎么病成这样了?”还以为她是装的呢!

兆佳氏连哭带急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奶­娘和丫头们立刻端铜盆拿漱口水,忙乱了一通后,兆佳氏总算是能平静说话了,叫其他人都下去,拉着完颜氏的手哽咽道:“总算能在最后见见你……”

完颜氏马上连呸好几声:“你就不会说点吉祥话儿?哪里就成这样了?”

兆佳氏摇摇头,靠在枕上又是一通泪流,道:“那边天天该吃吃,该喝喝,她是有指望了不着急,我……要是我们爷一没了,我这辈子还有个什么奔头?”

完颜氏拿手帕替她拭了额头上的虚汗,道:“你去找人了吗?四下打听了吗?不是听说十三伯跟四伯好,你没去他们府上试试?”

十四爷交待她一定问清楚这个。

兆佳氏也不藏私,点头道:“去了,四伯和四嫂待我好,只是他们也是没有办法。我叫人去了几次,都没打听出来。”

完颜氏叹气,想了想悄悄对兆佳氏道:“其实我们家爷也不知道,他还想叫我在你这里打听呢,以为四伯会有办法。”她这也算是待兆佳氏十分诚恳了。

十四爷不知道,几乎就能确定八爷那一拨的人也是没头苍蝇。

完颜氏本来就不乐意替十四爷做这种背地里打探的事,又看到兆佳氏如今的情状,一时可怜她就说了。

兆佳氏感激的点头,完颜氏倒不好意思了,借喝茶掩饰。

过了会儿,她对完颜氏道:“四伯真说不行?”

兆佳氏迟疑的摇摇头,道:“我没亲见四伯,是跟四嫂说的。”

完颜氏道:“要不,你去求求四伯府上的李侧福晋试试?备些好礼,说不定她那里能说通呢?”

兆佳氏有些犹豫。当时她也想转投庙门,把四爷府上的菩萨都磕一遍。可惜已经求了四嫂,再转头求李侧福晋,她也怕弄巧成拙。

今天完颜氏一提又叫她心思活动起来。

完颜氏也明白她的为难处,十三爷跟四爷府上交好,兆佳氏自然要跟四爷府上的女眷交际,挑哪头为大就要选好了。没有两头靠的道理。

“反正你也只是求她办事,又不是日后就认她,不认四嫂了?咱们银货两讫,只是一锤子买卖。”完颜氏道。

说得轻松,兆佳氏苦笑道:“人家也未必就缺那点银子。”

完颜氏叹道:“我又何尝不知道?不过是个理由罢了,到时倚仗的还是四伯和十三伯的情面,只要四伯愿意帮忙,什么由头不要紧。我再给你出个主意,这事你我都不好出面,托个能跟李侧福晋说上话的人。这样也免得你在四嫂跟前为难。”

隔了几日,李薇就在纳喇氏那里收到了兆佳氏的礼物。

“怪不得你会主动给我下帖子呢。”李薇拿着礼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是因为看在纳喇氏难得送一次帖子的份上,她才会来的,结果原来是受人之托。

纳喇氏有些尴尬,她本身不是很会说话的人,自从说话常得罪人后,在外人面前就很少开口。何况这次又有些理亏。

她道:“十三福晋大概也是怕送到府上惹四嫂生气吧。”

李薇扶额,这话叫她怎么接?

福晋就算可能会生气,也不能直说啊!

她呵呵道:“哪有,我们福晋跟十三福晋可好了。”

然后两人看着那份十三福晋的礼物冷场了。最后李薇只能匆匆告辞了,纳喇氏帖子上说的请她看戏只能等下回了。

带着礼物回府后,她直接叫人送到四爷那边去了。十三福晋所求无非是十三爷的事,过完年了人还没有消息,十三福晋只怕都快急疯了吧?

四爷过来时,她正在托腮脑补十三福晋如今的情况,他道:“你今天下午不是去老七那里了吗?怎么带着十三福晋的礼物回来了?”

李薇把十三福晋托纳喇氏的事说了,起身侍候他换衣服,道:“现在十三爷府上只怕是快要急疯了吧?”

四爷沉重的叹了口气,坐下握着她的手说:“是啊。过两天,你去看看十三福晋吧。”

叫福晋去,当嫂子的去看小弟妹这姿态就太低了。李薇也不是头一回­干­这个,打听清楚十三福晋从正月十五后就是一直闷在府里养病,甚至新年第二天,永和宫就叫她在府养病了。

“真的?”李薇震惊道。

玉瓶也是刚打听出来,点头说:“赵全保打听的,外头人猜说是十三福晋在永和宫里失仪了,娘娘才叫她回府歇着呢。”

真是墙倒众人推啊。

李薇心情格外的复杂。虽说她一直不想在过年时进宫受罪。但能进宫而不想进,和能进宫却不叫进是两回事。前者是自在,后者是受辱。

十三爷才失踪不到两个月,京里的人不说多着急,反而都开始落井下石了。

“永和宫……”她叹了声,没把话说完。

永和宫也太叫人心凉了。

娘娘往年待十三福晋是跟十四福晋一体对待的,从来不见冷落。明知道如今十三福晋就差个能进宫见人的机会,好多求求人能把十三爷从目前生死不明的情态里捞出来,一句‘回府歇着’就把人的希望给生生掐断了。

玉瓶在跟前侍候着,听到了她的感叹也没说话。永和宫到底不是她们能说嘴的地方。

李薇也只是一时想到这里。再说她也替人担心不着,不说永和宫待十三福晋的冷漠,就是四爷能不能帮上忙,她都管不到。

她能尽的只是人事,去安慰安慰十三福晋而已。

四爷说的是过两天,她就花了两天叫人准备礼物。十三福晋病了,当送的自然是药材,还有能祈求身体健康的吉祥物——她带了一面葛迥寺进上来的唐卡,上面绘着­色­彩鲜艳的佛像。

准备充分了,她给前头报备过,再跟福晋打声招呼,坐上骡车就出门了。

乍一见到十三福晋,她都惊呆了。人都瘦成一把骨头了,脸­色­在屋里看着青中透白。

李薇不敢叫她下床迎接,上前几步扶住了。真没想到十三福晋对十三爷的感情这么深。

“嫂子……”兆佳氏一双眼睛都哭肿了,一见她又流下泪来。

“赶紧坐着吧,我就是听我们爷的来看看你。”她送上礼物,只是十三福晋这会儿只怕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

兆佳氏道过谢,叫人把礼物拿下去收起来,靠在枕上道:“我这样叫嫂子见笑了。”

李薇道:“你这样下去怎么行?先把身体养好了,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十三爷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兆佳氏不想听这些安慰的话,握着她的手只是一个劲的默默掉泪,气氛沉重的叫人喘不上气来。

四爷肯叫她来,就是没打算放弃十三。何况李薇自认没造成什么影响,十三爷发迹是在雍正朝,这会儿还早呢。

她悄悄对兆佳氏道:“你这样可不行,等十三叔平安回来,你就打算叫他看你现在的样子?”

兆佳氏立刻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睛亮的就像绝症病人听说医生拿错病例一样,想相信又不敢。

李薇拍拍她的手,道:“有我们爷在呢,你只管放心,十三叔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兆佳氏好不容易听到有个人肯跟她说十三没事了,到现在她托了多少人,跑了多少府里,听到的都是含糊其辞。她之前在四嫂那里打听,四嫂说的也是皇上英明,自有公断。四伯也一直在打听着云云。

今天,李侧福晋说的就肯定多了。听话听音,兆佳氏几乎是听完就一块大石落地了。李侧福晋说的这么肯定,四伯那里肯定有转机了!

兆佳氏激动的紧紧拉着李薇的手:“谢谢,谢谢嫂子……”

李薇被她吓得都开始心虚了,硬撑着坐了一刻钟就叫她好好休息,好好养病,她日后再来看她。

回到府里还没来得及压压惊,四爷到了。

听她说完,四爷哭笑不得:“你倒是真对你家爷有信心。”

他自己都没这么大的信心,十三现在被皇上放到哪里还是一点都打听不出来。素素对他的信心倒是一直都很足,在她心里,他大概是无所不能的。

他握着素素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你真的这么想?”

李薇肯定的点头,时间会证明一切。

“好吧。”四爷搂着她叹笑。

二月初,冰融雪消。

皇上已经有很长时间不见人了,今天一大早就叫四爷进宫。传旨的太监来的时候,四爷和李薇正在用早膳。

他一听就放下筷子,叫人端水漱口。

李薇赶紧叫人拿厚斗篷和羊皮靴子来,别看现在的太阳天天这么大,化雪的时候才最冷呢。一堆人侍候他把衣服换上,她拿着羊脂给他脸上涂了一层。

四爷抹了下脸,笑道:“你这是把爷当成弘时了?还怕爷的脸被吹皴了?”

还有心情笑,可见他也盼着皇上接见很久了。

他道:“中午晚上都未必能回来,你在府里就不必等我了。”

“要是忙到晚上,叫车去接你吧?”她问道,“晚上就不要特意骑马回来了。”

“都依你。”他道,匆匆走了。

一路进了宫,却在南书房门口看到了老八。

八爷看到他就过来含笑行礼:“四哥。”

他点点头。本来的好心情在看到老八后就没了。

两人站在外头都不说话,垂首等着里头皇上叫进。太阳高高的悬在天上,晒得人眼都发花,地上都晒得一片白。可天还是冷的,比之前­阴­天、下雪时还要冷,冷到人的骨头里。

四爷以为南书房里的是哪位大人,等直郡王出来喊他们时,他才知道原来是久不出府的直郡王。

看老八也是没想到。

直郡王看起来更瘦了,眼神却发亮,亮得吓人,像冬天荒野里的饿狼。

四爷和八爷拱手行礼,喊大哥,直郡王点点头:“进来吧。”

进去见了皇上,榻上的皇上也叫四爷吓了一跳。

离新年大宴上也才过去了半月余,皇上却更瘦了,而且在屋里烧着炕,地上还有火盆,皇上在榻上坐着却盖着狼皮被子,抱着手炉,还要戴着皮毛围脖。

“老四,老八来了,都坐吧。”康熙指了下榻前。

陈福亲自搬了两个墩,还上了茶,就是没有小几放茶碗,四爷和八爷只好都端在手里。

康熙先指着四爷:“老四,先把你手上的差事给老八。”

四爷见到八爷时心里已经有数了,失望归失望,也不算是毫无准备。他与八爷一道跪下谢恩。

康熙喘了下,好像现在说话已经有些费力了。

他又指了下直郡王:“一会儿跟你大哥一道去办差。”

是什么差事,皇上没说。直郡王对四爷点点头,这就起身离席告退了。四爷只好连忙跟上。

等出了南书房,他想问问,直郡王却一直快步走在前头,没给他机会。

出了宫门,却看到等在宫门处的隆科多。他坐在马下对直郡王和四爷拱拱手:“二位爷,咱们这就走吧。”

三人一路上都没说话。四爷隐隐猜到了,握缰的手心里都冒了汗。现在看起来,隆科多就是一直看管太子与十三的人,直郡王……应该在他来之前,皇上已经告诉他了。

等到上驷院,四爷的脸­色­都变了,下马时人都是恍惚的。

院中外头还有几匹马,苏拉太监一般腌臜的跪在道边。越往里走就越静,渐渐的侍卫就多了,最里头甚至一边站了四个带刀侍卫。

在一处马厩前,搭了一副简陋的毡帐。

隆科多笑嘻嘻的上前,毫无恭敬之意的拿刀柄挑起帐篷帘子,笑道:“太子爷,出来吧?”

241、回宫 ...

毡帐搭在角落里,还没有一人高,想也知道在里头的人只能盘腿坐着。这样的帐篷不说给太子用,以前太子身边最低等的太监也不屑一顾。

隆科多笑嘻嘻的说完这句话,周围的侍卫没一个有动静的,仿佛如此再正常不过。

四爷额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隆科多闪开身,毡帐里头一个人弯腰低头慢慢出来了。他直起身时,连直郡王都不免愣了下。

太子对脖子上和双手、双脚上的铁链子泰然处之,微笑道,“大哥,老四,你们来了。”

四爷上前半步,利落的甩袖打千,端正跪下,朗声道:“臣弟给太子请安!”

他这一跪,周围的侍卫和隆科多都有些懵,有两个侍卫左右看看,拿不准是不是该跪下。谁知直郡王突然暴喝一声:“胤礽你这个灭人伦的畜生!”

喝完就合身扑上前去,抓住胤礽脖子上的铁链,举起拳头就往下砸!

四爷跪在下头慢了一步,连忙站起来喊:“大哥!!住手!!”

胤礽毫不客气,先避开他的拳头,擦着了眼角一侧,双手抓住直郡王的一侧袖子和腰带往旁边猛得一带,趁直郡王站不稳的瞬间,一下子就把他给摔到地上了,然后翻身骑上去照着直郡王的鼻子就是两拳。

直郡王鼻子一酸就感到两管热流滑下来了,他两条腿一绞一翻,抓住胤礽的肩领一扭就翻了过来。还想再打,四爷已经扑上来,抱住他的胳膊大喊:“直郡王!你敢犯上?!”

三个皇阿哥打成一团,一群龙子凤孙在地上都滚得跟泥猴子似的。

一旁的人都不敢上前拦,隆科多肚子都快笑破了,把侍卫们都给撵了出去。一个侍卫担心道:“佟三爷,咱们不看着……能行?要是里头出点什么事……”要是直郡王杀­性­起来了,把太子给­干­掉了,他们可是要吃不完兜着走的。

隆科多踢了他一脚:“快滚吧。你当人家是傻子?爷爷实话告诉你,这里头的三个一个比一个­精­!”

上驷院是养马的地方,这里的地就算铲掉一层也都是马粪味。今年雪又厚,雪化之后地上泥泞不堪。三人打完起来,个个都是一身的马粪味。

四爷站在中间,隔开直郡王和太子。

太子是三人里头看着最­干­净的一个,现在还得意的笑呢。他脏的全是背后,至少脸上没弄脏。

直郡王惨了点,鼻子下头两管血,叫他抹了几把,半张脸都是红的。刚才先是叫太子摔在地上,四爷扑上来后又挨了几下黑的,现在肋骨那里还疼得钻心呢。

四爷最惨,他打起来不行,连三爷都比他强点。太子别看着文弱,弓马在几个兄弟中间都是数得着的。直郡王又是出了名的能打能扛,他夹在这两人中间,头发也散了,腰带也飞了,一侧脸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挨了一拳,擦红了一片

太子噗的笑了:“老四啊,你这样出去可不行。”

直郡王又抹了把鼻子,擦得袖子上都是血,瞟了太子一眼,没好气的对四爷道:“活该!你脸上那下就是你这太子哥哥赏的,还不快谢恩!”

太子呵呵乐着,四爷气得脸都是白的,额上青筋乱跳,严肃道:“直郡王,你这是犯上!”

直郡王切了声,抬起袖子闻了闻,叫冲鼻而来的马粪味恶心的想吐。虽说都是草原出来的人,可自打他落地起,就跟马粪没什么关系,这还是头一回。

打完了,太子和直郡王一南一北的站着,四爷把他的腰带给捡回来,辫子尾梢的如意结早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可叫他就这么披头散发的出去……先不说腰带,辫子就这么不管,四爷真心接受不了。

太子看他在那里为难,解了他辫子上的绳子,走过去递给他:“绑起来吧,老四,你这­性­子早晚难为死自己。”

四爷看他走一步,拖一步,手脚都拴着铁链子,连脖子上都有,眼圈就红了,低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子看出来了,摸了下脖子上的铁环,温言道:“别想太多,这是为了防着孤自尽。他们停一刻都要看看孤还有气没呢。”

四爷攥紧了丝绳,头发上的一点小失仪也顾不上了。堂堂一国太子,不但住在马厩旁的毡帐里,还叫人日夜看守着,毫无尊严可言……

这是太子吗?

该这样待太子,这些人都该杀!

太子漫不经心的问:“孤忘了问,老四啊,你们这是要把孤送到哪儿啊?”

四爷还真不知道,他看向直郡王。

直郡王背对着他们,淡淡道:“皇阿玛的话,叫臣弟等送太子殿下回宫。”

四爷听了不由得松了一大口气。

皇上让太子回宫,这就是说在跟大臣的博弈中,皇上认输了。他不能这么轻飘飘的废了太子。

这几个月里的战战兢兢,到今天这一刻才算是尘埃落定了。

不管日后如何,只要能争取来时间,太子就有一线生机。

可他转头看太子,却觉得太子并不如何激动,反而有些不耐烦。

直郡王回头瞪着胤礽,恶狠狠道:“你要是有一分的廉耻,就该自裁!”

太子如轻风过耳,跟没听到一样。

四爷见直郡王又要冲过来,忙Сhā|进去道:“既然这样,先叫人收拾个地方,太子也该整理整理。”

这是应该的。

叫宫里人都看着太子手链脚链的回宫?

直郡王出去吩咐叫人准备空屋子,抬热水来。四爷喊来苏培盛,让他回府去收拾几件他的衣服送来。

“再叫你李主子准备些好克化的吃食,赶紧送过来,别耽搁时间。”他道。

苏培盛从走进来起就一直垂着头,人看着都矮了半截,听完吩咐就出去,一刻都不敢多停。出了上驷院,他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这才感觉腿都有点发软。

回到府里,苏培盛才觉得四爷的吩咐太麻烦。前院书房里也有四爷的衣服,收拾好了叫刘太监准备点吃的带过去不完了?这下他还要再跑后院一趟。

再抱怨也没辙,主子的吩咐不能打折扣。

东小院里,苏培盛说完,李薇有些不解道:“这会儿又不是吃饭的点……”她摇摇头,苏培盛不敢说,她也没细问,叫来玉瓶道:“看看膳房有粥没,四爷喜欢的那种发面饼也带上,再带上几样适口的小菜。”

玉瓶觉得这也太寡淡了,问:“要不要弄些­肉­­干­?”

好消化的话,­肉­­干­可能不行。

“添几种咸粥、­肉­粥吧。”她道。

膳房是常备粥汤的,苏培盛去要粥就各种粥都盛了一罐,板栗粥、红枣粥、百合粥、­鸡­­肉­粥、皮蛋瘦­肉­粥等。刘太监得意的说都是他新做的,还有道牛­奶­粥,是李主子指名要喝的。也一起给他带上了。

苏培盛不耐烦听他吹牛,道:“您就省省口水吧,说得再多也没机会到李主子跟前去磕个头。”

见刘太监黑了脸,苏培盛乐呵呵的走了。

他回到上驷院时,几位主子都已经洗漱好也上过药了。四爷交待他拿衣服就多拿了几套,直郡王也换上了,等看到还带了吃的,汤汤水水好几罐子,直郡王不乐道:“老四,有你这么折腾的吗?赶紧进宫要紧。”

四爷道:“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先叫二哥垫垫。”

苏培盛大气不敢出的摆膳,直郡王看不下去,也不耐烦等着就出去了。

太子自自在在的坐着等吃的,还有心问四爷:“老四,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四爷本来就打算陪太子一道用,坐下后端起粥碗就喝起来。

带的粥品虽多,但太子也就用了两碗牛­奶­粥,说是这个适口,巴掌大的发面饼也吃了两个。他在上驷院住了快两个月,每天不说吃馊饭喝脏水也差不多了。现在眼前这些才是人吃的,可他也没有敞开了往嘴里塞。

他肯坐下用,更多的还是体谅四爷的好意。不然,如今他吃什么都是味如嚼蜡。

回宫的一路上,三兄弟都没说话。太子坐在车里,青布车帘一放下,外头一点都看不到里头是什么人。直郡王和四爷一前一后骑马跟在车旁,隆科多带着侍卫远远的押在后头。

虽说街上已经净街了,闲人都赶走了,但路旁还是有人涕泪横流的冲着车跪地磕头。

隆科多就赶紧叫人去驱赶,一路上居然有两三回。

四爷疑心是有人故意想闹出点事来,猜到车里是太子就叫人来拦路磕头。可谁也想不到,不知是消息传出去了还是怎么回事,快到宫门口时,路边对着车磕头的人越来越多了,看打扮都是读书人。

直郡王从刚才就是一脸黑,盯着路旁磕头的人,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四爷怕他也冲过去驱赶行人,策马走在了他外面拦着。

直郡王:“老四,你不觉得这车里坐着的是个畜生?皇阿玛到现在还护着他……”

皇上明摆着是不想把太子行刺的事说出来,现在又要把太子领回宫去,直郡王不相信太子做出这种事,皇上还要护着他。

四爷淡淡道:“直郡王,皇阿玛圣明,这事不是咱们该过问的。”他扫了直郡王一眼,“弟弟倒觉得大哥最近都不像大哥了……”

直郡王以前可没这么冲动,见着太子就上去打,一口一个‘畜生’。太子行刺的事皇上不想说,外头就没人敢传。直郡王不该不明白皇上的心思,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

直郡王不说话了,半天才道:“……这世道上不争的人就该被人踩。”

四爷一时没听明白,可往下直郡王就再也没说一个字了。

送到宫门口,太子下车,直郡王领着太子回毓庆宫。四爷要跟着,直郡王拦住他道:“你跟隆科多走。”

说罢不等四爷再说什么,直郡王就跟太子进去了。

隆科多还等着他,笑道:“走吧,老四,还有一个呢。”

十三.

看到太子的下场,四爷不敢想像十三会是什么情景。快马加鞭到了养蜂夹道,这里虽然不起眼,但比起上驷院来说已经是个人住的地方了。

隆科多在这里下马时,四爷都松了一口气。

可等隆科多进去叫人把十三给扶出来时,四爷看他拖在地上的两条腿,目眦欲裂。

十三看到四爷的时候,眼泪马上就掉下来了:“四哥……”

四爷上前抱住十三,不敢问这是怎么回事。苏培盛带粥的时候是驾着辆车的,这时就把十三给扶到了车里。

隆科多还在一旁看着,四爷先叫苏培盛侍候着十三,过来拱手对隆科多道:“多谢舅舅援手。”

“这算什么?”隆科多一摆手,挺稀罕的看着他道:“没想到啊,老四,你才是真仗义。舅舅服你了。”说罢拍拍四爷的肩,“带着十三爷好好回府歇着吧,万岁的意思是叫他一时半刻别出来了。”

不算明旨,但也要听着。

四爷恭敬领训,目送隆科多离开。

之后,他也不骑马了,坐到车上问十三:“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腿,有人给你上刑了?”

胤祥手里还拿着半张饼,听四哥问起就忍不住从心底里委屈,他摇摇头说:“没有,这是跪的……皇上叫人问我,不忠不孝……叫人问我何为忠,何为孝……”

他要一边答一边磕头,一日三餐也有,到时辰睡觉,有病治病,太医也来看过,没人作践。就是一天到晚都要跪着答话。

他的眼泪都流­干­了,不等四爷继续问,他就道:“我想明白了……我当时说了句话……皇上是生我这个气……”

“你说了什么?”四爷还没从太子屯兵,谋刺圣驾中回神。

十三想起当时他和太子被缚在皇上面前,皇上愤怒的质问他们,他争辩道:“太子还没被废!儿臣只是……”然后被皇上一脚跺翻在地。

十三摇摇头,­干­涩道:“……没什么。”

这天,一直到晚上也没见四爷回来。东小院里,李薇凝神听着府外的动静,大半夜的外头还有不少人跑来跑去,好像是一列列军队集体跑过,还有喝呼声,马蹄声,很重的骡车走过的碌碌声。

“隔得这么远都能听到,肯定是大事了。”李薇站在院子里往外看。

外头还能看到远处的火光,不知道是着火了还是什么。现在这世界还没有光污染,一到天黑都是伸手不见五指,远处一点火光都能看清。

玉瓶过来给她披上一件斗篷,担心道:“主子,说不定明天又要封府门不叫出去了。”

李薇道:“没事,咱们种的青菜能吃了吧?”

242、倾覆 ...

十三爷府上,十三爷叫人把福晋抬到他的屋里,就睡在榻上。

兆佳氏一看到他病就好了一半了,人也­精­神了,能下床了,还折腾着人喊太医去给十三爷看腿。

十三爷握着她的手说,“你也去躺着,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一回府看到兆佳氏的样子,他的心里酸楚难当。

瓜尔佳氏也面­色­惨白的哭着过来,眼肿得像核桃,一进来就跪在他的床前抱着他的腿哭喊,“我的爷啊,你这是怎么了,”

要是往常,十三爷也会心疼她的。可是跟兆佳氏病得人都脱了形比起来,瓜尔佳氏这副样子假的叫他恶心。他连看都懒得看,瓜尔佳氏还想叫他到她的屋里去养病,被他叫人拉出去了。

跟着就让人把兆佳氏挪到他的屋里来,夫妻两人待在一起。

他叫丫头把兆佳氏的药方子取来,看上头全都是解郁舒肝,安神补气的太平方,就知道兆佳氏这一身病都是替他担心所致。

兆佳氏看瓜尔佳氏被拉走,心里固然十分称愿,可嘴上也愿意客气一下:“她也是替你担心的,何况还有大格格和大阿哥呢。”

十三爷摇摇头,握着她的手躺下道:“不着急,你要担心就把孩子抱过来养。”

兆佳氏才不乐意呢,马上说:“瓜尔佳氏待孩子们一直很尽心。”

十三爷道:“也是,咱们的孩子日后多着呢,有你忙的。”说着对她笑了下。

兆佳氏心中却是五味陈杂。要说她是该高兴的,可脸上却笑不出来,一笑就落泪了,捂着嘴靠在十三爷的床头。

十三爷两条腿现在动一下都是钻心疼,努力伸手拍拍她:“不难过,我都回来了,日后也没事了。”他怅然道,“……日后我就在府里守着你们,哪儿都不去了。”

太医现在十三爷是不敢喊的,幸好四爷把府里的白大夫送过来了。不但如此,还带上了一车的药材。十三爷正值壮年,跪上两个月元气大亏,但并不是老病之人。白大夫听了苏培盛的话,心里都有数。

他来了之后,拜见过十三爷就直接住下了。四爷说过把十三爷治好了,他才能回府。

十三爷府大门一关,谁来都不开。

十四福晋完颜氏亲自登门也没叫进去,去叫门的丫头回来不高兴道:“这十三福晋也太不讲情面了。”

完颜氏虽然挺没面子的,却不生气,白了丫头一眼道:“你当你主子我很乐意来吗?”

丫头发愁道:“那回去要怎么跟十四爷交待呢?”

“该怎么交待就怎么交待。”完颜氏一点都不在乎。

他们回去的一路上,来往的一队队凶神恶煞的士兵叫街上的人都吓得半死,小摊贩都少了不少,有些店铺都关门了。街上十分的冷清。

他们在路上看到可疑的人和车都会上前查问。就是挂着十四爷府的骡车也叫人拦下来三五回。

丫头吓得瑟瑟发抖,完颜氏也不是很有底气。他们府上的爷倒是龙子凤孙,可到目前还是个光头阿哥呢,放在京里真是不起眼。

突然车往路边一停,完颜氏忙问:“怎么了?”

跟车的侍卫过来说:“前头索相府邸那块封街了。”

“绕路。”完颜氏忙道。

侍卫赶紧护着骡车拐弯换条路走。前方索相府邸那里哭号声震天。

街头、街尾都有步军统领衙门的封路,闲人一概不许从这里过,就算哪家自持身份有那个脸面,也要好声好气的劝走。

有那不长眼的报出自家名号,满以为能通行的,衙门的人就上去劝:“您悄悄气,前头是咱们九门提督佟三爷在办差呢。”

祭出隆科多的大号,京里没人不知道的。于是都灰溜溜的躲了。

李家两位舅舅,塔福和费扬古抱着腰刀靠在墙上,街那头且有得闹呢,没个一天办不完,站一会儿就该累了,还是靠着舒服。

费扬古拍拍背后靠的这面墙,对塔福道:“咱们现在靠的这道墙就是索相家的院子吧?”摇头啧道,“真是家大业大啊。”

再家大业大还不是叫抄了?

街那头,隆科多叫索家人客客气气的送出来了。

他脸上也笑得极客气,拱手道:“不必送了,两位爷交给我,绝不叫他们受一点委屈!”

台阶下,索额图的两个儿子格尔芬和阿尔吉善叫人五花大绑,跪在提枪拿刀的侍卫中央。这两人的随从、侍卫、书房侍候的师爷、清客等人也全都叫绑在那里。还有从书房里搜出来的字纸也有好几大箱子。

年轻漂亮的丫头也没逃得了,哭哭涕涕,花容失­色­的站在一旁。

索家其余主子都没有没牵连上,这是不幸中的大幸。隆科多心里知道,满人四处牵亲,扯一个就能扯起一串来。没能如皇上所想的废了太子,拿这些爪牙出气也是无奈之举。但就算这样,皇上也不想牵连太多。

他上马一挥手:“走!”

侍卫驱赶着跪在地上的格尔芬等人起来赶紧跟上,有人敢拖延或脚下慢上半分就会招来侍卫的打骂。

塔福和费扬古看到办差的隆科多带着人马走了,伸了个懒腰道:“行了,差事办完可以回去喽。”

没走出两步,身后索家的下人追出来了,满脸陪笑道:“辛苦几位爷了。”一边说,一边掏出几个钱袋子来,挨个塞到他们的手里,点头哈腰:“叫各位爷受累了,一点小意思,请各位爷喝个茶。”

从昨晚到今天,这种好处已经收了不少了。

塔福他们走出去很远了,还能看到索相家的下人在那里恭送他们。

“啧,”费扬古抛了下沉甸甸的钱袋子,这份量怎么说也有十两靠上了。“真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啊。”

塔福道:“别感叹了,这两年咱家过得也算不错,该娶个媳­妇­了。到时养几个孩子,也省得家里绝了后。”

费扬古还打算拿着这钱去赌一把呢,闻言也只好点头道:“行吧,都听大哥的。但我可不要个管我的人啊,媳­妇­要听话我才喜欢。”

“就欠给你找个天天照三顿打你的。”塔福拍了他一巴掌道。

既然说要存钱娶媳­妇­,那就要把房子再整整,把隔壁的院子也买下来,这银子就不能花了。两兄弟挺没意思的走过热闹的街道回家去。

看到家门了,费扬古突然说:“要不要给阿玛也娶一个?不然咱们俩都有媳­妇­了,叫阿玛一个人不太好吧?”

塔福笑道:“那你去跟阿玛说吧,你这份孝心,阿玛一定高兴。”

二半夜,觉尔察家暴出一声惨叫,跟着费扬古从屋里跳出来,身后是老觉尔察的大骂:“你个小兔崽子!我替你额娘打死你!!你额娘生前最疼你!你还要叫我娶个小老婆来气你额娘!你给我滚回来!”

费扬古跑到家后头的院子里,翻墙进去,溜到他哥的屋里,塔福果然笑得快断气了。

费扬古这把年纪了,叫阿玛追着打实在太丢脸,翻墙上房也不像小年轻那会儿那么轻松了,叉腰喘道:“……有你这么坑兄弟的吗?”

塔福看他脸上还有叫老觉尔察不知道拿什么砸出的印子,捂着肚子笑得说不出来话。老觉尔察一点都不傻,听到这边屋里的动静,提着棍子过来敲门,费扬古赶紧把门栓上,隔着门气他阿玛:“阿玛,没你这样的,你娶老婆,额娘就是知道了也是骂你不骂我。”

老觉尔察老当益壮,拿棍子敲门道:“出来,跟阿玛练练。”

您都八十了,练出个好歹来算谁的啊?

费扬古翻了个白眼,塔福就坐在炕上吃花生,拿壳扔他:“你就出去叫阿玛敲一顿也不算什么。”

“你怎么不去?”费扬古狠狠瞪了眼他这没心肝的兄弟,转头过来拿他妹夫来哄阿玛:“阿玛,我还没跟您说吧?咱家姑爷回来了!”

老觉尔察一听,果然顾不上打儿子,忙问:“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耐烦再隔着门说话,骂道:“还不出来!”

费扬古小心翼翼的开了条缝:“那我出来您不能打我……”话音未落,阿玛的棍子就捅进来了。

他闪身一让,老觉尔察氏手里的棍子一格一别就把门打开了,塔福赶紧跳下炕按住弟弟:“阿玛,我按住他,您打吧!”

老觉尔察把这对兄弟都给敲了一顿,然后坐下道:“你们两个想娶媳­妇­就规规矩矩的娶,不许再跟以前似的胡闹,什么暗门子的粉头,庙会里看到的小丫头都不行。找媒婆说媒,三媒六聘一样样来。”

兄弟两个好好的答应了,老觉尔察还是不放心:“你们妹夫回来了,叫他帮你们看看,也省得你们叫人再给骗了。”

“明天就去,带着东西。不是赚银子了吗?去买点礼物,别寒酸了。”老觉尔察黑着脸道,“不许再撵一群羊去你姐夫家!叫你们妹妹丢脸!”

费扬古道:“他还没回来呢,信刚到,人还要再过几天吧?”

话音刚落,老觉尔察的棍子已经又举起来了。

第二天,塔福和费扬古下差后去李家时,两人都是一脸的伤。幸好李家的几个外甥都习惯了,李苍赶紧叫人去拿药来,塔福道:“不用,就是皮­肉­伤。你们阿玛快回来了,家里有什么缺的没有?”

李苍道:“都有,姐姐叫人送信来时已经送来两车东西了,都是给阿玛和大哥的。”

塔福之前没告诉老觉乐察,就是因为这次李文璧回来只带了大儿子李艺。老觉尔察从小就把妹妹当成宝贝捧在手心里,额娘去世后就更是喜欢妹妹了。妹妹之前跟着妹夫上任,老觉尔察逢到过年时就要念叨几次,长吁短叹的想妹妹。要是知道妹妹没回来,肯定又该失望了。

昨天晚上费扬古一时说走了嘴,也是因为他们想着瞒也瞒不了几日,谁知道李文璧这次回来要多久?几天无所谓,几个月的话早晚叫老觉尔察知道。

塔福点点头,一没留神扯着额头上的伤了,呲了呲牙:“那就行,这些天外头乱得很,叫家里没事的都别往外跑吧。我们每天过来一趟,有什么事记得说。”

“小姑­奶­­奶­能回来吗?”费扬古是想着,妹妹回不来,小姑­奶­­奶­能回来一次,他就把阿玛送来,能见见孙女也行啊。

李苍也拿不准:“之前大姐姐说是要回来的,但现在外头乱成这样,也不知道四爷府上是不是也有关系……”他摇摇头,“不好说。”

费扬古叹了口气,塔福道:“要是不方便就别难为她。她一个女孩子在府里艰难得很,你们阿玛回来若能住几日,见面的机会有的是。”

李苍道:“大姐姐说是叫阿玛进府一趟,拜见一下四爷。到那里就该能见到了。”

四爷府的东小院里,李薇正在跟玉瓶几个人打牌。她在现代的时候从来不觉得打牌有什么意思,但现在她领略到打牌的魅力了,怪不得能有人成天成夜的打个没完。

心知所有人都在让着她,但赢了的钱她都会还给他们,就是玩个开心。

屋里人都在打牌,外头守门的自然就换人了。恰在这时,玉夕进来了。她跟玉朝一起进来的,但玉朝走得不太光彩,她也一直没有出头的机会。现在也能登堂入室,李薇对她也有几分印象,是个文文静静的姑娘。

前两天托玉瓶来说,说是家里给她找好了人家,求情能早出去几年嫁人。

宫里的宫女都是­干­到三十才放出去,府里的自然就没有太严格的卡这条年龄线,基本上只要主子放人就能出府嫁人。不过玉夕天生就是包衣,出去了嫁了人,内务府里也有她的名字。除非她不嫁包衣人,嫁到外头去才行。

不然府里选­奶­娘,选嬷嬷都有可能挑中她。她的儿子、女儿也是世代都是皇上的奴才。

李薇打听过这个,听了就觉得包衣旗的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所以她也没有为难玉夕,还送了她一份嫁妆。叫她能风风光光的出嫁。

除了她以外,东小院里其他的丫头也都一样。于是,除了玉瓶和玉烟外,玉盏和玉水都要出去了。

玉瓶就不太高兴,旧人出去,自然要补新人进来,当然没有知根知底的用着放心。

她在东小院里也算是个人物了,脸一挂下来不少人都要害怕的。特别是几个要出去的,玉夕等人这几天都夹紧尾巴,­干­起活来又快又好。

玉盏赶紧道:“玉夕,过来替我一把,我出去散散。”

玉夕洗­干­净手过来坐下,就着玉盏手里的牌打,边打边说:“我家里人来了,跟我说好几家人都被罚进包衣了。”

这两天外头一直在抄家拿人,他们也是知道的。不过这次没牵扯到四爷府上,而且四爷还叫侍卫守着府门,就是怕有不长眼的瞎跑乱撞。

听到玉夕这么说,牌桌上的人都没心思打牌了。李薇问她:“罚进包衣的人会怎么样?”

玉夕怕吓着主子了,忙道:“主子别担心,他们都是一家子一家子送进来的,到时也叫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不会拆开他们的。就是年纪差不多的应该会叫派出去侍候吧?”

这话说过没两天,苏培盛给东小院领过来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虽然穿着丫头的衣服,但气质都很好。

他把人交给玉瓶,再到李薇跟前道:“主子爷听说李主子这里少人手了,正好有合适的就叫送进来了。”

李薇联想起外头的风波,叫其他人都下去,悄悄问他:“……要不要照顾她们一下?”

苏培盛还以为李主子要问四爷的事呢,笑道:“叫她们侍候就是照顾她们了,到了这里就是当使唤人的。主子放心使,主子爷能送到您这里来的就错不了。”

他怕李主子没听懂,想了想又添了句:“都到这个份上了,再叫她们端着反倒是害了她们呢。”

这话意味深长,李薇点点头。等玉瓶请她给两个丫头起名时,她道:“一个叫玉钗,一个叫玉环吧。”

玉夕她们进来时,名字就是玉瓶起的。她也是度量这两个丫头的来历不许常才特意这么说的。

她道:“那主子要不要放她们在身边侍候?”

“不用,先叫人教她们规矩吧。看着生­嫩­得很,怕是规矩还没学好就送过来了。”李薇透过窗户看到外头的那两个小丫头,“……叫人别作践她们。”

四爷特意在这个时候送来的,估计就是什么旧友家的孩子。说是要一视同仁当普通丫头使,还是应该要照顾些的。

243、刑堂 ...

四爷一直没回来,只是叫苏培盛从府里拿了几次换洗衣服。倒是十三福晋特意叫人登门道谢,十分大手笔的给府里每位主子都送了一份礼。

因为李薇这里的孩子太多,四个孩子加上她一共五份礼都堆到了她的榻上。

十三福晋也说了,现在不敢亲自上门致意,但会在府里日日替四哥和嫂子们祈福的。

叫李薇感觉十分复杂。她还没试过被人天天祈福,结果并不荣幸,反而希望十三福晋别这么费事,感谢她一两回就行了,每天都谢一回就免了。

她倒不是把人家的客气话当了真。替十三福晋送礼物的是她的贴身­奶­娘,到了东小院格外郑重的给她磕了三个头,扶都扶不起来。

她还说现在十三爷府上不敢太招摇,等能出府了一定到皇觉寺给李侧福晋点上一盏长明灯,还说她们福晋现在天天到佛前替李薇念经祈福。

李薇赶紧扶起她,说:“都是我们爷的功劳,贵府实在不用这么多礼。请回去一定转告福晋,我真的受不起!”我不是在开玩笑啊!

兆佳氏的­奶­娘眼圈都红了,握着李薇的手低声说:“侧福晋是个善心人,施恩不忘报,却救了我们主子的命!我们主子和我们这些侍候的,都会感念侧福晋的大恩大德!”

送走­奶­娘后,李薇还有些蒙。当然,她之后也还了很重的礼,算是稍解一下她被郑重感谢的巨大压力。

她觉得十三爷和十三福晋肯定是不好直接感谢四爷,所以才连带着她也一起感谢了。只是四爷不回来,她也没办法把这份感谢转交,只好叫人把送来的礼物都好好收着,等问过四爷再说处置。

可四爷一直不见回来,如果说之前在户部也忙,但那至少还知道人在哪里,现在他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却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府里已经开始做夏装了,找不到四爷量身,竟然问到东小院来。

听说是福晋叫过来的,说是侧福晋一向在四爷跟前侍候,想能说个差不离。

这话不能细思量,不然一般小姑娘只怕要臊死了。

至少针线嬷嬷过来替福晋传这个话时都不敢抬头,玉瓶几个在屋里侍候的也统统变了颜­色­。玉瓶先喝斥道:“嬷嬷也是个老人了,怎么连个话都不会传!”

她不能明着指福晋说话难听,好像他们李主子霸着四爷不撒手一样,于是只好拿嬷嬷出气。

嬷嬷也连连点头哈腰,她看着四十许人,在府里熬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很有脸面了,平时见主子也不必下跪,这次就跪下来了,哭道:“实在不是奴婢……”她也不敢说福晋的是非,只好自己掌嘴。

李薇的反应慢了一步,是看到玉瓶和嬷嬷的反应后才知道这话不对。在她听来就是有那么些调侃之意,因为是福晋说的才不是滋味。

其实有什么啊?

她叫住针线嬷嬷:“行了,不必掌了。”然后就算了算四爷现在的尺寸,告诉针线嬷嬷把人送走了。见玉瓶几个还是气呼呼的,她实在不觉得这话有多难听,相反,这不是说明她跟四爷好吗?

多甜蜜啊。想想看是福晋说的,她应该得意骄傲嘛。

玉瓶是个贴心人,她叫其他丫头下去,单独劝她:“没事,这话说出来酸的是她,我自己过得这么舒服,管人家­干­什么呢?”

玉瓶用力说:“就是!叫她酸死!”

李薇笑了,想起其他丫头都纷纷出嫁了,问她:“你到底有主意没有啊?你家里人就没找过你?”

玉瓶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年年都说呢。”她们当丫头的也能每年回家一趟过个年,“只是他们找得人我都看不上。”

“那我给你找?”李薇试探道。

玉瓶也不是真想一辈子不嫁,有主子做主也好,就道:“那我听主子的。”

李薇松了口气,她都生了四个了,实在不想再耽误玉瓶下去,马上说:“你放心,我给你和玉烟找的,一定先问过你们。都满意了咱们再嫁。”

隔了几天,四爷的夏衣做好了,苏培盛回来时就顺便叫他带过去了。

内务府刑堂里,四爷最近暂时都歇在这里。老八去管了户部的差事,他倒没想到皇上会叫他跟隆科多过来­干­这个。

从根上说,这是皇上信他。

可四爷并没觉得怎么荣幸。这里白天黑夜都有上刑,他住在内务府大堂后头的院子里,离刑堂那么远都能听到隐约的哀号声。

苏培盛进来时,四爷就靠在榻上,听到他进来就道:“府里怎么样?”

“府里样样都好,福晋和李主子都问您的好。李主子还叫奴才给爷把单衣带来了呢。”苏培盛清楚得很,这时说谁都不如说李主子管用。

果然四爷抬起头,看到他手里的包袱和放在桌上的一个木匣,指着问:“那是什么?”

苏培盛马上把木匣递过去,打开给四爷看,里头是排得整整齐齐的二十个小瓷瓶和二十个小瓷罐。

“李主子怕爷在外头忙着差事顾不上休息,熬夜难受,特意叫奴才带来的。”

四爷拿起一个打开塞子一闻,极为冲鼻的薄荷油的清凉味,一闻就直冲脑门,叫他涨疼的脑袋都舒服多了。

一盒子都是薄荷油、芦荟膏、金银花水等,她还担心四爷再起痱子,里面还有几瓶荷叶露。

四爷顺手就在荷包里放了一瓶仁丹,一瓶薄荷油。进了刑堂,那里头的腌臜味实在叫他受不了,到时在领口抹一点,也能醒醒脑。

想起他们在府里也闷了几个月了,最近京里气氛也不好。

四爷道:“一会儿你再回去一趟,跟你李主子说,叫她带着孩子们去圆明园里住吧。”他顿了下,“叫福晋也去。这样也免得有人找到府里去,让他们为难。”

比起府里,当然是园子里轻松多了,也没人敢闯进去。

苏培盛应下,见四爷再无吩咐就退下了。

凌晨,四爷站在刑堂外面,里头录口供的太监出来,把口供呈给他看,他匆匆扫了一眼:

……太子荒­淫­,亵玩太监,以面若好女,体态纤弱,声如黄莺者为佳……

他的脸­色­太难看,录口供的太监抖着手要把口供收回来,道:“想来那厮还没说实话,奴才再去问?”

四爷敷衍道:“不用,就这样吧。”

太子的随身太监等侍候的人都被拉到了内务府这里,三木之下,什么口供没有?打完拉回去锁着,只要没死就隔三个时辰过一次堂。

里头不乏聪明人,有一个靠杜撰太子的污秽事逃过刑罚,之后这么满嘴胡说的人越来越多。好像太子每天在宫里没事做,除了玩太监就是四处寻女人,不管是后宫的还是宫外的,只要叫他看到就会拉上床一样。

四爷冷笑,照这么说毓庆宫怎么着也要挖出百八十具尸首才对。

244、忠孝

四爷从刑堂里出来,被头顶正午的阳光一照才有重回人间的感觉。他舒了口气,守在刑堂门口的小太监忙上前扶着他,殷勤道,“四爷脚下慢着点儿,瞧您这累得。”

他摆摆手,越过小太监往内务府大堂去。小太监巴巴的跟在后头道,“佟三爷来了好一会儿了,就等着您呢。”

隆科多,

四爷心里腻烦,但又不能不去应承他。进了大堂,果然隆科多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身边两三个小太监围着,捧茶的、捏肩的、奉承的。

一见到他进去,大堂里的人有上前问好的,也有赶紧避出去的。

隆科多笑呵呵的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拉着他往外走:“赶紧吧,老四,我都等你半天了。”

到了外头,隆科多才道:“我叫人盯着东暖阁呢,万岁这会儿正好有空。”

四爷叫人带上师爷卷抄的口供折子,揣在怀里跟着隆科多到了乾清宫。一到那里就叫太监给领到了东暖阁外头。

小太监进去通报,他们站在门口候见。

不多时,陈福就出来了,跟隆科多和四爷见过礼就领二人进去。隆科多笑着跟陈福打招呼:“你小子如今也是抖起来了,好好侍候万岁,日后说不定也能混到你梁爷爷的份上呢。”

陈福陪笑道:“承三爷的吉言。”

东暖阁里几扇大窗户都关得紧紧的,门前摆了扇山河屏风。陈福小声道:“开着门是为了通风,免得屋里香气太重。太医又怕万岁着凉,就在门前添了架屏风。”

两人都点点头,隆科多知机道:“我等也就是来给万岁递道折子,不敢耽误万岁休息。”

康熙靠在枕上,榻上还跪了个年轻的宫女给他揉背,小手攥成拳头抵在康熙背上转着圈的慢慢推。

隆科多和四爷进去扫了一眼,马上就垂头跪下了。

康熙剧喘一阵,像要咳嗽却咳不出来的劲头,也懒得说话了,就对陈福摆摆手。

陈福上前把折子接过来轻轻放到炕桌一侧。

康熙点点头,半天才有气无力的说:“……下去吧。好好办差。”

四爷和隆科多齐齐磕了个头才退出来了。陈福跟着送出门口,隆科多出来才松口气,道:“万岁这样实在叫我等忧心啊。”

陈福呵呵道:“佟三爷如此忠心万岁,也是奴才们的福气。”

四爷懒得听他们在这里你奉承我,我奉承你的,道:“舅舅慢一步,我先走了。”

隆科多既舍不得四爷,又想跟陈福多说几句,从怀里摸出个玉雕的元宝塞到陈福手里,道:“对了,怎么不见你梁爷爷?还有魏珠那小子呢?”

陈福笑得别提多忧心了,就跟梁九功真是他爷爷似的:“梁爷爷前些日子身上有些不大好,如今还在屋里歇着呢。魏哥哥就是去看梁爷爷了。”

梁九功在皇上身上是头一份的,出来进去都叫他跟着。这次皇上回来不见梁九功,太子的事又慢慢有了流言,隆科多还当梁九功已经死了呢。看来这老小子命还挺硬,他跟着皇上该是什么都看在眼里了,皇上还留他一条命,没叫人赏杯酒给他,可见还是信他的。

隆科多追上四爷,悠悠道:“万岁如今能信得着的人太少,梁九功那样的都要留着慢慢使。”

四爷不发一语,直郡王回来后他也没见过梁九功,也以为他叫灭口了,没想到人现在还在宫里。

隆科多啧了两声,对四爷小声道:“四爷,我跟你说句实心的话,现在这个时候正是你我出头的时候。”

两人对了下眼神,心中都是一样的想法。

太子现在是废不成,但皇上废太子的心没有死。如今他们做的就是慢慢把太子给磨死,等太子失了民心,名声都臭完了,再废才能顺理成章。

下午,四爷去了趟宗人府。虽然皇上的意思是不肯牵连太多,只问首恶,但被抓进来问个清楚明白的人却不在少数。

进来的想出去也是难如登天。

太子从小就是储君,来往的宗室亲贵不在少数。而且从太子被册立到如今已经有三十五年了。一点不客气的说,最早跟太子相交的那一拨宗室里头,早的连孙子都有了。

四爷进宗人府却不想见外人,免得叫人拉住走不掉。他就在府丞的屋里等着,拿了口供就走。去的时候只带了两个太监,没想到口供太多,府丞不得不又叫了几个人帮忙把口供全都抬到车上。

“……这么多?”四爷不快的问道。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口供多就表示给太子罗列的罪名多,他随意翻了一本,连个不入流的员外郎都能说太子曾经派人到他家,对他如何威逼利诱。

太子要闲成什么样才能连个礼部的员外郎都看在眼里?!

府丞拿不准他的意思,抹汗支呜道:“这个……奴才等也是忠心办差……”

忠心办差。

四爷无话可说,挥退府丞押着这一车的口供送进宫了。

皇上肯定是看不了这么多口供的,他要先找人抄录,再摘要写成折子才能递到皇上面前。各部的笔帖式借来的都不少,一开始他还想过要尽量找些可信的人,但没想到这一审,审出来的牛鬼蛇神太多,他和隆科多每天都要带着折子去见皇上,时间不够,只好再加派人手。

想想他这里就这么多人,隆科多在外头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回到内务府大堂,看着一堂的人忙忙碌碌的,只是忙的都是‘莫须有’三个字。他在户部时,至少­干­的也算是正事。

这算什么?

四爷一晒,他又能如何?不是早就明白了吗?当皇上的奴才,皇上肯用就是荣幸了,哪里需要管奴才是怎么想的?

十三在养蜂夹道跪了两个月,皇上叫人问他‘忠孝’二字,不就是觉得他身为奴才,对皇上不忠,身为儿子,对父亲不孝吗?

他要是忠,就当一心为皇上效力,太子叫皇上不痛快了,他就该为皇上除了这个隐患。他要是孝,更该听皇阿玛的话,怎么还能砌辞狡辩?

所以十三在皇上心里已经是不忠不孝的人了。

四爷最后还是进大堂看了一遍,到各人的桌子前都站站,再去刑堂看看口供,出来后才能回到后面的屋子里歇息。

苏培盛见他回来,连忙带着张德胜把热水提起来,侍候四爷洗漱更衣,再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爷,都这个时辰了,您也该用膳了……”见四爷还是靠在椅上不动,他添了句:“李主子嘱咐过奴才好几回,叫奴才盯着您用膳。要是李主子知道奴才没办好差,只怕就该罚奴才了……”

他一边说,一边哭丧着脸跪下了。

四爷笑了,起身道:“你李主子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没打过,还会来打你?”

苏培盛陪笑道:“李主子心慈,是奴才胡说的。爷,叫膳吧?”

“叫吧。”四爷点点头。

膳盒很快提来了,还都是热菜小炒。以前四爷在南书房时,都是从景运门传供大臣的外膳房提膳,到底不是侍候主子的地方,不说侍候的好与坏,肯定是不够贴心的。

现在内务府就是管着宫里御膳房的,虽然各有管事,但御膳房的银子东西却都从内务府的手里过,这侍候起来别提多殷勤了。

所以哪怕是在午后这个点去提膳,膳房的大师傅都肯侍候。

四爷本来就不爱山珍海味,叫李主子带的也喜欢家常小炒。苏培盛几次去提膳,大师傅都一个劲的说叫别客气,他自己也有小库房,只要是四爷点出来的,他都能给做。还悄悄给苏培盛塞好处,叫他透露一二四爷的口味。

苏培盛义正严辞的给拒绝了,还是清炒芹菜、清水豆腐的给四爷叫菜。

这回一端上来,也是一道清汤白菜,一道清汤豆腐,一道­干­椒牛舌,一道清炒春笋,一道炒河鲜,虾仁黑木耳炒菠菜。四爷没碰牛舌,倒是那道炒河鲜尝了尝,对苏培盛道:“这个你李主子一定喜欢,叫他们再做一份送到圆明园去。”

苏培盛心道送过去也不能吃了,爷您这是想李主子了吧?

他凑趣道:“园子里水多山多景多,李主子不知道多喜欢呢。爷还叫人把船也送过去了,说不定李主子会日日划船玩呢。”

四爷想起圆明园的好山水,素素和孩子们在里头玩得不知道多开心,禁不住笑起来,突然想起来:“叫人去给你李主子说,今年不凑巧不能带她去庄子上了,到了园子里也不许去玩水。叫张起麟跟着过去看着,要是你李主子犟起来了就劝劝。”

圆明园里,李薇接到苏培盛送来的一盘虾仁炒黑木耳,脸都囧了,叫玉瓶接过来后不确定是不是要跟德妃似的,马上恭敬的吃完?

这可菜都凉了,再说也不是饭点啊。

玉瓶也踌躇,端着盘子不知道该不该往桌上摆。

“我尝尝。”李薇招手道。好歹是四爷特意送来的,他还记得她喜欢吃虾。挟了两块虾仁尝了,虽然凉了也很脆很鲜,她还想到去年四爷说要在庄子上养鳝鱼给她吃,今年她刚搬到园子里,庄子上就送来的,说再过两个月鳝鱼就该下子了,到时更好吃。

……然后庄子上每天都能送一桶来。

一桶百八十条。她就是顿顿吃也吃不完。

圆明园里另有膳房,但因为四爷不在府里,李薇又把孩子们都带来了,所以连前院膳房的一班人马也都带过来了。刘太监进来磕头,很快把鳝鱼发明出了几十种吃法,最近连鳝鱼­干­都做出来了,吃起来还挺有嚼劲的。

反正在这里吃不了炭烤乌鱼足,吃吃鳝鱼­干­也行啦。

李薇想到这里十分甜蜜,四爷在办差时还想着她,也心疼他现在一个人在外头。

她对苏培盛道:“爷在外面诸事不便,公公辛苦了。”再拿东西赏他,还要他给四爷带东西。

苏培盛赶着回去,把张起麟留下后就走了。

内务府里,四爷又去了一趟刑堂,跟隆科多说了几句话回来,就见屋子里多了一捧荷花,全是小花苞,粉的白的,花瓣紧紧的包着,清香幽幽,几片不大的荷叶托在下头,多少有几分意趣了。

苏培盛笑道:“李主子说这是园子里今年最早发出来的花苞,刚才奴才去,李主子就带着人全剪回来了,说叫爷赏一赏。”

四爷带笑碰了碰小花苞,忍不住笑道:“这种赏法还真是头一回。”

苏培盛陪笑,再觉得李主子牛嚼牡丹了,只要四爷高兴就是功劳。等他出来,张德胜勾头冲屋子里看一眼,见四爷还在看那一瓶子荷花花苞,发愁的问:“师傅,爷这么喜欢,往后可怎么办啊?这能养到花开出来吗?”

四爷喜欢,那必定要养到花开啊,不能养养死了叫四爷不高兴。

苏培盛道:“你能养开吗?反正你师傅我是没那个能耐。”说完拍了他一下,“没脑子!赶紧去宫里找找,看哪里有荷花,看着差不多了咱们天天换不就行了?”

口供的折子一日日递到御前,皇上再发下来叫大臣们看。朝上的风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四爷已经有很久都没见着八爷了,一是现在二人的差事搭不上,他本来想着八爷突然接了户部的差事,可能会有不上手的时候,早就准备好了,还吩咐人要是八爷来找他,一定要马上告诉他。

二来,两人的私交也实在是不能算好。他看不起老八的行事,八爷那一挂的人也未必就看得上他。相看两厌,何必自寻烦恼?

他这个当哥哥的总不能亲自去俯就弟弟吧?

结果八爷一直没来,偶尔打听两句,据说八爷的银子收得挺顺利的。这就叫四爷格外的不是滋味。他忙了两年惹上一身骂名,现在十三闭府不出,什么时候皇上消气还不好说,要是皇上一直没消气,十三这个阿哥就算是废了。

八爷从内务府换到户部,却越混越风生水起。

这天,他刚从刑堂出来,苏培盛就亦步亦趋的跟上来,小心翼翼的说八爷在内务府大堂里等着见他,已经等了有一个时辰了。

四爷正往内务府大堂去的脚步就是一顿。

苏培盛也为难,之前四爷交待过他,要是八爷来就赶紧通报。可是后来八爷一直没来,他也察觉到四爷听到八爷的消息就脸­色­不好看,这摆明是不耐烦见八爷嘛。

结果今天八爷终于来了,他就不知道该不该通报了。

四爷转身回了他暂住的屋子,苏培盛看他往屏风后去,马上拿上替换的衣服送进去。侍候着四爷重新换了身衣服,再漱口梳头,花了两刻钟,四爷才去见八爷。

大堂里,八爷正坐着与人寒暄,还有人特意过来给八爷请安的。

四爷一进来就看到大堂里八爷身边围着一群人,他清了清喉咙过去,众人噤若寒蝉,赶紧过来给四爷请安,然后纷纷散去。

八爷心中十分复杂。他礼贤下士,折节下交才能换来众人的趋奉,可四哥只要把主子的谱摆出来,就没人敢不买他的账。

八爷起身笑着跟四爷请安:“四哥。”

“嗯。”四爷点点头,没有多说废话:“坐,你来是有事?”

八爷也不废话,他以前管内务府,这里头几乎都是他的人。可四哥进来才一个月,就把这上上下下都给收服了。他虽然猜到皇上是打算另外给四哥派差事,才要把他手上的活给别人。而且,皇上把户部交给他也是信得过他。

可太子的事一出来,内务府、宗人府、刑部这三个地方就叫直郡王、四爷和隆科多把住了。

什么是皇上真正信重的人,这一刻才算是叫人看个清楚明白。

八爷是什么滋味就不说了。

内务府现在已经不是他能随意进出的地方了,今天来是确实有事。

四爷领着他回去后,一进屋就能闻到荷花的清香,八爷没想到四哥办着这么大的差事,还有心在屋里摆一瓶荷花,看花苞还没开呢。

“四哥雅兴。”八爷调侃了句,心里确实是放松了点。这几年,四哥看着是不起眼,为人却越来越不好说话。见着这瓶花,好像四哥也不是那么严肃的人。

四爷挂着脸,等苏培盛上过茶下去,直接问他:“什么事,在这里就咱们兄弟两个,老八直说无妨。”

八爷暗叹,这辈子想得四哥一个好脸不知道有多难。要是他对着自家妻儿也是这张脸就有趣了。想想四嫂,好像跟四哥是如出一辙。夫妻两人一般无二。

他掏出折子,四爷接过一看,原来写的是十三、十四两个人在户部的借银。

八爷斟酌着道:“如今各府都艰难,只是万岁只怕是还要出巡,账上不好看也不行。十三那里我也不好去,四哥要是能替弟弟去说说,弟弟感激不尽。”

什么不好去?不就是嫌十三那里惹了皇上的忌讳吗?

四爷把折子扔到桌子上,啪的一声叫人心惊。

八爷没说假话,十三那里他是真不打算过去,虽然不知道太子这次的事十三是怎么搅和进去的,反正他那府里现在连亲戚都不去了。

上个月马尔汉过寿,他这把年纪是活一年少一年。今年十三爷的事一出来,他就上折乞休了,皇上也痛快准了。结果今年过寿就没叫十三福晋回去。

不知道是十三福晋怕给娘家惹麻烦,还是马尔汉不打算拿全家老小去赌皇上的度量,反正两家生疏了是真的。

这种时候,他又­干­嘛去做好人呢?世上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弟弟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八爷自认不是个凉薄的,道:“十三府中艰难,四哥跟他说,叫他先意思意思的还个三五千两,等过个一年半载的,我就把银子再给他拿回去。”

四爷恍然大悟。怪不得这银子收得这么快,原来是这么回事。如果只图账面上好看,这也确实是个办法。

“老八,”四爷呵呵笑道,“高明啊。”

245、羊吃狗 ...

从内务府出来后,八爷又到户部大堂坐了一会儿。跟四爷在这里时所有人都忙得没时间回家不同,现在的户部跟其他时间没什么不同,就连早就躲回家的户部尚书凯音布都每天过来溜一圈。

而另一位尚书李振裕已经调任礼部。欠银的事皇上不想追究,前后两位阿哥到户部坐阵,李振裕本来以为仕途就到此为止,谁知顶锅的一个比一个来头大。四爷的铁面无私,八爷的八面玲珑,都把他这个尚书衬成小虾米了。

这下调到礼部就能安心养老了,李振裕乐啊,简直比纳小老婆还可乐。

八爷往户部大堂里这么一坐,过来请安问好,特意打听了赶过来的人就越来越多了。一直到快要宵禁了,跟着八爷的随从进来问他是留宿户部还是回府。

八爷应酬了一天,要是留下晚上怕也不得安宁,道:“回府。”

他刚踏进府门,贴身太监阎进马上过来侍候着,一边道:“福晋那边还有客没走呢。”

八爷本想回后院歇息,一听这个就转身去了前头书房。换了衣服洗漱后,他问阎进:“今天都来得有谁?”

阎进留在府里侍候,就是备着八福晋要使唤前头的人不凑手。他把来人的姓名来历都报了一遍,八爷听了一长串有几个耳熟的,但大多数都没听过。

那边八福晋听说他回来了,赶忙送走客人进来,她在席上喝得颊带酒晕,没进门先笑道:“我的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阎进赶紧退下叫主子们说话。八爷笑了,也不起身,八福晋转过屏风看他还在那里安稳坐着,故意沉下脸道:“人家为了你日日应酬那么些人,回来也不过来瞧瞧我!”

话音未落就忍不住笑起来,脚下不稳的过来一下子坐到八爷膝上,搂着他的脖子脸贴脸道:“爷,你回来我真高兴。”

八爷搂住她道:“辛苦你了。”他在外头忙得回不来,她在府里也要为他应酬那么多人。

“不累。”八福晋笑呵呵的,“都是瞧着我们爷能­干­,求您救命来的。我只要坐着听她们奉承就行了,还收了不少好东西呢!”

她说得再好,那些不知是什么人进来了,她都要好好招呼着。别的府里的福晋都不用做这个,只管在府里安闲尊贵就行。是他连累得她要做这种丢身份的事。

想起四哥,四嫂就不爱应酬人,除了几个相熟的妯娌和自家亲戚外,连宫里也很少去看望。

八爷轻轻叹了声,要是他能有四哥的底气,自家妻子也不必这么­操­劳。

四爷府里,武氏用过晚膳没事做,突然起身道:“走,咱们去花园转转去。”

正在收拾东西的几个丫头听了,忙去找斗篷点灯笼,侍候她们格格去花园。花园里月光如水,静的连个人声都听不到。

武氏就带了两个丫头,很有兴趣的转了半天,还想到湖心亭里去坐坐。

两个丫头早就叫这静得不像话的花园给吓得得轻,缩肩拢手道:“格格,咱们回吧。”

“我不。”武氏披着斗篷原地转了个圈,慢条斯理的说:“平常想来还来不成呢,如今好不容易没人了,还不兴我多逛一会儿?”

两个丫头都没了话说。

自从汪氏在花园里冲撞了侧福晋叫罚了,这花园平常就没什么人敢来了。特别是四阿哥长大后,出了东小院就在花园里闹腾。二格格不出府也喜欢拉着大格格和三格格过来。一堆小主子,背后还都站着侧福晋。

连福晋都退避三舍,小格格们自然也不敢冒犯分毫。

现在李主子带着小主子们去住圆明园了,福晋也去了,爷在忙差事也不回来,整个府里都空了一大半。

说轻闲也轻闲,头上的主子们都不在,她们自然就轻松多了。可听了武格格的话,怎么叫她们这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天还冷得很呢,叫格格再待一会儿病了可怎么办?府里的大夫听说是出门了,没主子在那些嬷嬷可都讨厌得很呢,平常都不叫不动,叫了不给好处还骂骂咧咧的,要是格格着凉病了要请大夫,也不知道要听她们多少难听话呢。

玉露上前劝道:“格格想来,明天白天来岂不是更好?这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咱们回去吧。”

主子们都不在,花园里的灯也点得少了,何必费这个油钱呢?

黑洞洞的花园里,只有她们手上的两个灯笼能照亮,来阵风吹熄了可就抓瞎了。

武氏扫了眼花园,恨道:“这群眼里没主子,看人下菜碟的东西!”她还记得正月十五元宵节时,这花园里可是点了不下百十盏灯,把个冬天的花园照得跟仙境一样漂亮。

现在看,这黑漆漆的简直像野地。

一阵小风吹过,两个丫头赶紧护住灯笼,武氏也不多说了,三人匆匆回去了。

内务府刑堂里,四爷正在监审。

前头的刑架上绑着个人,两只眼睛都钉进了细竹签,乌紫烂青的滴着血。浑身都打烂了,十根手根没一根是好的了,都叫夹碎了骨头,拔掉了指甲。脚底已经叫烙铁烫熟了,散发着诡异的­肉­香味。

一个大力太监赤胸露背,挥着沾了盐水倒刺的鞭子打着这个人,一旁还有个面目冷淡的太监查着数。

倒刺剐掉的血­肉­丝飞溅在地上,星星点点的。

四爷掏出薄荷油放在鼻下一嗅,闭目忍过直冲脑门的凉意。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刑架上的人被打的再狠也只是哼哼两声。

他道:“行了,放下来吧。”

侍候在他身边的刑官怔了下,小心翼翼的劝道:“四爷可是瞧烦了?不如您出去散散,奴才在这里盯着。”

四爷摆摆手,盯了眼刑架旁的太监。那人被四爷的目光一刺,连忙麻利的把人从刑架上放下来。刑架上的人跟没了骨头一样软倒在地,一人从一旁的盐水缸里挑出一桶盐水冲到他身上,再来两人拖着他的腿把人给拖走了。

刑官看着人被拖走,只摇头道:“这人倒真是个嘴紧的,怎么打都不开口。”

按说人人都捱不过酷刑加身,但世上总有骨头特别硬的。刑官只是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能碰上一个,心里不是不佩服的。

要不是没把他的舌头给剪了,他都以为这人是个哑巴了。

四爷道:“这人还不能死。”

刑官忙接口:“那是自然,回去狱头会给他治伤,刚才泼那一桶盐水也是不想叫他这么简单就没了。口供还没问出来呢。”

他翻了翻口供册子,上面只有寥寥几笔,从敬事房拿到的太监名录中记着,这个太监不知是流民还是拐子拐来的,家乡姓氏一概皆无。只记得小时候被人唤‘阿宝’,于是上面就登了个阿宝的名。

他六岁进的毓庆宫,一开始只是洒扫的小太监,为人聪敏机灵会奉承,得了银子和赏钱都拿去填大太监的荷包了,这才慢慢儿混到了主子跟前侍候。

据其他人说,自从太子得了这个阿宝后,宠爱非常。曾经阿哥弘晰与此太监不睦,杖责数次,几令致死。后得太子维护,连弘晰阿哥都不得不敬称他为‘宝公公’云云。

刑官啧啧,嘀咕道:“这太监有什么趣味儿?实在叫人想不透啊。”

四爷对口供上的东西视而不见,他只疑惑一点。阿宝再怎么吃刑都拒不开口,他在的时候也愿意回护一二,放他回牢房里。

可阿宝既不开口,也不自尽,拼着受刑在想什么?

他该知道,自从他进了这里后,就没有再出去的可能了。就是太子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不可能再救他出去。

难道……他在等什么……?

牢里是一片哭号声、呻吟声、哽咽声。没有声音的牢房里,牢头隔几个时辰都会过来看一眼,免得人死在里头不知道。

阿宝叫人拖回来后扔在稻草堆上,牢头跟着过来给他灌了一碗药就不管他了。

像这样可以用来保暖的稻草和药,为的都是保住他的命,好叫他不那么容易死。阿宝在一片黑暗中无声的笑了笑,他现在连扯动嘴角都难如登天了。

他喘了几声,咳不出来,胸口憋得难受。

今天没打完……大概是四爷吧……

只要是四爷监刑都会手下留情,若是那位佟三爷来,就会在打完后再笑着说‘再加二十鞭子给他开开心’,刑官的鞭子就又会挥起来了。

几只老鼠围上来,开始啃他的手和脚趾,有几个大胆的溜到了他的肚子上。

……不知道他还能熬多久,能不能……熬到丧钟齐鸣的那天……

阿宝又笑了下,跟着就是一阵剧喘。他们为了叫他说话,给他留了舌头和耳朵,他现在就指着这双耳朵活着。

他记得周传世,那个有着一颗仁心的乡野大夫。他记得小时候也吃过乡野大夫开的药,没收他家的钱,只摸了摸他的头,小时候他的头发不好,软软黄黄的。

他找上周传世,告诉他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哪怕他治好了皇上也一样。

周传世是个好大夫,他偷偷躲在宫里侍候皇上,不是明面上的太医,却要担着比太医更重的责任。

阿宝只是告诉周传世,他活不了的,不如趁着还有命在,给家里留点东西,他愿意找人帮他送回家乡。

周传世不信他,问他为什么帮他?

阿宝笑道:“奴才小时候的事都记不清了,就记得有回险些病死了,是路过我家的一个大夫救了我,还没收我家的钱。”

周传世沉默不语。

阿宝轻声道:“奴才在宫里活了一辈子,周大夫,奴才说的都是真的。皇上不会放了你,你趁现在还能走动,就是不把银子信件托给奴才,托给旁的人也行。别叫你家里人连你的死信儿都得不到,在家里空等。”

周传世身边总有人跟着,好不容易找到那次的机会后,他再没有碰到周传世落单。但他发现周传世跟之前不一样了,他给家乡父老求了一些田地,求皇上把他得的赏赐送回家乡,重修周家祖坟。

但他却没有再求回乡,而是尽心给皇上治病。

有一次,是周传世找上了他,托给他一句话:“若公公有机会去钱塘,找一个周陈氏,告诉她我在外头另娶了,不会回来了,叫她改嫁去吧。”

阿宝应了,周传世沉默半晌,低声问他:“公公可否告知来历?”

阿宝笑道:“奴才是在后宫侍候的。”

周传世恍然大悟,怅然道:“若是……若是你的主子得偿心愿,望公公别忘了答应周某的事。”

阿宝缓缓点头:“奴才起誓,若奴才欺瞒周大夫分毫,必叫奴才死无葬身之地,死后魂魄俱消,不入轮回。”

之后,阿宝一直盯着皇上那边的事,隐约听说皇上近几日身体渐好,龙­精­日盛,幸了好几个小答应,还曾夜御数女而龙­精­不泄。

阿宝想到这里,就忍不住从心底快活起来。

他没告诉太子,他也不敢告诉太子他在背地里玩的手段。要是太子知道了,会把他千刀万剐。

太子盼着能亲手打败皇上,他不屑用这种手段得来的胜利。

可阿宝不在乎,他本来就是个小人。无根的小人。就算日后太子知道了,他也已经到了九泉之下。他只盼着,太子能登上大宝,从那狭小的毓庆宫里搬到乾清宫,成为天下之主。

内务府后面,四爷正在泡脚。时钟滴答作响,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外头的天已经蒙蒙发亮,苏培盛担忧道:“爷,您至少要歇上半个时辰,盹一会儿,养养神。”

四爷摇摇头,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刑堂提审犯人多是在半夜,越是顽固的犯人越在半夜审,累得他也不得休息。

泡完脚后,他随意用了点早膳就准备出宫了。

先去见过直郡王,又在半路上碰到了隆科多,转眼前一个上午过去了。四爷既不想回内务府,又不知道该去哪儿。

苏培盛一直跟着,此时道:“爷,要不咱们去园子里瞧瞧?李主子也在园子里住了半个多月了。”

府里一个人都没有,四爷这是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平常都是去东小院,如今李主子在圆明园,那四爷就只好去圆明园了。

想起园子里的好水好风光,四爷沉郁的心情为之一清。

圆明园中正是初春,四处花木都冒出了­嫩­绿的芽。从一进园就映入满目的绿意,叫人心旷神怡。

远处的天空中有几个风筝,四爷一见就露出笑意。苏培盛忙凑趣道:“这必定是李主子和小主子们在放风筝呢!”

走近后就听到了笑闹的声音,其中弘时好像都快笑岔气了,就连三格格也在大声喊着‘冲啊!’。

冲什么?

绕过一片花木,就见前方的空地上有几只羊,羊角上都绑着一根线,线牵着天上的风筝。

苏培盛:李主子真是都快玩出花儿来了!

前头李薇带着孩子们坐在那里笑得东倒西歪,下头百福和造化充作牧羊犬,撵着羊儿们四散奔逃,跑起来的劲牵着天上的风筝飘呼,飘呼。

然后羊开始跟狗儿们打起来,然后太监们下场救狗,然后太监们被羊顶了,然后弘时几个也跑进场去,然后李薇看到四爷了。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愣道:“爷?”

四爷:= =

这时该说什么好呢?

246、生子如狼 ...

四爷到园子里来也只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弘时跟羊玩过摔跤后滚了一身土,受他牵连一起下场的弘昀也不能幸免,连最后加入的弘晖和弘昐都在他们的阿玛面前丢大脸了。

等李薇一声叫破,一片混乱后弘晖的脸都可以煎­鸡­蛋了,叫李薇看了特别的不忍心。说来弘晖是个好哥哥,特别是在到园子里后,弘时的开蒙每天都是他盯着,刚才下场也是怕羊儿们伤了弟弟。

小羊们都被太监们牵走了,四个男孩站在四爷面前,个个狼狈不堪。连三个女孩都要跟哥哥们同甘共苦。

还是李薇最会救火,她若无其事的说,“爷,您难得来,进屋喝杯茶吧。”一边说一边悄悄扯他的袖子。

四爷本不欲生气,孩子们嘛,玩得多疯都是应该的。他还没出宫前,直郡王当时还是大阿哥,几个小兄弟托大哥从宫外偷酒进来,拼酒吐得一塌糊涂,皇上发现了也只是叫人每日准他们喝两杯。

——男孩子不会喝酒怎么行?练练吧。

想起当年,虽然叫四爷唏嘘,但皇阿玛养教他们的方式他铭记在心。养男孩就要养出他们的野­性­来,都圈着养成只会听话的狗怎么行?

他不知道皇阿玛如今有没有后悔,但生子如羊,不若生子如狼!

李薇见四爷进来时面­色­就一片铁青,表情像是很久不笑都僵了似的,怕他火气上来把儿子当孙子骂,就想先把他引开。

结果四爷来回扫了四个男孩好几眼,很古怪的撂下一句:“连几只羊都打不过,日后带你们出去打猎,是不是只能放狐狸兔子给你们打?”

如果说刚才几个男孩脸上的红晕是出丑后的羞臊,现在就是羞耻了。

更别提四爷还对她加了句:“日后天天放几只羊叫他们打。”他看了眼弘晖他们,生怕刺激不够似的,“对了,我还要交待你们李额娘,记得挑没生角的小羊,免得你们叫羊角挑破了肚子。”

李薇敏感的发觉此时不是她发挥的时候。

主要是四爷不按牌理出牌!

他这到底是嘲笑孩子们,还是想鼓励他们要勤加练武?另类的教育方式?

不然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四爷说完,带着她走了。把几个孩子都撂下了,她回头看的时候都觉得孩子们特别可怜啊。等到了屋子里,她叫人准备给四爷洗漱,小心翼翼的问他:“爷,你心情不太好?”

他靠在榻上,笑得很乐,浑身轻松的感觉。拉着她的手坐下道:“爷见了你和孩子们,怎么会心情不好?在这里住得开心吗?”

李薇心里囧得要死,­干­巴巴道:“……开心。”叫您一打茬,明天几个男孩就该真的管她要羊,跟羊玩摔角了。

“那怎么不笑笑?”他轻轻拧了下她的脸。

李薇可怜巴巴的道:“爷,明天真的要给弘晖他们准备羊?”

四爷笑得更开心了:“他们真会朝你要,你再给他们嘛。”

李薇叹气,语重心长的说:“爷,哪有您这么逗孩子的啊……”

他心里也确实有一点不满意,叫她问起就收了笑:“去救弟弟却连刀都不拔,赤手空拳跟几只羊打,要是打得过便罢了,打不过就不怕耽误时间?”

她马上给孩子们洗白:“那不是还有女孩子们在嘛,哪能拿刀呢?何况这几天他们天天都跟这几只羊玩,弘时都说了不杀它们,也不吃它们,长大了就放它们回草原。”

虽然这个愿望很天真,但偶尔满足一下也没关系。

她轻轻给四爷顺着气:“羊都是小羊,蹄子都是软得呢,角也是刚冒出来,还有太监们看着呢,弘时几个不会有事,真有事我都该急了。他们真动刀才是小题大作呢。”

“狮子搏兔也是全力以赴,若因为敌人弱小就掉以轻心,早晚会自食恶果。”

李薇没接话,转口问他要不要在园子里用一餐。见他点头就出去吩咐了,趁机问玉瓶孩子们怎么样了?

玉瓶小声道:“小主子们都回去洗漱换衣服了。”

滚了一身土嘛。

她猜一会儿弘晖一定会过来请罪,这孩子有时板正的叫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太严肃也太认真了……不过大概四爷就是这么教长子的?反正从他往下的几个孩子都没教成他这样。

都是三岁后就去前院的,四爷怎么教她也不知道。虽然弘昐、弘昀和弘时三个人­性­格都不一样,但他们跟弘晖的分别就更明显了。

——如果四爷早在弘昐那时就开始有目的、有选择的教导几个男孩怎么办?

李薇表示这简直太正常了。等到男孩们长大才开始给他们上继承人课就不是四爷了。她设想了下,如果弘昐也被教成弘晖这样……

那她一定会更喜欢逗这个儿子的!

不午不晚的,刘太监还是很快就把膳送来了。弘晖也到了,她跟弘晖熟悉起来也就是这一年左右的事。之前他在宫里,回来后不是在前院,就是去福晋那里。倒是这两次到园子里来,他跟着其他孩子一起过来,她才对这个已经长得比她高的男孩有了印象。

……还有他已经有通房丫头了。自从他跟丫头那啥啥后,做为同院的兄弟不可能不知道,弘昐就有好几天不敢到东小院来,见着他的预备通房丫头后都是小脸通红,不是端不稳茶碗就是话说得颠三倒四。

李薇感觉十分复杂啊……

孩纸,你担心的太早了,你有个穿越女的亲娘,你亲额娘为了你的健康,打算到十五或十六以后再给你通房丫头。

因为他大概十七八就会成亲了,提前一年进行­性­|教育应该还可以。

如果她真的叫他进洞房还是童男子,四爷也不会同意的。

弘晖一脸严肃深沉的对她恭敬行礼:“李额娘。”

李薇拍拍他,安慰道:“进去吧,陪你阿玛用顿饭。”

然后,她就很自觉的走开,给这对父子留出独处的空间。

弘昐正跟弘昀、弘时在一起。三个人都洗完澡换过衣服,正在晾头发。李薇走到门前,特意扬高声:“我进来了。”

然后屋里一阵乱。

她站在门口等了等,听到里头声音小了才进去,几个男孩已经穿好衣服了。

自从去前头后,连弘时都不乐意叫她看到衣衫不整的时候了。口口声声‘我是大人了’,大个鬼!你才三头身好吗?

不过考虑到几个青春期男孩的自尊心,她身为额娘也要克制下慈母之心。

挨个摸过两个小儿子的脑袋瓜子,她坐到弘昐身边,慈爱的视线把他从头扫到尾,再从尾扫到头,弘昐一脸不自在。

年轻人。她暗自摇头,温柔道:“乖,额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弘昐别扭的点点头,脸上还有些不甘心和沮丧。

四爷难得来一趟,他们都很久没见过阿玛了。可刚才的事情之后,弘昐还是选择不跟弘晖一起去见阿玛。

阿玛最重大哥,刚才那话他最希望大哥听到心里。

他的情绪从刚才一直很低落,可这时额娘来了,还有弟弟们也关心的看着他。

弘昐微笑道:“我没事。”

下一刻,李薇抱住他的脑袋在他的光脑门上响亮的啵了一口!

“额娘!”弘昐羞得头皮都红了!挣扎着从她怀里跑出去,弘昀和弘时也扑上来救他们大哥。

叫李薇都抓住挨个脑门上都啵了一口!

儿子们实在是太可爱了!

不亲不逗不舒服斯基。

247、矛盾 ...

等弘昐几人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李薇把他们挨个拉过来玩头发。说来她给二格格梳过头,也给三五岁时的弘昐他们绑过朝天辫,给这种半大男孩编辫子倒是头一回。

弘昐最不自在,她一边给他编着一边赞叹,“你这头发比你阿玛的好多了。”

弘昐的头发大概是随了她,又黑又多。就算前半拉脑门都剃光了,后面的编起来也是粗粗的一条辫子。

“额娘,”弘昐从脸到脑门到耳朵根都红透了,特别不好意思,又不敢躲,只好眼神凶狠的谴责弃他于不顾的两个弟弟。

弘时捂着嘴乐,咯咯咯咯的笑。弘昀就不停的拉拉他,叫他笑得小声点。

终于李薇给弘昐绑好了,拍了他一下道:“行了,你走吧。弘昀过来。”弘昐腾得跳起来,抓住弟弟就往她这边推,弘时想跑也被他一把拉住,兄弟两个在榻上滚起来。

弘昐咯吱弘时:“叫你刚才笑话我!”

弘时哈哈哈尖笑,尖叫声和笑声屋外头都能听得到。

弘昀乖乖坐着,也有点不好意思,李薇摸摸他的脑袋:“弘昀最乖了。”乖孩子真可爱。以前他还对弘时别扭过,可长大后就知道心疼弟弟,带着弟弟玩,结果现在弘时反倒跟他最要好。

给这个也梳好,弘时非常配合的从榻的那头爬到她这边来,坐到她怀里。他刚从东小院搬走没多久,对叫额娘梳头这事还不是特别抗拒。

再说他的头发还不太长,编起来特别轻松。

她给他编着,他可爱巴叽的说:“额娘,咱们院里那几个新姐姐是给二哥准备的通房丫头吗?”他对着弘昐一脸调皮的怪笑。

弘昐最近不能听这个,一听就炸毛,瞬间站起来就要过来,弘时往她怀里一躲:“有额娘在!你敢!”

李薇把绳子绑好,照着他的ρi股就是两巴掌:“不许气你哥哥!”

弘时嘻嘻笑着从榻这边又躲到弘昀身后去,弘昐指着他道:“有本事你就别出来,弘昀别护着他!”

弘昀被弘时躲在身后,笑道:“二哥别这样嘛,咱们你最大,就该你有通房丫头。”

三个男孩马上又打成一团,李薇喊:“行了!都别闹了!”

大概男孩都有二的时候,弘昐在外头多么懂事啊,跟两个弟弟一块时就二了。他们打得太凶,李薇叫人把炕桌搬开给他们腾地方,她也出来,临走前嘱咐他们:“小心点别掉到床下头去。”

从三个男孩的屋里出来,她问玉瓶四爷跟弘晖说完没,玉瓶看着就有点担心她:“还没,主子爷难得来,可能想考考大阿哥的功课吧?”

她还真不是担心这个,就是一时半刻没地方去。刚才四爷对弘晖就有点玉不琢不成器的意思,她要是夹在里头那就更像­奸­角了。

她是不想躺着也中枪才躲出来的。

主仆两个站在院子里都有点没事­干­,玉瓶是等她吩咐,她是想这会儿找点什么事做。

“去瞧瞧额尔赫她们吧。”她给自己找了个活儿。

三个女孩住在一处花房里,三处小院落毗邻而居,都能看到对方,但相互之间也不会互相打扰。

她进去时,门外听候吩咐的嬷嬷们就迎上来行礼问安,不等她问就道:“两位姑娘都在三姑娘那里,福晋那边的庄嬷嬷也过来了。”

李薇脚下一顿,那嬷嬷小眼睛一眯,殷勤的凑上来几步,小声道:“奴婢猜啊,是福晋那边听说了主子爷过来的事,只是主子爷没说话,那边才叫庄嬷嬷过来瞧瞧。”

玉瓶怕这嬷嬷口无遮拦,李主子最不喜欢听的就是别人当着她的面说福晋的坏话,特别是拿踩福晋来奉承她。她忙上前拉住这位嬷嬷,从怀里掏出几个银角子塞过去,把她推远道:“嬷嬷拿这个去喝茶吧。”

李薇早就走远了,玉瓶撵上来也不敢说话。

李薇心里是挺想叹气的。有时她有种身处局中身不由已的感觉,周围的人都以为她跟福晋是死敌,不死不休。她就是再不想被影响,却拿不准福晋那边听到这些话会不会有想法啊。

三格格的屋前聚着一群小丫头,粗粗一看,有二格格的也有大格格的,还有两个眼生的,估计是正院里跟着庄嬷嬷一起过来的。

看到她和玉瓶过来,立刻有几个小丫头迎上来,也有人马上掀帘子进屋通报。

小丫头们围过来叽叽喳喳的:“给李主子请安!李主子吉祥!”

“李主子是来看我们三格格的吗?”

还有两个想围到她身边来托住她的手,玉瓶知道她不喜欢就把她们都叫开。

二格格掀起帘子出来,笑着跳下来:“额娘!”

她扶着李薇进屋,庄嬷嬷正坐在三格格的床前,似乎正在温柔的嘱咐道:“……格格平日多在屋里躺躺,要是闷了就叫小丫头进来陪你说说话,现在外头雪还没化­干­净呢,冻得很,格格……”

还是三格格看到李薇了,挣扎着要下床请安,庄嬷嬷这才好像刚看到她一样福身行礼。

李薇不理她,也不叫起,直接越过她按住三格格,看她脸上有些尴尬,轻轻按她躺回去:“闹得厉害了?歇着吧,晚上我再过来看你。”

庄嬷嬷僵硬的福着,她可没想到李主子这么不给面子。

三格格动了下嘴,有心想求情,可站在床边的大格格悄悄捏了她的肩一下,她就把话给吞回去了。大姐姐跟她说过,既然已经从福晋的院子里搬出来了,就别再跟福晋那边太近。李侧福晋待她们好就接着,要是福晋跟李侧福晋闹起来,她们人小力微,最好是都不管。

三格格躺下来,翻身向里。大格格替她掖掖被角,坐下轻轻的拍着她。

李薇轻声道:“你陪着她吧。”

大格格感激道:“多谢李额娘。”

李薇点点头,虽然这姐妹两个没有宋氏的看顾,可大格格算得上是半个娘了。听二格格说起过,大格格虽然有些小糊涂,可确实是一心护着三格格的。

她在屋里扫了一圈,庄嬷嬷福在那里脸都红了,她道:“没事的人都出去吧,叫扎喇芬多休息休息。”

李薇搭着玉瓶的手出去了,庄嬷嬷这才起身,刚才福那么久,腿都蹲麻了,一张脸上阵红阵白,却不敢出口抱怨。大格格坐在床沿对她笑了下,她也僵笑了下,屈屈腿出去了。

等庄嬷嬷到了外头,已经看不到李主子的身影了。守在门外的小丫头都溜得没了影子,只有她带来的那两个躲得再远,见她出来也只能跑过来。

庄嬷嬷丢了好大一个脸。她本以为李主子瞧见她,怎么也要问两句话。四爷回来了没去见福晋,也没叫福晋过去,她就是过来试探的。没想到能撞上李主子,以为照李主子的­性­子,客气两句后,她也能顺势请福晋过去那边。

不然,福晋特意跑到侧福晋的地盘拜见四爷,那也太没面子了。

结果,生生叫李主子给蹶回来了。

“嬷嬷……”两个小丫头凑上来扶住她。

庄嬷嬷没再多说,带上人匆匆走了。

屋里,大格格的丫头从窗户里看到了,转头小声说:“格格,庄嬷嬷走了。”

大格格松了口气,三格格翻过身来:“大姐姐……”

“没事,你别担心,扯不到我们身上。”大格格安慰她。

她带着丫头出去,往二格格的屋里看了眼,见窗户没打开,问丫头:“二妹妹呢?”

“刚才跟着李主子走了。”丫头刚才也是一直提着心,此时没好气道:“那个庄嬷嬷也真是的,怎么当着咱们的面给李主子难堪?”

大格格叹了口气,她跟妹妹从福晋那里搬出来是过得自在些了,可夹在福晋和李侧福晋中间也是左右为难。

“……她也是想着当着我们的面,李额娘不会不给她面子。”没想到李侧福晋是真没给。

李薇和二格格回到弘昐他们那边,在路上二格格说:“额娘,你说福晋是不是想你去请她过来?”

“嗯。”李薇早看出来了。

本来她递个台阶给福晋也没什么。四爷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按说是像福晋、她和孩子们都该到他跟前溜一遍。

可四爷是个主子,他在府里从来不玩心眼。

他直接跑到她这边来了,在她这里见了几个孩子们。看他的意思,大概见过孩子可能就要走了。

圆明园不是府里,习惯风俗都有些不一样。在府里,四爷回来后直接去她那边,福晋就是有些没面子,十年下来大概也习惯了。

不是李薇太嚣张,这事要怪只能全怪四爷。

可这园子里有些不像自家的地盘,福晋想争个面子她也能理解。

但这不代表她就要把脸送给庄嬷嬷去踩!

福晋想要面子,想叫她递台阶,要是叫庄嬷嬷来奉承几句,那才是正经求人的态度呢。有这样一边求人,一边踩人的吗?

反正,李薇不打算犯这个贱。

回到弘昐那里刚坐一会儿,苏培盛就过来传话,说四爷叫都过去。

李薇叫孩子们收拾去,二格格还要去喊大格格和三格格。她悄悄问苏培盛:“公公还要去福晋那里说一声吧?”

苏培盛听出这里头的官司,不过这都跟他挨不着。后院的主子们怎么闹,都要来巴结他,都要对他客客气气的。

他笑道:“爷说了,这次回来太仓促,就不叫福晋过来了。他见见几位小主子就要回去了。”

四爷跟弘晖一场交心,弘晖是一脸的深刻反省,四爷看起来就很满足。李薇进门时特意看过他们二人的神­色­,不是说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吗?她猜四爷对弘晖大概也是打一巴掌给两个甜枣的教育模式,然后他的教育癖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他对弘昐几人招手:“好孩子,都过来。”看他满面和蔼的对弘昐几人说话,叫弘昐多带带弟弟,让弘昀好好练武,嘱咐弘时别太调皮云云。

等三个女孩出来,他对大格格说要她别老闷在屋里,多出去走走,在园子里逛逛,对额尔赫是让她别太听额娘的话,平时多练练字。

“你额娘的字还是不错的。”他笑着看了她一眼,算是赞了她一句。

三格格身体弱,他听说弘时最近跟她一起玩,虽然两人站在一起差一个头的身高,但三格格看着还没有弘时壮实。再说她到现在还没种痘。

四爷对她道:“跟你弟弟玩得好就多带带他,跟着一起跑跑跳跳,你的身体也能好一点。”

刷够了慈父,他就要走了。

临走前拉着她的手一路走到园子大门处,一路走一路说:“孩子交给你,我也能放心。外头的事,你盯着些,别叫孩子们打听。你阿玛回来后叫他到园子里来见你。”

从他到园子里来,就属这最后一句说得最好听。

李薇不自觉就笑成了一朵花,四爷见了笑道:“这就高兴了。”

“爷在外面也要小心。”她有些想问现在外头的情形,总觉得现在这种奇怪的紧张感不是她神经过敏。

四爷往园子大门处望了望,见侍卫们都已经上马准备好了,就等着他。

他轻轻叹了口长气,眼神隐隐发亮。

李薇突然有点明白了,最叫她奇怪的是四爷身周的气氛,太矛盾了。说他沮丧疲惫,可怎么感觉他现在冲劲十足呢?

248、隐晦 ...

四爷走后,弘晖受刺激去读书了,还很负责的把弘昐几个都拎走了。李薇回去后只见到二格格在她的屋子里等她。

一见她回来,二格格就上来抱住她的胳膊,“额娘,晚上我住在这儿吧,”

想起今天在女孩们那里撞上了庄嬷嬷,李薇就没勉强她一定要回去。这几个女孩平时玩得都还好,但只要扯上她和福晋之间的官司就总要别扭上两三天的。

“行,你想留下就留吧,晚上跟我一起练字。”

二格格苦着脸点头。

李薇换过衣服出来,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下,“傻姑娘,额娘不会害你。练一手好字一辈子受用无穷。”何况她这字是照着四爷的字帖练出来的,不但她自己平时看着骄傲,给外人写帖子写信时都能多得三分颜面。

二格格躲到里屋去了。李薇没管她,小孩子都不爱学习写功课,反正到时抓她过来一起写就行了。

晚膳有一道松鼠桂鱼,园子里有两个那么大的人工湖,鱼虾类的东西都不缺。鱼叫炸得头尾翘起,上头浇着浓厚的糖醋汁。娘俩­干­掉一条后犹嫌不足,又叫膳房上了第二条。

李薇爱吃炸得焦脆的鱼皮,二格格喜欢吃下头的­嫩­白的鱼­肉­,沾上糖醋汁。

“真好吃!明天还做这个吧!”二格格道。

“不行,不能连着吃。过几天吧。”李薇遗憾道。

其实这也是她在穿越之前没想到的,原来还真有喜欢吃的菜不能带着吃的规矩。在府里还可以通融一下,但在园子里就不行了。这里侍候的还是宫里的人马,他们的一举一动还是要注意些的。

就像刚才,福晋如果主动到李薇的屋子里见四爷,这个脸丢起来比在府里丢得要大得多。

叫李薇说,刚才的事最坏的其实是四爷。他要直接去福晋的屋里就没事了,可这个福晋和她的人不会去怨恨四爷,只会来怨恨她。

吃了两条鱼后,李薇拉着二格格练了半个时辰的字。写完她还认真的全都看过一遍,圈了几个,然后要她明天接着写。

二格格一脸的‘好后悔!’。

李薇很严肃的叹气:“你搬出去后就放松了,这字写得不如之前的好。”她也没想到,要不是今天抓她写字,她还没发现呢。

字这东西其实也是需要天分的,天天练的未必一定能写好,有时灵光一动,好像被突然点开了一窍,字的风格会突然改变。

所以,字如其人这话并不假。至少从二格格今天写得字里,她就能看出她的不耐烦和敷衍。

李薇有些生二格格的气,她以为她长大了才敢把她放出去,结果就在她眼皮底下,却连在东小院养成的好习惯都丢了。看这字就知道,她住到惜芳年去后肯定没有坚持每天练字。

她把满肚皮的火都咽下去,如果她现在因为这个责骂她,或许能叫她继续保持练字的习惯,但很有可能二格格会从此视练字为负担。

所以她只是简单说了两句,叫她明天加写十张。然后就叫上玉瓶几人一起玩骰子。

在没有电视、电脑、手机消遣的夜晚,男人们就是喝酒听小曲,女人们除了聊八卦就只剩下打牌了。

李薇一边出牌,一边问二格格:“你在那边住的时候,每天晚上也是跟她们打牌吗?”

二格格漫不经心的说:“偶尔会打。”

“不打牌­干­什么?”李薇很好奇,二格格不练字又不打牌,那她们三个晚上吃过饭后是一直聊天?

“大姐姐和三妹妹会念经,会捡佛米,不过三妹妹身体不好,她睡得早。大姐姐就会做些针线,打络子啦,描绣花样子。”

李薇:“……”怪不得你不练字了!

“不过我都是跟她做一会儿就回屋了,读一会儿书就睡了。”二格格也觉得挺无聊的,白天会好玩点。

整个晚上,李薇都在发愁怎么调动起二格格的练字热情。倒不是说她就非要她练不可,就是觉得从三岁练到现在,放弃不练太可惜了。

而且,她也不觉得她们现在做的念经捡佛米就比练字更好!

不过,当初她练字是因为有四爷这个男神的诱惑。刚进阿哥所时,她练字一面是因为兴奋有四爷的字帖,可以被他教导,另一方面是她从来没有把毛笔字写得那么帅气过!

因为能一天天看到自己的字在进步,才敦促着她练下去。

就算现在四爷没多少时间回来,她自己也习惯每晚吃过饭去练一会儿字。

但这种成功不可能复制到二格格身上。

她们睡下前她还在想办法,第二天起来一睁眼,脑子里想的还是这个。这时她已经放弃一定叫二格格练字了,比起念经捡佛米,就是下棋也行啊。

用过早膳,二格格就回去了。李薇对玉瓶道:“咱们带来的东西里有没有围棋?适合额尔赫用的。”

玉瓶正在收拾衣服,闻言过来道:“主子倒是有三五件围棋,棋子和棋盘都有,就是都留在府里了。主子打算找出来给二格格送过去?”

“是啊,给她们三个晚上找点事做。”李薇说到这里,忍不住抱怨:“你说,三个小姑娘都还没嫁人,就天天晚上念经捡佛米!”

这毛病肯定是大格格从福晋的正院带过来的!

她真的生气了,对福晋也第一次升起了不满。“以前大格格穿小鞋那个事,她就没放在心上,后面罚人还是爷发的话。现在几个女孩子每晚念经?”

她越抱怨声音越大,玉瓶赶紧去外头看看,见只有玉烟几个在外面才松了口气,回来特意给她倒了碗茶:“主子,消消气。”

玉瓶有些拿不准主子这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在发火,可想主子也不是会把事记这么久的人,就壮着胆子劝道:“主子,其实念念经也没什么。”

李薇马上就瞪她,玉瓶侍候她久了也不害怕,放轻声音说:“宫里的娘娘们都信佛,连皇上都信呢。宫里都这样,二格格念一念也不算什么。经念多了,佛祖总会保佑的。”

这算观念差距?

李薇一下子泄气了。玉瓶还拿在宫里的事来举例,比如养在太后那里的五公主就曾经每日抄经供到佛堂里替皇上祈福。

可见,年轻女孩信佛念经,甚至抄经都是好事。

“捡捡佛米,也能养养­性­情。主子不必这么担心,不是坏事。”玉瓶看着她的脸­色­,道:“不过,若是主子实在不喜二格格念经,教她们改了就是。”

“我确实不喜欢。”左思右想,李薇还是坚持小女孩不应该念经,更不应该每晚都念。比起这个,她宁愿她们每晚打牌打到天亮都比这个好。

“那……不如叫赵全保回去一趟,把围棋和棋盘都带过来。”玉瓶出了个主意,见她点头就出去喊人,正好撞上福晋那里的石榴。

石榴带着一个小丫头过来,也因为园子里不像府里那么各处都有门,这里就在外头有几道花木怪石砌成的假墙做为区隔。所以石榴进来才没引人注意。

玉瓶先怔了下,跟着连忙屈膝行礼:“姐姐来了?是来找人说话,还是主子有吩咐?”

石榴忙避开,她现在受起玉瓶的礼来可有些心虚了,道:“正是替主子办差,不知李主子这会儿可有空闲?”

难不成福晋是为了昨天的事来找麻烦?

玉瓶猜福晋不会这么小心眼,但还是提起了神,恰好她们在这里引起了别人的注意,玉盏几个也过来了。玉瓶拉着石榴道:“我们主子这会儿正好有空,姐姐来了也能陪我们主子说说话。”

她拉石榴进了屋,李薇还在想除了下棋还有什么玩意可以在晚上玩,又不费眼的,一抬头看到石榴,马上反­射­­性­的堆起一个笑来:“怎么是你来了?快坐。”她指着跟前的绣凳说。

石榴进来先福身行礼,然后才敢坐下。

玉瓶笑盈盈的端茶过来,站在李薇身后。

昨天庄嬷嬷叫李主子打了脸,回去就蔫了。她倒是没胆子再跑福晋跟前说三道四,但石榴也都打听出来了。叫她说庄嬷嬷这是糊涂了,以为当着几位小主子的面,李主子不会明着跟福晋那边的人过不去。

其实一般人都这样,大不了当面吃亏,背后再找回来。

偏偏李主子不肯吃这个亏,当时就给她难堪了。

石榴倒不会像庄嬷嬷那么大胆,可她怕叫李主子给迁怒了,那就太倒霉了。

所以她的姿态摆得很低,进门就笑,嘴里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我们福晋想着来了这么多天,一直没跟李主子说说话,心里想您了,才特意叫奴婢来请您过去说话的。”

李薇:“……呵呵。”

玉瓶见主子往后一靠,不接茬,就知道主子心里烦了。她忙上前说:“我们主子也说好久没见见福晋了,怪想的。”

谁想了?

李薇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

石榴机灵的立刻起身:“都是奴婢不长眼,打扰李主子了,您歇着,奴婢日后再来给您磕头。”

“哦,好啊。”李薇端起茶碗,“玉瓶,送送。”

石榴快步出去,玉瓶跟在后头,两人到了外面后都放慢了脚步避到一旁。石榴先道:“好姐姐,您劝劝李主子,我们福晋真是想跟李主子说话的。”

“没头没尾的,你也给我透个底。”玉瓶拿话吊着她。

石榴苦笑:“我虽然是我们福晋跟前侍候的,可福晋有话也不跟我们说啊。今天一早起来就说要请李主子,为了什么也不说。”

玉瓶沉吟了下,还是打了个折扣:“倒不是我们主子不给福晋面子,只是昨天我们主子在外头吹了风,今天一早起来就头疼。”

石榴这下没法说了。

毕竟福晋不说是什么事,侧福晋不想应酬托辞婉拒也是常理。

送走还想再劝的石榴,玉瓶回到屋里,李薇马上问她:“问出来是什么事了吗?”

“石榴也不知道。”玉瓶心里也转过十七八个念头了,哪个都拿不准,“我猜福晋也不会真有什么坏心……她不敢。”

李薇心里明白。她跟福晋现在是势均力敌,要说福晋要明目张胆的害她,那不可能。但有什么好心也不可能。

玉瓶想不透,就把目光投向她。李薇先把最坏的可能捋一遍,发现都不可能发生后就没心情继续猜了:“不管她了,要是她真有急事就会再叫人来,不然咱们就不管。”

最坏的事不会,比如给她下毒,安排个男人来破她的名节,这都太玄幻了。但恶心人的事就未必不会了,最有可能的就是端着福晋的架子教训她。

这种口头上的便宜福晋最喜欢占了。

一惯叫她没办法当面反驳,只能憋气在胸口。既然这样,­干­脆不给她这个机会好了。

结果到了下午,赵全保也回府拿棋盘去了,她在外头少了个传话的人,还是弘昐叫人来说弘晖送福晋回府了。

李薇一时认为她一定是听错了。

“你说福晋回府了?”她问钱通。

钱通是被弘时派回来的,弘昐要叫他的人传话,弘时说钱通能­干­就叫他来传话。

他­干­传话这事还十分称职,从头到尾说的十分连贯:“二阿哥的侍卫安巴看到园子里备了骡车,大阿哥带着侍卫都去了,安巴看到福晋身边的嬷嬷跟的车。”

虽然没明明白白看到福晋,但弘晖护送已经很明显了。

李薇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居然没人来告诉她!

她先叫钱通回男孩那边去,叫他们就当成不知道。

然后怒道:“把张起麟叫来!”

张起麟很快来了,李薇对四爷的人一惯是很尊敬的。她从来不约束他,也不吩咐他,园子里所有的人和事都听他的调派,赵全保也被嘱咐要听他的。

就算是如今,她也先平一平心火,才问他:“福晋回府,你为什么不来报我?”福晋既然叫人备车,又叫了弘晖护送,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经过他。

既然他知道,为什么不叫个人来给她说一声?

张起麟从进来到这会儿都十分平静,此时他微微倾身,低声道:“奴才以为,李主子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李薇听了他这话先是怒火上头!跟着仿佛明白过来似的,她细细品味他的话,怒火不自觉的就消了。

张起麟扫了眼上头李主子的神­色­,他进来时看到李主子还以为这次必定要挨骂了,现在看起来,貌似李主子明白过来了?

既然给了人情,不如多给些。

他又添了一句:“福晋是主子,她要做什么,奴才等只有听令的份。”就是有什么不妥,那也怪罪不到奴才身上。

李薇听明白了,但她并没有完全心服,可以说她对他的做法还是不满的,只是接受了他的解释。

“可是爷不是交待我们不要轻易出园子?”昨天四爷回来还特意说叫孩子们别乱跑,她当然以为这是说给他们所有人听的。

那福晋当然也是最好别出去。

再说,府里现在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根本没有。

张起麟还是那副气死人的慢腾劲,居然还笑了下:“福晋回府看看,也是为了府里好,免得府里没主子再起什么乱子。”

理由是随时都能找到的。别的不说,府里现在每天收到的帖子还有两大篓呢。

李薇瞪了张起麟一眼,没好气的叫他先出去了。

她知道福晋肯定能找到正当又合适的理由,她只是认为既然四爷吩咐了,她们难道不应该照办吗?

福晋到底在抽什么风啊?

外头,张起麟出来后就叫人牵来马。小太监替他扶着马问:“张哥哥,您这是往哪儿去啊?”

张起麟笑呵呵的叹道:“福晋突然回府,咱家去给咱们主子爷说一声。”

小太监奉承他,跟着叹气:“张哥哥实在是辛苦。”

“替主子办差,哪能说辛苦?”张起麟摇摇头,上马带上两个随从走了。小太监送出去两步,叹气:“真是主子们出点什么事,担责任的都是我们这群奴才。”

张起麟快马加鞭直接赶到内务府,在门口托人递话找来苏培盛才见到四爷。

四爷听了他的话,也不叫他起来就在屋里转圈。

张起麟跪在下头并不出声,也不求饶请罪。之前四爷确实交待他守好园子,但这也要分怎么看。比如李主子或小主子们,他就敢拦着不叫出园子,托辞要问过四爷再说话云云。

可要回府的是福晋,他自然就不能拦。

他要是敢拦,当然在四爷眼里是忠仆。虽然可能会提罪福晋,但张起麟并不在乎。可他却怕得罪张保和苏培盛。

四爷身边的奴才里,苏培盛管着四爷贴身的事儿,可王以诚、王朝卿两兄弟已经跳出来了,不出意外就是来分苏培盛的权的。张保管外头的事,可张起麟不确定四爷是不是打算叫分张保的权。

要是真的,张起麟可不打算一开始就叫苏培盛和张保给看在眼里。他还没起来呢,现在得罪这两位可是扛不过。

于是,张起麟就缩了。可他也顺手结了个善缘。李主子能得宠这么久就不是个傻的,刚才那份情要是她领了,日后他在四爷跟前行走也能宽松点。

何况四爷也不会为这个问罪于他,最多嫌他胆小,可当奴才的胆子太大也不是优点。

他就这么一直跪着,直到四爷不转圈了,吩咐他:“告诉福晋,叫她去直郡王府一趟吧。”

直郡王福晋从过年时就病着,一路病到现在。早就该去探病了,但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只叫人送了点礼物就算了。

既然福晋都回府了,­干­脆去直郡王府走一趟吧。

她不想好好在园子里待着,他就成全她。

249、(剧情)杀头 ...

乾清宫,东暖阁。

康熙歪在榻上,他身上的衣服空荡荡的就像挂在架子上一样。他捂住胸口,脸上憋得阵白阵红。榻上一个青玉小瓶滚到地上,里面的褐­色­药酒洒了出来,溢得到处都是。

梁九功小心翼翼的膝行过去,捡起青玉小瓶,“万岁爷,要不要传太医,”

康熙摇头,太医频频出入乾清宫不是个好兆头,他的那些儿子们现在都竖起耳朵,瞪大眼睛盯着他。太子的事还没解决,可他们已经发现他们的皇阿玛老了。

梁九功帮他挪正背后的枕头,他指着多宝阁:“再取一瓶来。”

咽下药丸后,康熙才觉得闷痛的胸口好受多了。

他把桌上的折子给梁九功:“拿出去,叫他们照上头的办。”

轻飘飘一封折子,却叫梁九功险些托不住。

“……喳。”梁九功稳稳的叩下头去,捧着折子轻轻的退出去了。

内务府大堂里,四爷正在屋里斟酌怎么写手上的这封折子,外头太子的事已经牵扯的越来越多了。太子的‘党羽’也成了大臣们互相攻讦的武器,再这样下去事情不可想像。

四爷只疑惑,皇上难道不担心闹得太大无法收尾?

苏培盛悄悄的进来站在他的书桌一侧。四爷放下笔:“府里怎么样?”

“福晋已经去过直郡王府了,八爷府也朝府里递了折子……还有就是乌拉那拉家求见福晋……”苏培盛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四爷的脸­色­。

“哼。”四爷冷笑,淡淡道:“这是坐不住了。”

李文璧这次回京,陛见后就要高升的消息已经流传开来了。其他的人不好说,乌拉那拉家肯定是一直盯着李家的。

比起有个侧福晋的李家得到的好处,乌拉那拉家只是在弘晖身边放上四个哈哈珠子,怎么能甘心?要等弘晖出头至少还要十年。

现在京里虽然混乱,但浑水才能摸鱼,乌拉那拉家想从中分一杯羹实在是一点也不出奇。

福晋这次突然回府,十有八、九就是想跟娘家商量出个结果。

大概她也坐不住了吧?

四爷不是不想用乌拉那拉家,但他要的是贴心顺意的奴才,而不是依仗权势情面朝他要好处的亲戚。乌拉那拉家一点力都不想出,抬头挺胸的伸手冲他要东西……

想得也太美了!

看来是他把乌拉那拉家捧得太高了,叫他们以为凭着一个福晋,一个嫡长子就能在他这里予取予求?

苏培盛从刚才就一直没敢抬头。乌拉那拉家里也有人在宫里当侍卫,打听出四爷在内务府后也来这里堵过四爷,虽然是打着亲戚的口号,但四爷的脾气向来是吃软不吃硬。

在四爷这里吃了闭门羹,乌拉那拉家也不寻思着再来好好的给四爷赔个礼,道个歉,居然又跑去撞福晋的木钟。

苏培盛也不是不明白,乌拉那拉家想的是有福晋出面,四爷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跟他们太计较。大家都能不伤情份,和和气气的还是一家人。

问题是……福晋跟四爷的关系那叫一个坏……

苏培盛都想着,要是乌拉那拉家能请李主子出面说不定还好点。就是吧……叫李主子替乌拉那拉家走动,怎么想着这么可乐?

他在肚子里暗自发笑,上头四爷说:“李文璧这几天就该回来了,到时你去接人,送他去园子里见你李主子。”

苏培盛连忙应下了。

说话间,外头突然跑进来两个小太监,呼哧呼哧的冲进来跪下顾不上磕头就道:“四爷,直郡王和佟统领在南书房等着您呢,还有好些大人。”

四爷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小太监和苏培盛都快步跟在后头。

“是皇上下旨了?”四爷问。

小太监喘道:“是、是的!梁公公刚送来的,叫直郡王、您和佟统领并南书房诸位大人一起领旨。”

南书房外已经摆了香案,梁九功好久没见了,乍一出来就比这段日子在皇上身边蹦跶个不停的魏珠和新宠陈福更有气势。

他现在晒得有些黑,好像大病初愚,脸上还透着一层灰气。人也瘦了不少,脸上的皮都耷拉下来了,人看着老了十岁不止。叫南书房众人暗地里嘀咕的是他手上的一道长长的刀疤,横过右手整个手背,看着刀势能一直延伸到袖子里去。

梁九功咳了下,惊回众人打量的视线。他抖了抖袖子,把半截手背都掩在里头。看到四爷匆匆赶来,他侧身微微一笑:“四爷,快接旨吧。”

以他如今的身份,少了一礼,又有圣旨在身,四爷也没不长眼的挑剔他。归列后与众人一起面南向北跪叩行礼,梁九功代答后开始宣旨。

听到一半就有人膝下不稳,四爷的头压得低,眼尾扫到身后的一位大人不停的掉冷汗,黄豆大的汗珠子砸在青灰­色­的石砖地上。

一气念完,梁九功也有些气虚。直郡王上前接旨,身后的小太监赶紧上来扶着已经开始打晃的梁九功,他摆手叫小太监退下,当着直郡王的面叫人扶着,往重了说是他这个当奴才的拿大了。

“万岁爷还等着奴才回去报信呢,诸位请了。”梁九功没留下跟人寒暄,草草拱手后就带着小太监们走了。

等他走后,南书房里还是一片寂静。不少人都畏惧的盯着直郡王手里的圣旨。

自从上次说过话后,四爷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直郡王了。兄弟两个有些生疏,四爷才叫福晋去看望直郡王福晋,替他和直郡王找个台阶下来。

叫四爷说,直郡王现在看起来比迎太子回宫那天还要强势。南书房里的人都因这道旨意而惴惴不安,他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甚至这道旨意来了,他才觉得心里松了口气。

这代表着内务府、宗人府、步军统领衙门、刑部等地这不停往里抓人、审人的日子可以告一段落了。

但直郡王却更显意气风发,他举着明黄的圣旨笑道:“诸位大人都听到了?这是皇上的旨意,诸位大人们,咱们可不能叫皇上失望。以为咱们办差不尽心呢。”

隆科多扫了直郡王一眼,笑了笑没接茬。

四爷在直郡王发威的时候从不抢风头。南书房里其他几位大人便纷纷符合道:“正如郡王爷所说啊。”

“就是,就是。”

……

直郡王握着这有些烫手的明黄圣旨,心中第一次有了太子将废的预感!他有些激动,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都以为废太子只是他的错觉,连皇上都是几经犹豫。特别是在他明知太子谋刺圣驾,可皇上仍旧选择继续为太子遮掩时,他觉得……太子是废不掉了。

可这道旨意说明皇上也是想废太子的!

如果太子被废,他就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

如果真有这一天,他就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人了!

想到这个,就叫直郡王心潮起伏。特别是在三格格再次被指婚蒙古,新年时福晋甚至在接旨后大病不起。

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权势。

皇上真是如此喜爱太子吗?废太子如此艰难,不是因为太子本人如何优秀,而是因为他是‘太子’。

他想要太子位!

他想成为天下第一人!

半月后,宣武门外。一行四驾骡车,前后簇拥着数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随从和护卫浩浩荡荡的走来。

宣武门前的兵丁刘大山一见就马上站直了,还嘘了另一面的同僚:“喂!都­精­神着点!这保准是哪位官爷!”

皇城根下最不缺的就是各位主子各位爷,有来历的多了就不值钱了。在城里走动,要练的就是一双眼力。这几辆骡车毫不起眼,大车轮高辕,这是走远路的车。车顶上两层油布,这是防雨防雪的。

这都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跟在车前车后的十几个护卫全都骑着蹄子粗壮的蒙古马。

自打满人进了紫禁城,蒙古马就不稀奇了。当年一匹难求,现在满大街都是。每年不但蒙古会往京里送供马,还有些马贩子从蒙古把马带过来。

不过那种都是叫骟过的。

蒙古马虽然常见了,可一口气给随行的护卫一人配一匹,这种大手笔一般的人家可出不起。京里虽然都是吃皇粮的人家,吃得多吃得少也是有分别的。不乏龙子凤孙靠当东西吃饭。这种的有蒙古马也早就叫卖了。

刘大山刚站直,就见骡车停下,后面车上的一个人跳下来朝城门跑过来。

刘大山赶紧点头哈腰的往上迎,接过这人递上来的路引等物,翻开验过就恭恭敬敬的还回去。

这人接过路引,又掏出一块碎银子掂了掂,塞到早就眉开眼笑的刘大山手里。

刘大山捧着银块连连道:“多谢大人的赏!大人进城慢着些,前头午时刚砍过人,那块的地还没扫­干­净呢。”

说完就见这人眉头皱起,刘大山忙道:“大人别放在心上,不是那杀人劫财的恶人,不凶。”

都说凶人死后,魂魄必会化为厉鬼。行走在外的人都忌讳这个。

这人还是朝城门里张望了下,谢过刘大山后,回骡车那里报信了。

骡车里的人听到他的话,掀起车门帘:“砍了多少个头啊?我在外头也没少见砍头死人的,不忌讳,咱们还是赶紧进城回家的好。”说完叹了声,“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第二辆车里下来一位身着青布长衫,留着两缕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他文质彬彬的,走过来对车里的人一拱手:“东翁,还是叫小二子再去看一眼,咱们这都到城门口了,绕个路也不费什么事。”

可车里的‘东翁’也不说答不答应,就是又叹了一口气,悠悠淡淡的。

中年男人先叫小二子走开,上前继续轻声劝道:“东翁这次回来说不定就要高升,只当是讨个好彩头。”

‘东翁’看了他一眼,轻轻再叹。

中年男人故作为难的想了想,点头道:“也罢,若是换个城门就要绕上半城的路才能回家,东翁离家多年,心急一些也再所难免。再说下去,倒显得某不近人情。”

“照荟千万别这么说!”车里的‘东翁’急了,忙道:“是我为难人了,既然照荟都这么说,咱们……要不就绕个路?”

万照荟忙道:“东翁真乃善人!”

‘东翁’此时方有些后悔,心知说不过自家这位师爷,索­性­越过他冲后头的小二子喊:“去城里看看,要是没几个……”

万照荟沉着脸,‘东翁’还是坚持道:“……咱们就从这里走。”

万照荟失望至极的回了后面的车,一上去就把那沮丧劲给褪了。车里的另外一个人笑道:“叫你别下去,东翁看着好说话,可一旦打定了主意,你就是费尽口舌都没用。”

不多时小二就回来了,万照荟赶紧再下去,刚才听到个尾巴。

小二子人都在哆嗦:“……十好几个呢,听说前头几天还有,每天都是十几个。地上的土都叫铲薄了一层。”

万照荟知道,砍头杀人的地方血溅脏地面,一般都会铲掉。地都薄了一层,那是铲掉了多少啊。换句话说,这要砍了多少个头啊。

万照荟刚要再劝,前头迎来几个人,其中一个虽然穿着常服,戴着帽子,但看着就是与常人不同。

他还在想,车里的‘东翁’先下了车,快步迎上去:“苏公公!好久不见啊!”

苏培盛!万照荟连忙上前行礼,还叫小二子去后头的车上把人都喊下来。

苏培盛这几天一直叫人在城门口盯着,刚刚赶过来。见大家都要下来,赶紧道:“都上车,都上车,车上再说。”

既然他来了,那换个城门再进的事就不必提了。

坐上车后,万照荟挤到了李文璧的这辆车上。苏培盛正跟李文璧解释下‘大家现在都不在府里,四爷在忙差事,等闲了再见,奴才领您去圆明园见李主子’,他找不着Сhā话的机会,刚好车路过一大块空地。城门前人潮涌挤,倒是这一块地方都没人敢走。

只有两个肮脏的奴役拿着土筐和铲子在一块暗­色­的地上忙碌着,他们先把地上的土铲起来,再把筐里的新土倒上去滚压实。

李文璧也往外看了一眼,叹道:“真是想不到,砍得人真多啊。”地都成黑的了。

苏培盛扫了下,笑道:“也没多少,太平盛世,偶有小鬼魍魉为祸也成不了大气候。”

李文璧捻须点头微笑,万照荟跟着自家东翁久了,心知东翁心里这是在呵呵。其实也是,苏培盛不过是个阉人,摆出这副姿态是­干­嘛啊?

但他比李文璧机灵在一点上,这也是四爷当初选中他跟着东翁上任的原因。到了圆明园门口,趁着苏培盛下车的功夫,他对李文璧道:“东翁,看来四爷如今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啊。”

只有四爷站得高了,苏培盛水涨船高,才会小人得志般的对着李文璧摆谱。

李文璧认真的点头,掀起车窗帘看了看圆明园正门,叹道:“不知大姑娘现在长高了没啊……”

万照荟:“……”= =

李文璧扭头对他感叹:“当年我最后一次见她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呢,如今都是四个孩子的额娘了……”说完摇头,眼中泛起了泪花。

万照荟深呼吸几次,安慰他:“……东翁,不要着急,您很快就能见到李主子了。”

“是啊。”李文璧笑了。万照荟继续深呼吸,反正东翁就是这样。跟他争是没有用的,最好的作法就是先顺着他,等他心里存的事办完了,就能办正事了。

“等见过了李主子,您还要拜见四爷。”万照荟道,“到时您可要谨慎些,依学生看,四爷如今可不同与往日了。”

李文璧听了疑惑:“哦?这是怎么说?”

万照荟高深道:“这只是学生的一些浅见……”他刚要继续发表‘浅见’,苏培盛回来说:“李大人,快下来,奴才送您进去。”

“好,这就来!”李文璧马上下了车,但走前不忘对万照荟交待下:“照荟在外头等一等我,要是方便,说不定也能叫你们进去一趟……照荟是累了吧?脸­色­不太好啊,不如照荟先回家歇歇,咱们明天再说?”

万照荟深吸一口气,微笑:“不用,东翁慢走,学生在这里等着东翁。”

“那好,那我就进去了。”李文璧笑道,关心的对他说:“车上有茶水点,照荟自便就是,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万照荟下车目送李文璧进园子,第二辆车上的方世杰也下来了,走到他身边叹道:“四爷如今可不一般了。李大人……也是前程远大。”不远大就不会叫苏培盛来接了。

万照荟:“嗯。”

跟着李大人久了,对他的人品实在是叹服,他们这几年也是心甘情愿的辅佐他。可有时也感叹,这人的命实在是不好说。比如他和万照荟,论起当官的本事都比李大人强出一座山去,可比起运道来就让人想叹气。

方世杰叹道:“……李大人好了,咱们才能好啊。”他这辈子就指着李大人升官发财了,施展抱负了。

万照荟:“嗯。”

方世杰这才看到身边同僚的面­色­实在不佳,随便一想就明白了,笑道:“你怎么就学不会呢?李大人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想见李主子,你跟他说正事,他也要转得过来那个脑子啊?”

万照荟:“……闭嘴。”

250、扮猪吃老虎 ...

“阿玛,”一见到李文璧,李薇就把她的‘主子’威风给忘到脑后了,她直接起身冲到门口拉着李文璧的手哭起来。

屋里的人像是玉瓶、特意过来等着见郭罗玛法的弘昐都傻眼了。

等李文璧也老泪纵横的跟着一起在门口哭起来后,玉瓶才惊慌的上前去劝,“主子不要伤心了,这不是见着了吗,”

弘昐也明白过来了,赶紧上去扶李文璧。

等他们两个都坐下来了,玉瓶才来得及去外头叫闲杂人等都退开,还要闭紧嘴巴,不能出去乱说。李主子这一通说好听点叫真情流露,说不好听的就该有人质疑李家的教养了。

她在心里也埋怨自己。都是因为柳嬷嬷没跟着来,留在府里看家了。不然有柳嬷嬷跟着,刚才就能拉住李主子了。也怪她太年轻,没注意到主子的动静。

出去一看,苏培盛一早就叫人都避开了。玉瓶上前道谢,苏培盛都不像他了,温和道:“李主子多少年才见一回家人呢?偶一失态也不奇怪。我这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给李主子磕头。”

玉瓶送他出门:“苏爷爷,那李大人……”不能就把他留在园子里吧?

苏培盛:“哦,要是李主子乐意呢,也可以留下用顿饭。不过还是该叫李大人回家歇息,不是园子里不叫人留宿,只是我估着最晚后天,主子爷那边就要叫传李大人见面说话了。园子里毕竟不方便见人,跟着李大人的都还在园子门口等着呢。”

玉瓶这才想起李文璧是自己跟着苏培盛进园子的,看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有换过,应该是一进城就叫苏培盛给截住送到园子里来了。

“那我该赶紧叫人给李大人的随从送些吃的喝的。”她转身就要找人。

苏培盛呵呵:“应该,应该。行了,你也不用送我了,忙你的去吧。”

玉瓶福身目送苏培盛,转身回到屋里就听到李薇在喊人备热水,“把给爷做的那件没上过身的宝蓝衣服拿过来。”

刚才父女两个坐下说话,因为都哭得满脸花,李薇为了见阿玛还特意化了个美美的妆。

……抬头拿手帕往脸上一擦就是红的黑的好几道。

只好叫人打水洗脸。

洗完,她突然发现李文璧的脸上好像白了不少?再看水盆里的水都是混的,再看手掌的手腕之间就更明显了。

这么仔细一打量,身上的衣服也是一层土。古人说满面风尘不是夸张,而是实指。因为这时的路都没铺水泥和柏油,全是土路。晴天一吹风,细黄细黄的土面子给把人和车马都盖上一层。

“您刚进城还没回过家吧?”李薇拍了两下自家阿玛的袍子,果然拍起一股灰。

李文璧就算是这样,气质还是很好的,一点都看不到狼狈来。他笑道:“在城门口就遇上苏公公了。”

李薇就叫人准备热水给阿玛洗澡,再拿四爷的衣服给他换。

当然,在她这里洗澡是不行的。虽然是父女,但还是要注意一下影响。于是弘昐就领着郭罗玛法回他那边去了,弘昀和弘时也都跟去了。

李薇叫人找着衣服后亲自给送进去,却发现在外屋的人只有弘昐和弘昀,那边隔出来洗澡的侧间里,弘时哈哈乐着,她阿玛也在笑。

李文璧:“哟,瞧你的小­鸡­­鸡­,呵呵。”

弘时:“哈哈哈哈哈!”

李文璧:“哈哈哈,不能尿在桶里哦。”

李薇听到这里忍不住了:“弘时!”然后就听到哗啦啦尿到地上的声音。

李文璧冲她喊:“没事,我抱着他尿到外头了。”

李薇:“……”= =

洗完一个澡,李文璧跟三个外孙的关系已经亲如一家人了。李薇发现比他们三个跟李苍的关系还好。弘昐他们跟李苍可以隔十天半月就要见一回面的,弘昐能出府后可是常常去李家玩的。

李薇从小就知道,自家阿玛能很轻易的交到朋友,周围邻居就没有跟他关系不好的,他偶尔出去溜一圈,都能跟路边卖糖人的、算命的打上交道。还有个算命的因为这个免费给全家人算命,说她能当王妃,李文璧能当国丈。

现在想起来,那算命的说不定还真有点本事啊。

洗过澡换过衣服后,二格格等三个女孩也能过来见他了。

本来李薇是想留到晚膳时再见,还要晾头发嘛。结果自家阿玛换好衣服光头出场后,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大概她的眼神太明显,李文璧摸了把甑光瓦亮的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头发花了,又要染又要编假发进去,太麻烦了,我索­性­就给剃了,直接戴假发辫子。”

他是在衙门里叫的剃头师傅,那天在堂里听到外头剃头师傅的吆喝声,一时起意就把人喊进来了,剃完回家一脱帽子,把觉尔察氏手里的茶碗都吓掉了。他还当她会生气,结果她说这样好,还说以后都不用留了。

“你这样顺眼多了。”她这么说。

李文璧刚才又把这事忘了,看来是吓着闺女了。他还想再说两句,就见闺女一脸遗憾的说:“……挺好的,挺好。”

就是想要四爷用这一招至少还要二十年吧?

光头真的比月亮头好看。

既然不用晾头发了,那就能叫人过来见礼了。其实李薇本想只让二格格过来,可是福晋不在,园子里的孩子都要归她管了。县官不如现管,刚才玉瓶就悄悄跟她说,大格格想带着三格格一块过来给李大人磕头。

那就磕吧,不叫人过来也不合适。她让玉瓶再去准备两份见面礼,阿玛独自进园子,就算事先准备了这会儿也没带进来。

三个女孩上前磕头,李文璧多少迷糊了下,但还是笑得很高兴,连声说:“都起来,都起来,到郭罗玛法这里来。”

李薇知道他这是搞错了,赶紧上前解释。

李文璧摆手呵呵道:“都一样,都一样。”

然后慈爱的跟三个女孩说话,轮到三格格了,特意叫到身边来,疼惜道:“好俊的人品,有老天保佑着,这辈子一定没病没灾,平平安安的。”

见过礼,大格格和三格格就告退了。李文璧这才对二格格道:“我知道了,这才是咱们家的小小姑­奶­­奶­,对不对?”

二格格就笑,李文璧给她解释:“你郭罗妈妈是大姑­奶­­奶­,你额娘是小姑­奶­­奶­,你就是咱们家的小小姑­奶­­奶­。”

二格格笑得开心极了,李文璧招她坐近些,“好孩子,告诉郭罗玛法,你叫什么名儿?”

“额尔赫。”二格格答道。

李文璧叹了声,仔细打量了她才放心道:“我们在外头都听说了,你生的时候月份不足,如今看来是已经养回来了。那就好啊,当年你落地后,咱们家里听了就去京郊找了个听说十分灵验的女儿佛,给佛供上了你郭罗妈妈亲手做的羊­奶­饽饽,还有好几罐女儿红呢。”

二格格好奇的问:“怎么给佛供酒呢?”

“你不知道吧?”李文璧笑眯眯的卖了个关子,连弘昐几个也给吸引过来了。

“听说以前有个心特别好的收生姥姥,经她的手不管什么孩子都能给平平安安的接下来。她还不多收穷人家的钱,没人接就自己走着去接生。她常路过的地方有个土地爷,听说收生姥姥常把人家答谢她的饽饽和酒分给土地爷。等这个收生姥姥没了以后,家里有小孩子的去磕个头,送点酒啊饽饽啊给她,她就能保佑小孩子好好长大。”

二格格听得都入神了,叹道:“真这么灵验?那回头咱们也去拜拜,替三妹妹给姥姥送点饽饽和酒。”

弘昐几个也当真了,都说要去,李文璧认真道:“行啊,什么时候你们过来,郭罗玛法带你们去啊。”

李薇还真没听过这个,不由得问:“真的?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李文璧摸摸身旁这个大宝贝,疼爱道:“你生下来就六斤多,胎发黑亮都有一寸来长,好着呢,用不着求神拜佛的保佑。有你带的这个好头,你的弟弟们哪个都是平平安安落地的,一点麻烦都没给我和你额娘找。”

乱七八糟不知道说了什么,直到玉瓶进来问要不要摆膳,李薇一看表才发现都六点了!

李文璧起身道:“今天就不在这里用了,我还要赶着回去呢。”

李薇露出小女儿态,拉着他的手不依。

李文璧小声告诉她:“你大弟李艺也回来了,明天叫他来找你。还有事想跟你说呢。”

搞得李薇一晚上都在想家里有什么事?想想李文璧之前能把缺银子花的事瞒了她两年,她就特别的不安。连老太太是不是身体不好都想出来了。

等第二天她叫赵全保把李艺接过来,李艺坐下说:“哦,是有事。四弟该娶老婆了,额娘看中了一个两年前落选的,想叫你出头给姑娘家提亲,提提老四媳­妇­的身份。”

“就这个?”昨天阿玛说的那么神秘!

“就这个啊。”李艺不解的仔细想想,摇头说:“别的也没了,额娘临走前特意嘱咐我的,说是怕阿玛忘了。特意叫我一见着你,就给你说。”

李薇有些不太敢相信的想:

阿玛昨天是故意骗她的。

阿玛居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251、圆明夜话 ...

弘时才见了李文璧一面,第二天就想去找他郭罗玛法玩。

李薇摇头叹气,“不行啊,这时候要是放你们出去,就该叫别人堵上了。”她看了眼弘昐,这是被弘时拉来当说客的,弘时心里清楚他年纪小额娘不可能叫他独自出门,就说叫二哥哥陪他一块去李家。

“就跟你大哥哥一样。”她觉得弘时这个机灵鬼还好说,平常最会借着年纪小就耍赖。弘昐就有些磨不开情面了。

弘晖送福晋回府,当天下午就叫三爷府上的弘晟堵在府里了,福晋也叫八福晋给堵住了,到现在两人都没找到空儿回来。

弘昐有点失望,他本想借着四弟能出去一回。园子外面的事虽然大人们都不肯告诉他们,但零星也能听到一些风声。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就有些跃跃欲试。

李薇知道男孩都会这样,从前年起就把他们给圈在府里,平时玩得好的小伙伴都见不着了,身边除了太监就是哈哈珠子们。

四爷叫她带着孩子们到园子里来,也是怕府里闷坏他们了。

但从一个小院子换到一个大园子,换汤不换药,该见不着人还是见不着。

当能玩的游戏都玩腻后,人总是想去外头逛一逛,见见朋友说说话的。弘昐这个年纪的男孩就更是如此了。

见这两个孩子都垂下了头,她只好拿一旁的李艺来说话:“这是你们大舅,叫大舅给你们说说外头的事吧。”

李艺放下茶碗,刚才两个男孩进来时都见过礼了,他招手把两个男孩叫到身边来,说起了李文璧任上的事。在他的嘴里,李家在外头这几年仅是遇上的小衙内抢亲都有七八起,老地主骗娶小寡­妇­也有两三出,其他无头尸啊,掉进井里的人啊,叫雷劈死的,为一只­鸡­一只羊一头驴打起来的两村人等等。

李薇听他已经讲到了第三个小寡­妇­,这个小寡­妇­也是柳条一样的腰身,三寸长的小脚,盈盈秋水一双眼,淡淡柳叶两弯眉。

弘时听故事听得多了,问:“这个小寡­妇­姓什么啊?”刚才两个,一个姓周,一个姓朱。

“这个啊,这个姓乔。”李艺说完小寡­妇­,就说这个强抢寡­妇­的老地主,一样是南瓜大的肚子,冬瓜般的脑袋壳。

弘时感叹:“真是一朵鲜花Сhā在了牛粪上啊。大舅,你们后来救了这个小寡­妇­了吧?”

“救了,当然救了,我们还托她同村的给她找了个人家呢。”李艺笑呵呵的。

见大弟弟出去几年,嘴皮子利索多了,至少这说书的本事他以前是没有的。李薇想起阿玛好像也不知不觉变得高明了,这出门就是锻炼人啊。

他来得早,留他用了顿午膳才叫他回去。临走前,李薇道:“回头见见舅舅去,我猜舅舅一定高兴咱们家有人像他们两个了。”

以前觉尔察氏生的五个孩子,两个舅舅最常­干­的就是挨个摸过他们五个的脑袋,叹气说:“都是外甥似舅,怎么你们这五个就没一个像我们俩儿的?大姑­奶­­奶­,要不你再跟我们妹夫生一个?”

额娘就冷笑:“幸亏没像你们的,要不我就该天天防着养出个小混混来。”

李艺咧嘴一笑,显得特别的真诚:“好,回头我去看舅舅就把你的话给他们带去啊。”

看不出来他是在开玩笑。一本正经的说笑话,这本事他以前肯定没有。

李薇有种‘虽然家里的孩子放出去多年好像学坏了,但坏得更让人放心把他放出去了’的复杂感受。总得来说,成长都是有阵痛的。

由于四爷并没明言是不是只能叫李文璧进园子一次,她就仗着现在园子里她最大,隔了两天又把李文璧叫进来了。

这回,李文璧把李檀也给一起带了过来。

李檀这段时间还是常去他的老师傅敏的府上,对外头的情势和消息比弘昐几人灵通多了。他一来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连李薇都抱着八卦不听白不听的念头留他们几个男孩在旁边用点心,她就顺便听听。

李檀说:太子回宫了。

李薇心道这个还真不知道,她的信息还停留在太子过年都没出现这个阶段。

李檀说:索相府叫抄了,索相的两个儿子都叫抓出来杀了。

李薇:“真的?”这个消息也太震撼了,果然索额图一死,索相府里就成没爪牙的老虎,任人宰割啊。

她一时没忍住开口接话,那边桌上的四个男孩全都扭头看她,李檀马上起身恭敬道:“是的,这是三月初六时的事了。”

李文璧证实:“确实是这么回事,听你两个舅舅说,正月十八就把索相的两个儿子给绑走了,不知道在哪里关着审呢,三月初六才绑到午门给砍了。是皇上下的旨。”

李薇有些同情之意,李文璧紧接着安慰她:“没事,陪着一块掉头的有好些人呢,黄泉路上也算有人做伴了。”

“哦,这样啊。”她反­射­­性­的笑了下,跟着感觉好像不太对?

免得再打扰那几个男孩,她专心跟李文璧说话。

他道:“对了,你郭罗玛法想你额娘了,这两天一直住在咱们家里,下回你连他一起叫进来吧,看不到你额娘,看看你也行。”

李薇十分后悔:“我不知道郭罗玛法在啊……早知道今天就一起叫进来了……”

那边,李檀道:“皇上还叫人把索相的坟给起了,说是还要问他的罪。现在棺材还摆在京郊野地里呢,听说索相家的人都不敢去收葬。”

李薇:“真的?”这个消息比上一个更震撼!

一群男孩又扭头看她,李檀再次迅速起身:“是的,这话都在外头传遍了,我们家是听街尾卖菜的卖­肉­的说的,还有进城的人看到索相的棺材了。”

李薇摇头轻叹,坐她身边的李文璧笑着夸她:“我家闺女就是心善,放心,索相这辈子也不亏了,该享的福都享了,那棺材里就一具破皮囊,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赶紧道:“我就是顺耳听听,阿玛咱俩接着说啊。”

李文璧笑道:“对了,还有件事,你两个舅舅成亲了,回头叫你两个舅母都进来给你磕个头吧,你额娘以前最­操­心的就是他们两个了。”

李薇(=口=):“……真的?!”

今天这个消息最震撼!!

一直到李文璧要回去了,她都还没从‘两个舅舅居然一起娶老婆了’中回神,听说还是同一天娶的,娶的还是一家中的两姐妹。两个新舅妈也都很彪悍,全是包衣旗出宫的前宫女。大舅妈今年三十六,进门就说要是明年这个时候她还没怀上孩子,就给大舅舅纳个小老婆管生儿子。

然后就把大舅舅的小金库给剿了。

多么光明正大。为了明年买小妾,今年就把钱先收过去了。

李文璧笑得特别的欢乐:“哎哟,终于有人治你两个舅舅了啊!”

李薇就把给两位新舅妈的礼物交给阿玛先带回去了,而为了听到更多的八卦,李檀就被他这三个表兄弟给留下来了。

李檀说在家里还有先生留的功课没写完呢。

弘昐笑道:“什么功课?我来帮你写。”好不容易能找着一个知道外头事的,不痛快聊几天怎么能放走?

他还指使弘时耍赖抱着李檀不撒手。

当天晚上,李薇睡前就听说四个男孩全挤到弘昐那屋去了。

玉瓶说的时候还在笑呢,她是为几个阿哥都跟李家孩子要好高兴。女人靠的一是儿子,二是娘家。阿哥们跟李家少爷好,这是主子的福气,也是他们这些下人的福气。

“那弘昐那个床睡得下?”李薇比较担心这个。

“睡得下,奴婢去看过了。”玉瓶铺床,侍候她躺下,刚盖好被子准备拉上床帐子,李薇坐起身道:“他们四个躺一张床上,那床撑得住吗?不会散架了吧?”

玉瓶这回倒是一怔,跟着就安慰她:“不会,园子里的床都是照着规矩做的,要是主子在上头躺着睡睡就能散了架,那做床的工匠不是不要命了?”

李薇这下放心了,就是吹了灯后她怎么想都觉得玉瓶的话其实很有内涵。

第二天,早上看到四个男孩平平安安的过来时,她才真正放心了。

她笑问:“睡得怎么样?”

弘昐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挺好的。”

李檀很不好意思,红着脸说:“姑母,我今天就回去吧。”

“怎么不多住两天?”李薇奇怪的问,再看弘昀和弘时都一副没睡好的样子,弘时还在不停的打哈欠。

他一边打一边说:“没事,表哥,不就是打呼吗?男人都打呼,你打呼的声音特别像大人!这是好事!”

弘昐和弘昀也说:“就是,好事。”

弘昐咽下一个哈欠:“多住两天,没事。”昨晚上他还是睡着了的,可见习惯习惯就好了。

李薇等他们把李檀劝回来了,才道:“……分开住不就行了?”

看着四个男孩都怔了下,李薇心道:果然还是太年轻。呵呵呵呵呵~

252、旗主 ...

天刚刚亮起来,稀薄的阳光透过牢房墙壁顶头的一条小小的透气格照进来。

牢房里还有意识的人都呜呜的哭起来。其中不乏以前一呼百诺的大人,也有腰系红带子,招摇过市的大爷们。

牢门吱哑一声推开,两个狱卒每人手提一桶冰冷的井水进来,挨个打开牢门进去看,有人屎尿不禁污了地面就浇些水冲­干­净,若是浇到趴在地上的犯人身上,个个都冻得哆嗦求饶。有那还能动的就连滚带爬的避开,却不敢对狱卒们有什么不恭敬的地方。

一个狱卒拿脚踢开一人,骂道,“还不快让开,耽误了爷的事,回头大人就该拿老子出气了,”

挨个牢房看过一遍,虽然牢里还是浊臭难闻,但明显的污渍是都没有了。有些犯人身上的血污了地面,粘在地上,使水冲不­干­净,狱卒就拿稻草盖上。

“行了吧?”一个道。

“行了。”另一个把水瓢扔进空桶里,把桶就手放在墙角。

两人出去到了门口跟其他牢头狱卒站在一起,这时日已东升,街上稀稀拉拉有了行人和小贩。路边有个挑担卖炊饼的,香飘十里。门口等着迎接大人的几个狱卒纷纷咽起了口水,一个还说:“这家饼放的是牛­肉­馅,真他娘的香啊!”

一个牢头喝斥他们:“都­精­神点!一顿没吃能饿死你们啊?”

狱卒们抖抖索索挤在一起不敢说话了,另一个牢头出来打圆场:“行了,何必骂他们?我一早来也没吃呢。”

然后转头对狱卒们笑道:“都别着急,一会儿有你们的好处呢。别在心里骂咱们折腾人,能在今天当差的都是走运的。一会儿等着瞧吧。”

众狱卒们纷纷点头哈腰,有几个灵醒的还笑道:“头儿说的对!今天咱们来绝对亏不了!”

此时已经有一些车悄悄停在了他们附近,有提着包袱的一看就是家中下人仆从,有嬷嬷随从跟着的穿戴都不起眼,却一眼就能看出是太太或­奶­­奶­的。

人慢慢越积越多。一直到快要日近中天,他们大人的轿子才慢吞吞赶来。

大人下轿,狱卒们都想上去巴结巴结,被牢头们给拦了,道:“别不长眼!都回去好好站着!”

狱卒们这才看到那些早就等在那里的各路人马都上前围着大人,大人也是挨个应酬过来,有几个­妇­人哭哭泣泣的,还拉着带来的小孩子叫给大人磕头。

大人辞过众人才过来,牢头们和狱卒等人这才上前磕头。

大人摆摆手,漫不经心的说:“叫他们进去见见,也算是咱们积点德了。”

积个屁的德!是银子收足了吧?

底下几个狱卒都互相使着眼­色­,个个心里都清楚呢。

大人交待完就坐轿走了,他也是特意过来一趟的。等大人走后,那些原来等在门外的人此时才拥过来,个个都提着篮子包袱。篮子里是酒­肉­,包袱里是新的衣服鞋袜。

人走前都有顿断头饭时,有家人来看呢,他们就省了,连个亲友都没的,他们也会送碗猪头­肉­进去。狱卒们看得多了,也习惯了。

这群人先给牢头们塞银子,牢头们收足银子满意点头,喊狱卒们领人进去。行到半途,多数机灵的都会再给狱卒们塞银子,不给塞的实在是少数,那种的就别想多留,叫你们临走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好!

有见到狱卒们对着装酒菜的篮子咽口水的,就有把酒菜中的整­鸡­整鱼分给狱卒的,更有懂事的一早就准备了两份,一篮专给狱卒们预备好了。

等见到牢里脏污不堪,满身伤痕的家人,牢中顿时哀哀哭声一片。

狱卒们虽然不敢避开,怕有人临上刑场怕挨那一刀再自尽,但也不会就站在那里听人家哭。一个狱卒听着里头不敢放声哭的­妇­人,捂着胸口道:“天爷,这哭得也太惨了。”

坐对面的狱卒给他倒了一杯酒,酒菜都是那些家人给的,说:“喝酒吃菜,管他球事?这些大人以前眼皮都不夹咱们一下的,现在还不是落到这个地步?这人啊,福气都是有数的。以前享福的,今天就该遭罪了。”

牢房里,来人抖着手给躺在地上的人梳头、净面、更衣,再喂几口酒菜。有带孩子来的,叫孩子给父亲磕头。

捱过一刻,狱卒们进来撵人。刚才还能言笑纷纷的牢中人在见到家人离去的身影时,无不呼天抢地,巴着牢门伸手哭叫,也有大声喊冤,求皇上开恩饶命,更有张嘴大喊:“我有话说!我有话要说!”

狱卒们才不管这些,他们两人一个进来,把突然好像得了满身的力气,挣扎着不想死的人都绑成棕子,怕他们上刑场时再信口胡叫,都扳开嘴巴塞个木球。

外头一声喊:“时辰到了。”

狱卒们再死拖活拽的把人从牢里拖出来,不少人挣扎着不肯出牢门,又因嘴被塞住无法出声,只能呜呜的哭。

牢门口有还不舍得离去的家人看到自家人被这么拖出来,顿时就是哭声一片,还有人想扑上来,幸好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已经到了,举枪拿刀的把人都给撵开。

一行人压到菜市口,午时一到,刽子手排成一行,手起刀落,一个个脑袋滚地葫芦一般落下来。

远处围着瞧热闹的还有叫好的闲汉,近处跟过来的犯人家人个个哭得看不出人样来。

砍过头后,尸首就留给家人收殓,监斩官和衙门的人都走了以后。围观的闲人也都散去,几个杂役提着土筐和铲子过来收拾血污的地面。一个老菜贩挑着青菜经过,看了叹道:“砍得好啊,砍完就太平了。”

李家门前停着几辆车,李笙亲自出来接帖子,抱歉道:“家父舟车劳顿,实在不能见客,见谅,见谅。”

谢绝了所有前来拜访的客人,李笙叫下人关上门,回到屋里就见老觉尔察抱着重外孙在那里比谁的牙少,李文璧在一旁捻须微笑。

李笙赶紧避开,这翁婿二人就没有合拍的时候。他额娘在的时候还能压住,额娘不在他们这些人捆一块也没用。

“老三啊,你跑什么?”老觉尔察喊。

李笙只好回来笑着狱:“我去看看大哥在­干­嘛呢?”

李文璧笑:“你大哥去看中午吃什么饭了。”很遗憾啊儿子,你大哥已经跑了。

李笙本来也想用这个理由的,只好说:“那我去叫他们做几道郭罗玛法爱吃的菜。”

老觉尔察一边张着嘴叫重外孙数他的牙,一边说:“做什么菜?记得给我炼一碗油渣子就行了。”

老觉尔察没别的爱好,最爱吃的就是油渣子。不管是羊油、牛油还是猪油,炼肥­肉­剩下的油渣子,他能爱就着小酒吃这个。

李文璧笑着对老丈人摇头:“唉,咱家两位姑­奶­­奶­都说不叫您吃这个。”

油渣子致癌!李薇懂事后发现自家郭罗玛法居然喜欢吃这么不健康的菜,就各种劝不叫他吃了,觉尔察氏也觉得家里现在什么­肉­都能痛快吃,­干­嘛还跟以前似的抱着油渣子吃?

她们俩统一了,其他人就不是问题了。

老觉尔察白了女婿一眼:“行了,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李文璧继续捻须而笑,转头对李笙:“给你郭罗玛法做一大盆青菜,你大姐姐都说了,你郭罗玛法这个年纪多吃青菜好。”通便。

不等老觉尔察再说话,李笙赶紧应下溜了。躲到厨房就见大哥李艺果然在跟菜贩算青菜钱,他看地上放了好大一捆,奇怪道:“这么多啊?青菜不能放啊。”

李艺客客气气从后门送走菜贩,回来道:“额娘嘱咐我盯着阿玛吃青菜,郭罗玛法也在咱们家,所以才买了这么多。”

到了吃饭的时候,老觉尔察和李文璧面前一人一盘烫青菜,都是长长的梗子一切两半。老觉尔察一脸的嫌弃劲,李文璧虽然也不喜欢,但还是坚持着挟了一筷子,慢慢往嘴里放,吃药一样咽了,再对老丈人笑着说:“您也吃吧,这样明天早上才能畅快些。”

老觉尔察重重的冷哼一声,李文璧照样笑着,还对李艺说:“明后天就照这样做,顿顿都要有。”

李艺在路上时就天天劝阿玛吃青菜,每回都难如登天,没想到回家来后遇上郭罗玛法,反倒容易了,趁机说:“有的,刚才那卖菜的菜贩还带了春韭菜,我买了一大捆,晚上给你和郭罗玛法炒­鸡­蛋吃,明天早上跟­肉­馅一起炒,配馒头吃也香得很。”

李文璧又想捻须,老觉尔察冷笑:“别装了,你也烦得很。我家大姑­奶­­奶­也叫你吃青菜吧?”他挟了一筷子塞嘴里恨恨的吃,“就你这样的,汉人的说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李文璧端起酒杯自斟自饮起来。

他偃旗息鼓了,老觉尔察却来了兴头,转头对重孙子显摆起来:“我可跟你们玛法不一样!”

重孙子们拍手鼓掌,喊道:“要看耍棍子!看耍棍子!”

老觉尔察痛快道:“好!吃过饭就耍给你们看!”

用过饭后,李艺强押着家里这两个老人都去歇个午觉,午睡起来老觉尔察就手握一根棍子在院子里耍起来,家中小辈都围着不住的叫好。等晚上塔福和费扬古也来了,在外孙子的叫好声中也下场跟老父战成一团,然后被老父用一根棍子给打趴下了。

老觉尔察是一身的硬工夫,他当年是跟着顺治爷他­干­爹多尔衮一起进的京。进京占了城门口的一套空房子后,一边送信给家小叫他们赶来,一边­干­起了私活赚外快。

他­干­的就是等到深更半夜,京里有想逃出去的大官的家眷或平头百姓,悄悄的给他塞银子,他再悄悄的把人送出城去。得来的好处跟城门口的人五五分成。

等家小赶来后,他已经把家里屋子下头的地都挖空了好几个深洞,藏了不少好东西。

等天下太平了,他就借口老病不肯去打仗了,守着家里的好东西。小时候塔福和费扬古能打遍整条街没有敌手,就是从小叫他们阿玛打熬的一份好筋骨。

老觉尔察的好身手没有跟师傅学,全是战场上真刀真枪学来的,他教儿子也是先打,打完再教‘我这么打你,你应该这么躲’,打个几回塔福和费扬古就算还不会反击,也学会怎么躲了。

等躲能轻松躲过去了,就该学怎么打回去了。

小时候塔福和费扬古出门后,身上的青紫有八成是老觉尔察揍的。

所以他们打别人从没吃过亏。

老觉尔察打了两个儿子,拄着棍子站在院子里冲李文璧招手:“过来,叫我瞧瞧你的功夫长进了没?”

李文璧捻须呵呵。他刚娶了觉尔察氏的时候,也是听丈人说要教他功夫,挨了两个月的打后知道躲着丈人走了。老觉尔察非说挨得还不够,后来他知道两个大舅子从刚会走一直到十八九还被丈人拿着棍子打得像个孙子以后,就再也没听过丈人叫他学功夫的话。

老觉尔察意气风发的哈哈大笑,指着李文璧:“不成气啊。”

李文璧继续捻须呵呵,转身悠然回屋,李苍跟进来想劝劝阿玛别跟郭罗玛法生气,李文璧问他:“明天就把你郭罗玛法送到园子里去吧?他心心念念就是想见见你大姐姐啊。”说完一叹。

李苍想说园子毕竟是四爷的园子,再说郭罗玛法在这里住得挺开心的。

李艺后脚进来,抢了弟弟的话说:“行,那明天我送郭罗玛法过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的苏培盛就到园子里来了。

李薇刚跟孩子们用过早膳,高兴的说:“爷真的这么说?”二格格几个也很高兴,弘昐他们连去读书都顾不上了。

苏培盛弯腰笑说:“是,爷说了现在出门也没什么妨碍了,李主子要是还想在园子里住就住着,要是想回府里也行。”

府里有福晋,她当然更愿意住在园子里。

弘昐几个兴冲冲的都想马上出门了,李薇扮起严母来道:“先把今天的功课学了,下午想出去就去吧。”

弘时还没欢呼,她就说:“你不行。”

李檀也打算告辞了,李薇叫他先不要着急,弘昐说:“就是,你不用着急。下午我出去,先送你回家。”

把男孩都赶去读书了,女孩也去投壶了——这是李薇想来想去的一个室内游戏,比念经捡佛米好,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面前摆一个半人高的敞口细颈的铜壶,拿一把没有箭头的箭站远了往壶里扔,壶颈细,扔不进去几根。Сhā满拿出来算看谁中得多,扔到外头的和中得少的都要受罚。

既能动一动身体,叫她们免得闷在屋里久坐不动,也能调动热情,人越多越好玩。

孩子们都走了,她让苏培盛坐到身前,细问:“爷现在还忙吗?什么时候回来?”

苏培盛斟酌着说:“忙,爷昨晚上也才歇了不到两个时辰。不过爷也说了,这两天就到园子里来看看李主子和小主子们。”

李薇这下放心了。

苏培盛从正院退出来到茶房喝茶,玉瓶过来塞了个荷包给他,道:“这些日子辛苦苏爷爷了。”

“不辛苦,不辛苦。”苏培盛舒了口气,看也不看荷包就顺手塞进怀里,放下茶碗起身说:“行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们好好侍候着李主子,虽说园子里比府里管得松了,也不能太没规矩。”

玉瓶屈屈膝,殷勤的笑着送他出门:“小的们不敢,苏爷爷就放心吧。”

苏培盛慢悠悠走在前头,笑道:“这话不算对,我放什么心?也不算错,你们丢脸,就是丢李主子的脸。李主子不好了,咱们谁都好不了。”

玉瓶怔了下,总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对,还想再问,苏培盛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拱拱手笑着说:“不必送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了,你们好好侍候李主子吧。”

玉瓶又撵了几步,回来一路都在细品苏培盛的话。

回屋就悄悄跟李薇说了。

“主子说,苏培盛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薇听得心里发颤:“……好像是……在给我提个醒?”

玉瓶也是这么想,先说叫他们别给李主子丢脸,再说李主子不好了大家都不好,听着好像只是平常话,但话里话外就不是吉祥话。

玉瓶心如擂鼓,李薇也是七上八下的。

到了下午,先是李艺把老觉尔察送来了,弘时正不高兴呢,老觉尔察一手棍子使出来,叫他近不了三尺之内,弘时登时就被迷住了。围着老觉尔察说要学棍子,钱通找了个小棍子给他,真就一招一式的跟着老觉尔察比划。

李薇就把上午苏培盛说的事给暂时忘了,她在一旁拍手叫好时,玉瓶匆匆过来说:“主子爷到了。”

她看这一老一小玩得正开心,四爷过来至少还要洗漱换衣服,要是累了也未必就会立刻见人,就把玉瓶留下看着他们,她先去迎一迎四爷。

四爷确实累了,皇上圈的人都砍完了,首恶既诛,从犯也皆伏首认罪。杀了一批,流了一批,京里顿时少了不少的人气。

但这样一来,蹦跶得欢的都消音了,暂时没找到头上的也都缩了。

虽然皇上接下来是什么意思还没人知道,可暂时确实是没事了。至少他也有空先出来喘喘气。

李薇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先去洗漱了。她就在外头等着,听说他还没吃东西,就叫人去准备午膳。

屏风后,四爷听到她在外面的声音,笑了下,叫侍浴的太监去喊她进来。

李薇只好解了外头的衣裳,洗去胭脂,取下钗环,挽袖子进来侍候他洗澡。屋里其他的人都轻手轻脚的避出去了。

屋里热气蒸腾,一会儿她脸上、脖子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胸口的衣服也被水打湿了,露出里面的肚兜。

他泡够了,伸长手一个个解她的领扣,然后凑过来在她的胸口亲了一口,叹道:“好久没抱抱你了。”

哗啦一声,他从桶中站起来,跨出桶抱起她上了榻。

一场如急风骤雨般的欢爱,停下时她喘得就像刚跑过三千米。

耳中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连外面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回神时他正在说话。

“……皇上把镶白旗给我了,下午咱们就回府,在那边接旨方便。”四爷支着手臂伏首看她,大手缓缓抚过她的身体。

她此时才觉得害羞,侧身双腿团起,一手护着胸,清了清喉咙说:“下午就回去?那现在就叫人先回府说一声吧,弘昐刚刚才走。”

“嗯。”四爷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拉开她的手臂压下去,“没事,我叫人跟着弘昐呢……”

……

榻上的水滴下来,砸在地上,滴滴答答的一阵急,一阵缓,和着榻上似哭似泣的哽咽,叫人听了脸红耳热。

253、心事

当天下午没能回府。

四爷想得是回来见见素素和孩子们,随便用点饭就可以准备回府了,人先回去,明天再把行李拉回去。

但李薇睡醒起来天都黑了。

她先看到帘子下透出来的外屋的灯光,张嘴喊人还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玉瓶一直就守在门边,听到了就赶紧举着灯进来,拉开床帐扶她起身,一边给她拿衣服穿,一边说,“老爷子已经回去了,是爷叫苏培盛和二阿哥亲自去送的,奴婢把主子给家里人准备的东西都叫老爷子带上了。”

她起来后人还乏得很,坐在梳妆台前只叫玉瓶梳了头,也不上胭脂了,头上只简单簪了两个花簪。

玉瓶还笑道:“咱们四阿哥又喜欢老爷子的棍子,刚才还说想跟着去家里住呢。”

“这孩子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李薇也笑了,前头两个儿子跟他一比都很乖。弘时的­精­力特别充沛,一刻都闲不住。

掀帘子出去,四爷就坐在外屋的榻上。刚才她起来的地方是床,后来他们又挪到里头来了。

他抬头笑看她,指着身前的地方说:“起了?给你们主子先盛一碗汤来。”

玉瓶赶紧去端来,看来是就在小茶炉上热着的。

她还没进屋,鲫鱼汤的浓鲜味就飘过来了。她禁不住坐直身往前看,汤炖得浓白,里头滚了几个鹌鹑蛋大小的鱼丸,她吃了两个才发现除了鱼丸,还放了真的鹌鹑蛋。

用过一碗汤后,膳桌才抬上来。

她看四爷是吃过了,怕他闻到饭味恶心,就想避到别的屋子去吃。

她刚起身,四爷就抬头道:“做什么?把饭吃完再去看孩子。”

“你吃过了,再闻菜味不是难受吗?我去那边吃。”她说。

他笑了下,放下手里的折子:“我刚才也就用了一碗粥,这会儿正好饿了,咱俩一块吃。”

吃饭时,他跟她说了皇上把镶白旗给他的事,说起为什么要挪回府里去。因为不但要接旨,接了旨后旗下的人都要来拜见磕头,在园子里多有不便。

“这下要忙上一段了,爷知道你喜欢在这里住,这次就先委屈你了。”他一边说,一边眉眼都笑开了,就算没笑得把牙豁子都露出来,来个人一看到他就能明白他有多高兴。

“那该有多少人来奉承我啊,收礼肯定能收到手抽筋。”她笑眯眯的。

四爷本来正给她挟一块生滚鱼片递过来,被她这话一说就笑了,挟得鱼片也掉到桌上了,侍膳太监赶紧过来收拾。

他放了筷子笑道:“要是你真那么喜欢,我就叫苏培盛把找你的帖子全给你拿去。”说完他就一脸认真的要喊苏培盛进来,吓得她赶紧说:“不用,不用。”

等他哈哈大笑时,她才知道他是在逗她。

撤了膳桌,四爷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写字,看她铺上纸站在他身边,他一面从笔山上挑笔,一面叹了声:“……这些日子写得东西太多了。”

她开始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后来他叫苏培盛取来一根条幅笔,另外在堂屋里备了一张长条案,王朝卿不在,四爷就自己挑纸,裁纸,铺在条案上。

屏气凝神,然后一气呵成。

一整个晚上,四爷都在写狂草,长长的条幅被苏培盛小心翼翼的铺在一旁或挂起来,慢慢的整个屋子里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了。榻上、桌上,所有的地方都摆满了。李薇叫玉瓶小心点进来把屋里的零碎东西都拿出去,好腾出地方来。

虽然四爷写的字实在太草,叫她必须要连蒙带猜,但纸上的字几乎快要腾空而出!大气磅礴!

她看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四爷放下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唤人来把这些条幅都收起来,墨迹没­干­的都要小心些拿出去。

跟着他就看到素素站在一幅字前,两手团着拳头抵在胸口。他走过去把手搭在她的肩头,还差点把她吓得跳起来。

“怎么了?”他把她搂到怀里,看那幅上写的是‘恨天高’三个淋漓的大字。

恨天高!!

不管是字形还是字意都太直白了。

四爷皱了下眉,他刚才写的时候只顾着宣泄了。这幅字就这么裱起来肯定不行,叫人看到就说不清了。

苏培盛把其他的都收完了,只有这条还摆着,本来只有李主子一个人看,后面四爷也跟着瞧。

李主子您要是想拍马屁,赶紧拍好了好叫奴才们办差啊。

苏培盛试探的看了眼李薇。

李薇醒过神来,看四爷皱眉盯着这幅字,解释了下:“……我就是看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苏培盛:……李主子,你牛!

这种拍法还是头回见。

四爷却像是没听见,他亲手把条幅拿起来,重新铺到条案上,叫苏培盛:“去拿几个小碟子,再取石黄、石青、石绿、赭石、朱砂和太白过来。”

本以为主子们都要开始休息了,玉瓶几个已经在准备铺床和洗漱水了,结果一看四爷貌似还要作画,只好先停了手上的活去准备颜料等物。

四爷调好颜­色­,在纸上试过后,在那几个字的上头添了一朵花瓣圆润,层层叠叠的大花,花后描出绿意,叶叶伸展,叶下再伸出枝杆。

李薇到此时才看明白了:“茶花?”她在绣花样子里见过这种花,好像叫:“六角……恨天高?”

这茶花据说长不高……

她捂着嘴忍不住笑了,叫四爷这么一改,原来挺有气魄的字马上变了意思。

将字改画,意思也改得不伦不类后,四爷总算是满意了。但他也不打算把留着这幅了,放下笔就道:“拿走裱了之后就收起来吧。”

李薇发现了,马上说:“等等,给我好吗?”

四爷没应了她,洗漱后两人上了床,他道:“那幅字跟你的屋子不合,日后我再写一幅给你。”

晚上她做了一个怪梦。梦里她要去参加中考,结果七点起来后她还在家里慢吞吞的吃早饭,一直拖到七点四十才出门。

骑上车她就想要迟到了,拐到菜市场前的那条拐角时,她还要先去学校拿准考证。然后她想抄近路,先从她的小学里面穿过。这时孩子们都已经打第二节上课铃了,她从小学教学楼那边往外跑,想着再抄个近路,结果跑上了二楼。

从小学出来,她想再抄个近路吧。又穿过了她的大学,还是东角侧门。她从东门进去,穿过旧­操­场后面的那条小过道,穿了过道又跑到了大学家属院那边。这样越绕越远了啊,她在梦里很着急的想。

最后,她想还是从小学那边穿更近,她又绕回小学,这时已经黄昏了。

她艰难的从梦里醒过来,窗外还是黑的,四爷睡得正香。她看到他就想,对了,她再也不用考试了。顿时整个人都轻松了,再倒下去就瞬间睡着了。

早上起来已经想不起来这个梦了,坐车回府时才回忆起来,然后就囧了。

她怎么会现在还做考试赶不上这个梦?以前做这个梦都是快要考试前,论文没写完啦,跟男友分手前啦(是她甩他!)。

……难道要回府见到福晋能给她这么大的压力?

李薇都忍不住想感叹,她没想到在她的内心深处,福晋居然能带给她这么大的压力。

车里摇摇晃晃的,她突然很想叹气。掀起车窗帘子往外看,四爷骑着马走在最前面,她觉得连他的背影都霸气侧漏起来。

成为镶白旗的旗主,对四爷来说真是很激动,很高兴吧……

玉瓶看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想了下明白了,笑着劝她:“主子别担心,回去还跟以前一样,咱们把东小院的门一关,外头谁来都不理,不就行了?福晋再厉害,也管不到咱们东小院里来。”

李薇不是很有信心的点头:“……嗯。”

回到东小院后,赵全保上来行过礼就连珠炮般的说起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有多少张帖子、多少份礼物,还有多少人等着来给她磕头。

“咱们主子爷掌了镶白旗,这些天来磕头的人可不少呢!”赵全保走路都有风了,扶着李薇坐下后,玉盏送茶过来,也叫他接过放到她手边,继续道:“门房的人都说咱们主子爷不在府上,还有人就对着大门磕头呢。”

赵全保长出一口气,他是昨天下午送老觉尔察后就直接回府的。他回府时府门外还堵着不少人,这份热闹劲可比当年四爷管内务府、管户部时还要风光啊。

李薇很想叫自己也高兴起来,可她就是没什么劲,道:“行了,一回来就听你说个不停……”

赵全保这才看出她面­色­不快,赶紧就要跪下请罪。

“去叫他们都收敛些,高兴归高兴,但不许坏了规矩。不然……爷升了旗主,咱们这板子也跟着涨数。以前犯错都是一人十板子,从今天起一人二十板子。有扛得过的尽管试试。”

她发了一通邪火,却把院子里的人都吓到了。赵全保几乎是弯腰九十度的退出去的,玉瓶也赶紧把人都嘱咐了一遍。

到晚上四爷过来还有些没想到,他本想叫苏培盛过来替东小院紧一紧弦,见这院里人人都谨言慎行的样子,满意的对苏培盛道:“看来倒是我小瞧你李主子了。”

苏培盛连忙趁机拍马屁:“这也是李主子跟爷想到一处去了。”

见四爷含着笑意缓缓点头,他就知道这马屁拍到点上了。

李薇从回府后就一直低气压,见了四爷也压不下火,晚上两人在床上妖­精­打架,她抓得他背上都是道道。早上他起来穿衣服,一伸胳膊就抽气,李薇赶紧掀开衣服看,见他背上纵横交错跟抱着野猫睡一个被窝似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瞪什么?都是你挠的。”四爷一点不生气,他还觉得有意思。

李薇赤脚跳下床,去梳妆台下翻药,拿了白药上来就给他涂。一阵凉意扑上后,背上顿时就轻松了,他更有心笑话她了:“好久没睡这张床了,看来素素也是想得很。”谁知他话音未落,就感到ρi股上叫一个小手拍了一下。

他回身去抓这小东西,她连滚带爬的躲到床角。

四爷看看钟表,时间实在是已经晚了,不得不指着她说:“真是越来越胆子大了,等晚上爷回来再治你!”

叫人进来洗漱梳头,用过早膳他就匆匆到前头去了。

临走前不忘交待她:“这些天登门的人有不少,来了你就见见,要是嫌累就叫上几个女孩子,也叫他们认认小主子。”

镶白旗归了他,那就是一旗的人都成了他的奴才。以前他收的奴才那是一个个投到他门下的,以前是论个,现在是论旗。

也就是说,他再也不会缺人用了。旗下奴才这句话意思着生死荣辱都在他一念之间。

叫她想起以前他教她调|教奴才的手段:听话就用,不听话就扔。

苏培盛早就送来了一摞镶白旗下需要注意的人家的姓名和家族。李薇依稀记得年大将军是四爷的门下奴才,还被四爷罚跪。

怀着踩地雷的心把这摞名录翻了个遍都没翻出年家来。

奇怪……

等四爷来了,看她到晚上还在看这个,炕桌上、榻上放的都是名录。他捡起几本看,发现她居然连前几年的送礼帖子都翻出来对照了。

“用不着这样,叫苏培盛送这个给你看是想叫你事先心中有个数,不至于见着人了不知道谁是谁。”四爷都要笑了,一点小事叫她这么紧张。

挥手叫人把这些都收走,坐下看到她的眼睛都看红了。他有些生气的说:“真是叫爷一点都不能省心。不过是群奴才罢了,值得你这么小心?算了,等来了人不管你怎么样,爷都不说你行了吧?”

他抬起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吩咐玉瓶:“叫膳房给你主子做一份金针菇枸杞汤来。”

“这几天都不能用眼了,好好缓缓。”他又盯着她的眼睛,半天叹了声:“以前生二格格时,你在月子里哭了好几次,现在想想都叫人后悔。你现在也注意些,别做那些费眼的事。像这种带字的,叫额尔赫或弘昐、弘昀读给你听,正好也叫他们多认识点人。”

李薇靠到他怀里,此时也觉得眼睛­干­涩。她转了个心眼,小声说:“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有个挺大官的姓年的,好像也是你的奴才。”

“姓年?很大官?”四爷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个,略一想就道:“年遐龄?他已经致仕了。”

再看她一脸迷糊,他才明白她根本没搞清是谁,就记得是个姓年的,可这个姓氏也可能是她记错了。

年遐龄?这个名字也有点熟,可四爷说他致仕了。

“他……不是镶白旗的人?”她还想再确定下。

“他是镶黄旗的。”四爷终于确定她是张冠李戴了,哭笑不得的说:“你啊你!”忍不住搂着她摇了摇,“糊涂成这样,等人来了你再认错了可怎么办?那可丢脸丢到外头去了。”

于是,第二天他就把苏培盛送过来了。

苏培盛见了她一脸的苦大仇深,李薇都要叫他逗笑了:“苏公公,你别生气,过两天我一定跟爷说叫你回去。”

苏培盛笑得比哭都难看:“能侍候李主子是奴才的福份呢,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254、(番外)选秀1

自打穿越的那天起,李薇就知道她肯定会走这一遭的。更别提她都为这个准备了三年了,那个请来教规矩的嬷嬷每年要收李家四十五两的银子,一年四季每季两件衣服四双鞋,一天两顿饭三顿点心一次都不能少,顿顿都要三菜一汤。

更别提还要给她一年四时八节都要有表示。

还有她家的儿子生孙子,公公过寿,李家都要送礼表示,

每回觉尔察氏都会叫她一起准备给嬷嬷的礼物,每一回都叫她­肉­疼的滴血……

再学不好她绝对是对不起党,对不起社会,对不起人民大众了。

这天,天还没黑,她就在嬷嬷的陪伴下吃了晚膳,然后练半个时辰的仪态,包括站着要脊背挺直,腿不打晃;福身,要姿态优美,蹲得稳站得直。

最后赶在七点前就上床睡觉了。

躺下后她还想,这么变态的时辰就睡觉,宫里的人真能折腾啊。嬷嬷还说宫里都这样,骗小孩子呢,宫里娘娘们不是都要侍候皇上吗?这么早就睡了,难不成皇上宣人都是下午?

好像刚睡着就叫嬷嬷给拉起来了,起床才发现额娘早就起来了,就在外屋等着她起床。嬷嬷亲手给她梳头时,额娘就坐在梳妆台旁边。

额娘一定很担心她吧……一入宫门深似海……

李薇先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去拉觉尔察氏的手说:“额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觉尔察氏点点头,对嬷嬷说:“这块胭脂是不是没擦均?”

嬷嬷偏头看看,拿手掌在她的脸蛋上狠狠搓了几把。

“嘶。”李薇倒抽一口冷气!捂着脸蛋躲开,眼泪汪汪:“皮都搓掉了啦!”

觉尔察氏把她拖回来,拉开她的手仔细端详,完了不说安慰她,反而满意点头:“这样就红得自然多了。”

然后从身后丫头的手里接过一碗红糖荷包蛋,里头还下了六个大元宵。

李薇惊喜的接过来,觉尔察氏说:“吃这个挡饥。要是你在选的时候饿了,想吃东西,包袱里有带的月饼,记得吃之前先跟人家说一声,别不等人说就这么拿出来吃。不然要被拖去打板子的。”

“太夸张了吧?”李薇咬了口软糯的元宵说,浓香的芝麻花生馅流出来,她赶紧吸了一口。

觉尔察氏严肃脸:“叫人说你个不敬大罪,你就不觉得夸张了。不信,问嬷嬷?”

母女两个一起看嬷嬷。

嬷嬷呵呵道:“大姑娘听太太的准没错。”转身就想,四月份吃元宵带月饼,就这家这乱七八糟的样子,姑娘能选上那祖坟的青烟都冒上天了。

坐上骡车后,觉尔察氏嘱咐跟车去的两个哥哥,叫他们跟着她是怎么都不能放心,可叫李文璧去就更不放心了……他昨晚上哭了半晚上,现在眼晴红得像兔子,肿的像核桃。

“你们到那里千万别跟人家吵起来啊。”她最担心这个,听说为了抢个进宫的好位置,每次都要打上几次。

塔福笑呵呵的,费扬古道:“大姑­奶­­奶­别担心,您把小姑­奶­­奶­交到我们手里,那一定是好好的送去,好好的再带回来。”

车里李薇掀开帘子,拿着半拉月饼:“舅,吃不?”

费扬古接过来:“还是我们家小姑­奶­­奶­疼舅舅。”

李薇手里也拿着一个,已经咬了一口了,觉尔察氏一口气提到心口,想着不行这会儿不能骂她,好不容易把气咽下去,道:“……赶紧走吧,别误事了。”

李薇马上冲额娘招手,还有站在门里不敢出来的阿玛。

阿玛看着好伤心……

觉尔察氏拉住她的手,她心里一酸:“额娘……”

觉尔察氏:“别吃了,包袱里就那么几个月饼,是怕你在宫里吃不惯才带的,还想着能多放几天,你是打算在车上都吃完吗?”

李薇:= =

好浪费感情……

255、惹不起

四爷成了旗主的事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就像在滚热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

所以,四爷接旨这天府上热闹坏了。皇阿哥里除了十三以外,从直郡王到十四都到了。宗室里裕亲王、简亲王、平郡王等都 来了。

前头四爷是如何的吃惊不得而知,后面李薇算是惊呆了。

她本来想得很好,像是傅鼐夫人这种跟东小院天生就关系好的,另开一个小花厅叫二格格去陪着,余下的根据名录上的官位 家世分出个三六九等来,需要亲近的就留下来说话,可以暂时不当一回事的就叫进来喝盏茶,再送些礼物就可以叫他们退下了。

四爷也没打算说来者不拒的。

到她这里就更简单了,一切都听他的指挥嘛。

但不请自来的客人太多,当看到五爷府上的瓜尔佳氏、七爷府上的纳喇氏都一个个进来后,屋里本来都能安稳坐着的人全都 起来磕头行礼了。

李薇心中就冒出来一个念头,这是来搅局的。

没有瓜尔佳氏和纳喇氏衬着,她能够跟镶白旗的说一声都是自家人。但现在不行了,瓜尔佳氏和纳喇氏坐下后,剩下的都 要站着了。

苏培盛看着也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这屋里不少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有几个看着是拿不准该不该告退。

李薇算是这里头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她迅速做了个决定:叫来苏培盛和玉瓶,把屋里几个比较重要的都送到二格格那里去 ,再叫大格格也过去陪着。其他不算太重要的,送到宋氏和武氏那里去。

瓜尔佳氏和纳喇氏不知道清不清楚她们成了不速之客。

屋里的人渐渐都告退了,瓜尔佳氏一直表现的跟没发现人少了一样,笑着说:“姐姐这里可真漂亮。”

纳喇氏从进来就低头不说话,谁说话都只是笑。

李薇也笑:“漂亮吧?我带你看看。”

不管来了是什么意思,她都不想表现得太没风度。换句话说不能塌了四爷的面子。

所以她一点不高兴都没有,兴冲冲的拉着瓜尔佳氏和纳喇氏显摆,幸好她这屋里能显摆的东西不少,单是摆设都能说上七 八天。

瓜尔佳氏对她这屋里的白瓷特别喜欢,捧着个西瓜大的圆瓮不停的问她:“这是什么啊?花瓶吗?”

“不是,这是香烛瓶。”李薇叫人拿了几个圆柱形的短粗蜡烛过来,放进瓮里点亮后,因为瓮比蜡烛高,所以整个白瓷瓮 都被烛光映红了。

瓜尔佳氏爱不释手,李薇就爽快的送了她和纳喇氏一人一个,还有一盒十二个蜡烛。

“这怎么好意思呢?”瓜尔佳氏知道这东西并不名贵,但外面见不到,肯定是四爷府里的工匠制的。

“没什么,每年都要烧上两窑的。”李薇道。瓷器这东西用过一段时间,难免磕磕碰碰的。何况弘时搬出去前,她这院子 里就没少过孩子们。所以从搬进来起,每年都要烧上两窑来替换。

虽然一开始是她告诉工匠想要什么样的,多年下来,工匠们创新的手法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她说的这个香烛瓶,工匠叫它瓷灯笼。

瓜尔佳氏难掩复杂,又把玩了一会儿才放下,叫人小心收起。

到了中午该去花园的时候,李薇就在福晋身边见到了三福晋、五福晋、八福晋等人。其他该在场的客人就都不见了。

不知道福晋那边把人都送到哪里去了。

下午的戏也是匆匆结束的,主人未多加挽留,客人们也没有依依不舍。就是八福晋临走前拉着福晋的手说:“姐姐,我还 没逛过你的园子呢。”

元英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回来,笑得十分冷淡:“改日吧。”

坐上自家的车后,八福晋怎么想都觉得好笑,等不及回府就掀开车窗帘对八爷招手,把他叫过来小声笑道:“你不知道, 四嫂的脸­色­有多难看。”

八爷也笑了,前头的四哥也是一样啊。

看到他们过去后,四哥的脸上就没一丝笑。

东小院里,苏培盛在戏没结束就匆匆走了。赵全保今天被苏培盛抢了活儿,就一直盯着他,此时说:“奴才看好像是前头 他徒弟来喊他走的。”

李薇点头,她还想赏苏培盛点东西呢。虽说四爷身边的人不该赏,但今天他在她这里忙了一天,于情于理都要有所表示— —于是她找了两件四爷不穿的旧衣服打包给他。

赵全保也看到玉烟手上提的包袱了,问:“要不奴才给他送过去?”

李薇迟疑了下还是摇头,后院里都乱成这样,前面说不定更糟。还是别去踩雷了。

屋里的人都在收拾东西,好几架屏风都是为了今天才从库房里搬出来的,此时不说马上搬回去,但也要先挪个地方,免得 碍着主子走路。

剩下的还有茶碗、茶碟、点心盒、绣凳等。

为了备着客人中女眷需要更衣梳妆,还特地准备了几个新的马桶。这些都要收拾起来。

为了今天的事,东小院里所有的人都被用上了,李薇第一次觉得院子里的人不算多,终于都有活儿­干­了。

看大家忙忙碌碌的,屋里院里都是人,她嫌自己碍事,­干­脆去了惜芳年。

二格格这里也是刚把人都送走了,三格格年纪小一直被­奶­娘带着留在屋里。她到现在还没种痘,今天外人太多,不敢叫她 出来。

李薇刚进院子,二格格就迎出来了。

“今天累着了?”她拉着二格格上下打量,看她除了眼睛亮一点,人比较兴奋外也没什么。

年轻人果然劲头足。

“不累,不累。”二格格挽住她的手,“额娘那边人也很多吧?我听说五婶、七婶都来了?三婶怎么没来?”

李薇还真没注意。二格格嘴里的这几个婶都是常跟东小院来往的侧福晋们。三婶指的是田氏。

“我没打听……”她顿了下说,“改天去问问吧。”

“就是,这么热闹三婶都不来可不像她。”二格格也对田氏的脾气十分清楚。

接待客人是在堂屋里,几个姑娘的闺房都没有让外人进去的道理。所以二格格拉着她到了寝室,一墙之隔的侧间里就热闹 多了,丫头们来来去去。说话声,搬东西抬东西的声音,等等不停传来。

二格格确实很激动,她还没有单独接待过这么多位客人,让李薇坐下后又去亲自端了茶,然后就坐下迫不及待的跟她汇报 。

什么这家的夫人特别客气,那家的夫人有些严肃,这家的夫人说起了她的几个女儿侄女,那家的夫人还提到了她的儿子和 侄子云云。

“傅夫人帮了我不少忙,好些我不认识不记得的她都在一旁提点我。”突然把人都送来,二格格一开始也是手忙脚乱的。 幸好李薇一早就把傅鼐的夫人送来了,有她在才没出错。

“我叫人带了一些给傅驰和傅家孩子的礼物,这样行吗?”二格格还是有些拿不准。

“挺好的,给傅夫人的礼物额娘这边也准备的有,你准备的那些就够了。”李薇夸奖的摸摸她。

大格格在外头:“李额娘。”

她刚才在三格格那里,听说李薇过来了才连忙赶来。

李薇见了她就先问:“扎喇芬怎么样?今天人多,有没有吓着她?”

大格格:“没有吓着她,刚才还对我生气说不叫她出去。”她现在当着李薇的面已经敢开玩笑了,这份亲近是以前想都没 想过的。自从跟二格格住到一起,东小院送东西都是一式三份。久而久之,她和妹妹跟东小院的关系是不可避免的越来越近。

大格格也犹豫过,可东小院炙手可热是一方面,对她和三格格的照顾也是实打实能看到的。别的不说,这几次李额娘进园 子可都是带着她们姐妹一道去的。三格格因为跟弘时玩得好,阿玛也问她问得更多了。

比起之前住在福晋那里好几年见不着阿玛一面,现在这样她和三格格都觉得好。

三格格还悄悄问过她,会不会过几年又叫她们搬回正院去?

两人避开丫头嬷嬷说悄悄话。

她问妹妹是想回去,还是不想回去?

三格格犹豫半天,说:“我不想回去……”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最叫大格格和三格格割舍不下的是四爷,两人都不想再叫阿玛忽略了。

虽然抚蒙的事还压在大格格的心头……

晚上,四爷回到东小院后虽然没有黑着脸,可也一直是一脸的沉思。屋里已经收拾好了,怕客人来得多气味污浊,也重新 点香熏过。

用过晚膳,她只留了看门的和茶房一人听使唤,剩下的今天都累坏了,她就叫人都回去歇着。

屋里钟摆轻响,她坐在榻的这头串珠子,他在那头靠着迎枕。

“你这串的是一百零八的佛珠?”他说。

李薇看他挪过来坐了,摊手给他看:“不是,是三千六百珠。”

“怎么串得这么长?”他道,炕桌上摆着一个八宝点心盒,里头的八个格子都放着木珠子。

闲得无聊。

不过话不能这么说。

“我串一个,就念一句佛,串好后就是我的心意了。”李薇早想好了这话该怎么说了,串的珠子全是府里工匠做家具的边 角料,难得的全都是黄杨木。她还收了一大盒的檀木的,紫檀、黑檀都有。当然也不能少了相思红豆。

四爷接过她手里的线和珠子,拿过来自己穿起来。

李薇心里很囧,但是很明显他比她虔诚多了。最难得的是他穿珠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女气,透着一股壮重劲。

过了一会儿,看他没有把珠子还给她的意思,她只好再拿一盒出来串。

……姐这里珠子多。

穿到睡觉时,他的心情看着好多了。

“今天后面怎么样?”他问。

两人都已经洗漱过了,躺下准备睡觉了,他这才有心情说话。

拉上床帐,盖上被子,李薇把话在心里转了几圈才说:“人挺多的,我都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来。”

“嗯。”他就嗯了一声。

她拿不准他的意思,但心知他不会太高兴。

这是肯定的。今天本来应该是他最风光的时候,但是他那些兄弟们一来,原本风头都叫抢走了。

而且,这事他还只能吃个哑巴亏。

他不能去找皇上告状,也不能对来‘贺喜’的人恶言相向。

最后只能把憋在心底。

……她突然理解历史上的雍正为什么这么讨人厌了。因为他这么憋着憋着,就憋成BT了。

于是,她也不敢拿最叫他生气的事使劲说,话锋一转:“不过也有人没来。”

“哦?谁没来?”四爷只觉得不该来的全来了……除了在宫里出不来的太子。

连直郡王都来了。

“你知道三伯家里的侧福晋田氏吧?她就没来。还有七福晋也没来。”没在福晋身边看到。

十三福晋不来就很正常,十三爷府的人最近都跟消失了一样,哪儿哪儿都看不到他们。

四爷没了兴趣,拍了拍她:“睡吧,不说了。”

终于可以睡了。

李薇马上从善如流的闭上眼,不一刻就睡着了。

四爷却睡不着,他翻来覆去,想的全是他的那些兄弟。

直郡王今天像是把矛头都对准了他。太子没了,他以为他就是太子,结果皇上却把他给提了起来。本朝还没有皇阿哥担任 旗主的事。

旗主一定,最迟半年内,皇上肯定会给他封爵。若是郡王,那就能跟直郡王平起平坐了。这叫直郡王怎么不着急?不生气 ?

三爷一直在他的颐雅园里躲着,听到这个消息也坐不住了。

除了这两个以外,今天来贺喜的裕亲王等倒是都很客气。

能一跃成为既直郡王后的第二位郡王,虽然叫四爷激动不已,但他现在开始担心这群兄弟给他扯后腿了。

只是他既不能跟他们硬顶,又不能就­干­站着就叫他们往身上招呼……

第二天,一大早刚起来,四爷就对她说:“旨也接了,你还带孩子们回园子里吧。”

李薇吃着包子都茫然了:“……”

“天也渐渐热了,府里也确实太狭小了些,咱们一起搬到园子里去。”四爷说到这里,放下筷子喊来苏培盛:“去叫人收 拾行李,一会儿用过早膳就去园子里。”

苏培盛扫了眼坐在四爷对面的李主子,答应着下去。出了门就一路小跑回了前头,他的徒弟张德胜迎上来:“师傅,是不 是主子爷有吩咐?”

苏培盛推开他,叫人去喊张保、张起麟、王朝卿兄弟俩,还有刘太监。

张德胜只好跑前跑后的不叫自己闲着。

苏培盛先对张保说:“主子爷说要去园子,赶紧叫人收拾去吧。”你也就是出门才用得着,等主子爷不在府里住,看你怎 么在主子爷跟前献殷勤。

张保点点头,去了。

然后对张起麟:“你还去东小院,看有什么能帮把手的。”把你跟后院捆一块,主子爷日后再想重用你也要掂量掂量。

张起麟笑了下,转身走了。

指着王朝卿兄弟:“你们跟上吧。”上回主子爷在园子里想写字还要自己裁纸,这回就带上他们兄弟,防着主子爷想使找 不着人。

人人都走了,刘太监上前一步,笑呵呵:“苏公公,奴才是不是也该回去收拾着?”

苏培盛故意晾他等到最后,见这人一点都不生气,嫌弃的摆手:“赶紧去吧,到了园子里还有得忙呢。”

张德胜围着转了半天,此时问:“师傅,也带徒弟去园子里吧?也能给师傅跑跑腿儿。”

苏培盛摇头,拉着他回到屋里,小声嘱咐他:“你就留下看摊,也盯着张保那小子,省得他搞鬼你师傅我不知道,再着了 他的道。”

张德胜心里挺不乐意,嘴上还是说:“那行,师傅怎么说我怎么做。”等他出去心里就想,该不会是师傅现在连他也要防 着了?

东小院里,四爷交待完就走了,临走前还对她说:“你去给福晋说一声,还有叫孩子那边也都赶紧收拾。咱们中午就在园 子里用,收拾行李的可以晚一步,下午再送过去就行了。”

李薇顿时连包子都吃不出味来了。

玉瓶看她半天不动,四爷说要去园子里,怎么李主子一脸的不高兴?

她过来小心道:“主子,要不要撤了?”

李薇愣了下,想着凭什么啊,凭什么因为别人的事我就连饭都吃不好了?

“不用,叫膳房给我切两个咸鸭蛋过来。”她放包子,心道我非要吃好了再去找福晋。

跟福晋打交道,真心伤身……

256、不费工夫

正院之行,十分顺利。

因为李薇坐下说了四爷要去园子的吩咐后,就起身道还要去女孩们那里看看。说完就告退,一刻都不等。

四爷说了要走,不到十点就都坐上车了,十一点进了园子安顿下来后,刘太监已经叫人来问午膳吃什么菜了。

李薇看着这才‘阔别’三天的园子,感觉复杂。

因为上回四爷亲自过来说要在府里待上好久云云,所以当时是收拾了所有的行李回府的。结果回府后箱子都没打开又原样抬 回来了。

玉瓶安排好了人,过来笑着说,“主子只管放心,都是做惯了的事,明天就能收拾好了。”

“把最近要穿的和该用的拿出来就行,其他的箱子都不开了。”她说。

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回府了,这来回折腾主子们不累,她累了。

李薇放心不下孩子们,叫赵全保去前头看弘昐几个,她带着玉瓶去看三个女孩子。园子里到处都能看到跑来跑去的宫女和 太监,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见着李薇一行人纷纷过来行礼。

“咱们避开点吧。”每回有人上来行礼磕头,她都必须站着受礼,来个三五回的就叫人受不了了。

玉瓶就叫人去前头看着,有闲人就叫他们先避开,这才一路畅通无阻。

“咱们上回走的时候,还有人来看奴婢,跟奴婢道别。都伤心不已,还问主子们几时回来住住。”玉瓶觉得好玩,当时她 还哭了呢,还互相送了东西当念想,她还安慰他们说等天热了,主子们说不定会到园子里来避暑。

结果三天就回来了。

李薇还不知道这个,玉瓶想起那些人,心里很同情,叹道:“他们也是可怜的。这园子里还是内务府的人多些,跟咱们府 里不能比。主子们一不在,他们过得可苦了。听说她们冬天都挤一起取暖,连火盆都用不上。”

皇上赏的园子,难免金贵些。

自从四爷得了这个园子,里头的人一个都没换。他们的脾气不敢对着四爷使,只能对着下头人使了。

李薇也知道,她这边还好些。之前带孩子们过来时,二格格她们那里就曾经被怠慢过,一样的东西送过来,只有二格格的 没有问题,大格格和三格格的都是坏上一两个,或者有一两个不好。

最叫二格格生气的是三个人的饭菜端上来,看着是一模一样的,她看三格格喜欢一道­鸡­茸丸子,就把她桌上的给她,结果 三格格一尝就小声说:“二姐姐的这个好吃。”

三个女孩就互相尝菜,最后发现只有二格格的是最好的。

二格格大怒,另外两个女孩却都想息事宁人。二格格不答应,捅到了她这里。

李薇就叫赵全保悄悄给刘太监送消息,支持他夺了这里膳房的总管之职。

刘太监比较鬼,她还以为他要慢慢夺权,结果他叫人趁着该做饭的时候,把这里膳房的几个总管都给锁起来了。等做完了 饭送给主子们再悄悄开门放出来。

她听说后笑得厉害,想着该有人来告状了,就想了很多怎么庇护刘太监的办法。结果却没人来告状。

而园子里膳房的原总管更是直接一到做饭时就失踪,连库房钥匙都一本正经的交给了刘太监。

一场风波消隐无踪。

事后,李薇品品这里头的滋味,不由感叹个个都是人­精­子。

原总管要是真的闹出来,她是有心想撤换他的。可他这么息事宁人了,再撤换他就不合适了。而刘太监又不是从此就在园 子里侍候了,他是跟着主子们走的。主子们一回府,刘太监跟着走了,这里还是他的天下。

事后听说那原总管还巴结刘太监,口口声声爷爷喊得响亮。

玉瓶说:“这人是想叫刘太监带他回府呢。”

“在园子里天高皇帝远的,油水足又没人管他,不是更好?”原总管去了府里肯定是在刘太监之下啊,怎么会在园子里的 自在?

玉瓶比她更明白一点这里头的门道:“主子们不在,他们就没油水了呗。内务府那一群人­精­,没有主子的时候连他们的米 炭都敢克扣,他这个总管守着空园子,不当吃不当喝的,什么也­干­不了。”

原来如此。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到了三个女孩住的地方,李薇见人人都在忙着收拾,就把三个女孩都叫过来看看,重点对大格格和三格格说:“如果有什 么短缺的就去找我,不能闷在心里不说。”像上次那样的事,知道的是下人们狗眼看人低,不知道的就该当二格格欺压姐妹了 。

她以前待她们好是同情心,现在更多的是想你好我好大家好——她实在不想背锅了。

大格格轻快的跟三格格一起屈膝行礼:“我们知道,李额娘。”

屋里都在收拾,灰尘荡得老高,她叫三个女孩去园子里玩,别在屋里吃灰。正说着,苏培盛匆匆跑来,笑道:“主子爷叫 奴才来喊李主子和几位小主子,今天天气好,叫都去湖上用膳呢。”

他去东小院扑了空,想着李主子这会儿肯定不会去逛园子了,十有八九是在小主子们这里。

四爷掌了镶蓝旗的兴头还没过去,被逼的躲到园子里来,连庆祝都不能庆祝,只好带着妻儿一起乐呵了。

天青水碧,庭花处处,碧波中一艘两层的楼船正泊在岸边。

苏培盛早就叫了软轿,抬上主子们快步赶到湖边。

四爷已经上了船,弘昐等几个也都在上头。看到软轿来了,弘昐对四爷道:“阿玛,我去接额娘。”

他跑下来扶着额娘和姐妹们上船,李薇扫了一眼就看到船上不见弘晖和福晋,人不到齐不会开船。

他们上来后又过了一刻,才见弘晖匆匆赶来。女人们还能在园子里坐软轿,男人又不能骑马,只能凭两条腿来去。弘晖小 跑着上船,头上脸上全是汗。

没看到福晋跟他一道过来,李薇等弘晖见过礼后就迅速闪人了。

过了会儿就听苏培盛对着岸边喊:“解开缆绳!”

缆绳放开,船缓缓行向湖中央。

李薇几个都在二楼,她勾头往下看,见四爷说了两句什么,弘晖就先退下了。虽然看不到脸也听不到他们说话,但弘晖看 着有些低落。

弘昐上来说:“大哥去换衣服了。额娘,阿玛叫我问你们要不要吃河里现捞的鱼?”

“要!”不只她,三个女孩一听到现捞的鱼都乐起来了。

她带着三个女孩下去,四爷站在船头,袍子下摆掖到腰间,袖子挽起,手里拿着一个大抄网,看到她们过来,他笑着说: “都站远点,免得叫鱼尾溅起的水碰到了。”

女孩们嘻嘻哈哈的站到后头,李薇却凑过去,她看他手里的抄网杆子太短,这楼船可不是小船啊,站在一楼离水面也远着 呢,抄网够不到水里的鱼吧……

四爷见她过来也不说什么,把袖子又挽高了些,露出最近一年没种地而养白的胳膊。

“等爷给你捞条大的。”他弯腰向下,把抄网往水里伸,她下意识的拽住他的腰带。看一边的苏培盛也是随时准备着冲上 来的姿势。

四爷被她拽得一滞,拍拍她安慰道:“没事。”说着继续往前倾身。

她看有事,就四爷这姿势就是真把鱼抄在网里了,重心前移也是很容易栽到水里的。

她悄悄问苏培盛:“以前我叫人做的浮板还在吗?”

苏培盛连忙点头:“在,奴才这就去找出来。”说罢就叫人去找。

四爷听到他们在背后的话,笑道:“都小瞧爷,看爷……”话音未落,一条鱼突然高高跃出水面!

四爷赶紧伸抄网去够!李薇死死抱住他的腰,看着离得近其实还是很远的啊!

苏培盛也过来犯上的拉住了四爷,果然那鱼在距离四爷的抄网还有一尺时又落回水里了。

四爷叹道:“有你们这群拖后腿的……”

啪!

几人都没看到,一条鱼不知什么时候跳上来了,正砸在船板上。

李薇马上指着:“这个好,这个好,得来全不费工夫!”转头又劝仿佛有些愣的四爷,“那个还有一尺远呢,您的胳膊就 是再加上三节也够不着的。”

四爷回神笑着说:“胡说,还爷的胳膊加上三节,那不成妖怪了?”

苏培盛上前捡起鱼,这鱼还活泛得多,跳上来后就不停的蹦跶想跳回水里,苏培盛险些都要拿不住它。

几个孩子也都围过来了,弘晖也换过衣服回来了,看到鱼都很惊讶,纷纷说‘阿玛好厉害’,‘今天就吃它了’,‘清蒸 还是红烧?’。

四爷也满意了,他刚把抄网放下弘时就想拿去,被弘晖拦住道:“不行,这个太大了你拿不住。”见弘时不高兴,他想了 个主意,叫人拿了四条鱼杆上来,带着弟弟们钓鱼去了。

苏培盛特意去底层的船仓里拿了几碟鲜­肉­丝给他们做鱼饵。

在船了玩了大半天,不但吃了那条自己跳上来的鱼,弘晖四人也钓了几条上来。下船时四爷的心情好像终于变好了。

站在岸上还有些晃,李薇扶着玉瓶看四爷没过来,还在看那条船,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

不过她倒是觉得配合着夕阳,船和四爷,这个构图很美。

吃过晚膳没事做,四爷又去写字了,她就叫人铺纸打算做画。

但想像是很美的,现实却一直很虐。

四爷都练完字了,过来看她还没画完。捡起一张看倒是很容易能看出来画得是什么,只是……

“哪有你这样画的?把天涂成红­色­和紫­色­?”夕阳啊。

“水为什么是紫­色­的?”太阳光映得嘛。

“这是爷吧?为什么要背着一只手?”比较帅……

四爷看得实在是皱眉,让她退开,重新铺纸拿笔调­色­,道:“那胳膊画得不对。”然后他画了一个,几笔就勾勒出了一个 风流人物,晚风徐徐吹过,衣袍轻轻扬起。

“这样才对。”他拿着她的画指给她看,“这肩膀不能是方的,这里应该更饱满些。”他凑近瞧,“你又拿眉笔打底了? ”

……这叫现代解剖学画法。

虽然解剖得不太对。

“你在家里没学过画人?”四爷十分不能理解。

李薇很纠结,她要怎么解释她实在学不会古代这种头大、脖子长、整个人体像软面条的画法呢?

每次画都会怀疑人生。

257、暗室

四爷躲进了园子里,府里唱起了空城计。

京里的人都暗地里骂起来。

皇上赏的园子自然不能硬闯,直郡王在府里转来转去想不出办法,恨道,“我就不信老四你能一直不出来,”

新年后,宫里悄悄流传出皇上身体不好的消息。之前还有太子的事压着,现在太子已经回宫,‘恶人’也已伏诛,这个流言 就陡然传遍了京里的大街小巷。

就是一般的平民都听说了。

八爷府里,八爷听何倬说连江南都有了,奇怪道,“怎么会传得这么远,”

何倬正是听到这个消息才赶回来的。去年他以归乡为由出京去了江南,四里八乡的打听消息,替八爷扬名。

他道:“还有一件事,送宫里的王庶妃进宫的李家,听说去年他们家老太太想做善事,就出了八百两金子给一个周家屯挨 家挨户都送了钱。村里房子坏了管修,老人没儿女的都管养,没父母的孤儿也托给了村里的里正,就是寡­妇­都得了二十两银子 的济。要再嫁要守节都顺她自己。”

八爷一下子听怔了:“李熙他这是想买善名?”

何倬说:“还有更出奇的,李家还把周家祖坟给修了。十里八乡的都说周家屯这是攀上贵人了,还有想搬到周家屯去住的 。”

八爷听不明白,只能认为是这周家屯有什么。李熙最会侍候皇上,所以他下一句就问:“周家屯可是善出美人?”

何倬也这么猜,还特地打听过,前后二十年周家屯传说最漂亮的姑娘他还特意去看了,也就是普通乡野人。

“为了这个,还有人参了李熙,说他聚揽民心,其意可诛。”何倬道。

八爷摇头:“京里没听到这个,估计折子要么没递上来,要么就是叫皇上给压了。”

都说皇上身体不好,结果皇上要出巡了。而且说话就走,还一口气点了一堆儿子伴驾。

直郡王、太子都带上了,十三、十五、十六也都具名在册。

接到这个消息,四爷就进宫了。

李薇听说皇上又要走,趁着没人问弘昐:“你觉得皇上为什么走?”

她现在已经明白,皇上的一举一动肯定都有意思。他绝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南巡了。

怎么培养孩子的政治敏感度?

她也实在是不知道,只能尽量从启发他的思维入手。

弘昐的消息来源包括四爷书房里的邸报,上课时傅敏、顾俨和戴铎漏出来的只字片语。后来又添了个李檀。

可他的胆子还没大到公然拿皇上来讨论的份上,虽然她叫周围的人都退下了,屋里就他们呣子两个,他还是把声音压低了 。

“儿子想……儿子也不知道……”他喃喃道。

“一个个猜,一时猜不出就用排除法,先从早不可能的开始。”她道。

弘昐都快被她吓死了,可额娘说话他也不能敷衍,只好沉下心来认真思考。

“户部的事……不大可能……”四爷管户部时曾经两次叫人堵门,他们全家当时先是闭府不出,后来也避到园子里来了。

可那是皇上先避到外头去了。他当时的感受特别深刻,感觉他跟弘晖真的是亲兄弟。当发生事情时,他们就是一府的。不 管之前跟外头其他府里的堂兄弟们多好,此时只有他们才是一家人。

“八叔接管户部欠银的事情后,收银子的就很顺利了。”这叫弘昐心里也特别不是滋味。

说他认为自己阿玛不如八叔,承认这个太难。

可事实又摆在眼前,他只好认为八叔太讨厌。还有,阿玛人太好了。十三叔和十四叔的欠银还要阿玛帮忙筹借。

“太子的事,也不可能,该杀的都杀光了。”开了头后,下面就简单了。弘昐就很自然的说起了太子。他虽然不敢直言太 子犯上作乱,但也认为太子身边有小人作崇,如今小人都杀光了,太子也会慢慢变好。

再多他也说不出来了。

李薇没打算叫他一口吃成胖子,何况……她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出巡啊。

她就叫他回去继续想,一时想不到也不要紧,等到长大就明白了。

大概是她说的太高深,听弘昀说弘昐回去后先是摆棋盘看棋谱,然后又捧着邸报看个没完,还画起了树状图,连几年前的 邸报都翻出来了。

很好,孩子努力就会有进步。

四爷回来后心情也很好,她以为户部的事皇上又交给他了。八爷摘了桃子后,他可是黑了两个多月的脸。

“不是,老八银子收得好,皇上高兴呢,叫他继续­干­。”他笑得一脸得意,啧道:“再说他现在手里这副摊子可没人敢接 ,他也不敢放手。”放了那么多愿把银子哄来,他要敢现在抽身,能叫人活吃了。

不是户部,那是什么?

南书房?

四爷还是摇头:“南书房的事我也不通,还是交给诸位大人了。”

李薇猜不出来了,不过她也只是凑趣逗他开心而已。可她不说了,他还想说,握着她的手把玩着:“日后我需要天天进宫 ,不过也只是去看一眼就回来了。孩子们不用再拘着他们了,想出去跑跑的都能出去。”

皇上出京,四爷就撒欢了啊。

每回皇上在京里时,他都像浑身都绑上了绳子,动一步都艰难得很。就说去年从年前皇上回来,他就把他们都给关在府里 了。现在皇上还没走,好像他头上的天已经变了。

他轻松,她也轻松,笑道:“那我能出去玩吗?”

“能,上回你不是说没见到田氏?想她了就去找她玩吧。”他说。

她跟田氏也就是泛泛。不过他都这么说了,去一趟也无妨。

就手写了张帖子,问下田氏是不是身体不适。他在一边看着,道:“也写一个递到十三府上去。”

她写着问:“那要我去看看吗?”

四爷顿了下,摇头道:“……暂时不用。写个帖子过去问问就行。”

帖子送出去没几日,皇上就出京了。

田氏的帖子先回来了,说她只是偶感风寒,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你要来看我吗我准备好了快来吧。

李薇接到回帖十分迟疑,问送帖子来的人:“你们主子这是怎么了?”

这嬷嬷也是常来常往,大概是得了田氏的吩咐,笑道:“我们主子没旁的事,就是想找您说说话。”

“那好吧。”她道,跟着就说好了去三爷府拜访的日期。

另一个十三福晋的帖子就简单多了,谢谢关心,府上一切都好,不敢劳烦哥哥嫂子­操­心,感激涕零云云。

玉瓶在一旁看着,Сhā话道:“主子,看来十三爷府上过得有些艰难啊。”

“是啊……”李薇叹气。她拿着十三爷府的回帖,犹豫半天不知如何处置,只好放在显眼的地方,等四爷回来了问他吧。

毓庆宫里,门口站着两排刀光森寒的带刀侍卫。

小太监都缩在角落里,他们虽然是毓庆宫里看门的太监,但现在守门已经用不着他们了。

苏培盛站在宫门前,一直只敢背对着那些侍卫们,尽量表现得‘他一点都不害怕’。心里早在喊天了!我的爷啊!这种时 候您跑这里来­干­什么?

主殿里,太子妃端坐其上,弘晰、弘晋都站在旁边。四爷站在堂下,恭敬道:“奉皇阿玛命,敢问太子妃,可有不适之处 ?”

“无。”太子妃答。

“宫人侍候可有懈怠?”

“无。”

“一应供给可有疏漏?”

“无。”

……

一长串仿佛照本宣科的问答后,四爷恭敬道:“臣弟每日都会这个时辰过来。”

太子妃颌首:“有劳四贝勒。”

弘晰和弘晋一路送四爷出来,叔侄三人在毓庆宫宫门口作别。

苏培盛看到四爷出来才松了口气,连忙迎上来。

弘晰和弘晋目送四爷一行人远去,回去见过太子妃后回屋读书。

两人读书的屋里也站着几个面目严肃的中年太监,他们全都是这次太子回宫后送来的。原来宫里侍候的太监和宫女全都不 见了。

一直到晚上睡觉时,兄弟两个才能有一刻说悄悄话的时候。

“……哥哥,四叔这是……看着咱们吗?”

“……嗯。”

“……”

“……他不看着,更糟。”

弘晋翻了个身。这还是小时候太子说叫他们兄弟两个多多亲近,才让他们能住到一起。以前还觉得跟兄弟挤一个屋难受, 现在却庆幸能有个人陪着。

弘晰看着黑洞洞的屋顶,久久无法入睡。

258、骨­肉­

三爷府里比能想像的更冷清。李薇一路走来看到的丫头太监都少了很多,见到田氏后,她也是无­精­打采的。

“你现在可自在了。”一看到李薇,田氏就没好气的说。

李薇站住脚,挑眉道,“你这么说我可走了。”

田氏赶紧下来拉她上去坐,茶和点心上了一桌子,指着其中几盘说,“吃吧,这都是我们爷特意从园子里送来的。”

“还能想着你,这不是挺好的吗,”

田氏长长的叹了口气,倚在迎枕上说,“好什么,我们爷起誓要修成一部好书,带着人去园子里住了几个月了。”说着又忍不 住白了李薇一眼,“我不像你这么好命,你们家爷去哪儿都不忘带着你。”

“你们家爷谁都没带?”李薇不相信这些爷们还能清心寡欲做和尚。四爷忙的时候不说什么了,他不可能在户部大堂或内 务府里找女人侍候,但以前出差去河南那次不是带了四个丫头?

可见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们是不可能守身如玉的。

想到这里她就庆幸四爷这几年忙的地方逼得他不得不当和尚。

“谁知道呢?”田氏捋着手帕,“反正没从府里带人,园子里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虽然平时也不得宠,但长年累月见不着人,田氏心里怎么着也不会好受。李薇多少能理解,四爷不在身边的时候,她也是 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其实不但我没去,我们福晋也没去!”转个头田氏又自己高兴起来了,“听说她天天往园子里送东西,吃的、喝的、穿 的,弘晟的功课文章,听说还有她的药方子,说她又不舒服了,跟我们爷撒娇呢。”田氏冷笑道,“也不瞧瞧,我们爷才不吃 她这一套呢。”

这叫自己虽然很惨,但有人比自己更惨,所以日子还是很美好的?

李薇不好评价别府的妻妾争宠,就说:“你们福晋那边的事,你知道的挺清楚的啊。”

“她送东西可没避人,一趟趟叫人往园子里跑,跟生怕谁看不见似的。”田氏撇撇嘴,“不舒服那回也是吵得满府都知道 ,她的嬷嬷还在屋里哭得人尽皆知。”

“有时我也挺佩服她的,就能这么把自己的脸面往地上踩。”田氏自认做不到,她以前跟三爷说软和话都要避着丫头们, 现在三爷不常来了,她的架子就端得更足了。

“可谁叫我们爷就吃这一套呢?”田氏叹了口气,“还特意叫人回来看她。”

李薇感觉再往下这话题就有些深了,马上换话题:“对了,上回怎么没见你去我们府上?我还当一定能见到你呢。”

田氏一下子坐起来,气哼哼的:“哪儿是我不想去!不知道她跟我们爷灌了什么迷药!我们爷说不用我去!就带她一个去 了!”

这个话题也找错了,李薇赶紧再换:“你不知道,那天七福晋也没去。我看人人都去了,就少你们两个。”

田氏还真不知道,连忙坐起来问:“七福晋没去?那纳喇氏去了吗?”

“去了。我想着是不是病了,可要是病了也该有消息……”田氏病了没消息是正常的,七福晋病了肯定会有消息,因为各 府的福晋都该去探病,不能亲自去也要送上礼物。

田氏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要是没消息,就有可能是七爷只带了纳喇氏,没带七福晋。

“跟你们比,我这日子过得都不叫日子。”田氏委屈死了,假做恨恨的看了眼李薇。

“啊?”怎么又绕到她身上了?

“一个你,一个纳喇氏,都是天生来气人的。”

从三爷府上出来,李薇禁不住松了口气,以后都想跟田氏避远点儿了。可能人自己过得不好了,对过得好的都难免嫉妒。 没什么关系的人还算了,当成半个朋友的也这样就叫人累了。

过了几日,田氏又送帖子过来,李薇说什么都不肯再去看她了,只回帖说有事走不开。

园子里的日子过得不知春秋,任外面风吹雨打,园子里还是一派和风细雨。

四爷天天出去,像到点上班,准点下班一样。

她跟他打听,他笑得轻松又得意:“我现在什么都不管,早上去宫里转一圈就行了,宫里有事自会有人来请我。”

可现在宫里也没什么事。

所以他就有空天天带着男孩们,一大早就绕湖跑,把园子都跑一遍。

李薇在屋里睡得正香时,听到外头他们几匹马跑过的声音就知道该起了,穿上衣服出来就能看到他们打着呼哨快马飞驰而 过。

她不知道福晋那边是不是也能看到他们骑马的身影。园子里住得比府里更开阔,如果不是特意上门拜访,平常根本碰不上 面。她跟福晋就已经很久没见过了,最近一次大家坐下吃饭还是在四爷去年生日的时候。

但这也不是就说明她对福晋那边一无所知了。就像田氏都能知道三福晋的动静一样,住在一个府里,如果不是存心避人, 消息会自己往人的耳朵进里钻。

比如她就知道福晋去了一趟直郡王府,直郡王福晋从几年前就开始病,这次似乎病得十分重,从过年到现在都没起来床。 偏偏直郡王又一直伴驾不在京,大格格和二格格都嫁了,三格格虽然十七岁了,但叫她陡然管一个府里上上下下的事还是太难 了。

福晋不是自己去的,可能想到直郡王府里也有女孩子,所以带上了额尔赫她们。

大概是想大人们虽然水火不容了,孩子们还是可以叙一叙情份的。

结果额尔赫回来说:“八婶在王伯府里帮忙呢,我们去的时候就是她接待的。”

李薇想着四爷这是示好又落到八爷后头去了,果然那天后福晋就不再去直郡王府了。

除此之外,福晋也叫人常常回府里看看,玉瓶打听出来说是:“福晋是叫人专门回去看望宋格格她们的。”

“主子,咱们要不要也送点东西回去?”玉瓶挺不甘心的,也害怕府里的人都叫福晋笼络走了。

李薇想她要送也可以,但不想去跟福晋争这个。

她就算真要图人心,也图四爷的,图宋格格她们的有用吗?

从四爷的角度来说,他希望她去跟福晋争这个先后吗?

答案一目了然的。

所以李薇要求大家都装不知道,二格格听说后特意过来问她。她想给大格格和三格格说。

“额娘,要是大格格和三格格给她们额娘做点东西……送回去好不好啊?”

二格格一直在想这个,她觉得母女情是天生都有的,大格格是刚懂事就离开额娘,三格格更是连宋氏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现在三格格已经长大了,虽然没有人刻意去瞒,可是她就是认为不应该把母女给分开,住在一个府里却连面都见不上。

叫李薇来说,一时半刻也想不出这件事的利弊来。

她就问二格格:“你想怎么做?”

“我想告诉她们。”二格格坚定道,“她们自己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了,就告诉她们。”

她自从跟大格格和三格格住到一起后,才发现亲姐妹居然过得这么……拘束?

明明在自己家里,却称得上是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

她真的看不下去。

“额娘,你不知道。其实三格格以前夜里哭的时候喊过额娘,也问过大姐姐额娘在哪里?能不能见一见?可大姐姐都不让 她问,也不让她提。”二格格叹气,“她们过得这么苦……何必呢?”

“有些事很难说清楚。”李薇对大格格和三格格的处境多少能理解一点,“有时她们约束自己,是为了活得更自在些。” 就比如她,不管是当格格时还是现在,她都在不停的约束自己。

四爷好几次说过她不用这样。可她不知道,她的自由度有多大,她也不可能试探出四爷、福晋和这个社会对她的容忍度有 多少。

所以她宁愿少走一步,少说一句,少做一点,也要保证她所踩的地界是安全的。

二格格不明白,她没有经过这样的生活。

“你想做就去做吧。”李薇支持她,四爷的话有时就给她指清了方向,告诉她前面这块石头并不大,她可以搬开,让自己 的路更好走些。

二格格做的事说不定也能帮大格格和三格格开一条路。

五月时,天气渐渐热了。园子里各­色­花木都茂盛起来,叫李薇心甘情愿的一天都在泡在园子里。

府里的针线嬷嬷被叫过来量身做今年的夏衣,内务府今年送来的衣料比往年的多又好,镶白旗下也有不少供给送进来。李 薇大手笔的决定女孩们每人二十件,除了府里的定例十二件外,她从她的份例里拨出来,一人再加八件。

这倒不是她故意跟福晋顶着­干­,实在是库房里的衣料越积越多了,而且看情况日后每年都会更多。旧的不赶紧用完,放着 都糟蹋了。

四爷听说后就说从他的份例里,分出一半来做成十三的尺寸。

“十三爷府里那么艰难了?”李薇明白过来,问他。

内务府今年的单子跟往年并无不同,但四爷今年泡在内务府狠狠刷了一把‘心狠手辣’,所以这等小事,自然有人愿意给 他方便。

几个没封爵的阿哥里,只有十三最惨,被克扣的一塌糊涂。

年轻的四爷或许会压着内务府‘一视同仁’,但如今的他只会悄悄补贴弟弟。

李薇:“我正发愁库房里的东西堆得快放不下了,这下可好了。”

她连十三福晋的衣服都包了,十三爷府里其他人的尺寸不好打听,就­干­脆连料子和针线嬷嬷一起送过去,做好再回来。

四爷的衣服也没少做,只是一模一样的给十三爷也做了四个箱子的衣服。

然后就叫他送到十三爷府上,听说跟十三福晋准备的一起送到塞外了。

六月末,针线嬷嬷从十三爷府上回来的时候,四爷也接到了两个坏消息。

十三爷嫁到博尔济奇特的妹妹,和硕温恪公主没了。而另一个和硕墩恪公主重病,恐有不祥。

博尔济奇特的两封折子,一个报丧,一个报病。

南书房的人不敢顶这个雷,推到了四爷头上。

李薇看他几天前起就闷闷不乐,一问之下也愣了。

十三爷是年初才犯得事,可皇上也没问罪,她知道十三爷的腿跪废了,可外头没有罪名啊。更别提皇上出巡也带上他了, 是什么用意先不提,外人看着十三爷的荣宠总不至于这么快就没了。

她浑身发冷,不自觉的倚到了他的怀里,抱着他都没办法暖和起来。

四爷紧紧的搂着她,叹道:“折子已经给皇上送去了……不知道十三能不能看到……”

折子不过到京转下手就会立刻递到御前。

“他们真的这么大胆?”她不相信,那是公主啊,皇上的亲女儿,哪怕十三爷失宠于圣上,公主的血脉是不假的。

如果一个还好说,两个公主一死一病,这里头没有原因谁信?

四爷沉默半天,道:“……如果他们心里没鬼,也不会不敢直接把折子递到御前。”

她打了个寒战。

“皇上就在塞外。他们又何必绕一趟远路,非要先递到京里,再转到皇上手中?”他冷笑,“不就是打着先吵吵的谁都知 道了,好拉一拉京里会替他们说话的人吗?”

“谁会替他们说话?”李薇冲口而出。京里都是两个公主的亲兄弟、亲叔叔,谁会向着蒙古人?

四爷没说话,只是安抚的揉揉她紧绷的肩:“不该跟你说这个的,叫你也吓着了。”

两人搂在一起,互相依靠着。

——不希望十三好起来的人,就会替他们说话了。

四爷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

现在,就连皇上和直郡王的念头,他都拿不准了。

259、公主悲 ...

关于两个公主的折子发出去后,四爷着实担心了几天。但之后十三送回来的信里还是一些平常的话。

比如皇上赐菜给他,十五、十六来找他玩一类的。

‘……塞上天高云淡,愚弟却无缘出帐一观……’

仅仅一句诉尽了十三心底的不甘和愁苦。他虽然伴驾塞外,但从到头尾都被看管在帐子里,不能外出一步。

十五和十六两个弟弟同情他就常来找他,告诉他席上的事。有他们偶尔过来陪着,十三还不至于太寂寞,在信里自然就说了不少弟弟们的好话。

四爷接到信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难过。

显然,皇上接到折子后没有给十三看,也没有告诉他。

他告诉李薇,叫她找机会去十三府上一回。

“去了……爷想我怎么跟十三福晋说,”她觉得这事,四爷为难,十三福晋肯定更为难。

“是在信里告诉十三爷?还是先瞒着?”她说。

四爷当时就犹豫了,之后几天也没说该怎么办。她只好先去十三府上一趟,十三爷现在的消息不能直接递到自己的府上,怕叫人翻看或截走。倒是送到四爷这里的还安全些。

十三爷府上,兆佳氏扛着个肚子,一见李薇就要掉泪,身边的­奶­娘立刻劝她:“福晋千万不能哭,坏眼。”

她就努力把泪再咽回去,拉着李薇的手说:“嫂子,我该怎么跟我们爷说啊……”

十三爷刚走,府里的二阿哥就没了。她还没想到怎么跟十三爷报信,两位公主的消息传来,她自己还怀着孩子,真是熬到心力交瘁。

李薇知道自从十三爷出事后,大人还可以忍耐,小孩子绝不能受委屈。现在十三爷府上有三个孩子一个孕­妇­,就特意带了很多小孩子的东西过来。特别是各种小儿成药,有事的时候,一时半刻出不去府,至少能用来救急。

她先把给孩子的东西拿出来,“有些是我们家孩子用过的,你别嫌弃。”四爷不想太招摇,就叫她送旧东西来。

“怎么会嫌弃?”兆佳氏眼角还有些湿,看到一堆小男孩小女孩的衣服玩具也笑了。“这是好兆头呢。嫂子家的孩子都好,我羡慕得不得了。”

二格格和弘昐等人确实都平平安安的长大了,特别是弘时穿过的衣服,用过的包被等。一拿出来就被兆佳氏的­奶­娘高兴的收起来了,连声说这是好东西,求都求不来呢。

“这叫哥哥带着弟弟跑。”­奶­娘笑着说。

兆佳氏忍不住抚住肚子,李薇趁机说:“你现在是最要紧的时候,事已至此,想得再多也没用。你好好保重自己,等日后给十三叔生个大胖小子,好叫他高兴高兴。”

然后再把十三的信拿出来给她看。

兆佳氏看了信,还是没忍住掉了泪。

“……爷还不知道。”不出李薇所料,兆佳氏为难了。按说,她应该第一时候写信通知十三爷两位公主的事。可报丧的事谁乐意去做?

直到李薇离开前,她都是一脸的愁容,拉着她的手不想叫她走,“嫂子再坐坐,留下用顿饭。”

“我日后再来看你。”李薇只好这么说。

“嫂子可以一定要来。”兆佳氏叫­奶­娘去送。

­奶­娘送到二道门处,忍不住跪下给李薇磕了个头。

李薇叹气,她最近被人跪得都快麻木了。“快扶起来。”她对玉瓶说。

­奶­娘又磕了个头才起来,她从小­奶­着兆佳氏,本来以为能指婚十三爷是他们姑娘的好日子,可一进来就有个瓜尔佳氏得宠,把姑娘给压在下头。好不容易姑娘和十三爷好了,十三爷又失了圣宠,府上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

虽然有四爷不时的照拂,但府里府外都越来越难。兆佳氏本来怀着孩子,现在人却瘦了。不但要担心在外的十三爷,还要担心府里的前程。

“求侧福晋若是得空,多来瞧瞧我们福晋……现在没什么人敢来,连我们福晋的娘家亲姐姐都避开了。福晋还怀着孩子,人却比以前熬得还苦。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觉……”

李薇上车后还是心情沉重。她穿过来后还没感受过皇上翻手云,覆手雨的威力。再加上四爷虽说前几年有过低谷,但绝没有十三爷这样好像彻底没了翻身日的时候。

回到园子后,四爷一直在等她。看她垂头丧气的进来,放下手里的折子,招手叫她过来:“怎么了?”

李薇站在他身前,忍不住靠着他轻声说:“爷,十三府上的事叫人心凉……”

四爷轻轻捂住她的嘴,看其他人早在两人搂在一起时就退出去了。

“十三福晋说什么了?”出去一趟就被霜打得花儿似的,难不成十三福晋在她跟前哭了?

李薇摇头,“没说什么,就是那里府上看着没一点生气。”所有人,哪怕是怀着孩子的兆佳氏都是一脸的惶惶不可终日,仿佛时刻恐惧着头顶的剑掉下来。

她记得电视里十三爷好像是被圈禁了十年,好像还有个平民女子特别喜欢他……

不过那是电视,至少现在十三爷府上没有民女。

所以她也拿不准,要是真有十年圈禁,那十三爷府的悲剧这才刚刚开始。

四爷在她的头顶深深的叹了口气,搂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晚膳时,他道:“今天皇上的旨意已经发回来了,首先是送太医和药材去墩恪那里去。温恪的葬礼这就办。”

那就是园子里也要禁声­色­,为公主表一表哀思了。

“十三那里……暂时先不要告诉他。说了他也回不来,万一在御前失仪又是罪过。”他道。

这算是定了基调了,李薇道:“那我明天再去一趟十三府上吧,他们那边什么东西都不齐。我们这里有的,先分给他们。”

进入七月后,连着下了十几天的­阴­雨。好像这天也在为公主伤心。

宫里对温恪公主的事不像李薇想的那么重视,甚至连福晋和四爷都没有进宫,好像并没有正式的葬礼。

四爷说皇上叫不要告诉太后,免得老人家为孙女的事伤心伤身。所以宫中没有大办,葬礼也在博尔济齐特办了,宫里这边出了两位宗室去博尔济齐特,除了带去皇上的旨意,还有给和硕附马的赏赐。

“这是圣恩浩荡。”四爷平静的这么说。

李薇整个人都僵了。公主难道就这么白死了?女儿死了,至少查一下死因?不说把那个附马提过来打一顿就算了,还赏?

她气愤的说了几句,四爷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叹了口气:“都这样……温宪当时也是这样……”

温宪公主,四爷的亲妹妹。在宫里长到十八岁才出嫁,嫁的还是京里,结果一年后人就没了。

屋里一时没有人说话,只有屋外沥沥的雨声。

四爷像一尊雕塑一样坐着,突然手被一只软热的小手握住了,他微微吓得一怔,跟着就反手握住了她的。

他把她拉到怀里,听她轻声说:“爷,你以后可不能这样。”

“嗯。”他应道。不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不过什么都没关系。

“要是咱们的女儿在外头受了委屈,你一定要给她们撑腰。”李薇委屈的直想掉泪。

如果连公主都这么轻贱,那她还有什么好骄傲的?

可她就是骄傲的,哪怕在别人眼里她一点都不重要,她都是骄傲的。

他的大手拍拍她,“好。”

“别说跟温恪公主这样,哪怕一指头都不能动咱们女儿的。”她恨恨道。

“听你的。”他轻轻抚摸她的背。

260、流言起 ...

九月初,皇上就回京了。这比他往年回来的都早,外面都传说是因为温恪公主的事,皇上数度垂泪伤心。

跟着圣驾回京的还有一道流言,最初是从江南仕子中流传开来。

细究起来,是从去年张英过世后,这个流言已经有人在传了。

说太子对师傅不敬,数次折辱其师。往前数,汤斌也被传是被太子气死的。传言说得言之凿凿,汤斌在为太子之师时,不但讲课时要跪着,太子文章写不好,不好好背书,却成了太傅的罪过。

张英去后,据说太子毫无悲戚之意,甚至还在宫中享乐。

今年,熊赐履去世。这个流言经过两年的酝酿,一下子势如野火燎原般传遍朝野南北。

八爷听到这个流言后,对何倬道:“太子,倒了。”

这个世上最支持太子的就是汉人,他们吵嚷着嫡子大统,连皇上都只能避让,剑走偏锋。

汉人最重师道,太子不敬其师,他的根基从这里真正的崩溃了。

何倬笑道:“宫里的人哪有那么多人知道?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是啊。”八爷禁不住笑意,畅快道:“终于到今天了。”

何倬突然严肃的理一理衣冠,对着八爷行了个大礼。

八爷赶紧扶起他:“先生与我有大恩,不可如此。”

何倬恳切道:“八爷数年运筹帷幄,眼下就是时机。如某猜得没错,不出几日,皇上就该示意大家具折……废太子了。”

八爷慢慢踱到窗前,望着天空中的一只离群孤雁,它正在仰颈哀鸣,呼唤它的同伴。

他为那只孤雁轻叹,现在都九月了。它的同伴只怕早就飞远了。

“拿弓箭来。”他走到院外,对随从道。

随从立刻送上强弓与铁箭,八爷引弓力­射­,天空中的孤雁哀鸣乍断,瞬间坠落。

自有人跑出去捡回此雁,回来笑道:“正落到街上,险些被一群小孩子拾回去呢。”

一个凑趣笑道:“你把主子爷的箭拿回来就罢了,这雁留给小孩子拾去,也叫他们加顿餐。”

这人笑说:“我可是拿银子把雁买回来的。”说着对八爷哈腰道,“不敢在外头污了咱们府上的名声不是?”

八爷笑道:“算你会说话。这雁拿到膳房去吧,做了给你们福晋送去。”

何倬随着八爷回到书房里,担心道:“旁人都无须担心,只是四爷……”

“四哥现在顾不上我。”八爷笑意微敛,叹了声:“老十三回来后就倒下了。”

十三爷府上,白大夫正拿着削薄的竹签子往十三爷的指缝里钉。

兆佳氏挺着一个五个月的肚子,两颊瘦削的站在床边,想挤不敢往前挤,只能担忧着急的看着白大夫。

一签子钉进去,十三爷终于弹动了下。

他一睁眼,嘴里就是一片苦涩,舌头上有东西压着,感觉到有参片放在口中。

看来他刚才是厥过去了……

手上木木的,看到兆佳氏站在远处一见他醒来,眼泪就掉下来了,目光往下扫,见她的肚子有了隆起。

他这才想起来,出京前她就说过月事停了,可能是有孩子了。

他想坐起来,手一撑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白大夫正在写药方,见此立刻扶住他:“十三爷,您现在先别动,躺着吧。”

十三爷把参片拿出来,沙哑道:“辛苦先生了。”

白大夫恭敬道:“不敢当。”

他看十三爷醒来,十三福晋又站在那里,起身道:“我去外头写方子,一会儿药煎好了,十三爷先服下。到晚上若是没事,大概就能下床了。”

将竹签子拔掉后,白大夫就退下了。

兆佳氏坐到床前,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迎着十三爷的目光,她强笑道:“……爷一回来可吓得我不轻呢,您一倒下我就慌神了。”她看到床头小几上放的半根参,道:“这参还是到四哥那里去求的,听说也把四哥那里吓得不轻。”

“四哥住在园子里,把白大夫送来后又急着要回府拿参,还是小嫂子说她带得有,从箱子里翻出来就叫人送过来了,赶紧给你切了一片含着……”说着兆佳氏眼圈又红了,捂着嘴趴到被子上:“爷,您要是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办呢?”

十三拍拍她的背,把她扶起来,温声问:“几个月了?”

他跟她一起摸着她的肚子。“五个月了。”想起孩子,兆佳氏赶紧把眼泪给擦了,深呼吸几次后,撑起一抹笑说:“爷回来还没见过孩子们呢,您这一病我也不敢叫他们过来。一会儿喝了药,再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神好了再见吧。”

十三缓缓点头,他强作­精­神坐起来,这会儿已经有些头晕目眩了。

这次伴驾,数月间他不敢放松分毫,一直提着­精­神。本以为回京后就能好好休息,不必在皇上眼皮底下熬着。谁知一回府就接连听到几个坏消息,一时心神俱灰,这才倒下了。

如今熬过来了,他反倒不甘心了。

退无可退,也没见别人肯放过他。

温恪已经没了,墩恪也是危在旦夕。他的小儿子还在妻子的肚子里,还没落地。

他不能倒。

他把这几个月在塞外的事在心里转了几圈,打定主意一醒来就去找四哥说说。

现在,他太累了……

圆明园内,四爷听到白大夫传回来的话,说十三爷已经醒过来了。

“阿弥陀佛。”戴铎念了句佛,“十三爷吉人天相,主子也可以放下心来了。”

四爷点点头,对苏培盛道:“去给你李主子也说一声。”

苏培盛领命而去,戴铎对这位李主子真是越来越佩服了。这种时候,四爷不记得给福晋说一声,却特意叫人去告诉她。

他对四爷道:“流言的出处已经不可考,但京里推波助澜的,却必有八爷。”

“老八这是迷了心窍了。”四爷摇摇头,“不去管他。太子这事还有余地吗?”他现在还没有立起来,太子不能倒。

一旦没了太子,不管皇上的下一步是不是直郡王,他都会被迫走前头去。

戴铎虽然不明白四爷的心意,难不成他还真要保太子?

他心里嘀咕着,却也尽心尽力的出主意:“此时,要是太子的师傅能出来说句话就好多了。学生记得还有一位李安溪先生?”

“李光地?”四爷冷笑摇头,“那是条泥鳅,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盼着他出面拉太子一把是不可能的。”

戴铎左思右想,叹道:“那……除非孔圣在世,不然大厦将倾,非人力所及……”

如戴铎所说,除非再有一位大儒出来替太子说好话,否则没有人能把太子身上欺师灭道的污水洗去。

辞别戴铎后,四爷出了书房,绕着湖散步。从天­色­微暗一直到灯火满天,夜­色­下的湖面粼粼,却深幽可怖。连湖面下的鱼儿游来游去,甩尾击打波浪的轻响都叫人心惊。

苏培盛叫人去拿斗篷过来,湖面凉风阵阵,他怕四爷冻着了。

见四爷看着湖面好像在发呆,壮着胆子上前:“主子爷,李主子刚才就叫人来问您去哪里用晚膳……”

“哦。”四爷终于动了腿,“走吧。”

李薇这里正在给弘时量身裁衣服。十月初二就是他的生日,每逢孩子们的生日,她都要亲手做一套……内衣给他们。

外衣太难做,她的手艺也不过关,还是绣娘做的更好。

弘时站在她面前扭来扭去的,嘻嘻哈哈直笑。李薇累得满头大汗也没量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把他抱到炕桌上站着,威胁他:“再动会掉下来哦,扶着额娘的肩。”

不过这种高度才不会吓到弘时呢,府里的大滑梯他几乎天天去玩,最近还吵着要把滑梯搬到园子里来。

四爷进来就看到他们呣子在里屋不知在折腾什么,进去才发现弘时笑嘻嘻的站在炕桌上,把手上拿的一把不知从哪里摘的花往素素头上Сhā。

素素一脸严肃的给他量身,量好一个就赶紧叫身旁的丫头记下,都量完后把他抱下来,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行了,臭小子滚吧!”

弘时跑了,李薇坐下准备把头上的野花都摘了,跟着就听到弘时在喊:“阿玛!”

回头一看,四爷拍拍弘时的肩,叫他出去找哥哥们玩去。

他过来站在她身后,按住她的肩不叫起身,轻轻把她头上的花给取下来放在梳妆台上,拿梳子把乱掉的头发抿一抿后,从花里挑出几朵给她簪在发间。

“这是在忙什么?”他问。

素素不擅长针线活,平常很少做。就算是给他做也是数得着的,想到这里,四爷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

“马上就是他的生日了,今年在园子里能好好给他过。”她把玉瓶记下的尺码放在梳妆盒里,“我打算给他做件里衣。”

四爷点点头,长叹道:“我都忘了……”

小孩子不知不觉就长大了,李薇也常常被孩子们长大的速度吓了一跳。

她轻轻跟他说:“今年外头出了那么多事,我想趁这个机会叫大家轻松轻松。”

四爷怔了下,笑道:“好,你想怎么办都行。”他沉吟了下,“不如把你娘家人都叫进来,好好乐呵一日。”

李薇倒没想请李家人进来,无他,御赐的园子,叫李家人进来还不够吓唬他们的。到府里他们都不大自在,何况这里?

她是想多请几个跟弘时同龄的小男孩,给他找几个小朋友。

弘昐、弘昀当年差不多大的时候,都开始在外面交朋友了。只有弘时运气不太好,偏偏这几年京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他就到现在都没交到府外的朋友,认识的都是哥哥们的哈哈珠子和李家的那群表兄弟。

但叫她想不到的是,可能上头的兄弟够多?弘时好像并不觉得他没朋友。平常哪怕是跟钱通都能玩得很欢乐,还能跟三格格玩到一处。

今天他满手的花就是跟三格格一起去采的。

李薇总觉得这个节奏不太对,有心想给他纠正一下。

可她也不知道外头什么人能请,什么人不能请。她拿这个问四爷,他想了下说:“我来安排吧。”

翌日,四爷刚求见过皇上出来就遇上了八爷,两人含笑拱手,擦身而过。

八爷挺好奇四爷进宫来求的是什么。

隔了几日遇上十四,他招手道:“十四弟。”

十四正信马由缰在街上胡乱走着,十三出了那样的事,他也不好去找他。可除了十四外,他也没什么玩得好的兄弟。八爷、九爷几个虽然跟他好,可那不是玩的兄弟。四哥就不用说了,那是讨债的。

八爷一叫,他循声望去,马上堆了一脸的笑,一夹马腹小跑过去:“八哥!”

八爷拉着他道:“好久没见着你了。走,八哥请你喝饭。”

“那我可要好好扎八哥一顿了。”十四从善如流。

八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路边找一酒楼,两人进去叫了菜。先是一阵东拉西扯,互相吹捧。

十四说八哥贵人事忙。

八爷说十四年少有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八爷若无其事的提起前几日看到四哥从宫里出来。

十四心道您终于说正题了,嗐道:“那是我四哥家里的小儿子过生日,他进宫想请十五、十六去园子里玩。他也跟我说了,不巧那天我没空,就叫人送了礼物去。”去了看四哥那张脸?礼到就行了。

八爷呵呵了两声,回府后就叫八福晋备礼。

“谁家有喜事?要不要我亲自去?”八福晋一边叫人拿单子开库房,一边问道。为了八爷的事,她也是一刻没闲着。八爷不方便去结交的人,她去。他不方便去的地方,她去。

“不用,是四哥家的小儿子,叫……弘时的过生日,他在皇上赏的园子里­操­办,把十五、十六两个都请去了。咱们随份礼,是个意思就行了。”一个非嫡非长的小侄子过生日,要不是四爷特地进宫请了十五和十六,他连礼都不必送。

八福晋听到心里就不太舒服。八爷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可都不是她生的。听到别人的孩子多,她怎么会好受?

“四哥怎么会请十五、十六?难道他是想拉拢他们?”八福晋道。

八爷笑道:“不至于,两个还没开府的小阿哥顶什么用?十三在伴驾时得了十五、十六的照顾,四哥这是替十三还人情。”

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复杂。四哥对看在眼里的人是真好啊。

261、亲疏远近 ...

“阿玛说这一年府里都没怎么松快过,想借着弘时过生日的时候热闹热闹。儿子想着把表兄弟们都叫来,他们还没来园子里玩过,刚安跟我说过好几回了。”

弘晖语气轻快的说,元英坐在他对面,一直含笑听着,不住点头。

“你既然这么说,额娘就写个帖子。”她道。

“到时我亲自去送帖子,额娘也可以趁机玩一玩,好好逛逛园子。不如请几个额娘相熟的朋友来,我那几位舅母不知道那天有空没有,”

弘晖马上说,他说完就看着元英的神­色­。

元英暗叹一声,道,“大概吧,我出门时跟二嫂最好,就请她来陪我说说话吧。”

弘晖心满意足的走了,庄嬷嬷叫人收了茶盏,欣慰的说:“大阿哥这是担心您呢。”

是啊,她已经沦落到要孩子替她担心的地步了。

庄嬷嬷一直想劝劝她,只是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她毕竟只是个奴婢,今天见大阿哥开了个头,她就趁势说:“叫奴婢说,怎么能是您避着她呢?”

元英看着案几上的一捧木莲,半天才轻声说:“……我不是避着她。我只是不想看到她。”

庄嬷嬷还想再说,她止住她道:“嬷嬷不必再劝我了,我心里有数。”

她转身去了书房,顷刻就写好了帖子,递给丫头说:“给大阿哥送去吧。”

庄嬷嬷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从这屋到那屋。元英没办法,只好问她:“嬷嬷还想说什么?”

庄嬷嬷忙说:“既然大阿哥都说主子爷发了话,要热闹热闹,主子何不做两件新衣服?”

“来不及了。”元英随口道。

庄嬷嬷再改口:“不做新的也行,主子这一季新做的衣服还有两件没上过身,奴婢拿来给您瞧瞧?”

元英无可无不可,到底叫庄嬷嬷催着挑好了衣服、首饰。

转眼间,弘时生日这天到了。

一大早,李薇起来后就眼皮直跳,玉瓶给她梳头时看她总照镜子,以前主子可不喜欢照镜子。她担心是胭脂什么的没涂好,凑过去看:“主子,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李薇摇摇头,她只是一时记不清是左眼跳灾还是左眼跳财。但她可不敢跟玉瓶说,这里的人比她迷信的多。

“没事,我只是有些担心……”说来说去,她还真有件担心的事。

前几日,四爷说把请客人的事交给他。客人都是他请的,那这生日的主办权当然也要归他了。她只听说会请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过来就准备缩了,她是嫁了个皇阿哥不假,但真没招待过皇阿哥。

谁知道宫里都有什么琐碎的规矩呢?

四爷就把苏培盛给派来了,她也乐得做个甩手掌柜。

但苏培盛还是坚持每一件事都事先问过她的主意,然后就拿一道九天玄雷劈她了。

“……你的意思是?”那天,李薇听到时还以为听错意思了。

苏培盛特别正经,仿佛一点都不觉得他说的事是多么的惊世骇俗。

“奴才的意思是,小爷们玩得开心了,难免有一两个兴致起来不管不顾的。为免闹出事来不好收拾,当天侍候的丫头都要选一些懂事的才好。”

李薇足用了一分钟来消化‘懂事’两字的含义。

在确定不是苏培盛在开玩笑,她茫然道:“……那,你就去办吧。”

等晚上四爷过来,她马上拉他去说了悄悄话。

四爷笑,苏培盛回来跟他说的时候,他就知道素素肯定没想到这个。要是请的一群女孩子,那听听戏玩玩牌就算了。男孩子们能玩什么?赌骰子、打牌、拼酒、歌舞。玩着玩着肯定会出火的。

他安慰她:“弘时还小,到时你叫钱通跟着他,再叫弘昐几个看紧些,别叫他被人哄走就行。十五、十六两个也会带上人来,到时我会一直盯着他们。剩下的就随他们去吧,侍候的人找好了就行。”

李薇发现四爷好像不排斥他请来的子侄辈在他的园子里乱来?

四爷看她还是一脸‘这不可能’的神情,免不了被她给逗笑了,想了想就说:“弘晖都有丫头侍候了,来的人中有比他还大的,这个年纪本来就不容易拘束。他们既然是出来玩的,自然要叫他们尽兴。”

难道您还要给他们拉皮条?!

拉皮条这件事当然不会出现在四爷身上,不过他也确实暗示苏培盛找好侍候的人。

等所谓的生日宴会当天,李薇才依稀想起,这是她的小儿子的生日。那小子今年才六岁……

不过见到一个个前来贺‘寿’的小客人时,她才发现真照六岁小男孩的生日宴会办,做生日蛋糕唱生日歌拆礼物……那是不科学的。

小客人们里最小的也有十一了,十大的说是四爷的小辈,可她怎么看那人都二十多了。

李薇脸都快笑僵了,才叫赵全保把这个一口一个小四婶喊得格外甜蜜的超龄儿童引走。等闲了,她问玉瓶:“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听说家里是个红带子,跟咱们主子爷也是七转八绕的关系。”玉瓶也不是特别清楚,主要是这人身份太低,本来不该在今天的客人名单上,不知道是叫谁带进来的。

她侍候着李薇用了茶,休息过后小声说:“主子,听说福晋家里的人也来了。”

“我早知道了。”李薇挺没脾气的。按说给弘时办生日这事她来做就行了,本来就是随便热闹热闹。可是四爷一Сhā手,连宫里的阿哥都请来了,那就只能往大了办。

这就绕不过福晋去了。弘昐说过,弘晖亲自去乌拉那拉家送的帖子。

玉瓶挺不忿的,福晋一站出来,她们主子那是肯定要退后一­射­之地的。本来弘时阿哥是主子的阿哥,这主意也是主子跟四爷提的,结果现成的桃子叫福晋摘走了。

她还要抱怨,李薇道:“行了,别说这个了。”

这种事越听越心烦,一时半刻解决不了的困难,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把它忘掉。等能处理的时候再想起来,说不定那就不是个问题了。

园子里,四爷安排的给一群男孩的节目包括:跑马、摔跤、­射­靶、斗诗,这些是比较正经的。不太正经的有歌女,有舞女,有说书人,可以在园子里找个地方与三五好友饮酒吃­肉­,还有斗­鸡­和斗狗。醉了或者累了,都可以叫侍候的太监跟着去休息。

李薇想像中的跟孩子们一起过生日也泡汤了,她把二格格叫过来,时不时的叫人去问问三个男孩。

二格格一进来就脱鞋上榻,大格格和三格格去福晋那里了,她今天哪儿都不用去,只要跟着额娘就行。

“额娘,不知道福晋会跟她们说什么?”

“你猜?”这孩子提起这个就是好奇,李薇逗她。

二格格凑过来,小声说:“你说,她会不会跟大姐姐说嫁人的事?”

大格格的年纪也差不多了,关于三个女孩的出路,四爷几年前就提过了。那时他跟福晋还不像现在这样,说不定福晋也知道。

那要是这样,今天叫乌拉那拉家的人跟大格格见一面也是应有之意。

李薇想了下,叫别人都退下后,对二格格说:“你要小心些。”

二格格不太明白,但也认真的点头说:“额娘,你说。”

“你大姐姐之前估计是不知道你阿玛有心把她嫁到乌拉那拉家的,今天之后她大概心里也会有数了。”

“因为直郡王府里女孩们的事,我想你们也都明白日后,你们姐妹中会有人要去抚蒙。”

要说二格格刚才还不明白,这会儿就听懂了,连吃了一半的柿饼都放下了。

李薇知道这个有些残忍,特别是最近她们姐妹关系正在缓和。

但抚蒙是生死大事。温恪和墩恪公主的事就是前车之鉴。

“你可能还不知道,墩恪公主上个月没了。”李薇说完,就见二格格的脸­色­大变。

“怎么会?没听人说……”二格格第一次觉得手足冰冷。

“马上就要颁金节了,不能叫这事搅了过节的兴致,所以就没张扬开来。”李薇握住她的手暖着,轻声道:“你放心,有额娘在,一定不叫你抚蒙。”

二格格慌乱的点点头,忍不住扑到她怀里。

李薇搂着她慢慢拍着,分析给她听:“大格格前程既定,剩下你和三格格说不定就有一个要抚蒙。她和你再好,也比不过跟三格格的姐妹之情。你要多留些心了。”

她捧起二格格的脸,看她都哭花了,把她搂回去叫她继续哭,叹道:“你别灰心,这并不表示你大姐姐就不喜欢你了。只是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孰轻孰重要分清。”

二格格哭了一阵,直起身不解道:“大姐姐会更向着三妹妹,这我明白,可她能害我什么呢?抚蒙指婚,这都不由我们做主啊。”

“是啊,这都不由你们做主,只是有时人就是那么糊涂,她会怎么想,咱们都不知道。”李薇叹气,她何尝不知道大格格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可她就怕这群小孩子一个冲动,一个头脑不清楚,就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毕竟聪明人办傻事都不在少数,何况本来就不够聪明的人?

傻子自作聪明的还少吗?

李薇不知道大格格是聪明人还是傻子,但从这些年的印象里看,她是个有些执拗的孩子。万一她钻了牛角尖呢?

她不想叫二格格去赌。

“额娘也猜不到她会做什么,如果她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李薇想来想去,甚至还想把暂时把二格格挪回来住,或者派玉瓶过去看着。

但最后,她还是想叫二格格自己来处理这件事。

至少这是在府里,既然大格格不可能掀起大风浪,不如就叫二格格用这件事刷个经验值。

之前,她随四爷出巡的时候,二格格就通过那段时间消去了对福晋的心魔,这次她也能学点东西吧。

等二格格平静下来了,李薇才叫人来打水给她洗脸。

二格格振作的很快,洗完脸坐到李薇的梳妆台前时还笑着说:“额娘这里的好东西我早就眼气了。”

园子里放的是那套象牙的妆台,连胭脂盒子和梳子都是象牙的。

“你喜欢,等你出嫁时,额娘送给你当嫁妆。”李薇坐在她身旁,亲手给她梳头。

“真的?”二格格故作欢乐的声音说,“要是这样,那就是去蒙古我也愿意了。”

李薇听了,拿梳子敲了下她的头,没好气道:“你想去,额娘还不答应呢。”

穿越一趟叫女儿抚蒙了,她还不如一头撞死!

梳好头后,二格格对着镜子看来看去,高兴坏了。她的好东西虽然多,但跟额娘的还是没法儿去。头上这一对点翠蝴蝶簪,就像真的蝴蝶那样,稍稍一动,蝴蝶须子和翅膀还会动。

“别美了,刚才你阿玛叫人来说,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已经接来了,你兄弟们都去迎了,咱们虽然不用去磕头,但他们去拜见福晋时,咱们也都该在场。”

二格格听到福晋还是有些不大自在,但有额娘在身边陪着,她也不害怕了。

到了福晋那里已经看不到乌拉那拉家的人了。二格格给福晋见过礼后就去和大格格和三格格站在一起,李薇上前给福晋屈膝行了半礼,不等她叫起就直起身了。

元英心知,李氏已经知道她叫乌拉那拉家的人来的用意。可她也要想想,难道她能眼瞧着她把大格格和三格格都笼络过去?

她做初一,她便做十五。

她要是肯规矩些,她也不会……

想到这里,元英心底深深叹了口气。之前,见着三福晋时,三福晋笑着说了句大实话。

‘那些生了儿子的侧福晋,就算再规矩也叫人看着碍眼。府里我就瞧着我生的顺眼。’

262、关心 ...

十五和十六阿哥在得知四哥特意请旨邀请他们出宫去他的园子里玩的时候就激动坏了。虽然目前还留在宫里的阿哥中间,他们是最受皇上宠爱的两个,还运气好的是同母兄弟,按说实在不应该再有什么不满了。

可是额娘进宫二十年仍然只是庶妃,家族也是平凡普通的汉人一个。还是因为额娘得宠后,额娘的阿玛才受恩补了一个县官……

这样的身份家世,放在宫里简直不值一提。

就连公认宫中身份最低的良妃,其父也是五品的内管领。又是内务府出身,平时能给良妃诸多照顾。

还有一件事是两兄弟都在担心的,十五阿哥今年已经十八了,虽然皇上还没说要他出宫建府的事,但左右就在今明两年。等他出宫后,宫里只有额娘和弟弟两人相依为命。

十五一直都想尽快找个合适的靠山,等他出宫后,跟一众建府多年的哥哥们住在一个城里,可由不得他左右逢源。

何况比起一直对他们兄弟都十分亲近的八哥来说,他更看重四哥。只看十三哥都到这个地步了,四哥还没有忘了他,他就对四哥多了几分好感。

两人出宫前,特意给小侄儿挑了几个礼物,都是他们小时候用的。当时额娘还十分受宠,皇上赏的都是好东西。

因为他们还要上午还要读书,所以一下课就赶紧收拾东西赶回阿哥所拿上礼物。

十七羡慕极了,跟在他们两人身边小声说:“能不能跟四哥说说,也把我带出去吧?”

十六犹豫道:“这个……四哥也是先跟皇阿玛请了旨,我们才能出去的。”刚才十五看了他一眼,原本就要心软的十六赶紧改了口。

十七只好算了。

等只剩下他们两兄弟时,十五嘱咐十六:“四哥能带咱们出去是情份,你可不能给他找麻烦。”

十六连忙说:“肯定不会,哥我知道错了。”

两人奔回阿哥所,除了他们两人准备的礼物外,庶妃王氏也特意准备了一份。

他们本来以为四哥会在宫门口等他们,结果回到阿哥所不一会儿,四哥就找过来了。

“快走吧,宫门口备好了马。十六也能骑吧?”四爷对着小弟弟开了句玩笑。

“我还会马上连­射­!”十六激动的脸都有点红,兴奋道。

三人带着随从出宫,上马直奔圆明园。

路上,四爷对这两个弟弟说:“皇阿玛特意准你们出来,是心疼你们,到了园子里还有旁人在,不许跟他们一起胡闹,到了那里就一直跟着我。”

十五和十六连忙答应。

园子里该来的客人都来了,十五和十六是最晚的。四爷带着他们从大门进去时都没有引起注意。

“先去见见你们嫂子和几个侄子。”四爷说。

十五和十六赶紧给身后的太监示意,把礼物拿出来。

圆明园里正值深秋盛景,叫这两个小阿哥一路走来看得目不暇接。要说景­色­好,不管是围场还是塞上都各有特­色­,连南巡他们都跟着去过,住在行宫里也是美不胜收。但围场和塞上是自然风光,行宫里是皇上的地界,由不得旁人乱走。

圆明园里巧夺天工,还是四哥自己的园子。

十六小声跟哥哥说:“这园子真漂亮,日后我要能有个有这一半好的园子就知足了。”

十五怕前面的四爷听到,悄悄敲了下弟弟的脑袋。

拜见四嫂时,十五和十六都看到了四嫂旁边的一位女子。他们出来前,庶妃王氏特意给他们说起过,在四哥府上有位侧福晋,生了一女三子。

“是你四哥在宫里时就侍候他的,情份非比寻常。过生日的那个小儿子就是她的阿哥,到了那里给四福晋见过礼,不妨也给她见个礼。”王氏这么说。

十五想得多些,犹豫道:“我们兄弟行礼是没关系,但不管是行全礼还是半礼,是不是都有点不太合适?”

十六说:“行半礼有什么不合适的?不是正好吗?”

十五想解释又发现解释不清,只好含糊道:“等你以后娶福晋了就明白了。”

半礼全礼只是个态度。不行当然不对,行了是全了礼节了,但还是不利于他们跟四哥交好的初衷。

王氏却说:“你们只管行礼,那位侧福晋绝对会避开的。”她顿了下,叹道:“……不管是宫里还是深宅后院都一样。那侧福晋能生下四个孩子,就绝不是个笨的。”就比如她,谁都认为她跟皇上生了三个儿子,受宠尽十年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不少人在背后骂她是狐狸­精­,汉人的妖­精­。

可这宫里什么时候缺了美人了?

长得漂亮或许能叫皇上宠爱一时,却绝不会叫皇上看了她十年都不腻。

她能走到如今,绝不是只凭脸。

所以以已推人,那位侧福晋只怕背地里用的心思也不少。

两个小阿哥看着都是高中生的年纪,叫李薇想起当年的四爷。可叫她照着这两个年轻版的爱新觉罗脸去回忆当年的四爷,她发现居然想像不出来了。

看到旁边的四爷,好像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一张脸。

两个小阿哥给福晋见过礼后转而对她行了个半礼,她避开后笑着把弘时推上去:“叫十五叔,十六叔。”

弘时叫得挺爽快的,可弘昐叫的时候脸上神情就有些不自在。弘晖叫‘叔叔’时,严肃的像是对着先生训话。

十五和十六也有些尴尬,送过礼物后,弘晖奉命带着两位‘叔叔’出去逛园子,一会儿在湖中的楼船上用午膳。

弘昐不去打扰,找了个借口就溜了。弘昀拉着弘时跟上,小声说:“这叔叔可真叫不出口……”

十五和十六也看到了刚才‘侄子’们的不自在,十六悄悄戳戳哥哥,说:“他们还没见到小二十呢。”

兄弟两个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偷偷笑了。

二十阿哥今年才三岁。

见过两位‘小叔’,李薇就告退了。元英也没有留她,两人冷冷淡淡的寒暄分手后都松了口气。

大格格和三格格留在福晋这里用膳,二格格跟着李薇回去了。

路上母女两个的话题都是这两位阿哥。

路过湖边时,看到湖心的楼船,船上的歌舞声传到这里,引人驻足。

二格格入迷的听了一会儿,叹道:“唱得真好。”

李薇也觉得唱得好:“改天叫她们过来唱吧。”

男孩们都玩疯了,中午用膳时只有她和二格格两人,难得的清静。用过午膳,弘昐派人来说送弘时去他那里睡午觉了,他跟弘昀去看赛马了。

一群男孩在一起,不比个高下出来是不可能的。

今天园子里到处都有人,李薇叫二格格去睡午觉:“今天哪儿都不能去,你就在这里待着吧。”二格格穿着里衣在她的床上打滚,咯咯笑道:“那才好呢。我六岁后就没睡过额娘的床了。”

“你喜欢,今天咱们两个一起睡。”李薇也上床拍拍女儿。

“额娘。”难得露出小儿态的二格格有些不好意思,藏在被子里说:“我真的能不抚蒙吗?”

“当然能。额娘跟你保证。”李薇对这个是没有疑问的。

四爷的­性­格她最清楚。他表面是看起来是个特别有原则的人,但实际上他特别的护短。特别的喜欢用打破原则来昭示宠爱。

所以,哪怕大格格真的先一步嫁了乌拉那拉家,二格格和三格格之中,四爷也不会用‘你妹妹太小,所以你去抚蒙’来对待二格格。相反,他会用大格格已经留京为由,将三格格送出去。

在这之前,他是一定会先下手为强的给二格格找个人家。

其实,如果福晋真的示意乌拉那拉家提前促成大格格与乌拉那拉家的婚事,很可能四爷会马上把二格格的事也定下来。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担心四爷那边,只担心大格格会在刺激之下做什么不理智的事。

二格格松了口气,用她那小女孩特有的、十分认真的烦恼态度说:“其实……我也不想抚蒙。”

李薇静静的听她说。

“哪怕我很喜欢三妹妹,我也不想替她去抚蒙。”

二格格翻了个身,钻到她的怀里,小声说:“我以前一直很可怜大姐姐和三妹妹。她们的额娘不能照顾她们,福晋对她们也很平常。她们过得那么辛苦,我却过得这么好。有时,我会觉得对不起她们。”

“其实,额娘叫我搬过去照顾她们时,我特别高兴。我想帮帮她们。”

“可是发生了这种事,我才发现我还是……不能无私的帮助她们。”二格格的神情,既有愧疚,也有自我厌恶。

“额娘,我是不是……我觉得我好自私……”她说不清楚,就觉得很难受。可是难受她还是为了不必去抚蒙而庆幸。

中二期时,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对自己和世界都容易走极端。

李薇才不会说,她中二期时都做了什么蠢事。

不过她非常理解二格格此时的心情,就是觉得自己的心变脏了,自己原来没有那么高尚。她接受不了如此‘世俗’的自己。

“傻孩子,人人都这样。”李薇摸着她的小脑袋,“要是你变成了为了三格格,主动跳出来说要抚蒙的傻瓜,你额娘我才要气死呢。”

哄睡二格格,李薇小眯了一会儿,还是放心不下在外头的几个儿子。

赵全保今天的任务就是跟紧几个小主子,听她探问就亲自跑回来回话。弘昐下场赛马去了,弘昀跟人赌狗,目前是输了二十多两银子。弘时在赌­鸡­,赢了十几个金豆子。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在让着今日的‘寿星’。

虽然李薇没有问起,他还特意说了四爷的动向。

“主子爷在跟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坐在船上说话呢。”他道。

船上,四爷告诉了十五阿哥一件事。他今年十八了,先不说开府的事,他的婚事倒是应该提一提了。皇上已经圈了几个人,但其中最有可能的是太子妃的妹妹。

十五听了都愣了,坐在他旁边的十六悄悄握住了哥哥的手。

他们的额娘王氏失宠已久,在宫中虽然多年经营,但皇上身边的消息还是打听不到的。何况这是等给皇子栓亲的大事。如果是以前,皇上可能会对王氏提一句,现在是不可能了。

要是三年前,十五听了这个消息只怕要高兴的跳起来了。

但现在太子已经失势,他再跟太子扯上关系就不妙了。

十五乍一开始被这消息吓愣了,回过神来忙起身对四爷道:“……多谢四哥。”这件事确实十分重要,四哥能告诉他就是情份。

四爷顿了下,宽慰他道:“太子妃的家教是信得过的,你大可放心。”

十五听出四爷话里对太子一系的好感,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不客气的说,这事他也­干­涉不了,皇上圈谁他娶谁。跟讷尔苏似的,叫他娶一个包衣当嫡妃,他不也没辙吗?

不过娶这个老婆讷尔苏也不亏,他那个郡王府都传了几代了,不见有差事,­干­领俸禄顶P用。曹家的女儿,那嫁妆丰厚可不一般。还有两个月才过年呢,今年江南送到平郡王府的年礼据说都有二十几车。

太子现在是什么人都没有,连贴身侍候的都是皇上的人。但这事四爷知道了,不必太子托人求他张口,他自己就给办了。

说了这件不算开心的事,四爷带着两个弟弟下了船,到园子里其他地方痛痛快快的玩了一把。十五亲自下场赌了次马,不知是无人敢跟他争锋,还是跨下的马好,反正他跑了第一,赢了将近二百多两银子。

摔跤时输给了弘昐的一个侍卫,然后他再把弘昐给完虐。

等他把弘昐给拉起来的时候,弘时从背后跳上去抱住他的头,对弘昐说:“二哥!踢他!!”

十五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还要记得护住背后的‘小寿星’,摔得屁|股虽然疼,但也高兴得哈哈大笑。

最后因为三个人都在地上打了个滚,衣服脏得不能回宫,四爷就带他们去找素素了。

十五挺不好意思的站在李薇面前,“小四嫂,是我不好,跟侄子玩还认真了。”

李薇看到这几个都滚得一身土,笑道:“这算什么?他们哪天不滚一身土回来?”说着就叫人去给他们找衣服。

不巧的是就连弘晖也没有十五这么高,四爷现在的衣服又有些瘦了。玉瓶带人翻了半天,找出来了几身四爷年轻时的衣服。

十五换上后出来,四爷看着还想起来了:“这是我出宫那年做的?”

十五身上是一件肩头、袖口、下摆都有鱼鳞纹的常服,衣料、手工都是上上好的,只有一样不讨四爷喜欢:衣服是大红­色­的。

但是确实做得好,四爷虽然只试了一次就不肯再穿,李薇也舍不得送人或扔掉。会带到园子里来也确实是意外。问玉瓶,原来是跟弘昐的衣服放混了。

“主子之前说要照着这个给二阿哥做一件,所以就带过来了。”玉瓶道。

十五才知道这是四哥的衣服,他穿上刚好合身,忙说:“等我回宫叫人收拾­干­净了就给四哥送来。”

四爷摆手,“一件衣服罢了,你要不嫌弃就留着吧。这件我没上过身。”

看着四点多了,四爷还要送十五和十六回宫,匆匆告别后就赶紧走了。

李薇以为四爷一定很快就能回来,结果一路等到了天将擦黑。连客人都是弘晖和弘昐带头送走的,幸好客人都知道四爷是进宫了,都很客气。

热闹了一天的园子沉寂下来了。

几个孩子今天都玩累了,特别是弘时,连晚饭都不想吃就想去睡觉。李薇压着他喝了一碗粥,漱过口就叫他去睡了。

四爷回来时有些疲惫,但看神­色­还好。他进来后就叫人去准备夜宵,她才知道他在外头没用晚膳。

“是皇上?”她跟着他进去换衣服。

“不是,是娘娘。”四爷道。

好久都没听到德妃的名字,李薇还愣了下。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接话:“……娘娘有什么吩咐?”

说起来这两年里,四爷和永和宫之间十分冷淡。

四爷一时半刻也不知道怎么说,最主要的就是德妃其实什么也没说,好像只是关心他而已。他送了十五和十六回宫,先去向皇上回报,结果皇上没见他,他就又去了趟永和宫。

意外的是德妃居然叫他进去了。

平平淡淡的说了几句话后就叫他出来了。

四爷糊涂起来,跑去找了十四,以为是他那里有事。结果十四那里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结果他更摸不着头脑了。

随意用了点夜宵,洗漱后两人上了床。吹灯后,大概是床帐一拉,黑暗中四爷也放松了,就把对德妃的不解说了。

李薇下意识的说:“……大概娘娘就是担心爷了吧?”

说完帐子里就是一静。

她也觉得尴尬,这话说出来不说四爷,连她都有些……不相信。

半晌,四爷不太确定的说了句:“……是吗。”

263、(番外)选秀2 ...

宫门前乱糟糟的都是各家的骡车。

李薇上车前还­精­神百倍,但到了宫门口反而像堵车一样半个小时不动一下。她就渐渐的,睡着了……

车外,塔福和费扬古一看这样不行啊,兄弟两个耳语一阵就开始装孬了。

宫门口守门放人的太监听到车队后突然传来惊叫,还有惊马的声音,怕在宫门口再引起­骚­动,忙大喊,“后面怎么回事,”话音未落,就见五六只猪哼叫着从后面跑来,吓得太监连忙往宫门里跑,带大喊,“快关门,”

叫猪跑进宫里他们就都要掉脑袋了!

一通混乱后,猪跑得没影了。当时没人顾得上抓猪,各家骡车里都坐着自家的秀女,忙着安抚拉车的马,别叫把车里的秀女给颠出个好歹就忙不过来了。

确定猪确实跑没影了,宫门才再次打开。太监骂骂咧咧的出来:“叫咱家知道是哪家的猪跑出来,绝饶不了他们!”

你找得到才出鬼呢,这条街上就没有养猪的人家。

塔福和费扬古笑眯眯的给太监塞了一点辛苦费,才把车里的自家小姑­奶­­奶­给扶出来。

李薇刚才睡得正香,一头磕在车厢上,出来还揉着额头,一放下手就是一块青紫。

太监先是看到她眼睛一亮,再看到那块青紫,啧道:“姑娘好人才!快过来这边。”挺亲切的问过李薇家是哪里的,阿玛是谁,记下后叫过来一个小太监,“好好的送进去吧。”

李薇挎着包袱,回身跟舅舅做别。

塔福道:“快些进去吧,路上留神脚,听说皇上住的地方,地上铺的都是金砖,滑得很。”

太监捂嘴:“噗。”

费扬古也说:“早去早回,等回来小舅舅给你烤羊腰子吃。”

按说腰子这类东西都是男人吃的多,偏她家的小姑­奶­­奶­爱吃。不管是猪腰子还是羊腰子都喜欢。

李薇挥挥手,跟在小太监后头跨进宫门。

塔福和费扬古目送小姑­奶­­奶­进去,拉着自家的骡车调头回去,排在他们身后的人赶紧上前,扶着他们家的姑娘往太监跟前一送。

太监扫了一眼,冷淡道:“行了,回家吧。”说着在册子上记下一笔。

费扬古听了羡慕道:“真好啊。”

被那秀女的家人恨恨的瞪了一眼。费扬古立刻用力瞪回去!怕你啊!

李薇怀里的包袱略沉,跟在小太监身边还想跟他聊聊。

你哪儿的人啊?

你叫什么啊?

你几岁了?

……

小太监擦着汗把她送到地方,自有嬷嬷出来领人。李薇进去前很识数的掏出个荷包塞给小太监,她在家里都准备好了,带了好多塞了银子的荷包。她看小太监年纪小,特意给他拿了个大的。

里面装了十个钱。

不是她小气,全装银子是不现实的。

十个钱已经不少了!

小太监接了赏,不知道摸没摸出里头装的是铜钱,他犹豫了下,还对她说了句吉祥话:

“姑娘必会有个好前程的。”他忍不住看了眼这位姑娘的脸,长得这么好的,一上午他见过的一只手就数过来了。

“借你吉言了。”李薇笑着屈了下膝。

来接她的嬷嬷从一开始就等着她跟小太监话别,此时才笑盈盈的说:“姑娘随我进去吧。要是能留下来,日后自然有缘再见。”

留下来什么的,她可真没想过。

李薇也笑,对嬷嬷屈膝道:“要麻烦您照顾了。”说完又递了个荷包。

这个倒是装银子的:五钱。

不是她小气。五钱真的不少了……

要是换成铜钱装,那要用布袋,要像书包那么大的荷包才差不多。

嬷嬷一路把她领到一个院子里的一个屋里,她走过来看到各屋都已经坐了不少女孩了。嬷嬷一直把她领到一张凳子前,叫她就坐在这里。

然后她自然就不敢动了。

只敢跟同坐一屋的各位姑娘用眼神打招呼。

这屋里的姑娘都挺漂亮,有友善的,有热情的,也有淡淡的。

李薇坐的地方正对着门,正好能看到嬷嬷们来来去去的领姑娘进来。她们这个屋里倒是没再进人来,也没人来问问她们,或者说点什么安排之类的。

就这么坐到了中午,宫女们把午膳送来了。一人一个托盘,叫李薇说这有点像套餐。两个八宝盘子,拼装着丸子、炸排骨等的简单菜­色­,还有一碗米和汤羹。

宫女放下时还问她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结果就有个秀女说不吃米,问有没有饽饽。宫女就给她换了一碟饽饽。

李薇倒是没有忌口的,只是尴尬的是她以为大家都要吃完才可以,所以她吃得­干­­干­净净的,结果一抬头才发现大家都没吃完!!

几乎所有人都是只动了几筷子而已。

那一瞬间,她真的脸烧得快可以煎­鸡­蛋了。

要不是觉得这里不好抬头四处乱看,她刚才也不会埋头只顾看自己眼前,哪怕抬头看一眼都能不脱离大部队……

好羞耻。

之后她就时刻注意着别人的动静。

用过午膳后,居然还是没有人来找她们说话,反而把她们几人分开,然后宫女提来热水,抬来浴桶,把她们给剥光了洗澡。

洗澡时她身边站了两个人,宫女负责添水,给嬷嬷打下手,嬷嬷手势轻柔的把她从头到脚都给搓了一遍,还温柔的给她解释说:“姑娘别怕,进宫都要净一下身,免得有人把虱子带进来了。”

李薇听了不相信:“真有人会长虱子?”秀女啊,不说临来前洗个十回八回澡的,有虱子也太夸张了吧?

嬷嬷就像跟她说笑话似的:“怎么没有啊?嬷嬷就见过好几个。”

但她也不说那人都是谁,李薇觉得追问显得人品不好,就只好保持着这个难解的谜题自己想得抓心挠肝。

洗完澡后,几乎所有人都到外面太阳大的地方晾头发了。

这时,李薇注意到有几个人还湿着头发的就叫嬷嬷给领出去了。

她坐直身想看得更清楚点,身后给她梳头的宫女轻轻说了声:“姑娘慢些,小心拉着头发了。”

“哦,”她赶紧坐好,嬷嬷刚才走开了,这时拿着一个小盒子过来了,接过宫女手里的梳子,涂上头油轻轻梳到她的头发上,看她盯着那些出去的人看,嬷嬷轻声道:“那都是没福气的,姑娘别看了。”

李薇只好把目光收回来。

她只是想,她刚才是不是刚刚过了一关?

264、身不由已 ...

娘娘真的在担心他吗,

四爷被这句话折磨了一夜,辗转反复。但浮现在眼前的却是这些年来他与娘娘间的疏离与隔阂。

不论他们怎么掩饰都没用。

当他年纪还小的时候,娘娘还能扮作慈母,他也能扮作孝子。但当他渐渐长大,娘娘连慈母都扮不像了,他也不能再做小儿态承欢膝下。永和宫里,他与娘娘一坐一站,一慈和,一恭敬,可说得话总是那么­干­巴巴的。

……还是因为旗主的事吧,

四爷在心底深深的叹息。娘娘大概早就想给他道贺了,可是种种顾忌叫她不敢放开手脚。好不容易趁着他进宫的时候想说两句暖心的软话,却一个说得言不由心,一个听得心怀疑虑。最好只好算了。

他不是不遗憾的。明明他能感到娘娘也想跟他这个儿子好好亲近,他从心底也愿意做一个好儿子。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已经不能用纯善的心去面对娘娘。想必娘娘待他也是如此吧。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

四爷望着帐子顶,听到外头敲更的声音。心底涌上浓浓的疲惫,或许他这辈子就是没有呣子缘吧……

一早起来,四爷就把早膳用出了刑场的气氛。

不但李薇吃饭时要不停的看他的神­色­,就连身边侍候的人都个个噤若寒蝉。

幸好颁金节就在眼前了。大家忙起来,四爷顾不上过来找她,也免得她经受他的坏心情。

玉瓶小声给她说:“听赵全保说,主子爷这两天连苏公公都骂了。”

李薇正在准备颁金节时去宫里要穿的行头,闻言放下手里的活儿,问:“怎么回事?”

赵全保也没亲眼看到,只是远远见苏培盛跪在了屋里,少说也跪了一刻钟才滚出来,原由苏公公自己是不可能会说主子爷是怎么骂他的,当时在屋里添茶的小太监更是像把舌头剪了。

这时,小喜子跑进来说:“主子,前头说主子爷中午不过来用膳了,叫您自己用,也可以叫二格格来陪您。”

李薇松了口气,叫人去喊女儿回来,再好好想了想中午要吃什么。

玉瓶出来找小喜子去膳房提膳,塞给他了一块碎银子:“在外头手别太紧,该打赏就打赏,知道吗?”

小喜子最近蹦跶的欢。园子里大,来往传话不易,而且主子也不爱用园子里的人,只好他们几个辛苦些。赵全保以前再想压着他,现在也压不住了。用生不如用熟,他的小心思再多,也不敢误了主子的差事。

“看姐姐说的,我哪儿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人呢?”

小喜子接了银子,立刻就去了膳房。

园子里的膳房盖得相当大,库房都有大大小小十几个。但建成后就没装满过,因为皇上没来啊,那内务府也不是二傻子,皇上不来库房装满养老鼠吗?

但人手是都配齐了的。平时闲得打蚊子,主子来了他们才有了鲜活儿气。

小喜子还没进膳房的大院,外头的小太监就瞧见他了,跟见了祖宗似的迎上来前前后后的围着,不一会儿他身边就围了十几个人,一口一个哥哥的。

小喜子再爱听奉承话,正事还没办完呢,实在没空应酬他们这些人。连嘘带赶的都没用,只好自己埋头往里冲。

刘太监嫌灶间里头热,出来透透气,就见小喜子身后跟着一群跟金鱼屎似的人,甩都甩不掉。

他喊自己的徒弟小路子:“去,帮你喜哥哥一把。”

小路子响亮的答应了声,跑过去把那群小太监都给哄走了,拖着小喜子过来。

见了刘太监,小喜子先是打了个千儿,擦汗道:“可是见着您了,不容易啊。”他这副夸张的作态把刘太监和小路子都逗笑了。

刘太监笑过叹道:“都是苦命人。园子里大,使的人就多些。他们没你的好运道能侍候主子,侍候一个园子……多想想他们的难处,下回见着了给个笑脸吧。”

园子是死的,他们就是侍候得再好,园子是能赏他们还是能提拔他们?园子里的景致年年都一样,主子们想起来了,过来住一段,他们也能得些赏。等主子走了,他们就只好继续守着个空园子,一年年老了,园子还在,人就未必在了,这日子看不到头啊。

小喜子忙道:“刘爷爷说的是,都是小的乍然跳上高台盘,美得连自己个儿姓都快忘了。”说完轻轻的扇了个嘴巴子。

刘太监笑了,这可真是机灵鬼。

“行了,你来是有差事的吧?说吧。”

小喜子把菜单一报,问:“刘爷爷,您说我什么时候过来合适?”

这事都不用刘太监说话,小路子都说:“见外了不是?你直说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拿,到时准有。”

他们跟李主子谁是谁啊?李主子要的,那必须是头一份的。

等小喜子乐呵呵的颠了,小路子凑过去问刘太监:“师傅,咱们今天中午忙得过来吗?”

以前在府里还能有个疏远近,至少福晋那边用不着他们侍候。可住到园子里的可都是主子,只说中午这一顿,四爷那边带着数位大人,大阿哥到四阿哥,福晋,三位格格,再有就是李主子了。

李主子的菜并不难说,这位主儿从来不挑奇了怪了的东西吃为难人。但她要的菜­色­也有一样不好,就是全都是小炒,必须要现做才能好吃。敢放一会儿就变了风味了。

刘太监不屑的看着小路子:“就这几个主子就叫你为难了?”想当年他在阿哥所侍候,下课时回来的个个都是阿哥,阿哥家里还有福晋和小格格,要都跟小路子这样,他早难为死了。

他拍着小路子的肩:“还是经得少啊。”毕竟是他出宫后收的徒弟,跟宫里的那几个还是不能比。

小路子心里可不太服气了,这群主子不说各有各有脾气口味,至少这灶间的大师傅要有个先后次序吧?

别看膳房里的大师傅多,那能叫白案的去红案吗?叫揉面做饽饽的去切­肉­试试?就算白案的师傅闲的都长毛了,他也不能碰红案一下。

他就紧紧跟着刘太监,想看他怎么做。

刘太监也不怕他偷师,这份功夫练的其实是眼力。眼力不到,再容易的差事办砸了也要掉脑袋的。

小路子就见刘太监先给李主子做(他居然真敢先做李主子的!)。小工们就开始努力的择菜、洗菜、切菜,马铃薯、芹菜、白菜、冬瓜、小青菜、小白菜、豆角等,顿时膳房一片青青翠翠的。

刘太监站在两篓蘑菇前,看着挑出来大小匀称的朵儿,指着道:“这个好,主子爷那里添一道素炒的,李主子那里添一道配五花炒的。”

小路子瞬间明白了,刘太监这是把主子爷和李主子的菜一块做了!

跟着他就听刘太监说,除弘晖阿哥外,弘昐阿哥到弘时阿哥,三人一人一道炒蘑菇片,配青菜、配火腿、配小­鸡­子轮着来。

“大阿哥那里……改成蘑菇汤吧。”刘太监道。

旁人都有,不好少了大阿哥的。可大阿哥反正也不吃这个味,随便做一道凑数就行。

轮到福晋那里的饭食时,那就是弘晖阿哥、大格格和三格格都是一路的了。各种炖盅、蒸碗、蒸糕等物。

合着,刘太监只做了两种饭菜!就是各位主子搭得不一样,换汤不换药啊!

刘太监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安排好了,一身孕轻松的出来,叫人上茶。等一会儿他再过去看几眼,确保没大问题就行。

小路子亲手端了茶来,服气道:“师傅,您真是这个!”说着就竖起了大拇指。

刘太监笑纳了徒弟的茶,小路子凑上去小声问:“师傅,多教教我呗。您都是怎么看出来的?”

“傻小子。”刘太监敲了下他的脑壳,“你只管认准一条:什么菜送上去不会出错。”

小路子有些没明白。他们做饭的,不是叫主子吃着好才能得赏出头吗?怎么师傅说的就是不会出错?

好像差了一阶啊。

刘太监也不会多点拨他。这个明白的人真明白,不明白的人一辈子都明白不过来。

谁能人人讨好?能做到不过不失就是功劳了。

四爷和弘昐几个阿哥,都吃惯了李主子那边的饭菜,送过去就算没有他们喜欢的菜,却也绝不会有他们讨厌的。

弘晖阿哥、大格格与三格格,一个是福晋的亲生儿子,那两个是从小在福晋的院子里长起来的。饭提过去,他们就算不喜欢吃,吃得不顺嘴儿,也不会掀了膳桌回来找他。就连明着说句不喜都不可能。

这不就行了吗?

刘太监看了一眼还在纠结的小路子,心道徒弟啊,你还有得学呢。

午膳提到李薇这里来时,二格格已经来了,小嘴正跟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这亏得是亲生的女儿,她再吵李薇也不觉得,就当听小曲了。自家姑娘这嗓子真好听。

膳摆出来,小喜子得了膳房刘太监偷偷塞给他的一小碗炖牛鞭,可着劲的夸起了刘太监的尽心、用心。

李薇一看,桌上多了一份小­鸡­炖蘑菇,好大一份摆在桌中央。

小喜子见了二格格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出来,机灵的拍了句马屁:“奴才想着小主子也在这里用,就连小主子的一起提过来了。”

“你做的好,下去用吧。”李薇招二格格坐下,对屋里的人说:“都下去吧,不用侍候了。”

屋里人走得­干­­干­净净。

二格格的谈兴还没散,刚才还忍得住,现在没人了就忍不下去了,悄悄伏在她耳边说:“额娘,大姐姐见了我有些不自在呢。”

她说着就高兴起来了,浑身都像放起了烟花一般欢乐极了。

“大姐姐要真是能还对我跟以前一样,我反倒要难过了。”二格格感叹,“昨天我一回去,大姐姐过来找我说话,都有些语无论次的。今天早上就跟我有些疏远了。可我看得出来,她也很不自在。”

不自在就好。她听了昨天的事也不自在,本来她们这三个姐妹就一直­阴­错阳差的有心结。可凭心而论,谁愿意身边都是敌人?从小生长在一个府里,哪怕大家都是生­性­冷淡的人,她也不愿意跟她们处成仇人。

但造化弄人,她们总是不由自主的恰恰好站在对面。

“我看得出来,大姐姐并不愿意变成现在这样。”二格格还是禁不住嘴边的笑,“这样就好。我想,我们总不会一辈子都这样。等日后想起来了,我们还是一府的姐妹。我跟大姐姐就算有些小心结,但我们都不是自愿变成这样的。”

昨晚上和今早,二格格发现了这件事。就跟捡了宝藏一样。想想看,她当然不愿意叫亲姐妹一想起她,就是发自内心的厌恶。谁被人讨厌都不会舒服的。只要不是真心的讨厌她,而是时势所逼,不得不选个位置站就行。

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她相信她们姐妹不会永远如此。等日后她们都长大了,可能都出嫁了,她们还会是守望相助的一家姐妹。

到了颁金节要进宫当天,二格格高高兴兴的跟大格格坐上了一辆车。

“二姐姐。”三格格怯怯的伸手拉她。

“扎喇芬,过来吧。”二格格拍拍身边,等她们都坐好了,骡车轻轻一动,开始往前走。二格格怕三格格坐不稳,还伸手搂住她。

大格格这一幕,没有去阻止三格格与二格格亲近。

她想起福晋叫她去见乌拉那拉家的那天。那位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她都听明白了,她还没听说温恪公主与敦恪公主都去了的事。一听之下就吓得心肝俱颤。

之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回去见到三格格,又听说二格格被侧福晋叫去了。

三妹妹还指着一盘点心说:“李额娘送来给我吃的,姐姐也吃。”

大格格吃着那本来应该甜丝丝的点心,却甜得发苦。

叫她嫁到乌拉那拉家是真的吗?

她走了,三妹妹怎么办?

她倒没想过额尔赫会想抢这个指婚,李额娘与福晋势成水火,怎么会叫女儿嫁过去?

可对她来说却是没得选的。嫁倒无妨,但她却不想成为乌拉那拉家手里的刀。

只是到了那时,还由得了她吗?

265、圣恩浩荡 ...

又是一年的颁金节,恰在金秋十月的好时候,满街的行人都穿戴一新,喜气洋洋的。

就连宫门口的侍卫都面带喜­色­,过大节还要站班是有些倒霉,但像今年的好日子,皇上都会赏菜。虽然大家也知道这不过是惯例,但一年也就几次的好日子,都是站岗守门,谁不想挑在这天讨个好彩头,

一大早的,侍卫们就来了。苏拉太监昨天就拿着井水把宫门给擦洗过一遍了,今天也是天不亮就提着水桶和扫帚出来,把边边角角再刷一刷,­干­­干­净净的才不会被挑刺挨打。

第一拨进宫的都是各位在宫外建府的阿哥爷。侍卫领头的心里都有数,谁该走在前头,谁该走在后头。

要是这里头有个夹塞的……

一个被领头的使到前面路口的侍卫小跑着过来,兴奋的脸上发光,嘴里却道:“坏了,坏了!前头三爷跟直王撞上了!”

领头飞起一脚:“大过节的嘴上都不知道积点德?”踹过再把他拉过来细问,“你刚才说什么?”

侍卫在路口看了一早上了,以为不过跟往年一样,谁知今年一开始就有好戏看!

“我看是三爷走在前头了,不想直王就在后头呢,刚才叫了侍卫把三爷给拦了,这会儿正在那头僵着呢!”

领头的看这位看戏的脸都快遮不住了,照他后脑勺上就是一巴掌。

“阿哥爷们的事用不着咱们­操­心,回去站着!”

领头的发了话,守门的全都规规矩矩的。但个个眼睛都直勾勾盯着路口。

过了约小一刻,一队车马缓缓出现。

直郡王身穿五爪行龙的朝服,头戴金龙冠,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带着杀气腾腾的二十几个侍卫,再往后是直郡王福晋的朱轮车。

叫宫门口的侍卫们想不到的是直郡王府的骡车里有两辆朱轮车。

眼看车驾就要到了,他们要行礼啊。两辆朱轮车,这是说后面那辆车里坐的也是位有爵位的主子。

问题是,这是谁啊?

三爷憋憋屈屈的跟在后头,恨得咬牙切齿!

直郡王要他退半步也没什么,他也没说不退!他居然就敢直接叫侍卫过来逼他让位!!

太欺负人了!!

他的儿子弘晟骑马跟在他身边,好奇的问:“阿玛,直王伯家的第二辆车里坐的是谁啊?”

要是普通的骡车,也当不得他一问。

三爷看了一眼,虽然没听过消息也猜得出来:“应该是你直王伯家的三格格了。”

“她不是定了抚蒙了吗?”弘晟嘀咕了句。

三爷轻轻拍了儿子的脑袋一下:“动动脑子。就是因为定了抚蒙了,才有这朱轮车乘呢。”

弘晟挨了一巴掌也不在意,不服道:“就是封了她,我也没听到旨意啊。”所以不知道不怪他吧?

“哼。”三爷冷笑。皇上还没下旨,大哥这就堂而皇之叫自己女儿先乘上朱轮车了。

真当太子之位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阿哥们来的都不早不晚,也是做惯的事了。领头的见几个要紧的都过去了,将要回屋去坐着歇一歇,下头就有人来喊他:“又有人来了!”

领头的赶紧放下茶碗,甩袖子出来,边走边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妥。结果一抬头看到前方来的一辆像是蒙了一层灰的普通骡车,车边跟的侍卫也都没­精­打采的。再看跟在骡车边骑马的爷,领头的扭头又回屋了。

侍卫赶紧跟进去:“头儿,您这是­干­嘛啊!”

领头的施施然坐下,端起茶来喝,满不在乎的说:“嗐,那是十三爷。我不去也没事,有你们就行了啊。”

侍卫这才恍然大悟。

他出去四下一说,守门的侍卫们心里都有数了。马到眼前,礼是行了,却不见得有多少恭敬在里头。

但该做的事他们还是要做的,就有人上前问:“十三爷,小的给您牵马?”

十三坐在马上,对宫门口侍卫的冷落并不在意,摇头笑道:“不必了,我在这里等一等。”

牵马的人也不多管,就退回来了。

唯有刚才回屋歇着的领头的,这会儿他想出来了,一听十三爷还没进去。领头的傻眼了。

他这会儿要是出去,那不是明摆着给十三爷难堪吗?

别看这位爷现在好像是失势了,皇阿哥的气势是不会丢的。他在这当口敢出去露脸试试?十三爷哪怕为了他这张脸,都非要打死他不可。

越是落到这种地步的人,越不能在这里再丢了脸。

他敢丢,敢说明连个小小的看宫门的侍卫领头都敢不把他看在眼里,那冲上来踩他的人就更多了。

领头的苦恼了,此时侍卫又跑进来了:“头儿,又来人了!”

领头的一咬牙,出去先跪到十三爷马前请罪:“奴才刚才一时冒了肚子,没出来给十三爷磕头,请十三爷恕罪!”言罢砰砰砰连磕几个响头。

十三也不叫起,就等着他磕完,才笑着说:“看你还算懂规矩,饶了你这一回,起来吧。”

领头的又磕了一个才敢起来,喏喏的退了下去,站到自己的位置上,背上起了一层冷汗,这时才发觉连衣服都湿透了。

后面再有普通的骡车,领头的也不敢怠慢,每次都站在前头,第一个跪下请安。

反倒像是入了九爷的眼,还被赏了个金豆子。

十四到的时候,侍卫领头等人也是一拥而上,请安问好等等。十四就哦了声,跳下马看到十三,把缰绳往领头的那里一扔,走到十三面前:“十三哥,怎么不进去?”

十三笑笑,拱手道:“你先进去吧。”

十四一转脑筋就想到了,这是在等四哥呢。心中不屑,还有几分难言的复杂,他故意道:“四哥还没来呢?”

十三叫他说破也不觉得尴尬,十四反倒没意思了。他本来还以为十三怎么着也要不好意思一下的,他草草跟十三道别:“那十三哥,我就先进去了。”

十三:“慢走。”

目送十四走进宫门,十三心里平静极了。以前兄弟之间的小斗气,如今已经一点都影响不了他了。

他走到骡车前,关心的问车里的兆佳氏:“你怎么样?孩子闹你了吗?”

车帘掀开,兆佳氏的肚子有些大了。她怀到现在已经六个月了,到宫里过节,她的辈份又小,站得久,坐得少。实在是遭罪。但他们府里如今的情形,在府里坐着跟到宫里站着差别并不大。

说白了,祸事来的时候在哪里都一样。在宫里说不定还有个求情的机会。

兆佳氏摇摇头,笑着说:“我没事,爷不用替我担心。”

十三爷也笑了下,夫妻两人到现在才算是有了同舟共济的情份。有时兆佳氏都想,她更喜欢现在的日子,哪怕吃苦掉脑袋呢,有十三爷陪着,她这心里也是甜的。胜过他跟瓜尔佳氏甜甜蜜蜜,那府里再风光,她也不稀罕。

领头的见十四爷都进去了,数着都进去了几位爷,还差哪几位,数来数去,领头的突然问:“四爷进去了吗?”

四爷是故意晚到的。他掌了镶白旗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半年,但这是第一个大节。到时宫里见到的人肯定多。想起把他给逼到圆明园里的那次宴会,那群不安好心的人。他去的早了,再叫人给围上来,到时走又走不脱,真被他们缠上就糟了。

­干­脆踩着时辰到。

站在拐角路口的侍卫远远听到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还有好几车骡车的大轱辘从青石板地上碾过的碌碌声。

他勾头看了一眼,马上呼哧呼哧跑回去。

“四爷到了!”

领头的赶紧带着人迎出去十几步,远远看到头戴金龙冠,身穿贝勒蟒袍的四爷,身后是两辆朱轮车,再往后还有三辆普通的骡车,分别是四爷家的小主子和跟车的嬷嬷丫头。再看周围前后跟随护卫的侍卫们也有三四十人。

一行人过来,浩浩荡荡一大群。

“给四贝勒请安!!”一众宫门侍卫齐刷刷甩袖单膝跪地。

四爷高居马上,抬手道:“起吧。”

弘晖引着骡车在宫门口一旁停下。

李薇从车停稳就一直坐着,她要等着福晋下了才能下。车帘一掀开,弘昐伸手给她:“额娘,慢点。”

她下了车才看到四爷身边站着十三爷。

四爷见了这个弟弟也不多问,只是含笑拍拍他的肩,道:“一会儿少喝点,你的腿还没好,白大夫可跟我说了,你夜里熬夜看书不睡觉。”

十三笑了下,叹道:“弟弟以前过得太糊涂了。瑞才明白过来。万幸还不算太晚。”

四爷也很感叹,想说点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话。人这辈子糊涂的时候可不少,就算他也糊涂过好几次。

现在这条路他也不知道前方到底是坦途还是深渊。

不过十三如果真能振作起来,也算因祸得福。最怕人糊涂到死都明白不过来。

“……既然决定了就去做吧,有四哥在。”他最后只说了这句。

十三没像以前那般做像,眼里一阵热又叫他给憋回去了。想笑一下,一咧嘴却像要哭似的。

两个妹妹都没了,他才明白过来。

当时要真是死在围场里,说不定更好……

十三福晋兆佳氏跟元英行礼,“要麻烦四嫂了。”

元英扶了一把,叹道:“你这是何苦?”

兆佳氏笑了下,“我们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她看到李薇过来,微微点头示意,不像以前还要专门称呼一句小四嫂。

李薇也点点头。她其实挺喜欢这些福晋们说话时能把她忘了的,每回都要专门提她出来再问一句,那时她都觉得浑身都Сhā满了箭。

做为一个侧福晋,想得到福晋们的青眼是不科学的。

在这时当个小透明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就像以前老师提问是按日期,每天一排。今天就轮到她隔壁这排,那种幸福感真是太­棒­了!

男女在这里分开,一队去见皇上,一队去见娘娘们。

十三担心的看了眼兆佳氏,扫过四嫂和小四嫂,有心想把兆佳氏托付给她们,却不知道拜托谁更好。

四爷察觉到了,也扫过她们两个,最后还是对福晋说:“多照顾着点十三家的,要是在娘娘那里有什么事,就叫人到前头来给我们说一声。”

元英不该有什么想法的,四爷这句话太平常了。可她还是不免想到了早年大格格来月事的那件事。

李薇奇怪的发现福晋的回答好像慢了半拍?

四爷再转头对她说:“看好孩子们,福晋顾不上的你要想到。”

“是。”李薇应下,直起身才觉得这话她应该也迟疑下再答才对。答太快是不是不太好?

不过下一刻她就想,反正已经过去了,不管了。

元英突然觉得她的脸皮叫人狠狠的剥了下来,脸上火辣辣的。她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大格格,她一直垂目低头,好像什么反应也没有。

再看李氏,她正示意二格格去扶着兆佳氏。

她对大格格清了清喉咙,等大格格抬头后,她对她道:“去扶着你十三婶。”

大格格走过去,与二格格看个正着。

她想避开二格格的目光。

二格格笑了下,然后低头专心的扶着兆佳氏。

大格格轻轻说:“十三婶,我扶你。”

兆佳氏笑着把另一只手给她:“别怕,还早呢。你十三婶在家的时候也是个爱跑马的疯丫头,这点路难不到我。”

她感觉到了在两个女孩之间的暗流,可她不打算去管。她已经想好了,四嫂和小四嫂之间的事她不去搅和。两个都是嫂子。

如果一定要在里头分个高下远近,那也是看四哥。

十三要跟着四哥,她就不会给他扯后腿。

四哥认哪个,她就认哪个。

……

永和宫里是一片欢声笑语。一切仿佛还跟之前一样。

德妃身边坐着成嫔、元英和十四福晋等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侧殿里,孩子们聚在一起玩得嘻嘻哈哈的。

这一把又是弘时赢了,二格格刚才巴掌拍得都有些疼了,笑着故意去抢弘时的荷包,被弘时大方的塞给她,还说:“姐,你放心,我都给你,不给别人。”说着还去看其他几府的堂兄弟们。

二格格笑得都要喘不上气了,拧他道:“你个小子还真有些赌运啊!”把荷包塞回到他的怀里,“给你留着当赌本了,别输光了啊。”

她起身走到外头,宫女立刻上来:“格格要什么?”

二格格连往外走,连道:“里头有些热的难受了。”走得远了,才小声问宫女:“四贝勒府上的李侧福晋在哪儿呢?”

宫女知道这位格格是那李侧福晋的孩子,忙也小声道:“十三福晋肚子疼,李侧福晋在照顾呢。”

二格格本来想去看看额娘,听到额娘再忙就打消了念头,回到屋里去了。

弘昀给她倒了杯茶送过来,小声问:“额娘那边有事?”

二格格摇摇头,悄悄告诉他:“是十三婶肚子疼,额娘去照顾了。”

弘昀回去告诉弘昐,几个孩子才放心了。

桌上,弘时用力把一把金豆子拍在桌上,大声道:“小!”

二格格忙拿自己的银子:“我也压小!”

“小!”

“我也是小!”

……

弘时赌运太强,大家都跟他压了。当庄家的弘倬哭丧着脸:“没你们这样的!!”

一处纱橱后,兆佳氏侧躺在榻上,身后身前都放了一个大迎枕,前头叫她扶着,后面靠着。

白天在慈宁宫外跪得太久,她这肚子的月份又大了,好不容易坚持下来,这会儿也真是扛不住了。刚才生生是叫人架进永和宫的,进来就躺下了。

她脸­色­虽然发白,­精­神却好,看李侧福晋进来后一直很安静没说话,有心想找些话题,就笑道:“不知道孩子们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李薇正陷入脑补的海洋里,她每回到永和宫里都会开脑洞,想像着德妃是如何残忍冷酷无理取闹,说不定四爷小时候还偷偷巴着门框看德妃逗十四阿哥,心里一片小白菜地里黄的歌声。

脑补太欢乐就把躺着的兆佳氏忘了,听她说话还要反应一下才能接:“……肯定是在玩骰子。今天出门前,我叫他们一个人多装了两个荷包的银角子,就怕不够输的。”

金银虽然值钱,但自从她进宫开始按月领银子后,就知道这东西的价值除了打赏就是斗牌玩游戏时当筹码。出去买东西这一职能早就被忽略了。反正她和孩子们都不可能天天逛街自己个买东西。

久而久之,金银在她眼里还真不算钱了。给她铜钱子或毛爷爷反而比较有真实感。前者在李家用了十几年,后者在现代用了二十几年,都更像‘钱’。

她发觉自己忽略了孕­妇­,忙摸了下桌上摆的茶碗,端出去叫宫女换了一碗热的,又灌了兆佳氏半碗。

这是宫里的安胎茶,别说还挺有用的。

兆佳氏都说好多了,她端着闻了闻,跟她以前喝的一个样。

“嫂子以前也喝过吧?”兆佳氏扶着肚子问。

“喝过加姜的,我以前怀他们的时候,早上起来会想呕,就喝这个治。”其实她本来想顺便把梳打饼­干­苏出来,结果古代的一碗茶就把她给治了。

说起孩子来,两人之间的话题就多了。

过了颁金节,京里的气氛好像真的变好了。但李薇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因为虽然住在圆明园里,四爷却还是天天跟他的那群‘幕僚’在一起。

初冬的圆明园,一派萧索之意。

花木凋零,亭台楼阁在­阴­天的映衬下显得灰暗了不少。

天上下着雨夹雪,地上湿漉漉的,墙角的小草还有一点绿,却被这初冬的冷雨打得垂头丧气,叶片低低垂下,一直垂到地上。叶脉间还积着雪珠子。

屋里烧着火盆,戴铎还是穿上了羊皮坎肩,搓着手就着火盆烤着。火盆里埋了一些栗子,香气一个劲往他的鼻子里钻,勾得他的馋虫越来越多。

听说这是弘时阿哥埋的,小阿哥给每个屋的火盆里都埋上了。刚才弘时阿哥进来埋栗子时,四爷就那么含笑看着,还夸他­干­得好,说这样不浪费。

戴铎瞟了眼摆在桌子上的折子,再看站在门前看景的四爷,想了想,问:“主子爷,噶礼­干­这么­干­,是不是后头有谁推着?”

四爷不动,戴铎自己往下说:“不然他哪有那么大的胆子?皇上有多护着曹家,他就敢参曹家欠银三百万两。”

大家都知道曹家欠银多,只接驾就接了几次了?

但知道欠三百万两的还是不多啊。噶礼敢具明折上奏,把这露给天下人看,他图什么?嫌脖子上的脑袋顶烦了?

四爷还是没说话。

等戴铎走后,天­色­渐渐暗下来。

四爷拿火钳和铁漏勺,把火盆里的栗子都筛出来,坐到椅子上一个个剥着吃。

噶礼这样做当然是有恃无恐的。

……不这样,皇上怎么把他的‘圣恩’公示天下?

他能多护着曹家,就有无数人想当下一个曹家。

四爷剥光桌上的栗子,吃了个半饱,拍­干­净手站起来,苏培盛赶紧进来侍候:“主子爷,正好是晚膳的点了,您想去哪里用?”说着,他看看外头的天。

这种天气再四处走,那不是找雨淋吗?

“去你李主子那里看看。”四爷道。

苏培盛赶紧拿来斗篷和帽子,侍候他穿戴好了,叫人点上琉璃灯笼在前头照亮。

他是顾不上了,看看外头的冷风冷雨,缩着脖子跟在四爷身边踏进细如牛毛的雨幕中,盐粒般的雪粒砸在脸上,他只好紧紧眯着眼,就这一会儿功夫也冻得够呛。

当看到李主子院子的灯火时,他都感到浑身一暖。

苏培盛幸福的叹了声。

266、(番外)选秀3 ...

睡了一觉起来,院子里又少了几个人。

宫女站在她身边端着漱口水,“姑娘,给。”同屋的姑娘都在宫女周围悄悄看她们这个小角落。

李薇多少有种被特别对待的爽感。果然穿越女的苏之光芒照遍大地,顺便笼罩周围遇上的NPC。

从她搬进来起,这位宫女就像长在她身边似的。饭跟她一起用,睡觉就躺在她身边,连喝杯茶也是她端来直接递给她,中间不过第二个人的手。

李薇又不傻,她当然发现了宫女对她的保护。经过一番沉思之后,她认为……这是因为她长得很漂亮……

承认这个耻度好高。

但这个院子里她绝对能当四大美人之一。

之所以说是这个院子,那是因为平时宫女姐姐陪她出去散步时,会带她在周围转转。然后她就发现她所在的这个院子,其实听说这里叫宫室……,只是放秀女的其中之一而已,其他还有三五个,或七八个别名宫其实更像院子的……院子,装满了秀女。

可能是按地域或民族来分的,平常在李家那条街上,她没见过很多满人和蒙古人。至于额娘、弟弟们和舅舅们,看习惯了跟自己长得差不多嘛,分不出来。

但当一群人都带有明显特征时,就很容易看出来了。

有个院子里的人很少,秀女们的脸都略圆或略方,首饰爱用绿松石的。这是蒙古族的秀女。

有个大院子,里头景致很好,还摆了好多盆花,里头的秀女与蒙古族的有些像,浓眉大眼的多,兴致显得主子气很足。看到她和宫女时,宫女姐姐还特意过去行了个礼。

李薇当时很激动!终于要出现选秀固定桥断:比爹!

李文璧凭外形绝对稳坐三甲,别的就算了。她还在考虑要是比爹比不过人家,她是有骨气的硬扛到底?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早早麻利的下跪?

结论是:到时再说。

结果宫女姐姐好像跟人家解释了什么就回来了,若无其事的陪着她继续散步。

她实在是太迷茫了,宫女姐姐读脸技能满点,马上解释给她听:“姑娘不用担心,这里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敢在这里欺负人的。何况您又是参选的秀女,她们不会与你为难的。”

李薇这几天也跟这位宫女姐姐熟了,主动问她:“就真的没人欺负过人吗?”华妃凉凉见不着了,换个挨一丈红的,那人叫什么来着?夏冬春?

宫女心道连佟娘娘那么盛宠还要夹着尾巴做人呢,生怕别人说她一个不字,贤得就差把贤字做成条幅挂在承乾宫了。再说摆到明面上的那都不叫欺负,那叫犯傻。真撞上这样的,您就偷着乐吧。

越是上头的人越要脸。

“这样的人怎么能到宫里来呢?早早的就叫送回去了,那都是给家里人丢脸的。”宫女姐姐如是说。

回去后叫李薇想了半夜,她在认真思考跋扈一下值不值得。

第二天,她还是照例坐在窗下的那张条案前梳头,今天宫女姐姐没来。身后的同屋姑娘们似乎都在找机会。

她来这么久,这里一直是她占着的。

一开始是宫女姐姐引她坐在这里梳头,她还以为是一个个梳,她梳完轮到别人。结果她梳完了,宫女姐姐一边领她出去,一边对其他姑娘说:“姑娘们都快点吧,别叫嬷嬷等急了。”

……当时她真的觉得自己很过分。

虽然特权好像很美,但她真的不习惯。幸好没有姑娘真的就等她起身后再坐在那里梳头,其他人都梳好了,有的人是慢了一步,但也都赶在嬷嬷来之前出去站好了。

那时,她早就被宫女姐姐领着站在了前头。

这一来好像她就很积极,很懂事。

但她其实很脸红。

她本来打算第二天就不坐那里了,可宫女姐姐引她坐下时,她那时不知怎么了居然不敢反抗。好像她太理所当然,她就产生了自己不够有理的错觉。

她还认真想过要是她当时给姐姐难堪,会不会伤了她的心?

会不会是她给宫女姐姐塞银子的关系呢?

可是之后其他姑娘也给宫女姐姐塞银子了,姐姐收了,但还是一切照旧。

她试着给宫女姐姐说不坐那里,结果姐姐笑眯眯的道:“这个是嬷嬷吩咐的呢。”

跟宫女说这个还行,叫她跑到嬷嬷面前说她早上不想坐到窗前梳头这种小事,她真心没这么大的胆。

嬷嬷们一天来个几次,早上会集中训下话,讲一下宫里的规矩等等。然后平常也会到几个屋里坐坐,跟秀女们说说话。

她们好像也有分管区域,每次固定只进某几个屋子。像她这边就只见过一个笑起来很温油,沉下脸很吓人的戴姑姑。

戴姑姑说话不多,见人就露三分笑,好像很好说话。但上次有个秀女说想送信回家,还给戴姑姑塞了银子,结果戴姑姑把信收过来,就把脸一沉:“宫中不许私传信件,姑娘进来后的包袱应该都是查过的,到底哪里来的纸笔,还请姑娘告知,奴婢也好如实回禀。”

那秀女就吓白了脸,负责她那个屋的宫女也吓白了,当时就叫嬷嬷拧到一边,站在墙根底下赏了二十下手板。

整个院子里都是打手板的清脆声,一下下毫不留情。

李薇吓得缩回了屋,可她发现所有屋里侍候的宫女都白着脸一起看那位宫女挨打。

戴姑姑平静的在打手板的声音中说:“既然是她没查出来,那这双手就没用了。”

李薇险些以为戴姑姑要把这宫女的手打废掉!

最后当然是没有。

李薇松了口气,可跟着就有个据说是犯了什么夹带罪过的宫女被杖刑。当时各个院子的秀女都被叫过去观刑了。

打完后人就拖走了,她看到有个太监去摸了下那宫女的脖子处,然后跑去给掌刑的太监说了句话。不知道是说打死了,还是没打死。

太监们拖着人走了以后,嬷嬷再上来训话。

大意就是这是宫里,这里住着皇上、娘娘,都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他们掉一根汗毛,你们全家的命都赔不起。所以从一开始宫中就不许夹带东西。不管是从宫里往外递,还是从宫外往里带,都不许,只要查实就会严惩。

“各位姑娘都是有前程的人,做事前还是先想想清楚。”那位黄嬷嬷­阴­森的撇嘴笑了下,李薇不自觉的就是一抖。

回院子后又查了一遍,各人的包袱都打开了。宫女姐姐并不动,她只是看着你翻。衣服的衣领、袖口,腰带、鞋底等可能会有夹层的地方都要拆开,事后会针线的再自己缝起来。

不会针线的……目前她还没见过。

她的月饼早在第一天洗完澡出来就不见了。

宫女姐姐还很和气的跟她说宫里不让带吃的,她要是饭不够吃可以跟她说,宫里什么点心都有。宫女姐姐呵呵道。

她就纳闷一件事,既然宫里不能带,那额娘给她拿月饼时教规矩的嬷嬷为嘛不说?总不见得以为她反正选不上所以带了也没事?

晚上,她缝袖子时悄悄问宫女姐姐,为什么要在那里打?

“不是该有个刑堂什么的地方吗?”

宫女姐姐给她点了两盏灯,还替她把鞋底子给缝好了,听她问的话后,半天才轻轻说:“……那是想叫咱们看着别犯错儿,才特意拖出来打的。”

李薇又抖了下,宫女姐姐摸摸她身上的衣服,给她披上一件袍子,叹道:“姑娘别放在心上,这种事哪年都要有几件。人这东西总是不死心的,以为查不到自己身上就没事。可有事的时候往往都迟了。”

人总是擅长自我欺骗的。

这事过后,很快就是选阅。叫李薇想不到的是,想像中的查看才艺神马的是不存在的。宫妃选阅确实有,不过从头到尾她们都被要求要低头到含胸的地步。所以她什么都没看到……= =

皇上没空来,她们对着御座磕了头。太后也没空来,连蒙古旗的秀女都没见,更别提她们了。

不知不觉间,她就在宫里住了快有两个月了。

宫里是管衣服头油胭脂的,因为不能从外面带嘛,进宫的那天起她用的就是据说是内务府采办来的头油胭脂了。以为肯定会用到非常劣制的货的,不过叫她失望了。内务府还没那么黑。

想想看,要是她能去中南海旅个游,那边旅馆里的一次­性­牙膏洗发­精­肯定不会是太不入流的,说不定还是名牌。(不会被查水表吧?)

同理可证(?),这里给秀女的一次­性­用品也不会太差。

这么说衣服也是所谓的宫缎?

小市民很激动!没想到这辈子除了能在紫禁城住上两个月,被侍候皇上娘娘们的宫女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洗脸梳头等等,还能穿上贡缎!

人生果然很幸福。

于是,这天,一位嬷嬷过来微笑着对她说:“姑娘大喜,随我来吧。”

能回家了吗?

大概她是第一批回家的那种。不知道回家后会不会有指婚的圣旨啊。呵呵,不可能。李薇迅速收拾好包袱,来宫里两个月还挣了两套宫妆套装呢。

宫女姐姐来送她,匆忙之间她没办法跟她来个泪别,只好再给她一个荷包,握着宫女姐姐的手说:“姐姐在宫里照顾我这么久,我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姐姐要是有什么事想托给家里人,只管叫人到铜花巷子李家找人,找我或找我弟弟都行。我叫李薇,我弟弟多,你找那一条街的人都认识我。”

宫女姐姐半天憋出来一句:“……快过去吧,别误了时辰。”

她提着包袱往外走,宫女姐姐上前从她手里接过包袱,一路把她送到那位嬷嬷手上,还道:“请嬷嬷多照顾着些,姑娘年纪轻,有不懂事的地方您多提点些。”

李薇马上很懂事的给嬷嬷塞了个荷包。

嬷嬷收下后,笑着对宫女姐姐说:“只管放心吧,以姑娘的人才,还有什么可愁的?”说着夹了她一眼,“日后一世吃喝不尽,多少福都享不够呢。”

大概是叫回家的激动冲晕了头,直到她进了阿哥所被交到了另一个特别严肃的嬷嬷手里,她才依稀、仿佛明白了什么。

然后不等她酝酿一下,包袱被嬷嬷接过去交给一位宫女,“玉瓶,给你们格格拿到屋里去。”

玉瓶是个细长条的姑娘,高挑纤瘦,腰特别好看。

她对李薇笑得很美,然后问嬷嬷:“嬷嬷,不用我陪着过去吧?”

嬷嬷说不用,就带着她去见了‘宋姐姐’。

宋姐姐比她先来半个月。

李薇到此时都还处在‘世界变化太快我承受不来’的状态。

见过‘姐姐’,跟嬷嬷回来后就是先剥光了洗澡。嬷嬷也特别仔细的把她摸过了一遍,李薇挺委屈的说:“……进宫的时候洗过了。”

嬷嬷瞪了她一眼,等她出来又特别细致的侍候她穿上衣服,上妆,梳头。

然后告诉她晚上四阿哥回来她要用心侍候云云。

世界变化的太快了!!

上一刻才发现自己变成小老婆了回不了家马上又要失身了吗?!

然后四阿哥是谁?

康熙的四阿哥好像就一个?

听说前头几个阿哥死得多,说不定也不是那位约定俗成的‘四爷’?

不过能活到纳小老婆,应该就是序了排行的吧。

果然是穿越女都要嫁四阿哥的诅咒吗?

乱七八糟的塞了一脑子,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晚膳时,嬷嬷挺客气的问她想吃什么。

“韭菜炒­鸡­蛋。”她说。

“……格格想吃,再等五个月吧。”嬷嬷还是很客气。

然后晚上六碗菜里有三份蒸碗,她最不爱吃蒸得水塌塌的蒸碗了!

“格格喜欢这道小酥­肉­吗?”宫女玉瓶姑娘问她。

“不喜欢……”炸过的­肉­再蒸简直就是异端。

玉瓶姑娘退下了。

当晚,四阿哥没有来。李薇几乎要喜极而泣!

当然第二天他就把她睡了。

她也真哭了。

才高中生的年纪就有这么好的技术,果然是传说中的四爷!

青涩的四阿哥是真青涩,头上还有一层青皮头茬呢。

她壮着胆子摸了把未来的龙脑。

未来的雍正爷,如今的四阿哥没有生气,也跟着摸了一把,道:“该剃头了。”

于是她又摸了一把。

然后,四阿哥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压下来鸟……QAQ

267、宫中风波 ...

永和宫里,方姑姑侍候德妃梳头。外头天还没亮,幽暗的宫室内虽然点着几根大蜡烛,但也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两个宫女一人手捧一匣首饰,由着娘娘在里头挑捡。

方姑姑见德妃似乎都没兴趣,笑道:“内务府的人真是该打,今年的东西送来总不是那个味儿。”

其实今年送来的东西反倒是近几年最好的。

德妃早已失宠,空有位份却无宠爱。虽然养大了两个阿哥,可大的一直没受重用,小的建府后也没被封个爵位。皇上成年累月想不起到永和宫来一趟,内务府的人怎么会想到给永和宫从好东西?

有好的自然都是往新宠那边奉承。如今得宠的一个高氏,一个陈氏,都是新鲜水灵的小姑娘,站在那里比她强出一座山去。

德妃不至于嫉妒,但心底深处也怀念过被皇上宠爱的日子。

今年四爷成了镶白旗的旗主,内务府才又腆着脸凑上来了。方姑姑这么说是想逗她开心,也是想叫她与其还掂记着皇上,不如多想想儿子。宫妃老了以后都是靠儿子的。

从她成了永和宫主位后,方姑姑就侍候她。两人在宫里也算是相交一辈子了。她这话不算僭越。

只是既然皇上不看,她也没有打扮的必要了。

德妃不大想看镜中的她。以前玻璃镜子流行的时候,她用玻璃镜子,图它照得清楚。现在早已重新换回了铜镜。

“还是这镜子用着好。”德妃挥退宫女,起身准备换吉服。

方姑姑赶紧过来侍候,笑道:“西洋人的玩意总是要差那么一两分的,自然是咱们老祖宗的东西更好。”

不管玻璃镜子怎么好,德妃说铜镜好,她们就必须找出铜镜的百八十种好处来。

外头的肩舆准备好了,德妃扶着方姑姑的手出去前,仿佛突然想起她刚才的话一般:“对了,今天中午把我的份例菜给老四家的那个李氏端过去两盘。”

方姑姑恭敬道:“奴婢记下了。”

目送德妃的肩舆离开,方姑姑才转身回去。娘娘这一去就是大半天,回到要到下午了。但宫里的事也不少。

方姑姑先叫人把炕给烧上,掐着时辰在娘娘回家前熄火,开窗通风。

“还有给娘娘预备的泡脚的药汤,这会儿就叫他们把药先捡好泡上。”方姑姑交待道。

“是。”宫女应下还没走,外头来了个人,急得火烧火燎的:“姑姑随我来。”

拉着方姑姑避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小声跟她说:“纳喇贵人不好了!”

方姑姑倒抽一口冷气,赶紧拉着来人细问:“好好的怎么不好了?”

来人直跺脚,她也大小算是个管事嬷嬷,纳喇贵人进宫早。康熙二十二年就进来了,一开始皇上也挺喜欢她的,后来就生了个公主。到如今也把她撂下有二十年了。公主早已出嫁,远嫁蒙古博尔济奇特氏。

纳喇氏虽然失宠,但大小是个贵人,又已失宠,如德妃这般的不会跟她计较,新宠们又没有底气,所以她在宫里过得还算自在。

这嬷嬷可以拍胸脯打包票,她绝对没有克扣过纳喇贵人一根针一条线!

偏偏大过年的好日子她给她出夭蛾子!

嬷嬷悄声说:“还不是之前温恪、敦恪公主的事给闹的?她非说做梦梦见纯悫公主也不好了,说博尔济奇特氏的人残害公主。”

方姑姑眼睛都瞪起来了,嬷嬷忙道:“我赶紧叫人给捂住了,侍候她的人也都嘱咐过了,掉脑袋的大事,大家都明白。”

方姑姑这才松了口气。

对嬷嬷来说,这事还不算完。

“我是来问姑姑,她大小算是个主子,过年不能不叫她出来磕头。要是她出来再乱说话……”嬷嬷眼泪都快下来了,“我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说完嬷嬷就一直盯着方姑姑的神­色­看。

按说纳喇贵人不住在永和宫里,不归德妃管。可这事总要有个人来处置。宫里能管这事的人还真不少,可细数起来哪个都不合适。

先说佟贵妃,这位主子自进宫来就是副后,皇上没封她之前,据说就是叫四妃在教她如何掌后印,等这位主子熟练了,就直接把凤印拿到手里了。

这事放在她手里,那是必须要小惩大戒的。不说吵吵的各宫都知道,几大主子那里都要是通报一下的。毕竟纳喇贵人这往小了说只是口舌招尤,往大了说是质疑皇上嫁公主?还是怀疑蒙古对大清不满?

就算看在公主的面子上,纳喇贵人也要脱一层皮,她们这群侍候的就都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嬷嬷现在想的也是怎么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无论如何佟贵妃那里是不能去的。

除她之外,荣妃早就不管事了,惠妃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宜妃从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她跟纳喇氏又没交情,犯不着护着她,秉公就行。

所以送到这三位的案头,极有可能是再转回到佟贵妃那里。

只剩下德妃了。这位主子最不爱事,纳喇贵人这事扯出来就是大麻烦,只有她会伸手把它盖住。

方姑姑只犹豫了一下,道:“最近天冷得厉害,纳喇贵人身边侍候的人不经心,贵人着了凉,十五前就别出来了。”

嬷嬷立马应道:“是!”

她回去就把纳喇贵人贴身侍候的给调开罚远,再叫人把纳喇贵人看起来,不放她出门,再往年给她报病。办完这一切,嬷嬷才算放了心,大冬天的,生生叫她急出一身汗来。

年年都要有这一遭。李薇心道,她已经习惯了,等回到现代时她肯定不会再报怨春晚难看,亲戚难走,红包发得叫人心疼了。

跟大过年每天都要天不亮就起来,进宫一跪大半天,然后重复到十五比起来,能坐在沙发上看春晚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啊。

十三福晋兆佳氏的肚子大的有点吓人了,就这她还坚持的跪了一上午。

虽然侧福晋和嫡福晋不在一个地方跪着,可谁叫她的肚子够显眼呢?

跪完起身时,排在她前头的田氏酸溜溜的说:“十三福晋这下可是出头了。我们爷现在天天忙得连回来坐坐的功夫都没有,好几年府里都没有好消息了。”说着还瞟了她一眼,“你们府里也是一样吧?”

“偏偏她这时还能挺着肚子出来……十三爷可真轻闲……”

说起来好像真是这样,现在各府的孩子都少了,至少这两个有喜信的府邸不多。

特别是嫡福晋。

李薇看跪完之后,到十三福晋身边温情问候的人还不少,他们四福晋想扶来着,被十四福晋和七福晋给扶了,大概是说不敢叫四嫂动手云云,有她们就行了。

跪完散场,就该各回各宫,各找各妈了。但李薇发现她身边也围上了人,田氏就不提了,还想再拉着她说话。

还有五爷府上的瓜尔佳氏,七爷府上的纳喇氏(这位来了问了好就不吭声了)。

这般风光,实在叫人避之唯恐不及。

李薇嘴里说着我要去侍候我们福晋,给田氏和瓜尔佳氏都好声好气的说好了过了十五再找机会出来玩,这才能平安脱身。

纳喇氏跟她一样要去永和宫,两人就结伴走。

她以为纳喇氏要保持沉默是金一直到永和宫呢,结果走出没多远,纳喇氏没头没脑的说:“我们府上请了一班小戏。”

李薇顺口:“是吗?唱得好吗?”

“唱得很好,请你来听好吗?”纳喇氏道。

“……”李薇。

李薇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是很怵的,犹豫了下还是说:“等我看看吧,孩子们都大了,未必有时间再像以前那么轻松了,能常常出府去玩。”

纳喇氏道:“那等你有空我再请你。”

李薇也说:“好啊。”这时她应该客气一句:还是我请你吧。

但是,她再也不敢当着纳喇氏的面多说话了。

268、悠然 ...

如果说瓜尔佳氏和纳喇氏的趋奉还只是个案,那么德妃的优待就让人无法忽视了。

李薇看着她面前多出来的两盘带红签的菜,感觉四爷是真的抖起来了,连德妃娘娘都无法忽视。

菜带红签,表示这菜是专门给主子做的份例菜。而且一般二般的主子还没这待遇。这么说吧,以前在阿哥所时,她就没在四爷的盘子里看到红签子。

红签上会写着某厨晋献。大厨子和小厨子还不太一样,大厨子的红签镶金边。

镶金边的红签子要做到皇上、太后那个位份才能享受了。

德妃的就是一般的红签,然后就是摆在她面前的这两盘了。一盘焦溜丸子,她尝了一个,是牛­肉­的。一盘八宝芽菜,就是绿豆芽、黄花菜、冬笋切丝混炒。

坐在她对面的纳喇氏本来跟她吃一样的饭菜,偏偏在她们坐下没多久,永和宫的一位大宫女提着膳盒笑盈盈的过来道娘娘赏了她两道菜,端出来特意放在她这边。

李薇只庆幸是纳喇氏坐在这里,要是换成田氏,她能拿这个刺她半年。

谢过恩后,大宫女退下,留下李薇对着这两道红签菜发愁。

照以前见过德妃对御赐菜的态度来说,她应该格外恭敬的把菜吃完。但问题就在这里:大冬天的这菜出了膳房都要半凉了,何况再提到永和宫,摆出来后再被德妃赏给她。

已经都凉透了。

往年在永和宫过年时,她都是吃几个饽饽,配上几碗汤羹就行了。要吃好的回家再吃。

反正也没人要她们一定要把端上来的都吃完——这是个不可完成的任务。

现在必须吃完的菜来了,她却挺排斥这一强迫任务的。

……

最后,她还是用吃药的心态把它们都吃了。一边吃一边想,四爷现在这样,连一贯不动如山的德妃都开始示好给他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在前头的四爷是不是也在被众兄弟围追堵截中?

用过膳,她对纳喇氏道了声失陪就回去找十三福晋了。

十三福晋跪了大半天,进永和宫时又是被架进来的。她随着众妯娌一道给德妃磕头时,德妃就叫她不必跪下,屈屈膝就行了。行过礼后更是直接叫人把她扶走,道‘叫小十三家的好好歇着,不必过来了’。

说关心也关心,但说冷落也是真的。

诸位福晋都过来看了看躺在纱橱后的榻上安胎的十三福晋,一切都跟颁金节时一样。等大家都走了,福晋特意问跟过来的李薇:“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前头陪娘娘?”

十三福晋马上说:“嫂子去吧,这里是娘娘的地界,还有姐姐们照顾我,没事的。”

到底是去前头看德妃和一群福晋的脸­色­,还是在这里陪着十三福晋?

李薇心道这根本不用选,面上还是没有表现得太高兴,道:“姐姐去前头吧,我在这里陪着。”

福晋微笑点头:“有你在这里,我就放心多了。”转头再对兆佳氏说,“好好躺着,我过会儿来看你。”

兆佳氏艰难支起身道:“四嫂慢走。”

陪了十三福晋一早上,她们也没说多少话。主要是兆佳氏从头到尾都闭目皱眉,好像十分痛苦。

李薇生怕她在这里就要生,那……德妃肯定不会太高兴。

所以用过膳就赶紧过来了。兆佳氏也是刚吃过,宫女们才把膳桌抬走。见她进来,兆佳氏笑着说:“嫂子何不多在外头散散?我在这里没事的。”

李薇道:“已经吃过了。”

她坐下前先伸手在兆佳氏的褥子上摸了一把,有时羊水破了人不会有感觉。她怕兆佳氏头一次没反应过来。

兆佳氏的脸刷的就红了,悄悄缩回被子里。

李薇凑上去问:“肚子疼吗?”

兆佳氏摇摇头,像是突然害羞了:“不疼。嫂子……我刚才方便过了,今天也没敢多喝汤水。”

李薇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说什么,哭笑不得:“我不是怕你那什么。”她居然以为她怕她尿在榻上。

她解释了下阵疼和羊水的问题。

兆佳氏马上紧张的问:“会那样吗?会没感觉?”

李薇回忆了下,说:“一半是疼的,一半是以为是把尿挤出来了。”肚子那么大,首先就是压到膀胱顶到胃,很多脏器都会受到影响。

兆佳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李薇怕吓着她了,马上安慰道:“其实你怀孩子的时候很好,现在天冷,口子容易收。”还不容易感染。她都有点羡慕兆佳氏近来的好运气了,好像这人一顺就什么都顺了。

田氏羡慕兆佳氏,是觉得她守得云开,终见月明。嫁给阿哥们的女人那么多,但一个府里才能有几个幸运儿呢?

李薇有时看看田氏,都会有种感恩的心。生活真的待她不薄,让她在最合适的时候遇上了四爷。

她已经感觉到了,现在的四爷早就没有当年对女人耐心了。他也不会再有当年的热情和冲动。她赶上了好时候,在他的回忆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日后再有女人来也做不到了。

会突然想到这个,还是因为过年时又见到了年家的帖子。来送帖的是年大将军。

当然他现在还不是大将军,只是一个翰林院的检讨,一个从七品的小官。

其父年遐龄已退休,在京养老。他大哥年希尧任工部侍郎,从二品。

年遐龄退休时是湖广总督,虽然仅是正二品,但地方官的正二品跟京官的正二品不是一回事。湖广总督,封疆大吏,湖南湖北的军政都由他一把抓了。

她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因为这都是四爷跟她叨叨的。四爷­干­嘛叨叨这个呢?因为年大将军虽然是代父前来拜年加拜主子山头,但他是托了富尔敦来的。

富尔敦这人她乍一听完全没印象啊,但四爷用一句话就叫她明白了。

“不过是老八身边的一条狗,还想冲我摇尾巴。”四爷冷笑,叫她想替那位富尔敦点蜡。

至于为什么富尔敦会跟年大将军一起来,因为他们不但是同年,还是连襟。富尔敦的二妹妹嫁给了年大将军。

那富尔敦又为什么成了八爷的人呢?

因为富尔敦姓纳兰,是纳兰容若的儿子。

贵圈乱吧?

四爷叨叨完还感叹:“纳兰如果还在世,也不会叫他的儿子去捧老八的臭脚。”

纳兰容若死得太早,没来得及给几个儿子安排个好前程。明相儿子不少,对失父的孙子的看顾就少多了。李薇也是才知道,纳兰容若的几个儿子前程都不太好。

富尔敦靠自己在三十九年当上了进士,之后就一直在翰林院晃荡,一直一直是七品……

有这么一位父亲,当儿子的要是混不出个样来,那都不好跟人说他阿玛是纳兰容若。听说富尔敦最恨的就是做词,特别是当场做词,曾有人在酒桌上叫激他戏作一篇,被他大怒而去。

最后李薇装了一脑袋的纳兰容若的虎父犬子,老八香臭不分谁来投奔都要,实在太没品位的报怨。对年家的印象就是这一家好牛X。

牛X到她已经坦然的想输给这种白富美一点也不亏。

但后来,两人在帐子里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问如果年家有个姑娘,他会不会娶回来啊?

四爷满脑子的老八、纳兰家、年家打成一团,叫她这一问竟然愣了数息才反应过来,回过神来竟然觉得脑子里刚才塞的东西都不见了。

“嗯……叫爷想想……”他闭着眼睛很认真的说,她凑上去却被他抓住狠狠在屁|股上打了几巴掌,打得她稀里糊涂的一脸迷茫缩在他怀里。

发完火的他居然笑了,搂着她摇了几摇,“真是……真是……”他叹了声,突然有点明白了。他说的那些,只有这一件是跟素素切身相关的,所以她只关心这个。同样,对八爷和富尔敦甚至年家来说,重要的事肯定跟他不一样。

年家是想待价而沽?富尔敦和老八是想趁火打劫?

年家全家都是镶白旗,可他们一家也有自傲的本事。不想­干­脆的反到他的门下也能理解,但是如果把主子当猴子甩就错了。

他这样,不管是他还是老八都不会把他当成心腹来用了。

不过是个墙头草,哪边有好处就往哪边靠而已。

四爷想好了就翻身准备睡觉,背后的人果然靠上来倚着他,过了足有一刻还没听到她规律绵长的呼吸声。

这么长时间还没睡着,可见是真放在心上了。

他心中叹笑,小女子的心里只能装那么大点的事。说是以夫为天,看来他就是她的天。他不罩在她的头顶,她就心慌了。

他翻过来把她拉到怀里,哄道:“年家有女儿也不是素素,爷有素素了。”

这话真是甜到忧伤。叫她的心情一连好了好几天,阳光灿烂的。

甜到最后她也想这是他哄她的,可他现在这么忙还愿意哄她,而不是视而不见,不是说她烦人,嫌她碍事之类的。

他对她的包容也是感情深的一种表现吧。

她不该再怀疑什么了。

从宫里出来后已经是星月满天,她靠在车窗上,掀开帘子看着前面的四爷,她想起刚才她们一起出来时,十三爷就等在宫门口,一见到十三福晋就上去扶着她,一面对她们道谢。

兆佳氏还特别轻松的说:“娘娘心疼我,赏了东西给我,叫我明天在家歇着就行了。”

十三笑着点头:“这样也好,你现在走来走去我也担心。”

兆佳氏临走前对她点点头。结果她看到这两人走到骡车前,丫头要扶兆佳氏,十三爷挥退丫头,打横抱起大肚子的兆佳氏送进车里。

好幸福……

她忍不住在想,十三爷和兆佳氏之间是患难之情,她和四爷是不是也经历一次这种事,他就会更喜欢她呢?

在她忍不住大开脑洞的时候,四爷突然出现在车窗外,还敲了敲车窗,吓得她猛然回神。

四爷从出宫门就感觉到背上有一道视线,几次回头都是素素。

这是有事?

他本想等回去再问她,可反倒记在心里一直想,最后还是拉马回头看她到底是什么事。结果他都跟着车走了好一会儿了,不见她有反应,不得已敲敲车子,她才好像刚刚看到他。

看来是他多心了。

不等他生气,车里的她就一脸惊喜感动的笑起来了。

他的气就跟火炉边的雪一样都化了。

拿她没办法。

四爷对她笑了下,又敲了敲车窗,一夹马腹又跑回到队伍前头去了。

他是特地来看她的吗?

李薇整个人都像踩在云端,下车回到园子里,洗漱后换了衣服躺上床都是飘飘然的。等听到门外连声的通报,跟着四爷走进来,她跳下床才发现自己头发都解散了,身上只穿了里衣。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

她镇定的在屏风后自己把衣服穿好,头发挽好后才出来。外屋玉瓶几人正压低声音侍候四爷洗漱,她悄悄走到玉瓶身后。

玉瓶捧着牙粉、牙签和漱口水等物转身,不妨背后冒出来一个人!

吓得手上的托盘就扔了。(ノ*口*)ノ

李薇赶紧帮她捧住。ヘ(O_Oヘ)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玉瓶先捂着心口轻声说:“主子,你醒了?怎么不叫奴婢进去侍候?”

李薇­干­笑着把托盘给她,坐到四爷身边去。

四爷刚才从头看到尾。从她掀帘子从黑洞洞的里屋出来起,她就一直只看着他,都没注意到她的丫头们。他还以为她睡了,进来时还特意小声点,不叫下人们去叫她。

他对她笑了下,握住她的手,轻声对她说:“没睡还是听到爷来了就起来了?”

“听到你来了。”她又坐得离他近了点。

四爷都快叫她挤到榻下去了,禁不住嘴边的笑,拍拍她的腿,脚还没泡够时辰也不洗了,抬起来叫人擦­干­净,换了衣服就拉着她回了里屋。

他掀开被子先叫她钻进去,他再吹了灯上去,掖好帐子,床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巢­茓­。

一片温暖的黑暗中,她钻到他的怀里,悠长的舒了口气,很快睡着了。

留下四爷一下下摸着她的长发,轻轻吻着她的额头。

……真是一个宝贝。

二月初,刚刚过完年皇上就去五台山了。他把直郡王留下了,带走了太子、三爷、八爷、十三和十四。

圣驾出发前,十三来府里拜托四爷在他们出门后照顾家里。兆佳氏刚生了孩子,还没满月。

圣驾走后,李薇就去十三爷府上看了一次。之后每个月都要过来一趟。

转眼到了四月,园子里的景致越来越好了。

这天,李薇刚从十三爷府上回来就听说四爷在园子里大发雷霆。

叫她刚下车的脚都迟疑了下,身后的轿子已经抬走了,她也不可能现在再去街上逛一圈。

心里多少有些害怕,她就故意慢慢的走,不太想赶紧进园子。一边悄悄问赵全保:“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她还没经历过四爷发大火呢。

以前四爷都是生闷气的款。为什么突然改变风格了?

这么想着,她的脚下更慢了。

“咱们往这边走。”她道,脚下一拐往湖边去了。

装模作样绕着湖散步,她也把事情搞清楚了。四爷今天回来就气冲冲的,皇上不在京,他每天都是忙到天黑才回来。今天却早早的就回来了。

李薇看看天­色­,现在最多四点。这个时间是不太对。

“在外头是什么事,咱们也不好打听。但是回来苏公公就被主子爷骂了,上茶的王以诚叫拖出去打,他兄弟王朝卿出来求情也叫拖出去打了。”赵全保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现在还押在那边门口呢。”

李薇松了口气,虽然有些不厚道,但四爷这是还有理智呢。他这是拿下人撒气呢。

看来是在外头受气了,就是不知道是受谁的气。

她绕着湖转了一圈半,散了近一个时辰才回去。结果不等进屋,玉烟就悄悄过来说:“主子爷来了,在屋里等您呢。”

李薇心里就是一抖。

她不敢确定四爷在怒极的情况下,会不会来冲她撒气。她知道他不会对儿子和戴先生他们撒火,难不成打了苏培盛几个还不够?

赵全保听到主子爷在屋里腿都有些软,担忧的看了眼慢慢走进屋的主子。今天风光如苏培盛,也不过是主子爷生气时可以随意发火的出气筒。他就是混到苏培盛的份上,在主子爷的眼里也如蝼蚁一般。

主子呢?

他不由得想,主子爷是来找主子出气的吗?

屋里很静,李薇像踩地雷一样走进来,扫了一眼就看到四爷在西侧间的屏风后写字。

她犹豫了下,还是去洗漱换了衣服再轻手轻脚的过来。

四爷淡淡道:“去散步了?”

“嗯。”她应了声,看他桌上的茶喝了一半了,就端出去叫人换一碗来。回来看他的字已经写完了。

四爷放下笔,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郁气都吐出来。

她以为他写的还会是草书,结果却是楷书。

四爷见她过来就让开身,让她细看。

她念道:“欝欝千株柳,­阴­­阴­覆草堂。飘彩拂砚石,飞絮点琴床。莺啭春枝暖,蝉鸣秋叶凉。夜来窗月影,掩映简编香。”

好诗,只是心境上与四爷这刚发过火是不是不太相称?

四爷看起来却不似勉强,他含笑道:“这首诗已经做了有一段时间了,总是无法一气呵成。今天终于能写出来了。”

她看他十分小心的把纸拿起来,交给张起麟,叫他拿去装裱,回来好挂在他的书房里。

大概是诗兴大发,他又拿起笔对她笑:“早就答应要给你写一首了。”

李薇其实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吃不准他现在是发火中在假装无事,还是真的不生气了。但也赶紧过去表示很期待。

他一口气写了四五首,写完细观却撕了其中三首,只余下两首,还要摇头叹说不足、不足,然后说先不给她,等写好再给。

她虽然一点都不着急,但也表现的很想先睹为快,争闹一番后看他笑出来了,她才放了心,知道他不是假装开心了。

不过想想,在他自己的园子里,他还假装什么?

打了苏公公他们真的就够出气了?

四爷虽然是男人,心也像海底针。­阴­一阵晴一阵,叫人摸不透。

晚饭后她才从他的话里猜出来了,惹他生气的是直郡王。这次皇上出巡没带直郡王,带走了八爷。然后留在京里的直郡王就跟四爷掐起来了。

四爷想起来脸­色­又黑了,­阴­冷的笑道:“……我看他还能跳几天。”

——老四,你别在你哥跟前显摆!掌旗又如何?皇阿玛还没封你个王位呢!就敢在你大哥跟前摆王爷的谱?你大哥做了十几年的郡王了!也没像你这样抖起来!

第二天起,四爷就在园子里歇起来了,每日不是陪着几个男孩读书,就是游湖垂钓,还打算在园子里开几块田出来种。

说他外头很闲,也没有。弘昐回来都说:“来求见阿玛的人每天都有,先生给我们讲着书都要出去见客人,今天还有个赖在外头不肯走了。先生都拿人没办法。”

可四爷要闲着,他还拉着大家一起闲。早上用过膳就拉着她在园子里赏景,用他的话说就是:“住进来也有两年了,还没好好赏过一回。”

四爷仿佛觉得很亏。

园子中水草丰美,居然引来一群绿头红脚的野鸭子。一早起来湖里扑腾着一大片的野鸭子可把园子里的人都吓坏了。

下人不敢驱赶,四爷赶来后也不叫人伤害它们,侍卫里头有技痒想比比弓箭的,看四爷好像挺喜欢这群野鸭子的也不敢动手了。

到了白天,园子里的人都出来看稀罕。

李薇想凑近看看,结果野鸭们都胆小,靠近了就纷纷飞起再落到湖边的其他地方,扬起的羽毛和粪便就叫人讨厌了。

不过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顾俨和傅敏两位都站在湖边赏了几天,等鸭群飞走后才回书房做画,听说画得不错。可惜她无缘得见。

鸭子走后,留在湖边的大片的鸭粪叫下人们打扫了好几天才­干­净了。

四爷听她说起,笑道:“凡事哪能尽如人意?咱们看得高兴了,自然就要担起这些麻烦。叫他们别抱怨了,一人赏二两银子吧。”

银子赏下去怨言就不见了,改成一片歌功颂德。

鸭子走后的几天,膳房进上来一道烤鸭子。吃着­肉­十分筋道,不像平常笼养的鸭子,而且个头也小多了。

玉瓶悄悄跟她笑着说:“他们祸害了不少,侍卫里一到夜里就去套鸭子,都是偷偷的。膳房的人捉了好几笼,现在都在那里养着呢。”

这个……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到了晚上,四爷也跟她说:“他们有好东西,今天我叫人做给你吃了,好不好吃?”

原来他也是共犯啊。

她马上点头:“好吃,野鸭子的­肉­好劲道!”

四爷还笑:“你不知道,弘昐晚上带着他的侍卫去扑鸭子,险些叫鸭子给带到水里去。”

嗯?

李薇马上瞪起眼准备叫儿子来骂一顿。

他拍拍她的手:“男孩子就要放着养,别管傻了。既然没出事就不必骂他,弘昐也大了。”

四爷感叹了句:“我们都老了……”

“没有吧……”李薇下意识的摸了下脸,晚上洗漱时就对着镜子看眼尾,还没有长纹。四爷在床上看她对着镜子巴眼角,以为她迷眼了,下来扳着她的头说:“我看,Сhā了睫毛了?”说着凑上去猛得吹了口气。

她眨着眼睛,他扳着她的头说:“出来没?”然后又凑上来,好像还要再吹。

“好了,好了。”她推着他说,等上了床她突然很不甘的说:“爷,我才二十九……”

老什么的……还很早好吗?

四爷怔了下,唔了声。两人躺下后灯都熄了,他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她:“……”

她突然有了读脸技能,觉得他的神情肯定是:= =

269、点蜡

园子里一晃过去了十多天,连李薇都习惯了,以为四爷这回真的又要休个长假,连他说要开几亩地的事也是真的,圈好地方已经在垦荒了:就是把地翻翻,把铺好的地砖全起了,把周围栽得好好的花木都移到别处去。

李薇挺好奇的天天去看,亲眼目睹了从美景到荒地的改变。

苍海桑田也不过如此。

她觉得四爷挺折腾的……

不过四爷是认真的,连名字都起了,叫耕织园。庄子上的瓜棚也原样挪过来了,还引了一条渠。

她对弘昐几个说她看那耕织园里应该也有他们的份,从今天起做好准备吧。

除了已经对种地没有印象的弘时外,弘昐他们都是一脸的苦瓜相。

但就在他们以为这次绝对逃不掉了,弘昐他们还去翻了书,看现在会种什么东西,内务府的人来喊救命了。

八爷走后,内务府几个司的总管就商量着办差,差事都有先例,平时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事需要上官定夺。

但今天就出了一件大事了,这事必须要上官来办。八爷不在,直郡王没管过内务府,他们就跑来找四爷了。

四爷叫进来一问,立刻就站起来了。

被派来的掌礼司郎中还不明白他放了多大一个雷,继续道:“……纯悫公主既逝,皇上的旨意虽然一时半刻还没发回来,但府里也要先有个章程出来,不能点火烧灶现砍柴啊。”

纯悫公主是宫里的小透明,其母是个贵人,多年不受宠。四十五年嫁到博尔济奇特去了,虽然跟温恪是同年出嫁,同抚蒙古,但当时几乎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活着的公主这辈子只有三次风光的时候,一次出生,一次出嫁,一次去世。

纯悫却哪次都没有特别风光过。就连这次,四爷都不确定皇上会怎么办她的丧事。温恪和敦恪死后,皇上还下旨抚慰两位额附。素素听了后气了半个多月,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四爷接到消息就进宫了。到了内务府找出蒙古报丧的折子的誊本一阅,才知公主是三月时没的,结果皇上今年没去蒙古,这折子就递得慢了些。

但再慢,也早在半月前就到了南书房。只是他的好大哥,直郡王忘了通知他了。

京里现在就他们两个在,他想把着南书房?四爷不跟他叫这个板。他要,他就退。看最后谁吃亏。

直郡王现在简直是疯了。他难道是觉得他能抓到的权力越多,最后就能逼得皇上封他当太子?

按说接到这个折子后,他是应该跟南书房的人商量一下看怎么办的。公主是小辈,宫里的都是长辈,按说丧事是不必大办的,但必须要有所表示。特别是公主的生母纳喇氏还在宫里戳着呢。

四爷出了内务府就直接进宫了。

他去了永和宫。因为是正经差事,所以没有递牌子,只是去之前叫人赶紧给娘娘说一声,免得娘娘那里有客人撞上了不美。

小太监来传话时,德妃正跟几个小妃嫔抹牌逗趣。宫中寂寞,不找些消遣这日子怎么熬?长日无聊之时,听听别人的奉承还是不错的。

方姑姑听了小太监的话,过来伏耳说了两句。牌桌上的小妃嫔们都机灵的停了说笑声,抹完了这把牌,德妃笑道:“这打牌真是消磨时间,没留神都这个点儿了。”

小妃嫔们自然就纷纷起身告退了。

德妃起身回去换衣服见儿子,外头牌桌茶盏都收起来。约过了一刻,外头人通报,四贝勒到了。

四爷进来施了一礼,德妃含笑招手:“近些,咱们呣子说话不必忌讳什么的。你来是有事?”

四爷把事情一说,德妃嘴角的笑就收了,毕竟是丧事,她叹道:“前两日已经听钟粹宫的说了,只是现在还不敢告诉她额娘。”说着她抽出手帕在眼角擦了下泪,“纳喇氏就得了这么一个孩子,过年时还想孩子想的都病了,这才嫁过去几年啊……”

四爷不说话,他跟这个妹妹不熟,现在连她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

“娘娘节哀。”他就说了这一句。

德妃得了这句话,顺势收了泪道:“行了,这事我知道了。等我再跟钟粹宫的商量下,看怎么跟纳喇氏说。”

四爷说完正事,自然还要关心一二。

“娘娘最近可好?”

“好。”德妃也要关心下儿子,“听说你都住到园子里去了?那边凉快,喜欢就住着吧,皇上赏的,没人敢在那里撒野。”

娘娘这是听说直郡王在南书房外冲他大吼的事了。

四爷此时方露出一抹笑。

见他终于笑了,德妃才算松了口气。呣子两人说话比她跟奴才说话还要­干­巴,这叫什么事?她都这把年纪了,孙子都抱了几个了,还要哄儿子。

可她若是拧了,四爷能比她还拧。这个儿子从小就是个倔脾气。以前在宫里时还能软和些,现在出宫建府多年,脾气越养越大。更是谁的脸­色­都不肯看了。

四爷告退后,方姑姑上前问:“娘娘,钟粹宫那边摆明了想占个头儿。”

直郡王在南书房外骂了四爷,把四爷给骂得躲起来了。惠妃就请她去喝了个茶,温言软语的说都是兄弟,一时说急了,没大事,叫她别放在心上。

德妃比她还会撇清,也笑着说哥哥教训弟弟那是应该的。

纯悫公主这事一出,宫里必定要有个领头的。太后从不过问宫中闲事,佟贵妃有皇上在时,她能管,皇上不在宫里,她就绝不会跟有子的妃嫔们顶着来。何况惠妃身后站着个大千岁呢?

太子眼看要倒,直郡王如日中天!

德妃沉吟一阵,叹道:“惠妃比我先侍候皇上,这事该我让一步的。”

不撄其锋。

就连四爷也是这么做的。

皇上的脾气她看得清楚,那是最不爱叫人逼着做事的人。

直郡王晕了头,惠妃打算陪着儿子一起死吗?

四爷出了宫,掌礼司的郎中还等着他呢。见四爷出来了不往内务府大堂去,郎中一面想幸亏他想着到宫门口来等!一百赶紧撵上去,拦在四爷前头拼命作揖:“四爷,四爷,您发句话吧,给小的们指条活路!”

四爷有心想看直郡王蹦得更欢些,哪肯帮他,指点道:“既是和硕公主,就先找出旧例来­操­办吧。”

郎中还想再问,四爷越过他走了。

郎中委屈道:“……旧例­操­办自然是可以,您也要写个条子下来啊。”凭一句话就想开库房?怎么可能嘛!

晚上,李薇看四爷一直面带笑意,跟弘时偷偷赢钱时的神情特别像。

大概是她盯着他看,叫他发觉问出来,她就说了。

四爷囧了下,“怎么是爷跟儿子像呢?是儿子跟爷像。”

弘时常赢钱,您可不常有这种表情啊。

“爷,您有什么好事吗?”她忍不住问。

“好事?有啊,耕织园的地都开好了,明天一早就带孩子们去。”他道。

李薇默默为弘昐几个点上蜡。

“你也去吧,这会儿天也不热不冷,正好。”他跟着说。

……李薇默默为自己也点上一根。

270、请安折

“怎么样?”李薇头上包着一条蓝底白花的布巾,身穿一件粗棉布夹袄,外罩桃红比甲,从头到脚都是正宗农家­妇­人打扮。

玉瓶等几人全都连声赞:“好,主子这么着打扮真好看!”

李薇挺自得的转圈圈前后看。

为了响应四爷下地的号召,她特意做了这么一身农家衣服,用的就是农­妇­们自家织的粗布——这东西还挺不好找,是赵全保特意到他们的庄子上,跟庄­妇­买的。

她还真没做过这样的衣服,就连玉瓶她们也没穿过,几人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赵全保小时候在家乡见过,跳出来说出个一二三来。

首先,就是农­妇­要下地­干­活,外衣下摆不可能垂到脚脖子,最多是膝下三寸有余。一个是省布,二就是不容易脏。

这么着做出来的外衣就短了一截,李薇穿上后感受了下,有些别扭的说:“……好像衣服小了似的。”露出裤腿好不习惯。

玉瓶忙问:“那要不要再改改?”

她摇头,想她在现代还下穿打底配超短裙呢,膝下三寸的长短已经很够了,更别提下面还有一条夹裤。

但她还是嫌裤脚露出来不好看,在裤脚上镶了几道边。

准备好了以后,她自己拿着带花布帏幕的小斗笠,带着一群拿着点心、茶水、小凳子和打发时间的戏本子的随从,浩浩荡荡往耕织园去也。

出了屋子,头顶的大太阳就毫不吝啬的洒下它的光辉。

李薇赶紧把斗笠带上了。原来这斗笠上的帏幕特别长,但她嫌跟她这一身粗布衣服不搭,特意找了半块纱截了缝上去,堪堪盖住下巴。

这么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在她心中已经很贴近四爷的想像了,她就盼着给他个惊喜呢。

快要到耕织园了,她叫赵全保把茶水壶给她提着,一马当先的进去。

园子里开出了十几亩的地,四个男孩都在,各占一块。前头一排三块地是四爷的自留地,看起来比四个男孩开出来的都整齐。

弘时一见到额娘的身影,扔了专替他制的小钉耙就扑过来了!如­乳­燕投林一般!嘴里还喊:“额娘!额娘来了!”

李薇脑补:额娘救命啊!

从四爷说要开地带着他们,这已经是第四天了。四天下来,足够弘时想起以前在庄子上三个哥哥被虐的事了。

李薇努力憋住笑,蹲下来抱住这个小儿子。

弘时扑到她怀里半天就只会喊额娘,弘昐在地里直起身,喊他:“弘时!回来!还不到喝水的时候呢!”

弘时一抖,赖在李薇怀里不起来了。

她好笑的问他:“现在是­干­什么呢?”

弘时委屈巴巴的指着被他扔下的钉耙:“拿这个拉地,阿玛说要拉十遍。”

他耙得太浅,还被阿玛责令返工,特别可怜。

李薇一看四爷不在,实在不忍心逼着儿子下地,牵着他进瓜棚坐下后,拿出点心和茶叫他吃,还招呼其他几个男孩都过来。

四个男孩人手一个粗瓷大碗,他们以前喝水的茶碗最多装150毫升,现在这碗容量大概在480毫升左右,所以一般一碗下去,肚子就喝饱了。

点心也是她特意叫人做的有人脸那么大的酥饼,里面是花生芝麻核桃,甜咸馅的。

刚开始从篮子里拿出来时,几个男孩都有些不知如何下嘴,弘晖还捧着吃,怕咬一口再碎了。还是弘时先掰成两半给了他们灵感。

等他们都吃上喝上了,李薇到现在还没见到四爷,这节奏不像是去方便了,再看苏培盛也不在(挨了打三天就起来了,可见打得不够重),她好奇的问弘晖:“你们阿玛还没来?”

弘晖连忙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恭敬道:“是的,李额娘,阿玛还没来。”

李薇忙摆手:“哦,这样,那你吃吧,吃吧。”

男孩们吃完,弘晖就带他们继续去下地了,弘时借口还没吃完不肯动,正在像小老鼠一样小口小口的咬,不过看哥哥们都走了,他也坐不住了,三两口塞到嘴里,拖着小钉耙跑了。

过了一会儿,二格格拉着三格格过来了。两人一人提一个篮子。

三格格过来后就很乖的坐到她身边,篮子交给玉瓶,说:“大姐姐去嫡额娘那里了,叫我跟着二姐姐。”

李薇替她擦擦汗,对大格格这么小的年纪就要费尽心思有些唏嘘。虽然她现在跟她当年进阿哥所时差不多,但大格格还在自己家里就要这样,总有些悲哀。

她叫三格格随便玩,不必坐在这里。

三格格就跑去找弘时了,二格格问:“阿玛呢?”

前两天这时四爷肯定是跟男孩们一起在地里忙。她拍拍身边叫女儿坐下,“不知道,过会儿就来了吧。”

二格格盯着她的头巾看:“额娘,你这个真有意思。”

她早就带了她的份了,一口气拿出来了四五条,母女两个挑起来,三格格看到也回来,她们三个一人绑上一条,都觉得新奇无比。

两个女孩都笑嘻嘻的,李薇道:“等你们阿玛来了叫他也看看。”

四爷一定会高兴的。他做什么都很有投入感,所以如果身边的人比他还投入,还认真,他就会很满意。

两个女孩都撒出去了,李薇坐在瓜棚下想四爷:他跑哪儿去了?怎么这会儿还不来?

九州清晏里,四爷写好给皇上的请安折子让人发出去,然后才拿起斗笠戴在头上,带着苏培盛往耕织园去。

他到耕织园里一看,几个男孩都乖乖的在耙地,弘时最费劲,上回他耙得太浅,被他说过后,今天就见他把钉耙深深的扎在地里,然后用力往后拖!我再拖!

然后三格格就过去帮他一起拖。

瓜棚里,素素笑得前仰后合,不过她还记得不叫弘时看到,刻意叫丫头挡在她前头。

这种额娘……

四爷摇头叹笑,走过去才发现她今天穿了一身农­妇­的衣服,头上还特意包了头巾。

“你这身打扮倒好。”他认为很合适。

李薇起身转了个圈叫他看仔细,还指着袍子下摆解释为什么这么短。

四爷感叹:“百姓的生活就是这么艰难啊。”

李薇理解了他的潜台词:衣服都换不起真是太困难了。

她也很囧,很想告诉这位爷,像他们这种一天换个三四身的生活才是瞎折腾。吃饭要换,见客要换。有时他过来了,她为了他不但要换衣服,头都要重新梳。

她是当成工作来做的,就跟进化学实验室要套件白袍一样。但普通人家真的不用这么费事,最多家居一套,出门换一套,睡觉再一套(= =好像也有点费事……)。

这么说其实都是生活的需要。

大概她的表情太丰富,四爷笑了下,问她:“是不是觉得爷说的很可笑?”

一点点而已。

她严肃认真的说:“怎么会呢?爷您这是悲天悯人之心呢。”

他又笑了,看着耕织园说:“没种地之前,我也不觉得种地有多难。但是就算我只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已经觉得比连打一个月的猎还要累了。平时庄子上的地还有下人照管,就算这样去年秋天收上来的东西也不过寥寥几袋而已。”

李薇想起了那几袋花生红薯,不由得也沉默了。

“其实就连那几袋里也有水分,庄子上的人肯定往里掺了不少。”四爷摇头,深深叹了声:“靠天吃饭的百姓就是这么艰难,累上一年也未必够一家的口粮,再加上赋税,怪不得一遇上灾年就要靠卖儿卖女生活。”

李薇:感谢袁隆平爷爷。

等四爷也扛着钉耙去犁地了,她才觉得刚才他们讨论的是不是有点太深刻了?

……或许对她来说是太深刻了,可对四爷来说就是摆在他面前的任务了吧?

突然四爷的形象高大起来了。她是在跟未来的一把手讨论民生问题啊!放在现代都够上央儿了。

不过转头看四爷带头的惨不忍睹的犁地方式(后面一群小的还有样学样),她都想跟他说说,要不拉头牛来帮帮他们的忙……

关于翻地的问题,先放到一边。五月时,她听说又有个公主没了,京里各府都要哀悼一下。但由于公主是小辈,所以宫里并没有大办,听四爷说只是在公主的生母的宫里挂了白。

李薇这一挂的都不用做什么表示,只有福晋做为女眷进了趟宫,是跟十三福晋一起去的。同去的还有二格格和弘昐等一众小辈。他们是要给公主姑姑磕头的。

幸好这群小主子都是实实在在的龙子凤孙,比没了的公主姑姑要贵重些。

弘时回来说他们没跪多久,领到奉先殿先站了好一会儿,听礼部的一官念了几篇赋,其中还有皇上写了特意发回来的。

然后弘时悄悄跟她说:“还叫我们哭呢,幸好额娘你给我们带了香包,我看有哭不出来的就低头使劲挤眼。”

在宫里举哀是不能大声嚎啕跟小寡­妇­上坟似的,不哭晕都不算你上过坟了。他们流行的是默默流泪,哭得要够悲,但不能失了仪态,怎么哭得才美,李薇也曾受过训练,虽然她嫁给四爷后还没实践过。

现在看,她的头一次实践大概就是皇上山陵崩的时候了。

总觉得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六月,皇上到热河避暑。

康熙取下单片眼镜,对坐在下头的李光地道:“洋人的这个小东西真不错,回头也赏你一个,读书就方便多了。”

李光地起身谢恩:“万岁体恤。”说完就摇头叹气,指着自己的眼睛说:“奴才这双眼睛二十年前就不成了,看远了废劲,看近了就重影儿,奴才现在看书都叫儿子读,他大了就叫孙子读。”

拉家常似的话叫康熙也感叹:“是啊,他们都大了。”

李光地瞬间闭嘴。

康熙把身边的一封折子递给他:“你看看,这是老四送来的请安折子。”

李光地先道了声奴才斗胆,然后才恭敬的接过来。

四爷这笔字是练得相当不错的,风骨铮铮。写的却是家常小事,先祝皇上圣体安康,他带着全家叩拜,遥祝圣躬安康云云。再写最近天气渐热,太阳大,皇上出巡一路辛苦,要保持龙体,圣躬安泰是天下臣民的福祉。

第一页就说多谢皇上前年赏的园子。园中景致很美,还有两个大湖,前些日子还引来了一群野鸭,足有上千只。随折送上长子弘晖做的一幅野鸭图,游戏之作,难登大雅。

再说他在园子里开了几亩田,以前在庄子上就种过几亩,还进给皇上几袋花生,今年想再种了进给皇上。

几页琐事过后,四爷就写起诗来。说是园中景­色­优美难言,引他诗兴大发,特意写了请皇上品评一二。

李光地看得牙酸,但凭心而论,这诗做得着实不错。

就是跟四爷的形象不搭调。跟京中的气氛也不搭。皇上带走太子和八爷,留下直郡王就是想让他们两个掐起来。结果直郡王是威风了,四爷却躲了,在圆明园里扮起了富贵闲人,悠闲自在得好像不慕富贵权势,打算清心寡欲了。

这话搁谁也不会信。

李光地看完面­色­不变,放下折子呵呵道:“四爷这笔字是越发进益了。”他当过太子的师傅,说说四爷的字是应该的。

说完见皇上没反应,他接着道:“这诗也好,叫人心之神往。”

康熙这才笑叹道:“是好啊,老四这孩子以前读书就用功,几个兄弟中是数得着的。”

李光地松了口气,看来是说对了。

他这次被皇上带着出巡心里是提着弦的。太子现在就是个火坑,他是拼命往外跑,生怕被扯进去。所以皇上此时的态度是最重要的。他不能表现得跟太子有关系,但也不能撇得太­干­净。那反而叫皇上疑心。

就跟现在似的,坦坦荡荡的来陪皇上说话。

可他心里却转得飞快。叫他说四爷这折子假得都冒泡了,可皇上却吃这一套啊。

从皇上这里出来,回去后下人侍候他换衣服,惊讶道:“爷这一趟在太阳里走得久了,里外全湿透了。”

里衣更是湿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李光地摆摆手叫他下去,他还要仔细想想今天的御前奏对有无疏忽。

皇上近日常叫他过去。这是为了表示他并没有厌弃太子,还肯亲近太子身边的人。因为弹劾太子的奏折已经越来越多了,正因为这样,皇上才要表现出对太子的喜爱。

有慈父,才有逆子。

李光地虽然发愁还被归到太子一边,但深知这事急不得,只能徐徐图之。

四爷的做法大概可以借鉴一二……

四爷虽假,却是把戏做到了皇上眼前。只要皇上愿意信他,那这戏再假也是真的。同样是仿佛淡泊名利,三爷明面上是修书,做的却是在拼命博取文人的好感。

再说顺应圣心,四爷是跟谁都不顶着来,前有八爷,后有直郡王,不管是哥哥弟弟,要他手里的权,他就拱手相让,事后也不见怨言。

叫李光地说,四爷实在是能忍。可叫皇上看,未尝不是认为四爷仁厚,有兄弟之情啊。

四爷啊四爷……

李光地叹服,若太子真的会被废,这下一个上台的说不定就是这位潜龙了。但这都是今后的事了,如今要紧的是在位上这位。

想到这里,李光地叫来下人:“那银子给那位送去了吗?”

下人忙道:“送去了,一早就送去了。”

那就好。李光地心想,多亏从那人嘴里得了消息,知道皇上的眼睛不好了,他今天才装眼睛也不好了,就是怕皇上心里不痛快。这人一老,就喜欢听别人比他更老,更不中用。皇上比他还要年轻个十多岁,皇上要是知道他的眼睛还好好的,只怕就要生气了。

所以他不能说‘奴才还硬朗着,身子骨还行,一顿还能吃三碗饭,眼睛还不花,还能替皇上办差’。这话说了,马屁就拍到马蹄上了。

他只能说他比皇上的身体还不好,皇上才会高兴。皇上高兴了,他就放心了。

四爷的请安折子皇上阅后被发回,直郡王看到后气得狠狠摔在地上!

他在屋里如困兽般转了数圈,恨道:“……把这折子给爷的好四弟送去!”

说罢大步离开。他走后随从才敢把折子拾起来,掸去灰土后叫来人给四爷送去。

圆明园里,四爷正带着儿子们在耕织园读书。

耕织园里有棵有年头的银杏树,树冠大的够十几个人在树下乘凉。四爷就索­性­带着孩子们在这里读书了,听着树上蝉鸣鸟叫,手捧一卷书,多么风雅。而且也省得路上的功夫了。

四爷一身粗布衣服,卷着袖子和裤腿,头戴斗笠(怕树上掉虫子和鸟粪),手执书卷,下头四个男孩也是一般打扮,再外围的哈哈珠子们就规矩多了,都穿着普通官家子弟的常服,宝蓝苍青,腰系玉带,然后戴着斗笠。站在最外头的就是太监和侍卫们了。

李薇有幸见过一次他们树下读书会的现场,心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弘时不停的挠着脖子根和手臂、脚踝等处,不是被蚊子咬了,而是粗布太粗,磨得他­肉­皮疼痒难忍。初春的时候穿,里头还穿着细棉布的里衣。现在单穿就受不了了。

李薇心疼归心疼,也只好告诉他要么跟他阿玛一样里外两套,那样热,要么单穿这个,痒。

弘时犹豫再三,还是认为热不能忍。痒就挠挠吧。

四爷背后有一个大木板,放在西洋画师用的那种架子上。四爷这个是特制的。木板打磨平整后,上面夹了一大张白纸,一边还摆着笔墨砚台。

这就是李薇看到他们的读书会后苏出来的黑板变型:白板。

四爷觉得这东西不错,写出来几个孩子都能看见不说,悬腕壁书也是很有风格的事。于是包括哈哈珠子在内,每个孩子都回家跟父母们说要弄个这种白板搁书房里写字。弘昐几个的就由四爷全包了。

他还给李薇也弄了一个。

李薇偶尔用来写写画画,非常之爽。

请安折子送到四爷手里,皇上仅批了一个字:好。

四爷收起折子,笑得淡淡的得意。

李薇感觉这不像是弘时赢钱,更像是弘时在牌桌上搞鬼,骗到人时的神情。

呵呵呵呵~你们都掉到我的坑里来了~

271、热河时疫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李薇在课本上就学得这一首记得最牢固,她记得应该是写作文佳句一百摘抄时,老师重点强调:写草原风光一定要有这一句!

这个顽固的印象就这么戳在了她的脑海里,跟着她穿越了时空,回到几百年前都没忘了。

敬爱的语文老师,您欣慰吗?

李薇内牛满面中。

六月中旬,起因好像是四爷的一封请安折子引发了皇上的慈父之心,皇上就表示四儿子啊朕好想你,快来陪阿玛避暑吧。

于是,四爷就打包行李,带着她在三·伏·天里赶路去热河‘避暑’。

只要逻辑没问题的人肯定就能发现这里的问题!

没发现问题的也可以在她闷在车厢里吃了半个多月的土后赶到热河,在背上、屁|股、大腿甚至胳肢窝里都长了一大片汗疹的时候发现真相。

真相就是三伏天坐马车赶路真蠢蛋也。

四爷当然也很惨,虽然他没有直说,但比起她在车厢里还能松快点(没人的时候穿单衣,再热可以把扣子适当解开几个),在外面的四爷不但要头顶烈日,跟他的马相亲相爱,而且他还穿了两层衣服。

下车前才需要把衣服穿好的人每次都能看到他那湿透两层衣服的惨状。

幸好,因为有上次他在户部值守的前例,路上洗衣不便,她早早的就叫人准备了一车的衣服给他替换。不是夸张是实指。

只要停车休息,苏培盛都会赶紧给四爷从里到外的换一遍。

并非是他太娇惯,而是大热天整天骑马,汗又多衣服又厚,这种种条件相乘在一起只有一个结果。

李薇悄悄说:四爷的那里腌了。

红红的一大片,说是汗疹,更像汗疹连成片起了水泡。

第四天就发现了,晚上休息时四爷先避开她叫了随行的白大夫,之后白大夫出去找了一套­干­净的剃刀(……)拿进去,再然后四爷晚上就没跟她一起歇了。

她又隔了两天才知道。四爷是绝不肯叫她看到他那里是什么样的,是她先猜着了,试探的叫苏培盛多给四爷换衣服,咱带了一车呢。后来可能是他认为她知道了,那也无所谓了,就过来给她交了个底。

到热河前在驿站里他们做最后的休整,以期用最好的面目面见圣上。

四爷把她叫来再三交待,然后两人躺下休息,第二天早上她就看到了。

看到后她想说红红的看着好可怜。

他拿衣服盖住,推她:“去穿衣服,该走了。”

她依依不舍,他没办法,安慰她:“不疼,就是有点蜇。”

汗水一泡可不就蜇吗?

她想给他扑点粉,止汗,他说不用,扑粉会糊住。= =

所以到热河后她没有感叹这风景是如此的壮美!穿越这么久终于跑草原上溜一圈了!而是担心四爷到了以后还要去见皇上,万一再参加个宴会什么的,等他回来那腌的就更厉害了!

因为他没时间换衣服。

李薇还是叫苏培盛带上了几件里裤和药水,要是四爷去方便的时候可以顺便换下。

她就在帐篷里。热河虽然有避暑山庄,但皇上住在里头,他们都住在外头。四爷来得太晚,一时半刻没有现成的好房子配得上他的身份:未来的王爷,镶白旗旗主。

所以四爷来的时候只有先请他住帐篷了。

帐篷并不小,准确的形容是布搭的宫殿或大房子更合适。正中一个大帐给四爷的,旁边数个小帐。一个是她的,还有一个是给她的侍女的。还有给苏培盛等人的,后面还有放行李的帐篷,外围是侍卫们的。

整一个帐篷群。

她到的时候帐篷里已经准备好了洗澡的热水,浴桶前还摆着屏风。行宫也给她派来了侍候的人,宫女、太监、嬷嬷、姑姑都有。苏培盛还把名单递进来给她阅看,共八十九人送来给她和四爷使唤。

李薇就不考虑这些人用不用得了了,这些人都有各自的职位,全都是技术工。她只需要记住几个主要人物就行,跟他们打交道的是她身边的玉瓶和赵全保。

洗去一路的尘土,她坐在帐篷里晾头发,玉瓶送来热河特有的蒙古­奶­茶,说晚上还有正宗的蒙古烤羊吃。

“主子,他们说这里有温泉呢。”玉瓶兴奋道。

在她的心里,这次四爷带她们主子出来就是玩的,热河哪里有好玩的,肯定要去逛一逛。何况四爷现在风光了,他们也能扬眉吐气了。

李薇还掂记着四爷的屁|股,听了只是走了下神:温泉治不治这个?泡泡会不会好点?

当晚,四爷留在皇上那里用了顿饭,没回来。而李薇这里也并不寂寞,她还晾着头发的时候,就有人前来拜访了。

太子的两个妾,一个刘氏一个范氏都过来磕头的。非常不巧的是她正在晾头发,偏偏又是太子家的。她只好先把湿发挽成髻,客客气气的请进来见过后,等她们走了再拆了发髻继续晾。

然后就再也安生不了了。

随驾的几个阿哥家的人都来了。谁叫人人都是带着格格或妾来的,就四爷带了她。

三爷家的是李氏(……)和朱氏。八爷家是王氏,李薇还惊了下,她没听过这个人物啊。听说给八爷生孩子的是张氏。但王氏的年纪却不小了,目测与八福晋差不了几岁。听她说的也是出宫前就侍候八爷了,她猜这个王氏跟她和宋氏一样,是给八爷在成亲前练身手的。

王氏的气质很好,温柔纯善。等四爷回来,她着重夸了这个王氏几句。

四爷听她感叹大家都是一界的人,她遇上他过得这么好,王氏那么好的女人却被八爷辜负了,真是太可惜了。

他想笑,可现在这副姿势实在是不适合笑的。

李薇举着扇子时不时的帮他扇扇。白大夫都说了,他这个就是闷着了,不透气的时候太久。除了用药,最要紧就是保持透气­性­,只要不再出汗,皮是很容易长好的。

所以四爷就这么M字开腿躺在榻上,晾PP。

帐篷里弥漫着苦苦的药味儿。

这一幕应该是很搞笑的,可她却一点都不想笑,只担心:“你明天怎么办啊?能不能跟皇上说你一路上累着了,先歇两天?”

四爷把她的脸扳过来,她老往那边看,他不乐意给她看吧,她还发现了。反正两人也是夫妻多年,这种丑态别人看不得,她看见了也无妨。

说实话,有时他也想被素素宠一宠。

“这不行,我来见皇上心里是十分欣喜的,怎么能累着呢?不但不能累,还要­精­神百倍。”他用委婉的话来告诉她这个道理,所以明天一早,天不亮他就要赶去行宫候见。最好能在皇上没起床就站在宫门外,以表达他迫切想见到皇父的心情。

李薇也没坚持,就说:“那你今天就这么睡吧。”光PP睡,晾一夜。

看她又冲那边探头,他再把她的头扳过来:“陪我说说话。”

李薇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她才不信他喜欢听她说那些兄弟的妾室过来给她请安的事呢。刚来也找不到新鲜的话题,在她想话题的时候,四爷松了口气,支起脖子也想看看那里怎么样了。

恰在此时,帐篷外苏培盛传话:“爷,八爷求见。”

帐篷外,八爷见苏培盛这个四哥的贴身太监都不进去,想了下记得王氏说四哥是带着侧福晋一道来的。

皇上传召,他还有心情带上侧福晋。

再看看现在的天­色­,这还不到睡觉的时辰呢。他可是一直等着,四哥一从皇上那里回来,他就赶来了。

这么点功夫,四哥就跟侧福晋搂在一起了?

八爷实在不相信四哥是这么一个急­色­的人,何况这位侧福晋跟了四哥也有十几年了吧?

等他踏进帐篷后,闻到没有散去的药味就恍然大悟了。再看四哥,这么短的时候已经穿戴整齐,连靴子都穿上了。

李薇还是第一次见八爷,这个多少人说过的温润如玉的人。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圆脸白胖纸。但看着确实十分的温和。

八爷对着四爷行过礼后,又对她见礼。

他微微一笑,非常恭敬的道了句:“四嫂安。”

李薇顿时就荡漾了下。等苏培盛上了茶,她就跟着一道退下了。回到给她准备的小帐篷里,她才把刚才见到的八爷拉出来细细品味了一番。

有句话说男人之美,在于说谎说得白日见鬼。女人之美,在于蠢得无怨无悔。

在八爷面前,就算你明知他只是在客套,可能只是随口哄你的。但还是叫听得人无比的入耳,愿意蠢那么一回。

换句话说,八爷愿意对所有人表现男人之美,哄遇到的每一个人。这几乎就成了他的条件反­射­了。

她相信,哪怕她和福晋一起出现在八爷面前,他肯定也能哪个都不得罪,还叫人都觉得在他面前是特别的。

等四爷送走八爷,叫苏培盛叫她过去。

她进去时他正在喝茶,衣服还没脱。

“八爷找你有事?”她问。

“没有。”四爷摇头,还在沉思。

“爷一会儿还要出去吗?不出去就把衣服脱了吧。”她又想起他的PP了,真叫人着急啊。

四爷愣了下,起身让她脱。

她把他从头到脚剥光,只给他留了件大背心。光着两条腿遛鸟的人上了床,她拿着药水过来看要不要再涂一次药,免得刚才都蹭到衣服上了。

四爷:“刚才见到老八,你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薇想了下,只有一句话:“八爷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哪怕明知他不可能对四爷安好心,对她这个四爷的侧福晋也不可能抱有善意,可刚才那一面,她对八爷的印象还是很好。

不止是那句‘四嫂安’,还有他的态度,好像他是非常认真坦诚的。

四爷冷笑:“他可不是只是会说话。”户部欠银的事交到他手上之后,可是有不少人都记着了八爷的恩情。

太子现在如大厦将倾,更有人冒出来认为只有八爷这般德行才堪配太子之位。

虽然只是零星的流言,但也叫人烦心。

见她好奇的等他继续往下说,他道:“现在外面说他好话的人可不少。”

李薇道:“说说而已,未必是真心的。”她一直觉得施恩聚拢来的人心是不牢靠的,人心多变,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不在少数。

只肯受恩,不肯报恩的也多得很,更有受恩就如结仇一般。她大学时有同学当助学人,一路当到工作后,没有得到一句谢谢,反而有人追着要钱的也不是一两例。她当年也跟同学一起掏过钱,但不像她是一对一帮助,她是只捐物,买了东西递过去,要书买书,要衣服买衣服。但不给现金。

就算是做善事,也希望付出的能得到最大的利用,而不是送给郭某某之流了,或者成了别人不劳而获的理由。

反正,她不相信那些人会因为八爷施恩就成了他的人了。

四爷来了谈兴,问她:“怎么说?”

李薇道:“爷没听说过?升米恩,斗米仇。”

四爷笑起来,摇头说:“老八可没那么傻。他真能给人一斗,就能收回来一石,甚至百石。”

那些人支持老八,都是希望能得到一个比皇上更宽厚的太子。一个曹家已经叫人眼红了,老八这是给了所有人都能成为曹家的希望。那些人敢不效死?

只怕皇上都没想到把户部交给老八会这样吧?

第二天,四爷一早的就出去了,临走说李薇可以自便。想出去转转就带齐侍卫和随从。想去城里逛也行,坐轿子去,晚膳前回来。若是一个人无聊,也可以叫人来陪。

李薇也嫌坐在帐篷里发呆太浪费这大好风光,正打算出去好好欣赏一番,用过早膳就有人来请安磕头了。

昨天来的是四爷一辈的兄弟家的,今天来的都很客气的说,想您昨天刚来没有空,才没赶来磕头,侧福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等晚上天暗下来时,四爷回来后见她正靠在榻上叫玉瓶扇扇子,一副累瘫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怎么比他在行宫一天还累?

李薇看他­精­神勃发,眼睛亮,腰背挺直,心道这不公平,他身上还有伤,结果忙了一天还这么有劲。

四爷听说她今天一天都叫人堵在帐篷里见人,笑道:“你说一句不见,难不成她们还敢闯进来?”

“是不敢啊……可是叫她们白跑一趟不是不好吗?”李薇也很怨,“要是我出去了倒好,在帐篷里却推说不见人,这也太过分了点。”

四爷在屏风后自己换了衣服,单衣单裤的出来,轻轻拍了她的脑袋一下:“那以后你还不累死?日后来求到你跟前的人会更多,你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的见人吗?”

李薇转了个脑筋:四爷这是说他日后会比现在更风光?站在更高的位置上?

她过去把他的裤子剥了,先看伤处,鲜艳的红­色­已经发暗了,但边缘还有一点红润润的。她上手摸了下,大片的地方都发硬了,这是伤口已经开始收口了。

“终于快好了。”她给他涂上药,也不叫他穿裤子了,拿单被给他盖着,端热水来给他擦身。这样也不能泡澡了。

吃晚膳时的时候,四爷坐在那里,大腿上搭一件单衣,端着一碗绿豆粥喝,面前的桌上靠着他摆了一盘凉拌白萝卜丝,李薇面前的是一盘咸水鸭,早就说好的羊­肉­就不能端上来了,他这样最近要凉血清火,不能吃燥的。

来热河后,四爷几乎天天都去皇上跟前侍候着。只有皇上不叫他的时候,他才回来带她出去。他的PP来了以后不用骑马,四天就好了。

总得来说,四爷的心情相当不错。十三爷更是恨不能一天跟他的好四哥请个十回八回的安,虽然他不太能四处乱跑,李薇也是才知道十三爷现在更像是监视居住的状态,去哪里都要请示皇上,不可能四处乱跑。

但也不是完全不叫他见人,至少他可以每天跟几个哥哥打声招呼,请个安问个好。

十四爷就像是专业撩闲的,偶尔过来趟,要么三四天不见人影,也可能一整天都长在四爷身边,从用早膳开始一直到用过晚膳还不肯走。

三爷跟四爷倒像是完全不见面了,至少她就没见四爷特意去拜访过他三哥。

太子一直跟皇上住在行宫里,不具参考价值。

连李薇都觉得四爷是来刷存在感经验值的,虽然他也很深刻的跟她说,这是皇上怕他在京里跟直郡王闹得太厉害,主要是直郡王太像一条疯狗(原话),聪明的人都不会跟他认真。所以才把他叫出京来,叫直郡王自己在京里扑腾去吧(原话)。

大概乐极只能生悲。

四爷感冒了。

晚上他回来有点小咳嗽,摸额头也真的有点热,脸也红得厉害,眼睛水亮水亮的。问他,他说白天在外头出了一身汗,又在风里跑了一阵马,大概是着凉了。

所以晚上他只喝了一碗粥,叫来白大夫号了脉,白大夫皱眉说一时看不出来,抓了点大青叶、连翘、板蓝根和草河车,熬了叫他用了,说可以治风热感冒。

“先这么看看,明早奴才再来请脉。”白大夫道。

四爷换了衣服躺下后一会儿额头就摸着烫手了,李薇摸了他的屁|股,热呼呼的好像快化了。

他边咳嗽边笑着拉开她的手:“你这是把爷当成弘时了?”

“爷没事,你回去歇着。明天过来。”他推着她道。

李薇不想走,说她把他当弘时也不算错。他现在这样,叫她到旁边的帐篷里,这里都交给下人们侍候,她实在是不放心。就跟当年二格格生病时一样。

四爷见她答应得好好的,一转头就在屏风外的榻上歇了。他的喉咙里就像吞了一把羽毛,咳得止都止不住。白大夫说咳得很了容易伤喉咙,叫他不要用力咳,但也不能使劲忍着,顺其自然。

有她在外头躺着,他这心确实是放了一半了。不然晚上有点什么事,苏培盛不好做主时,有她就方便多了。

他叫来苏培盛,叫他们先派人去行宫告罪,就说明天大概不能去给皇上请安了,请皇上不要怪罪。也请皇上放心,有大夫照料,他不会有事。

叫人去了之后,四爷就一直等着行宫的回话。等苏培盛回来后却没有带来皇上的只字片语,也没有赐医、赐药。四爷的心里多少蒙上了一层­阴­影。

面上不显,他对苏培盛摆手叫他退下,咽下喉中的痒意,强迫自己入睡。

半夜,李薇是猛得惊醒的。

苏培盛已经往帐篷外冲了,她跳下榻就往里跑,一股恶臭混和着酸腐的气味弥漫在帐篷里。绕过屏风,昏暗的帐篷里,四爷正伏在榻上呕吐,他扶着榻沿的手臂青筋直跳。

她顾不上多想,走过去跪在榻上用力把他撑起来,看来他都快滑下去了。

他不停的呕,好像要把胃袋给吐出来。

她没发觉自己已经吓哭了,只能轻声哄他:“没事,爷,吐­干­净就行了,吐­干­净就不难受了。”

他抓住她的手,吐得脖子脸通红,脖子好像都大了一圈。他晚上就喝了一碗粥,吐­干­净后就全是黄­色­的水。

白大夫被苏培盛扯进来了,李薇也被人扶下来,太监们架住四爷,把地上和榻上的污物都清­干­净。玉瓶和玉盏扶着李薇绕过屏风,裹上斗篷把她给扶回到小帐篷去,一边拿衣服给她换,一边急切的安慰她:“主子别担心,爷肯定没事的。”

换好衣服她还要往四爷那里去,玉瓶拦住她道:“主子,您现在去也帮不上忙,等会儿白大夫就该过来找您回话了。”

李薇愣了下,脑子虽然一时反应不过来,还是推开玉瓶道:“我过去看着,有话直接问白大夫。”

玉瓶没挡着她,急得跺脚。

其实李薇明白玉瓶是在替她担心。四爷这病来得急,是好是歹不好说。但根据一般的惯例来看,主子生病,侍候的人都跑不了。对她来说,可能苏培盛他们才是侍候的人。可对皇上一级的人来说,她也在这一行列中。

明白归明白,可她想了下,要是皇上责问她没有侍候好四爷,拖她出去打板子,一二十板子还是能挨得下来的。

进了帐篷里,大概是已经用上了熏香,恶臭、酸腐味和浓烈的香气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更为恶心的味道,几乎叫人窒息。

白大夫和苏培盛都围在四爷榻前,看着是已经收拾­干­净了。榻下的地毯已经撤走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地板。

见她过来,两人都让开了。

四爷躺在那里,看着还算有­精­神,就是就算在黄­色­的灯光下看,他的脸­色­也呈现一种青白­色­。

见她过来,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

她坐下后先问白大夫能不能不熏香?换成醋熏,再抬些木炭进来吸吸帐篷里的味儿。

白大夫怔了下,马上说:“这个是可以的,可以的。”

不等她再吩咐,苏培盛马上去办了。

白大夫深吸一口气,道:“主子爷这个病,奴才现在还是看不准……”

是看不准,还是不敢说?

李薇不好判断,她猜也猜不出来。刚才她在小帐篷里换下来的衣服中还有一些粪便,四爷这是又拉又吐,而且很急,叫他根本来不及喊人下榻。

联想到他下午的发热,说是急症也真是很快,但也不能保证这个病不是前几天就染上了,这几天都在潜伏中,今天发病。

她转头问四爷:“爷这几天在外头吃什么东西了吗?­肉­或他们的茶汤一类的?”要是肠胃炎就好了,吃坏肚子,拉­干­净吐­干­净就行了。

四爷摇摇头,对她笑了下,转头对白大夫就换了副颜­色­:“白世周,爷心里有数,你照方抓药,治吧。横竖爷若出不了热河,你一家子就到下头去侍候爷吧。”

白世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看他的神­色­,再听四爷刚才的话,李薇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她疯狂的转着脑筋,四爷这病莫非是急­性­传染病?需要用抗生素的那种,她在网上看过到说冰箱里长绿毛的­肉­上就能提炼出青霉素。现在怎么办?喂四爷吃点长绿毛的­肉­?

回神时她的手正被四爷紧紧握住。

四爷看她像是吓傻了似的都快哭了,使劲抓她的手引她回神,笑道:“怕什么?有爷在呢。”

他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大夫已经退下去开方熬药了,苏培盛悄悄进来,送来的成筐的木炭摆在帐篷角落,茶炉上放着盛满醋水的小锅,滚沸的醋化为蒸气,消除了帐篷里难闻的气味。

李薇想起大蒜也能杀菌,让苏培盛去问白大夫,四爷现在吃大蒜会不会有好处?

苏培盛看四爷,心道李主子这都开始说胡话了,叫她这么瞎指挥可不行。

结果四爷含笑看了李主子一眼,对他点点头。

苏培盛只好去了,这爷都能供着李主子胡闹,他­操­得哪门子闲心?

但白大夫听了却点头说:“可行。”还叹气,“一遇事反倒糊涂了,多亏李主子想着。”

苏培盛都愣了,难不成李主子还瞎猫撞到死耗子了?

少顷,苏培盛端着一碗大蒜粥过来了,白大夫说四爷又吐又拉,现在肯定腹中空虚,用碗大蒜粥也是可以的。不过要是四爷没胃口也不用勉强。

李薇接过来,先叫四爷尝了一勺,道:“爷,有胃口吗?想吃才能吃,不想吃就最好不要吃。勉强吃下去只会给身体增加负担。”

苏培盛悄悄看了李主子一眼,这跟白大夫说的倒是如出一辙。

四爷咽了一勺等了会儿,点头说:“想吃,拿来我喝了吧。”他也怕吃下去马上再吐出来,幸好胃里没造反。

一碗热粥喝下去,刚才还打寒战,浑身冷汗,现在就好多了。胃里暖洋洋的舒服,四爷推了一把还守在榻旁的她,“回你的帐篷歇着,明天白天还有得忙。”

他病了,她肯定是要在这里侍候的,明天来看的人估计也有不少,都要靠她去招待。这会儿熬了夜,明天肯定就没­精­神了。

李薇这时一点睡意都没有,“等你喝了药我再去歇着。”

白大夫端药进来,先自己喝下一碗,再给四爷解释说这药还是调理脾胃,止泻,退烧的作用。

“爷,时疫并无良方,只能按症下药。奴才学艺不­精­,不敢担此重任。奴才贱命一条,主子爷却是龙子凤孙,恳求主子请皇上赐下太医医治,以策万全。”白世周端着药最后还是不敢往上递,直接跪下了。

他是真不怕自己这一条命,自从进了四爷府,哪回不是提着脑袋在­干­活儿?但他怕因为自己一个人,害了一家,甚至一族的­性­命。

四爷沉吟,道:“明日一早,爷会去求医。”

白世周感激涕零,连苏培盛都一副感动的要哭的样子。

李薇吃不准自己是不是也要跪,才要起身就叫四爷按住了。白世周这才膝行着把药递上来,她帮着喂四爷喝了,停了一刻不见有什么不良反应,白世周才松了口气退下了,说他就在帐外侍候。

李薇也没再回她的小帐篷,还是歇在了屏风外。

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她最多就躺了半个时辰就起来了。洗漱时四爷又叫苏培盛扶着用了一次恭桶,白世周叫人把恭桶拿出去看,她也想去看,叫四爷给拉回来了。

“你去看什么?都是秽物。”他道。素素虽然不嫌弃他,可那种脏东西还是不能叫她去碰。

用早膳时,李薇想让人再给他做一碗大蒜粥,结果四爷和白大夫都说不必,等太医来了再做处置。她想起听四爷提过,宫里治病不给吃饭的规矩,担心从今天起他就要饿肚子了,还是叫人做了,端上来看他想不想用?

四爷本来一直撑着,结果求见皇上求医求药的人一直到中午还没回来,他就把那碗粥给用了。暂时还是用着白世周的方子。

白世周比四爷还紧张,他怕担责任,不到一天就好像瘦了一圈。

李薇不明白,四爷的帐篷离行宫并不远,是什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一直到黄昏,才由八爷把太医带来了。八爷并没进帐篷,只是在外头跟四爷喊了几句话,苏培盛和李薇都出去了。

八爷温言道:“皇阿玛听说了四哥重病,十分焦急,还想出宫来探望,只是叫大人们劝住了。特地赐下太医四名,另有药库由着四哥取用。日后每日都要将四哥的脉案和药方上呈御览,以安圣心。”

要是太医能在上午送来,李薇肯定会在感动的。但现在都一天了才把太医送来,她实在是想问皇上那边就缺这四个太医?别以为她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皇上出巡时至少要带走太医院一半的太医,最好的几个都会在皇上身边。

刚才那四个从服­色­上看,院使、院判都没有。

她挤不出来笑,只好僵着脸。帐篷里四爷叫人扶着跪在榻上叩谢圣恩。

太医们验过药方,看过脉案,重新给四爷改了个药方,到了晚上睡前,他身上的热度好像是下去一点了。

结果又是半夜子时左右,四爷上吐下泄,体温飚升到烫手的地步。李薇在旁边扶着他都像是挨着个火炉,连他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人却在不停的打寒战。

太医们围在一起讨论方子,她在榻边陪着换过衣服,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的四爷。

四爷是不会死的。

她心道,他会当皇帝,他是雍正。

四爷没有听到声音,伸手往旁边一摸抓到她的手,再往上一摸,一手的湿意。

“……”不哭。

他轻轻拍拍她的手。

爷不会有事,不哭。

272、紫禁之颠 ...

四爷得病是在八月中旬。到了八月末,皇驾回銮。

李薇早两天就得到消息了。行宫送来的太监和宫女聚在一起说话时她听到了,他们担心的是皇驾回銮后,他们怎么办?

李薇想:这不太可能吧?难道皇上真能把生病的四爷扔下不管,自己回京?

四爷的脉案也是每天都会送到行宫里,隔一日也会发回来,上头还有一些批注。有一次甚至半夜送来,叫他们改药方。

太医们的药方不说一日三变,至少也达到了三日一变。通常是两三个药方一起下药,太医们就天天商量个没完。

说他们不用心也不对。太医们天天抱着四爷吐出来的东西和拉出来的看个没完,时不时的能听到他们说‘这回好点了,是大黄起效了?’,‘还是不行,要不要再多加三分黄连?’等等。

李薇不能去班门弄斧,索­性­他们也没有禁了四爷的吃喝,虽然开出了一尺长的禁忌食单,但也说四爷想吃什么的时候,是可以尝一点的,只是不能贪多。

她就天天捣鼓吃的。

大蒜粥说起来并不好吃,她就改成大米粥里放白糖,米粥收敛,白糖温补,让他就着糖蒜吃。有时拉得不厉害了,也可以吃一碗拌面,放上蒜泥和松花蛋,多加几勺醋。

她记得以前拉肚子里,到医院,医生开药叫她补钾。在这里当然是不可能的,食物里她记得一个是香蕉,一个是土豆。

香蕉就不用提,她让人做醋溜土豆丝给他配粥,每次他能把那一盘吃完。看着多,其实宫里上菜都是十分袖珍的,一盘最多炒两个土豆。

平时喝水放一点点的盐,杀菌又适口。

四爷这拉肚子和发烧也很规律,白天温度会比较低,半夜会一下子烧起来。如果晚上不拉,白天一天都没事。如果晚上拉了,连着两三天都止不住。

他发病规律了,李薇的作息也跟着改了。一到半夜就格外­精­神,白天他没事时,她就去小帐篷睡觉。

就是关于这边的事,四爷没有写信通知府里。

他说的是‘他们知道了也于事无补’。等四下无人时,他也跟她说了两句真心话。

病了半个月后,他显见的消瘦了,背上的骨头都突出来了,换衣服时一伸胳膊就是一排肋骨条。脸颊吸腮,却更显颧骨高,形容刀削般的脸就是他现在这样了。

目光深遂也有了,因为瘦了,眼睛就显得大了,眉毛好像也浓了。

换句话说,人变帅了。

她拿这个开玩笑,他握着她的手凑到嘴边轻轻亲了下,两手一起拉着她的手,轻叹道:“这下,素素要跟爷同生共死了。”

“素素怕不怕?”他瘦长的指头在她的脸上轻抚。

“怕,所以爷到了下头,慢几步,等等我。”

虽然她记得历史上四爷是登基的,是雍正。不过世事难料,她都能穿过来了,谁知道会不会换一个人当皇帝?主要是四爷病到现在,太医们真是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但他还是一日日的衰弱下去。

因为太医们没有专治四爷这病的药方,只能头痛治头,脚痛医脚这样来。所以虽然偶尔会降下他的体温,或者止住呕吐和拉肚子,停个几天不知是什么原因又复发了。那上一次的药方就要再改。

改来改去,太医们快把医书给翻烂了,头皮都挠破了,李薇也明白他们已经变不出新花样来了。

可四爷这病还是不见明显的起­色­。

行宫的人想走,因为他们怕死。苏培盛几个是躲不掉的,这几日苏公公特别的镇定,当然脾气也很大,被他发话拖出去打板子的小太监就有五六个。

不过他在四爷面前还是一样的恭敬,甚至对她也比以前恭敬多了。

李薇想,如果四爷真的挂了,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牵连李家。不过想想她还有四个孩子呢,李家应该不会有事。弘时太小,额尔赫还没有指婚。

说起来她也是不想死的。

如果四爷死了,她是肯定要被问罪的吧?

除非四爷临终上折替她求情。

李薇想过了,是求四爷上折救她一命?还是上折饶了李家养出她这个不中用的女儿,再给额尔赫求一道指婚?

想来想去她都觉得很亏。虽然在清朝活着很累,当人小老婆,当奴才都很恶心。但她也不想死。

所以她说完上面那句话,紧接着就肯定的说:“不过爷这次肯定是没事的。”

胤禛怔了下,冰冷的心中像注入了一股暖流。

虽然他明知素素是个天真的小女人,她什么都不懂,可能只是凭一股傻劲说他不会有事。但是在太医都快要放弃,连他都开始考虑后事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不够叫他又升起了希望。

“你真觉得爷会没事?”他看着她的脸问。

“当然。爷一定会没事的。”李薇想起他会是雍正皇帝,在这一瞬间无比确信他不会死在这个时候。

四爷近几日有些灰心了,不然也不会跟她说什么同生共死。

她看四下无人,伏到他耳边小声说:“我等着爷带我回紫禁城。”

瞬间他把她的手握得生疼。

他状若无事般缓缓拍着她的背,半天才嗯了声。

她看他的眼睛,还是跟刚才一样,近看就像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

他看着她轻轻点了下头,轻轻说:“好。”

九月初,圣驾起行。临走把太医院的左右院判留下了,行宫的药库也照旧开给四爷使。皇上留下了道手谕,四爷需要什么东西可以八百里加急回京去取。关于四爷的消息也不能再瞒着府里,托八爷带了封信回京。

皇上真走了,李薇反倒心静了。她现在就是一门心思把四爷治好。

每天还是太医开方子,喂四爷喝药,搅尽脑汁想着给他做什么吃。等白菜都下来的时候,她还叫人快马去最近的市镇买白菜回来,然后先用大骨汤熬粥,再把白菜切碎用­干­净的粗布包着绞成汁下进去。

香喷喷的有白菜炖­肉­香味的粥就出锅了,放点盐味道也是很不错的。

她现在的任务就是把粥做出一百种花样来。四爷现在只能吃好消化的东西,不是粥就是面条。粥能做的花样少,她就想办法多做几种味道。

四爷很捧场的喝了,不管她端什么上来,他都吃得很香。

她还磨拳擦掌想做­肉­松,以前在现代用高压锅做过猪­肉­松,在这里不知道行不行,步骤倒是还记得,就是刘太监不在,靠她自己比较没信心。她已经习惯由她胡扯,刘太监做出成品的事了。

主要是她在四爷病床前也实在没什么作用,只好尽量找些事来做。

就在她差不多快把牛­肉­松折腾出来的时候,四爷的病有起­色­了。

他有将近四天没有拉肚子,没有烧,没有吐了。

她听太医说的时候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的看着四爷,半天才说:“……好了吗?”

四爷握住她的手,盯着院判黄升问:“你真的有把握?”

黄升十分平静的说:“奴才不敢保证四爷一定无事了,但现在看来这是个好兆头,请四爷宽心,奴才等人一定会尽心竭力医治四爷的。”

到底是侍候皇上的院判,四爷没有为难他。

黄升抬眼看了四爷一下,低头道:“若四爷无事,请恕奴才告退。”

四爷摆摆手,黄升带着从太医退下了。

李薇这会儿有点真实感了,心里一松也想开玩笑了,悄悄说:“这位黄太医好镇定,一点都不害怕。白大夫当时都吓坏了呢。”

这段时间不害怕的人真的是少之又少。

四爷:“他是侍候皇上的,经得多,见得多了。”他放开握着她的手,就这一会儿就是一手的虚汗。他现在还是虚,就算一时好了,今年颁金节前也无法回京了。

此时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了。

就先在这里养着吧。几时皇上发旨来问他的安危,他再说回京的事。

273、帝师 ...

秋花惨淡秋草黄。当年李薇读到这句时,想像中的是一两丛倚在墙角的细草,渐渐染上了秋意,弱不禁风,就像大观园中的黛玉一样就要迎来冰冷的寒冬。

她可从来没想过,如果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天际的秋草是怎么样的一种壮丽景­色­。简直像是大自然正在演奏一曲名为秋的交响乐,渺小的人类对此无能为力。

所以她对四爷感叹了句:“秋天到了。”

四爷不要人扶,挺直腰背的站在帐篷外,眼前天高地阔的秋景让人胸中的郁气为之一散。

“来。”他牵着她的手,缓步向前。

他在帐篷里住了快有两个月了,虽然之前也叫人扶着他到外头转一转,但他却不是很愿意。都是透透气就回去了。

她猜他大概是不乐意叫人扶着。可一个正常人拉了两个月的肚子,腿该软得像面条了吧?没人扶他根本走不出五十步。

现在大概是觉得腿上有劲了,不但自己主动要求出来,还拉着她散步。

就这李薇都不敢多走,散一会儿就拉着他站住赏景。

“很震撼吧?”她忍不住想感叹一二,“草原这么大,一眼望不到边。”在京里是人把花草圈起来养,在这里是草把人给淹没了。

结果四爷道:“难得在热河,多收些皮子和人参带回去吧。”

她囧了下,难得她想小清新一把,四爷一点都不配合。

可要说他对眼前的景­色­无动于衷也不对,从刚才起他就望着这连天衰草在发呆,或者说深思。他放开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草原上的秋风吹起来,呼呼烈烈,刮过来能把人给带倒。苏培盛和玉瓶都赶紧过来用斗篷把他们给裹起来。

来避暑是肯定不会带斗篷的,这还是看着一时走不了,在本地买的。

他们住在这里,已经有些不太方便了。很多随身的东西都没带来不说,换季了衣服是大头。能买几件斗篷应急,从里到外的衣服多了,不可能都在这里做吧?不说李薇,四爷是只穿自己府上的针线房做的衣服的,叫外面街上店铺的裁缝给他量身裁衣?那是难为他。

幸好,八爷随圣驾回京时已经送了信回去,驿站送来的信说行李就快到了。

“爷,风大了,咱们回吧。”她上前道。

“嗯。”他回身把手给她。

扶着他回到帐篷处居然看到了个不应该在这里的人。

“雅索卡?”李薇先认出来了,这不是弘昐身边的侍卫吗?

四爷却很平静:“弘昐来了?现在到哪儿了?”

雅索卡甩袖跪下:“奴才给主子爷请安!给李主子请安!二阿哥离这里还有一日的路程,阿哥叫奴才先一步过来报信。”

四爷喊他起来,叫来布尔根:“带人去迎二阿哥。”

布尔根迅速点了五十个人,上马后如狂风般卷走了。

帐篷已经重新扎好了,四爷从来了以后就是住帐篷,后来又生病,在这里也就没挪动。现在要走了,更不用折腾了。虽然也有人过来说准备好了宅子,请四爷移驾,被他给客客气气的拒了。

其实李薇看出来了,他其实已经记了那些人一笔了……

他们要是在他病的时候说准备好了宅子,四爷肯定不介意搬过去的。结果生生叫他在帐篷里住了两个月。现在再说有宅子了,这台阶递得太晚了,四爷宁肯住帐篷住到底也不会愿意把这节给迈过去。

进了帐篷,四爷又问了几个弘昐在路上的事,经过哪些地方,有什么人来拜访过。雅索卡挺诚实的,不但说了有什么人特别殷勤,还说了有哪几个地方给弘昐绊子了,查验行李啦,拿着四贝勒府的印鉴都不通容啦等等。

李薇从默默点蜡,到最后心道哪儿来这么多找死的?

难道四爷这么短的时间在京里又失势了?

雅索卡说了那么多,四爷的面­色­丝毫未变,问完还很和煦的说:“一路护着二阿哥辛苦你了,去歇着吧。”

然后嘱咐李薇安排雅索卡的食宿。

这都方便:扎个帐篷就行。榻上多铺几层褥子,加一张羊皮褥,烤羊走起,您还要点儿别的吗?

行宫里来的八十九个人,从中拨两个去侍候雅索卡也不难。

李薇考虑到四爷都特意嘱咐她了,拨去的人中一个太监,一个十八、九的宫女。

行宫里的宫女不少都从当地征去的。这里比京里或其他地方好的就是这里的宫女几岁出去都不愁下家,李薇问过那个宫女后,赏了她两套金首饰(她就要这个),然后她就很爽快的去侍候雅索卡了。

李薇好奇的问管这个宫女的嬷嬷,这宫女怎么好像一副占大便宜的样子?

嬷嬷笑道:“主子是关内来的,不大明白咱们这个地方。格佛贺这姑娘家里没多少钱,她的兄弟姐妹多,等她出嫁时最多只能分到十几只羊。所以她才从小就来当宫女。主子赏她的黄金就能买下她一家的­性­命了,何况侍卫大人年轻英武,哪怕没有黄金,格佛贺也不会不愿意的。”

李薇头一次­干­拉皮条这样的事,听了这话心里好受多了。

嬷嬷顿了下,接着说:“而且,若是她侍候的好,说不定能说动侍卫大人把她带回去呢,那她就要享福了。”

李薇怔住,忙问:“她不是宫女吗?”

“她年纪大了,草原上女孩少,行宫的宫女都不会­干­到三十岁才放出来,那就生不出孩子了。天可汗年年都来,我们要把最年轻、最美丽的姑娘献给天可汗。格佛贺想出宫,只要说一声就行了,不会有人想留下她的。”嬷嬷道。

真是一个地方,一个风俗。

回到帐篷里,四爷没有休息,正在写东西。他一不用躺着就闲不住了,太医们也不敢约束他。所以苏培盛一看到她就很高兴,迫不及待的替她通报:“爷,李主子回来了。”

四爷嗯了声,放下笔拉住她坐下:“都安排好了?”

李薇点点头:“我还给他安排了个宫女。”

“应该的。”他随口道。

她朝桌上看了看,发现他起草的还是请安折子。

“爷,咱们还不回去吗?”不着急?

“不急,等弘昐来了以后,叫他先回去送信。咱们再等一等。”他道。

李薇没想到他还打算叫弘昐先回去。她以为就算他们不急着回京,弘昐也应该留下的。

“……那,黄太医他们不会跟皇上说吗?”她找了个外人来质疑四爷这个决定,会不会不太靠谱?

依她看四爷想装病应该不容易吧?别的不说,奉命来医治他的那些太医难道不会写折子禀告皇上:我们把四爷治好了!

这种欢欣鼓舞、加官进爵的好事,只怕他们早就争着抢着告诉皇上了吧?

四爷特别有味道的笑了下,挥退苏培盛等,把她拉近搂住轻声告诉她:“那你想想,他们是愿意在这里治我这个已经好了的病人,还是愿意回京去治一个病势沉重、位高权重的病人呢?”

那当然……!

李薇捂住了一声惊呼,对面的四爷还在笑,好像在说:这下你明白了吧?

她这下是真明白了。

等到午膳前黄太医来请脉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叫她盯着看了很久。不管是之前四爷病重时,还是现在他痊愈之后,黄太医的表情都没变过。

黄太医走后,四爷笑话她:“你盯着人家黄太医是想看出什么来?”

就是看不出来啊。她这么说,他笑话得更厉害了:“黄升是在御前侍候的,要是能叫你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来,那他也坐不到左院判这个位置上。”

黄升回到帐篷里,那几个太医都在等他,见他回来不由得都围上来。一个试探道:“黄兄,不知四贝勒今日的脉相如何?”

黄升摇摇头,叹道:“还是拿不准啊。不如下午张兄随我一道去给四爷请脉吧?”

这位­干­笑两声,只好应了,但也不敢再多问。

见其他太医都好像有话想说,黄升就是装不知道,一本正经的斟酌药方,一会儿亲自抓药秤量,在帐篷里忙得团团转。其他太医见了没有办法,只好都辞出去了。黄升这才放松下来,把刚才写的方子揉了,另铺一张纸,抬头写下黄芪三钱就停了笔。

这群傻子都不明白,这个时候急着往京里赶是嫌命长吗?四爷这里都大安了,什么时候回京都行,不见四爷一点都不着急?这上头人的态度都摆出来了,还一个劲的问个没完。

黄升翻了会儿医书,又添上一味柴胡,一味丹参。

四爷需要徐徐调养,他嘛,也无须着急,慢工才能出细活儿。

黄昏时,弘昐就到了,随行而来的还有数辆骡车。他跳下马来,快步奔到四爷跟前跪下时,李薇几乎都不敢认了。

不过短短数月分别,弘昐已经长成了一个大男孩,个头好像猛得蹿了有三四寸,喉节都长出来了,下巴上还有青­色­的胡茬。骨架拉起来,手腕的骨头都粗硬起来,肩膀也宽厚了。

“阿玛,额娘。”他看到四爷时眼睛亮得像有星星落进去了。

“起来吧。”四爷看到儿子,也有了几分感叹。

等进了帐篷,李薇才找到Сhā话的机会,她把弘昐拉到身前仔细打量了好几遍,看出来他还是瘦了,人也晒黑了,手上的茧子也厚了。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到热河转了一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府里住着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她不敢深想,只能把担心先咽下去,笑道:“瞧你这一脸的土,先去洗漱一下,换身儿衣服再过来陪我们用膳。”

四爷本想先问正事,见素素心疼儿子就改了主意,点头说:“你额娘说的对,你先去换衣服。既然到了这里,什么事都可以先放放。一会儿有的是时间说话。”

弘昐好不容易见到额娘和阿玛,这几个月在京里的煎熬一下子都过去了,他浑身一松,赶路的疲惫涌上来,也开始觉得脏兮兮的站在额娘和阿玛跟前不合适。

“那儿子就先退下了。”他跟着苏培盛出去了。给他的帐篷早在雅索卡来了之后就叫人赶紧扎起来了,热水也早就准备好了。

李薇好不容易见着了儿子,实在舍不得他离开视线,见他走了,就对四爷说:“爷,我去看着他。”

四爷笑了下,摆手道:“去吧,去吧,知道你想他了。”

李薇屈膝谢过就赶紧撵出来,见雅索卡正在给弘昐请安磕头。

弘昐拍着他的肩道:“你赶过来也辛苦了,去歇着吧,晚上再去见见你的兄弟们。”

雅索卡笑出一口白牙,她才发现弘昐和雅索卡都晒成一个­色­了。难道他们走后,弘昐在京里天天跟侍卫们­操­练?

在帐篷里给弘昐洗澡时,李薇按捺不住慈母之心,挽起袖子进去帮忙了,可把弘昐羞得不轻。

她问起其他孩子,弘昐也学会了避重就轻,报喜不报忧,嘴里都是‘姐姐好,弟弟们都好,弘时调皮,把园子里祸害得不轻’。

她也不再逼问他,一会儿见了四爷,他总该说实话了。

晚膳时,四爷面前还是一碗粥,李薇陪他一起喝粥,弘昐面前倒是烤­肉­、炒菜和米饭。他看了桌上的菜说:“我也喝粥……”

“别胡说,你这个年纪喝粥怎么可能吃得饱。”李薇给他挟了一块烤羊排,“快吃,吃完你阿玛还有话问你呢。”

四爷刚才看了这段时间的邸报,还有戴铎、傅敏、顾俨等人写给他的信,对京里的情势已经有数了。从弘昐这里最多是能更直观的感受一下,毕竟有些事只有当面才能看清楚,书信上的到底不能写得太明白。

吃完后,四爷还有心考了考弘昐这段时间的功课,慢慢的就叫弘昐放松下来了,连李薇都觉得京里再大的事,到了四爷的手里都是小菜一碟。

换过茶后,四爷捧着茶碗温柔问他:“京里如何了?说说吧。”

如果说之前京里的气氛带给弘昐的是惊惧和忧虑,现在就是气愤了。

“他们话说的很难听,阿玛没跟着皇上回来,就把您当成了十三叔那样,还说您……”弘昐把后半截吞回去了。

四爷点点头:“……说我被皇上厌弃了?”

弘昐来了以后见阿玛这里侍候的人丝毫不敢怠慢,已经知道传言不可信了,气愤后就是激动:“阿玛,等你回京后一定能吓死他们!”

四爷笑起来:“你这孩子……”却不说弘昐说得不对。

气氛轻松起来,弘昐跟着就说了很多京里其他人的事。

太子回京后还是一样,回宫后就不见动静了。但京里关于他的传言越来越多了,太子在后宫中骄奢­淫­逸,太子的爪牙在外面依仗太子之势做下许许多多的恶事。都说以前是畏惧太子才不敢说出来,现在却都跳出来了。

直郡王听说了太子做了这么多恶事,气得怒发冲冠。

三爷也叹气说太子实在是过分了。

八爷十分仁厚。

十三叔回京后还是没有动静,但被人发现他的请安折子上有皇上批的‘不大勤学忠孝之人’几个字。

“也是因为这个,外面就有传言说阿玛也是跟十三叔一样,搅和到太子二伯的事里去了。”弘昐说起来还是有几分不忿,“十四叔倒是叫十四婶来看过两次……”

虽然十四叔叫十四婶登门了,可在弘昐看来这远远不够。因为八叔来的都比他多。

父子两人一直说到了晚上十点,平常这个时辰都睡醒一觉起来了。李薇开始是不打算管,但看四爷说着说着就靠到迎枕上了,就知道他还是累了。上前打断他们说:“明天再说吧,弘昐今天赶来了一天的路,快回去歇着。”

弘昐这才惊觉阿玛是久病之人,他还想请罪,李薇忍不住推他出去:“你跟哪儿学了这些东西?请什么罪?快回去睡觉!”

回来看四爷面上带笑,她靠过去搂着他轻声说:“爷不在京里,家里人都受委屈了……”

不然,弘昐以前是无论如何想不到‘请罪’这个事的。

四爷拍拍她,拉她上来两人一起躺下。

她看他的谈兴还没散,就叫人只留一盏灯,两人躺着说话。

静谧的帐篷里,只有这里一盏灯火,照亮这方寸之地。

她小声说:“爷,我明白你为什么要等皇上发旨意来才回京了。”

“嗯?”四爷笑了下,抚着她的背:“说说看?”

听了弘昐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咱们自己回去就灰溜溜的。有皇上的旨意,风风光光的回去,才能打消京里的流言啊。”她道。

“有点意思了。”四爷道。

“还有,刚才弘昐说起十四叔和八叔……”李薇想起以前她也这么拿四爷和八爷比过,两下一串,灵光一闪,她突然想通一件事。

“八叔是故意的吧?他是故意把十四叔比下去的。”以前四爷相结交裕亲王府、直郡王府、承恩公府时,总是不知不觉的就被八爷给衬得不起眼了。

要说对裕亲王府等几位王府,八爷做得比四爷好还有话说,拉拢宗亲权贵嘛。

但他把十四爷比下去是图什么?四爷又不可能对他好。

难不成是想让四爷对十四爷有心结?

反正听弘昐的意思,他都觉得十四叔做的还不如八叔好,这个心结已经成功种到弘昐心里了,府里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呢?

她这不会是­阴­谋论了吧?

四爷笑起来,肩都在抖,拍着她说:“不错,能想到这个已经不容易了。”

“我说对了?”李薇反倒不相信了。

四爷笑完舒了一口气,道:“老八就是这样的人。他要做好人已经成了习惯,这是他的毛病。只是做得多了,就容易过,反而叫人瞧出来。”说着刮了她的鼻子一下,“都叫素素看出来了。”

她心里倒不像四爷那么轻松:“……八爷的招数虽然老,可有用就行。弘昐都能觉得他十四叔做得不好,其他人估计也会这么想吧?”

这世上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暗地里的挑拨。就算明知八爷有坏心,可还是会忍不住想埋怨十四。你亲哥不在京,你多去看几次很难吗?

四爷也叹了声,淡淡道:“……十四是胆小。”有事就往后缩,有好处就往前冲。早几年还可以说他年轻不懂事,现在……呵呵……

两人再也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四爷起身吹熄了灯,搂着她盖上被子睡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她也发现了。

——四爷好像正在教她。

给她浇水,替她施肥,一点点的引导与点拨,教她去看这个风波诡谲的朝堂故事。

274、风光回京 ...

弘昐来了,不但带来了京城的消息,还缓解了李薇的不安。

避开四爷时,他还把李家的消息告诉她了。

李薇听到李家一切都好的消息时,确实松了口气。关于四爷的消息甚嚣尘上,李家也受到了一点点的影响。不过李文璧是地方官里的实权派,他上一次的京察是优等,在没看到四爷真的倒下前,还真没什么人敢动李家。

“舅舅家一直闭门不出,我出京前去看过他们。”还有件事,弘昐不知道该不该说。李薇看出来了,追问他,他才道:“……其实也有人上门跟郭罗玛法打听阿玛的事,搅得舅舅家都不能出门买菜。”

“然后舅爷就找了一群闲汉蹲舅舅家的路口,看到有那看着不是那条街上的车啊人过来,就朝人家脚下扔马粪……”弘昐还奇怪为什么那一块有好几个人蹲着打牌,那群人看到他带人过去,吃不准是想上来捣蛋还是想怎么样,就跑去把他两位舅爷给喊来了。

一问是自家亲戚,大舅爷把他领过去,他好奇啊,一问,大舅爷很简单的说了下。

搞得弘昐当时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大舅爷他们还怕人一早就发现了,还拿­干­净的包袱布啦,牛皮纸啦,把马粪包起来放到路中央去。

有那手贱的捡起来就有乐子瞧了。

更多的坐车坐轿来的,不当一回事直接踩过去或碾过去……

弘昐跟额娘说完,见额娘笑得见牙不见眼。

李薇连声道:“挺好,挺好的。”她就说嘛,她家舅舅怎么可能会等着看李家被人堵门呢?

弘昐就放心了,更绘声绘­色­的说:“还有人吵着要报官嘛,大舅爷和小舅爷都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一过去什么事都不用说了,闲汉们一轰而散,全撒丫子跑光了,大舅爷和小舅爷带着人来,不能白来啊,告官的还要倒找钱给舅爷呢。”

乐得李薇中午吃饭时还是想起来就笑,笑得四爷也被她逗笑了,问她:“你都乐一天了,跟爷说说。”

正吃饭呢,说这个不合适。于是吃完饭她哈哈哈的说了,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倒了。

亏得四爷听懂了,笑道:“你这两个舅舅果然都是人才。”

说罢起身写了封信,她好奇的问:“写给谁的?”其实更想说晚上不用再辛苦了吧?明天再写啊。弘昐来了,四爷也好像­精­神多了,这几天就是不停的写信,写了改,改了再写,她怀疑他是打算给京城里的人都写一封。

像她阿玛李文璧有一封不奇怪,可是李苍和李檀都有一封是不是就画风不对了?

四爷你话唠……

“隆科多。”他道。

给这位佟三爷写什么?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以前她受历史电视剧的影响,认为四爷跟隆科多私交很好,谁知他根本就对隆科多半烦。属于必须打交道,但很不愿意打交道的那种。

现在这种不招待见的人都能得四爷一封信,那给李苍和李檀写就不奇怪了。

写完也就两张左右,竖排字写得也不多,加起来三四百字吧。她看过给李苍的,是说李家现在可能有会些艰难,叫他孝顺李文璧,照顾李家,不要着急云云。给李檀的是叫他好好跟傅敏读书,平时功课有不懂的也可以去园子里,都是一家人不要拘束了。

隆科多这封她就没办法看了,但看他一会儿就写好了,也没写太多东西。

李薇觉得他其实就是把信当明信片用了。这时要是能有手机就好了,四爷可以发短信以表慰问。比写信省事。

之后几天,他叫弘昐带着她出门逛街去。各种皮子买了好几大箱,一箱箱写好签子,宫里娘娘有两箱,十三和十四府上各两箱,李家和乌拉那拉家也各两箱。

粗粗一看,好像是一视同仁了。但李家那几口人,跟乌拉那拉家那几家人是一回事吗?

李薇总觉得她占便宜了,为这个得意了好几天。

直到四爷说弘昐该回去了,他来的时候带了好几骡车的东西,回去只多不少。

“我不在京,但各府的礼数都不能少了。这些东西带回去,就说我在这里有太医照顾着,一时并无大碍。”四爷道,他其实还想再嘱咐些,但这些天已经说得很多了,最后想想该说的都写在信里了,叹道:“行了,跟你额娘告别后就快走了,早些上路,免得路上变天再冻着你了。”

儿子要走,李薇实在很想哭,当着儿子的面只是嘱咐他一路当心,遇上为难你的就给他们银子,现在你阿玛不在京里,被别人欺负一下也是难免的,咱先把仇记下了,等你阿玛回京替你报仇。

弘昐从头到尾含笑点头,特别有四爷的范儿,最后说:“额娘放心,姐姐和弟弟我都会管好他们的,舅舅家那边我也会常去看看的。我等你和阿玛回京。”

四爷叫弘昐带回京的信都足有一箱子,一点都不夸张,他还仔细的都标好了签子,免得弘昐弄错了。

弘昐挺紧张,想在这里找个铁匠木匠做个结实的箱子,怕把这一箱子的信给弄丢了。

四爷安慰他:“都是家常的信,无碍的。”然后就从怀里掏出一本明黄封面的折子,也不怕吓着儿子了,递给他道:“既然你来了,这折子就由你带回去吧。到时叫你大哥随你一道进宫,把这折子递给皇上。到时皇上若有空,说不定还会叫你去回话。”

弘昐接过折子就够紧张了,一听还要面圣,人眼看就僵了。李薇也觉得四爷太过分了。

四爷安慰他:“到了御前一切照实说就是,切务耍小聪明。不过你这个倒是不用担心,要是弘时就不好说了。”说完他笑了,还以为自己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

弘昐和李薇都笑不出来。

李薇看着儿子的样,只好也跟着安慰他:“不怕,你阿玛都说了,真见着皇上了就皇上怎么问,你就怎么说。你这么想,你的年纪才多大?皇上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在他那里就是一个浅盘子,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都是一眼到底。所以你完全不用害怕,不用紧张。”

弘昐:“……TAT”

貌似弘昐不像被安慰到的样子,但他还是上了马,在侍卫的护送下走了。

李薇一看到儿子的背影很快变成黄沙中的一个小点点后,眼泪哗啦一下就掉下来了。

四爷笑得呵呵的拉她进帐篷,给她擦泪,继续笑道:“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薇正思念儿子呢,他这没头没脑的说什么?

他还在笑,看手帕上擦了两道黑,再看她的脸上眼角下也是两道被泪冲下来的黑道道,笑得牙都露出来了,开心极了。

换了个手帕接着给她擦泪,道:“你这叫坦然啊,还是破罐破摔啊?”他还特意挑了个跟她平常爱用的俗谚相似的,“打不赢就­干­脆不打了,比不过就­干­脆不比了?”

李薇夺过他手里的手帕,自己擦泪,不过她一擦眼角,四爷就笑。

她白了他一眼:“这不是挺好的嘛。”多么有生活的智慧啊。她一直很佩服自己这一点,总比非要上去撞一次,才能发现自己打不过要好吧?她通常都是一眼望去,哦,这人比她强,那她就跪下唱征服了。

四爷摇头,心道你要真是这样的人,那就该跟宋氏一般了。外面瞧着是软,软得好像没一点脾气。等人要坐上去了,踩下去了,才发现下面还有几根硬骨头,不知不觉就硌人一下,硌得狠了还能叫人疼。

福晋以前从没把素素看在眼里,如今怕是已经被硌得不轻了。

只是照她看来,大概以为都是他偏心所致吧。

他摸着素素的肩,软中带骨,柔里有刚。

李薇感觉现在挺甜蜜的,冲他展颜一笑,自觉应该十分美好。

四爷:“噗……咳,素素,叫人给你打水洗脸吧?”

洗脸?

李薇愣了一下,跟着就呐喊了。=口=

苏培盛一直在外头侍候着,二阿哥刚走,四爷牵着李主子回帐篷肯定是想独处啊,他才不会进去碍眼呢。

过了会儿突然听到四爷的大笑声,然后喊他:“苏培盛,拿热水来。”

苏培盛送了热水进来,四爷挥手叫他出去,再亲自去屏风后把刚才捂着脸躲进来的素素给牵出来,亲自摆毛巾递给她,哄道:“没事,没事,也不是第一回了,爷都看过两次了。”

李薇:QAQ

四爷赶紧再换个说法:“素素那眼线画得可漂亮了,爷可喜欢看了,一会儿爷给你画。”

叫他给她扒着下眼皮画眼线?她还要把眼珠使劲往上翻?她就是再想不开也不会做这种事!

所以,洗过脸后,赶跑好奇的跟过来的四爷,躲在小帐篷里重新涂粉上胭脂画眼线,再出来见到四爷就总不自在。

——他一晚上看到她的眼睛就笑。

笑毛啊!!

今年的颁金节就是在热河过了。做为满人的大节目,热河也是要盛大庆祝的。

因为四爷做为唯一在这里的皇上的亲儿子,就算他还住在帐篷里,对外还是‘未痊愈’的状态,也无法抹杀掉他的重要­性­。

先是热河附近的部族都前来拜见,一拨拨的层出不穷。这就显出住帐篷的不方便了,没门没院的,人家一来连装不在家的可能都没有。

当然,四爷还‘病’着,也没什么人非要四爷出面接待。更多的人是把礼物送来了,往帐篷前一堆,人就又走了。

除了部族这种比较正式的拜见外,住在附近的百姓好像也把四爷当菩萨拜。常常时他们还在帐篷里睡觉,听到帐篷外不远处一群嗡嗡声。一开始不知道,后来听到这个动静,叫来侍卫问一下,侍卫都是说:数十丈处,有数十位百姓,带着腊­鸡­、风­干­的牛羊­肉­,扛着成袋的黄米和青稞麦等,还有带活的小羊羔的,还有自家织的布啦。

最囧的是把自家姑娘送来的。

李薇一点嫉妒的心都没起,伏在榻上笑得快断气。

他们就在帐篷里听到外面那个纯朴的蒙古大汉拍着胸脯说他的女儿会给羊、马接生,给剥羊皮,吃得少,睡得少,一定能好好侍候四贝勒!他还带来了一群羊当女儿的嫁妆!

她都笑岔气了,四爷本来有些心烦,想叫苏培盛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赶远点,天天堵在帐篷外实在叫他的心情不太好。

但看素素笑成这样,把他也给引得笑了,拽过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轻轻打了几下屁|股,说她:“有人送女儿来侍候你家爷,你就高兴成这样?不吃醋了?以前在你跟前漏个一两句都能给爷脸子看。”

最后还是她出面,赏给那才十三岁的姑娘一套黄金首饰当她的嫁妆,请她阿玛把她领回去了。羊也请一起带走,都给那姑娘当嫁妆吧。

眼看就要过冬,草原上的冬天来得早,天冷得快。其实行宫够大,但问题就是皇上临走前没发话说四爷可以住进来。现在天都冷了,不能叫四贝勒在帐篷里过年吧?

他们就再来请四爷移驾,说已经准备好了一处宅子,样样都准备好了,一定要请四爷搬进去,不搬过去他们就跪帐篷前不起来了。八旗的热河驻军是不敢请四爷去军营里住,但也四处想办法给四爷找宅子,驿巡道也出来说,驿站虽然房舍简陋,但也打扫­干­净请四爷移驾。

四爷原先说住帐篷住到底,但也没打算死扛。主要是黄太医说他现在还有些虚,要养回原来那么健康至少要半年到一年。受冻是肯定不行的。

他就跟李薇商量,想住到驿站去。那里本来就准备了给过路官员的屋子,住那里面子还没塌下来。

反正他是死活不会住到给他准备的宅子去的。

李薇表示我都听您的,驿站的屋子很好啊,等京里的家信很方便。

他们刚要准备搬过去,皇上的旨意到了。

四爷和她都松了口气。

皇上的旨意叫四爷回京,随旨还有一封皇上亲笔所书,思念儿子的信。

四爷读过以后,她也有幸能瞻仰一番。大意就是:四爷病的时候,皇上也正在犯头疼,随行的人因为担心他的身体,更担心四爷病重的消息会让皇上伤心过度加重病情,就把这事瞒着他了。

后来他得知四爷病重后,十分忧心,赐医赐药,日日询问他好了没有?还传他的脉案和药方亲阅,每天皇上忍着自己的病疼,吃过药,批过折子后就要担心四爷,连茶端在手上都会忘了喝,这都是因为担忧四爷的缘故。

后来京里的事不能拖延,他只好忍疼回京,临走叫人一定要好好照顾四爷。

回京后,他每天都盼着四爷能好转,每晚都会为四爷念经一个时辰。太医们每旬递上去的关于四爷的事他都会第一时间看到,哪怕是正在用膳或跟人说话。并且,会为四爷的病稍有起­色­而能多用半碗汤。

回来吧,我亲爱的儿子。阿玛现在半夜时常会惊醒,坐起身后想起你一个人在远方,思念不已。你的病好了吗?快回来叫你的阿玛看看吧。

前面都还好,只有最后一段叫李薇有些心酸。再看前头,也不觉得皇上只是在装模作样,他对四爷应该也有几分真心。

怪不得看完皇上的信后,四爷就起身去屏风那头发呆了。铺上纸写信,写一句要想半天。他大概也被触动了。

等四爷写完信过来,她就说:“爷,咱们回京吧?”

四爷把炕桌上的纸折起来,点头:“先叫他们把咱俩随身的东西收拾了,剩下的行李可以慢一步。咱们先走一步。”

晚上,两人躺在一起时,她靠着他小声说:“爷,我想皇上心里还是想你的。”

“……嗯。”他轻轻叹了口气,拍着她说:“是的。皇上……心里是有儿子们的……”

只是长大后的儿子带给皇上的就不是亲情,而是威胁了。所以皇上疼爱十五、十六这群小儿子,对二十阿哥也是宠爱有加,却警惕他们这群长大的儿子。

以前,他听­奶­娘讲过草原上狼群的故事。狼群里年轻的公狼长大后就会把年老的狼赶出狼群,它们会挑战狼王,战胜者会把战败者咬死。衰老的狼王不想死,就只能逃出族群。年轻的狼王会带头追杀年老的狼王,一直把它赶出狼群的领地。

年老的狼王遍体鳞伤,穿过荒芜的原野,树林,最后在春天到来前冻死在结冰的小溪边。

当年他还问过­奶­娘,那狼王要是不想死该怎么办呢?­奶­娘就说,有的狼群会把成年的狼赶出狼群,叫它们去外面建立新的族群。

他就说这样好,因为原来的族群会越来越大,老狼王也不必死。

可现在他明白了。狼王总会有老的那一天的,到时就算不被同一个族群的青年狼打败,也会被来挑战的外族的狼,或者侵入领地的其他野兽咬死。

这样看来,还是由同一族群里出生成长的年轻的狼来继任狼王更好。

第二天,四爷就带着李薇出发回京了。前来送行的部族有的就算没有得到消息,宁可追出百十里也要撵上四爷,送别一番后再放他走。

搞得四爷不得不叫人使劲赶路。

黄太医等也跟着一道回京,他们说四爷的身体还没好,就算能骑马,也最好不要天天骑。结果四爷根本没打算骑马进京,他准备了一辆大车,总够住下他和李薇两人,坐起时能装七八个人。

有这么一辆车,身带圣旨回京的四爷风光极了。沿途的驿站都替他准备好了替换的马匹,每过一地时甚至会有驿站和当地的官员迎出二十几里路,临走时也是依依不舍,有不少官员有奥斯卡的演技,见了四爷都像见亲爹,送走四爷时泪洒长亭,哭出十几里的不在少数。

李薇从一开始的震惊,发笑,到最后都习惯了。

跟他们对四爷的深情厚意相匹配的,他们的行李也越来越多了。她都怀疑他们是想把家底都搬给四爷。

最后四爷不得不再一次把行李车留下,叫他们缓步进京,他们先走。

如是再三后,他们终于看到北京城了。

李薇问他:“爷要进宫吗?”要谢恩吧?要去跟皇上表现一下父子情深吧?黄太医他们从城门口就跟四爷做别了,他们是一定要回宫复命的。

四爷摇头,道:“不,先回园子。我写折子给皇上。”

李薇先是惊了下,然后就明白了,悄悄问他:“爷是想等……”等皇上再下道旨,宣你进宫?

四爷笑得十分淡然,好像在说‘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想给他跪。

四爷这是打算把架子拿到底了。他要皇上下旨‘请’他回京还不算,他还要皇上再下旨,‘请’他进宫。

他要把皇上对他的宠爱显摆给整个京城的人看。

叫所有说他失宠的人都打脸打得啪啪响!

275、羊肚

四爷回京了!

隆科多接了城门尉给他送的信,顾不再抱着新纳的小妾取乐,快马加鞭就往城门口赶!

扑了个空。

气急败坏的隆科多把给他送消息的城门尉劈头盖脸抽了一顿,幸好这人还不算太傻,一边躲一边求饶,指着四爷走的方向道:“三爷!您往那边追!走了不到半刻钟!”

隆科多一想还是追四爷要紧,指着他骂:“下回记得叫你的人跑快点!不也省了你这顿打吗?”说完一夹马腹,向着这人指的方向去追了。

城门尉这才敢站起来,就算隆科多没真打,他也护住了头脸,一侧脸颊上还是着了道,现在肿得有指头那么粗,红亮亮的就带上招子了。冲着隆科多的背影呸了口,扭头就骂人:“谁去送的信儿?!你是属王八的啊!!不会跑快点儿?!”

隆科多追着追着就勒了马。他察觉这条道不是准备进宫啊,随从上来问:“爷?”

他转了下眼珠子,嘿嘿嘿的笑了,“走着,咱回府。”

随从忙问:“爷您不追了?”

隆科多白了他一眼:“追个P啊,爷就是出来溜弯的。现在不想溜了。”

随从点头哈腰的:“是,是。”

再有各府都得着消息的,有的如直郡王,直奔宫门口等着,也有如八爷,端茶就在自己府里坐着。

但最后听说四爷的车直接进了圆明园,一群人全抓瞎了。

老四这是想­干­嘛?

圆明园里正在上演认亲大会。

下车时,四爷对李薇说:“你先回桃花坞去吧,我去见见福晋就过来。”

“一道吧,我也要去给福晋磕头的。”她是想顺便一起见了省事。

四爷瞟了她一眼,笑得很有深意,轻轻叹道:“好吧,那就跟爷走吧。”

如果这时是游戏中,她身上就该冒出个‘吃醋’的状态了。问题是,这全是四爷的脑补。

在福晋住的宇素心堂中,弘晖带着弘昐几人站左边,三个女孩站右边,福晋站中间。一看到四爷,弘晖和大格格打头就扑上来,在离四爷一步远的地方扑通跪下,大哭ING……

李薇跟在四爷后头都有点傻了,她特别想问一句:你们哭丧呢?

她生的那四个虽然也跟上来一起跪下,但幸好没哭的那么激烈,虽然也都在掉泪,但至少还算普普通通的哭法。

再看福晋也是眼含热泪,面带微笑(?),一脸的欣慰之­色­。

李薇是很随大流的,反正见到孩子们她也眼眶有些热嘛,头一低眼泪就滑下来了。她也不擦,挂着这泪痕跟在四爷后头进了屋。

四爷早忙得两只手都不够用了,挨个把孩子扶起来,连声劝慰:“好,好,都不要哭了。”说着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李薇特意把头抬起来,让他看她也是哭得很动情的。

……他真的很感动啊。

因为四爷的眼睛也湿润了。

李薇心道:我的妈啊。

她闪到一边,把舞台留给他们,拉着弘昐几个去说悄悄话了,不妨她的场子还没结束,福晋主动过来扶着她颤声道:“妹妹,妹妹请受我一礼。”说着她就福下去了。

不敢当!

李薇双手一托,膝盖一软,险些给她跪下。

不过她现在不太乐意跪人了,最多算半蹲,但她肯定保证自己给福晋矮上那么一小截儿。

“不敢当,姐姐,侍候爷是我的本分。”见到福晋她一点都哭不出来了!

李薇只好囧给她。

这么一囧的话,其实还很有苦大仇深相的。

恰在这时,三格格哭晕过去了。

打断了一场感动人心的认亲大会。送来鼻烟、参茶等物叫三格格醒过来,李薇趁机带着自己的孩子都告辞了。

回到桃花坞后,李薇这才挨个把孩子们都搂了一遍。等坐到榻上,她还想跟以前似的把最小的弘时拽过来抱住,结果弘时不依,反把二格格推过来了:“姐姐是女生,额娘你抱着姐姐吧。”

“切,你个小机灵鬼儿。”李薇抱住额尔赫就不撒手了。

当娘的这么久不见孩子,肯定是­操­心吃得好不好,有没有冻着热着,在外面有没有受欺负等等。结果她是照这个程序问的,孩子们答的却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弘昐是这么说的:“府里的供给没变,皇上回来后阿玛虽然没消息,可园子里的供给还是内务府送来的,没有趁机克扣和以次冲好。当时我们也是凭这个猜阿玛大概不会是跟十三叔似的。”

二格格跟着说:“对,我们知道这里头八叔可能给咱们府上行方便了,可要是阿玛真倒了,八叔肯定不会再费这个事。”

弘昀接话:“八叔都没落井下石,我们就想阿玛的问题不大,可能是真病了。”

李薇:画风不对吧孩子纸们……

过了会儿,四爷把弘昐叫走了。晚上孩子们都各回各屋了,她想把弘时留下来吧,人家也不领情,一点都没有思念额娘舍不得离开的意思。

倒是弘昀貌似有一点点的不舍之意,被她看到立刻想留下来!

“弘昀想额娘吗?留下来跟额娘一起睡吧?额娘给你洗澡!”

她这么说来着。

然后弘昀就吓跑了。

有必要吗?!

你现在最多是小学生!小学生跟妈睡有什么不行的!

等见了四爷,被孩子们抱着哭的四爷十分满足,被孩纸们抛弃不肯一起睡的李薇沮丧了。

累了一路,两人洗漱后就上床睡觉。

吹了灯,李薇悄悄挪到四爷身边,依着他寻求安慰。

结果实在太累了,靠到他身上闻到他的气味后瞬间睡着。第二天起来时已经把昨天想抱怨孩子的事给忘掉了。

回到圆明园后,好像一时还是无法放松下来。太医院还是每日过来给四爷请一次脉,但黄太医这位院判听说是进宫侍候皇上还是太后去了,来的太医一个叫张献,一个叫李德聪。

但两人只是纯请脉记脉案,药方还是黄升开的那个。吃够一旬停下来,两人就宣布四爷基本痊愈了,未来半年到一年内还是要小心,尽量不要生病,因为他经过这次大病,身体虚亏,中气不足,阳气外泄,需要好好补一补。

简言之,四爷最好不要劳神、熬夜、着凉、吹风、劳累,还要吃好喝好休息好。

李薇觉得这两个人太不负责了,四爷正值壮年,虽然经过一场大病人是虚了点儿,但也没变成纸糊的吧?

四爷却很认真的听完,转头就把两位太医的话如实写在了给皇上的请安折上。

第二天,请安折送回来了。御前第三红人陈福不但亲自送回来,还跟四爷说,皇上传他明天入宫。

李薇能看出来,四爷听完陈福的话,好像他头顶上那片天都一下子变蓝了。

当然他的表情没那么容易让人看透,她是纯感觉,类似一种心灵感应。

虽然久病后的­肉­还没养回来而显得脸颊消瘦,大冬天的外头滴水成冰,他也冻得面青­唇­乌,所以‘一脸病容’还是非常合适的形容。

陈福应该是真相信他说的‘回来之后又病了,怕把病气过给皇阿玛所以才一直没去请安磕头’这个理由了。这也是四爷回京后对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进宫找的理由。

等陈福走后,李薇上前悄悄抓了两把四爷腰间的­肉­。

把他抓得弓腰一缩,反手把她做怪的手抓过来,牵着绕上半个圈把她拉到面前来,搂住道:“捣什么乱?嗯?”说着在她的腰上也抓了两把,抓得她像活虾一样险些跳起来。

她笑个不停的伏在他耳边小声说:“你腰上都有­肉­了。”

被四爷按在榻上咯吱,笑到快断气。

四爷是属于脸瘦,但身上长­肉­的典型。他一瘦先瘦脸,但一胖先胖腰。

回京后为了替他补身,李薇采取的是少食多餐式喂法,这样既不会增加肠胃的负担,又能最大限度的替他补充能量。

一般是隔两个时辰就是一顿,多是汤水。早上就是热牛­奶­配小蛋糕。是的,她把小蛋糕给苏出来了,还有蛋糕卷。

这东西一点也不难,烤炉这东西也是给膳房说一声就做出来了。

各种纸杯小蛋糕做出来,上头再挤一团­奶­油,送上来连四爷都无法抗拒它的魅力。

到了下午就是羊­肉­枸杞汤。里面放了很多羊肚。四爷一般不肯吃内脏,在他看来这都是下等人吃的下水。但李薇总觉得以形补形是有道理的,所以她特意让的把羊肚切成丝,然后骗他是一种蘑菇。

四爷:……

两人一人一碗捧着,李薇嚼着羊肚丝,问他:“这蘑菇好吃吧?”

四爷:“……嗯。”

他挑了一根放进嘴里,想起下午苏培盛一脸菜­色­的过来跟他说李主子叫膳房把羊下水中的羊肚切成丝放到你的羊­肉­汤里了。

四爷:“……怎么回事?”

苏培盛额头都冒汗了,跪着说:“李主子想叫您吃……说这个以形补形……”李主子说了,膳房的人当面不敢顶她,但也不敢就这么送给四爷吃,只好悄悄透给苏培盛。

苏培盛恨得咬牙啊,可他知道了也不能不说啊,只好来告诉四爷。

四爷也好奇,就是真放进汤里了,她要怎么叫他吃下去?

现在他知道了。

他挟起一条切成细丝的羊肚,不说他还真看不出来。蘑菇?亏她想得到。

意思意思吃了两口,他把剩下的全拨她碗里了。

李薇略愣的看四爷,他很正经的跟她说:“这种蘑菇我不爱吃。”

李薇:“……”

两人的眼神之中流淌着默契。

李薇:他肯定发现这不是蘑菇了。

四爷:你就把心眼都用在哄爷身上吧。还蘑菇……

对视十秒后,李薇默默把那半碗‘蘑菇’都给吃了。

其实……她也知道这招多半不会成功的……

吃完后,她冲他笑。把‘我错了’的信息用意念发出去。

四爷憋不住也笑了,她赶紧坐过去,勾着他的手指说:“我是想让你补补,羊肚丝是好东西。”

他问过白大夫了,羊肚子确实对他现在的身体有好处。

他倒不是真的排斥吃这个,只是想教她一个道理。

“哪怕是为爷好,你也不能瞒着爷。”他搂着她叹了声,“瞒着爷的人太多了,素素,你别这么做。”

李薇的心里顿时酸得不成样子,抬头就想认错和起誓。

四爷捂住她的嘴,晃着她说:“爷知道你是一心一意待爷好的,可你要当心,你怎么知道会不会有人借着这个机会来害人呢?到时你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爷刚才吃了两口,就是跟你说,爷没生你的气。但你以后不能再这么做。想做什么,有什么想告诉爷的,直接说,爷一定会听的。”

四爷说的她没有想到,现在想起来就觉得自己之前蠢的可以,还自以为聪明。

她虽然吓了一身汗,但更确信四爷这是为她好。

四爷见她缓过来了,就笑道:“晚上可以再上一碗羊­肉­汤,放点肚丝。”

李薇点点头,他见她不说话,就逗她:“肚丝不是只能煮汤吧?还可以怎么吃?”

“凉拌。”她马上说,“放点葱丝,加辣椒油和花椒油。”然后看着四爷说,“爷现在不能吃有辣椒的东西,还是先炖汤吧。”

爷一点都不想吃。

四爷笑着虚点了她两下。

276、命与运

皇上十分的体贴,允许四爷明日再进宫。

第二天,四爷一大早就进宫了。然后不到午膳时就横着被送回来了,额头上还青了一大片,一看就是磕头磕的。

李薇跟着苏培盛匆匆赶到九洲清晏时,他刚刚醒过来对着地又吐起来。

一瞬间她几乎要瘫下去了。苏培盛也是一声惊呼,围在四爷周围的人几乎是齐齐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白大夫很快过来了,她当时已经先叫人把九洲清晏给围起来了,正要往这里赶的弘晖他们还有福晋都叫拦在外头了。

四爷这次吐完后好像并不难受,就是说头晕,胃还在往上翻。她都怀疑他是不是在皇上那里磕头磕太狠了?

她叫人先煮了一碗姜茶给他,热热的姜茶下肚后,他果然好受多了。

经过白大夫的诊断,确定他是磕头磕的,不是复发。

“谢天谢地。”听到这个她叹了声。

四爷握着她的手,对白大夫说:“头有些胀,开些药来给我涂吧。”

李薇跟苏培盛说去把福晋等人请进来,看着他的额头说:“你整个额头都青了,一会儿肯定会肿得像戴了帽子似的。你到底为什么事磕得这么厉害?”

四爷不愿意用这副样子见孩子们和福晋,叫人给他找了顶帽子先戴上。

他就这么躺在榻上戴着帽子见了福晋。

福晋匆匆进来,李薇连忙起身行礼。

福晋道:“妹妹不必多礼。”说完没有再理她,径直坐到四爷榻前,关切道:“爷,您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李薇没去管四爷怎么跟福晋交待,跟在弘晖后面进来的是弘昐他们,孩子们都无一例外的吓白了脸,弘晖的神情更是跟天崩地裂差不多。

她招手把弘时叫过来,轻声说:“你阿玛没事,大夫看过了,就是有点头晕。”

弘时马上机灵的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刚才外头不让我们进来,大家都吓坏了。”

她道:“因为你阿玛以前病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症状,所以大夫没有看过后,怕有危险才不让你们进来的。”

屋里的气氛总算轻松点了。

李薇看了眼四爷,他冲她浅浅颌首,她就一屈膝先出去了。

她跟福晋在一起时,两个人都不自在,带着其他人也别别扭扭的。而且这次她先一步到了九洲清晏,又令人把这里给围起来,连福晋都挡在了外面。

说实话,她是应该向福晋请罪的。

但她却不想当着四爷和孩子们的面请罪。罪该请,但她只愿意在只剩下她们两个时请罪。

九洲清晏刚刚经历过一次激荡,现在外面的宫女和太监们还没有恢复过来,行动时个个都脚步匆匆,神­色­惊慌。

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张起鳞才匆匆赶到,把她引到一旁的厢房里。

过了会儿,额尔赫先带着三格格过来。慢慢的孩子们都过来了,只有弘晖还在那边的屋里。

弘昀说:“额娘,阿玛真的没事了?”

李薇肯定的点头。虽然刚才看到他又吐了的时候,她真的有种世界要毁灭的感觉。那一刻的感受她这辈子都不想再重温了。

她现在不太想说话,既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又觉得他在那边跟福晋他们说得太久了。

还不知道他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就不能等等再说吗?

不知不觉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屋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绷。苏培盛进来后还吓了一跳,格外恭敬,轻声道:“李主子,主子爷的药熬好了……”

那边屋里主子爷正跟福晋和大阿哥说话呢。

他今天也是脑抽了,以为还跟热河似的都习惯了,一回园子就叫人先去喊的李主子。等李主子来了他才发现:他应该喊福晋!

所以现在他就不敢进去送药了。

李薇点点头:“送进去吧。”

苏培盛:“……”

他苦着脸出去了。

弘时悄悄跟她说:“他刚才肯定没安好心。”

苏培盛进去送药后不久,福晋和弘晖就出来了。李薇与孩子们纷纷起身相迎,等福晋上座,李薇坐在下首。

李薇心道:来了。

这会儿已经来不及叫孩子们避开了,但她也不想像之前因为弘昀的一个小失误就跪下请罪,这是给孩子们的脸上抹黑。

她抢先道:“今天事情来得太急,我一时没有考虑周到,顾不上许多就先叫人拦着不许人进出……”

福晋看来确实是有话,不过此时都吞回去了。

李薇继续说:“倒是引起了一场虚惊。”

然后微笑看福晋。

这种情况下,元英不可能再问罪于侧福晋,她之前准备的话都用不上了。

屋里静了一会儿。

元英笑道:“你也是替大家着想,快别放在心上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然后屋里又没有人说话了。孩子们都在看她们俩个,元英捧茶,李薇眼神放空。

元英撑着用了半碗茶,放下后起身,对她说:“既然这样,爷这里就交给妹妹照顾了。”

李薇起身屈膝一福:“是。”

福晋走后,弘晖也跟着告退,他这一走就把男孩们都带走读书了。额尔赫也跟着大格格过来道别,女孩们不用读书写字,李薇怕她们回去又念经捡佛豆,给她们找了个活儿。

“你们阿玛病着,看不到这园子里的秋景,之前在热河时就常常遗憾。你们不如在园子里各寻一处景,画下来拿给你们阿玛,也让他高兴高兴。”她道。

大格格原本的打算就是带着姐妹们回屋去给四爷祈福,她还打算吃斋。一听这个就拿不定主意了,不由得转头看向额尔赫。

“额娘说得对。”额尔赫自然是挺自家额娘的,想也知道回去后大姐姐会带着她们去­干­嘛。

“阿玛一直躺在床上,肯定更想看看外面的景­色­。”她这么说,还问三格格:“扎喇芬,你呢?”

三格格握着额尔赫的手:“我跟着二姐姐。”

两票对一票,大格格也同意去画画了。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李薇隐约有点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把孩子和父母都视为夫妻感情中的Сhā足者。当她和四爷在热河时,只有他们两人。虽然当时的一切她都不想再经历一次了,但回到京城后,他们之间的人突然一下子变多了。

……她觉得有点挤了。

就像刚才,她更想自己一直陪在四爷身边,看着他喝下药后安稳的入睡。

而不是他在那边跟福晋说话,她在这里安抚孩子们。

她爱她的孩子,可她也无法回避,她刚才就一直想让他们都快点离开,只有她和四爷两人才自在。

这种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

她有点接受不了这样想的自己,在三个女孩都离开后,反而不急着去看四爷,而是坐在屋里想理清她的思绪。

苏培盛悄悄进来,奇怪的看着这位主子。

“李主子?”他说。

李薇醒过神来,苏培盛道:“主子爷叫您过去呢。”

等见到四爷时,他靠在枕上仿佛昏昏欲睡,帽子已经取下来了,裹上了药巾。

听到她走近的声音,他睁开一条缝,“怎么一直不过来?”

她坐下后,他握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我跟福晋说说,是我叫人封的九洲清晏。”他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别放在心上。你做的对。”

她刚才还压着大石的心突然轻松了,靠过去轻轻解开药巾,他把头抬起一点。药巾下他的额头已经肿起来了,看着就叫人害怕。中间一块完全紫了,简直像叫人打烂了似的。

他又握了下她的手,一手盖住药巾,轻道:“没事,看着吓人而已。”

胡说。看他现在躺着都不敢平躺,几乎是半坐的姿势,就知道他肯定还想吐。

有心想问他见到皇上后出了什么事,可又担心他的身体,想叫他好好休息。

“你睡一会儿吧。”她道。

他摆摆手,现在摇头,一摇就晕得更厉害了。

“睡不着,说说话吧。”他轻轻叹了口气。

李薇把话在嘴里转了几次,还是悄悄问他:“是不是皇上生气了?”

四爷看着房梁,半天才说:“……没有。”

他对她道:“……皇上想叫我保太子。”

李薇当然听不明白。四爷对她笑了笑,他也不需要此时一个能听懂的人在身边。

他自顾自的往下说:“……直郡王想杀太子,皇上只想废了他。”

“保太子并不难,难得是怎么保?”

“我不能推翻给太子定下的罪名……”

给太子定罪的是皇上。

“现在满朝没有人敢替太子说话,这样下去,皇上会被直郡王逼得不得不杀太子。”

……

李薇明白他只是想找个说话的人,就安静的坐在那里听。

四爷想起当时在御前,皇上问他,是不是也认为太子罪无可恕?

太子谋刺皇上之事,从头到尾都没有被披露出来。

东暖阁里,康熙坐在榻上,喃喃道:“……朕不想杀自己的孩子。就算他做了再大的错事,他都是朕的儿子。”

四爷跪在榻下,泪流满面。

他在这一刻才感觉到皇上对太子那复杂难言的感情。他既是皇上的骄傲,又是皇上不得不警惕的人。

康熙对四爷说:“你一向跟太子要好,去看看他吧。”

四爷此时已经察觉了皇上的心意,他跪正后就一下下沉默的磕头,一直磕到跪都跪不稳了,才说出一句:“求皇阿玛,看在皇额娘的份上,宽恕太子吧……”

康熙顿时痛哭失声,捶着胸口,嘶哑道:“保成啊……朕的保成啊……”

昱日,去见皇上的四爷是叫人架出乾清宫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就在人们怀疑四爷真的触怒皇上的时候,传来皇上移驾畅春园的消息。

直郡王府里,直郡王不解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老爷子去畅春园­干­什么?”

八爷府里,八爷听何倬小声说:“打听出来了,听说四爷到了皇上面前就替太子求情,磕了不知几百个头,最后求得皇上心软,想起了与太子的父子之情。大概是怕过年时直郡王再提起太子的事,这才躲到畅春园去的。”

八爷思索半晌,叹息道:“真是不佩服四哥都不行了……满京城的人都以为皇上要杀太子,只有他看出了皇上不愿意担杀子之名……这下他仁义了……”

大雪纷飞,又是一年来到了。

圆明园里,四爷穿着羊皮袍子,头上还绑着药巾。他现在虽然已经不头疼头晕了,可额头的青肿还没消,只好继续绑着。

李薇坐在他的对面,两人在玩骰子。

四爷玩骰子是把好手,可那是要他亲自去摇才行。

她就借口‘你现在头晕,摇骰子就更晕了’,自己来摇,结果跟四爷赌起来输赢各半。

这一局她赢了,把盘子里的金豆子倒在手心里掂掂,笑道:“这才公平嘛。”

四爷本来就是陪她玩,从身边的羊皮袋里再抓出一把金豆子来放在盘子里,这清脆声听了两天了,越听越好听。

看她陶醉的样子,笑道:“赢了这么多金豆子,够你打个钗了。”

她故意道:“我不打钗,给爷打个平安锁。”

就算知道她在闹他,四爷还是笑了:“你这是真把爷当成弘时了?”

其实她还给他缝了个大肚兜呢。白大夫说四爷现在身体虚,不能叫肚子着凉。所以她给他做了好几个羊皮围腰,但睡觉时不能穿围腰,她就悄悄做了肚兜。

又玩了两把,都是四爷赢了。他一点也不让人,赢了就都收走放回他的羊皮袋里。

到时辰吃过药后,四爷有些想读书,她给他念了两章,看他眼皮开始打架了,坚持收了书叫他躺下睡觉。

“等你起来再给你念好吧?”她这么说,轻轻拍着他的背。

四爷含糊的笑了下:“……真把爷当弘时了。”然后就渐渐睡着了。

她又拍了一会儿,看他睡沉了才悄悄出来。

外面正是隆冬时节,屋里暖融融的。

她没走远,就在隔着道屏风的地方叫玉瓶过来问话。

这些日子她就住在九洲清晏。除了把孩子们叫过来时能见一见,平时也见不到他们。

天一下子冷了,四爷大病后的身体素质直线下降。她此时才发现太医说的四爷要好好补养并不是一句瞎话。他现在­精­神真的变差了很多,可现在情势如此,他就算不出门缩在园子里,事情也少不了。

每天每天都要跟戴铎等人聊了很久,写写说说就是一天过去了。

她见缝Сhā针的让他休息,但管不住他的脑子不停的转。

只好尽量找些事来分他的神。

不然两人在屋里大眼瞪小眼吗?他现在病着,她不许他读书、写字,唱戏听说书他也都不喜欢,叫孩子来说话也太费­精­神,还要起来换衣服等等。

问过玉瓶孩子们的事后,知道他们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她也能放心了。

这次热河之行带来的后遗症之一,就是孩子们以神七的速度成长起来了。个个都独立得吓人,好像一夜之间,他们都不需要她这个当额娘的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管头管脚了。

以前,她还能提点他们一些事情。

不过大概政治敏感度这个东西也是遗传的。现在跟他们说话,有时都能把她听得一愣一愣的。

果然都是四爷的种。

前两天她还在感叹孩子们占据了她和四爷相处的时间,现在她就只剩下四爷能关心了。

她还想叫玉瓶去翻翻她的库房,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赏玩的古董找出来,不能只跟四爷玩赌骰子啊,总要换换节目的。

大概半个时辰后,四爷就在屏风后清了清喉咙。他醒了。

白天他总是睡不久,好像有什么东西逼着他不能休息,让他一直充满紧张感。

她进去侍候他起身洗漱,扶着他腰的手摸到下面可称‘纤细’的腰身,感叹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又没了。

她只发愁,他现在这样过年能进宫吗?

很快到了新年,这个问题居然迎刃而解了。皇上称病,今年一般的臣民还是去紫禁城里对着空御座磕头,亲信臣子都被宣进畅春园陪皇上过年了。

四爷也被一道旨,一辆朱轮车给接进了畅春园。

在畅春园过年当然就没那么多规矩了,也不需要长时间的下跪磕头。杯具的是四爷是去畅春园,她和福晋等人要进宫。

“弘晖和弘昐跟我一道进去。你们在宫里不必担心。”四爷道。

两个男孩此时已经显出了差距,弘晖比弘昐高出了一个头,完全像个大人了。

他们一左一右站在四爷身边,任务就是时刻扶着他们‘虚弱’的阿玛。

虽然李薇心知四爷绝没虚弱到走路都要人扶的程度,但一对上他瘦削的脸就止不住的担心。

两拨人出了圆明园就分道扬镳,各自出发。

宫里还跟往年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集中在李薇身上的目光更多了,她们无一例外,都是在自家男人那里听了四爷几乎一年的八卦,从失宠到生病,从进宫再到抬着出来,从惹怒皇上,到此时还敢铁了心站在太子阵营的‘傻瓜’。

最后这‘傻瓜’还把皇上给拉回来了。

不见皇上已经不想杀太子了,都躲到畅春园去了吗?

李薇被看得从毛骨悚然,到泰然自若,前后只用了半个时辰就习惯了。她宁愿脑袋放空的想想四爷和孩子们。

进了永和宫后就好多了。做完一系列的对德妃磕头问安的程序,她正想退下后能好好的松口气,就看德妃含笑冲她招手,叫她近前,然后就指着十四福晋后面说:“给她在那里加个座儿。”

宫女立刻搬来个绣墩,就摆在十四福晋身边。

十四福晋完颜氏笑嘻嘻的起身拉她:“好嫂子,快挨着我坐,咱俩儿说说话。”

她坐下时还是先看了眼福晋,得她示意后才落座。

坐下后,她跟福晋如闪电般碰了下眼神。

福晋如常的陪着德妃说笑,她也跟完颜氏从问候彼此开始聊天。但她异常清晰的感到了,福晋对她的敌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德妃与成嫔说起了四爷的病,成嫔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真是长生天保佑。”

“也是皇恩浩荡。”德妃笑道,招手把李薇叫过来。

“好孩子,真是多亏了你。”她伸出左手。

李薇不得不站在榻前微微向前倾身,把手给德妃,好叫她握住拍了两拍,还不撒开,继续夸她:“老四身边有你,真是他的福气。”

李薇保持着这个艰难的姿势福身:“能侍候我们爷才是我的福气。”

德妃含笑点头,放开她:“好了,回去坐着吧。”

李薇恭敬退后,坐回到完颜氏身边。

她心知,德妃只要说这一次就行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未来几天她的位置都是在这里了。

想到要在这里熬上十几天,她就轻轻叹了口气。

完颜氏悄悄叫人给她递了杯茶,她连忙谢过。完颜氏不看她,轻轻道:“谢什么?你能熬过来,日后能享的福多着呢。”

李薇听这话有些刺耳,茶只抿了一口就捧在手里暖着了。

完颜氏自顾自把玩着手帕,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话:“我最不爱听谁谁谁都是运气好这样的话。运气这东西说不准,看人过得好都是运气好?就不兴人家自己有本事?”

说完她瞟了李薇这边一眼:“就是有时有的人就是有运气,叫人不服都不行。”

“是啊。”李薇笑道,转头对完颜氏说:“我也听过一句,叫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

她对完颜氏笑笑,两人都不说话了。

——姐就是命好,不但穿越还能嫁四爷!

277、­肉­松 ...

在永和宫坐着坐着,李薇也找到感觉了。

怎么说这也是件露脸的事。她一侧福晋,能跟一群福晋坐在一起,顶头上司还就坐在她前面两步远处。

靠着不在福晋眼前塌台的信念,她非常快的适应了她在永和宫的新位置。

完颜氏除了第一天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以外,之后几天里再也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两人本来交情就普普通通的,除了聊聊天气,不说话时也不觉得尴尬。

最主要的是所有坐在这里的人都是顺着德妃的话题来聊的,她笑时,大家一起笑,她叹一口气,所有人都会低头垂目。

李薇发觉她更像个摆设,德妃会把她放在这里是为了表达对热河这件事的态度。

其实,回京后她也没有见过多少外人,外面的反应更多的是靠孩子们的描述。亲身体会后她才明白,还是有很多人认为四爷确实失宠了。至于皇上两次传旨给四爷,今年过年还特意派骡车去接四爷的事他们统统视而不见。

就是一门心思的认为四爷失宠了,就是失宠了。

德妃大概是有点烦了。­干­脆就强硬的对所有人表示:四爷没失宠,他真的在热河生病了。

九洲清晏里,李薇跟四爷学在永和宫的事。门外大雪纷飞,屋里暖意融融。

地上的火盆里埋着红薯和栗子,上面还架了个铁架,烤着馒头。

浓浓的甜香弥漫在屋子里。

“好多人看我的时候就好像我很可怜一样。”她挺无奈的说,又不能追着每一个人解释他们爷没事。

四爷只是笑,他在畅春园里也一样。皇上有意让那天的话传出来,传着传着就走样了。有说他把乾清宫的金砖给磕裂了,还说他把头给磕破了,血流了皇上一脚,等等。

娘娘一向跟皇上一至,她一表态,想必能叫不少人暗中扼腕了。

想到这个就叫他得意。

馒头翻了个个,烤得两面金黄了,她拿下来先沾上芝麻酱,再沾白糖,跟他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

吃完四爷拍拍手,道:“等过完年就轻松了。”

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就是十五了。园子里也点起了数百盏灯笼,孩子们在园子里痛快游戏,都快玩疯了。

可见是都憋狠了。

李薇也凑趣,学漫画里看过的游戏。叫人拿绵线穿过苹果,吊在高处,叫他们背着手跳着去咬苹果,还让他们一起玩老鹰抓小­鸡­,弘晖当老母­鸡­,弘昐当老鹰,两拨人在九洲清晏前的空地前玩得尖叫声能震破天。

到最后额尔赫的嗓子都喊哑了,不得不喝上好几天的润喉茶。

四爷得了好几盏宫里赏的灯笼。除了德妃赏的,还有皇上赏的。李薇也得了一盏德妃赏的荷花灯。

这可是多年以来头一回。

虽然园子里也有不少荷花灯,未必就没有比这个更­精­致好看的。她还是觉得这盏最特别。玩过一夜后就交待玉瓶她们小心收起。

“不过娘娘赏的一盏灯,就叫你高兴成这样?”四爷笑道。

过了年他就轻松了,其实这时他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白大夫都说不必再忌口了。但他就是打着‘养病’的旗号不肯出园子。

“难得嘛,再说宫里出来的都叫人稀罕。”她得了这盏荷花灯,挂在她屋檐下的那一晚上,玉瓶不但特意找了个小丫头过来看着,免得叫人碰坏了,还是有不少人特意过来看的。

所以看,不是她一个人稀罕这东西。

四爷放下手里的棋谱,叫苏培盛:“去把爷得的灯给你李主子搬去。”

“不用,不用!”她马上说,站起来还想拦住苏培盛。结果这家伙太滑溜,一闪身就出去办差了。

她回身想求他把话收回去,结果看他一本正经的在摆棋谱,好像有鬼一样笑。

等她看到苏培盛叫人抬过来的十几个箱子后就明白了。

四爷从小到大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灯都是赏的,这东西赏了也只能挂一年,第二年又有新的,旧的只好放在箱子里落灰。

正好全都抬给她了。

苏培盛擦汗道:“这些是当时带过来的,府里还有。”他去库房里把这些东西翻出来也是废了老鼻子劲了!

李薇咬牙:“谢爷的赏。”这些就算是处理品,也是高档货!然后就叫玉瓶把里面的灯拿出来用。

不说玉瓶,连苏培盛都怔住了。

等她回到九洲清晏,跟四爷说:“反正屋里点什么灯都是点,我就用那些灯了。”言罢端端正正的给他行了个礼道谢。

四爷大笑,指着她说:“好,本想将你一军,倒叫你把爷给将了!”说完放下手里的手,要跟她回桃花坞去看看。

桃花坞里,玉瓶正带着人挂灯。主子发了话,再奇怪她们也要照办。

只是这些灯多数都是御赐宫制,上头都有戳,还有制灯师傅的印迹。能叫皇上和娘娘专门用来赏人的都是好灯,叫她们挂灯时个个都小心翼翼,心惊胆战的。

为了挂得好看,又不会妨碍到屋里的摆设,玉瓶和赵全保也是绞尽脑汁。

四爷过来时一屋子人都乱糟糟的。

李薇虽然是突发奇想,但她越想越觉得这一招不错。这不就是落地灯和吊灯吗?还都很­精­美。

宫灯是各种材质的都有,最多的是丝绢的,有少数几个是琉璃的,也有纸制的,这种她看过后都叫好好收起来了。

四爷也是看过后发现这么着用灯不算坏。

“你也是错有错着。”他笑着对她说。

“我早就这么想了。”她道,拉着不相信的他去书房,铺纸磨墨,一口气花了好几个落地灯和吊灯的样子。

四爷看了道:“这么着是很好,但都用宫灯就太闹了,留几盏下来不错。只是挂这么高,容易燎到帐幔和房梁。”他叫她让开,取笔亲自给她画了好几个木灯架,上面自有铜勾子好挂灯。

为了避免灯着了引起祸事,铜勾子都伸出去一臂长左右。

她看了心痒痒,画了一个大的,伸出八角,各挂着一盏灯,说是能摆在大堂屋一类大屋子的中央。既不会碍事,也能照亮。

四爷赞许道:“这个好。”

之后几日,他又改了好几次,还给孩子们读书的梧桐院也用上了。因为他也发现灯点得高些,能照得更亮点儿。

躲进小楼成一统,关他春夏与秋冬。

这话用来形容四爷虽然不大合适,但在她眼中,他确实是在‘躲事’。那天他从宫里回来后跟她说的话,事后她慢慢品出一丝味儿来。

皇上不想杀太子,但又不愿意露出意思,免得叫人误会,用力过猛再废不成太子了。所以­干­脆叫四爷出来使力气,好把这快跑偏的方向盘拉回来一点点。

这明显是个坑。

四爷不乐意跳,只好消极怠工。

反正他也病好了,春天也来了,他又开始拉着她逛园子,写诗,然后给皇上写请安折子。父子两人一个住圆明园,一个住畅春园,明明挨着,却天天拿折子来联络感情。

四爷都是连篇累牍好几千字,能写上八九页。皇上偶尔回得多一些,最多五百字就打住了。

不过两人抒发感情的套路是一样的。

四爷说春天美!花美!湖美!皇阿玛赏了我这么好的园子,天天都逛不腻,从白天逛到夜晚,每一天看到的景­色­都是不同的,就算是同一株花,昨天的样子也与今天不同。这一切都让我更加感受到皇阿玛的圣恩,父爱如山,不由得感激涕零。

皇上回:知道你喜欢我就放心了。

四爷说皇上赐下的太医十分高明,开的方子都十分管用,吃了药也感觉一天比一天轻松了。想起这都是皇阿玛的恩赐,叫当儿子的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儿子生病后才感到健康是最伟大的财富(这句话是跟她学的!),愿皇阿玛龙体康健,如果有病魔,儿子愿意替皇阿玛承担,以保皇阿玛之万全。

皇上回:我这里一切都好,就是最近有些头疼,夜眠多梦,太医说是上火,不过问题并不大。做阿玛的都希望孩子能平安喜乐,你早些养好身体,就能早些替朕分忧了。

父子二人鸿燕往来,书信寄情,来回十多天后,四爷也不见腻。难得的是皇上也没腻,就这么跟自己的四儿子玩游戏。

四爷并不忌讳她看这个,她就捧着当小说看了。皇上多数都是批在四爷的折子下方,寥寥数笔却有点晴之效。

至少皇上就表达了‘别躲在园子里了,快出山’的意思。

四爷也不能再躲了,不但他出山,连带一园子的人都要出山了。李薇就很快接到了田氏的帖子。

到了三爷府上,田氏过了个年反倒瘦了些,拉着她坐下就笑着打量她:“你看着倒是胖了。”

李薇摸了下脸,为了给四爷补身,他吃什么她都陪着吃,他一天六顿,她也一天六顿。不胖就没天理了。

“过年嘛。”她笑,“你倒是瘦了。”

田氏摆了下手,叹道:“过年就我们娘几个在府里过的,福晋倒是被我们爷接到园子里乐了几天,你说我还能吃得下什么啊。”

田氏是看穿了,什么都不如名份重要。这几年三爷待她和福晋是差不多的,可遇上事的时候,还是福晋要重上几分。

她看李氏这白里透红的小脸,以往还会嫉妒她,现在倒觉得大家都是半斤八两了。

李薇端茶就口,心道又一个同情她的。都说是四爷没事,皇上跟他们四爷可好了,天天写折子玩。

“你还不知道吧?直郡王家如今有三辆朱轮车了。”田氏重整­精­神说起了八卦。

李薇下意识道:“直郡王纳侧福晋了?”直王福晋病了也有好几年了,府上一直是几个女孩轮流挑大梁。外面都说直郡王早就该纳个侧福晋进府了,省得跟现在似的,隔两年,直王府上走动的人就换了一个。

田氏摇头,有些感叹的说:“都说爱新觉罗专出痴情种子,依我看咱们直郡王就是了。直王福晋病成这个样子,他还能不动外心。”

“乘朱轮车的不是什么侧福晋,是直郡王的小女儿。她阿玛也给她求了个县君的封号,连着他们家三格格,这不是就两个县君了?直王大女儿还是郡王妃呢。”田氏啧啧,“亏得直王女儿多,要是现在都给儿子把爵位要回来了,直王家一站出去可风光了。”

李薇也是后知后觉了,回来跟四爷说的时候才知道,直王最近是真的抖起来了。

“直郡王……”想起这个大哥直叫四爷皱眉,“我在皇上那里倒是没碰到他。就是听说他去给皇上祈福了,要跪经九天。”

四爷去畅春园见皇上,本来就提着心怕遇上这个大哥。直郡王近来脾气见涨,已经不太讲理了。在皇上面前他要是犯了浑,他可真没办法。

李薇叉起一牙苹果喂他,一人一口玩甜蜜。

她道:“你写折子,他跪经,还是你占便宜了。出力小,在皇上那边得的意思却差不多。”

四爷叫她这么一说,心里痛快点了。他倒是想一口气把皇上身边的人都按下去呢,可这就是异想天开了。

其实直郡王目前走的是条死路,他看得清清楚楚的。

“算了,爷先不跟他计较吧。”他转口说起了别的,“自从我回来,还没去看过十三。他那府里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改天你去一趟吧。”

“得令。”李薇把最后两口都塞给他,顺手把盘子递给苏培盛。

四爷两腮鼓鼓,虚点她两下。她是有空就往他嘴里塞东西,好像不把他喂胖就不甘心似的。

苏培盛拿着盘子出去,一把塞给看到他‘亲手’拿空盘子就眼珠快掉出来的小太监。跟着就一眼看到远远过来一行人,打头那个就是刘宝泉的徒弟小路子。

这李主子在九洲清晏扎营了,刘宝泉就一门心思往这边使劲了。瞧这欢快劲吧,恨不能一天来个七、八回。

他慢悠悠的过去,小路子看到他就笑得眯了眼,快步上来­干­脆利落的跪下磕了个头:“苏爷爷,可算见着您了。”

苏培盛懒得理他,这小子跟他师傅学得一样油嘴滑舌。

“喝香油了?有什么事,快说。”

小路子马上道:“之前李主子说的­肉­松,我师傅做出来了。”一边说一边示意后头的人跟上,他们一人手里一提盒。

小路子还在夸:“好几种呢,李主子说牛­肉­和­鸡­­肉­都能做,还有鱼­肉­的,我师傅就都试了试。”

苏培盛:“行了,行了,知道你师傅能­干­。拿进来吧。”

屋里,李薇听说已经做好了,马上说:“拿上来。”转头再问四爷,“爷,要不要喝粥?”

四爷刚让她喂了一个苹果,不算很饿,不过想想她念叨了好几天,在热河还要自己做,放下书道:“让他们上两碗吧。”

于是,两碗热腾腾的大米粥很快就端上来了。李薇说这是配粥吃的,所以刘太监一早就把粥备上了。

李薇记得她以前最喜欢吃牛­肉­松,这东西是甜咸香,越嚼越有味道,工艺也并不复杂,调味加脱水。把握这两个窍门就行了。

一排好几小碗的­肉­松摆着,李薇就先拿牛­肉­松在粥碗上豪爽的铺了一层,啊唔一口细细的品那味儿,一边还给四爷安利:“就想这样配粥吃好,快吃。”

四爷现在还是停留在吃­肉­以炖煮为主的份上,烤­肉­目前还很遥远。­肉­松偏偏味道足,正合了他现在的胃口。

克制的吃了一小碗,他难掩复杂的看着她。

李薇是吃完一碗想再来一碗,抬头撞上他感动的眼神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很快,这回她对上他的电波了。

条件1,她辛苦做­肉­松;

条件2,他胃不好不能吃­肉­;

结论:她为了他费尽了苦心。

虽然基本对头,不过这个­肉­松不是她发明的啊。是伟大的劳动人民的智慧。

苏到现在,她此时才有一点点的心虚。主要是好像这回真的击中四爷了。以前她苏完,他最多新奇一下。就算那次做木鞋底,也没被他用这种水汪汪的眼神凝视过。

苏培盛就看四爷专注的望着李主子,而李主子羞涩的低下了头?!

他正走神,不妨四爷沙哑道:“这­肉­松做的不错,赏刘宝泉。”

跟着,四爷看着­肉­松像是想起了什么,屋里两人都看他。

“……叫刘宝泉用心重做一份,只做这牛­肉­的。”四爷道。

苏培盛领命而去,李薇悄悄问他:“爷是想进给皇上?”

四爷点点头,进吃的虽然有些危险,但现在已经不能用平常的手段了。何况皇上住在畅春园,他过去时亲自带去,亲自开罐,到时再跟皇上一道用一次,就可保万全了。

他给皇上带,李薇也想给李家人带。话说其实上次他进宫她就想回李家看,本以为他肯定会被皇上留下用午膳,所以她就想等到他叫人送信说不回来吃午膳了,她就可以回去看阿玛和弟弟们了。

结果他横着回来了,她就把这事给忘了。

第三天,特意问过四爷后,李薇叫弘昐跟车,带上牛­肉­松回娘家了。

278、本­性­难移

远远的看到弘昐骑着马跟在一辆骡车旁,费扬古就迎上来了:“咱们家的小姑­奶­­奶­回来了啊。”掀帘子一看,车里放着两个大提盒,他一手一个提下来:“这是带了什么好东西?”

李薇跳下车,要接过一个,费扬古让开她的手:“行了,就你那小细胳膊。”

她道:“给郭罗玛法带的­肉­松,园子里的大师傅刚做出来的。这东西有味儿又不用牙,配馒头配粥都能吃。郭罗玛法一定喜欢。”

费扬古笑道:“得了,这下可要把咱们家老爷子给乐呵死了,你还不知道吧?你两个舅妈都有喜了!”

“什么?”李薇都愣了,弘昐赶紧道:“给舅舅道喜!”

费扬古嘿嘿道:“这有什么?虽然晚了几年,不过现在咱们家日子过得好了,生出来的孩子才不吃苦呢。”

进了屋就见老觉尔察在给重外孙当马骑,脖子上坐着李笙去年刚落地的小儿子在院子里转圈,一眼瞧见费扬古身后跟着的李薇,老觉尔察笑眯了眼:“这不是咱们家的小姑­奶­­奶­吗?”

脖子上的重外孙:“小姑­奶­­奶­!”

一院子人都笑起来了,连在屋里的人都听到了,出来后都吓了一跳。

李苍的反应最有亲切感,跟最近李薇出门遇上的人的表情如出一辙。她有点后悔没早点到李家来,叫孩子来送信也没有她自己来一趟的好。

她马上笑嘻嘻的举起费扬古手中的提盒:“这是给郭罗玛法带的零嘴儿。”

一群人乱糟糟的进了屋,佟佳氏想把小辈们都带出去,李薇却想留他们下来缓和下气氛。这还是她从四爷身上学到的。

“弟妹慢点,你先去拿几个小碗来。”她道。

佟佳氏拿来小碗小勺,她打开提盒给每个碗里都盛了一些­肉­松,叫孩子们拿去吃。孩子们大的跟弘昐差不多,最小的就是刚才骑在老觉尔察脖子上那个,见到零嘴儿都高兴坏了。

这可是‘府里’出来的!好东西!

李家孩子都知道他们家有个姑­奶­­奶­嫁进‘府里’,常来家里穿得很漂亮的哥哥姐姐也是‘府里’的,‘府里’送来过好吃的点心和很漂亮的布料,姐妹们有漂亮的头钗和头花,兄弟们有牛角的小弓和小马,还有逢年过节的金豆子。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冲李薇‘谢恩’,有作揖的,有蹲福的。最小的那个跟着姐姐,原本是作揖,看姐姐蹲福,他也蹲下来了,就地尿了一泡。

让原本被孩子们的谢恩弄得有些别扭的李薇都笑了。

李文璧含笑看着,等小辈们乱七八糟的‘谢过恩’了,他道:“好了,见过姑­奶­­奶­就都出去玩吧,不许捡路上的包袱和纸袋子,出去别乱说。”

孩子们撒丫子都跑了,才轮到大人们说正事。

李薇见到阿玛,眼圈就红了,靠过去扯着他的袖子眼泪就想往下掉。

李文璧拍拍她,笑道:“大了,再这样要叫人笑话的。”

老觉尔察重重的哼了声:“又摆你的官威了。小姑­奶­­奶­过来,郭罗玛法抱你!”

李薇的眼泪就不翼而飞了,笑着靠到老觉尔察的肩上,感觉老人的肩还是那么有力:“玛法,你瘦了,都是骨头。”

老觉尔察:“你不懂,这人老了都要抽抽的。像你现在能长一身­肉­,你郭罗玛法长一身­肉­还能看吗?”

李文璧含笑:“你郭罗玛法三十年前就这样了,一直没变。”

老觉尔察瞪这女婿,身后的小儿子跟着拆台:“就是,打我懂事起就是这样了。”被老觉尔察瞪了一眼又改口,“以前个头比现在高点儿。”

被老觉尔察随手拿起一边的烟袋照头敲去,费扬古笑嘻嘻闪开,老觉尔察嫌恶道:“滚!”

转头搂住李薇拍着道:“还是你额娘乖,你额娘给我生了个你,都乖。就你这俩舅舅,那就是讨债的!”

“得,我成讨债的了。”费扬古嘻皮笑脸的,满不在乎。

佟佳氏看这会儿气氛不错,就拉着妯娌借着做饭看灶的理由先退下了。屋里只剩下了家里的男人们,李薇转头刚想对李文璧说下最近的事,他摆了摆手,淡淡笑道:“你现在过来了,那就是没事了,剩下的就不必再说了。”

他看了眼李苍:“你这个弟弟倒是一直不放心,比自己的儿子还不如。”这指的是李檀。

李苍嘿嘿两声,被老父说比不上儿子不稀奇,李檀都认了傅大人当学生了,日后李家的前程最好的说不定就是他了。

李文璧看着还是一脸不安的李薇,招招手把她喊回来坐在身边,老觉尔察又黑了脸,他微微一笑,对女儿轻声说:“你也不用老是想连累咱们家了。你姓李,走到哪儿都是李家的孩子。咱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能给家里带来荣华富贵,给你的老父、你的兄弟、你的侄子侄女带来好前程,难道李家人就不能陪你共患难了?”

眼前这个孩子自己已经有了四个孩子,可在他眼里还是他的大姑娘。

李文璧忆起从前那个从小就特别爱装大人的小女孩,说话做事全都一套套的。

“你日后的路还长。”他语重心长的说,“李家是你的后盾,你永远不用担心我们。”他有很多的话想跟他的孩子说,可话到嘴边只剩下这一句嘱咐。

李薇在李家一直待到了五点,太阳都快落山了。送她来的张起麟不敢狠催,只好一次次进来提醒时辰差不多了,爷该从宫里回来了,主子咱们不能再耽搁了。

这边说不通,张起麟又跑去找弘昐,千求万告的。

弘昐对李家的感情并不深刻,但他知道额娘对李家的感情很深。经过了那么多的事,额娘肯定更想多跟他们说说话。

他有种隐约的感觉,额娘在阿玛和他们面前都不能像在李家人面前这么放松。

张起麟又来求他时,他道:“张公公,不必着急。有我呢。”

张起麟心里叹气,小爷,有您也不顶用啊。

可两个主子都不开口说要走,他急到死也没用。只好不停的看天­色­。

这时安巴过来对弘昐说:“二爷,街口有车来了。我去瞧瞧?”

李家这条街上住的什么人都有数,现在除了李家外,别的人家都是板车、驴车。安巴口中的‘车’肯定不是这两挂的。

弘昐点点头,疑心是什么不安好心的人,对张起麟道:“公公叫人备上车吧。”如果真有事,首要就是赶紧护着额娘回圆明园。

张起麟马上去了。

少顷,安巴小跑着回来,一脸喜­色­的道:“二爷,是主子爷在那边街口等着呢!”

屋里,李薇听弘昐说完:“你阿玛来了?”一边不用她说,玉瓶已经去拿斗篷了。

弘昐点点头:“大概是来接额娘的。”

顾不上再告别,李薇带着弘昐匆匆出了李家,对跟上来的李苍他们说:“不用送了。”

李文璧也道:“你们都回去。”

李薇惊讶道:“阿玛?你要去见四爷?”

李文璧点头:“四爷来了,我理应去磕头的。”

张起麟也把车赶过来了,李文璧催她:“你快上车吧,今天把你留得太晚了。”

“没事,阿玛别担心,爷不会生气的。”李薇道,四爷绝不可能因为她在李家多坐了一会儿就生气。

李文璧欣慰的松了口气。闺女对四爷能这么自在,他也能放下一半的心了。

四爷从畅春园出来后时候已经不早了,他陪着皇上用过了膳,又说了会儿话才告退。看着时辰就叫人先到李家这边看看,他算着素素一回李家就不可能早早的回去。

骡车驶过去时,李薇掀开车帘想给四爷见礼,他下马正好扶起李文璧,对她摆手道:“不用下来了,坐好。”

李文璧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四爷了,这段时间传闻那么多,他见了四爷就禁不住暗自打量。上下扫了几圈后,心道看着面­色­是有些不大好,但倒也没传言中说的那么严重。

两人都是便服在街上,想说什么也不方便。

叙过寒温,四爷道:“明日你到园子里来,你的差事正好也有眉目了。”

李薇在车里听到了,回到园子里后,她就找个空儿问了四爷。

四爷本来就没避着她,听了笑道:“是,你阿玛明天来,你们还能见一面。这下高兴了吧?”

她蹭过去给他捏肩捶背,一个劲的给他歌功颂德,连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都说出来了,逗得四爷连背都不肯让她捶了。

“奉承人的都跟你这样似的,这天下就没人肯听奉承了。”他嘴上的笑还收不住。

正好说起李文璧了,他就道:“你阿玛的差事定下来了,保定知府。”

因为事关自己的阿玛,李薇第二天特意找弘昐借书来看。弘昐问她想看什么,她就说关于地方风俗历史,比如保定啦,跟官制再有点关系,最好跟邸报似的是官方发行的。

弘昐就给她搬来了《畿辅通志》,共四十六卷,纯文言。

李薇当时就=口=了。

当着儿子的面不能露怯,她淡定的送走了儿子,捏着鼻子翻了前面四五卷:全是皇上的圣旨。

她又想从最后翻起:全是地图。

她不由得掩卷叹息:“……”

等四爷来了看到她的书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四十多卷书,震惊了。当他知道她想找点保定府的东西来看时,笑岔气了。

李薇很委屈:“……我怎么知道会有这么多?”她以前买的世界著名旅游城市介绍,一本加很多彩图最多一两百页就打住了。何况古人写东西又都很简略。

四爷撑着桌子捂着肚子,真心笑得快喘不上气。

等他笑完笑够了,叫人打水来洗脸(笑出眼泪了),再从这四十多卷书里翻出保定府的,拿着给她细细讲解了一番。

讲完,四爷道:“下回想知道什么的时候,我不在你就叫弘昐来,不比你一个人没头没脑的翻来得快?这些他都看过了,你问他一句也省了你这一天的功夫。”顿了下,他添了句:“还是白费功夫。”

李薇囧啊。真心有种现代回家给­奶­­奶­读报纸,结果两人­鸡­同鸭讲的感觉。可­奶­­奶­那是八十了,她才……反正她还年轻。

反正她一直嫌生活无聊,­干­脆就拿这些东西当书读吧。虽然不能走遍千山万水,但也不能白来清朝一趟。

四爷听说她要读这个,沉吟半晌,道:“……我找些有趣的给你读吧,这个读起来太枯燥了。”说完喊人把这些书搬回弘昐那里。第二天,喊人给她送来了不少新的戏本子,都是才子与佳人。

李薇心道他这根本是小瞧她了。就叫弘昐先拿第一卷给她,留下慢慢看。

数月后,四爷偶尔看到《畿辅通志》卷一,第一本第一页上夹了个素素的书签。

晚上问她:“戏本子都看完了?”

李薇答:“都看好几遍了。”说着给他挟了一块糖醋小排。

四爷嗯了声,她好奇的问他:“是不是有新本子了?”

他很深沉的看了她一眼,看得她都有点毛了,他才道:“你喜欢就叫他们再写几本过来。”

李薇很高兴的答应了,又给他加了一筷子生滚鱼片。

279、潮起

清晨,还没睁开眼睛时就闻到了浓浓的桃花香气。

正值初夏,桃花坞里三万株桃花竞相开放。

李薇从这个被子滚到那个被子里,埋在四爷身上深吸一口气,他身上的香味真好闻。其实就是皂角加薄荷冰片等的混合香,但放在他身上就是那么叫她喜欢。

四爷还在迷糊,伸手一搂按住她的脑袋,闭着眼从头到尾顺了两遍,跟他顺百福的毛似的。

他沙哑道:“醒了?”

大概是去年在热河病了那一场的关系,他现在也不盲目追求每天一定要三点起床了。倒是跟她的作息越来越像,常常一觉睡到五六点。

她闷在他的胸口,闷声闷气:“桃花香好浓啊。”她这屋里已经有很长时间不用自己熏香了,出去连衣服和头发上都是桃花香味儿。

四爷通常一睁眼就清醒了,看她赖在他怀里,仿佛恨不能把鼻子钻到他衣服下面去,好笑的揉揉她,道:“不喜欢这里了?换到潇湘院去吧?”

潇湘院在后湖边上,因为植着一大片的竹子,从一开始就被她定为了潇湘院。四爷也无可无不可的由着她瞎起名。

她又摇起了头,主要是潇湘妃子在神话传说里是娥皇女英,在古典文学里又有泪尽夭亡的形象,于是,她虽然挺喜欢潇湘院的,却不想住进去。

太不吉利了……

四爷拿她没办法,闻着这桃花坞的香气确实太浓了,道:“既然这样,你就搬到九洲清晏去吧。”

李薇从他身上抬起头,皱眉想了想,迟疑的摇头:“不好……”

四爷一个翻身压住她,在她的头发里狠狠嗅了一口,发间浸染的果然都是丝丝缕缕的桃花香,道:“这也不行,那也不愿,你是想磨死你家爷?”

大清早的,一对儿男女在床上还能­干­嘛?前头她又趴在人家身上,所以也不怪人家把她给压了是吧?

……

她趴在床上,一会儿就跪不住了,叫他从后头抓住腰骑在她的大腿上,一下下往里撞。

撞得她声音都碎了。

……

早膳时,四爷吩咐苏培盛给她搬家。

苏培盛听说是从这里搬到九洲清晏,悄悄瞄了一眼坐在四爷对面不动声­色­的李主子,答应着去了。

李薇从刚才就低着头,四爷吩咐完给她挟了个龙眼包子,温声道:“你是去侍候爷的,不必多想。”

外头,准备搬家的玉盏几个问玉瓶:“姐姐,给主子收拾多少东西搬过去?”

玉瓶跟李薇是一条心的,从听到四爷说要让主子往九洲清晏搬,这眉头就没松开过,早打定主意就把夏天的东西挪过去,保不齐天一冷主子又挪回来了呢?

苏培盛进屋来催她们,听玉瓶说:“只把现在用的收拾起来……”便打断她的话,“等等。”

玉瓶几个赶紧给他行礼问安。

苏培盛叹气,恨铁不成钢的看玉瓶:“你这丫头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都收拾上,一气全搬过去吧。”

虽然玉瓶没发话,但玉盏几个互相看了几眼,全都照苏培盛的话去做了。

玉瓶悄悄担心的说:“爷爷,我是怕……”

苏培盛止住她的话,真心实意的说:“丫头,爷爷知道你担心什么。但爷爷也不怕在你这里说句真心话:你想想看,你家主子什么时候被主子爷撵出去过?”

这还真没有。

玉瓶卡了壳,苏培盛道:“明白了吧?除非你家主子不想再住九洲清晏,跟现在似的又想换地方,不然她这一住下去那就是不会搬了。”

看这群小丫头都听话的去收拾东西了,苏培盛轻叹着出去,远远望了眼那边屋里还坐在榻上用膳的两位主子,正好看见四爷挟开一个茶叶蛋,分给李主子一半。

什么是命?这就是命。天生的好命。

桃花坞浩浩荡荡往九洲清晏搬家,这一趟折腾的可不轻,不多时园子里差不多都听到动静了。

各人滋味,如人饮水。

别人怎么想不晓得,李薇是拉着四爷出去绕湖散步了。桃花坞里狼烟动地的,用过膳想看会儿书都不行。

桃花坞外沿一小溪就能出去,途中乱石堆积成座座假山石障,层层叠叠,很有曲径通幽的意味。

出了坞外就是湖了,每回从里头出来都叫人心神为之一旷。

四爷每回走到这里都会驻足赏一赏湖,她则是对着湖深呼吸几次,总觉得能把胸中的浊气给吐出来似的,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

湖边遍植垂柳,在初夏的阳光中,柳枝随风轻摆,四爷从柳枝间穿过,她就站在后头赏这景­色­,酸一点说,四爷的一举一动都辣么美~

四爷回头冲她笑,伸手把她拉过来:“笑什么呢?怪模怪样。”

他俩沿着湖走了大半圈,远远的看到张德胜跑过来了。苏培盛迎上去,两人耳语一阵,苏培盛就跑回来了。

李薇刻意带着她的人走远了几步,听苏培盛对四爷说:“……傅敏求见。”

四爷点点头,过来问她:“是跟我回九洲清晏去,还是自己在这里玩儿?”

她囧,道:“您是办正事去的,我自己玩儿吧。”

四爷握了下她的手,嘱咐道:“湖边风大,小心别着凉了。”

李薇跟他挥手送别,心里囧得厉害。

四爷走后,玉瓶赶紧把搬家的事说了,她不安道:“主子,奴婢本来是想就带您现在用的过去,结果苏公公那么一说,奴婢就没坚持……”这会儿她是越想越不对了,急着说:“主子,您说这样那福晋那边该怎么说啊?”

李薇却挺坦然的,继续绕湖:“安心吧。我搬不搬都一样。”就是她真的只搬了当季的衣服过去,难不成福晋还能少恨她几分?

至于玉瓶如此紧张,这么些年来还是头一回。热河那时的事虽然看似过去了,可留下的影响却是深远的。她跟四爷更亲密了,孩子们都成长了,她身边的人却把胆子都唬小了。

哪怕玉瓶当时是跟着去热河的,回来后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估计也听说了不少事。

这些她不必细问,只看身边人的反应就能猜出来。

还是她立足不稳的缘故。她现在的一身荣辱都系在四爷的身上,四爷倒了,她就会跟着倒。依附在她身边的下人们就更不用提了。眼前的繁华就像沙地上的城堡,一个浪头打过来,再­精­美的城堡也会倒塌。

可她却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恐慌。因为如果她真的倒了,那时还管得了谁?只要她此刻还没倒,身边的人就要接着为她效忠。

不过这也算是给她敲了个警钟。

再回到桃花坞里,东西都挪得差不多了,今天应该可以搬完。

她把玉瓶和赵全保都叫过来,让其他人都退下。

“最近有什么人心思活动了吗?”她道。

一句话就把玉瓶和赵全保两人的脸­色­问的都不对了。

出行热河时,她带着玉瓶,赵全保是留在府里看家的。回京后虽然忙乱,她也把赵全保叫来问了问府里的事。不过重点是孩子们和李家。至于下头人根本就没被她放在心上。

大概都是四爷的影响,十几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不去考虑下头人的心情和立场,只要他们在她手上,那就是她的人。真有那斗胆敢背主的,那就是他自己找死。

此时她突然提起来,赵全保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话,就一直盼着玉瓶能给他点提示,不停的往玉瓶那里使眼­色­。

李薇在上头看得清清楚楚,笑道:“行了,我能把你们两个一起叫过来,就是要嘱咐你们的。以前有没有弄鬼的我不怪你们,但有那心眼不好的,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盯着赵全保笑着又添了句:“横竖我这里是不缺人用的。”她现在如日中天,还真不怕没人哭着喊着要效忠。

赵全保把一肚子话都憋到心里了,他本想趁机把那几个心眼活动的给告了,可主子的话听着总像意有所指,好像把他也给圈进去了?主子是嫌他不会办事?想留着那群兔崽子告状来着,早知道就该一发现就把他们都给提出来办了!

他心中转了几圈只顺着她的话说:“是,主子说的是,都是奴才不中用。”

出来后,赵全保悄悄找了玉瓶,苦着脸道:“姑­奶­­奶­,咱俩也算是老交情了。主子这回发火你怎么能不给我提个醒啊?”

玉瓶撇撇嘴:“您是大红人,我给您提醒,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赵全保又求了几遍,她才松口道:“我哪儿知道?主子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什么都没说也没问,我也纳闷呢。”

两人互相看看,一时竟无话可说了。告辞后,赵全保和玉瓶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他们的主子。

从主子还是个小格格时起,他们就是贴身侍候的。一路看到如今,却没料到以前那万事不走心的主子,不知几时竟叫他们看不透了。

借着搬家的功夫,赵全保抓了好几个说是偷主子东西的去打板子,打完就撵出了园子,送回府里去了。到了那边他们也回不了东小院,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今年皇上没出巡,就在畅春园避暑了。现在的奏折都是送进畅春园,连南书房的大人们也改到园子里面圣议政了。旨意皆从畅春园出。

关于皇上生病的事再也无法回避了。

就算太医们口风都紧得撬不开,大家还是对皇上的寿数都有了一个不太乐观的猜测。但眼见着太子是废定了,继任的太子是谁?

皇上避居畅春园,除了身边侍候的和几个汉人庶妃外,宫里的主位一个没带。一时之间,御前的消息越来越难打听了。

晚上,李薇和四爷正在用晚膳,看他连挟了三‘根’绿豆芽,她就知道下午傅敏带来的消息不是太好。

突然,外面有人风风火火的闯进了九洲清晏。

听到外面的动静,四爷和她都放下了筷子,苏培盛事先没得到通报,但能在这个时辰不经通报一路闯到九洲清晏的,只怕不会是小事。

李薇赶紧起身去拿四爷的外衣和靴子。在家里都是穿便鞋的,这种鞋一走快了就容易从脚上滑出去。

她以前看古代小说,说人一着急鞋都跑丢了还以为是夸张的修辞手法,形容这人太着急了。来古代后才发现这是真的。李文璧以前被碰瓷的追就把两只脚的鞋都跑丢了。

等她和玉瓶抱着外衣和靴子出来,就见一个身穿深蓝­色­宫缎官袍,补子是祥云飞鹭的太监站在四爷面前。

四爷一见她过来,就道:“不必换了,我这就走。”

李薇看他跟着这个陌生的太监出去,只来得及把靴子和一件斗篷给苏培盛包上。等他们走远了,张起麟过来问要不要把膳撤下去再重新上一桌热的,她摇摇头,心里只想着刚才那个太监应该是在畅春园侍候皇上的吧?

五品的太监总管才能无视宵禁,从圆明园大门一路闯到九洲清晏来。

掂记着被叫走的四爷,她坐卧不安的在屋里转圈。看着钟表从八点走到十点,再走到十二点,就在她以为他晚上可能不回来的时候,终于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

四爷下轿后还有些回不过神,直郡王这段时间为了替皇上祈福就一直在跪经,今天大概是他跪完了回去见皇上,不知怎么的就跟皇上吵起来了。

陈福来喊他过去时,从老三到老八都到了。直郡王跪在皇上面前,抱着皇上的腿泪流满面,因跪经而不进食水,胡子拉茬的直郡王看起来跟皇上都像是一辈的人了。

“皇阿玛……胤礽这等不忠不孝,无父无君的畜生……皇阿玛把他犯得罪都瞒下来了,儿子知道皇阿玛是下不了手……儿子愿为皇阿玛分忧……儿子愿诛胤礽……”

皇上被他抱着腿动不了,不在是气的还是病得太虚弱,皇上踉跄了下,踹了直郡王一脚,没踹开,骂道:“你是畜生吗?他是你的兄弟!!”

其他的兄弟都跪在下头拼命磕头,有求皇上息怒,保重龙体的,有叫直郡王先别气皇上的,乱糟糟的一片。太监宫女们也早就都跪了一地,没人敢去拉直郡王,连个扶皇上的人都没有。只有梁九功跪在皇上身后,扎着手怕皇上栽倒。

四爷一过去,看到这一幕先喊:“老五、老八,快扶住皇阿玛!”然后他上前叫上老三一起把直郡王给硬拽开了。

几个兄弟打成一团,直郡王挨个骂过来,老五是傻子,老三是酸儒,老七是瘸子,他老四是太子的狗。

一路闹到现在,皇上才把直郡王给赶走了。这位大哥走了,他们这些兄弟才都告退了。皇上看到他脚上空空,两脚的鞋早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一只脚连袜子都不见了。

康熙叹道:“老四身上还没好呢,光着脚怎么行?去拿朕的鞋给他。”

苏培盛当然不会煞风景的说他们家爷带着靴子呢。

等回到园子里,四爷看到他手里的包袱,问了才知道素素一早就准备好了。至于她为什么除了斗篷还带上靴子,只能说她这小脑袋里想的什么连他有时也猜不到。

“爷。”一抬头就看到她一脸惊喜的从屋里快步迎出来。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我没事。”

回到屋里,洗漱更衣时,李薇看到了那双盘龙靴。虽然太监给四爷挑的是一双最不起眼的,可靴头上也有一只张着牙的龙头,细瞧龙尾十分巧妙的从靴子后头绕上去,盘在了靴筒上。

“皇上的靴子?”她特意捧着去问四爷。

四爷看她珍而重之的把这双靴子放在托盘里捧出来,险些又要笑了:“……皇上赏我的,洗­干­净放起来吧。”

皇上赏四爷的东西多了,带五爪龙的可是一个都没有。

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对四爷他们来说是不可逾越的高峰,对皇上来说那就是随处可见的装饰。

李薇把这货真价实的龙靴拿给苏培盛,果然见他也是跟捧凤凰蛋一样捧走了,说不定会亲手洗呢。

今天睡下时都快一点了。四爷像是过了困劲睡不着,在床上烙起了饼。李薇看他连背影都透着一股有心事的劲,从背后搂上去,摸着他的胸口来来回回,直到把他摸得吐出一口长气。

他翻过来,抱着她拍拍:“睡吧。”

“怎么了?”她看他的眼睛还是有­精­神的很。

四爷摸摸她,突然问:“当时在热河,你想过爷死后,你要怎么办吗?”

李薇还真想过。

“我当时只犹豫一件事:我是主动上吊殉葬好呢?还是等问罪。”毕竟四爷在她的侍候下没了,不管这事跟她有没有关系,她都是有关系的,逃不掉。

现在说起这个已经能很平静了。她也不怕四爷生气,就十分诚实的把她当时的想法都说了。

“可是后来我又想,如果我真的不等问罪就殉了,会不会有人反倒说我是畏罪呢?”这个‘有人’当然就是福晋。

“所以,我就想不管是问罪还是不问罪,只要让我活,我就要活着回京。弘时还小,额尔赫还没嫁人,我不能一撒手什么都不管了。”但回京后是个什么情景?她是带罪的额娘,孩子都在福晋手下仰人鼻息。

她以前有多风光,之后就会有多悲惨。

四爷一直静静的听着。

“最后,我就觉得什么都比不了爷,只有你在了,我们才都能活得安心从容。”李薇真切的叹了声,“不可能比当时更糟了。一想到这个,我就坦然了。”

说完她看着四爷,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反应来。

这番话不够浪漫,却足够真实。她在他身边这么久,第一次把心里话说出来。

——所以,她当时才那么大胆。

四爷总算明白了,不自觉露出一丝笑。他一直觉得素素是个心里明白的人。她陪在他身边那么久,能察觉出来并不奇怪。只是她以前发现了也当没看到,不是被逼到要紧的时候,她也不敢露出一点。

一股邪火突然冒出来。

他压住她,在被子里褪下她的纱裤,掰开她的大腿,慢慢Сhā|进去后,伏在她耳边轻声问:“你想住在哪儿?”

“……什么?”他又不想叫她住九洲清晏了?

喜欢永和宫吗?

还是长春宫、翊坤宫?

四爷直起上身,固定住在下面的她,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抽|动。

直郡王疯了,他看到了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怕皇上在没有废太子之前就死了。到现在还有人在替太子说话,外面的那些汉人还是认为应该太子继位。没有太子,还有弘晰。

所以他要杀太子,他要把太子钉死在那里。

他逼太子逼得越狠,只会叫皇上越来越不乐见他。

而能看穿这件事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

老八会出手吗?

他会送直郡王最后一程吗?

……

她被他撞得头都顶到了床板,两手推着他的小腹,可他还是把她拉回来按在腰下使劲抽|Сhā。

“等……等……”她粗喘着连话都说不清。

他突然抵到深处,磨着­射­了出来,最后几下叫她也一阵抽搐,不由得夹紧了他的腰。

……

隔了几天,传来的一个消息叫四爷惊呆了。

消息是顾俨带来的。

他道:“三爷把直王给告了。”

“他说直王魇咒太子”

280、势崩

男人心,海底针。

李薇手上缝着四爷的一件里衣,心里想的却是前几天他问的那句话。她一时冲动把实话给说了,事后倒也不怎么后悔,就是对他的反应想不通。

他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个没留神,把袖子接反了。

玉瓶和玉盏几个丫头在下面缝她的衣服,她悄悄侧过身把那一节给拆了。看着多出一圈针眼的袖子,心想折进去一点应该就不会看出来了吧?

不过,四爷的眼睛非常尖。瞒他未必能瞒得住。

等到午膳时,玉瓶收拾针线看到她在缝的这件,道:“主子,这件放在哪儿?”

她道:“收起来吧,这件我穿。”反正是里衣,当睡衣穿也挺好的。

玉瓶没说什么,拿起来看了看,道:“那回头这裤腰改小些就行了。”

下午继续做针线。九洲清晏里非常安静,现在只有她一个主子在这里。

她虽然搬进来了,这里也是两个领导班子。苏培盛被四爷留了下来,带走的是张起麟。苏大公公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今天一下午就在她跟前转了两三次。

现在又来了,看到他亲自提着个小提盒进来,玉瓶几人都赶紧起身让开位置。

“给李主子请安。”苏培盛笑呵呵的行了个礼。

李薇赶紧放下剪子,“快起,快起。苏公公,有事啊?”

苏培盛把小提盒双手捧着放到炕桌上,打开后端出一盘还带着露水的荔枝。

这东西近年来倒是不稀奇了,她常能吃到。只是看苏公公这架势,不像是四爷的吩咐?

苏培盛恭敬道:“奴才记得李主子就爱这一味儿,今天碰巧内务府刚送来的,奴才特意取来孝敬李主子的。”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苏培盛没多留,她谢过他的荔枝,说多谢费心,他就退下去了。

等玉瓶去送走他回来,李薇还望着这盘荔枝发呆呢。

看到她回来了,李薇笑了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玉瓶叫人拿水来净手,道:“主子不用放在心上,他拿来了,咱们接着就是。”

奴才们的事,还是只有奴才们才清楚。

李薇也知道,像这荔枝送到四爷这里后,第一个接触到的绝不是主子们,而是苏培盛这一群奴才里的大爷。换个不像四爷这样能压得住的主子,这荔枝估计根本就到不了主子的嘴里,就叫人给分完了。

所以,这荔枝送来后,四爷还不知道,苏培盛就能拿来给她做人情。无他,他不是县官,却是个现管。手里看似没权,实则大得吓人。

一盘荔枝并不多,二三十个而已。

既然接了苏培盛这份人情,就不能塌他的面子。李薇叫来丫头们一人分了两个。

玉瓶道:“主子,您不尝尝?”

李薇摇头,继续裁手里的衣服:“我等四爷给我。”

这些二主子真是不能得罪啊。

她当时不接就算是结仇了,所以一想明白她就接了。至于四爷,她日后跟他提一句吧。他管不管就是他的事了。

到晚上四爷回来时,她手里的第二件衣服才刚刚把前后襟接起来。他进来看到榻上铺的都是碎布条,道:“这些东西叫他们做就行了,费眼。”

她过来给他换衣服,道:“闲着也是闲着。我现在手艺好了。”

四爷笑了下,逗她:“嫁了爷十几年了才学会做衣服,你也有脸说?”说着伏下头亲了她一口,被她搂住口舌缠绵了一阵。

“想爷了?”他笑道。

她拉住他的袖子,他配合的弯下腰,她趴在他耳朵上小声说:“苏培盛给我端了一盘荔枝过来。”

“哦……”四爷刚要说没关系,算他机灵,转眼就懂她的意思了。一顿之后笑笑说:“都这样。”

说罢牵着她从屏风后出来,两人坐下喝茶。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当主子的有时就要睁一眼,闭一眼。”四爷叹道,给她说:“下人也是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不能强求人家一点私心不许有。苏培盛这人的毛病不小,但忠心他有。所以我用他。”

他想起了什么,放下茶碗,握住她的手:“就像皇上身边也有人往外卖消息传话,皇上能不知道?”

李薇听了有点意外,她没想到四爷这么灵活。

就像打破了她印象中固有的那个四爷的形象。可想像中的和现实中的却一直巧妙的结合在一起。在她意外的时候常常给她惊喜。

四爷这就叫来苏培盛,一本正经的问他:“内务府送来的荔枝送给各处送了吗?”

苏培盛一点都不心虚的说:“都分好了,还没送。”

四爷就说永和宫进一篓,十三和十四府上各一篓。然后给索相府上送了半篓。像傅敏、戴铎、顾俨等都是各得一盘子。

除了做人情的,余下的才是他们府里自己分一分。

李薇住在九洲清晏,她的份就跟四爷的并在了一起。他道:“一时吃不完的先放到冰窖里。”

苏培盛就问:“那今晚膳后要不要上一盘子?”

四爷对着她笑:“今天要不要尝尝?”

他故意的。李薇见这一主一仆都不紧张,就她紧张算是怎么回事?

“好啊……我也想尝尝。”她说,心道反正今天她没吃。

荔枝送来了,他亲自剥了一颗喂到她嘴里。

晚膳后泡脚时看到他的膝盖又青了,她拿衣服给他换,小心翼翼的问:“今天又出事了?”

四爷怔了下:“没有。”跟着看到膝盖才道,“没有,就是……求皇上饶了直郡王。”

“直郡王怎么了?”李薇记得三月时还听田氏说,直郡王给两个小女儿都要来了县君的爵位,风头一时无两。

四爷深深的叹了口气。他都没想到老三一告一个准,今天在畅春园看老三自己都惊讶了,跪在皇上面前连话都编不圆了。

皇上好像也不想查一查原委,就叫直郡王脱帽待遇,回府去等旨意。

这不就是圈了吗?

不但直郡王傻了,他们一群人全傻了。

今天一天都在跪着求情。结果皇上随他们跪,谁的话都不肯听了。

“皇上叫直郡王回府了。”他道。

李薇听了一时没联想得太多,等晚上要睡了才悄悄问他:“是……跟十三爷一样了?”

十三爷当时也是悄悄的送回了府。

到现在太子是如何冒犯皇上的尚不清楚,十三爷也是板上钉钉的‘不勤学忠孝’。做儿子当臣子都被否了,十三爷这下彻底倒了。

不过李薇知道十三爷的前程在四爷身上,直郡王……好像一圈到底了?

四爷点点头,又是一声长叹。

她心道直郡王这一进去算是出不来了。

跟当年的十三爷一样,直郡王倒下后估计也要经历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心理落差。

但四爷却没打算去拉直郡王一把,当年太子倒下前后他都间接的给太子那一派的人示过好。不过仔细想想,四爷示好的都是被彻底打倒的。比如今天送给索相府上的那半篓荔枝。

之后四爷又变成了早出晚归。

李薇给他做完一件里衣时,他回来说有人给太子翻案了。理由是直郡王当年查太子党羽时有私心,弄出了很多冤假错案。比如太子党羽中很多人根本没有贪银子,像前内务府总管凌普家资不过两万余两,这跟据说贪了几百万两银子的实据不符。

她做第二件时,他说直郡王魇咒太子的证据查到了,就是他给皇上盖的那个报恩寺里的小沙弥说的。

“这是真的?”李薇不相信直郡王会这么蠢,如果他真做了也不会叫一个小沙弥看到。何况报恩寺这个地点也不太对,这就跟有人杀人还故意把凶案现场放在自己家里一样。不是一时冲动,那就是脑子进水。

四爷摇头:“说不好……”经过太子那件事后,下头的人察觉了皇上的心意,争相捏造证据也不是不可能的。

李薇拉他站起来,把做到一半的衣服比在他的背后,发现肩宽了一寸有余。

“爷,你又瘦了。”她叹气,双手在他的腰上一掐,比道:“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没了。”

四爷笑道:“快到秋天了,正好叫素素给爷补补。”

“现在才八月……”李薇没办法了。他一忙起来就瘦,要是不管他就能瘦成一把骨头。

第二天,四爷回来时就看到了白大夫。他询问的看着李薇。

“我叫他来给爷请个脉。”她道。

四爷就去换衣服,趁机问苏培盛:“你李主子怎么会想起叫白大夫进来给我请脉?”

苏培盛悄悄道:“奴才听了一耳朵,白天李主子一直念叨说您这几日又累瘦了,想给您补补,又怕乱补伤身,这才请了白大夫过来呢。”

四爷听了心里挺舒服的。

换好出来,白大夫恭敬的请过脉后,说四爷挺好,就是有些劳神。

李薇问:“喝点老鸭汤行吗?”

四爷就笑了,白大夫道:“行,这种天气用些老鸭汤正合适。”

第二天晚膳时,四爷就在桌上看到老鸭汤了。

用过晚膳后,她以为四爷还要去办他的正事,准备把做了一半的第三件拿出来再缝个袖子,结果今天他不去了,还坐下陪她说话。

她只好把手里的这件放下,他拿过来看:“你都给爷做了几件了?”

“这是第三件。”她道。

四爷看来看去,说了一句:“……怎么跟前两件一样?”她每天都做,他要不是看到她缝了两回领子,都要以为一件衣服她做到现在了。

“这样才方便,要是上衣和裤子哪一件不能穿了,不用丢一套。”她道。

然后她就看到他的表情很奇特,让她很想把‘囧’字介绍给他。

半天,四爷才哭笑不得的说:“你怎么会起这么个主意?”稍一想,他明白了:“你就是可惜衣服?”上次有件衣服上的竹子绣得太死板,他就没穿过。好像被她捡去改成了个肚兜?

还给她让她继续缝,他又问:“孩子们的里衣是不是也都是这样?”

“不会都是一样的,不过同样的会多做几套。”她道。

说完他就笑了,看看她就能笑得更厉害。把她的脸都笑红了,等他笑完,她问他:“这样真的很可笑?”他就又笑了。

她在现代在李家都是这样做的,觉尔察氏还夸她会过日子呢。

最后四爷搂着她连声夸这样好,这样方便多了,还说以后他的里衣都这样做,总算是把她摇摇欲坠的自信心给拯救回来了。

不过这事还是困扰了她好几天。其实她也明白,他就是觉得她‘太会过日子’了,跟这个宫廷太不搭,跟他以前固有的价值观不同。所以才可笑。

可笑完他还是听她的了。这样幸福是幸福了,要是换到现代,会不会她就是那种把一个男神变成居家大叔的罪人?

想像下四爷为了能便宜一块钱的菜跑两站地?

然后她寒了下。

说到菜,耕织园里的菜已经收了几茬了。四爷忙起来后,­干­活的都是弘晖他们。但也不是都他们­干­,平常守着菜园的还是太监们。

四爷就把收上来的菜冠上他的名字送进畅春园了。

剩下的菜也交待要做给弘晖他们吃。李薇有次把弘时叫过来吃饭,他面前摆的一盘香菇青菜就是他们的劳动成果。

可弘时吃的时候总是很小心的只吃叶子,把菜梗留下来不咬。

她面前也有一盘,尝了一口梗也挺脆的,问他:“怎么不吃梗?都吃了,多浪费啊。”

弘时的表情顿时变了,看着那盘青菜跟看着毒药差不多。

她发现有问题,悄悄问他。弘时也悄悄告诉她,兄弟们都不吃梗……

“我还告诉姐姐了,让她也别吃。额娘你也不要吃梗。”他道。

“为什么?”现在又没农药,全是纯天然。

弘时的表情变得更怪了,形容一下就是好像他面前有一坨地雷。

他看看左右,小声说了某一天,他们去耕织园时看到了几个桶摆在角落。因为地里有些­干­,他们就想浇浇水,就去拿桶。

虽然耕织园里的太监们很快接过去了,他们也闻到了那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然后他们就知道了那是装过肥水的桶。

知道了肥水是神马。

知道了肥水会在种菜前浇在地里,就算下过种子了,也要再施上一遍或几遍肥。

……

弘时说完,斩钉截铁的道:“我再也不吃土里埋的东西了。”

李薇:“……”

她觉得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但一时半刻也想不到该怎么劝他们。打听了下,果然最近孩子们都不肯吃土豆和花生了,在知道山药也是长在土里之后,他们连山药也不吃了。

幸好他们不知道莲藕是长在河塘的淤泥里的。

因为弘昐他们身边都没有嬷嬷或­奶­娘,现在自然也没有人管他们的挑食问题。李薇又撒手太早,她开始觉得凡事有利就有弊。

见到四爷后,她说起这个,他笑着承认他之前刚知道种地是怎么回事时,也有段时间不爱吃饭。

“等他们想吃的时候自然就会吃了。”他不当一回事,因为他现在就不那么忌口了。

李薇却觉得可算是明白为什么他这么挑嘴了。

他虽然没达到不肯吃菜梗的地步,但吃青菜更喜欢吃­嫩­菜心。说来父子一样,儿子们是觉得菜梗脏,他是觉得菜心肯定是­干­净的。

有他这个例子在,孩子挑食的毛病只怕是不容易改。

到了九月,四爷回来说,他又接了一个盖房子的差事。

“皇上让我督建一个府,大概是预备给太子出宫后住的。”他道,“可能要住在外面几个月了。”

她道:“那给你多收拾几件衣服吧?”

四爷点点头,道:“你阿玛这两天不是就要走了吗?你找个时间回去送送他吧。带上弘昐他们。”

李文璧的任命已经下来了,他从这里直接去保定,觉尔察氏他们是从金华过去。大家在保定府汇合。

李薇早就准备好了带给家人的东西,有了他的话就带着孩子们和几车行李回了李家。

李文璧看到她带回来的东西,道:“怎么这么多?不要太引人注意了。”

“还有给额娘的,四弟的婚事也快了吧?是回来成亲还是在保定成亲?”她问。

“回来,到时叫他们去给你磕头。”李文璧说。

她去过李家后第二天,李文璧就带着大儿子上路了。弘昐带着弘昀和弘时去送的,她没去。等他们回来后,她听他们说完,道:“好了,辛苦你们了。”

弘时这小机灵问她:“额娘,你是不是想哭啊?”

她刮了下他的鼻子:“额娘不想哭。”

要是以前送走阿玛时她还会哭,现在嘛。知道以后还会见面,她就没那么伤心了。

只是盼着家人能尽早团聚在一起。

直郡王府里,直郡王颤颤的站起来,弘昱赶紧扶住他。

被皇上责令回府不过数日,他已经是满头花白的头发,人也瘦成了皮包骨头。

“你说什么?”他抖着手指着跪在下头的人。

这是他亲自给大格格挑的随从,他的亲信护卫。

护卫把头在地板上磕得砰砰响,泪流满面的说:“王爷!奴才有罪……奴才没能护住大格格……格格她……她没了……”

直郡王整个人都僵了,弘昱扶住他连声喊:“阿玛!阿玛!”

一片云把天空的太阳给遮了起来,­阴­影浮现在直郡王府上空,带来一片晦暗。

281、老鸭汤

八爷府里,八爷摇头叹笑:“真是想不到,爷的好三哥还有这份本事。”

圆明园里,四爷匆匆忙忙赶回来。

事不凑巧,前头是听说直郡王府的大格格没了。报信的刚到京没两天,直郡王福晋也一口气没上来,跟着一道走了。

李薇正在给孩子们准备奔丧的衣服,直郡王福晋不是一般的宗室,从四爷这头论那是亲戚,从爵位这边说直郡王是二等爵。伊尔根觉罗根氏还是一个大族,四爷的老师顾八代就姓伊尔根觉罗氏。

不管直郡王现在是什么情形,他们该去还是要去。

一看四爷进门了,她赶紧迎上去把该换的衣服递给他,一边道:“孩子们那边都送过去了,路祭也准备好了。”

四爷换好衣服出来,苏培盛过来说福晋已经到了。

李薇这才惊觉她还没换衣服,转头带着玉瓶先闪了。等她换好出来,听说四爷和福晋已经先走了,孩子只带走了弘晖和弘昐。

这回苏培盛紧紧跟上了四爷,被留下来的是张起麟。

他上前道:“李主子,主子爷叫您回府去主持那边的路祭。”他顿了下,着意看了看她的神­色­。

李薇知道他在想知道,她没法跟他们解释她并不怎么乐意去给直郡王福晋磕这个头。

“你说吧,主子爷还有别的吩咐吧?”

他道:“主子爷说居丧晦气,叫小主子们都不用过去。”

李薇就把大格格和二格格都叫过来了。两个女孩都哭得眼睛肿得老大。大格格大概是听到丧事哭的,额尔赫就是因为直郡王府的大格格了。

她一手一个把她们拉到身边,叹道:“都别伤心了,现在大人都有事,这边我就要先交给你们了。”

葬事办起来并不轻松,四爷他们在直郡王府至少要熬到晚上,她回府一趟来来回回的也不可能快去快回,等于园子里只留了一群小孩子。

她把前后一说,问她们两个:“你们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和弟弟妹妹们?”

大格格没想到还有这回事,不过家里弟妹都比她小,她此时自然不能推脱,就起身恭敬一福,道:“请李额娘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和妹妹们的。”说罢她拉着额尔赫的手,“再不济,还有额尔赫帮我呢。”

额尔赫更是一抹眼泪,正­色­道:“额娘只管放心交给我。”

李薇也觉得不会有事,但还是把赵全保留下了,带上玉瓶回了府。

说来这两年里,她几乎一次也没回来过。赵全保和玉瓶倒是常回来看看,盯着东小院里的事。之前说要出府嫁人的几个丫头都留在府里了,现在只剩下一个玉水还没出去。

李薇的车到二道门时,外头早早的跪满了人。她一下车,发现居然连宋氏她们几个都在。一看到她全都齐刷刷的福身,整齐响亮的喊:

“给侧福晋请安。”

一个看着眼熟的太监上前撑起一把油纸伞替她遮太阳。

李薇呵呵道:“……快都起来吧。”然后一步上前先把宋氏扶起来,道:“没想到姐姐来接我了,真是我的罪过。”

宋氏这些年看着老了不少,人还是那么瘦,现在夏天穿单衣,侧面看跟纸人差不多。

她微微一笑,脸上好像上了很多的粉。

武氏也上前来扶住她,汪氏想凑上来没地方了,只好围着她说话:“侧福晋,您中午在这里用膳吗?到时我来陪您说话好吗?”

李薇哭笑不得,对汪氏真是没脾气了,她这么多年怎么什么都没学会呢。武氏的眼刀子都快扎死她了。

耿氏和钮钴禄都最有规矩,福过身后就跟在后面,也不说话。

被这么一堆‘妹妹’送到东小院,她进屋去换衣服,玉瓶上茶。等她出来看到居然一个也没少,心想难道她们打算跟她一天?

也无所谓,路祭这事其实不复杂。就是在直郡王府出殡的路上,支一个摊子,摆上鲜花素果香炉纸钱和白幡,再叫几个家里的下人腰系麻绳站在一旁,示意是他们四贝勒府的心意就行了。

又因为四爷的话,家里的仅剩的男孩弘昀不必过去站着,她是女眷也不能抛头露面,所以从头到尾,她也只需要在这里坐着,以防万一,两下传话不顺造成问题而已。

她在几位‘妹妹’的身上头上都扫了一圈,先把直郡王福晋的事说了,然后说今天就要出殡,府上还有路祭,所以……汪妹妹,您要不要去把脸上的胭脂给洗了?

汪氏没听懂,不过她身边的耿氏听懂了。两人住一个院子的,耿氏先起来说要去方便,然后对汪氏说:“姐姐陪我一道去吧。”拉上她就走了,约一刻后回来,汪氏的脸上已经­干­净多了。

剩下的时间里,李薇就在问候宋氏的身体,夸下武氏这亲手绣的帕子­精­致,说汪氏气­色­好等中略过。

一路等到午膳时,还没听到直郡王府的消息。李薇叫玉瓶去提醒赵全保,实在不行就去直郡王府那边看看情况。这里,宋氏叫人把午膳摆上来了。

李薇眼看她们是不会走了,也能明白她们被留在府里的艰难之处。她能多给她们几分面子,她们在府里过得也能舒服些。

虽然这样有点鳄鱼眼泪的意思,可她也真不可能跟四爷说把她们都带到圆明园去。

午膳摆上来吓了她一跳!

内院、外院两个地方的膳房总管一起来磕头,说这一桌‘素斋’是他们费尽心血做出来的,希望侧福晋能满意。

李薇看着这摆满了一个大八仙桌,加两条长桌,听说茶房那里还有不少提盒没端上来,听玉瓶悄悄告诉她,至少有六七十道菜。

她知道主子们都去了圆明园,她还带上了刘太监,福晋走的时候却没带后院膳房的人,结果他们都被留下来了。所以……跟宋氏她们一样,两边膳房的人也是被‘冷落’许久了。

幸好她把宋氏她们都留下来了,不然叫她一个人吃这么一桌菜真是心理压力太大。

她也投桃报李,不等吃就先把桌上的菜挨个赏了下去,留在府里的人人都有份,打头的就是这两位被留下来的膳房总管。

外头,赵全保听到消息,自己上前提上两个提盒,再叫上一个人帮他提着,带着四个提盒去前院看‘哥们’去了。

他现在到了前头,得到的奉迎直逼当年的苏培盛。

还有个小太监要认给他当­干­儿子,一口一个­干­爹自己就喊起来了,还要跪下磕头,把赵全保笑得不轻,扶起他道:“行了,好儿子,爹认下你了。”结果坏了,这一个认上了,后头涌上来的人就更多了!

幸好去直郡王府的人回来了,赵全保喊着有差事,躲到远处听这人说完,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饭也不必吃了,­干­儿子也不能认了,辞过这些人就匆匆回到了东小院。

他先在外头喊来玉瓶,玉瓶再去跟李薇说,再然后李薇假口更衣出来,这才叫他进去回话。

在以前弘昐、弘昀和弘时都住过的东侧间里,她听赵全保说完也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全保道:“主子,您快拿主意,那边棺材已经出门了,路祭的事……”

玉瓶也急,却不爱赵全保催她,道:“你闭嘴,这皇上都没发话,你叫主子怎么办?”

李薇只是一时犹豫,其实四爷跟她交待过的,但这里头的事太复杂了。就连四爷跟她说的时候也不怎么拿得准,还跟她说必不会到这个地步。

可是,皇上偏偏就是没有给直王福晋恩旨。

直王并没真的被问罪。皇上不喜欢这些关于皇家的‘丑事’叫天下知道,所以不管是太子还是直王,全都清楚不了糊涂了。

所以,前有直王大格格没了,直王福晋去世的时候,皇上若是对直郡王还有一份怜惜,他就会给直王福晋这个脸面。

近几年里,京里有身份、有脸面的人去世时没有恩旨的只有索额图,索家下葬都是虎头蛇尾,匆匆忙忙的。现在索相家是个什么下场?嫡出一脉全都死光了,下一代长起来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呢。

她咬牙道:“不减,就这么祭。”

赵全保麻利的出去传话。玉瓶给她端了碗茶来,她捧着也不想喝。玉瓶问她:“主子,回去吗?”席上那边她不在,可没人敢吃啊。现在都跟罚坐似的。

李薇摇摇头:“你叫她们自便,我在这里等着。”

玉瓶出去传话,过一会儿回来说:“宋格格她们几个都告退了,说您有正事,等过一会儿再来给您请安。”

李薇:“替我谢过她们。把带来的东西给她们送过去。”回府一趟当然给她们带礼物了,这事就是她想不到,玉瓶她们也会提醒她的。

赵全保去了约有一刻钟,她却像等了几个时辰。

他跑着去跑着回来,一身衣服都汗湿了,道:“回主子,棺材过去了,是直郡王家的大阿哥出面答礼的。”

“直郡王呢?”她问。以直郡王对福晋的感情,他不亲自送这一趟实在不正常。

赵全保还真不知道。

她也没再追问。因为皇上没下旨,连道口谕以表哀思都没有,所以这场葬礼也办得虎头蛇尾了。

路祭收的比她想像中的要快,下午六点前她就回了圆明园。

弘晖、弘昐和福晋已经回来了。她去见过福晋后,特地回到桃花坞把弘昐叫来问直郡王府的事。

桃花坞是四爷发话给她留着的。

弘昐刚换过衣服,头发上还有香的气味。

他的感受十分复杂。直王伯在他眼中就如一座高山,这么多年来甚至连阿玛都要比王伯矮一截的。半年前,阿玛在热河吉凶未卜,他也曾和弘晖一起去过直郡王府,王伯虽然没有直言阿玛不吉,但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叫他们‘赶紧想想下面该怎么办’,‘你们也大了’云云。

可几乎就在顷刻之间,王伯就这么倒了,快得不可思议。

也弱得不可思议。

简直像纸糊的。

好像只是皇上的一个态度,一个眼­色­,王伯就倒地不起。

他复杂的说道:“王伯……到了快要出殡的时辰,还没见畅春园来人,王伯就在院子里冲着畅春园的方向跪下了,我们走的时候还没起来。”

晚上九点多,四爷才回来。

她以为他一直在直郡王府,听他说才知道后来又去了畅春园。

“皇上……真的那么生直郡王的气?”死者为大,他­干­嘛不宽容些呢?李薇有些怨皇上这么冷酷了。

四爷摇摇头:“不怪皇上,听说了直郡王家的事后,皇上就病了。”听说是突然急的,捂着心口就往下栽。幸好畅春园有太医跟着,当时就拿针给救回来了。

但直到现在,皇上还是躺着的。太医们根本不叫人去打扰皇上,别说这会儿是个郡王福晋出殡,换个郡王出殡,你敢再去刺激皇上一下?皇上有个好歹算谁的?

连在畅春园的大臣们也都是一个意思。

四爷到了畅春园也没见到皇上金面,等了两个多时辰,最后只好在外头给皇上磕了个头。他还特意回直郡王府给还跪着的直郡王说一声,皇上不是真的厌弃你了。

……也不知道直郡王听进去没有。

一脑门的官司,他靠在榻上,素素坐在他身边给他揉太阳­茓­。

他闻到了素素身上的香味,突然感觉腹鸣如鼓。

他道:“有吃的吗?”

李薇条件反­射­的说:“煨着老鸭汤呢,给你下个面?炒盘芹菜?”

“行。”四爷一个用力坐起来,道:“送上来吧。”

李薇:“……”还没做呢。

282、亲王

直郡王福晋的事就像快速刮过的一阵风,吹过就没动静了。

过了几日,更是连谈论的人都没有了。

李薇感叹,以前在书中看过到‘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感受也只是平平,但此时想起来却格外有感触。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叹了声:“四九还没过呢……”

坐在下首的玉瓶先是没听明白,转个弯就懂了,这是在说直王福晋:“听赵全保说直郡王门前白幡已经取下了,不过还是用的白灯笼。”以前直王府门前多热闹啊,现在人人都避着那条路走了,真是……

她也摇摇头,举着手上的一件狗狗的小斗篷展平,左右看看:“主子,这样做可以吗?”

李薇凑过来看:“行,就照这样做。”

百福和造化都老了,等到冬天它们身上的毛就不够保暖了。前两天她看到它们整天都靠在一起晒太阳,就想起来给它们做几身狗狗衣服。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四爷去盖郑家庄的房子了,那一片的民居都迁走了。皇上似乎是打算把太子一家都从毓庆宫迁出来,而且也是监视居住的状态。所以要连侍卫们的房子一起盖。

四爷却道,皇上这既是监视,也是保护。

“现在外头……想要太子命的人可不算少……”他道。

直王不是都倒了吗?

她记得喊得最响要杀太子的就是直王,他现在落到这个地步,不就是皇上的态度吗?

“还有浑水摸鱼的人呢?”四爷冷笑,“杀一个太子能把直王也给一齐灭了,这种好买卖怎么会没人做?”

听得她浑身直发寒,连忙转口说起了耕织园新一茬的菜。

四爷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既然你喜欢,那就再建一个菜圃园吧。”

想到就­干­,四爷圈了地方,画了图纸,然后把这事交给弘昐了。既然叫菜圃园,那就是纯种菜的地方。园子里的太监们都挺高兴的,活儿越多,越能显出他们的本事来。一时报名踊跃,都说自己家就是种地的,最会种菜了。

李薇也发现了,圆明园虽然是皇上赐的,大面上是不能改。但只要有一个好理由,能过得了皇上那一关就能改。

四爷特意为这事又写了个折子,说是之前进给皇上的菜都是他带着家里孩子自己种的,见皇上十分喜欢,就特意辟出个园子来专门给皇上种菜,等种好了进上给皇上尝尝。

皇上批了个‘好’字发下来。

……

她总觉得皇上绝对当得起‘言简意赅’四个字。

皇上都‘好’了,他们当然就要全力以赴。弘昐带着两个弟弟天天耗在园子里,竟然不知不觉的把他们不吃青菜梗的毛病给纠正过来了。两个月后,亲眼看着第一茬小青菜收获了,弘时兴奋的给他的哈哈珠子和­奶­娘们一家送了一捆,还特意留出两捆来给李家送去。

等四爷晚上回来了,他在外面跑了两个月,但房子要盖好还早得很。皇上不知是不是怜惜太子,畅春园那边一天一个说法,今天说要挖个湖,后天又说这湖不能挖太深。

她听了就想这是怕太子一个想不开?

以前她觉得这都不可能,但经历过直郡王的事后,她也不能确定了。对这些曾经登上顶峰的人来说,真的能适应现在毫无希望的生活吗?

玉瓶进来道:“主子,汤熬好了。”

她点点头,叫她端进来。这两个月他天天在外头跑,她就叫白大夫隔上一旬过来给他请个脉。前几日就开了个补中益气的药方,说是饭前喝。

四爷换好衣服出来先看到这碗药汤,接过喝下,道:“这方子不错,这几日感觉没那么累了。”

膳桌也早就摆好了,她指着桌上的般烫青菜笑着说:“弘昐他们种出来的,弘时指名要给阿玛吃,这一盘是他亲自挑的菜,一棵棵坐在那里捡了一下午。”

他过来坐下,饶有兴趣的第一筷子就挟这盘,然后就着这一盘青菜吃了一碗的米。

完了说:“青菜配米饭也好吃,新种出来的菜透点甜。”

“你喜欢就行。”她道。孩子们辛苦两个月,天天顶着大太阳去菜圃看,个个晒的都像非洲人。现在她都不敢给他们穿绿­色­的衣服了,更衬脸黑。

这会儿灯下看四爷,好像也有点黑过头了。

他道:“你盯着我看什么?”

她道:“我看你是不是又瘦了。”

四爷反­射­道:“我不吃夜宵了。”

两人都愣了,他突然笑道:“天天被你追着补身,最怕你说我又瘦了。”

“关心你还不领情……”她白了他一眼。

“领情,怎么会不领情?”他坐过来扶着她的肩摇了摇,“素素对爷这么好,爷都记着的。”

说着看到她手上拿的狗衣,他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哦道:“应该,应该。百福和造化现在都瘦了不少,天冷了肯定受不了。”

然后又自言自语:“­干­脆把它们的狗屋挪到屋里来吧,找个有炕的厢房,平时也能晒到太阳。”

他对狗倒是真好。

想到就做的四爷叫来苏培盛吩咐了,转头看到她的眼神,笑着对她说:“怎么跟百福馋骨头似的盯着爷?”

因为她在想,是不是他身边的人投生成狗更享福。

等他写完字回来准备睡觉了,不知为什么又对她说:“爷想着在屋里给你挖个池子,再引一道温泉进来,这样你想游水也不必掂记庄子上那个了。”

庄子上的游泳池挖好后她就没去过,到现在连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怎么突然想起弄这个?”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别弄了,太麻烦。再说游泳也是夏天的事。”这都快下雪了。

四爷笑道:“不费事。畅春园就有泉眼,引一注过来不难。”说着就把她搂到怀里,轻轻叹道:“爷总想着对你好点,可这几年先是忙,带你去趟热河又出了事。你想玩玩水,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趁着这会儿爷修郑家庄,一应东西都是齐全的,正好给你修一个。”

说到最后,他在她脸上亲了口:“到时爷和素素一块去。”

“你也会游戏?”她好奇的看着他,怎么想他在宫里时被嬷嬷和太监总管们管手管脚,怎么学的游泳?

四爷神情复杂的说:“……皇阿玛叫人教我们的。听说南人多会水,所以当年先帝就叫他们要会水,等我们大了,皇阿玛也要我们会水。不但我们,公主们也都要会。”

说起康熙,两人都沉默了。

她有时觉得康熙太残忍,有时又替他难过。坐在那个位置上,真的不能有人的感情吗?

她看着四爷……

今年的颁金节是在畅春园办的,她和四爷又是分两边走。他去畅春园给皇上磕头,她进宫给德妃磕头。

紫禁城里没了皇上,好像就空了一大半。连屋子都透着一股空荡荡的感觉。

可永和宫里,她发现德妃居然胖了一点,气­色­也比往年好。

和她相比,小妃嫔们就显得‘正常’多了。衣服和首饰都黯淡得很,有几个站在前头眼熟的,都是往前常来永和宫请安的,身上的衣服看着都像是以前的旧衣。

虽是旧衣,但依旧保存得很好。

德妃没来前,她站在那里听到小妃嫔们说话。

……

“你这衣服放了有几年了吧?”

“别提了,箱子都翻遍了,就这件上没虫眼,颜­色­还算鲜亮。”

“内务府今年送来的都是些破烂。”

“反正皇上不在,咱们打扮起来也没人看呗?”

……

过了会儿,等德妃出来,小妃嫔们连忙涌上去行礼磕头。德妃笑意盈盈的,还叫起几个近前来说话。

她看到她们身上的衣服,笑着说:“我那里倒有几件是我年轻时做的,现在已经不穿了。一会儿叫你方姑姑领着你们都去挑几件。”

小妃嫔们一阵欢呼,纷纷给德妃说吉祥话,奉承得德妃笑得都合不上嘴。

等见了她们这些儿媳­妇­和孙子、孙女,她笑得就更开心了,对弘昐几个说:“今天玩的都算我的。”一边的宫女早早的捧出两大匣子新钱和金豆子。

现在各府的孩子们都长起来了,以前四爷一家独大,现在每家都有五六个,只是孩子们就乌泱乌泱一大群。男孩和女孩也分开了,不然一个屋子里放不下。

这么一大群孩子齐刷刷给德妃跪下,喜得德妃直说:“多子多福,看到这么多孩子比吃仙丹还高兴啊。”

过完颁金节,年前又出了一件喜事。

四爷晋封雍亲王。

自从他掌镶白旗以来,封郡王的传言就不绝于耳。谁都没料到会一口气封个亲王回来。

跟他相比,三爷则是又把爵位从贝勒升回了郡王。叫四爷一衬,三爷那边是一点喜气都没有了。

因为很快就要过年,正是各府走动勤快的时候。这时候封亲王的旨意下来,其他府上都不约而同的把礼加厚了三成。然后客客气气的在帖子里贺四爷的好事,问他几时请客啊,他们一定到啊。

府里收到的帖子送到圆明园,李薇也收到了几箱子。只是她翻看了大半后,总觉得怪怪的。

……好像大家都有点不敢靠上来?

其实四爷封亲王,她知道应该高兴,应该欢乐。然后她也高兴给人看了,天天笑得脸都是酸的。这时谁会不笑吗?连园子里扫地的粗使太监都笑得跟天天捡钱一样。

可她却觉得心底扑通一声,好像有了个可怕的大洞。

天黑了,四爷还没回来。

她听到张起麟正带着人点灯上蜡,挨屋都要查看灯油,不但不能点不亮,还不能有漏油的,免得引起火灾。

九洲清晏里渐渐灯火通明。

玉瓶带着两排人进来,每人手里提一根凤头杆,下面是一盏花灯。然后挨个挂在屋里的灯架上。

因为她突发奇想用花灯代替灯烛,四爷也都由着她。在她搬来九洲清晏后,更是特地命人制了一批专门放在屋里的花灯。

屋里亮起来,玉瓶过来问她:“主子,用晚膳吧?”她看了看摆在条案上的黄铜座钟,道:“主子爷怕是不会回来用了。”

她刚要点头就听到外面他回来的声音。

四爷今天是去畅春园谢恩。一路上先是遇上三爷在旁边酸不叽叽的,后面又碰老八。这人面上恭顺,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他呢。

但总得来说这都是件高兴的事。

从他出宫后第三年就天天在想,什么时候能扬眉吐气一番。

终于今年把头上的贝勒衔给摘了,换上了亲王。可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轻松愉悦。大概是他深知这一步不过是个开始。他今后的路只会比以前更难走。

倒下一个太子,一个直郡王。

他这个亲王能走到最后吗?

刚下车,守大门的管事就带着两排人给他贺喜,看他们一个个喜不自禁的样子就叫他不快。进到园子里头,苏培盛迎上来也是笑得恶心,不过这奴才会看脸­色­,很快把笑给收了,还悄悄传话给其他人,叫剩下的都避开。

四爷这才稍稍平了点气。

到了九洲清晏,见素素从屋里迎出来。

四爷这才带上点笑模样,想着她开开心心的过来,他拉着个脸也不像样。结果一打照面,她也是一脸的强笑。

这是怎么了?

拉着她的手进了屋,换衣服漱过口,药端上来了。喝了再漱一遍口,他才挥退别人,悄悄问她:“怎么不乐?”

说着拧了下她的脸蛋。

李薇被他看穿也不觉得奇怪,她要有一天能骗过他才出奇呢。

她说编不出来,靠着他长吁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心底像开了个大洞,深深的叫人没底。”

四爷搂住她半天没说话,心里多少复杂艰难在这一刻都像有了出口。

正感叹着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拉拉他的袖子,“爷,你不会纳新人进来吧?”

四爷怔了下,跟着就大笑起来。

外面侍候的苏培盛听到屋里笑了,抹了把汗。把人都哄走了,旁边有个小太监道:“主子爷就是高兴啊。”

个P。苏培盛心道,不知在哪里被惹火了,这是叫李主子给哄过来了。

他嘘道:“都走远点,留两个听使唤的。没事­干­的都回屋去,别在外头瞎逛。”把一­干­人等都撵走了,他还跟玉瓶两人在外头守着。

屋里,四爷笑完了想,小女人担心的大事也只有这个了,就逗她道:“那怎么能不纳呢?纳回来了你怎么办?”

本来是逗着玩的,谁料李薇今天心里一酸,眼泪就滚下来了。

唬得四爷连忙哄:“说着玩的,怎么今天就说不得了?逗你的,不纳。”

李薇钻牛角尖了,犟道:“怎么能不纳呢?过节时娘娘还说喜欢多子多福,爷现在是亲王了,以后……以后……那新人还不多得成山成海的?”

四爷笑:“成山成海?你也不怕累着你家爷了。”抽出她的手帕,给她擦泪,低声道:“以后……爷也把你放在心上。以后也不用怕。”

他在她泪湿的脸上亲了亲:“娘娘喜欢多子多福,你给爷生不就行了?”

那一会儿的劲过去,哭的人就该觉得自己刚才犯二了。

李薇这会儿就是,破泣为笑,笑完背过身:“我这是犯傻呢,爷你别管我。”

四爷见她不哭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可不是犯傻?磨人­精­。”

叫玉瓶送来热水洗脸,玉瓶一边侍候她重新梳妆,一边小声道:“主子,该用膳了吧?”刚才她还以为主子和主子爷在屋里好着呢,结果进来才发现主子哭了。她不知道是什么事,心里急得很,怕主子们还没和好,用顿膳打个岔也好。

李薇点头:“叫他们摆吧。”

因为今天是四爷的喜日子,更是全府的喜日子。所以摆上来不是家常款,而是宴会款的膳桌,跟她上次回府看的五六十道素斋差不多,还要更多一点。

盘子摆的都很好看,远处的更是看都看不清,要侍膳太监唱名,说说这菜做的是什么。

李薇不知是哭过没劲还是晚上不想吃太多,反正不太有胃口。四爷更是只吃了一碗面就叫撤了,全部的菜都赏了下去。

她拦着不叫赏给孩子们,结果都赏给园子里的宫女和太监们了。

八爷晚上回府,八福晋特意准备了他爱吃的菜,还把儿子女儿都抱出来,叫他们逗阿玛开心。

“好了,把孩子们都抱下去吧。”八爷配合孩子们笑了笑,但还是不怎么有­精­神。

八福晋见他这样,也不再强要他笑出来,让人都下去后。八爷看着一桌菜都没动筷子,叹了声回屋里去了。

她赶紧跟上去,见他躺在榻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这是怎么了?”八福晋心疼的眼圈都红了,推了他一把道:“有什么不痛快的冲我撒。­干­嘛难为自己呢?”

八爷又叹了声,握着她的手说:“我怎么能冲你撕气?就是有点……”有点不服气。

更多的却是疲惫。

这几年他比四哥累得多,费得心劲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事事顺着皇上的心意,一个人都不敢得罪,京里有多少人都说他好呢?

可是却比不上四爷在皇上面前奉承两句,送上几篓他亲手种的菜。

“……这个亲王一封,四哥算是……”他摇摇头,抬手盖住脸。

“算是什么?我就不信他就当定太子了!”八福晋恨道,“咱们做了那么多,我就不信一点用都没有,一点好都落不着!皇上不选你,文武百官选你,他还能拧着劲不成?”

她狠狠推了把八爷:“别叫我瞧不起你,胤祀。前头太子和直郡王都倒了,一个四哥就把你吓住了?”

八爷放下手,眼睛亮晶晶的,半天才说:“……你说的对。”

八福晋恨四爷恨得咬牙切齿,冷笑:“他自己的后院都按不平,还在皇阿玛面前装什么装?”

八爷感兴趣的问:“怎么说?你又听到什么了?”

八福晋道:“他这亲王都封了几天了?怎么不见他上旨给四嫂和弘晖请封呢?”

八爷猛得坐起来了。

“你是男人想不到这个。”八爷的儿子也不是她生的,八福晋心里气苦,道:“四哥家里除了弘晖,下头可还有个弘昐呢,那可是那个李氏生的。”

八爷的脑筋转起来,八福晋道:“谁知道四哥一直不请封,是不是想换一个世子呢?”

“不,不。”八爷下榻,在屋里来回转:“没这么简单。”

“这不是一个世子位置的事。”他如醍醐灌顶般,一瞬间明白了。四爷此时不封世子,是因为他不是在为王府定世子。

“四哥,四哥……”八爷感叹再三,终于化为一声叹息。

转眼又是一年了。今年京城是个暖冬,到了新年还是不见一场雪,天空­干­净澄澈如琉璃。

李薇坐在永和宫不停的打哈欠,虽然她坐在下首,也拿手帕掩住嘴了,可这么一直打还是叫人看到了。

德妃在上首笑道:“看来是忙过年的事累着了。”

李薇赶紧起身请罪,德妃摆手叫人扶着她:“行了,不用这么多礼。你既然累了,就叫人领你去里头歇着吧。”

宫女领她去了一个小侧间,里面烧上了火盆。她脱去外面的吉服躺在榻上,不一会儿竟然睡熟了。

宫女回去传话,德妃也只是笑笑。

坐在一旁的元英只觉得她嘴角的笑都要挂不住了。

在她身旁的还是那些人,七福晋、十三福晋、十四福晋。她只觉得她们都在盯着她身上的吉服看。

四爷还没有给她请封,所以她穿的仍旧是贝勒福晋的吉服。

283、喜信

永和宫里,元英坐在德妃下首,已经连说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端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听着德妃说:“去问问老四家里的李氏,看她睡起来了没有?咱们这里的银耳羹给她也送一碗去。”

另一边的成嫔笑道:“可不得了,哪来的这么心疼儿媳­妇­的婆婆?”

德妃笑说:“你羡慕啊,晚了。你要能晚生十年,说不定还真能管我叫一声额娘。”

成嫔笑得碗都端不住了,旁边的宫女赶紧接过去,成嫔拿手帕拭了嘴,指着德妃道:“还是娘娘呢,这种口舌便宜都要占我们的!”

刚才李薇被扶进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宫女就过来回话,德妃说叫她只管睡,让人不要打扰她。

眼看着外面天都黑了,再过一会儿就该出宫了。

临走前一人用一碗甜羹点心,身上暖暖和和的,出宫这一路才不受罪。

宫女很快回来,道:“李主子刚才已经起来了,只是说口渴用了一碗姜茶,这会儿什么都用不下。”

德妃点点头,看外头的焰火放得差不多了,道:“我也不留你们了,你们带的孩子多,赶紧收拾了快走吧。”

元英等福晋全都起身,行礼后退下去旁边的屋里更衣。

孩子们早一刻就穿戴起来了,有几个小的趁着最后的时间去方便。

七福晋几人早就看出元英今天话少,十四福晋完颜氏就对其他人使眼­色­,其他人都不应她。她虽然不满,可元英的脸挂下来时还是挺吓人的,她也不敢去招她。

好不容易看到被两个宫女扶出来的李薇,睡得脸红红的,边走还边打哈欠。

她就对元英说:“四嫂,你看。”

元英早从眼角扫到李薇来了,不去看她,只盯着完颜氏看,把她看得发毛,什么也不敢说了才罢。

那边,李薇过来冲着元英浅浅一福。

元英嗯了声,没有多搭理她。

李薇今天累得谁都不想管,只管自己裹着斗篷坚强的站着,全部心神都用来跟瞌睡抗争,心里想的全是暖呼呼的大棉被。

额尔赫出来,她就伸手叫她:“过来乖乖,扶着我。”

额尔赫赶紧过来,扶着她就看她两眼的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眼里全是瞌睡的泪花。

“额娘,是不是今天起太早了?”她小声问。

李薇摇摇头,咽下一个哈欠说:“没有,昨天八点就睡了的。最近就是睡不够。”

弘昐叫弘昀过来一起扶额娘,对额尔赫说:“姐你带着弘时。”再对弘时说,“姐穿着花盆底呢,好好走别胡闹。”

弘时冲他做了个鬼脸,一本正经的扶着额尔赫的胳膊:“姐,我扶你走。”

元英对那边的热闹视而不见,就像她什么也听不到一样背对着他们。大格格站在她身边,伸手道:“额娘,我扶您。”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裹紧斗篷呼出一口白气。

这天,真冷啊……

回到车上时,李薇抱着同车的弘时就当起了暖炉,一边道:“乖儿子叫额娘抱抱……”头一歪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弘时正是处在‘我是大人了’的阶段,叫额娘抱得浑身不自在,脖子一个劲的往一边偏,心里盼着能快点回园子。

车走到半路就碰到了从畅春园出来的四爷和弘晖。

弘昐赶紧叫车停下,策马上前:“阿玛。”再看弘晖,“大哥。”

弘晖难掩复杂的点点头。

刚才看到弘昐策马跟在车旁,身前身后都是府里的侍卫们,叫他想起以前都是他在那个位置上。

四爷看福晋的车里有丫头跳下来了,道:“叫人都不用下来了。”

那丫头只好再爬回车里。

他骑马挨个从骡车前溜了一圈。先是福晋这里,车帘掀开,福晋在里头对他点点头,他问:“宫里一切可好?”

元英面无表情的说:“都好。”

他点点头,到第二辆骡车,轿帘一掀开却看到素素抱着弘时正在打瞌睡。

他止住丫头的问好声,仔细看了两眼,见她面­色­红润并无不妥,才小声问:“怎么回事?”

玉瓶为难道:“主子……这些天都爱困……”刚才车停下时,她本想把主子喊起来的,可喊了两声也没叫起来。

四爷心中记下等回到园子里就叫白世周过来看看,道:“把帘子放下吧。”

最后一辆装孩子们的车里也都很好。

他这才转回来,道:“走。”

两个队伍并成一个,缓缓而行。

回到圆明园里,他先嘱咐弘时不必叫醒他额娘:“车到地方后先不必急着下车。”然后让苏培盛领着这辆骡车直接进园去九洲清晏,再对张起麟说:“去请白大夫。”

此时元英已经下了车,看着四爷在李素馨的车前嘱咐许多,好几个人都领命而去后,骡车上不见有人下来,调转车头往边门去了。

弘晖扶着她,看她看那边看得太久了,担心道:“额娘?”

元英这才猛然回神,对儿子说:“……没事。”

四爷此时过来了,跟弘晖说:“带着你弟弟妹妹们先走吧。”

额尔赫想去看看李薇,她有点担心,就Сhā嘴道:“阿玛,我想……”

四爷知道她的意思,道:“你额娘那里有我呢,今天晚了,明天阿玛叫人去接你过来看你额娘好不好?”

顾忌着旁边的福晋,额尔赫没再撒娇,乖巧的点点头说:“好,我听阿玛的。”

这一点倒是和素素一样。

四爷疼爱的替女儿拢了拢斗篷,嘱咐道:“回去后不许再玩闹,洗漱后就快点休息吧。肚子饿可以用一点夜宵,但不能吃太多,免得夜里积食睡不好。”

弘晖点了下人,发现没有弘时就悄悄问弘昐:“四弟呢?”

弘昐道:“在我额娘的车里呢。”

弘晖就不多说了,带着兄弟姐妹们给阿玛和额娘行了个礼就告退了。

元英一直看着孩子们离开,只剩下她和四爷了。

她看四爷就要张口,今天她不想听他说叫她先走,状若关心的叫她休息,于是抢先福身,说:“爷这一天也累坏了,我就先回去了。”

四爷顿了下,嗯了声,看福晋渐渐走远,最后连她身前身后提的灯笼的光都看不清了。

张保看他在发呆,等了一会儿上前提醒道:“爷?”

四爷回过神来方匆匆赶到九洲清晏。

九洲清晏前的空地上,今天极稀奇的停着辆骡车,虽然骡马的ρi股后有粪兜子,但赶车的马夫还是紧张的不停的挨个摸两匹骡马的脖子说:“小祖宗,你今天乖乖的,千万别在这里犯混。等回棚里我多给你倒两斤黑豆!”

黑­色­的那匹打了个响鼻,甩了下尾巴。

马夫吓得不轻,远远的看到四爷过来了,连忙掏出两粒糖塞到它们的嘴里,求它们千万别拉别尿,然后跪到一旁。

四爷走到车前,玉瓶掀起车帘,刚要喊李薇,他摆了摆手,探身进去抓住她的胳膊先把弘时救出来。

弘时跳下车,道:“阿玛,额娘睡得可香了。”

四爷拿斗篷把她裹严了抱出来,这么折腾她都没醒,他真有点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

“今天你就睡在这里吧,叫苏培盛领你去睡觉。”他对弘时说。

弘时跟在他身边,道:“额娘没事吧?”

以前额娘可从来没有这么困过。

“没事。”四爷一边安慰儿子,一边进了屋。

等这群主子都走了,马夫才抹着冷汗爬起来。自有几个太监过来催他赶紧走,马夫连连哈腰:“是,是,这就走,这就走。”说着奖励的拍了拍两匹马的脖子,拽着黑马的笼头说:“走吧,乖儿子们,今天爹给你来顿好的!”

黑马打了一串轻快的唿哨,高兴的甩了甩长长的尾巴,跟在他身后踢踢踏踏的走了。

屋里,白大夫已经到了。看到四爷抱着李主子进来,连忙跪到一旁行礼。他在热河侍候得不错,回来后被四爷赏了一百两金子。之前再怎么担惊受怕,看到金子时就觉得这场惊受得也算值得。

何况四爷现在已经是亲王了,白世周侍候起来自然更有劲了。

弘时到底是被苏培盛给请走了,四爷此时顾不上哄儿子,他把素素放到榻上,解了她的斗篷,取下头上的那么多头钗簪花她都没醒。丫头过来给她脱鞋脱衣服,她也还是睡得那么香。

四爷不免更加着急,皱起眉道:“叫白世周进来。”

白大夫提着药箱被人领到里屋来,还想再请一回安,被四爷喝斥:“不必多礼,快给你李主子看看。”

有四爷坐在一旁看着,也无需再准备屏风拉帘子。玉瓶只是把李薇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在上头盖了张手帕。

白大夫号过两手的脉,心里已经有数了。留下丫头在里屋侍候着,他们避到外头来说话。

“奴才想问问李主子近两个月的起居。”他道。

玉瓶早在他这么说的时候就在自己心里转开了,一边答大夫的话,一边把这几个月主子的反应都过了一遍,脸上先笑开了花。

四爷也仿佛心有所感,还往前探了探身。

白世周笑道:“给主子爷道喜,李主子这是有喜了。”

因为有身孕的那位还在里屋睡着呢,外面的人就算道喜也不敢大声高呼,全都把脸笑成掬花,拼命露给四爷看。

四爷一下子站起身,搓着手来回转圈。从热河回来后,他一直疑心身体亏得厉害,太医们不过是粉饰太平,不肯给他说实话。虽然有素素盯着他不停的进补,可他总觉得这些治表不治本,近来正在翻看道家的典籍,开始早起吐纳,吸收天地灵气以补自身。

但素素这一怀孕,不正证明他的身体没事吗?

男人若不是­精­固血足,怎么能令女人孕子?

“好,好,好!”他连说了几个好字,指着白世周道:“赏他!”

白世周喜得又跪下多磕了两个头,厚赏之下才教他更生出了为四爷效力的心。

四爷喜过之后再问他:“你李主子这一胎如何?现在几个月了?”

白世周道:“将将两个月,李主子只怕还没有感觉。听玉瓶姑娘说上个月还有少许见红,但并无大碍。”

四爷点头:“你盯着这事。你李主子几个孩子都是你看着的,这个我也交给你了。”

白世周心里不由得绷紧了弦,恭敬道:“奴才遵命!”

打发了白世周去交待这边的人怎么侍候,四爷进了里屋,见素素还兀自睡得香甜,不由得坐到她身边看着她。

今天在永和宫里,只怕是福晋不自在了。等明天她有孕的事再一说出事,福晋更是要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以前他跟福晋总是说不通,久而久之他也不耐烦再去给她解释什么,时候长了,他连怎么跟福晋说话都不会了。

这次他得封亲王,本该早早的将给福晋和素素请封的折子递上去。

可想到世子的事他就犹豫了。

弘晖已经大了,如果这次不封他为世子,日后他们兄弟之间就更难相处了。可他却不想在此时就定下世子的人选。

不论他今后有没有可能再进一步,世子之事都宜缓不宜急。

就像皇上与太子一样。匆匆定下世子,日后再发现有什么不对就不好收拾了。

弘晖现在的心­性­如何还不好说,偏偏他下头有那么多的异母兄弟。他还要再看看,看他能不能处理好与弟弟之间的关系,看他对异母弟弟们的态度如何,才能下决定。

他本想借着福晋这事压一压,好歹多争取一些时间。结果素素这边却有了喜信。

四爷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孩子月份还小,隔着被子什么也摸不出来。但他却格外小心,手上一点劲都不敢用。

以素素的年纪,生这个孩子已经有些辛苦了。

弘时之后她一直没有再怀孕,他还以为两人之间再也不会有孩子了,结果这小子就这么蹦出来了。

想到这里,四爷轻轻笑了声。

既然来了,就不能委屈他。他暗叹了声,也罢,本来就打算如果不行就年后给福晋请封,那就年后一起封了吧。

至于弘晖……

只盼他能熬过这一关,不要叫他失望。

半夜里,李薇一觉睡到此时,睁开眼就看到窗户外黑漆漆的,身边的四爷呼吸轻缓,显然大家都已经睡觉了。

可她一醒来就清醒极了,瞪着帐子顶发了半天的呆,慢慢想起她大概是从永和宫出来,在自家的车上抱着弘时就睡着了。

儿子身上的气味真好闻,闻着就叫她浑身放松,那时浓浓的睡意涌上来。她一时没坚持住,就这么投降了。

这会儿是睡够了,她开始想起还没用晚膳的事了。在永和宫里时,她连午膳好像也睡过去了?

肚子饿了一天,早就前胸贴后背了。

摆在条案上的座钟一下下的走着,她借着透进窗来的月光看到钟上指针的反光,发现时间才到半夜十二点。他们是六点多出的宫,如果七点多回到园子,她等于一口气睡了五个小时。

今天还要进宫,临起床的时辰还有两个小时。

她能再坚持两个小时吗?

十分钟后,她觉得坚持不下去了。好像一想到吃的,脑子里就装不下别的了,满脑子飞的都是牛­肉­汤、羊­肉­汤、老鸭汤(最近跟着四爷喝汤喝多了的后遗症),然后各种下到汤里的面,配着汤吃的各种饼。

好饿……

她轻轻的掀起被子,坐起身想从床脚爬下去。

结果她刚跪好准备爬,四爷翻了下身,坐起道:“你醒了?”他定睛一看,见她光穿一身里衣不盖被子坐在那里,连忙的用被子把她裹住,捂紧道:“晚上不睡在折腾什么?也不怕冻着了!”

他吼得她特别心虚,小声道:“吵醒你了?”

四爷拉她回来躺好,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掀开床帐喊人进来点灯。

玉盏带着两个丫头擎着灯进来,屈膝道:“主子爷要什么?”

四爷披衣下床,道:“叫膳房把煨着的锅子端上来吧。”

李薇刚才叫他裹成了一条棉被毛虫,这会儿也不敢起来了,在床上问:“还煨着锅子呢?”

玉盏这才看到她也醒了,赶紧带着人上前侍候她穿衣服,一边道:“主子爷担心您醒来了饿,早就叫人煨着呢。”

四爷坐在床对面的榻上,看着她笑,道:“快起来吧,早猜到你睡到一半一定要饿得起来。”爷您真是太贴心了!

李薇兴冲冲的起来,虽然玉盏给她穿得也有些多也不在意了。只是想到四爷今天还要早起,这会儿她起来又吃又喝的,他还能睡得安稳吗?

转头一看,果然四爷也开始穿衣服了。

“爷,我去别的屋里吃吧,你再睡一会儿。”她说。

过年他本来就又忙又累,再休息不好又该瘦了。

四爷摇摇头,换好衣服牵着她的手出去,外面已经摆好了热锅,浓浓的­鸡­汤香味扑鼻而来。另有一个白瓷炖盅里盛的是一只脱了骨的乌­鸡­。

李薇在闻到香味儿就口水直下三千尺了。

侍膳太监先给她盛了一碗­鸡­汤,她就着­鸡­汤吃了两块咸芝麻饼,吃了好几碗­鸡­汤白菜、韭菜、菠菜等新鲜蔬菜,再­干­掉那只乌­鸡­,果然觉得心满意足了。

四爷从头到尾只陪着她吃了几筷子菜,见她吃得舒服得长出一口气,跟着也放下筷子,笑道:“这下可足了?”

李薇吃得靠在身后的迎枕上,扶着肚子说:“足了,足了,肚子都吃撑了呢。”

四爷听了叫人撤下膳桌,过来拉着她下榻:“吃撑了就起来走走,坐在那里窝着肚子不是更难受?”

说完居然陪她在屋里缓缓转起了圈。

大半夜的,四爷有闲心陪她在屋里转圈?

李薇真觉得这有点不太正常。

四爷道:“今天宫里你就别去了,一会儿回去再睡一觉。孩子们都留下陪你,在屋里坐烦了也别到外面去,跟他们玩玩牌、赌赌骰子。”

李薇头顶的问号都快有斗大了,四爷这才笑着对她说:“哪有你这么糊涂的额娘。”说着他轻轻摸上她的小腹。

李薇下意识的也把双手放上去,盖在他的手上。

四爷看她的神情从迷茫到震惊,最后眼珠子瞪得有铜铃那么大,一口气提得高高的,他道:“还没反应过来?”

李薇捧着肚子,连头都不知道点了。

太……太意外了……

284、好处

李薇如游神般捧着肚子回到床上,闭上眼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时四爷和福晋都已经走了,弘昐等人都留了下来,包括大格格和三格格。本来她们两个不在此列,可不知是不是昨天去宫里冻着了,三格格早上起来就流起了清鼻涕,她从小就弱,今年还没来月事,就算是大格格在她这个年纪也已经来了。

所以她这边嬷嬷一看就不敢叫她起来了,直接再躺回去,转头就去各处都送了消息。

她去不成了,大格格要照顾妹妹也自请留下了。

梧桐院里,三格格一边咳嗽一边说:“大姐姐,你跟着嫡额娘进宫去吧。”

大格格给她掖掖被子:“好好休息,这些你就不要­操­心了。”

要是以前她虽然担心,但也只会把妹妹留给嬷嬷们照顾。现在不同了,她第一次壮着胆子跟福晋说想留下,却发现一切都没那么难。

回来后她轻轻松了口气。

乌拉那拉家大概她是一定会嫁进去的,但她也不想成为福晋手里的一条狗。就像额尔赫说的,她们是天生的主子,身上流的是爱新觉罗的血。只要她立起来,就没人能把她按下去。

福晋不能,乌拉那拉家也不能。

九洲清晏里,额尔赫过一会儿就要问她一句:“额娘,你困吗?”

李薇摇头,专注手上的牌,道:“别分心,该你出牌了吧?”

额尔赫随便出了张,阿玛走前嘱咐过她说额娘可能容易困,叫她注意着点,看额娘困了就让她去屋里睡。结果这一上午打牌打到现在,额娘越打越­精­神,一点都没有困的意思。

这一局完了,李薇输多赢少,从身边的笸箩里提出四串以红丝绳打结串起的金花生,几个孩子人人有份,一边给一边说:“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对弘时:“一年更比一年高。”说着摸摸他的小脑袋。兄弟中他最小,个头也最低,这小子早就不服气了。

弘时偏开头,气呼呼的哼了声。他就这小模样最可爱。

对弘昀:“学习进步,背书一目十行,­射­箭都是顺风。”

几个孩子哈哈哈哄笑起来,一人推了弘昀一下。

给弘昐时,李薇竟然一时卡了壳,想了想道:“你平常太乖了,平常也可以放松点。你还是个孩子,不要太要强了。”

弘昐愣了下,他总觉得额娘这话意有所指?他走到一边去想,李薇这边给额尔赫:“今年更比明年美!”

用过午膳,李薇还是毫无睡意。昨天在永和宫里好像把瞌睡都用完了似的,她想带孩子出去看园子里的冰雕,被留下来的苏培盛千求万告的给拦了。

听说她想看冰雕,苏培盛马上笑道:“李主子想看冰雕有什么难的?不必出去,奴才这就叫他们把冰雕抬进来给李主子看。”

李薇道:“这屋里烧着火墙,冰雕抬进来不全化了?”

苏培盛陪笑道:“化了叫他们再雕就是了,不值什么的。”

李薇这才带着孩子们又退回屋里,换了衣服后,她小声跟玉瓶说:“你记不记得那年咱们在府里,那冰牡丹四爷没看过都不敢叫人碰的。这会儿怎么变得这么快?”

四爷是水涨船高了,可这也不意味着她现在就比四爷贵重了啊。

玉瓶撇撇嘴,道:“主子,是苏培盛太会奉承了。那时那个小太监人太实诚了。”苏培盛是把主子顶到头上的人,天生的当奴才的好材料。不说那小太监,就是她都不敢说比苏公公会侍候人。

只说刚才苏培盛又是拦人,还把四爷没看过的冰雕给抬进屋了。但不管是主子还是四爷都不会生他的气。四爷知道了也不定还要赏他,主子也被他奉承的很舒服。

这份本事是一般人能有的吗?

不服不行。

能抬进屋的冰雕不可能太大,赏一会儿就见冰雕的表面开始化了。李薇可惜东西,叫人还是给抬了出去。

苏培盛又道:“今年没下雪,这冬景就少了几份趣味,不然有几个小子会堆雪人,能堆的一丈多高,明年等有雪了一定叫他们堆给李主子看。”

“行,我先谢谢苏公公了。”李薇叫他说得高兴,转头让玉瓶从刚才赌钱的笸箩里拿一串金花生赏他。

“过年大吉大利。”她笑着道。

苏培盛端正跪下接了赏,应道:“李主子心慈仁善,一定是事事如意,万事顺心。”

“借你吉言了。”李薇笑道。

玉瓶在后头直撇嘴,这苏培盛不知道安的什么心,这段日子突然就开始巴结起他们主子来了。

晚上,四爷从畅春园出来就往圆明园赶。屋里孩子们都没走,都在等着他。正好他和福晋的骡车是前后脚进的门,李薇裹得极严,道:“走吧,去迎一迎。”

玉瓶担心主子出去冻着,瞪苏培盛,心道你这会儿怎么不说不让主子出门了?

李薇换了平底的靴子,底也是千里路的。因为石板地冻过后突然挂上一层薄冰,所以千里路的鞋底子上花纹多,不易打滑。

一路迎到二道门,正好遇上福晋和四爷。

她跑这一趟就是因为福晋,总不能她在屋里等着四爷回来后,再特意去给福晋请安?那才折腾呢。

黑夜里,他们这一队人远远过来十分显眼。福晋和四爷都站住了,等他们近前来,李薇打头福下|身去,身后孩子们一齐道请安。

四爷过来扶起她:“起来吧,怎么出来了?”

隔着四爷,福晋望了她一眼。

李薇笑道:“在屋里坐了一天,正好想出来散一散。”

四爷替她拢住斗篷:“太晚了,今天就别散了。”然后对孩子们说,“都回去休息吧。”

不知不觉间,福晋也走了。

四爷牵着她的手慢慢往九洲清晏去,软轿在两人后头跟着。

路上,她一时好玩不停的呼白气,看着腾腾的白雾在黑夜中渐渐散开。

四爷由着她玩了一会儿,道:“别吹了,一会儿把肚子里的热呼气都吐出来完了,再冻得肚子疼。”

他的目光扫到她的肚子上就变得柔和了:“今天还好吗?”

“好着呢,今天反倒很有­精­神,早知道这样应该进宫的。”她真的很想把今天和昨天换一换,昨天困劲上来,她居然在永和宫睡了差不多一天。今天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当时她怎么就那么大胆?

四爷摇头:“你今天有­精­神估计就是没早起的缘故,睡到你平时起来的点就睡足了,太早起就会困一天。”

她平常都是六点起,进宫都要两点起,怎么可能熬得下来?

这么说也挺有道理的。

李薇就不坚持了。说实话她对进宫真没兴趣。

不过想起德妃最近对她的优待,她还一直没跟四爷提呢。这会儿正好说起来,他就一直听着德妃赏她菜了,赏她座了,拉着她的手说话了,还叫她在宫里睡了半天,还记得给她送银耳羹。

两人一路说到了九洲清晏,进屋换了衣服上了榻,她才总算是说完了。

四爷端了碗安胎茶给她,道:“听你这么说,娘娘是和蔼多了。”

她马上道:“娘娘一直很和蔼。”

四爷笑了下,这种宫里说话滴水不漏的本事在宫里人人都要会。素素在外头长大,嫁给他后也没在宫里住上几年就出来了。结果这­性­子就养得野了,到现在还不习惯,常常事后找补。

“是,娘娘一直很和蔼,只是最近对你特别和蔼。”他逗了她一句。

李薇悄悄瞪了他一眼,知道意思就行了,­干­嘛说破?这人真坏啊。

四爷道:“你不用放在心上。娘娘做事一向都是有道理的,我成了亲王,她自然也要表现下对我的好意。施恩给福晋自然也可以,但显得太刻意了,就都冲着你来了。”

李薇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又当了一回挡箭牌而不自知。之前四爷想对十三爷好一点,也是福晋去不合适,她去就正好。德妃对福晋优容太过,对她也正好。

……不过这次的挡箭牌以后可以多多益善。

读做挡箭牌,写做得好处才恰当嘛。

285、长史

听四爷说,她怀孕的事已经口头禀报了大BOSS,然后消息从畅春园传回到宫里——指永和宫。但李薇搞不清福晋是没有跟永和宫说?

毕竟她都已经好几天没去了啊。

不是她脸太大,只是看前头娘娘那么‘喜欢’她,她不去怎么着也要问一句吧?

这个问题成了一个永恒的谜团。因为她既不能去问福晋(哈!),也不可能去问德妃,只好在心里憋到死。

侧福晋怀个孩子不算什么大消息。四爷的意思也是陪皇上聊家常时顺口说的,虽然她觉得这个说法也很惊悚。四爷就算了,皇上也会聊家常吗?

另外,还有两件破下限的事让她惊了一下。

畅春园里就有一个月前,有个庶妃叫­色­赫图氏的给皇上生下了二十二阿哥,二十一阿哥在去年年初降生。然后就在最近几天,畅春园里的庶妃石氏被诊出有孕。

……

皇上,听说您从去年起就身体很不好了?

四爷说起时道皇上心情很好,还跟他说‘阿玛现在还能多得几个儿子呢,老四你可不能被阿玛给比下去啊,哈哈哈哈哈!’。

比起皇上拖着病体仍然不忘宠爱妃嫔,他的这个话才真正叫李薇瞠目结舌了。

然后是四爷,也一脸温油的摸着她的肚子说:“儿子,快点出来,阿玛带你去骑马。”

是闺女怎么办?

这话李薇没说,她觉得太不吉利,万一真把肚子里这个念成闺女那可就坑了孩子一辈子了啊。在大清混成公主郡主绝对是倒了血霉。

就在这过年的喜庆日子里,她听说直郡王最小的女儿,也没了。刚嫁人两年,还是嫁在京里,还嫁给了汉人。就这,都没保住她年轻的生命。

从来不信神佛的李薇也开始早晚三柱香求肚子里这个是儿子。她不缺儿子,但她实在不忍心让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孩。

还有,因为接连几个宗室女孩的事,她求四爷给额尔赫几个侍卫。

四爷倒没说她异想天开,想了想就说:“哦,你是担心额尔赫长大了嫁出去受欺负?你想给她几个?”

李薇也不知道几个合适,跟着弘昐等人的侍卫还有出头的可能,毕竟阿哥们日后的前程远大,哪怕都混成辅国公呢,手底下的亲信侍卫也能混个副都统?

可跟着宗女就是纯打手了,除非额驸有本事能提拔他们。可她要的就是不会被额驸拢络的,能成为额尔赫心腹的侍卫。

四爷很有耐心的等她想好,她只好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跟着额尔赫没有前途,也不会忠心……”越说越没信心。

四爷微微一笑,霸气侧漏的轻声道:“说什么傻话?我给的人还敢对额尔赫不忠心?先给两队吧,叫弘昐帮他姐姐带着。”

给自家闺女求完,她想起要一视同仁,就问大格格和三格格是不是最好也配上?

四爷摇头:“宜尔哈和扎喇芬都压不住人,算了,给她们也管不好。”再说,额尔赫有弘昐等几个亲兄弟在,侍卫们翻不了天。宜尔哈和扎喇芬在这方面就弱了点了。

交给弘晖……

弘晖不是那种会替姐妹们­操­心的人,他虽然对宜尔哈和扎喇芬都不错,但平常小事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真把侍卫交过去了,他反而会不知如何处置。

额尔赫刚知道自己有了十个贴身侍卫,兴奋的立刻就要带他们出去打猎,还要跟弘昐和弘昀的侍卫比一比。

“天寒地冻的,去哪里打?”李薇马上残酷镇压。

“额娘,额娘最好了。”额尔赫跟弘时一左一右的抱着她的手跟她磨。

弘时会过来是因为额尔赫跟他保证说能带他一起去,两个哥哥都有侍卫,站出去别提多威风了,阿玛却说明年再给他侍卫。姐姐这边额娘求了一声就有了!弘时羡慕死了啊。

被这两个宝贝缠了一天,李薇心神舒畅之下松了口:“等开春了就让你们去啊,现在地还冻着呢,林子里没猎物。”

弘时:“额娘又骗人,我不小了,打猎时的猎物都是咱们带着放出去的。目的只是叫我们练练准头了。”

四爷回来后听她学了,笑得哈哈的,说:“弘时都多大了?你还把他当小孩子哄,怪不得他不信呢。”见她脸黑着,哄道:“行了,等肚子里这个出来,你怎么哄他都行,好不好?”

然后又开始了今天他摸着她的肚子亲切温油的刷慈父,一路刷到晚上两人躺下睡觉,第二天起床后接着刷,再一路刷到他出门。晚上等他回来继续重复以上步骤。

四爷对她这个肚子的好感都有点暴棚了。

过了十五,四爷就把府里针线房的人都叫到园子里来了,拉着她量身裁衣,然后搬来了足足堆满了一间房的布料和首饰。

他这么忙,还给她画了几样首饰,从钗子簪环到手镯和戒指一应俱全。他不但画,还拿了好几匣子的宝石、玉、珍珠、琥珀、绿松石、玛瑙等摆出来,拿着这个红宝石说镶个顶针,捧着那个珍珠说凑一对做个耳坠子。

断断续续画了有两个月,从还飘着细雪的冬末画到了冰消雪融,­嫩­芽吐芳的暮春。

李薇听来量身的针线嬷嬷常挂在嘴边说什么‘吉服’,就问四爷是打算给她再做一套侧福晋的吉服?

吉服这东西除了每年过年穿一次过,其实很少有用到的时候。平时都是放在衣箱子里的,不敢洗不敢晒。每年拿出来都有一股浓浓的樟脑味儿,要挂在通风的地方晒好几天才行。

她算了算自己的肚子,觉得到明年过年要进宫时肯定已经生完孩子,坐完月子了。

“最近半年有要进宫的大事?”她想到一个,避开人悄悄问他:“皇上要废太子了?”

四爷不解道:“你怎么猜到的?”

听她把思路一说,他的表情实在就是‘奇葩的思路好想给你跪’。

李薇不安道:“我猜错了,呵呵,呵呵……”她怎么能把废太子挂在嘴边呢?真心脑残了!

四爷放下画笔,把画好的这一张先用镇纸压着,拉她坐到榻上去,叫人重新上茶然后都下去。

先跟她解释这吉服的事,不得不说她虽然想的既偏又远,最后却真叫她猜着了。这本事……

“半个月前,给你和福晋请封的折子我已经递到内务府去了,大概过一段时间就会发下来了。到那时你要换穿新吉服去接旨磕头,所以才给你做新的吉服。”说到这个,他摸了下她已经略见起伏的肚子。

“是因为这个孩子,爷才给我请封的?”她故意这么说,话没说完就憋不住笑了。

四爷瞪了她一眼,轻声说:“胡说什么?你当得起。”

然后就絮絮的交待她成了亲王侧妃(?!)后,身份不同了,很多地方都要注意了,他会从内务府给她多挑几个嬷嬷,还问她喜不喜欢傅鼐的夫人,就是傅驰的妈来当她的嬷嬷?

李薇震惊了。

四爷道:“马佳氏以前陪过你出门,她儿子又是弘昐的哈哈珠子,你要是喜欢她侍候,就叫她来跟着你吧。”

李薇弱弱的提醒了下他们爷这位夫人的身份:“……傅大人,不是个官吗?”能把人家的官太太叫来当她的嬷嬷?

四爷怔了下,仿佛根本没想到,然后教育她:“他是爷的奴才,爷是看傅鼐和傅驰都不错,马佳氏在外面的名声也可以,想着你也不烦她才赏她这个体面。”

这‘体面’还是赏的。

李薇甚囧。所以她也一时搞不清这到底是‘体面’,还是‘折辱’,有心想问问马佳氏的意思,但心知就算把人叫来了,人家肯定也是手捧红心山呼万岁的。就算真的不愿意,也不大可能直接对她说。

那来就来吧,来了她再仔细观察,要是马佳氏真的心里有疙瘩,她再找个理由风风光光的送她回去就是了。

转回到侧妃这件事,她好奇的问:“那旨意什么时候能下来?”万一拖个三五个月,她就要扛着肚子,全身披挂,再顶着三伏天的太阳接旨了,很遭罪啊。

四爷这回表情变了,很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轻叹道:“不好说吧……皇上废了太子,现在朝中都在忙这件事,所以才叫他们先把吉服做出来,度着你的月份放大几寸,免得到时候不方便。”

李薇=口=了下。原来她还是说中了吗?

四爷的意思大概就是:没想到你居然猜到了。

其实她也很震惊啊。

四爷接着就把废太子的八卦给她说了。早在从两年前起,弹劾太子及其门人的折子就渐渐多起来,然后在半年前达到顶峰。

李薇:就是四爷在热河的那半年。

弹劾太子的折子终于变成了求皇上废太子的折子,然后在直郡王的推动了,变成了不杀太子不足以平民愤的情势。

最终导致皇上把四爷请了回来顶住这股压力,自己躲到畅春园去了。

现在直郡王被圈了,直郡王福晋去世又死了两个女儿,连过年都没有得到皇上的恩旨。朝中的人以为领会了皇上的心意,开始积极的替太子——翻案了。

李薇:“……”皇上心里估计也很囧,这简直就是翻石头砸自己脚的典范。

她感叹了句:“皇上也不好­干­啊……”

被四爷瞪了眼,她忙解释了下她的意思:“我是觉得,皇上想给大家一个提示,暗示他的意思,然后不是被理解得有偏差,就是下头的人会用力过猛,事情反而变得不可收拾。”

“其实人都有私心嘛。”她叹道,“皇上给大家画一个饼,不能怪大家往上冲得太快,冲过头了。”

四爷点了点头,道:“是啊,皇上有时还是应该给臣子们说清楚他的本意,这样才不会办错事。”想想皇上那简略的红批,皇阿玛一贯是如此,不爱跟臣下们说太多,要他们去猜他的意思。

总之,皇上见事有不好,就赶紧踩了刹车。

“皇阿玛那天在席上落泪,痛斥索额图误了他们父子,教太子不敬君父……”当进席上的人都纷纷跪请皇上节哀。

虽然骂了索额图,但也说太子‘不敬君父’了,一个不敬君父的太子如何能当太子呢?

所以过了年皇上就下旨废太子,众臣皆无异议。

与这件事相比,他递折子请封的事就不值一提了。

“所以,什么时候旨意能下来还不好说,咱们先准备着就是了。”他安慰她道。

李薇完全能理解,而且一点都不着急。最好能在她生完了坐完月子后再下旨。这事眼看着一时半刻没有人心情办,那就越晚越好。

四爷也不着急,废太子废完了,朝中又开始蜂拥说要立太子。他此时不躲,更待何时?

吉服与首饰都是小节,这天,四爷把他好多年前画好的扩建贝勒府的堪舆图给翻出来了,还带着人在院子里打开箱子,晒了好一阵才抬进屋来。

李薇早就好奇了,见箱子从府里抬过来时都是灰土,打开后在阳光下都腾起了高高的尘雾。

看两个小太监抬进屋放在西边的书房里,她就要过去看,四爷过来道:“先等等,让他们把灰掸掸。”

等都收拾好了,他才带她过去看。

他道:“正好咱们都住在园子里,趁这个机会把府给修了。”

贝勒府改亲王府,这可是个大工程。

四爷当年就是做的两手准备,一份备着他封郡王扩府的堪舆图,一份备的是封亲王。此时全都拿出来,因为经过这么多年,他觉得图纸上还有很多需要修改的地方。

原四贝勒府附近的民居都已经迁走了。现在在那里盯着的人是他的长史。长史通俗的说就是亲王府大管家,郡王府也有,但贝勒府就没有了。这算是四爷升亲王后的新得的一项特权。

结合西方管家与主人之间复杂难言的亲密关系,长史一职其实非常重要。

四爷选这个长史就花了很多心思和时间,而来应聘的人也很多。就李薇知道的,弘昐说教他们读书的三个先生都很有意愿来当长史。意愿最强烈的就是戴先生,还特意给四爷写了一封正式的信来表达他迫切的想为四爷服务的心情。

长史的好处就是这是一个出身,他不但要管亲王府里的大事小情,主子和女主子还有小主子们的吃喝拉撒,重要的是他还能参与政事。而且议政,论政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相当于亲王秘书长。

另外,乌拉那拉家也送上了他们家族的几位子弟。

结果四爷一个都没挑,新上任的长史是镶白旗人,叫额尔金。四爷特地叫他过来磕头,还指着他说:“日后有什么要办的事,叫你的人去找他。”

额尔金是个典型的满洲汉子,个头不算高,但看着就十分勇武,听说他能赤手空拳打死一只老虎,跟数十个人对战都能不落下风。

李薇认真记住他的脸,这位先生只要不出大问题,日后肯定会被四爷重用吧?

额尔金也盯着她看了,估计也是想认认人。

弘昐几人都见过这个额尔金了,弘昐说:“这人心中自有丘壑,不是个简单的人。”

弘昀道:“有点油滑,不过还好。”

弘时最直接:“额娘有事还是别找他了,我看他正在挑山头站呢。”

三个儿子就没一个说他好话的,李薇对这位长史也远了几分。

与额尔金初来乍到,像弘时说要挑山头看风向不同的是,九洲清晏里的太监们却都对李薇暴发了新的热情。苏培盛是只要四爷不在,都快长在她身边了,赵全保早不知道被他挤到哪儿去了。

还是她好几天没见着自己的人,点名把赵全保给叫过来问问,赵全保才苦着脸说他被苏培盛派去接收她晋封侧妃后受赏的一系列东西,包括车,轿,舆等大件。

接收就算了,他还要拿着册子一样样查验,查验过了还要跟内务府扯皮,扯皮不能他亲自去,他还要去拍新任长史的马屁,让额尔金在改建府邸的百忙之中去给内务府说哪哪儿不太对,最好能受累返个工。

把赵全保折腾得焦头烂额,见着李薇就像见了亲人。

看他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得那么可怜,李薇要笑不敢笑,但她真的发现苏培盛整人是一把好手,看这不动声­色­就把赵全保给整得都没了人样了。可这种事,她现在叫赵全保让给别人去办吧,他肯定还不乐意!

她就试探的问他:“这么累,不如找几个人帮你分担分担?”

赵全保马上十分正义的说:“奴才不怕辛苦,主子的大事少了奴才怎么行?这事只能奴才来办才办得妥贴。”开玩笑!主子晋侧妃,办这个差是多露脸的事啊,他在主子身边一直以来都是最得用的,这种大事主子不委他,交给别人去办,那他的脸往哪儿搁?

于是李薇就只好温言宽慰一番,再赏了些药给他,赵全保就心满意足的继续去跟内务府死磕了。

等他走后,她和玉瓶、玉盏几个才敢笑出声来。

玉瓶笑道:“您别看他抱怨得厉害,这事您不叫他去办,他才要哭呢。这会儿不过是哭给您看的。”

李薇也不是真不知道这个,没见赵全保宁可全都亲力亲为,也不肯找个人帮他的忙吗?

她只是叹气:“以前还觉得赵全保聪明机灵的不像话,这跟别人一比,就被比成傻子了。”苏培盛轻轻巧巧一个动作,挖了个赵全保不得不跳,跳了还要说美,跳完还舍不得出来,要占着不许别人跳的大坑。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苏培盛笑嘻嘻的提着提盒进来了,主仆三人对了个眼­色­,人人都憋着笑。

苏培盛就跟没看见眉眼官司似的,刚才赵全保来了,过了会儿脸上挂着泪,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抱着东西走了。

他有什么不知道的?赵全保到底跟了李主子十多年了,虽然这小子没什么本事,忠心还是有几分的。李主子又念旧情,几日不见这奴才还要问他。

苏培盛就是看中李主子这个­性­子了,他这会儿给李主子示个好,日后李主子不能看他落魄了不说几句话。她只要在四爷跟前说一句,那比别人说一百句都顶用。

就冲这个,李主子这条大腿他也要抱下去。

玉瓶和玉盏也不去接他手里的提盒,好几次她们去接了,都叫他给避开了。这人就是想自己提给主子看,叫主子领情呢。

玉瓶都觉得这太监是不是都是一个德行的?见着主子都跟狼见了­肉­一样,眼都冒绿光,恨不能把主子身边的人都给按下去,就显着他们一个才好。

苏培盛亲自把提盒放到桌上,像打开惊喜盒子一样打开它,李薇配合的伏身去看,里头的东西还真叫她惊喜了。

盒子里是糯米纸包的糖画。

弘时还小的时候,她还常叫人去买,这也有好几年没玩这个了。

她笑着拿了一个出来,是个小男孩抱着一条胖大的鲤鱼,转了转道:“这是从街上买的?这都几月了,怎么还有这个?”

苏培盛笑呵呵的:“街上的东西哪敢拿来给主子?这是奴才叫膳房的人学的,是那小子不中用,学到现在才能画出个样子来,主子看着可还好?”

他偷偷找了个原来是圆明园膳房的厨子,悄悄叫他练习的,还要小心别叫刘宝泉知道。不然这好就轮不到他来卖了。这人悄悄在自己屋里练了几个月才算练出来了,听说他的屋里招的床上被子上都是蚂蚁,身上叫咬的都是大包。

不过能得李主子笑一下,也就值了。

李薇叫人把盒子里的糖画都拿出来Сhā在桌子上,为了有这个气氛,她还想叫人去绑个草靶子,一时不可得就把弘昐他们用的草靶子拿一个来用了。

看着九洲清晏的屋里竖着这么一个Сhā满糖画的草靶子,苏培盛还连声赞:“好,真好。”真够糟蹋东西的,不过主子们糟蹋东西,这叫派。

李薇也觉得好,问苏培盛那人是谁,要赏他东西。

苏培盛哪肯把功劳让给别人?

“那不过是个不入主子眼的粗人,主子赞一句好,就是他的造化了。”

李薇知道不喂饱了这个,那个真的做糖画的人也得不到好处。就叫人拿来两个荷包,大的给苏培盛,说:“这个东西好,我都好几年没看到了,晚上也给爷瞧一瞧。”

在她跟前露脸算不上什么,能叫四爷知道才好呢。

果然她这么说,接过荷包还一脸平常的苏培盛才算是笑开花了。

李薇这再把小荷包拿给他:“这个画糖画的人也不错,叫他再画几个来,拿给弘昐他们也看看。”

苏培盛接过小荷包道:“那小子知道主子喜欢他的手艺,只怕都要乐歪了。”

等苏培盛告退了,玉瓶才摇头道:“到底也没说那人叫什么名儿。”

李薇道:“算了。”回头看糖画。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她管不着苏培盛,那个画糖画的人日后有机会再赏他吧。这会儿就是把他提上来,得罪苏培盛后他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整一个赵全保都是抬抬手的事,那个画糖画的小太监大概还不够苏大公公一指头捏的。

下午,几个孩子都见着糖画了。

虽说都见过,但这东西看几回都是新鲜的。李薇就是特意留给他们看才一直没吃,这会儿一人手里拿一个咔喳咔喳吃起来。

不过她还是给四爷留了一个的:一条金灿灿的龙。

四爷回来后看到这个说是专门留给他的,也十分感兴趣,拿在手里赏了半天。李薇看他一个劲的看,好奇道:“你要是不吃,就留给弘时吧,他今天一直掂着呢。”

结果四爷笑了,指着龙爪处给她看。

她凑上去一看,原来这龙爪是三趾的。

皇上用五爪龙,他们用四爪龙。这糖画上的龙是三趾的。

李薇叹道:“真是……智慧啊……”

四爷把这三趾龙放到一旁,笑道:“给弘时吧。”

玉瓶就把糖龙小心翼翼的再裹上新的糯米纸,放到盒子里收起来了。

真放在外头晾一夜,那该落多少土啊。小主子们吃到肚子里就不­干­净了。

洗洗漱漱后,四爷还带着水气坐到榻上,她半躺在他身边,露出肚子给他。他把手轻轻放在上头轻轻、轻轻的摸,一脸的深情温柔。

李薇叫他的手劲摸得十分痒,肚皮时不时的抽动一下。

四爷知道这会儿不可能有胎动,摸一会儿扶她坐起来,道:“想方便就去吧。”

不想啊……

但她还是从善如流的去屏风后方便了下。

一会儿回来继续半躺着给四爷摸肚子。

他摸,她抖。

过一会儿,他奇怪的问她:“还想方便?”

“不想啊。”她也很奇怪,­干­嘛总叫她方便?

四爷的手还放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抚摸,她抖了下,他问:“那怎么总是动来动去的?”

她这才明白原因,囧道:“……痒痒。”

两人目光对视,李薇说:“你摸得我痒痒……”

然后四爷的脸就红了,还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喉咙:“咳,我怕手太重伤到孩子了。”

她按住他的手,大方道:“不会,你放心的摸吧。”

四爷一手按住她的肚子,好像半天都摸不准手劲,只好匆匆结束了今天的摸肚子。

两人睡下后,她想着要再安慰下他,就举起一只拳头对他说:“孩子现在最多这么大吧?四爷你不用太紧张了啦。”

“是这么大吗?”四爷捧着她的拳头看起来。

“大概吧?”她也不确定啊,谁知道三四个月的孩子应该有多大?花生那么大?芒果那么大?

四爷又伸手在被子里摸她的肚子,轻轻的痒痒的叫她笑着缩成了一团,推他道:“痒啦。”

他也被她逗笑了,拉回来按住故意把手伸到她的衣服里四处摸:“真痒?这里痒不痒?”

守在外面的玉瓶看到帐子里传来主子们的笑声,床帐轻轻抖动着,想了想还是带着人退下去了。

床帐里头,四爷半压着她两人缠绵的接了个吻,吻完两人都有点喘。

互相看看,四爷背过身去摆出睡觉的架势来。

李薇知道他有点硬了,她现在是肯定不能侍候他的。想到他现在是亲王了,万一起心思去找外面的女人解决怎么办?

于是,她轻轻的靠到他的背上,把手从他的后腰里钻进去。

四爷正在背金刚经,一把按住她作怪的手:“乖乖睡觉。”

她在他背后蹭蹭:“爷,我帮你摸摸。”

四爷闭着眼睛:“不用,睡吧。”

可这种事是越不想,越想得厉害。更何况身后还有个人这么贴着说话。四爷过一会儿就转过来了,就算在帐子里,她也看到他的脸红了。

激动的。

她轻轻的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说实话她还真没给他做过这个。两人之前一直是他技能满点,她被动承受就行了。

一开始不熟练,做得四爷一会儿喘得厉害,一会儿就很平静,他包住她的手趴在她耳边低声教她。

……

“手轻点……”

“对,就是这样……这里用劲点……快一点……”

……

她的襟扣被他解开,肚兜被扯下来,他一手揉住她的胸,一会儿凑上来亲亲咬咬,最后居然弄了有两刻钟才发出来。

她也被他弄得有点乱七八糟的,两人的衣服都乱了。

叫来人打热水洗手,重新躺下来后,这回轮到她背对着他了。

过了会儿,他从后面搂上来,一手再次伸到她的肚兜里,一手滑到下面。

她缩到他怀里,被他的一条腿顶过来架开腿,听着被子里传来的水渍声,脸红耳热的。他还舔着她的耳洞说:“好不好?”一边说一边扣住手指往上一提。

她整个人都是一僵。后来他的手指越动越快,一下子就把她抛上了天。

……

等她缓过神来时,她正牢牢抱住他的一条胳膊。

她回头看他,两人轻轻的亲在了一起。

“叫人打水给你洗手吧?”她小声说。

他嘘了声,自己下床就着水盆里的水洗了下手再上来,搂着她掖好被子。

“睡吧。”他轻轻道。

她转眼间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286、自强

连头足有三寸长的大河虾,炸成金黄­色­!去掉虾头后拿葱姜调料加底油快炒入味后盛盘。李薇现在就咔喳咔喳吃着这个。

有椒盐的,五香的,麻辣的,甜辣的,加孜然的。

她吃这个的理由是:补钙。

不见她是连壳一块嚼嚼咽了的吗?

另一个理由就是圆明园里两个大湖里头有好多虾啊啊啊!

当然,湖里养虾的本意应该不是让人吃的,就跟那湖里的锦鲤也不是让主子吃的一样,是给主子们瞧一个乐呵的。但在某一日,她在湖边喂鱼玩的时候看到虾,看到好多虾,看到好多好多的虾之后,虾的另一个用处就这么被发掘出来了。

她当时就站在湖边口水如黄河般泛滥了。

不过她还是先问一问这个虾是什么品种,能不能吃。

负责侍候这湖的太监管事就很尽责的把这虾给描述了一番,重点在它种好,个头大,能一口气弹得很高很远。

李薇心里就想这­肉­质一定不错。

于是这虾就上了她的餐桌了。四爷见过一次就说这虾要是吃得不好,就再叫他们养好虾给她吃。

“挺好的,您尝尝?”她挟了一个塞他嘴里,一边教他:“连壳吃,脆。”

四爷一脸古怪的嚼着咽了,出来跟苏培盛说:“你李主子看来这次喜欢吃有嚼头的脆东西,小心侍候着。”

苏培盛这会儿还没回神呢,四爷居然真的连壳吃了一个!

“……是。”他虚弱道,奴才一定侍候好喽,能叫您连壳吃了个虾,这位主儿可不该侍候好了吗?

春去夏来,转眼前已经五月了,天渐渐热起来。

就像四爷说的一样,请封的折子还没有批下来。横竖她也不着急,现在外头的人都在忙着一件事:立太子。

废太子废得顺利极了,大家把所有的劲都使在立太子上了。立谁呢?直郡王已经倒了,就算太子确实已经废了,他‘心狠手辣’的印象也已经深植到大家心里了。太子的其他兄弟没有一个喊着要砍了太子的,就他一个人喊得欢。

不管最后太子是谁,大家都不想要一个比前一个太子更凶残的人。何况,这是汉人的江山,千百年来流行的都是仁人君子,要温油要厚道才有出路,喊打喊杀真的走错频道了亲~

李薇很想替直郡王点根蜡。听四爷说近日除了八福晋去了一次直郡王府,原因未知,但八爷总不会是去做慈善的。四爷的意思是,八爷一直走的是文臣的路子,他想叫直郡王转投他这边,添些武将那边的支持率。

她先是=口=了下,然后想了想,问他:“……会这么顺利?”直郡王真的这么能屈能伸?一头当太子当不成,这边转脸就能去给弟弟摇旗呐喊?

还有,八爷最近是不是很火?

她这么问,四爷笑了下,转口问她最近寂寞不寂寞,想不想叫人来陪你说说话啊?

李薇很懂事的问:“有一点点,就是不知道谁有空啊?”您想叫我请谁来,直说吧。

他道:“十三的儿子你还没见过吧?叫他带来给你看看。”

李薇表示明白,转头就下帖子请十三福晋兆佳氏来了。

兆佳氏是带着她的长子,十三爷的三阿哥来的。前头两个阿哥一个落地就没了,一个虽然平平安安长到现在,但到现在还没人见过。因为这孩子今年刚刚六岁,而皇上令诸府阿哥进宫读书的恩旨已经没了。

而且,十三爷到现在还在失宠中。

兆佳氏看着还不错,小阿哥才两岁多,正是刚刚懂事会说话的时候,却看着胆子有些小。从刚才不是在赖在­奶­娘怀里不下来,就是抓着兆佳氏不肯离开。拿百福和造化来逗他,他都不敢去碰狗狗一下。

兆佳氏搂着儿子拍了拍,交给­奶­娘,苦笑道:“叫嫂子见笑了,这孩子胆子小了点。”

李薇同情更多一点,想也知道十三爷府现在是个什么情景,这孩子落地后就没见过多少外人,从小就在四方天里长大,大人们再喜欢他,也是天天愁容满面的,他的胆子能大就奇怪了。

“找几个小孩子跟他一起玩吧。”她道,“弘时小时候也是胆子小(才怪),找了­奶­娘的孩子跟他一起玩才好了点。”

兆佳氏说:“我们爷说要把大阿哥给我挪过来,有哥哥带着说不定能带一带。”

李薇没接话,兆佳氏接着说:“我想着这样也好,怎么说我那边都要好一点。”

“这倒是。”从这方面来说,十三爷的府里现在肯定很糟,一个不受宠的格格那里就更别提了,就算她养着阿哥也一样。

略过这些让人不快的话题,兆佳氏开始恭喜李薇,一个是四爷的亲王,一个是她的身孕。

“想着不久后就是嫂子的好日子,恐怕到时我也没空过来,今天就特意把贺礼给嫂子带过来了。”说着她叫身后的丫头送上一个五寸高八寸余宽的木匣,外表虽然不起眼,打开后却是一尊无暇的白玉奔马。

一般的玉马多是单匹,这一尊却是一对儿。前马仰头狂奔,后马头颈略低,紧随其后,两马错一个马头。

兆佳氏道:“这是我嫁妆里头的,当年小时常看阿玛拿着把玩,我缠着阿玛要,阿玛还不肯给我。”

“这是你的心爱之物……”李薇推了推。

兆佳氏连忙道:“我是诚心送给嫂子的,嫂子千万别不收。那我怎么敢再登嫂子的门?”

最后李薇还是收了,回礼自然是照着三倍去回的。四爷本来就说十三府上过得艰难,叫她重重的回礼。

至于这尊玉马,她总觉得这是十三爷借此物向四爷明志呢。

晚上,等四爷回来看到玉马后,果然唏嘘了一番。

他长嘘短叹的,她就问:“怎么了?”马好,十三爷也对他忠心,他叹什么?

四爷放下玉马,坐下叹道:“……今天我试探皇上,想叫十三能出府办差。皇上没说话。”没说话就是叫你别再自讨没趣了。

她才明白这玉马也是十三爷在求四爷给他一份差事。

“十三爷府上就这么艰难了吗?”她道。最糟的是十三爷是个光头阿哥,没有爵位就没有禄米。要是他一直能有差事,跟十四爷似的。有各处的孝敬,有门下奴才的供奉,那日子才不至于过不下去。

如今守着一座空府,还要养一大家子,主要是上头的皇上不松口,他就是想四处交际,那是捧着银子都找不到庙门。

四爷叹道:“以前他还能从内务府领东西,现在这条路也不好走了。”

四爷刚出宫时也啃过老,直到现在内务府有什么好东西还会给他送来。不止他,开府的阿哥们都有。这算是皇上对儿子们的疼爱,甚至连旨都不必下。

可现在十三爷这个样子,内务府看人下菜都习惯了,吞了该给他的那一份,十三爷也不能为这个跑到皇上跟前去喊冤啊。

他连畅春园的大门都进不去。

过年时皇上没赏直郡王,连句话都没给他。听说直郡王在府里对着畅春园跪了十五天,从除久到十五,一天没拉。跪得日日叫人抬回屋去,皇上还是一句话都没有。

等皇上废太子了,他又跪,还是没一点用。

后来八爷才登了直郡王府的门。

四爷事后跟她说:“他这么跪,皇上又没长了天眼,不知道又有什么用?”他难免有­唇­亡齿寒之感。

“……皇上不知道?”李薇震惊了。她以为直郡王这么跪,是有办法一定叫皇上知道呢。

“没人给皇上传,皇上去哪里知道去?”四爷淡淡笑了下,他不传还有话说,直郡王的好八弟日日在皇上跟着侍候,不是也一个字没吐?

直郡王竟是白跪了一场。

李薇从没这么深刻的感受到什么叫小鬼难缠。

直郡王当年何等的威风?他跳着脚说要砍太子,现在皇上也没削了他的爵位,只是关到府里而已。就这已经不管什么人都敢趁机踩上一脚了。

幸好四爷今后一路都将是坦途,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李薇想到这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四爷看到恍然道:“不该跟你说这些事的,吓住了?”说着把她牵到身边坐下,想了想问她:“最近又看了什么戏?”

“看了个李梅娘怒打薄情郎。”她道。

她知道这是四爷想找个话题跟她聊,也很配合的说了一遍戏。戏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唱得格外热闹。

李梅娘跟王志才自小定亲,约定等他高中就回来迎娶,李梅娘就把她娘留给她一根银簪子当了给他当盘缠。结果王志才高中后就带着恩师的女儿回乡成亲,给了李梅娘二两银子,说那根包银簪子上头的银最多三钱,多给的就当是李梅娘的嫁妆了。

李梅娘就拿这二两银子买了两品薄棺,她一口王志才一口,然后提着把菜刀就闻进了喜堂。新娘听说李梅娘的悲惨遭遇后,跟她换了喜服,带着丫头跟她的­奶­兄私奔了。

李梅娘就顶着红盖头等回醉醺醺的王志才回来,借口害羞顶着盖头喝了交杯酒,然后盖头一掀,吓得王志才当时就跪了。她举着菜刀说交杯酒已经喝了,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不过你这等小人我李梅娘不屑嫁你,­干­脆砍了你,我再给你偿命。

李梅娘举着菜刀把王志才从王家追到村口柳树旁,这是他俩定情的地方。再追到破庙,这是他俩幽会的地方。再追到王家祠堂,这是王志才发誓的地方。王志才一路哭一路跪求一路发誓,这辈子非李梅娘不娶,从此再做对不起她的事就是那王八。

李梅娘说王八都比他好。

四爷听得极认真,评价说:“这王志才不过是个小人罢了,书读得虽多,却没有一句入心,这种人就算入了官场,也不过是个庸碌。”

李薇心说我就是看个热闹。

四爷继续发散:“不过……这种人确实也有其可取之处,无怪他的恩师会把女儿嫁给他。”

李薇:是说王志才能屈能伸?没钱时就巴着李梅娘,高中后马上踹了,被菜刀威胁时又斯文全无的肯下跪肯哭求,这么说确实是个人才。

“那家小姐实在太蠢,她的父亲为她挑的这个丈夫虽然人品不行,但三甲出身,日后前程可期。她那­奶­兄不过是她家的下人,她这一逃,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私嫁­奶­兄,成了奴才的妻子,也不过是个下人。”

李薇:人家追求真爱……虽然确实有些冲动,不过这不正是反衬出王志才这人有多坏吗?大小姐宁可嫁给奴才当老婆也不要他。

四爷叹到最后,发出一声感叹:“如今的官场,又有多少人是王志才之流呢?”

李薇发现,人的高度真是不同的。看个戏而已,她只是傻乐一场,四爷都能引申到天下万民的角度去。不服不行。

等到改天,她更囧了。因为四爷把孩子们,包括女孩子都叫过来,让府戏们唱这出《李梅娘怒打薄情郎》给他们看,看完还要说感想。

男孩子无一例外说的都是王志才不堪为官,那恩师居然取中这种人,眼瞎。不过后头弘昀说恩师都把女儿嫁给这人了,说明他是真看好王志才。所以恩师是被王志才能蒙骗了。

女孩们都谴责大小姐私奔男兄的行为。就连最小的三格格都能叹道:“等她发现嫁过去后,既无美食裹腹,也无奴婢服侍,只怕很快就会想回家了。可那时她家还要不要她就是另一回事了。”说完又是一叹。

额尔赫马上说:“怎么会不要呢?亲生的女儿怎么着都是疼的。咱们就是日后嫁了人,受了委屈,回来跟阿玛说,阿玛肯定会替咱们撑腰的。”

四爷一本正经的点头道:“那是自然,扎喇芬,到时来找阿玛,找不着阿玛也可以先找你李额娘。”说着指了下李薇。

李薇笑着说:“找不着我,也可以先找你二姐姐,叫她的侍卫去替你打人。”

三格格这才笑起来了。

至于李梅娘,无一例外的得到了男孩和女孩的崇拜。弘昐他们说她恩怨分明,有仇报仇,十分痛快。女孩则是佩服她大胆,敢做敢当。

李薇添了句:“还要体力好。要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别说叫她提着菜刀追着王志才绕他们村跑这么一圈,只怕刚亮出刀来就叫人家给夺去了。”

她说完四爷就看着她,那神情十分内涵,就是个囧字。

等孩子们都走了,他笑话她:“你说的那是什么?”

“实际啊。”她觉得她说得很对,“你们说的都太空泛了,什么事都要联系实际嘛。”

她这么说,居然真把四爷给说服了。

他想了会儿,点头道:“有道理。”说完惊喜的看着她,“古有一字之师,素素是一言之师。”

……其实她只是下意识说点高大上的东西,理论联系实际,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神马的。

“没、没有啦……”她羞涩的埋进了四爷的怀里。

隔了几日,四爷说要请十四一家来园子里玩。但不需要她出席。

他扶着她的肚子说:“你现在身上重了,天气又热,你就在屋里歇着吧。想吃什么,用什么就叫人送来。”

“好啊。”她才不想见十四福晋呢。

四爷还不放心,嘱咐完吃喝,又对玉瓶说:“你主子现在不比往常,她就是喊热也不能叫她吃太多凉东西。”

等玉瓶应了,他又去挑剔屋里的冰山不能摆得离她太近,最后冰山搬到跟她隔一个堂屋的东侧间去了。

李薇:“……”

这还凉个P啊。

照他的说法,就是风从这边过来时,会把凉意带到她那边去,这么点凉意就够了。

够P。

大概是她的神­色­太明显,四爷叫来几个太监,让他们站在冰山后扇扇子,把凉风给她扇过去。

然后站在她身边:“这样有凉风了吧?”

李薇仔细体会了番,迟疑的点头:“有吧……?”

他满意道:“那就这样吧,乖乖在屋里待着,闷了就叫孩子们过来陪你,等爷闲了就过来找你啊。”

然后匆匆走了。

她看那几个太监站在冰山旁边还是累得一头一脸的汗,实在不忍心这么折腾人,就叫他们不用扇了。

然后一会儿就是一身汗。她也不想大热天的叫孩子们跑来跑去,热的实在没什么­精­神就回去睡觉了。睡着就不热了。

她睡着后,苏培盛还是叫人继续在冰山后扇扇子。

一直到下午。四爷匆匆回来,进屋后没看到人,苏培盛过来小声说:“李主子在屋里睡着呢。”

他这才放轻脚步进去,见纱帐后她侧卧在那里,怀里搂着他的枕头。

又趴着睡。

他过去轻轻给她挪正,免得让她压着肚子了。

抽出枕头时,摸到枕头上都是潮潮的。再看她的衣服,外面的细棉衣服都被汗湿透了,露出里面的桃红肚兜。

他也不叫丫头进来,坐在床沿上轻轻给她解开扣子,想帮她换衣服。

领口的扣子是偏扣,就在她的脖子根处,他伸手过去,碰到她的脸颊,大概扰了她的梦了,被她伸手推了两三次。

他只好先解下头的,解开后看她的小肚皮露着,圆润白­嫩­的肚子鼓起来,里面是他的儿子。他低下头在她的肚子上亲了一口。

肚皮上一痒,李薇迷茫的睁开眼,手就碰到了一个人,一看原来是他。

“­干­嘛啊你……”她想翻身,被他拉住:“来,先把衣服换了。”

她就自己把领扣给解了,顺着他的手劲翻过来翻过去把衣服给脱了,脱肚兜时就不肯配合了,抱着胸说:“不脱,我还想睡呢。”

四爷就算本来没这个意思,这会儿也被惹出来了,慢慢摸着她光滑的背脊,哭笑不得的说:“起来换一身,都叫汗浸透了。”

李薇这会儿差不多醒过来了,带着被吵醒的低气压坐起来,豪迈的把肚兜给扯了,两个­嫩­白的漂亮东西就这么露出来。

……

“……有点大了。”四爷说。

“有吗?”她低头。

一只大手放上来。

……

外面,苏培盛把人都给撵出来。有人看看天­色­问:“苏爷爷,这可快到晚膳的时辰了。”

苏培盛道:“等等吧。”要你来­操­这个闲心。

287、藏娇

“哪儿来的歌声?”李薇站住,突然笑了。

她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出来散步,这是有人看准这个时间特意过来唱给她听的?

玉瓶赶紧叫人去找,几个小太监顺着歌声就跑过去了。她道:“主子,一会儿就知道了。您先坐着歇歇?”

早有人把椅子给准备好了,玉瓶扶着她过去坐下,再给她送上一碗解渴的——温水。

这就是怀孩子的坏处了,酸梅汤可以喝,只能喝温的。茶不能喝,­奶­茶也暂时退出了她的饮品单。好处是夏天各种水果多了,所以她可以尽情的喝果汁。

不过像樱桃、草莓和荔枝榨成汁喝好可惜。所以她只肯喝西瓜汁。

四爷不许她多喝……

她喝两口解了渴就推回去了,对玉瓶说:“你说那人为什么挑我在的时候唱歌?”

玉瓶凑上来拿着把团扇轻轻给她扇着,笑道:“这还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想叫主子提拔她吗?”

李薇觉得这更不可理解了。

趁着四爷来的时候唱歌还好说,不过最近四爷忙的没时间逛园子。冲她唱,这人怎么就肯定她会‘提拔’她?

不远处,几个小太监半押半送的围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过来。

靠近一看,李薇心中略略酸了一下。

无他,这女子年约二十出头。

比她年轻。

不过没她漂亮。

这女子一过来就跪下,直接认罪:“奴婢谈琴,今日一时忘形在后湖边上放歌,扰了主子的清静,望主子恕罪。”说罢一个头稳稳的磕下去。

李薇只听着她的声音挺好听的。

——心情更坏了。

于是也不看她,对玉瓶道:“把这人给管她的送去吧。”

说罢就起身走了。

她一动,身后的人纷纷都动起来了,竟没一个人再去理这女子。

那女子还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看着已经走了的李主子。

“这位……姑娘?”程先带着四个太监冷笑的围着她,“您先起来吧?”

他给两个太监一使眼­色­,两人上前硬是把她给提了起来。

程先不善的扫了几眼这姑娘:“走吧。”

说罢领着她直接去找牡丹台的大姑姑。

主子们大概记不住这园子里的人是哪儿的。可他们就不会认不出来了。这姑娘这个年纪,大中午头不用­干­活办差,能穿得这么鲜亮在湖边唱歌,肯定只有牡丹台里那几个侍候过皇上的宫女了。

半主半仆的身份,不可能再落下去­干­侍候人的活儿。安生日子又熬不住,这不,心眼活了嘛。

一路赶到牡丹台,早有人先把消息递给牡丹台的大姑姑了。

大姑姑也就是三四十的年纪,眉目清秀的很。她虽然不­精­明,但在园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皇上爱园子,大大小小的园林建了不少,她还以为侍候好了也能有前程,谁料想皇上一指就把这里赏给四爷了呢?

侍候哪个主子都是侍候,她并不介意,只是当时一个嘴快把李主子给得罪了。也是她没料到,四爷那么个铁面的人,在李主子跟前却言听计从的。

得罪了四爷身边正当宠的李主子,大姑姑没在园子里再捞到好差事就可想而知了。到如今不过是个看屋子的罢了。

她匆匆出来,见着程先,虽然不过是个普通服制的太监,她也客客气气的上前唤一声:“程哥哥,这是……”说着她扫了眼被三个太监围着,像小老鼠一样抖抖索索的谈琴。

大姑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装作不知:“这谈琴是我们这里的人,不知在哪里冲撞了程哥哥,哥哥就看在我的薄面上,饶过她吧。”一面对谈琴喝斥,“还不快给程哥哥赔个不是?”

谈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程先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道:“大姑姑也别在我面前抖这机灵。你也去打听打听,我程先是这么好糊弄的人吗?送来给你不过给你个面子。看来这面子你是不想接了……”说罢他眉毛一立,喝道:“去拿板子来,把这个冲撞主子的丫头好好开导开导!”

大姑姑才要说:“冲撞了哪位主子,我去赔不是……”

可程先本来就不是个圆滑的人,他只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了给人一个警惕,叫他们别想拿着李主子当登天梯。不然今天一个唱歌的,明天谁知道会不会出来一个‘救驾的’?

再说,所有想挖主子墙角的人都是他程先的仇人!

他一声令下,剩下三人如狼似虎的就把谈琴往一边拖,再喊人去拿板子和条凳。

大姑姑拉得了这个管不住那个,哭求都无用,跺脚道:“我就不信李主子会叫你们这么跋扈!等我去给主子磕头!”她一手指着谈琴,“我也不吓你们,谈琴是侍候过皇上的人!我看你们敢动她一根指头!”

另三人都去看程先的神­色­,程先喝道:“给我打!打坏了我去给她偿命!”

他逼到大姑姑面前:“你也别吓我。我敢为我们主子送命,你问你这丫头敢不敢为王爷送个命?”他斜眼过去,呸道:“不过是个贱人!”

正在这时,苏培盛得到消息就撵过来了,忙喝住两边。大姑姑哭得不像话,还想再说,苏培盛先对程先说:“行了,我的祖宗,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

程先不大想听他的话,苏培盛把他扯到一边,道:“你站出来是李主子,我站出来是谁?要不是看在李主子的面子上,你当我想来救你这小子?”

程先的脑子是转得不算快,但绝不傻。听明白后就带着人先走了。

大姑姑见他们走了,忙上前要对苏培盛道谢。

苏培盛笑眯眯的说:“姑姑也真是糊涂了。今天我要是不来,你是打算真的跟李主子顶着­干­?以下犯上,还拿皇上出来压人……姑姑这是想­干­什么呢?”

大姑姑连声道:“都是我糊涂了。多谢苏爷爷超生,救了我们娘俩儿。”

苏培盛轻声道:“这话不用再说了,都是侍候主子的。”他扫了眼那个已经爬起来的谈琴,道:“不过谈琴姑娘冲撞主子是真的。李主子每日这个时辰都去湖边散步,我记得早就有人去传话叫人退避了的……”

谈琴膝盖一软又跪下去了。

苏培盛摇摇头:“唉,我也不能太宽纵了你。”

大姑姑此时才看到后头有人抬上来的条凳和板子,她惊慌的看向苏培盛。

苏培盛淡淡道:“按上去,二十板子。”

谈琴尖叫:“姑姑!姑姑救我!”两个太监上来拉着她往条凳上一按,按住头肩和双腿,拿麻绳绑紧,谈琴还要接着叫,被人提着头发往嘴里塞了一团布。

苏培盛轻声说:“姑娘留神别咬了舌头。”

跟着就一下下打了起来。

大姑姑左右看看,扑通一声跪下了,“我给苏爷爷磕头!苏爷爷饶了她吧!”

苏培盛此时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王爷把李主子交给我,我是生怕这差事办出纰漏来啊……”他­阴­森的盯着条凳上的谈琴,“叫王爷知道有人就这么冲到李主子跟前去了,姑姑,你替我去给王爷解释?”

实实在在的二十板打下去,谈琴几乎去了半条命。

大姑姑叫人把她抬进屋去,另一个名叫如岚的悄悄过来,看大姑姑正抱着谈琴哭,她咬着­唇­说:“姑姑,这下可怎么办?”

她看谈琴惨白的脸,六神无主的说:“……没想到李主子这么狠。”

大姑姑一抹泪,道:“……晚上我去请罪。想办法叫四爷来看一眼,你到时……”

如岚拼命点头。可是晚上,大姑姑出去后,她看着榻上的谈琴,心里却越来越没底了。

九洲清晏里,四爷和李薇正在用晚膳。

“今天有什么事没?”他问,问完就看她笑得古怪,好奇道:“有事?”

李薇想起那个唱歌的女子,知道是冲着他来的。估计是想她怀着身孕,所以想替她分忧?她再看四爷,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纪,又成了王爷,更是个香饽饽了。

可她却不想说,只是故作高深道:“没事,就是有人太受欢迎了。”

这话太明显了,可四爷怎么都想不到有什么人会在园子里冒出来。格格们都在府里呢。

趁她去更衣的功夫,他把苏培盛叫过来:“今天有什么事?”

苏培盛赶紧跪下了,把前后一说,磕头道:“都是奴才的疏忽。”

四爷嗯了声,淡淡道:“再有下次,你自己去领板子。”

苏培盛背上的汗都冒出来了,磕头应了声是,见四爷没其他吩咐了,才敢慢慢退出去。

他刚到外头,就听到远处守门那里好像有动静,过去一看正是牡丹台的大姑姑。苏培盛黑了脸,过去问:“大姑姑,您这是­干­什么?主子没叫,您还能自己个找来?”

谈琴真是被打狠了,又没有给药,大姑姑怕她就这么没了,见着苏培盛就给他跪下道:“都是那丫头昏了头,我替她给您磕头了。求您叫我见一眼主子,好歹给那丫头请个大夫!她不是没来历的人!”

就是因为她有来历才不好办。四爷不收,又不能送回家,只能这么养在园子里。偏偏都是青春年华,熬不住真是太正常了。

苏培盛叫人去喊马房的蒙古大夫去牡丹台看谈琴,不等大姑姑再道谢,他弯下腰亲自把大姑姑扶起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大姑姑,那谈琴是有身份的。您呢?”

说完,不顾大姑姑陡然灰白的脸­色­,叫人把她扶走了。

第二天,四爷临走前特意交待她:“园子里的人不全是咱们府里的,你平时都只叫自己人侍候,遇上生人别搭理他们就是了。”

李薇知道他这肯定是知道那谈琴的事了,酸道:“那谈琴找上来也只是想侍候你罢了。”

四爷笑道:“她想侍候,我就要叫她侍候不成?什么来路的人都能侍候我?”说罢在她脸上拧了一把,“我只担心你不留心叫人害了,你倒来酸这个。”

“害我?”李薇想笑。

四爷深知她不相信有人会暗藏杀机的接近她,但这世上什么事都难说。他不能去赌那个万一。

握握她的手,道:“好好在园子里待着,想玩什么叫他们侍候你。晚上我就回来了。”

“嗯。”她点点头,跟着他走了几步,看着他大步走远了。

288、辛者库贱­妇­之子

养胎的日子是悠闲又无趣的。四爷本想让李家的人来陪陪她,说见见娘家人心情会好点儿。可觉尔察氏不在家,李薇要见只能见见弟媳和侄子侄女,想了半天还是摇头说:“不见了……”

不是哪个娘家人都是娘家人的。

话是绕了点,但意思是真心的。她本来就是带着记忆到的李家,对李家感情好是一回事,可弟弟的媳­妇­和侄子侄女就差了那么几分了。如果说侄子侄女们还能想着是弟弟的血脉,爱屋及乌,跟弟媳有什么好聊的呢?

两边都是陌生人。她们诚惶诚恐,她也觉得不是滋味。

四爷看她还是情绪低落,就叫府戏多排了几出戏给她看。她就天天沉浸在八点档狗血剧里打发时间,多数都是薄情郎和­棒­打鸳鸯。

等他晚上回来,听素素给他说戏。她叽叽呱呱的说,他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洗漱、更衣等等。

隔着一道屏风,她在这边听着里面马桶里的水声,说:“……那宋郎真是太蠢了,他娘那么讨厌他媳­妇­,结果他除了回屋抱着媳­妇­哭就什么都不敢做。其实只要他强硬起来,他娘肯定不敢再折腾他媳­妇­了。”

四爷听得直发笑,出来跟她说:“这个宋郎是孝顺。”

“他那叫愚孝。”她跟着他出来,像个小尾巴似的:“就像故事里说的,父亲要吃自己的儿子,他就把儿子煮给父亲吃。”

四爷听了先想了想,说:“你说的这是易牙烹子?吃他儿子的是齐桓公。不是易牙的父亲。”

李薇的脑袋一时转不过弯了,坚持道:“反正太蠢。”

四爷顺着她说:“是很蠢。”拉着她的手,“过来坐下,今天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她倚在他怀里,说她今天听了戏,樱桃草莓和酸­奶­很搭,西瓜汁只喝了一杯,酸梅汤温热的也很好喝,酸酸的很生津。

说得四爷也想喝了,道:“这么好?叫他们送两碗上来。”

正是三伏天,就算是晚上也热得像蒸笼。一碗温热的酸梅汤下肚,激出一身痛汗来反倒爽快多了。

四爷穿着大褂躺在竹榻上,手里拿着把蒲扇扇着,看她怎么躺都不舒服,伸手搂过来:“靠着我。”

她不敢靠:“那多热啊。我现在都是烫的。”他特别怕热。

“不热,过来。”他把她按到怀里,蒲扇举高,缓缓扇风,让她也能被扇到。“爷身上是凉的,对吧?”

他怕热,身上却常年是凉的,大夏天手都是凉的。李薇最喜欢大夏天的时候靠着他了,以前都是悄悄靠一会儿,他听她这么说以后,就总爱在大热天的时候搂着她。

“你会热啊……”她有些犹豫,躺也不敢躺实了。

他按着她的腰,叫她别在腰上使劲,说:“不热,热一会儿就不热了。”

因为跟她在一起,现在连冰山都不敢用,两人靠在一起没多久他就满头满脸的汗,全是黄豆粒大的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掉。

李薇赶紧起来,拿毛巾和凉茶给他,说:“这么能出汗可不行,叫白大夫来看看吧。”

白大夫过来一号脉,说四爷这是气虚,正气不固。大笔一挥又开了两张方子。

等药汤端上来,四爷边喝边笑:“回来看你一次就要喝点东西。”上次也是她说他这里哪里不好,叫白大夫过来开药,盯着他喝了有三个月吧,这又来了。

她轻轻瞪了他一眼,铁面无私的盯着他喝完药,把漱口水捧给他,说:“你现在天天在外面跑,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说起这个,她问起了给太子准备的郑家庄。

太子被废后,仍然住在毓庆宫里。等郑家庄盖好后再迁过去。

“差不多了,外面的房子都盖好了,里面还有些小地方需要修整修整。”他道。

就算身在圆明园中,她也听说了外面轰轰烈烈的选太子。大概国有明君都会有异相出来,最近就有个道士一见八爷就惊呼,说他有太子之相(?)。

四爷听她这么说,笑了:“你都听到了?”

李薇呵呵笑,这话是外头小太监说的,然后玉瓶她们听说了当笑话说给她玩。都知道她在园子里养胎养得无聊了,就拿这些市井故事来逗她开心。

不过这个可不能跟四爷提,不然玉瓶和几个说闲话的小太监就要挨板子了。

四爷倒没追问她从哪儿听来的,说:“不过是沽名吊誉之徒罢了。这种事最近多得很,各地都说有异相,吉物送上来。我是一个也没见过。”

不但如此,戴铎最近也抽起了疯,言之凿凿的说他早近在山野之中游历,见过一个道士名为贾士芳,有异人之相。

可见戴铎此人虽然在书房之中常有惊人之语,但到外头却容易被乱花迷眼,把他那份难得的清醒和­精­明都丢了。

这样也好,要真是个事事­精­明的人,他反倒不敢用了。如此不过是个纸上谈兵之辈。

“那相师说的是老八有‘贵人’之相。他本是皇阿哥,这个贵人也算说得过去。结果就叫人传得沸沸扬扬。”四爷说起这个来不由得想发笑,谁知道是哪个兄弟看老八不顺眼给他设的绊子?

说了半天原来是以讹传讹。

其实李薇也没当真,不过她还以为古代人都会信这个,没想到四爷还挺清醒。

一夜过去,早上天刚蒙蒙亮时,四爷就悄悄起身了。趿拉着鞋走到外头来更衣,苏培盛带着人轻手轻脚的,一个小太监放铜盆时声音略大了点,被他苏爷爷回来杀­鸡­抹脖子般瞪了一眼,吓得险些没跪下。

他现在最大的事就是去城外郑家庄督工,虽然是个盖房子的差事,叫他一个亲王来做这个实在有些丢份。但此时京里乱七八糟,群魔乱舞。所以四爷是宁可去盖房子也不想扯进来的。

他就不信了,皇上真的会因为谁的呼声最高就选谁当太子?

虽然他也能明白这些兄弟们在想什么。太子当年襁褓中被立,靠的是他的嫡出身份。拼身份是没人能拼得过他的,那就拼贤名。谁最贤,谁就能当太子。

四爷心里也有几分焦虑,看老八上蹿下跳的,他怕自己会不会就在这里落后他一步,就永远撵不上了。

每当他忍不住的时候,他就回来看看素素和孩子们。素素这里的生活就是一成不变的,不管外面是什么样,她一直按自己的步调生活。每次看到她,他的步调也被她给带得缓慢了。心里也就静了。

洗漱后稍稍用过一点早膳,他叮嘱苏培盛:“府戏唱得好。赏他们。”

苏培盛恭敬道:“是。”

“她要是嫌这戏看得无聊了,就叫说书来的给她讲书。”

“是。”

四爷最后说了句:“好好看着你李主子。”盯了苏培盛一眼。

苏培盛浑身一激,马上说:“奴才再不敢有一丝疏忽。”

牡丹台的大姑姑第二天就给送回家了,这么草草离开,主子一点赏赐都没给她,外面人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至于那个谈琴,蒙古大夫几碗药下去,人是无碍了,就是药力太大有些伤身。

苏培盛索­性­把那几个侍候过皇上的丫头全都挪出了牡丹台。以前还想给她们留几分面子,容她们继续住在那里,结果倒把她们的心都养大了。

如今不过是无宠无品的丫头,侍候过皇上是金贵了,拨人去侍候着,还有什么可求的?

这事不算完。

苏培盛心里有数着呢。王爷身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李主子现在有身子是贵重,可她也不年轻了,王爷还能再宠她几年呢?

他回头看向重重纱帘后的内室,蟠龙雕花的床上高卧的那位还睡得香着呢。

苏培盛暗自发笑,他这时捧着这位主子,不过是因为王爷如今撩不开她。等王爷变了心,看她还有几天好日子过。只怕那时,就该她来捧他苏爷爷了。

李薇醒来时,四爷已经走了有一个时辰了。

怀孕后她早上就睡得沉了,八点多才起得来。慢腾腾的洗漱穿衣吃早膳,又花了一个时辰。然后就出去散步,散完回来用午膳,午膳完了午睡,午睡起来听戏。听完,四爷就差不多该回来了。

戏子们刚下去,李薇还哼着过门,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对玉瓶道:“爷快该回来了吧?去问问膳房,今天有什么好东西?”

刚才她看戏看入迷的时候,玉瓶就叫人问过了,此时把菜名一报,李薇挑了其中几样说:“就这几个吧,其他让他们看着上。”

她去换衣服重新梳头,梳妆台上摆着一篮新剪下来的鲜花,有几朵一枝上开了三朵的粉蔷薇,攒成了一个手掌大小的花球。

她拿起闻了闻,笑道:“正合了我的名字。”

玉瓶就接过来给她簪在发髻上。

另有几个小的看着也好看,她怕这花剪下来就活不久了,叫人用杯子盛上清水,把花养在里头。

“至少多开几天也是好的。”她道,亲手拿着放到炕桌上。小小的白瓷茶杯里斜倚着一枝­嫩­粉的蔷薇花,三朵花都开得正好。

玉瓶剪了花篮里两只花的叶子放进去,鲜花绿叶更衬了。

她就看着这花,想等四爷回来给他看。可是从六点一直等到八点,天都暗了还不见他回来。

“怎么回事?叫人去问问?”她道。

玉瓶去找苏培盛,“苏爷爷,这个点王爷还没回来,您看是不是去问问?”

苏培盛也是一脸着急的样子,听她来问就说:“是啊,我也担心着呢。只是刚才叫人去问过了,说是王爷还在畅春园呢。”

还在畅春园?

玉瓶匆匆回来告诉她,道:“王爷现在还在皇上那里,要不主子就先用膳吧?”

四爷到现在还在畅春园,李薇这膳用得也不香,忍不住想畅春园是不是又出事了?皇上这几年几乎年年都有事,而且每次都是坏事。有太子和直郡王的例子在,她不免担心这次是不是四爷踩地雷了。

虽然明知四爷最后当皇帝了,可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是没人知道的。

他到底是一路顺风,还是一路逆风,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取了真经,这都说不好。

吃到最后菜都凉了,她的米饭才下去半碗。

“收了吧。”她道。

反正也没胃口。

玉瓶只好叫人先撤膳,灶上留着人和火,等主子什么时候想吃再现做。

回来就看到李薇在屋里转圈。

她上前扶着她道:“主子是嫌坐累了?”

李薇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扶腰,随便应了声:“嗯。”她一直不停的看着门外,从正屋的三扇门到九洲清晏的大门是一条大道,道旁点着两溜灯。把这条路照得清清楚楚的,只要有人回来,从屋里就一定能看到。

最后,她­干­脆站在门口看着大门那里。

玉瓶陪着她站了一会儿,怕她累就说:“主子,要不要搬个椅子?”

“不用。”她坐不住。

从八点站到九点,玉瓶不肯再叫她站了。连苏培盛都过来劝她先回屋躺着去,她再不肯依,这些人直接跪了一地来求,求得她只好回屋去了。

玉瓶赶紧叫人过来给她捏脚,怕她站这一会儿再把腿站肿了,一边轻声安慰她:“主子别急,四爷一定没事的。苏培盛说叫人去畅春园那里接王爷,一会儿就有消息了。”

叫太监捏着脚,不知不觉间她就睡着了。

可睡得并不安稳,好像是刚听到外头的动静,她就猛得睁开眼坐起来,问:“是不是爷回来了?”

玉瓶不在床前,玉盏看她就要翻身下床,赶紧按住她:“主子别急……”

话音未落,四爷掀帘子进来了,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换。

他刚刚进来,这时已经快到子时了,以为素素一定睡着了,就想在外面换了衣服再进来。结果就听到她在屋里的声音。

他过来扶她躺下,弯下腰说:“我回来了,等我换了衣服过来陪你。”

等他去换衣服了,李薇这时才看到时间,原来已经十二点了。

里屋这里因为她睡了,所以只留了一盏小灯。

“点灯。”她道。

玉瓶领人进来把灯都点了,屋里就亮堂多了。

李薇偏身下床,玉瓶过来给她穿鞋披衣,道:“主子起来­干­什么?”

四爷换好衣服出来,听到就说:“你接着睡吧。”

李薇问他:“你吃晚膳了吗?”

“……没呢。一会儿用碗粥就行了。”四爷笑道,暗叹今天出了这么多事,他早忘了吃饭了。这会儿想起来,胃饿过劲,反倒不饿了。

“我也没吃,咱俩一块吃点。”她道。

两位主子都要用膳,那就不能是一碗粥就打发的了的。

不多时,膳桌上就摆上了各种小菜和面点。李薇就着­肉­松喝大米粥,掰开馒头沾臭豆腐卤吃,把四爷的馋虫也勾起来了,学着她的吃法两碗粥两个馒头下肚,肚子里才舒服多了。

重新洗漱上床,已经一点多了。

李薇毫无睡意,四爷虽然闭目养神,心里也是一堆事睡不着。

两人躺在一会儿,她就翻身往他那边靠。他伸臂搂住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她轻声问。

畅春园里一定有事发生,他能平安回来,看神­色­也没问题,那就不是他出事了。李薇问这句更多的还是想让他把心事说出来能轻松点。

四爷半天没吭,在她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淡淡道:“皇阿玛……说八弟是‘辛者库贱­妇­之子’……”

胤祀当时就跪下了,不,应该说他是瘫下来的了。

今天在畅春园,几位大人又说起立太子的事。皇上问李光地,李光地说此应由圣上乾纲独断。后来越吵越厉害,很多人都认为应该顺应民意,立贤不立长。直郡王不合适,八爷最好云云。

皇上冷冷的说:“老三是郡王,老四是亲王,都比不过老八一个贝勒?”

跟着他就说:“胤祀,辛者库贱­妇­之子。柔­奸­成­性­,固结党羽,妄蓄大志。今,废其多罗贝勒。”

胤祀哀哭道:“皇阿玛!儿子绝无此意!”然后求兄弟们替他说话。

四爷当然也跪下来了,但只有十四跳出去喊了句:“皇阿玛!儿臣敢保!八哥绝无此意!!”

……

想起当时,四爷用力闭了闭眼。

十三暂时出不来,他还想拉十四一把。结果今天他就来了这一出。

不成器的东西!

李薇此时睡意已经上来了,嗯了一声。

四爷看她眼皮开始打架,让她躺好,替她掖了掖被角,说:“睡吧。”

李薇回神,挣扎着想起他刚才说的话,道:“八爷一定很伤心吧……”

伤心?不。四爷看得很清楚,当时老八不是伤心。而是惊怒。

难不成……今天这场风波不是他主导的?

也对,他蓄力以久,怎么会不准备万全就陡然发力?

闹成这样,皇上一句话废了他的贝勒。叫他做了无用功,他自然要惊怒的。

是谁呢?

直郡王府里,胤褆默默斟了两杯酒,一杯敬了下窗外的月­色­,然后洒到地上,一杯自饮了。

“婉华,”他含笑道,“今天陪我醉一场吧。”

另一边的空座位上仿佛坐着一个端庄温雅的女子正冲他微笑点头。

289、知己

“这么多帖子啊……”李薇乍舌道。

摆在她面前的是两藤箱的帖子,门房接下来时已经事先整理过一次了,但看着还是乱糟糟的两箱。这些帖子有点像她小学时去­精­品店挑过年的明信片,卡片的尺寸都不一样,但个个都很­精­致。

摊开看里面写的内容,有没见过面却很自来熟的,有很像批量印刷写的话很公式化的,也有开篇先把自己家的祖宗历数一遍,来昭示下他也是系出名门,这份帖子应该被她郑重对待的。等等。

那天晚上四爷说的八爷的事,对她来说也就是七点的新闻联播国内大事,还是八卦版的。以为听过就算,是个热闹罢了。结果不出几天,四爷这里就受到八爷被贬的余波影响了。

稍稍想一下也能理解,八爷倒了,被皇上指着鼻子骂辛者库贱­妇­之子,基本上是断了他风风光光当太子的可能了。剩下的除了他把皇上带前面的哥哥们全­干­掉,自己封自己外是不可能了。

当太子或皇帝,首要就是有个好名声。最好能像圣人一样洁白无暇。

废太子就是败在名声上了。现在天下人都在骂他,荒­淫­啦,不尊师重道啦,­淫­遍后宫内外加前朝啦,跋扈啦,欺压小官小民和良善啦。

别的很确切的证据是真没有一个……

但他确实被废得大快人心了。不得不说三人成虎很有道理,杀人于无形。

朝中上下还是希望能有一个身份、家世、出身、人品皆无可挑剔的太子当储君。八爷不行,剩下的就屈指可数了。

三爷、四爷,还有五爷都被扫进这个可能­性­中。后面九爷,十爷,十四爷虽然是陪跑的,但也有提名他们的。

不过四爷避之唯恐不及,听他说三爷也躲到他的颐雅园里不出来了,专心‘读书’,四爷打的旗号是要‘种地’。

……

这群皇阿哥一个比一个囧。

反正都是出世的,都是脱俗的。当太子这么世俗功利的事不要找他们就对了。

因为这样,这些人找不到正主来试探兼表忠心,只好冲着他们这些人来了。

李薇拿这种帖子当乐子看,虽然不必她一一来回复,但至少要都过一遍眼,做到心中有数。当然,她可做不到每个看过的都有印象。都能笑一场倒是差不多。

她看到这个打头就开始跟佟家扯关系,从佟图赖那一辈起,然后延伸到孝懿皇后,再说某年月日,他们家老夫人曾经有幸进宫给孝懿皇后请安,因诸多原因未能成行,虽然现在他们家老夫人已经驾鹤西归,孝懿皇后也没了,但是他们跟佟家是有关系的。

于是跟四爷也能扯上关系吧大概……

通篇都在设想如果当年老夫人进宫见了孝懿皇后,也会有机会见一下年幼的四爷,那他们两家现在的关系会如何如何好,他们跟四爷会如何如何的亲密。

李薇都怀疑他写这种信,真的能打动四爷吗?他真的不是在写戏本子?通篇假设,有句­干­货没有?

玉瓶见她看了有半个多时辰了,过来给她换了杯茶,说:“主子,您看了这么长时间,要不要歇一歇?起来散一散?”

外面太热跟下火一样,她就扶着玉瓶的手在屋子里转起了圈。

玉瓶道:“主子,那些帖子你看着不烦啊?”连戏都不听了。

“不烦啊,简直是人间百态。”李薇道。

这时苏培盛匆匆进来,对李薇行了个礼,道:“给李主子请安,福晋这会儿要回府,李主子要是有事想回府办,不如就便叫人跟车回去一趟?”

李薇被他一问,一时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转头问玉瓶:“最近有要回府办的事吗?”

玉瓶忙道:“前几天您赏给我们的衣料子,玉水她们的份还在我那里放着呢。”

“那你赶快去拿,顺便给带回去吧。”她说。

玉瓶带着小丫头去抱来几匹布交给程先,叫他跟车回府。

苏培盛一直在一旁等着,一点都没有不耐烦。李薇叫人拿荷包赏他,笑道:“劳公公你特意想着,实在不好意思。”

苏培盛笑道:“哪儿的话?奴才就是侍候王爷和您的,这都是奴才份内的。”

等他走了,李薇忍不住对玉瓶说:“苏培盛这人还不错。”

玉瓶道:“他这人就是个滑头,哪边有好处就往哪边靠。”

“总之,这份情要领。”李薇说,正因为有苏培盛明里暗里的照顾,她才能在九洲清晏里住得这么舒服。

她是托了四爷的话才搬进来住的,要是她的人跟四爷的人发生冲突,叫四爷听到风声或流言,说不定两人之间就会因为这些小节而起龌龊。

玉瓶和赵全保在别的地方都能横着走,在九洲清晏里还是算了吧。外面是别人让着他们,这里是他们要低头管人家叫哥哥。

她就不信玉瓶和赵全保没有跟九洲清晏的人发生一点点摩擦。

所以不管苏培盛这人怎么样,他这会儿确实是给她行方便了。越是在古代活得久,有些事越能有更深刻的体会。红楼里迎春被­奶­娘一家欺压,虽然有她本­性­懦弱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她在上头没有能帮她的人。

贾母早就不管事了,往下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哪个都不管她。探春有个得宠的姨娘,虽然人品不好,可贾政喜欢不说,她还有个兄弟。赵姨娘又是个泼皮­性­子,探春小时候要真有个­奶­娘敢拿探春的东西回自己家,赵姨娘能追到她家再给要回来。

所以迎春有小姐的命,却没当小姐的运气。

苏培盛就是她得罪不起的人。正如玉瓶所说他是个小人,所以才更不能得罪。跟他比,她是瓷,他是石。拿瓷器去硬碰石头,虽然瓷破了主人可能会把石头踢开,但石头还是石头,她这个瓷可就要碎成蛋了。

她看得出来玉瓶有些看不起苏培盛,趁机告诫她:“你主子我现在还要看人家的脸­色­呢,你有什么好傲气的?赶紧把脸上的颜­色­给收了,下回见着苏公公要客气点。”

玉瓶赶紧应了。完了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想想她是自从李主子从桃花坞直接搬到九洲清晏后,好像整个人都飘飘然了。到这里后苏培盛也过来奉迎巴结,她才越来越看不起他的。

“是奴婢眼皮子浅了,日后再也不敢了。”玉瓶跪下道,李薇扶她起来看她连眼圈都红了。

“好了,我也没说你什么啊。”李薇哄她,说完叹道:“其实……站得越高,心越小是真的……”

至少她在得到四爷现在的独宠之后,已经不能想像没了这份独宠后的日子该是怎么过了。

这么一想,她突然能理解福晋了。

她一定恨死她了吧……

比起她来,福晋是理所当然应该享受这份特殊的人,这份不甘积攒了十几年不知道会变得多可怕。

福晋回府也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似乎是她这边各种帖子越来越多后,福晋就常常回府了。李薇没有去打听她回去­干­什么,就知道她常回府。

与福晋一样的是,弘晖也开始常常出去。他和弘昐也接到了很多的帖子,都是邀请他们出去吃饭的,听戏,跑马,打猎等。男孩子该有的交际都有了。

弘昐来问过她,她只问他:“看你阿玛怎么做的,你跟他学就是了。”

于是弘昐就把帖子都回了,他倒没说去种地,而是说要跟先生用功。那些人找不着他,就开始冲他的哈哈珠子们使劲。弘昐就把傅驰几个都放了大假,让他们痛快的去玩。有人来请,想去就去。自己的银子不够了,他这个当主子的支援。

弘昀看弘昐这样做,也对他的哈哈珠子做了同样的嘱咐,还交待他的贴身太监每月给他们发银子。

等晚上,四爷名为‘种地’,实则跟傅敏、顾俨等人聊了一天后回来,李薇就把她挑出来的几封好玩的帖子拿给他看。

四爷一边喝茶一边翻看,笑道:“倒是给你找了个消遣。”

她就指着那个非要跟四爷扯上关系的帖子说:“这个怎么会送到我这里来?”这个明显是写给四爷的。给她的都是从首饰、名花、名衣料,还有秀女谈起。

今年偏偏是选秀年。

似乎都认为四爷今年肯定会有人进府,纷纷都来试探她的口风。

李薇最想给他们跪的就是这个!

为什么给四爷推荐女人都冲着她来了!不止一封帖子说想带着自家女孩来拜访她,说他们家的女孩乖巧温驯,貌比西子,能书善画,琴棋歌舞样样­精­通,等等。

四爷道:“哦,这个是不重要的就分到你那里去了。”

他翻到下一个,就是那个用了两页纸来夸他们家女孩怎么怎么好的,发似乌云,齿如编贝,指若春葱,明眸秋水神马神马的。

李薇运气,四爷一翻开就笑了,抬眼看她,顺手把这个扔到一边,笑道:“又醋上了。”

可她想起他以后要当皇帝,那女人肯定多得能堆成山。

悔叫夫婿觅封侯。

可他当皇帝是注定的,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的。只是她之前没想过对他的感情能到如今的地步。

四爷本来只是调笑两句,素素爱吃醋,爱酸两句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她把那帖子给他看就是在吃醋。结果没想到她的神­色­却越来越认真。

“想什么呢?”他柔声道,握住她的手。

李薇回神,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没事。”她敷衍道,把那些帖子收起来给玉瓶去放好。“爷,用晚膳吗?”

“叫他们上吧。”他道。

他知道素素每到选秀年就要紧张几天,过了这一阵就会好了。她担心什么他都知道,这种事叫他一再保证也不可能。

只是,素素在他心里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他们之间有着额尔赫、弘昐这几个好孩子,有着十几年的日夜相伴,朝夕相对。他现在想休息就会直接到她这里来,跟她从一个盘子里吃饭,从一个壶里喝水,晚上还会睡在一个帐子里。

这份情谊与默契深植在他的身上,一两个空有美貌和家世的秀女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在外面他能屈能伸,回到自己家里难道还要顾忌再三吗?

膳桌摆上来,他舀起一勺鱼丸放到她的小碗里,“吃吧。这种做法倒是挺清爽的。”

跟加了很多淀粉的超市鱼丸不同,这种纯用刀剁出来的鱼泥团成的丸子又­嫩­又滑,鱼鲜味还很浓,口感还很Q弹。

这锅鱼丸汤很意外的得了四爷的喜欢,她是不想挑刺又想吃鱼才叫膳房做鱼丸汤的。

结果这锅汤她和四爷居然喝完了,米饭倒是没吃多少。

四爷看她剩下的半碗米,皱眉道:“你每次怀上孩子就会胃口不好。”

“晚上吃少点对身体好。”其实她是有意在控制食量。

四爷好像立刻发现了,看着她说:“……你又在减肥?”

看她卡了壳,他马上明白了。放下筷子叫来苏培盛:“去给膳房说,再做几道你李主子喜欢的菜上来。”

对她道:“一会儿菜上来,我陪你一起吃。”

爷,您瘦得腰上都没­肉­,跟我没有可比­性­啊。

李薇都急了,等过了一会儿菜上来,刘太监见苏培盛临时过来要添菜,没敢做太多,除了几样小炒菜,大菜只有一个冬瓜盅。

里面加了切成丁的猪瘦­肉­、鸭­肉­、­鸡­­肉­、火腿,还有莲藕、虾仁、­干­贝、­干­香菇等添加鲜味的。

闻到香味,李薇的馋虫就被勾上来了。

四爷也是眼前一亮,这道菜味道又清淡,里面又有各种­肉­丁。不等吃,他就对苏培盛道:“赏刘宝泉,这菜侍候得不错。”

看李薇也不再排斥吃饭了,笑道:“这样就好。想吃就吃,爷又不嫌你胖。”说着亲自给她盛了一碗。

吃的时候开心,吃完就该伤心了。

洗漱过在屏风后换睡衣时,李薇捏着腰上的­肉­都要后悔死了。

四爷正在读‘睡前书’,捧着一卷坐在灯下,抬头看到她过来时的表情就懂了,也不说破。

“过来。”他道。

她过去坐到他身边,他把手上的书摊给她看,指着一段道:“读读看。”

她凑过去,接过书读起他手指的那句:“……盖饱中饥,饥中饱,饱则伤肺,饥则伤气……”

她翻过封面,是《饮膳正要》。

四爷扶着她的肩说:“人该吃就要吃,不能过饱但也不能过饥。你要是有节制的只吃七、八分饱那是养生,若是一味的饿肚子,那是伤身。”

他太一本正经了,李薇顿时就觉得她任­性­的无以复加,太无理取闹了。这么大的人了还一时冲动就不管不顾的节食。不但不考虑自己的身体健康,还不顾忌肚子里的孩子。

玉瓶等人都不敢使劲劝她,搞得她就一意孤行了。

她默默的牵着四爷的手。以他的身份地位,还拐着弯拿一本书来劝她,怕伤了她的颜面。

“我再也不会了。”她低头说。

四爷把她手里的书收起来,揉着她的肩说:“你就是这个脾气,听风就是雨。爷告诉你是不想你自误,你要是再钻起牛角尖来,这是要爷再去找一卷经书来吗?”

李薇噗哧一下就被他逗笑了,手指与他的交缠在一起。

四爷也笑了,外面的事叫人无从下手,他跟顾俨等人说了几天了,最后也只能等着看皇上的反应。直郡王和八爷都是冲得太快、太急。他们辛辛苦苦半辈子打下的基业,却在皇上面前不堪一击。

戴铎沉默半晌,道:“依学生看,王爷现在一动不如一静,争不如不争。皇上是天下共主,前有废太子,再有直郡王,都是皇上的手下败将。王爷现在立足未稳,还是先稳当点的好。”

傅敏笑道:“你倒把八爷给忘到脑后了?”

戴铎稍显轻蔑的笑了声,道:“八爷扯着虎皮做大旗,只怕在皇上眼里从来就没把他算做个人物。他这么突然跳出来,剑指储位,在皇上眼里就是个不忠不孝之辈,哪会再看他一眼?”

说起八爷,书房里总算轻松了点。

床帐里,四爷说起戴铎,叹道:“这人别的都了了,这份眼力确实难得。”只是空有眼力,却无足以与之相配的心­性­和本领,最后也只是一个‘说客’而已。

李薇听得没头没尾的,他刚才先是叹几句八爷盘算落空,只怕日后日子要不好过了。又说两句郑家庄的事(这是在说太子?),说他想起太子喜欢抽陀螺,特地留了个很大的空地,铺上青砖,拿木球木桶来回的试看这地是不是铺平了。

然后又说直郡王,说直郡王长子弘昱该娶嫡福晋了,现在还不见直郡王上折子。不知这次选秀惠妃会不会提这个事。跟着又转口说惠妃在直郡王被圈后就告了他忤逆,虽然她这么一告,等于救了直郡王一命,省得皇上亲口说他忤逆了。

但这样一来,惠妃就不能直接照顾直郡王一家,只能对他们视而不见。言下之意是弘昱的婚事惠妃怕是不会开口了。

最后突然又说戴铎,说这人只会打嘴炮(她的理解)。

反正她听到最后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半天才接上一句:“……那要不要爷去给皇上说一声?”

四爷不解:“说什么?”

“……说弘昱的婚事。”她迟疑道。

从头到尾他说的就这一件她听懂了,前头的都是什么啊。

四爷想了想,点头说:“应该的。”

意思是说他打算上折说弘昱的婚事了?

她也没多问,稀里糊涂的睡了。第二天,四爷用过早膳拟了道折子,通读一遍无大碍后就揣上去畅春园了。

畅春园里,康熙又是一夜未眠。他已经很久都睡不好了,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虽然很累,很疲惫,很想睡。但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

哪怕宠爱妃嫔之后,他也无法入睡。

太医已经对他的身体无计可施了,一早他们过来请过脉就告退了。康熙也不想听他们背医书,他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

梁九功悄悄进来说:“万岁爷,雍亲王求见。”

皇上最近见过太医后心情都不太好,梁九功也是看是四爷才敢进来通报,若是一般人他就给直接回了。

康熙闭目靠在枕上,问道:“他说是什么事没有?”

梁九功直接把折子带进来了,走近两步轻轻放到皇上面前的炕桌上,道:“雍亲王说是……替直郡王求个恩典。”

“嗯。”康熙嗯了声,示意梁九功接着往下说。

梁九功:“直郡王家的大阿哥弘昱是康熙三十五年生人,今年已经满十六岁了。雍亲王想着今年刚好是选秀年……”

“嗯。”康熙明白了,坐直身拿起折子看了看封面,道:“叫老四进来吧。”

约一刻后,四爷冷汗淋漓的从畅春园出来。直奔步军统领衙门找隆科多。

两人一见,隆科多哈哈笑着就迎上来:“老四,你可算知道来看看你老舅了。”拍着他的肩,凑上前小声说:“你说的那两个人我都给提上来了。”

四爷敷衍道:“多谢舅舅,改日请舅舅喝茶。”

隆科多眼一转就看出来他这是有事,请到屋里后,四爷脸­色­一变,道:“圣上口谕。”

隆科多甩袖跪下:“臣在。”

……

内务府刑堂里,已经好像被关了一辈子的阿宝终于又听到了一群人脚匆匆冲进来的声音。他们挨个打开牢门,把里面的人拽出来。

他咧开嘴,嘿嘿沙哑的笑了。

转眼间,他的牢房也打开了,两个人进来拖住他的腿把他拉出去。撵上囚车后,他跟很多人挤在一起,挤到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他能感到头顶上洒下来的阳光,囚车赶得很急,路上十分颠簸,却听不到什么人声。

他们走的不是大路。

他听到身边有人在说:

“这是去哪儿?”

“要放了咱们吗?”

“左家庄……这是左家庄!!”这个人猛得扑到栏杆上,大喊:“放我下去!我有话说!我有话说!”

“闭嘴!不许说话!”一个声音突然靠近,像用刀捅西瓜,身边这个人扑的一声,浑身一僵,跟着就瘫在了其他人的身上。

湿湿热热的东西沾到了他的手上和脚上,不知道是血还是尿。

到了地方,把他们一个个拖下去。前面被拖下车的还会喊两句,但很快都消了音。

轮到他们这辆车时,阿宝一直都安安静静的。他的手足俱断,这些人大概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阿宝想润润喉咙,要不一会儿喊不出话来就糟了。

可他的嘴里太­干­了,他咬破舌尖,吞了几口自己的血。

有人把他拖到一块湿漉漉的地上,血腥扑鼻。

有人提起他的辫子,露出他的脖子。

阿宝突然大声喊:“你们污蔑太子!你们说他暴虐!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找不到理由,只能……只能往他身上泼污水……你们会有报应的!老天有眼……不会放过你们这群没有人心的畜生!!!畜生!!!”

他的声音高亢而明亮,如金玉相击,澄澈透明。

一群负责砍人的粗使衙役都听得呆住了,他们只是奉命过来砍一堆罪大恶极的犯人,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段话。

一时竟然不敢下刀了。

站在阿宝前面那人还往后退了两步,提着阿宝辫子的人也不知不觉的放了手。

隆科多听到动静过来,冷笑:“倒是条汉子。”说罢抽出腰刀,上前照着阿宝的脖子就是一刀。

阿宝的头轱辘着就掉了。

“爷送你一程。”隆科多面无表情的说。

然后指着阿宝的尸首说:“给他卷了,烧了之后把骨头捡出来找个地方埋了吧。”

几个粗使衙役手软脚软的过去,个个满面冷汗。

隆科多看他们这样反倒笑了:“放心吧,这些都是疯子,砍完烧完就没了。谁还会有心情来找你们?只要你们都把嘴闭紧了……”

几人赶紧跪下拼命磕头:“小的们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

毓庆宫里,胤礽读书读到一半,伸手要茶,脱口道:“阿宝,茶。”

290、赏荷

四爷去给直郡王家的弘昱求指婚的事李薇不知道,虽然这是她提议的,但她也没想到四爷采纳了这个意见。

所以,永和宫递话说想见见福晋,等福晋回来后却叫人送了好几份礼物进九洲清晏给她,这就叫她收礼收得不太安心了。

幸好四爷很快过来解释了下,惠妃感激四爷这时还念着跟直郡王的兄弟之情,特意给四爷府里各人都准备了礼物。她这份这么多是因为孩子们的都一并给他们的额娘了。

这下这礼就收得比较安心了,李薇一边把礼物分成五份,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份呢。扳指、砚台一类是给弘昐等男孩的,云贵总督进贡的香料就是给她和额尔赫的了。

“就给我和福晋了?”她的意思是,四爷的份呢?不在她这里,那就在福晋那里了。

四爷摇头:“还有宋氏的。”

“……什么?”李薇愣了。果然下午就听说福晋特意叫人回府把给宋氏的带回去了。

至于大格格和三格格的,听说是福晋自己掏的腰包给补上了。

李薇想来想去,悄悄跟四爷说:“惠妃娘娘没安好心吧……”

大格格和三格格一直是福晋养的,这个不难打听啊。有什么必要再把宋氏给拎出来呢?这一巴掌看似扇在福晋脸上,实则是想扇四爷?

“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谢是谢了,好像还带气?

李薇觉得惠妃现在的心情肯定十分复杂。说不定就是把直郡王倒下的仇记在四爷他们这群还活蹦乱跳的阿哥身上了。

不过福晋也一点没客气,惠妃没给她脸,她就一面把礼物真给宋氏送去,大格格和三格格的东西她给。等于把这事给圆回来了一半了。

四爷看过这几样东西,点头说:“都不错,给他们送去吧。”苏培盛和赵全保就一起去了。

他倒没把惠妃这点小手段放在心上:“不过是想出出气罢了。听说良妃在宫里不好了,惠妃还去看望她。”

“……”惠妃真是太复杂了。直郡王当初倒下来,八爷也没上去拉一把啊,事后蹦得也很欢啊。惠妃好像不介意?

李薇想不透这群娘娘的脑回路,转头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兴冲冲道:“他会动了哦。”

肚子里的小东西很听话的动了动手,四爷感叹道:“长大了啊。”等生出来他才能放心,他在他额娘的肚子里,大的小的都叫他提着心。

孩子大了,她的行动越来越不便了,万幸的是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几场大雨过后,天凉了不少。圆明园里有两个大湖,本来就比府里要凉快得多。听偶尔还要出门的四爷说,在街上骑马背上都像在烤一样,可一进园子就感觉到一凉。

他这么怕热的人,怪不得自从得赐此园后就几乎是整年住在这里了。

“你今天不用再出去了吗?”她看他今天中午就过来了,用过午膳还不出去就问他。

“嗯。”皇上那边不太爱见人,他就不再天天过去求见,省得招了皇上的烦。跟戴铎他们商量过后也没什么事了,除非他的哪个兄弟再出个大招。不得不说,老八也跟在直郡王后倒下去了,京里倒没什么人吵吵着立太子了。

就像这几场大雨打消了京里的暑气一样,好像把京里人热得快要沸腾的脑袋也给一齐降了温。

“你想­干­什么?”她这么说肯定就是拉他一起做点什么了。

“咱们去散步吧?”跟四爷一起听戏太浪费了,叫他听戏很容易越听越出戏。正好外面凉快了,她现在更应该每天多出去走走。

想起湖上的美景,四爷不由的点点头:“好。”

张起麟和玉盏听到就马上去准备。王爷出去游湖还要简单点,李主子现在出去可不轻松。大椅子、坐垫、茶、点心、扇子、熏蚊虫的香炉和遮阳的油纸伞都要有,样样都不能少。

呼拉拉一大群人准备好了,连肩舆都抬上了,防着她半路走累了,坐着肩舆也可以游湖嘛。

出了九洲清晏肩舆就用了,四爷让她坐上去道:“到了湖边你再下来。”

李薇甚囧,被人抬着到了湖边,四爷再扶她下来,两人再慢慢绕起了湖。湖上清风拂来,带来湖中荷花的清香。各­色­荷花在湖中摇曳,大的像脸盆,小的双手合捧。还有,古代人总形容美女莲足,她以前从来没有这种联想,虽然在现代莲花也看过不少。

但现在她懂了,不管是未开的荷花花苞还是一瓣荷花花瓣,都像美女的小脚一样,粉白柔­嫩­。

大概她盯着荷花发呆的时候太久,等回神时四爷已经叫人去湖中摘荷花了,他在岸边指挥着要这朵要那朵,湖里的两条小船叫他指使的满湖乱转。

摘回来的荷花堆满了两个船仓,十分可观。

回到九洲清晏后,四爷兴致勃勃的开始找花瓶来Сhā荷花。各种花瓶摆了一屋子,李薇也做贡献了她的几个甜白瓷花瓶,全是大肚子圆球形,最大的有西瓜那么大。

不过四爷没看中,反倒挑了一个白瓷盘子,在里面注入浅浅的水,然后沿着荷花的花蒂剪掉茎,放在盘子里。

“呀,好漂亮!”李薇震惊了。她甚至觉得比装在花瓶里的荷花都好看。

四爷很自得,还说她:“你以前也给爷送过几回荷花,每回都纯粹是糟蹋东西。”说着还摇头叹气。

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Сhā荷花,很多荷花都因为‘形不美’给弃了,最后只弄好了六瓶。

最叫她囧的是他还特意给戴铎送去了一瓶,还附上一张小签,写了上一句赞美戴铎的话,意思大概就是:先生的品德如这瓶荷花一般高洁。

酸得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四爷的感情一向如此……丰沛。不过时间久了她也习惯了。

剩下几瓶他们留了两瓶,其余的都给孩子们送去了。

晚上,两人洗漱后,四爷去屏风后换衣服,回来就见她摘了一瓣荷花,光脚在床上比划着。

他好奇的过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拿花瓣一比,她的脚还要小一点点,叫她得意的嘿嘿嘿的给四爷显摆:“看,货真价实的莲足。”

四爷一本正经的坐下捧着她的脚:“嗯,果然是。”

他脱了鞋上来,她拿花瓣去比他的。发现他的脚也是白里透红,就是要有两个花瓣那么长。

四爷哭笑不得:“胡闹。”说着把花瓣放在桌上,叫她安生躺好,他再替她盖好薄被。

躺下后肚子就高高的隆起,她捧着肚子掐算日子,“再有三个月就该生了呢。”

窗外一声响雷,瓢泼大雨顷刻而下。

雨声大的连在屋里人说话都快要听不清了。

她窝在他怀里,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小声说:“好凉快啊。”

他道:“嗯,快睡吧。”

“开窗睡吧?”她还是贪窗外那一点凉意。

四爷怕开正对着床的窗户会太冷,叫人开了外屋的一扇窗。丝丝凉意透过来,她长舒一口气,慢慢睡着了。

他又给她掖了掖被角,才放心睡去。

291、出气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屋檐下是滴滴答答的雨幕。

今早四爷出门时还赞了声,说现在这个天气她怀孩子不受罪。

李薇也觉得好,就是玉瓶她们要辛苦了。

接连的­阴­雨天气,洗的衣服都没办法晒,再加上夏天换衣服勤快,她们只好把洗­干­净的衣服烘­干­。说实话,这还是李薇第一次看她们怎么洗衣服,真的很费劲。

不管是在李家时还是在这里,­内­裤和肚兜都是她自己洗。没办法,贴身的衣服叫丫头洗耻度太大。

穿在外衣里面,内衣外面第二层的细棉里衣就是玉瓶她们洗了。但她没想到她们洗的时候是不敢拧的,而是平展的铺在粗布上,再覆上一层粗布来把水气吸走。重复几遍后,再用熏炉烘­干­。

大个的铜香炉足有半人高,磨盘那么大。玉瓶和玉盏一起用细竹杆架着衣服,悬在香炉上方寸许处。要这么坚持到衣服烘­干­至少要一个时辰。

然后一再重复这个过程。

李薇都看愣了,她从来没认真看过她们是怎么­干­活的。不由得问:“这样也太麻烦了吧?没有更方便的办法吗?”

“用汤婆子也行。”玉瓶笑道,“主子别看我们这样好像很累,比起苏公公他们可轻松多了。”

“哦,爷不喜欢熏香的味。”李薇马上明白了。

四爷每天换下的衣服比她只多不少,而且他还不喜欢熏香和炭气,衣服上最好只保留皂角的清香。

这么一想,苏培盛他们的工作确实要更复杂了。

有比较才有收获(?),李薇好奇的也想试试,结果撑着竹杆不到一刻钟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玉瓶她们就是纯粹陪她玩了,接过来笑着说:“主子没­干­过才会撑不下来,其实这么站着一点都不累。”

就没有更方便的办法吗?

玉盏道:“用汤婆子来滚也行,就是要一直弯着腰。”

李薇就想到挂烫机这个东西。叫人取来一块平滑的木板,把衣服挂上去,再拿装了热炭的汤婆子去滚。

玉瓶倒觉得这一招不太好用,因为要不停的动胳膊,可苏培盛却连声道好,立刻学去了。

四爷知道了以后,也夸她这个办法好。

“每逢­阴­天晒不成衣服,苏培盛他们都要忙上一阵子。这么着烘就快多了。”他道。然后四爷就想了个更出奇的招,他叫人在其他的屋子里烧上了火墙,然后把衣服挂在墙上。

苏培盛他们就更轻松了,只要找人在那里看着就行。后来玉瓶她们也这么烘衣服。

小苏一把的李薇十分满足,好几天心情都很好。

­阴­雨天也很快过去了。宫中传来良妃不好的消息。

宫中的妃嫔们偶尔生个病是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响的,有时连就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当然也不会特意通知宫外的人。良妃这个事倒是托了八爷的缘故,才一有不好就传出消息来了。

皇上今年一直在畅春园,宫里的消息肯定是会送到园子里去的。良妃这个不好就是真的不好了,基本就是药石无效在等死了。

这时,如果皇上对良妃有感情,总会有一二恩旨下发。比如要太医加紧医治啊,表达一下对良妃这么多年侍候的感情啊等等。

哪怕只是个口谕也是个意思。

但畅春园就一直毫无动静,宫里也就是惠妃肯在这时伸把手帮帮忙,余下包括承乾宫佟贵妃都只是传话叫太医‘勉力医治’。

李薇会知道是十分意外的,因为八福晋亲自跑到园子里来的。听苏培盛说:“郭络罗氏直接堵着园子的门,也不好叫她的车在那里停着,这才请进来的。”

八福晋现在已经不能称八福晋了,八爷成了光头阿哥,她也只是个郭络罗氏。

皇上前脚抹了八爷的贝勒,她后脚就上折子请辞尊位。虽然够气魄了,但折子根本到不了皇上跟前,内务府就给她办了。

听四爷回来说,郭络罗氏的折子里十分不客气。

“难不成皇上还不能去了老八的贝勒了?不知所谓!”四爷愤怒的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前头皇上废太子,圈直郡王时怎么不见他们家里的人出来喊说皇上不慈?就把老八的贝勒给卸了而已,还没圈他呢,老八媳­妇­这就跳出来了?

“这一家子就没一个懂规矩的!安亲王府也不知道怎么教养的!”

四爷发了好大的火,足足从八爷到八福晋到安亲王府骂了个遍。

李薇倒是觉得郭络罗氏如今是破罐破摔了,所以她就敢上折子说皇上不慈,也敢堵着圆明园的门。她那折子没人敢往上递,她不要命别人要好吧?所以她堵门,四爷也只能让她进来。

然后就给送到福晋那里去了。

然后郭络罗氏非要来九洲清晏见她。

然后,李薇只好坐上肩舆去给她见。让她跑九洲清晏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四爷从听说她堵门起脸­色­就黑得像锅底,坐在屋里让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大声喘气。福晋那里的人过来哆哆嗦嗦的说‘郭络罗氏想来给李主子请安问好……’。

四爷直接道:“叫她不用费心了!”

那个丫头都快哭了,跪着也不敢走,强撑着继续说:“……郭络罗氏说一定要见到李主子,说来一趟不拜见不合适……”

她耍赖,他们能怎么办?

四爷要真能把她直接轰走,也不会叫她进园子了。

看四爷气得都要怒发冲冠了,李薇拍拍他的手,道:“那我就去见见她吧,至少看看她的来意。”

四爷叫她这么一拍,火气下去了点,转头道:“苏培盛!跟着你李主子过去!”

苏培盛赶紧麻利的跪下:“喳。”

备好肩舆,她坐上去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到了宇素心堂。

宇素心堂的正屋里,郭络罗氏远远的听到人声,看到一大队人过来,中间高坐在肩舆上的是个身着常服,大着肚子的年轻­妇­人。

郭络罗氏心气不平,但也只是冷笑两声,剩下的话都叫她憋回肚子里了。

等那李氏被人簇拥着进来,郭络罗氏起身相迎,避到一旁。等她落座,郭络罗氏端正跪下行了个大礼,额头几乎是贴着地面,道:“郭络罗氏请侧妃安。”

元英坐在上头一句话都没说。刚才郭络罗氏进来时,她并没叫她把这礼行下去就给扶起来了。

没想到李氏竟然就这么稳稳坐着叫她行了全礼。

李薇都觉得自己听到下面郭络罗氏咬牙切齿的声音了。

不过想想刚才四爷被她气得没办法的样子,她就觉得小出一口气是很正常的。

郭络罗氏现在不就是耍赖皮嘛。她的来意,四爷和她早就猜到了。良妃重病,八爷自然是想去看望良妃的。但他现在想进宫可太难了。就是想去畅春园找皇上求句话,他都进不去畅春园的大门。

至于宫里,良妃自己不传召,八爷府就是再想往里递牌子也递不进去的。理由都是现成的:良妃病重,怎么能见外人呢?那不是打扰娘娘养病吗?

她来之前,四爷就说了:“这事老八不去求老九,跑来找我­干­什么?不过是宜妃也不想趟这个浑水罢了。”

世上总是锦上添花的多。八爷这一倒,良妃这边就成了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惠妃叫四爷说那是‘一丘之貉’,乌鸦落到猪身上,谁也别嫌对方黑。她肯去帮良妃,未必别人也肯。

何况,八爷给惠妃递牌子求进宫也是可以的。

只是八爷不想再麻烦惠妃,死道友不死贫道,还是四爷出来背这个黑锅吧。

在八爷府里时,郭络罗氏说:“我去找四哥,我就不信我跪在他面前,他能不应我!”

八爷这段日子瘦了很多,整个人倒与当日的直郡王仿佛了。他笑道:“四哥最近常常做好人,对兄弟们都有情有义。我想他也不会避而不见。”只是这好人做得太多了,皇阿玛就该不放心了吧?

我的好四哥,到时你该怎么办?

李薇等她大礼参拜完毕,才笑道:“请起。咱们也好久没见了,一向可好?”

听四爷跟她一一说完,她就觉得玛蛋这一对夫妻太不是东西了。这不就是道德绑架吗?四爷不应他们,那之前的有情有义就打了折扣。他对十三好,对太子好,对直郡王好,怎么对八爷不好?果然也是看人下菜?

可四爷凭什么就要被他们利用呢?真帮了这个忙也落不到好,人家还要笑话他傻。

反正四爷在九洲清晏里是越说越生气,气到最后手都有点抖,脸都发白了。起身在屋里疾走转圈,跟困兽似的。

把李薇心疼坏了,所以她来的时候就想好了,非要好好刺一刺郭络罗氏不可。

郭络罗氏也不起身,惨笑道:“借侧妃的吉言,我们一定还好。”

听她话里话外都把‘侧妃’挂在嘴边上,就知道郭络罗氏今天冲她低头肯定也内伤不轻。

知道你不痛快,我就痛快多了。

李薇才不介意‘侧妃’呢,你不乐意起就接着跪吧。以为真能跪得我过意不去?对不起想太多。

“那就好。”她笑盈盈的,“我们爷前一段还说八爷该放宽心胸,皇上仁厚怜下,只要八爷日后改过,他们兄弟一定会替八爷说话的。”

郭络罗氏恨得几乎要吐血,一个汉军旗小门户出身的女人,一朝得势竟然也敢小看胤祀?她轻飘飘的几句话就给他定了罪,欺人太甚了!

屋里一时静了些。

所有的太监丫头全都目光放空,苏培盛习惯­性­的面无表情,心里快笑翻天了。没想到李主子也挺会气人的,有他们王爷的几分真传了。

郭络罗氏明显看着是不想跪了,大概是想冲上来打她?

李薇还期待了下,结果她又跪好了。只是她也不装卑微,装可怜了,直接对李薇说:“今天来是想求侧妃在王爷面前替我们八爷说两句好话,我们爷自从听说娘娘在宫里不好的消息,就茶饭不思,日夜难安。想请王爷替我们八爷递个话,看能不能叫我们八爷进宫见娘娘一面……”

李薇也很公式化的回道:“这事我都是听我们爷的。”跟着她转头看福晋,“福晋说呢?”

反正这事四爷不想沾,她就不能给郭络罗氏赖上来的借口。

基本上,郭络罗氏会非要见她,她才不信这里面没有福晋的手笔呢。

因为她这么一问,连郭络罗氏也看福晋了。

元英顿了下:“……这事还要我们爷做主。”

李薇这才满意笑着看郭络罗氏。她和福晋都不应,郭络罗氏又见不着四爷,她就是在这里耗个十天半月的,最后丢的也只是八爷的脸。

以郭络罗氏对八爷的心,她是肯定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求一次就够了,她不可能会天天来求。她的心气高,求一次不成都能恨死他们了。

郭络罗氏慢慢的起身了,她的眼神扫过福晋时,那就是‘你怎么能如此冷酷如此伤我的心’,看李薇时就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了。

果然不应她就要被她恨了。

李薇表示无压力,心道想报仇等下辈吧,这辈子八爷都不可能翻身了哦耶。

她果然没有再纠缠就匆匆告辞了。李薇也愉快的跟福晋道‘您歇着吧我就不打扰您了’,也跟着告退了。

回到九洲清晏,她把她怎么气郭络罗氏给四爷学了一遍又一遍。一开始四爷听得挺痛快,击节赞赏。

到晚上时就含笑听,一边听一边给她挟菜。

“好,你说的对。来尝尝这个芙蓉虾球。”他笑道。

李薇把芙蓉虾球吃完接着说,他呵呵笑着听,再道:“没错,就该这么说。尝尝这个蛋饺。”

痛快的耍过威风后又美美的吃了一顿,今天真是幸福美满。

等用过晚膳,四爷去写字了,她坐在他身后的榻上串珠子玩(真是百玩不厌),嘴里哼道:“……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前面的四爷听她翻来覆去老哼这两句小曲,仔细一听手上就是一滑,半晌无语。

旁边侍候笔墨的王朝卿早听到了,一直面无表情,心想:李主子真是直白的人。看四爷写坏了,悄悄收了这一张,再铺上一张新纸,默默站着。

李薇越哼越欢乐,啦啦啦的唱:“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偷了我的给我交出来!闪闪红星的表白,是我们的对白(?)”词好像不对?不过穿过来这么多年能记得最主要的几句已经不错了。

四爷这字算是再也写不下去了,收了纸笔过来看她串珠子,捧茶好奇的问:“红星是什么意思?”

星星不是黄的吗?

李薇一时没反应过来,跟四爷对视半天才恍然大悟,然后就犹豫该怎么解释,最后含糊道:“随便唱的。”

四爷早猜到了,不过因为很应景也很想笑,何况素素这是替他出气。看她这么得意,他心里也是很舒服的。

他道:“太白话了。”

本来就是白话歌啊。难不成要换成文言?食之宜呕,索之宜返?那就完全没那个味道了嘛。

她这么说,四爷笑得开了花(笑容好大,嘴都咧到耳朵根了),放下茶碗道:“是,说得不错。”

事后,四爷送了一个仿制的天体仪给她。

上面有好多小星星的标志,四爷握着她的手去摸黄铜表面的凸|点,告诉她这是什么星,在天空的什么位置,那是什么星,在哪儿哪儿。什么星是夏天能看到的,什么星是冬天才出现的。

李薇第一次直观的认识了北斗七星,什么天枢、璇玑等。

四爷的教学还很寓教于乐,配合着很多的神话传说和故事,还说她书房里摆的那部《西游记》里有很多神仙,比如太白金星。

李薇永远记住了太白金星其实就是天空中的启明星。

然后隔了几天,她才知道四爷为嘛送她一个天体仪还给她上天文课,都是因为她那天唱的‘闪闪的红星’……

李薇内牛满面,红星其实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的象征……这个是不能说的,她还是认了四爷把她当成‘连星星颜­色­都分不清的’傻子吧。

292、兄弟相得

八爷府里,八爷听郭络罗氏说完后,淡淡笑道:“……四哥也只能这样了,自己躲着,叫媳­妇­来应付你。”

他要是上门求四哥也不是不行,只是那样四哥就能更轻松的打发掉他了。他也不想去听四哥说教,那些­干­巴巴的东西不过是场面话,他自己平常就没少说。

看到他身上的衣服都像挂在竹杆上一样晃荡,郭络罗氏各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猛地起身道:“我再去一趟。都是我不该跟她们认真,到这个地步听人家几句冷言冷语算什么?”

“罢了。”八爷拉住她,“再去几次都一样,无非是自取其辱。”

过了几日,九爷府里送来了消息,说宜妃可以传郭络罗氏进宫看望良妃。九爷没有亲自来,叫了他的贴身太监小狗子过来。

小狗子清了清喉咙,学他们九爷的腔调道:“八哥,叫弟弟说八嫂去就行了。你进去也跟娘娘说不了两句话,说不定还要给娘娘招祸。咱们现在先想法子把娘娘给治好再说。”

他学得惟妙惟肖,逗得八爷笑道:“行了,知道你们爷的意思了。你学得挺好。”说罢解了随身的玉佩赏他。

小狗子接了玉佩,跪下磕头道:“能得八爷一笑就是奴才的造化了,回去我们爷也要赏奴才的。”

郭络罗氏这就进了宫,十四却进了圆明园。

然后跟四爷大吵一架,险些被四爷叫侍卫按住赏一顿板子。亏得十四腿脚快,跑了。

李薇只知道十四爷来了,说前几天他去看娘娘了,特意替娘娘来看四爷。她还叫人从冰窖里摘了一盘荔枝送进去,不一刻就听那边屋里好像是桌子被踹翻一阵乱响,然后四爷大喊:“给爷拿下他!”

十四兔子一样从屋里蹿出来,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四爷撵在后头追了几步,停下后看背影那就是在深呼吸运气。

九洲清晏里一时静得吓人,李薇在屋里都不敢动了,伸头看窗外的动静。玉瓶几人在她身边,也都乍着手面面相觑。

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四爷才收气回屋子。跟着就见苏培盛被骂出来,匆忙带着人去拿粘杆去粘树上的蝉。

四爷嫌蝉叫得太吵人。

再一刻,王朝卿出来跪着了,一下下掌自己的嘴。

李薇只恨自己身在九洲清晏没地方躲一躲。这时说她想出去散步可太明显了。

她跟玉瓶几人对了下眼神,悄悄起身去里屋榻上躺下,轻声说:“我睡一会儿。”

玉瓶点点头,跟其他人侍候她躺好。

躺下时还毫无睡意,脑子里还在想十四爷又作死什么呢?不出一刻就能把四爷能气成这样,不是他们兄弟天生八字不合,就是十四爷本领实在是高。

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了。四爷就在外屋坐着读书,她起身后悄悄过去,看他眉头皱成个川字。看她起来,他放下书平静道:“本想叫你出去游湖,过来看你睡得正香。”

李薇看看外面的天­色­,刚要说那就改日再游湖吧。

四爷起身道:“走吧。”

然后,李薇坐在肩舆,在天要黑的时候跟着四爷去湖边了。

湖上楼船已经准备好了,两层楼都点齐了灯,楼船里人影重重,往来穿梭。湖边也点了一圈灯,灯火通明之下,湖心夜游也不显得多奇怪了。李薇下肩舆时还哇了一声,眼前这一切太像电视里演的秦淮河畔了。

除了并无歌舞应和之外。

四爷看来心情确实不好,他以前心情不好就自己憋着生闷气。现在心情不好学会消遣了。

李薇跟着他上船时想,他这种作派还挺像‘王爷’的。说来以前他当贝勒时是有点太寒酸了。

他们上了二楼,坐下后楼船就离了岸。

坐在高处仿佛眼前的湖都变小了一号。而且,她才发现当他们在二楼时,俯看一楼的歌舞时才更有味道。

一楼船板上笙歌已起,十六个身着彩衣的舞娘甩着曼妙的长袖,宽宽的腰带勒出她们纤细的腰肢,如随风舞摆的柳条一样在那里旋转。

她一时看入了迷,回神时看到四爷在自斟自饮,对楼下的歌舞毫无兴趣。

她坐过去替他执壶,他握住她的手笑道:“怎么不看?好看吗?”

“好看,她们跳得真好。”这是实话,台上三分钟,台下三年功。她虽然穿越投胎成了古代女子,可没学过歌舞弹唱一类的本事。到现在最拿手的居然是被四爷督着练出来的一笔字。

“好看,就叫人赏他们。”他道。

站在旁边的苏培盛立刻叫一个小太监下去传话。

四爷饮了一口,剩下半口喂到她嘴边,她这才发现他已经喝醉了。不然她怀着孩子,他是绝对不会喂她酒的。

她启口喝下,他笑道:“好不好喝?”

“好酒。”她顺着他的话说。一手把酒壶递给苏培盛,使眼­色­叫他把酒拿远些,一边挟了一块葱烧海参给他。

放在现代超市里的海参虽贵,至少一般人也买到得。到这里海参就是实实在在的贡品。

四爷赏面吃了,扫了一眼桌上,对苏培盛道:“怎么不做些你李主子爱吃的?叫他们上。”他这话说完,李薇下意识的看了眼桌上,该有的都有了啊。

苏培盛也看她,貌似在求她给个提示。

李薇甚茫然的看回去。

苏培盛只好亲自下去了。他叫张起麟上去侍候着,他坐着小船荡回岸边,再一路小跑着去找刘宝泉,呼哧呼哧满脸汗的说:“李主子都爱吃什么菜?都送上去。”

刘宝泉看他这可怜样,特意叫人盛了一碗滚烫的绿豆汤给他解渴,道:“慢慢儿说,这是李主子的吩咐?”

苏培盛都不接那碗,白了他一眼。

刘宝泉就明白了。他今天送上去的都是度着李主子最近爱吃的口味上的,夏天嘛,来点清清淡淡的汤菜不是很好?李主子还怀着孩子呢,能吃­干­炸羊排,香辣羊腿吗?

不过既然主子们是这么吩咐的,他照办就是。

苏培盛传过话,再呼哧呼哧的跑回湖边,再乘小船回到船楼,再在一楼好歹洗个脸,不能满面油汗的叫主子看了恶心不是?

等他到了楼上,见张起麟还站在原处,另一边四爷和李主子正说话呢。

这不成就溜他一个了吗?

苏培盛不甘的瞪上眼张起麟,这小子倒真是好运气。他呶呶嘴,张起麟让开位置,他站过去,听着那边四爷正跟李主子说……

“异想天开!”四爷灌了半壶酒,像是开了闸,开始骂十四。李薇也跟着听明白下午他们兄弟吵什么了。

总之就是十四想叫四爷帮八爷进宫看良妃。为嘛呢?十四想给八爷示好嘛。

“他以为他冲老八摇摇尾巴,老八就能把手里的人交给他?”四爷气得现在握着酒杯的手都在抖,狠力一摔砸到湖里去了,激起一注小小的水花。

一楼的歌舞都停了一瞬间。能从二楼砸酒杯下来的只能是主子。

不过很快就接着弹唱起来了。

但可能是心理作用,李薇总觉得接下来的歌舞就没那么顺畅了,有种战战兢兢的迟滞感。

“十四爷大概是太年轻……”李薇也很怀疑十四爷的政治智商有没有到六十?吃相也太难看了吧。而且,为什么是四爷出面?

好吧,四爷出面他捡好处?科学吗?

当然,万一他真说动四爷了,然后他去八爷面前把情给拉自己身上了,八爷也相信了(这都很有可能),但……四爷­干­嘛这么雷锋的甘当十四的踏脚石呢?

四爷一直以来的做法很明显,他是把十三和十四都当成他的小弟来养的。也就是说,他能对这两个弟弟好,用意是他们乖乖替他们办事。

他可不是弟控。

但他要求他们是兄控。

……

她突然觉得四爷和十四不亏为兄弟。都够渣。

不过她既然是四爷后宫的人,那就只能站在他这边骂十四了。

坐到八九点时,湖面上的风就有些凉了。她一直靠在四爷身边,他摸到她的肩膀只觉触手冰凉,赶紧叫人拿斗篷来把她裹住。

“怎么不说冷了?”他摸了摸她的手,手上倒是暖的。

这才想起刚才两人的手一直握在一起。

“不冷,手不冷身上就不会冷。”李薇不会拿身体开玩笑,三伏天里湖上这点小冷风最多也就是空调开到二十几度的样子,感觉其实正好。

她都想今天晚上睡在船上了。

四爷道:“不坐了。”说罢扶她起身,看到桌上摆得杯盘碗盏里,只有冬瓜盅等几样汤菜动了不少,后面上来的炸羊排烤羊腿一类都是原封未动。

他喝斥苏培盛:“怎么把这种味重的菜也端上来了?现在这种天气吃这个不热吗?”

李薇还记得是他说叫添菜的,不过此时不是伸张正义的时候。连苏培盛也是低头‘认错’,说:“都是奴才疏忽了。”

“哼。”四爷冷哼,牵着李薇走了。

她也明白他的气不顺,总要冲着人发出来。不冲她和孩子们撒,苏培盛他们就是现成的出气筒。

想想今天把脸都扇肿的王朝卿不也是如此吗?

李薇跟在四爷后头上了肩舆,回九洲清晏的路上只求他的气快消了吧,再这样折腾下去大家过得都不安心了。

幸好四爷并不是个放纵的人,第二天除了脸还黑着以外,已经不会再冲人撒火了。苏培盛他们最多就是挨挨骂,没有再皮­肉­受苦了。

李薇就一直尽量缩小存在感,也没有替四爷去对那些无辜受累的太监们抚慰一番。从很多事上她学到这恩是不能随便乱施的,四爷怎么对待他的人,那都是他的事。她随随便便的去圣母一把,说不定就做了错事,害人害已。

不管怎么说,四爷都是他们头顶的天。如今是王爷,日后是皇上。

以前上学是班上班委贪污班费,党支书收受贿赂才会挑人入党,领助学金的未必是班里最穷的等等。这些近在咫尺的不平事她都看习惯了,小学时就要学着给班主任送礼了,不然人人都送,她不送那不是脱离群众嘛。

穿越多年,封建的那一套虽然自己学得不伦不类,但接受已经不成问题了。

她还告诉玉瓶等人,最近尽量夹着尾巴做人,务必不要碍了四爷的眼。也不要被人陷害了。不然她丢脸,他们丢的可能是命。

十四爷来一趟把四爷惹恼了,然后四爷就对十三爷去散发兄弟爱了。

没隔几日,四爷用尽心血写了封折子递上去。因为他写的时候就在九洲清晏里,也不避讳她,来回起稿时叫她看到了一两句,她才知道十三爷的腿病已经很严重了。

四爷淡淡道:“也是当年落下的病根,后来也没机会好好医治。”十三失宠于圣上后,太医院去他那里也就是应付差事。当时耽误了,事后想补救就晚了。

她拿起他写了一半的折子看,担心的问他:“皇上不会生气吗?”

从他身上她学到一个道理,越是身处高位的人越爱面子。别人提起他的错处来,哪怕根本没那个意思,些许影­射­,就能像触了他的逆麟般跳起来。

四爷提起十三爷的腿病,难道不会叫皇上生气?

“……”四爷叹了声,把这一张也给揉了。

为这个折子他都写了好几天了,始终无法成文。

李薇把他揉成团的那些都一一展开看了,也算明白他的顾忌,想了想道:“要不,爷就别掺别的,只写十三爷的病如何了,怎么样?”

到底是要以情动人,还是要平铺直叙的写说明文?

四爷想走以情动人的路线,李薇给他起了个说明文的稿,统篇不到二百字。写完后她才发现,这跟四爷的风格十分不搭。

以他的­性­格,二百字也就开个头,远远不会说到正题。

而她这个开头就是叩请圣安,十三爷膝如今如何,病势如何,用药如何,无效。请皇上示下,再叩首。完。

“不能用……”她看完自己写的也想揉了,四爷拿过去看了看,犹豫起来。

他觉得这样写也挺好的,虽然显得平淡了点,但他对十三如何,皇上心里有数,写上几千字也不会显得他的情谊就由一成了一百。这样一笔不写,反倒能透出他对十三的情谊。

他照着素素这篇重启一篇,一气呵成后,第二天揣上去畅春园了。

不久后,皇上赏了十二和十三一人一个皇庄。

十四知道后险些气歪了鼻子。大家都是平头阿哥,都没得爵位,凭什么四哥事事都想着十三?怎么就没给他也求个皇庄?他的府里也艰难好吧?

圆明园,九洲清晏里,四爷听说圣旨后也愣了。当时皇上懒得看他的折子,叫他回话。他说了十三府上的艰难之处,说到动情时几欲落泪。皇上当时没说什么,他还以为没有用。结果皇上就赏了十三一个皇庄。

有了皇上这一笔,十三才算是从泥潭里爬出来了。

又过了几天,李薇难得的收到了十三福晋兆佳氏的帖子。帖上问她安好,说听说她有身孕,却一直没来给她道喜,望她不要见怪。然后在帖子末尾说近日如果她方便的话,她想来拜访她。

李薇奇怪了,兆佳氏在京城女眷社交界神隐已经有段日子了,今天怎么会主动说要来拜访她?

她拿帖子问四爷,他笑道:“既然这样,你这几日就请她来一趟吧。”

哦,原来如此。

看来那封折子见效了?十三爷那边现在情形好转了?

李薇马上回帖,准备好宴席和礼物,只管静候兆佳氏上门。

让她没想到的是,跟兆佳氏一起来的还有十三爷。

她看到兆佳氏时还特意迎出门去,跟着就看到四爷也出来迎十三(他们不在一个屋,他在书房,她在正屋),然后十三爷扑到四爷脚下,抱着他的腿就大哭起来。

李薇:=口=

好尴尬!

早知道她就不多一事出来迎接兆佳氏了!

那边四爷也是泪洒满襟,拍着十三的背一口一个‘十三弟啊十三弟’。

她要不要哭?

哭不出来怎么办?

李薇看兆佳氏,见她也是眼眶泛红,正在擦泪道:“叫嫂子见笑了。”

“没事……”李薇赶紧把她让进屋去。看着十三跪到地上真的很囧。

坐下后,她才看到兆佳氏也是扶腰坐下,她惊道:“你这是……”

兆佳氏摸着肚子,一脸幸福的光:“月份还小呢,才两个多月。刚刚看出来。”

好像民间有王不见王的说法?

可兆佳氏没当一回事的样子,李薇也不好说要不咱俩回避一下?中间放面屏风?

反正她也不相信这个,不然医院­妇­产科就没法开了。

坐过一盏茶后,李薇提起了福晋。兆佳氏是直接到九洲清晏来的,还没见过福晋。估计她也没想到她住在这里。

兆佳氏知机道:“还没去给四嫂请安。”

李薇扛着大肚子也要随她一道站起:“我陪你同去。”

兆佳氏忙说:“嫂子快坐着,咱们也不是外人,我也是常来常往的,我自己去就行了。”

李薇顺势就坐回去了,道:“既然这样,我叫人送你过去吧。”

她叫来张起麟陪兆佳氏走一趟。

中午时,四爷当然要留十三爷用膳。

玉瓶看了眼门口,心中不甘。兆佳氏这一去见福晋就不见回来了,午膳是叫主子自己用吗?哪有请客,结果客人跟别人吃饭去的道理?

李薇看出几个丫头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这是有点丢脸。

可她都这么大的肚子了,还要陪客人吃饭也是很辛苦的啊。要不是四爷,她才不会难为自己的。兆佳氏被福晋留下了不是正好?

她道:“好了,一个个都把脸拉着,小心我肚子里的孩子跟你们学,生出来天生就会拉着脸。”

玉瓶几个哭笑不得,倒是都纷纷挤出一个笑来。

“我自己吃不是更自在?”她道,叫人把膳摆出来,她吃完赶紧睡午觉去。

四爷那边吃得要慢得多,菜上过三轮,两人都喝多了。四爷就想趁着方便的机会换件衣服,就拐到这边来。没想到只有素素一个在,她还已经躺到床上睡着了。

他不动声­色­,叫人拿一套衣服去给十三换上,这边叫苏培盛过来问。

不用他开口,只扫了一眼,苏培盛就把张起麟送兆佳氏去见福晋,然后兆佳氏就被福晋留下用膳的事给说了。

“都是张起麟不会办差……”苏培盛道。

四爷匆匆换好衣服,道:“等张起麟回来赏十板子长长记­性­。”

“喳。”苏培盛应道。心里替张起麟叹一声,这板子他是替福晋挨的啊。

晚上,李薇醒来时天都黑了。听到门廊下有扑、扑的闷响,四爷在外间坐着读书,听到里面的动静后进来。

看她睡得脸上还带着朦胧的睡意,他坐下扶她靠在迎枕上:“这一觉睡得可真长,起来用点东西吧?”

玉瓶等人过来侍候她起床梳头,个个都垂着头。

四爷道:“不用梳髻,挽起来就行,一会儿就该睡了。”

于是她就换上一身简单的旗袍,挽了个坠髻垂在一边肩侧,到外间的榻上喝了一碗粥。

看四爷也陪着她用,她道:“你还没吃?”

“中午吃多了,一直不饿。”他道,把馒头掰开,把咸鸭蛋黄夹在里头。

这时,她看到门口有人在灯笼的背光处冲着四爷磕头,刚想仔细看,四爷往那边斜了一眼,苏培盛快步过去挥了挥手,就有人把那人给拖走了。

一闪之间,李薇认出那是张起麟。

再看四爷在拿筷子沾香油和臭豆腐卤往馒头上抹,他状若无事,她自然也不会提起扫兴的事。

吃完两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她听他说十三爷的事。

十三爷在酒席上好几次哭出来,喝得越多说得越多。四爷这会儿说起来眼眶都泛泪花,叹息道:“十三真是受苦了。”

“有您在,十三爷会好起来的。”她说。

她对这个是有信心的。现在历史才好像慢慢合上了正轨。四爷跟十三爷,应该从此能君臣相得了吧?

她以前还奇怪十四爷明明是四爷的亲弟弟,怎么最后却是十三成了四爷最好的兄弟?不过见过这个十四爷后,这真是一点都不奇怪了。

四爷的笑容里有得意也有感叹,摇头道:“只盼如你所言吧。”

“那必须的。”李薇顺口道。

四爷噗一下,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她道:“你啊你,这­性­子算是改不了了。”

看他笑得这么开心,她都想说一句话而已,有这么可乐吗?

根本是您今天太开心了吧?

293、四爷牌老师

宇素心堂里,元英刚刚用过晚膳,正在看着库房的单子准备给兆佳氏肚子里的孩子挑礼物。弘晖已经够大了,如果可能,她想在今年给他定下婚事。就算今年不指婚,至少也要选好人家。

她跟四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有事都是叫太监来传话,叫李氏搬进九洲清晏。她想跟他商量下弘晖的事,竟然会感觉陌生的无法开口。

所以,她也想通过兆佳氏走十三爷那边的路子。哪怕四爷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也该跟她说一声。

庄嬷嬷小心翼翼的进来,悄悄伏在她耳边说:“张起麟叫王爷赏了十板子,就按在九洲清晏那里打呢。”

元英一下子怔住了,刚才想得好好的东西全在脑子里糊成一团。

庄嬷嬷还在看着她,可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只见过张起麟几次,但她也知道这是四爷那边的太监,从没进园子时就常拨给李氏使唤。今天,正是他把兆佳氏送到宇素心堂来的。

……

这是在打张起麟吗?

不,这是四爷打给她看的。

他想教训的是她。

庄嬷嬷看福晋怔住了,半晌不说不动,轻声喊:“福晋?”

“……收起来吧。”元英把库房账册一推,起身回里屋了。丫头们赶紧跟进去侍候她洗漱,庄嬷嬷就把炕桌上的账册和写到一半的礼单仔细的收起来。

礼单上的一件件礼物只有寥寥半页,福晋写了一晚上才挑了这几件。可见有多用心。

庄嬷嬷暗叹一声,收拾好也进里屋去了。

第二天,四爷走后,李薇悄悄叫玉瓶去打听张起麟是因为什么挨了打。昨晚上把张起麟按在那里打的时候,她们这群丫头都探头看呢。

玉瓶小声说:“什么都没说,就知道是苏公公盯着叫打的。”她犹豫了下,把声音放得更轻了:“应该是王爷发的话。”

什么原由不知道就按住打得ρi股开花,她们都吓坏了。四爷最近脾气是不怎么好,王朝卿两边脸颊现在还肿得跟胖了二十斤似的呢。

李薇打听不出来,心道估计又是四爷的邪火。为难的是张起麟算是她在九洲清晏的‘自已人’,不但四爷在关于她的时候爱叫张起麟来办,就是她有事想叫四爷的人跑一趟,也多是叫他,而不是苏公公那一挂的。

论起情理来她怎么着都要过问一下,视而不见太叫人心冷了。可在一堆人的眼皮底下,去给四爷亲口罚过的人示好又不符合她的原则。

她左思右想,把赵全保叫进来暗示一番,再叫玉瓶把她用剩下的一些东西拿出去送人。有各种尺头、只剩一点底的胭脂香料,快要过期的成品丸药等。

九洲清晏里只有太监侍候着,四爷在平常的起居中不爱用丫头宫女。还是她来了之后带进来一堆丫头。太监虽然切了男|根,但见了年轻漂亮的小丫头还是都乐意给个方便的。所以玉瓶等人在这里人缘都挺好的。

赵全保挑了几个贵重的先去捧苏培盛等人,主子叫他把东西随意送人,他出来交际就算是他的人情了。这跟主子可没关系。苏培盛、张保、王朝卿等都在此列,张起麟虽然挨了打,但打完四爷也叫人给他治伤了,所以当然还有他一份。

赵全保连张起麟的屋子都没进,就站在门口问了声好,把东西交给照顾张起麟的小太监就走了。

小太监送走赵哥哥,回屋把两瓶药拿给张起麟看,道:“师父,这是刚才赵哥哥送来的。”

张起麟勉强支起身,平平无奇的白瓷圆肚瓶确实是李主子那里的东西,打开塞子就是冲鼻的药味。结果小太监就看他师父直接就吞了两粒。

“师父?”

张起麟把药瓶塞进枕下,也没给小徒弟解释,叫他倒了碗温水喝了就趴着接着睡。

云南白药,李主子送的是好东西啊。

苦苦的药味还在齿间回转。

到了中午该用膳时,清粥小菜馒头之外还有一盅炖田­鸡­。他看小太监,扬扬下巴:“哪儿来的?”

小太监道:“我去给师父提饭时盒子里就有的。”

“谁给你的盒子?刘爷爷的人?”

“不是。”

张起麟听到这里,把这盅一推,给小太监道:“赏你了,拿去吃吧。”

小太监可不敢相信呢,见师父真的就着馒头喝粥配咸菜,吃完就接着休息了。他悄悄把炖盅放进提盒里提回自己的屋,两三口连汤带­肉­都吃光了,见里面不但有红枣,还有一股药味儿。

从此后,日日都会多一个炖盅。小太监吃得满面油光,张起麟养好之后,他还胖了一圈呢。等再去提膳时就没有炖盅了,那人还意味深长的问他师父养好吗?小太监说好,师父已经好了。

那人就往宇素心堂那里使了个眼­色­,叹道:“这也是主子的恩典啊。”

小太监回去给张起麟学了,嘿嘿道:“那师父,您说我要不要去给那边磕个头啊?”

张起麟笑道:“嫌命长你就去吧。”

小太监心道傻子才去呢,怪不得师父你不吃让给我了。那是给你养伤用的呢,不过这种招揽还是躲远点的好。师父在王爷这边正得用呢,转头再去抱别人的大腿,那不是大路不走偏往小道拐吗?

张起麟养好伤就去给四爷磕头谢恩。

他到的时候,四爷正陪着李薇下棋。他一步要想半天,眉头还皱得很紧,李主子这一步步下得极快,好像连想都不用想。

没想到李主子还是个善棋的。

他在外间磕个头,四爷嗯了声就叫他退下了,好好办差。

等他下去后,四爷盯着棋盘上下左右看了好几圈,叹着气落下一子,李薇跟着就落子了。

四爷叹气:“跟你下棋真是折腾人,只会胡乱放子。”

其实早在开局每人都落了二十几个子的时候,她已经看出她输定了。四爷的棋路好歹都互为呼应,她是这边一块那边一块各自为营。

当时她说不下了,四爷偏偏要接着下,说赢她是赢定了的,他就想练练心境。

坚持到中盘,四爷按着额头起身在屋里绕圈,瞪她道:“跟傅敏下棋爷都没这么累过,跟你下得头痛。”

“……那就不要下了嘛。”她也很委屈好吗?不过看他被折磨成这样,她有种诡异的成就感。

仔细看看棋盘上的棋势,因为她不按牌理出牌,常常是顾头不顾腚,顾前不顾后,好像把四爷的棋路也给打乱了。

四爷在屋里转了两圈,好像找回点思路了,坐下道:“再来。”

人类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最重要的是四爷您­干­嘛要找虐呢?

李薇只好陪着他把这一局走完。因为她落子更多的是靠直觉,不考虑太多,所以这盘棋下得还是很快的。就是赢棋的四爷一点也不开心。

看他去书房读书了,她一边愧疚一边把棋子都给捡回棋盒里。

不一会儿四爷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两本书,看她正在收拾棋盘,点头道:“正好,一会儿你照着这个摆盘吧。”

她低头一看,是《玄玄集》。这本书她有印象,李文璧教她下棋时用的就是这本书。不过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教学方式,她也没学到多少东西就是了。最重要的是,李文璧实在不是当严师的材料。父女两人常常说着说着,就拐到别的地方去了。一堂课结束,两人不是在聊八卦野史,就是在翻神怪志异。

她接过书,抬头不敢相信的问四爷:“爷,您这是……”

“你就是没有大局观,照着这书摆上三五年,能学得其中五成就能下得不错了。”他道。

难道继写字之后,她还要跟四爷学棋?

四爷说完十分有兴趣的立刻就翻出一局棋,他执白,她执黑,两人一步步摆起来,摆的时候他还要给她讲这一步为什么这样摆,跟后面的棋路又有什么呼应,还有白棋这里是怎么想的,黑棋在前面就想到了如何克制白棋,白棋又是如何反制黑棋,等等。

他犯了教学癖,李薇只好暂时客串下学生的角­色­,到晚膳时听了一肚子的棋经,看到桌上分别沾着黑芝麻和白芝麻的小圆饼,就有种黑白棋的错觉。

然后,她愤怒的吃了一盘子的芝麻饼。

294、四心难测

又是一年颁金节,这是李薇以雍王侧妃的身份第一次出场亮相。

可惜她去不了。

现在,她躺在床上,头绑红巾,所有的窗户都紧紧关着,生怕漏进来一丝风。旁边的悠车里躺着个手脚乱动的大胖娃娃,刚落地不到两天眼睛就睁开了,头顶的一抹胎发有寸许长,黑亮黑亮的。

四爷看了还说要剪下来做成笔收起来。

柳嬷嬷从外面进来,提着一个食盒,盒里是一个双耳砂锅,砂锅下的炭炉正烧着,砂锅里翻花滚沸,浓浓的­鸡­汤香气瞬间漫得整个屋子都是。

“快过来接我一把。”她喊玉瓶。

两人把小砂锅放到茶炉上,炭炉拿出去熄了,再盛一碗汤端进里屋去。

屋里李薇正偏头看着小五,这个孩子有运气。刚落地洗三时就被皇上赐了名字,弘昤。听四爷说是他到畅春园去陪皇上说话,一时提起了小五,皇上听说小五落地后胎发黑亮,眼睛睁得还早,说这孩子聪明,当时就取了名字。

洗三时还特意叫身边的大太监梁九功过来看看。虽然没赏什么东西,但梁九功笑呵呵的说皇上叫他好好看看弘昤的样子,回去要学给皇上听呢。

皇上现在是越来越随心所欲了。

“主子,用碗­鸡­汤吧。”玉瓶道。

李薇点点头,她二人把她给支起来,侍候着她喝完­鸡­汤再漱口。躺下时李薇感觉胸口发涨了,道:“把小五抱过来叫他吃­奶­吧。涨了。”

柳嬷嬷却说:“不能常叫孩子吃,吃多了回­奶­就不好回了。”

她上前摸了下她的胸口,把弘昤抱过来就叫一边吃了几口,然后就抱走了。弘昤吃得正香呢,被抱走就不高兴了,啊啊啊的叫着。李薇听到儿子的声音心疼得不得了,努力坐起来说:“把他抱过来,让他吃。”

柳嬷嬷赶紧叫­奶­娘来把弘昤抱走了,坐下劝她:“主子别担心,有­奶­娘照顾不会有事的。”果然那边弘昤不喊了,应该是已经吃上了。

这个有­奶­就是娘的小子!

李薇丧气的倒回枕上,柳嬷嬷帮她揉­奶­来缓解胸口的涨闷,笑道:“王爷是心疼您呢。”

谁能想到四爷居然还真记着她的抱怨呢?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李薇自己都忘了她跟四爷抱怨过,说胸部会下垂他会不喜欢。结果这次弘昤一落地,她的­奶­开得十分快,抱着孩子看他吃得正香,四爷跟她说叫­奶­娘喂。

“为什么啊?我的­奶­多好啊。”她道,弘昤吃的时候都来不及咽。

“喂多了­奶­,你又该做扩胸运动了。”他突然冒出来一句‘扩胸运动’,她都没反应过来。

看她这样,四爷双臂平举做扩胸运动给她看,她=口=,他道:“这不是弘时那会儿你天天晚上做的吗?”

大、大概吧?

她回忆了下,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

他道:“我给小五挑了四个­奶­娘,都是你刚有喜时就挑出来的,这样你也不用担心了。”

她担心什么?

苦思冥想了两天一夜,李薇把她曾经跟四爷抱怨的事给想起来了个影子。

然后她就给他跪了。

这是什么恐怖的记忆力啊。两人闲聊时的话他都能记上八九年?这科学吗?

然后经过她跟四爷的争取,勉强争取到可以把小五喂到满月,满月后她就喝药回­奶­,小五就交给­奶­娘喂。她本来还想呣子连心,小五吃她的­奶­吃习惯了,肯定不吃­奶­娘的­奶­啊,到那时她就可以继续喂,四爷也不会忍心叫儿子饿着的。

虽然胸下垂这事是很可怕,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儿子。

可万万没想到小五太不挑食了!谁抱都能喂,吃哪个­奶­娘的­奶­都欢乐得不得了!

李薇一腔慈母之心被打击得七七八八。像今天这种吃她几口­奶­,再抱去给­奶­娘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小五一点都不在意。

“这孩子真是太过分了。”等四爷晚上来看她,她就跟他抱怨。

为了迎接四爷的到来,她擦过身梳过头,还描了眉画了眼线,为了不叫他闻到月子房里的­奶­腥味儿,还特意燃了香。

四爷坐在床沿,他刚刚去看过小五过来。听她抱怨也只是笑,从小五第一天吃­奶­娘的­奶­时,她就气得不行,拍着被子说这孩子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他知道她打的主意就是­奶­娘喂不了,她好接着喂。结果儿子不配合,怪不得她抱怨。

“嗯,你说的对,回头我打他屁|股。”四爷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笑道。

“他还小呢。”她生怕他是认真的,赶紧拉住他的手替儿子求情。

“嗯,好。”四爷点头,一本正经的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四爷就出去了。月子时两人是必须要分房睡的。不过他就住在隔壁的书房里,两人就隔着一面墙。

李薇依依不舍的拉着他的手。

四爷站在床边被她拉着走不了,想了想道:“爷去看一会儿书就回来找你。”

她这才放开他,眼睛一刻不离得看着他出去,真觉得像生离死别。

四爷出来后还想发笑,摇头回到书房,用过晚膳后又练了半个时辰的字。苏培盛过来问:“主子爷,歇了吧?”

那边的小太监们已经在收拾床铺,准备洗漱的热水了。

“再等一等,我去看看你李主子。”四爷起身道。

就是隔壁屋,一天要看几回啊。

苏培盛没法子,叫人先不急着把热水提下来,等等再说。两刻钟后,他看都快八点半了,忍不住去那边屋子看一眼。一过去就见玉瓶几个都在外屋,里屋放下了帘子,也听不到说话声。

他指指里屋,玉瓶冲他摆摆手。

苏培盛只好再出来,心道李主子这份本事真是不服不行。

屋里,李薇抱着四爷的头,轻轻抽着气。

他挨个两边胸口舔过来,笑道:“倒叫爷把小五的口粮给吃了。”

“他有­奶­娘呢。”她气喘吁吁,抖着声音说,“反正你只能吃我的。”

四爷喷笑,低下头又含了一口,亲亲她白­嫩­的胸脯说:“嗯,只吃素素的。”说着含住了她的胸口。

苏培盛一直到差一刻九点时才看到四爷抿着嘴过来,面上带笑,一副十分快意的样子。

颁金节过后,天就一下子变冷了。

李薇今年收到了不少的礼物,四爷就送给了她好几箱的东西。她现在统统看不到,玉瓶他们收拾好了,只把账本拿来给她过目。就这也有十几本之多。

天气变冷后,她这月子才轻松点了。屋里没那么闷热,身上也不再出汗。只需要每天擦两遍身就能保持一天的清爽。

小五长得极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满月时他看着都有半岁孩子那么大了,胳膊和腿都是一节一节的,­肉­都打褶子。幸好天冷不用担心他长痱子,不然那­肉­叠­肉­的地方肯定能起一片。

满月后她喝了几天回­奶­的药,一点也不难喝,看药方就是生麦芽,但效果却很好。胸部也一天天回复到正常大小了,虽然还是要比以前稍稍大一点。

她穿上了比基尼的那种胸罩,两个三角片加几条绑带就行。钢圈没有,铜圈还是能用的。戴上后瞬间挺拔了起来,四爷看到边笑边赞:“好,好。”然后笑岔了气。

他笑完上手来揉,道:“又软又绵。”说罢在上头轻轻咬了一口。

好不容易出了月子,虽说之前他掂记着外面的事,做得也不多,但两人到底有两个月没在一张床上了,彼此都想念得很。

帐子里,他吸了一会儿,不无遗憾的说:“那生麦芽喝了倒真有效。”

她叫他吸得魂都要被吸出来了,听了这话只点头:“对,有效。”

他就又埋在她胸脯间笑了一场。

最近四爷心情好,见什么都笑。小五尿得高,­奶­娘给他换尿布,他能尿到屏风那里去,正好叫他看到,笑着说这个小子以后是个能­干­的。

李薇赶紧叫人擦地,顾不上跟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儿子最高的人说话。

要说四爷最喜欢的儿子,以前是弘昐和弘昀,弘时那会儿他已经忙起来了,现在弘昤落地,他又闲了,每天都有时间逗儿子。

九洲清晏里回荡着婴儿的啼哭,叫到这里来见四爷的傅敏等人都有些不习惯了。

他们倒是知道李主子搬进来了,可也以为产房是设在别处的。谁知不但产房就设在这里,月子也是在这里做的,现在孩子也养在这里了。

书房里,几人各自落座。

听着隔壁五阿哥的哭闹声,傅敏镇定开口:“这次选秀,各府算是都得偿心愿了。”

戴铎是最坦然的一个,他不像傅敏和顾俨是官家子弟出身,从小是由丫头小厮­奶­娘嬷嬷们捧大的。他小时候家里就一个炕,打小跟娘和弟弟妹妹们在一张床上睡,别说是哭声了,半夜弟弟妹妹们拉了,他闻着臭味继续睡也是常有的事。

他道:“那也未必,好些人家都被留牌子了。”留牌的是这回先不指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栓给某家了。

顾俨也道:“确有几家被留牌子了。年家大姑娘就是一个,她下头还有个妹子。这几天年家大少爷正在四处打听呢。”

留牌就有一样不好,那就是姑娘就这么被吊着了。要是撂牌子,那回家自行聘嫁就是。留牌子是上头看着你好,但一时半刻找不着人家配你,先把你给留下来。可皇上那边真能记得住每一个被留牌的人?

万一今年留牌了,然后上头的人把姑娘给忘了。一年年下去,姑娘被拖大了年纪,那可就砸手里了。

所以一旦留牌子,各家都会赶紧打听上头的意思。到底是想把姑娘给哪一家,打听清楚再去这家问口风,两家有了共识,求个指婚也是条出路。总比一直耽误姑娘要好。

从头到尾四爷都没吭声,抿了口茶道:“都有哪几家的孩子被指婚了?”

顾俨扳着手指一个个数。直郡王府的弘昱,五爷家的弘升,七爷家的弘曙。还有就是四爷家的弘晖。

四爷慢慢叹了一口长气,在座的三人也都沉默下来。

顾俨数了半天,刻意隔过去的就是废太子家的弘晰和弘晋。这两个孩子一个十九,一个十七。

但废太子实在是个太敏感的话题,四爷能替直郡王家的弘昱求情,却不敢去碰废太子家的事。就连顾俨等人也没有提起这个,包括京里的人,全都不约而同的把这两个人给忘了。

送走顾俨等人,四爷先去看弘昤,然后再去看李薇

她正在后面院子里跳绳,刚才弘昤大哭大叫就是因为‘额娘出去玩不带我’。四爷说他聪明还真没说错,明明照顾弘昤的是­奶­娘他们更多,可弘昤好像就知道李薇才是他的额娘。­奶­娘们来来去去的他不在乎,一看到额娘出去不带他就生气了。

四爷过来时,她正好又跳完了一百个,停下大喘气中。

“累成这样,何必难为自己呢?”他接过她手中的绳子,道:“你现在正好,一点也不胖。”

人家肚子现在还是怀胎五月的样子,至少要缩到三个月才能说不胖。

李薇拿四爷没办法,有时她也怀疑古人的审美观是不是真的跟现代人有很大差距?旗袍上下一直筒,所以清朝的男人认为女人没有腰是正常的?

可晚上两人回到帐子里,他也很喜欢摸她的腰啊。

“简直像握着一把棉花。”他这么说。

被他掐着腰往后拉,他往前撞的呼吸不稳的她脑子糊成了一盆糨子,顾不上想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握起来像棉花=摸不到骨头=……­肉­太厚。

= =

四爷绝对爱她入骨。

李薇厚颜不惭的想。要么就是他的审美观真的是唐朝杨妃那一挂的。

眼看就要到新年了,屋里烧起了火墙,她也换上了棉衣。今年的选秀年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过去了。回想起来,她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怀孩子,没顾得上怎么­操­心着急。

现在大事已定,四爷府里一个人都没进实在太美!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今年成亲的第三代太多了。跟弘晖一辈的不少都趁今年指了婚。

等于说,她的儿子这一辈已经开始给她生孙子了。

李薇实在不愿意想起这件事,她二十九,永远二十九。

“玉瓶,”她喊,“把库房的账册拿过来吧。”

玉瓶带着人把账册抱来,主仆几人一起坐着准备给这些小辈们挑新·婚·贺·礼。

直郡王府的礼不能太显眼,但要实在。

五爷家的走中庸路线。七爷家的要加厚一分,因为她跟纳喇氏关系好。

这些一上午都挑完了,玉瓶看她始终不提另外一个人,小声提醒道:“主子,还有大阿哥呢……”

对,还有弘晖。

李薇按着额头发愁。倒不是说她对弘晖有心结,或者因为跟福晋的关系不想送礼。说实话她对把库房里的东西送出去一点都不心疼,因为大部分也是她收来的礼物,而且大多数她都没仔细看过,从收进来起就堆在库房里积灰了。

不是自己挣的,送谁都没真实感。

问题是,送弘晖的礼物轻不得,重不得,叫她无所适从。最重要的是连个能做参考的对象都没有。她不能跟四爷送的差不多,跟福晋比肩显然也不合适。要是跟送五爷、七爷家的孩子们的差不多,那就成送外人的了。

要显得是一府的亲人,要透出一股亲热劲来,还不能太亲热显得不正常。

她挑了一下午都毫无头绪,只好先在单子上写上几个贵重的占着位置,其他嘛反正时间还早,新年后再考虑这件事吧。

封侧妃后第一次出门,又是新年的大节日,李薇身边的人都沸腾了,就连四爷都郑重对待,特地从府里把大嬷嬷给请过来了。

几年未见,大嬷嬷满头的头发都花白了。

李薇恭恭敬敬的对大嬷嬷行了个大礼,亲自扶她上座,奉上茶后笑道:“又要麻烦您了。”

“哪里的话?”大嬷嬷笑起来添了两分慈祥,道:“只要王爷和主子还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

她来了并不只是照顾李薇一个,还有福晋。不过乌拉那拉家紧跟着也送来了人,大嬷嬷也就是去那里看看,更多的时间还是都花在了李薇身上。

李薇叫大嬷嬷调|教得滴溜乱转,耳边常回荡着大嬷嬷现在的口头禅:“您如今是侧妃了,不能给王爷丢脸。”

有时大嬷嬷不在身边,她脑海中都是这句话‘您如今是侧妃了……’。

洗脑洗了一个月后,她惊喜的发现腰又变细了!终于从五个月缩回到三个月了!

这真是天上掉馅饼啊。

四爷也揉着她的腰说:“现在正好,不许再瘦了。真要瘦成一把骨头爷就不喜欢了。”

有您这样妨碍进步的吗?

有他在耳边不停的说‘你这样挺好的’,‘爷就喜欢你这样’,说来说去把原本意志就不够坚定的李薇给说得心思活动了。心道大过年就是养膘的时候,到明年再减吧。

于是她重新投入到了­奶­茶、­奶­油蛋糕和炸­鸡­的怀抱之中。因为怀孕一年要忌口,而且那时体重涨得她怵目惊心,简直就是睡一觉就长了一圈的活样板。叫她怎么敢再吃这类高热量的‘垃圾食品’。

阔别一年,真的好想它们。她吃不算,还带着四爷一起吃。四爷对这些的兴趣不大,唯一能叫他吃两口的就是炸三­色­。金黄的薯条炸出来摆在盘子里也好看,听说连顾俨他们都喜欢这道点心。

等到要进宫的那天,他们跟四爷还是兵分两路。

十三爷也提前到了圆明园,李薇看到他的时候都惊呆了。上次他来的时候还没注意看,十三爷现在简直就瘦得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了。以前他年轻,瘦也瘦得­精­神。现在的瘦就是不健康的瘦法。

他过来是想跟四爷一起去畅春园,看能不能进去给皇上磕头拜年。能进去就好了,所以他穿得十分整齐­干­净。

进不去……就只能在畅春园外磕个头。

一切只看到畅春园后皇上让不让他进去。

所以十三爷一来就很紧张,搓着手不肯坐下来,给他上了茶端过来也不敢喝,一直端到四爷换完衣服出来看不下去了,从他手里把茶接过来放下,叹道:“十三,你放松点。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再不济日后的机会多着呢。”

十三爷的神情一下子就变低落了,好像他来之前是抱着很大的希望,此刻被四爷一言戳穿,那希望就像镜花水月一样消失了。

李薇在隔壁接待兆佳氏,她的肚子大了,来了之后她的­奶­娘就替她告罪,说这副样子也不好多走动,请李薇派人领她去替兆佳氏给福晋请个罪,说不能去见她了。

“冬天雪冷路滑,是应该小心点。”李薇道。

然后就叫张起麟带兆佳氏的­奶­娘去了。

约一刻后­奶­娘回来笑着说:“王妃说叫您好好歇着,不用这么客气,还说一会儿她过来看您。”

兆佳氏连忙坐直身:“怎么能叫四嫂过来看我?你没应吧?”

­奶­娘道:“我哪会那么不懂事?您就放心吧。”

兆佳氏松了口气,对李薇道:“叫嫂子看笑话了,我们爷也是担心我出事。”

“应该的。”李薇笑。

兆佳氏这场作派不管是不是作给她看的,她都要领情。

进了永和宫后,德妃特意叫人把她和兆佳氏先送到一个屋里去,叫人给她们泡脚驱寒。永和宫的方姑姑特意过来看,道:“你们两个一个是刚出月子,一个还怀着孩子,我们娘娘念叨了好几回,叫好好照顾你们呢。”

李薇和兆佳氏都要起来谢恩,方姑姑道:“娘娘也是心疼你们,快别动了,一会儿再过去陪娘娘说说话吧。”

等再到永和宫正殿,坐在娘娘那边时,李薇的座位往前挪了。挪到了兆佳氏前头,跟他们福晋坐在一起了。

兆佳氏和完颜氏都排在了后面。

换了个新位置,李薇挺不习惯的,一抬头就正对着成嫔和她身边的七福晋。成嫔对她礼貌的笑笑,她也笑回去,然后装羞涩低头。

幸好,德妃不太常叫她说话,她只要从头到尾附和大家一起笑就行了。

回到圆明园后,她一见四爷就问:“十三爷进去了吗?”

看四爷的神情不像是十分失望,却也摇头轻叹:“没,我陪十三在园子门口等了约有一刻,皇上也没叫他进去。”

李薇倒是挺替十三爷难过的。

四爷拍了拍她的肩,说:“这个我早就跟十三说过了,皇上没那么轻易原谅他。不过也没忘了他这个儿子就是了。”

赏了皇庄,皇上的态度是软化了。十三才想一鼓作气,结果皇上却没松口,还是一样。

第二天,十三还是来圆明园了。

看着是平静多了。见了四爷就说:“弟弟想着还是该去给皇上磕个头。能离皇上近一点也是好的。”

四爷笑道:“你这么想就对了。”

李薇在一旁看着,多少明白了十三爷的意思。皇上虽然一时不想见他,未必没有继续看他表现的意思。所以这个头还要继续磕,闭门羹也要继续吃。他不吃,皇上就永远不会主动叫他去见,他吃了,说不定吃着吃着,就不用吃了呢?

正这么想,苏培盛小跑着进来,先扫了她一眼,再对四爷说:“王妃到了。”

李薇起身道:“我去迎一迎。”

四爷顿了下,看着她对苏培盛道:“给你李主子拿件斗篷,外面风硬,别吹着了。”

苏培盛应了,转眼拿了件四爷的斗篷出来。

当着一堆人的面,她也不好说我的斗篷就在那边屋里搁着。

她披着四爷的斗篷出去时,福晋正在下暖轿,头顶上雪花飞舞落下。她步下台阶,迎着福晋笑道:“姐姐来了,王爷叫我来迎你。”

元英扫过她身上这件斗篷,恍若未觉的说:“嗯,劳动你了。”

“哪有。”李薇也笑,心中叹气。日后这样的时候会越来越多吧。

唯一叫她不安的是,四爷好像在后面推着她。

他想叫她和福晋争个高低上下吗?

为什么?

295、山陵崩

侧妃的车坐起来跟侧福晋的也差不多,不过更宽敞的,走起来也更稳了。红顶红盖红垂帏红垂幨,跟正妃比就是一个是红轿子,一个是黄轿子。

地方大了,坐的还是她和玉瓶两个人。

她坐在车里的小榻上,怀里抱着四爷的那件斗篷。刚才她就直接穿着斗篷出来上车了,玉瓶怀里抱着她的斗篷。等一会儿下车就要换过来了。

她可惜的摸着刚才拖到地上的斗篷下摆:“都脏了。”院子里再­干­净还是沾上土了,她的身高跟四爷的比那是低了一个头,她穿他的斗篷,至少有三寸在地上拖着呢。

玉瓶轻轻的吸了口气。刚才福晋来的时候,九洲清晏里的气氛可是不一般。结果他们主子上车后就说了这一句话,好像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她顺着主子的话说:“不怕,院子里他们扫了好几遍呢,回头掸一掸就好了。”

李薇的手无意识的在四爷的斗篷里抚来摸去,嗯了声。车外的马蹄声踢踢踏踏的,有四爷和十三爷,也有弘晖和弘昐。

出在大门,四爷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几辆骡车,交待弘昐:“路上当心,遇上叔叔伯伯们记得打招呼。别失了礼数。”

弘昐下马恭敬领训,“是,阿玛。”

弘晖也下了车,拍了拍他的肩。

弘昐对他笑了笑,拍了两下他的胳膊。

四爷就看着他们兄弟两个拍来拍去,十三仿佛累了一般垂着头,目光根本不往这边扫。

弘晖上马后,弘昐目送他们离去,之后才上马,对安巴道:“出发。”

安巴回身喝道:“出发!!”

排在最前头的福晋的车上,车夫空甩马鞭,啪啪几声脆响,四匹骡马才齐齐迈动蹄子,车往前缓缓行去。

……

永和宫里,李薇只穿一件夹棉的袍子,外罩一件羊羔皮的坎肩坐在福晋后头,听着各种八卦。新春佳节就是交换八卦的好时候,各种宫闱小道消息会像井喷一样冒出来,李薇只要带着耳朵就行了。

今年唯一的不和谐音符就是良妃没了。那是在大年初五的早上,他们刚进宫才排好队准备跪,队伍里就有耳语开始流传了。

传到她这里时她才知道,昨天晚上良妃,咽气了。

队伍里这么热闹是因为大家搞不清楚要不要赶紧回府换身衣服过来奔丧。但到了该跪的时辰,太监照常出来传话,她们还是照常跪,跪完回了永和宫,德妃证实了良妃确实没了的消息。

“听说是昨天夜里。”德妃眼圈泛红。

成嫔也抹泪:“真是……她还年轻呢……”

一殿的人都在为良妃伤心,李薇也从善如流低头擦泪,有没有泪不重要,重要的是姿态。反正这会儿殿里没有人抬头,全都低头。

替良妃叹息了一刻钟后,德妃和成嫔起身去洗脸梳妆,出来德妃就笑道:“看我,大过年的好时候说起这个,倒惹得你们都陪着我哭了一场。”

大家马上纷纷表示才知道良妃娘娘的事好震惊,好伤心,德妃娘娘重情重义,她们好感动。

德妃笑道:“说点开心的事吧。”然后转头就问起了弘晖和弘曙的婚事,指了哪家啊,那姑娘我听过/见过,是个好姑娘。

福晋在这时还是比较高兴的,七福晋就有些冷淡了。幸好德妃只是恭喜了她一句,七福晋迅速起身谢过娘娘垂询,然后成嫔就开始说弘曙是个好孩子,小时候拉弓拉不开还哭,老七就安慰他云云。端得是父慈子孝。

德妃叹道:“如今我们都要享儿孙福了。”

“是啊,不过娘娘还年轻着呢。”成嫔笑着说。

明知是吹捧,德妃还是高兴的,道:“哪有,我比你可要大呢。”

成嫔道:“娘娘就是生得比我早,看着也比我小呢。”

这话倒是真的。成嫔看着就比德妃大个十岁的样子,虽然过年时脸上也涂了粉和胭脂,可就像浮在脸上一样,一看就假得很,再看她的手也是青筋直露。而坐在上首的德妃,姿态雍容,年纪在那里倒是能一眼看出来,但气­色­比成嫔好得多。

成嫔牺牲自己来捧德妃,真把德妃捧高兴了。

德妃也不白高兴,等坐下抹牌时,她点炮让成嫔赢了好几把。德妃拿出来当彩头的今年新制的首饰和衣料都输给成嫔了。

李薇今年能在旁边陪着看牌,已经算是相当有脸的一个位置了。看到这一幕时,心里十分佩服德妃。

怪不得她在宫里数十年屹立不倒,对着成嫔这个仰她鼻息的无宠妃嫔,她都能这样容让她。成嫔那样捧她,完了她还要想办法再去哄成嫔。

那些拿出来的首饰和衣料一看就是成嫔正需要的。内务府那边看人下菜真不是一两回了,成嫔过年出来的这一身看着是已经很­精­心了,但是新衣还是旧衣,在座的都能看得出来。

李薇以前从来没觉得衣服能叫人看出黯淡来,进宫后遇上的妃嫔,只从穿戴上就能看出是受宠的还是无宠的。先敬罗衣后敬人这话是难听,但在认不出是谁时,衣服真的是个很明显的风向标。

成嫔是黯淡的时候多,鲜亮的时候少。

李薇进宫这么多次,听说成嫔身上稍微好一点的首饰和衣服都是德妃给的。

德妃给了不算,还不想叫成嫔难堪。既有前头的事,还要再假托‘输牌’给她,要是没这两件事,李薇估计德妃可能会借弘曙指婚这件喜事的理由给东西。

德妃做事,实在是太周到了。

李薇禁不住想,如果她是德妃,她能这么事事周到吗?

想了一会儿她就觉得累了,不成,这么过太费劲了。要她这么对成嫔,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跟成嫔要好。不然,像四爷放在府里的宋氏等人,她宁愿敬耐远之,也不愿意跟她们发展下友谊。

良妃没了的事就像一颗小石头落进深潭里,只听响不见影,过后无痕。说起来也正经得很,大过年的好日子,太后的身体还不好,不能叫上头的人为这个伤心。

畅春园那边也毫无动静。按说妃嫔过世,只要是没什么大过错,皇上肯定会有一二抚慰。或对其家族,若对其人。简言之就是要夸两句,示意你走了我很伤心。就像十三的额娘章佳氏,在世时是庶妃,死后追封为妃,是以妃礼下葬的。

良妃这边却没有恩旨,皇上也没有说什么话。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收敛了。

听说良妃的死讯传来后,八爷大病。

但这两件事都没引起太大的震动。与此相比,畅春园里庶妃石氏有孕倒是件喜事。

二月初就有消息了,听说皇上大喜,所以四爷也赶紧去畅春园贺喜,回来听他说半个京城的人都去了。一直到六月,还有云南总督在请安折子上说听到一个喜信,奴才恭贺圣上云云。

十三爷坚持去畅春园磕头磕到了十五,李薇都替他累。过年时多冷的天,每天天不亮就过来,打扮整齐跟着四爷到畅春园,四爷进去了,他在园子门口恭敬的三磕九叩,当着进进出出那么多人的面。

隆科多就撞上过几回,还都挺客气的上来打招呼。

“十三爷,好啊?您跟这儿站着­干­嘛呢?这多冷的天儿啊。”

十三就冲他客气笑笑,一句废话没有,自己磕完自己就走了。

这都是在园子外看车的苏培盛当八卦说的,李薇才发现跟四爷无关的事上,苏公公也挺健谈的。学隆科多学得惟妙惟肖,叫人特别想揍他。

等年过完了,十三爷仿佛磕头磕上了瘾,天天都去。横竖他现在也不用办差,也没人不叫他出府。他就天天到畅春园门口磕头,雷打不动,比上班都准时。

李薇听了后就觉得十三爷这样吧,太卑微了。

四爷却道:“十三这是长大了。”

他合上书,叹道:“他这么一天天的磕,进出畅春园的人都看到了。一大早的多少大人从门口进呢?看到了,有一句半句漏到皇上耳边,他这头就没白磕。”

“他就不怕没人替他传话?”她问,不过问完就觉得自己二了。皇上自己什么都没说,下头的人都是猜皇上的意思的。前头皇上还赏了十三一个皇庄呢,肯定会有人猜皇上这是不是心软了?又想起这个儿子了?

比起前头已经长大的儿子,年纪小的几个儿子,皇上都是很疼爱的。就像宫里那几个,十五、十六,十七,就是二十阿哥也常常这边下了上书房,那边叫皇上接进畅春园了。

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皇上不必疼孙子,他自己的小儿子就疼不完了。

四爷果然笑了,轻佻的摸了下她的下巴:“你说呢?”

她白了他一眼,趴他身上啃他的耳朵,啃得他下头竖起了旗,于是她一边啃一边笑,他也笑,搂着她往榻里滚:“又来磨人了。”

畅春园门口,十三跪在那里磕完今天的份,早就站在一边的梁九功今天终于向他走过来,恭敬道:“十三爷,万岁爷叫您进去呢。”

一瞬间,十三竟然忘了站起来,就这么跪着想给梁九功做揖,被梁九功哎哟一下给搀住架起来。

梁九功呵呵笑:“十三爷,跟奴才进去吧。”

十三这会儿就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对了,他拍着自己膝盖上的土,犹豫道:“梁公公,要不我回府去换件衣服?”

不过被梁九功一看,他就知道自己说了句傻话。

梁九功弯腰在他腿上拍了几下,把浮土拍掉后,道:“十三爷,走吧,皇上是见儿子,您小时候爬太平缸沾了一身的水草时,皇上也没生您的气啊。”

胤祥的眼眶马上就潮了,拼命眨几下眼睛,他算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路跟着梁九功走进去,他一脚深一脚浅的,感觉像在做梦。

清溪书屋里,康熙正倚在迎枕上,手中握着一卷书。窗外的阳光透进来,洒在地砖上,离他的榻约有一尺的距离。

他现在已经看不了书了,就是封面上的名字他都看不清了。不过他还是习惯坐着的时候手里握一卷书,不握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不安。

屋里屋外都静得很,偶尔能听到屋外树上的鸟鸣声,清脆悦耳。

沿着走廊,听到了两个急促前来的脚步声。跟在后面的那个略有些绊脚的感觉,走得磕磕绊绊的。到了门口,他听到后面那个脚步声扑通一声跪下,然后是熟悉的呜咽声。

对了,是老十三。

他听到膝盖擦着地,膝行过来的声音。模糊的看到他的十三穿着一件湖蓝的常服,低头从门口爬了进来。等他靠近了,他才看到他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

“皇、皇阿玛……”胤祥爬到榻前,重重的磕起了头。

康熙叹了声,放下手里的书,探身去够他的肩,梁九功赶紧在旁边扶着点。

胤祥一直垂头痛哭。

康熙终于拍到了他的头,苦笑道:“十三啊,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先叫梁九功带你去洗把脸,一会儿过来陪阿玛说话啊。”

“嗯,嗯!”胤祥拼命点头。

梁九功赶紧道:“十三爷,奴才侍候您。”

他们两人出去,康熙缓缓靠回去,长长的舒了口气。

少顷,梁九功带着胤祥回来,看到皇上仿佛是睡着了。两人就放轻脚步,梁九功先捡起滑到地上的书,夹好书签放回桌上。

胤祥已经有多年不曾靠近康熙了,一时竟不敢去扶一把。

梁九功上前扶康熙躺好,对他说:“十三爷,您帮奴才把炕桌挪一挪。”

胤祥忙答应着,小心翼翼的把炕桌搬下来。

身后突然扑通一声。

他回头看,发现梁九功像被抽了浑身的骨头一样跪在榻前。

康熙还是倚在那里,只是背后的迎枕是缎面的,太滑。他正在慢慢的往外滑倒。

胤祥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他半天才轻轻提醒了句:“梁公公?您快扶皇阿玛一把。”

梁九功浑身一颤,回头看他,整张脸就像见了鬼。

圆明园里,四爷被匆匆叫走了。

李薇都顾不上让他换身衣服,玉瓶过来看了看天说:“这个点儿出去,王爷还没用午膳呢。”

“……”李薇没接话,她刚才看到了四爷的脸,总觉得心里狂跳。

一下午她都魂不守舍,陪弘昤玩把金铃举得太高,他刚会翻身显然是够不着的,怒的使劲拍床榻冲她啊啊的喊,她才赶紧把金铃给他。

看他拿口水洗金铃,玉瓶奇怪的发现主子今天都没说‘不要舔’。

“主子?”她小心翼翼的问。

李薇回神,“哦,没事。”拿走弘昤的金铃,这金铃他的哥哥姐姐们都玩过。弘昤又啊啊叫起来,用他的小胳膊拍床。

李薇拿布把金铃上的口水擦掉再给他,他再继续舔。

玉瓶心里嘀咕,主子这是怎么了?

看她陪着五阿哥却老走神,实在叫人想不透。以前五阿哥一点小动作主子都会笑,还会跟五阿哥一样啊呜啊呜的好像在说话,五阿哥叫,她也学五阿哥叫。

玉瓶想了想,等到五阿哥玩够该去吃­奶­换尿布了,她端茶给李薇,劝道:“主子,王爷是去办正事的,您……要不要叫说书的来给您解解闷?”

李薇才知道玉瓶想岔了,摇头叹道:“不用。”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心浮气燥,有点像以前打工,结果发现是骗局之前。很多人都说可能是骗局,她一边想不会那么倒霉,一边心里越来越没底。

今天的感觉比当时还糟,简直叫她坐卧不安,做什么事都不能专心。

很快到了晚上,天黑了四爷还没回来,稀奇的是也没叫人回来送信。

晚膳吃得没滋没味的,她只用了一碗粥就叫撤下去了。

这时,张保悄悄进来了。

他一进来就使眼­色­看周围侍候的玉瓶等人。李薇挥手叫他们都下去,只留下她和张保。

张保靠近,小声道:“李主子,外头九门都封了。”

李薇不自觉的坐直身,看着张保,等他接着往下说。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她才明白张保是来请她示下的。

——这时应该找她吗?

她不知道。

但显然不是推诿的时候。

哪怕她越俎代庖,事后会被四爷厌弃,她这会儿也要尽快拿个主意出来。

“把园子封起来,不许进,不许出。各处点名,查清有没有人现在还在外头,去了哪里,近的赶紧给叫回来,远的就先不叫回来了。”

张保应下了。

她起身,喊玉瓶进来:“去叫弘晖和弘昐过来,我现在去福晋那里。”

玉瓶赶紧道:“主子,肩舆。”

“不用备了。”她匆匆下台阶,身后玉瓶赶紧叫人点灯笼追上来。

一路小跑进了宇素心堂,福晋正在念经。李薇一边叫人通报一边往里走。庄嬷嬷要拦她:“侧妃请等等,让奴婢通报一声。”

李薇一眼瞪过去,庄嬷嬷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好悬撑住了,李薇已经越过她进去了。

元英听到动静就从佛堂里出来了,站在那里看李薇踏进来。

——她怎么会有这个胆子闯进来?

元英心底涌出一股想要叫人把她拿下,想要大声斥骂她的冲动。

但她忍住了。她了解李氏,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敢闯,就有理由。

李薇走近后匆匆一福,道:“请姐姐屏退左右。”

庄嬷嬷看着元英,她点了点头,庄嬷嬷才领着人都退出去,并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

李薇开门见山:“四爷不在,刚刚九门也封了。我封了园子,叫弘晖和弘昐去了九洲清晏,现在来请姐姐过去。”

短短几句话,说不尽多少惊心动魄。

元英却只想冷笑:“……你封了园子?”

——你是谁?敢封园子?

上回封了九洲清晏,这次你就敢封了圆明园?

李薇迎上她充满憎恨与厌恶的目光,平静道:“等见了四爷,我再请罪。如今先请姐姐与我一道去九洲清晏吧。”

296、稳坐钓鱼台

刘白板今年五十七,是个做豆腐的,人称豆腐刘,据说他们家这门手艺是祖传的,康熙爷微服私访时还吃过他们家的豆腐,真假没人知道,但豆腐刘的家里没供神主牌位,关公二仙,破旧的条案上铺着一方红巾,上头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块五两重的雪花银。

听说有个小偷钻进他们家里,被这银子的光耀花了眼,扑下连磕几个头,掉头跑了。

他们一家子连他媳­妇­带儿子姑娘和儿媳­妇­,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忙活。

这天,豆腐房里热气蒸腾,他们一家子正忙得热火朝天,忽然远远传来沉闷缓慢的钟声。

刘白板走到院子里,呆呆站住听那钟声声不停,仿佛要响到天荒地老去。屋里的老婆儿子等都慢慢走出来,个个脸上一片惊慌,他老婆不知所措的喊他:“他当家的……”

刘白板早已浊泪满腮,蹒跚跪下,重重磕在黄土地上,哽咽道:“皇上……皇上没了……”嚎啕声传出豆腐坊的小院,回荡在寂静的长街上。

东直门与阜成门外都聚集了长长的队伍,人山人海的。可九门却紧紧关着,腰悬弯刀,手握长枪的侍卫守在城门口,百姓们聚集在十数步远的地方不敢靠近。有一二个胆子大的闲汉冲侍卫们喊:“侍卫大爷,这城门什么时候开啊,我还等着回家呢。”

有这一声,后头此起彼伏都喊起来了。

这个说:“我媳­妇­还等着我呢。”

“我这买的药,病人急等着用呢。”

……

可不管他们怎么喊,侍卫大爷们都不应声,看着他们手上的长枪,无人敢越雷池一步。有那眼看没有希望了,就转头回去了,渐渐城门口的人越来越少了。但运煤和倒夜香的驴车却不能走啊,这车上的东西不运到城外去怎么办?最后,运柴炭的也走了,只剩下拉夜香的车还在城门前求告。

畅春园内,皇上殡天的清溪书屋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里头原来侍候的一共八十六人全都绑起来堵住嘴被放到几处空屋内看着,不许他们交头接耳,交流串供。

另一边,与清溪书屋毗邻的太仆轩里,坐着十数个人。

里头大马金刀坐着的是四爷为首的阿哥们,外面站着的是李光地为首的内阁大臣。现下无一人开口。

四爷坐在上首,往下有胤祉、胤祺、胤佑,另一侧是胤禟、胤与胤祯。

梁九功站在中间,胤祥站在左侧一点的位置上。

他们两人是皇上驾崩前见的最后两人。

太朴轩里,钟摆一下下的响着。

一片寂静中,胤禟突然道:“怎么不见八哥?”

霎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胤装没听见,也没附和胤禟。

胤禟见无人接话,直接问四爷:“四哥,您现在是兄弟里的这个。”说着竖起大拇指,“您发个话,叫他们把八哥叫来呗。兄弟们都在,不好漏了八哥吧?”

他还扫了眼胤祥,“再说,十三都在这儿了。八哥也该来给皇阿玛磕个头。”

他一个人唱起了独角戏,却不觉得尴尬,说完还就一直盯着四爷看。他扫到四爷手腕上戴的一串佛珠,心道装,最能装的就是这个!

四爷看他盯着他手上的佛珠看,这是素素穿的一百零八颗的沉香佛珠。她昨天晚上穿好后,今天好玩就给他戴上了,出来时忘了取下来,就这么一直戴着了。

胤禟只得意,就听四爷问他:“那要不要把大哥和二哥都请过来?”

胤禟一下子卡了壳,还想再说,被身边的胤踩了下脚,闭嘴了。

四爷没理会胤禟,开了口就接着说:“叫你们来是商量的,如果不想在屋里坐着,那就出去跪着。”

不管怎么说,四爷都是目前身份最高的一个。他摆出王爷的架势来,没人敢直迎其锋。停了一会儿,胤禟才道:“那,现在怎么办?”

皇上突然崩了,什么话都没留下。临走在身边的一个太监,一个十三都不是说话能叫人信服的人。

从他们一个个都到了以后,除了把清溪书屋给围了以外,剩下的都在静坐发呆。

四爷并不急,他能忍到如今,就不差再忍这一会儿。

胤禟坐不住,一开这个口,他就道:“还是请大人们进来商量吧。”

胤禟冷哼,没说请他们进来­干­什么?这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事,那些人都是奴才,难道他们说下一个谁当皇帝,就听谁的?

自有人出去传话,李光地就带着人进来了,给诸位阿哥爷都行过礼后,胤禟带着几分轻蔑的说:“李大人,雍王说请您几位进来商量,如今这个样子,你们有什么主意没有?”

李光地就像御前奏对般恭敬严肃的对上首的四爷行了个礼,眼观鼻,鼻观心,说:“禀雍亲王,诚郡王,五贝勒,七贝勒,万岁有遗诏。”

就像一瓢凉水浇到滚热的油锅里,一时之间胤禟都跳起来了,指着李光地喊:“你说真的?”

李光地转向他,恭敬道:“不敢欺瞒九爷。”

所有人都愣了,胤祉却发现四爷却还是不动如山的模样。心中不由惴惴。

李光地跟着还找来了一个证人,起居注官张廷玉。

张廷玉出来也道:“康熙四十九年八月八日,万岁在乾清宫,南书房,起诏。”

胤禟不由得转头看其他兄弟,见个个都低头垂首,好似都默不关心,才惊觉他跳出来的太急了,一屁|股坐下也不吭声了。

李光地扫了一圈这群龙子,上前半步对四爷说:“请雍亲王示下,不如我等现在就去乾清宫取遗诏?”

四爷起身,所有的兄弟此时都抬头看他。

“正该如此。”四爷道,对李光地道:“大人请。”

“不敢。”李光地退后半步侧身让路,“雍王请。”身后其他大臣也都避开一条路,并统统矮了半个身。

四爷不再相让,一马当先走了出去。

其他人也都匆匆跟上,胤禟走在最后,刚才他跳出来说话没有一个人搭话,怎么老四出来说了两句就这么管用?

不就是个亲王吗?

这是就把自己当成太子了?

美得他!

圆明园里,李薇他们已经枯坐了一夜。

看外面天已大亮,张保来回传话,道:“九门现在还没开,各处都有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守着。刚才咱们的人回来,看到阜直门那里还排着几十辆车呢。”

眼看一时半刻不会有转机,李薇听着隔壁弘昤醒来后的哭声,对福晋道:“要不,先叫孩子们去歇一歇?有消息再叫他们过来。”

元英听而未闻,对张保说:“其他府里是个什么动静。”

张保恭敬道:“奴才不知。”

李薇是不想再坐了,她愿意给福晋面子,福晋成心要晾她,她­干­嘛还要哄着她?

她直接跟弘昐说:“你去瞧瞧你姐姐和弟弟他们,叫他们别担心,该吃吃该喝喝。天塌不下来。”

弘昐刚要答应着起来,元英转头对李薇正­色­道:“妹妹慎言。”

李薇含笑:“是。”然后自顾自起身,“姐姐慢坐,妹妹去去就来。”

说罢自己转身走了,弘昐赶紧跟上。

诺大的屋里一时只剩下了元英和弘晖。

元英微微有些呼吸不稳,看弘晖放在膝上的拳头也是握得很紧,她叹了声:“不要在意。你去外头看看,园子里各处都走一遍,那些守门的侍卫都好好的抚慰一番,就说等爷回来了再赏他们。”

弘晖起身应了声是,却没有马上就走,而是看着她像有话要说。

元英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半天平静的说:“……我不会跟她计较的。”

弘晖只能点头出去。出来的路上心里复杂难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告诉额娘大气些,不要跟李侧妃计较。可他不忍心叫额娘一再的受委屈,更何况这委屈他还要她咽下去,对李侧妃容让,笑脸相迎。

他要责备李侧妃目无尊卑?他没有立场。李侧妃是阿玛的侧妃,是他的庶母。他对她要恭敬,而不能直言其错。

只是李侧妃步步紧逼,对额娘早就没有了早年的恭敬与顺从。是儿子越生越多,养大了她的心?还是弘昐渐渐长大,她开始为他打算?

弘晖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真希望阿玛不要被李侧妃蛊惑。那样,他和额娘就再无立身之地了。

东侧间里,李薇正抱着弘昤跟弘昐说:“我想是不会有事的,只是为了万一。你去一趟叫额尔赫安心,宜尔哈和扎喇芬的胆子有些小,不必跟她们说太多。弘昀那边你也去看看,我怕他压不住。”

弘昐被她叫来了九洲清晏,弘昐和弘昀的侍卫,还有额尔赫的那十个人就都交给弘昀了。

李薇还是防着万一的。若真有万一,他们手中有人才能逃得出去。幸好弘昐几个的侍卫加起来也有四十几个人了,说起来也不算少。冲击九门是不可能,但战得一时,为孩子们求一线生机却足够了。

弘昐点头,道:“额娘,你一个人在这里行不行?福晋那边……”刚才福晋明显是想趁机喝斥额娘的。

李薇笑道:“别小瞧我。你以为现在她在九洲清晏喊一声把我拿下,会有人听她的吗?”

弘昐听了她的话,终于放心走了。

李薇就在屋里哄弘昤,叫玉瓶去传膳。

玉瓶战战兢兢的进来,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园子里突然严禁起来是真的。何况福晋和主子,再加大阿哥和二阿哥坐了一整夜,明显是在等外头的消息。

“主子?”她想问出了什么事,还有,这时叫膳?恐怕没人有心做饭吧?

“难不成都不吃饭了?”李薇没好气道,“别瞎想了,什么事都没有。叫他们赶紧做饭。”

玉瓶刚要走,她叫住她道:“对了,守园子的侍卫们也要吃饭的,让膳房先做他们的。”

玉瓶这才领命而去。

她在里面是心神不定的,出来叫人传话时却镇定如常,还能细细的给小太监交待要做几样时鲜的炒青菜,冬瓜盅很好,还有再来个糖醋樱桃­肉­。

小太监昨天一晚上都不敢睡,生怕被人闯了门砍了脑袋,这会儿听到这位姐姐说了一通八宝­鸡­、松鼠鱼、冬瓜盅,传话的路上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但一夜的不安倒是消退了。你想啊,要真是有事,主子们收拾细软跑还来不及,还有空挑剔吃喝?

膳房里,虽然早就热火朝天的开始做饭了,但不管是大师傅还是洗菜的小太监都四处张望,手上的活都做得乱七八糟的,不少人腌­肉­洒了两遍盐,或者摘菜把菜扔了,把蔫叶子扔进筐里的。

刘宝泉来回盯着,正对着一个做­肉­丸子的大师傅骂:“你这是打算放几遍盐?你自己尝尝这个味儿!”

那边,小太监跑过来,小路子赶紧喊:“师傅,李主子传膳了!”

刘宝泉赶紧过去,笑眯眯的听完,回来就使唤人去挑只好­鸡­回来开膛破肚,挑个长得漂亮的冬瓜掏空做冬瓜盅,挑只大小肥瘦都合适的鱼,去鳞掏空肚子准备做松鼠鱼。

他把半个膳房的人都使唤得滴溜乱转,刚才那做­肉­丸子的师傅过来悄悄问:“刘爷爷,您说这是……这李主子这是……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刘宝泉白了他一眼,“做你的­肉­丸子去。”

那师傅都要哭了,“不是,刘爷爷,您给我个话,我这心跳得厉害。”

“能有什么事啊?”刘宝泉叹气,“主子这都叫膳了,你说还会有什么事?”

那师傅叫这一句话给安了心,马上说:“真没事?那园子还封着呢。”

“主子的事你怎么这么多话?就不兴主子封着玩啊。”刘宝泉推开他,“闪远点,别碍我的事!”

那师傅叫推得一个踉跄也不生气,反倒兴冲冲的回去做­肉­丸子了,他先尝了一口,呸的一口全吐出去,这都咸得发苦了。他的徒弟在一边笑:“师傅,您都放了三回盐了。”

他照他徒弟头上就是一巴掌:“笑话P啊!去!切两筐菜来,咱做包子馅!”

徒弟嘻嘻哈哈的去了,膳房里的气氛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变回来了。

圆明园正门,布尔根正跟弘晖在屋里说话,突然听到外头乱糟糟的,出去喊:“吵什么呢?再吵就拉出去打板子!”

一个侍卫跑过来,笑道:“头儿,是膳房送饭来了。”

布尔根走到那边,见膳房的太监推着板车,上面放着几大桶的饭、菜和汤,正在往下卸。侍卫们都围上去拿饭,一个个都挺乐呵的。

布尔根也换了副颜­色­上去,笑问那膳房的太监:“今天倒是晚了点啊。”平常可早就送来了,他还想叫侍卫们去膳房催催,不过想今天大概园子里也是人心不稳,晚一点也不奇怪。

那太监抹了把汗,没好气道:“行了,有就不错了。主子吩咐说先叫给你们做呢。主子那边还不知吃上了没呢。”

布尔根转了下眼珠子,回屋里见弘晖就道:“那些小子肚子一饿就这样,叫阿哥见笑了。”

弘晖道:“没事。那我就先走了,谙达用饭吧。”

布尔根送到门口,特意把弘晖往那放饭桶的地方绕了一圈,都没见他往那边溜上一眼。一路送到外头,弘晖再三请他留步,他问:“阿哥还没吃呢吧?”

弘晖笑着说:“我没事,谙达留步吧。”

布尔根目送弘晖走远,身后的侍卫道:“头儿,再不去可就叫他们吃完了。”

“滚,他们敢!”布尔根骂道。

侍卫道:“还真没想到,主子们倒想着咱们呢。”

布尔根笑了下,摇头叹气。心道,哪个主子还说不好呢。

297、遗诏

抱着儿子吃过饭后,李薇还睡了一觉。熬夜刚开始都不会觉得累,甚至早晨时还会更加­精­神熠熠,但只要看到棉被或床,睡意就会滚滚而来。

她哄弘昤时已经忍不住往床上倒了。等弘昐回来说大家都很好之后,她打着哈欠说:“行,叫他们去歇着吧,先叫你的侍卫安巴盯着。侍卫们轮班休息,这不是一两天的事,别一口气就把劲给使完了。”

弘昐走后,她一觉就睡到了下午。因为睡眠质量高,起来后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她先叫玉瓶她们去看弘昐、弘昀、额尔赫和弘时,昨天这四个孩子分做两边了。弘时被她派去‘保护’姐姐。

不过弘时没那么好骗,沮丧道:“额娘不用哄我,我知道额娘是怕我一个人,叫姐姐照顾我。”

不等她再说两句安慰儿子幼小心灵的话,弘时就垂着头,一路大声叹气的出去了。

……看他这么有­精­神应该是不用担心了。

玉瓶走后,她想起福晋和弘晖,就问了玉盏,结果得知福晋自从她早上离开后,一直守在堂屋里。不说像她一个睡一觉休息一下,连膳桌端进去也只喝了一碗汤而已,还是在庄嬷嬷再三的劝说下才喝完的。

李薇佩服。这种意志力实在不能不服。至少她在熬完一夜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吃饭睡觉,就算她自己能撑,也会想着孩子们还要吃要睡啊。

玉盏悄悄道:“主子,您要不要去劝劝福晋?”

这也是应该的。福晋如此‘担忧’,庄嬷嬷等人要劝,她也需要去劝一劝,以表心意。

不过李薇想了想,还是摇头,说:“算了吧,我去劝也没用。”

玉盏着急的看着她,不过她不敢像玉瓶一样对她直说。李薇能理解,就算福晋不听她的劝,按理她也要去‘劝’的,而且是劝得越用力越好。如果福晋死活不听劝,她能跪一跪就更好了。

……死都不要好吗?

她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去刷好感。不管是刷福晋的好感(不可能),还是刷周围人的好感,认为她识大体,懂事,关心福晋神马的。统统不需要。

等玉瓶回来后,说弘时把额尔赫给骗到弘昀那边了,然后额尔赫把大格格和三格格也叫过去了,现在除了弘晖外,其他的孩子都在一起了。

“那弘晖去哪儿了?”李薇下意识的问了句。

玉瓶说不知道,但一刻后庄嬷嬷来请李薇过去,她就知道了。

九洲清晏的堂屋很少有使用的机会,因为其他的屋子都够大,所以她和四爷平常用膳都是在东侧间,东厢房那边是四爷的书房。西侧间住着弘昤。

昨天,是李薇把人都给带到正堂屋里去的。现在福晋和弘晖还在那里。

李薇应邀而来后,见张保和张起鳞都在下头跪着,福晋坐在上首,弘晖站在下面。李薇进去后坐在左起第一个位置上,扫了一眼室内这奇怪的情势,思量再三没有先开口。

王以诚小心翼翼的进来送了碗茶给她又退出去了。

她端着茶小口小口呷了半碗,福晋才打破沉默开口道:“现在侧妃来了,张保,不如你来问问侧妃,看大阿哥能不能出园子?”

哦,李薇了了。昨天她下令园子不许进,不许出,今天大概是弘晖想出去?守园子的侍卫铁面无私就给拦了。

张保跪在下头平静道:“都是奴才该死。”然后磕头。

福晋虽然没看她,李薇也知道这话是冲着她来的。因为福晋手上还拿着一张令牌,那肯定就是四爷曾经提起过的有‘出入平安’字样的腰牌。

张保也不推诿,也不争辩,只是一个劲的磕头。

李薇心知像四爷都有在御前磕头磕到回来脑震荡的时候,这些古人磕头真是拿生命在磕。由着他磕下去肯定不行,她也不对着福晋开口,柿子要捡软得捏嘛。

她对弘晖笑问:“大阿哥想出去­干­什么?”

弘晖看了眼福晋,上前半步恭敬道:“回李额娘,我想出去打探消息。”

“找谁?去哪家打探?”她问。

弘晖迟疑了下,福晋冲她看过来,目光逼视着她。

李薇稳稳坐着,对张保等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张保也磕了二十几个了,起身时都踉跄了下,张起麟在身边赶紧扶了一把,两人低着头退了出去。

门一关,元英对李薇说:“以侧妃的意思,是该怎么做呢?”

李薇笑眯眯的,“咱们在园子里等着不就行了?就是大阿哥出去打探了。”她对弘晖扬扬下巴,“他一个小孩子,不说能不能打探出来,就是打听出来了,回来报给咱们俩个女人,又能做什么不成?”

元英冷笑:“侧妃也太自谦了。”

说实话,他们现在还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人物。他们府里最大的王牌就是四爷,现在四爷陷进去了,什么情形都不知道,福晋唯一能做的就是说动乌拉那拉家。

除此之外,弘晖能接触到的除了跟他一起在上书房的权二代们,也就只剩下教过他几年书的傅敏等人了。权二代们现在站哪边还分不清楚,傅敏等人论身份没有一个有资格进南书房的。

其实这么一数,四爷露在外头的人手全是小虾米。太子有个索额图,直郡王有个纳兰明珠。往下数也就八爷算是交游广阔了。

四爷背地里肯定还有人,但就是他们都不知道而已。

总之,现在弘晖出去找人,最后也只能去乌拉那拉家求助。

元英说她自谦,何尝不是在说她小瞧了他们乌拉那拉家?她是乌拉那拉家的姑娘,身后有着最古老的姓氏之一的支持。她不是像她一般没有娘家可以依靠。

李薇很像学她一样冷笑回去,不过最后也只是站起来说:“您是王妃,王爷不在,您是最大的一个。”

元英看着李薇毫不留恋的就出去了,她最后说:“您大可以叫大阿哥出去打听,只要您觉得没问题就行。”

等李薇出去后,张保很快进来了,恭敬道:“刚才都是奴才不懂事,奴才这就送大阿哥出去。”说完看着福晋,等她的示下。

元英没说话,弘晖不明白的看着她,等了一会儿:“额娘?”

她先叫张保下去了,当着儿子的面,她没有太掩饰她的不安。真的该叫弘晖出去吗?去乌拉那拉家打听真的有用吗?

“弘晖……”她想问问儿子的意思,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弘晖等她开口,最后元英摆摆手叹道:“算了,你先回去吧。明天要是再没消息,咱们再商量。”

李薇回西侧间,叫人把她的起居先挪到这里来。去带在搬衣箱和首饰匣的玉瓶回来小声说:“福晋回宇素心堂了。”

她回去了?

李薇不由得松了口气。有她在那里坐着,就像门口堵着块大石头,叫人想起来就不舒服。

经过一天一夜,玉瓶等人的心情就像绷得过紧的弦,不自觉的就开始放松了。主要是这种封府不许进出不是第一次,而且外面九门被封的事只有几个主子知道,李薇连玉瓶都没提。

晚上,玉瓶侍候她洗漱时说:“不知道王爷在外面怎么样了?”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李薇说。

这句话放在这里太对了。要是四爷一早就倒了,他什么时候倒,圆明园什么时候就该被人冲进来了。既然现在圆明园都还好好的,那四爷肯定也没事。

玉瓶笑道:“幸好咱们园子里什么东西都是齐的,还有菜圃园呢,连吃菜都不用担心了。”她想起第一次封府时,第二天桌上就见不到新鲜的蔬菜了,主子还叫人圈了块地种菜呢。

下头的人都不知道事态有多严重,都当成以前封府时的事了。

她刚听了封九门时为防万一,一面封园子一面通知福晋,结果因为主子们在九洲清晏熬了一夜,下头的人才会惊慌失措。

现在福晋回去了,从表面上看应该没事了,大家也都开始放心了。

李薇也不说破,笑道:“是啊,都是多亏了爷。”

熄灯后玉瓶退出去,躺在床上的李薇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总忍不住的想,四爷现在怎么样了?在哪里?危险吗?

紫禁城,乾清宫。

有李光地和张廷玉,遗诏很快就找出来了,一式三份,满、蒙、汉三文。

但找到后就僵持到现在还没打开宣读,眼见已经又耗了一天了。

胤禟非要把他八哥喊来,还说直郡王也该到场,还有毓庆宫的废太子,他现在一口一个二哥叫得亲热。

还要请裕亲王保泰,简亲王雅尔江阿,庄亲王博果铎等。

胤几次提醒他都不见他收敛,最后没好气道:“那要不要把我舅舅也请来啊?”

胤禟像是没发觉他说的是反话,还道:“对,差点忘了!”

“你给我滚远点!”胤直接骂了他一句。

胤禟这么胡搅蛮缠,坐在上首的四爷一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下面几位捧着遗诏的大臣们也都挺淡定的。

说白了这是爱新觉罗的家务事,他们怎么闹都行。

连三爷都快看不下去了,度着四爷的神­色­想说胤禟几句。

四爷却道:“就如老九说的,把人都请来吧。”

胤禟待要笑,四爷发话了,不但请了废太子、直郡王和胤祀,连还住在阿哥所的十五、十六、十七都叫来了。外面去请宗室的也都派去了。

宣读遗诏,蒙文的给科尔沁亲王达尔汉来读。汉文的由李光地宣读。满文的隆科多读。

去请人的却并不顺利。如宫外的宗室等,听到消息都告病了。像胤的舅舅阿灵阿,听去请的小太监说躺在床上连气都喘不均了,别说进宫,能下床都会要了他半条命。

直郡王不肯来,毓庆宫里的废太子说这事他不来,但想去皇上灵前磕头上香,望新君准允。

胤祀倒是来了,就是来得略晚。去请他的人走得太慢了。他到的时候乾清宫已经站满了人,十五等三个年轻的阿哥跟在哥哥们的后头,个个都是一脸震傻的表情。

读遗诏的三人站在最前头,面北朝南,底下跪得密密麻麻,四爷跪在最前头。胤祀来了以后,见此情此景也无法可施,只好先跪好。

隆科多还对来晚的胤祀使了个眼­色­。

见都跪好了,他上前一步,展开明黄诏书,大声道:“大行皇帝遗诏!”

下面十五几人就抽抽噎噎的哭起来了,最小的十七直接趴到地上呜呜的哭起来。比起前面的哥哥们,他们还是深受宠爱的皇阿哥,皇阿玛就算搬到畅春园去也没忘了他们。

悲声一起,下头的人无不脸上挂泪。

幸好大家都不敢大声,他们哭着,隆科多朗声:“……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继皇帝位!”

读完,他合上遗诏,退后归位。

然后是蒙语,再后是汉文。三遍遗诏宣完,底下人一时都没反应。还是礼部尚书张伯行出列喝了一句:“臣,领旨!”然后重重的磕下头去。

这一声算是把人都能喊醒了,不少人下意识的随着张伯行一起磕。

四爷闭了闭眼,心里长出一口气,跟着磕下去。

张伯行‘跪!叩!起!’,一声声喊出,带着大家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礼。

然后李光地、隆科多、张伯行等人一起跪下请‘新君’继位。

四爷起身时,其他兄弟们都还跪着。

他们无不抬头看着他,目光中各种含义都有,但更多的是乍逢大变的迷茫。

四爷也是一样,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张嘴几次,刚说出:“皇阿玛……”这三个字,就泪如雨下。

底下顿时一片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圆明园里,已经是又过了一夜。早上六点,李薇准时醒过来,睁开眼睛脑袋就无比的清醒。她起来时就叫玉瓶把张保喊来。梳妆未完,张保就匆匆过来了,她屏退左右,先问他:“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张保默默摇头,她轻叹口气,又想起昨天福晋想让弘晖出园子,问他:“王妃和大阿哥呢?”

张保说:“昨个儿奴才进去后,大阿哥没再坚持要出园子了。”他也是松了口气。他侍候四爷久了,很明白这位主子是什么想法。像现在这种情况,最好的就是跟李主子说的一样,大家都乖乖的等着,不要四处乱跑。

可以福晋和大阿哥都是主子,在没有四爷的话的时候,叫他拿侧妃的话去拦,还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

幸好昨天李主子撑住了,福晋和大阿哥也没太坚持。

李薇点点头,说了两句辛苦就叫他下去了。

傅敏和顾俨等人都不住在园子里,现在就一个戴铎在。可以按说李薇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不止是教孩子们读书的先生的,有事她能跟弘昐商量,却不应该跟戴铎商量。

不过这都两天两夜没消息了,她想要是今天还没消息,那她晚上就示意弘昐去问计戴铎。

真希望四爷能多少回来传个信儿啊。

刚这么想,张保像赶投胎一样冲进来,扑进来跪下就道:“李主子,苏培盛回来了!”

李薇一下子弹了起来,急道:“叫他进来!”话音未落,苏培盛已经跟在张保后面进来了,脸上说喜是喜,又像要装出悲伤的样子来。

他先跪下哭了两声,道:“回李主子,皇上殡天了!”

李薇还在愣着,屋里所有的太监和丫头们全都呜哇哇的哭了起来。

李薇只顿了一下也赶紧装出‘天啊,天要塌了’的悲痛来,捂胸口要向后倒。

苏培盛脸上挂着泪还在哭,嘴角跟着往上咧:“咱们王爷……皇上遗诏……继位了……”

屋里所有哭的人这会儿都愣了,扶住李薇的玉瓶几人也挂着泪就想咧开嘴笑,还有人直接就跪下来准备贺喜。

李薇赶紧说:“等等。”

一屋子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术。

李薇终于想起两个人来,道:“先把福晋和大阿哥都请来吧。”

……

九洲清晏里,首座空着,福晋与李薇并排,一左一右。往下弘晖、弘昐等人都在,就连三个女孩也都叫来了。

苏培盛再说一遍,先说皇上没了,大家一起哭。哭完他再说四爷继位了,大家的表情都是泪中带笑。

说完这件大事,不等福晋感叹一二(李薇觉得她是想说两句场面话的,比如得承天幸一类的),但苏培盛没给她机会,他说四爷,也就是万岁,吩咐他们都回雍亲王府去。

因为后面的各种传旨,他们需要在府里接旨,而不能在圆明园。

这才是苏培盛回来的任务。

这话说完后,什么感叹感想都不必发表了。元英起身道:“那咱们就赶紧收拾起来吧。”

李薇半是故意,半是真的这么想,道:“不如咱们先回去,行李可以叫他们慢慢收拾。”是赶快回府重要,还是收拾行李重要?

必须是回府。

叫她这么一打岔,福晋显然脸­色­不大好看。

从她看过来的目光,李薇都能感受到里面浓浓的压力。

是了,四爷登基,她是皇后了。

298、养心殿见

雍亲王府盖好后,他们还是第一次回来。

就算这样也住不久。

李薇到的时候,雍王府外两条街都戒严了,一个闲人都看不到。一队队的都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兵,好像他们一下子都放到街上来了。

府门口迎接他们的是王府长史额尔金。

骡车都是直接进府的,到二道门外大家下车,呼呼啦啦一大堆人,额尔金看看福晋,看看她,站在两人中间迟疑,道:“不知王妃和侧妃是先休息,还是……”

元英开口:“先说事吧。”

李薇从在圆明园被福晋用眼神警告后,就一直沉默着。哪怕额尔金此时看她的意思,她也没回应。

于是一行人先去了正屋。

王府扩建,还是照着四爷的意思改的。而且大概是受圆明园的影响,扩建后的王府大概是个‘品’字型。也就是说,四爷的前院平扩,她的东小院和福晋的正院几乎是持平了。

三个院子中夹了一个‘8’字型的湖,勉强算是掩盖了东小院的扩张,和正院的‘立身不正’。

从花园中间的桥上走过是最近的路,走在桥上时李薇想,说到底还是她的东小院离二道门更近,去正院还要穿过花园。

走进新盖好的正院,元英竟然觉得陌生了。从康熙三十六年到四十九年,她在这个院子里花去了人生中的大半时间。

跟在她身边的大格格感到她脚下慢了两分,以为有事就询问的看着她。

元英拍拍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堂屋里的大半摆设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是家具都是重新打制的,换了一水的紫檀。

上首的主位还是留给四爷,空着。元英居左,李薇居右。男孩女孩分两边坐下,长史额尔金站在下面,先是抱拳对着天一拱手,道:“万岁有话,叫娘娘与小主子们都先在府里等着旨意。”

元英探身问:“外面现在到底如何了?”

额尔金道:“奴才所知不详。只知道傅大人和顾大人刚刚就已经进宫了。”

这是指傅敏和顾俨。

再问,额尔金是一问三摇头,三问九不知。

李薇从头到尾都没说话,见福晋再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不想等在这里听他们磨来磨去,道:“姐姐,我先带着孩子们回去了。这些天他们也累了。”

元英看着李薇,有心想说两句,却一时找不到该说的话。不着急。她想,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点头:“既然这样,那你就先回去吧。”

李薇起身带着人一走,屋里顿时空了一大半。

大格格见此,也对她说:“额娘,我先带妹妹下去吧。”

元英说:“扎喇芬身体不好,回去要是不习惯,哪怕是夜里叫人过来给我说一声。”

大格格福了下说:“额娘放心,有我呢。”

她对弘晖点点头,带着三格格告退了。

额尔金还站在那里,元英细想也没什么要吩咐他的事了,就叫他退下。

转头额尔金出了正院,一路小跑到了前院,进去就找苏培盛,四下找不着人,好不容易抓到了张德胜,赶紧问:“你师傅呢?”

苏公公可是一直跟着四爷的红人啊!日后的乾清宫大总管!

额尔金只恨自己侍候四爷的时候太短了!没赶上好时候!好不容易把府邸建好了,还没等四爷回来住上几天,四爷就继位了!

按说傅敏、顾俨和戴铎等人都该是他的同僚,结果四爷进宫后把傅、顾二人叫去了,他就只能在府里看房子。这、这不是大才小用吗?

他要赶紧想办法抱上四爷的大腿才行!

张德胜一见是额尔金,也挺客气的。他们跟额尔金捧的不是一个饭碗,额尔金抢的是傅敏等人的。所以苏培盛一早就提醒过他对额尔金客气点。

他就道:“我师傅去李主子那里了。”

额尔金一怔,跟着就跌足痛悔!他刚才怎么就没顺路去东小院请个安呢?这会儿都出来了,后院也不是他能随便进的啊!

张德胜也没空跟他在这里瞎扯,问道:“您要没事,我还忙我的去?”

“您忙,您忙。”额尔金连忙说,没苏培盛粘着他徒弟也行,他就跟在张德胜的身后:“你这是忙什么呢?”

张德胜笑道:“那不是刘爷爷他们还没跟过来吗?我这叫人先把膳房给收拾好喽,还不知道今天晚上这一顿怎么办呢。”李主子那边已经说了,晚上简单点,大米粥、牛­肉­汤,吃馒头包子饽饽炊饼就行了。

问题是牛羊­鸡­这三种汤不熬够时辰都不入味儿啊,他们说话就回来了,这边什么都没预备!就算现宰现杀,这汤能吹口气就熬好吗?

额尔金忙说:“我这就叫人去挑牛羊?”

张德胜忙拉住他:“您先别,牛羊­鸡­鸭鱼,刘爷爷都习惯自己亲自挑,别人挑的他都看不上。”

话音未落,外头有人跑过来喊:“快点!刘爷爷回来了!”

额尔金是早知道这位刘宝泉刘爷爷,那是从宫里就侍候四爷吃喝的一位大师傅。等四爷出了宫,吃不惯府里厨子的手艺,还特意把他从宫里要回来呢。

他也跟着赶紧过去迎,抬头就见几辆骡马拉的板车,马都累得呼哧呼哧喘粗气,车轮吱哑吱哑的响。下面铁铸的炭炉架在石垛上,上面是几口大锅正在冒烟。

跟车的小太监看马扶锅忙得不识闲。

刘宝泉跟在后面进来,腆着大肚子,脸上挂着笑,十根手指都白胖的像小水萝卜,乍一看跟庙里的大肚弥勒相仿佛。

张德胜上去套近乎:“哟,刘爷爷,您这是连炉子都搬过来了。”

刘宝泉像教自己个儿的亲孙子那样,慈祥的对他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汤要好,续水添柴不离火。离了火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一抬眼看到额尔金,刘宝泉早听过此人大名,就是没见过,不过打眼就能对上号,不等额尔金上前说话,他抢先一步对额尔金打了个千,“劳动大人了,真是我的罪过。”

“哪里,哪里。”额尔金一时手忙脚乱的,胡乱奉承道:“您侍候主子如此尽心,真叫我等汗颜啊。”

刘宝泉看着人把锅移到膳房灶间的火上去才松了口气,道:“这值什么?主子喜欢我的手艺,我就不能叫主子失望啊。”

额尔金还想再拍两句马屁,就见刘宝泉一个箭步越过他端着满脸笑往前迎去。

赵全保跟刘宝泉走一对脸,两人互相作揖。

刘宝泉口甜似蜜啊,殷勤道:“主子这一路也是辛苦了,我这里酸梅汤、绿豆汤、金银花露,主子要不要来一点解解暑气?”

赵全保愣了,叹笑道:“刘爷爷您真是神了!主子就是使我来问问,有没有什么解渴的东西,既然这么着,那就给我来点?”

刘宝泉把赵全保让进屋去:“那你就先在我这里歇着,我这就去给主子取去。”

两人路过额尔金身边,赵全保也跟他打过交道,呵呵一下就过去了。

额尔金此时才恍然有些回过味儿来。

……说的是啊。万岁在宫里呢,刘宝泉带着汤回来,一口一个主子的,必定不是指万岁。难不成是指东小院的那位?

刚才在福晋那里,没见东小院的李主子吭一声,他还以为那是个面瓜呢。

额尔金悔不当初啊。他怎么就忘了咬人的狗不会叫的道理啊!

东小院里,苏培盛正奉命跟弘昤的­奶­娘问话,他对李薇道:“万岁在宫里,只怕一时半刻见不着小主子,特意叫奴才出宫来看小主子。”

他翻来覆去跟弘昤的四个­奶­娘说话,连弘昤这几天睡了几次,每次几个时辰都问清楚了。

等­奶­娘们把弘昤抱走后,只剩下他和李薇,他才近前道:“万岁说,叫您先在府里好好等着,等宫里都安排好了,再接您进去。”

李薇想问的有很多,可以知道苏培盛不会说,半天只问了一句:“万岁那边,一切都好?”

苏培盛叹道:“总算有惊无险,一切顺利。”

李薇这才松了口气。

苏培盛不能久留,她一回来,他就跟过来了,现在还要去福晋、弘晖那边都转一圈。

李薇道:“宫里的东西大概都是齐的,只是爷随身的一些衣服要不要带进去?”

苏培盛还真是回来打算带几箱换洗的衣服进去。四爷刚刚登位,内务府就算不吃不喝连衣制办,也不可能立刻就什么都齐了。先帝的东西不说全封起来供着也差不多了。只说四爷每天换洗的衣服就是一个大头。

他马上说:“还是李主子想的周到,这几天万岁都没顾得上换衣服。”披麻带孝这事,四爷是直接罩在外头的,里面穿的还是那天走的时候穿的青­色­常服。

李薇赶紧去叫玉瓶,从九洲清晏出来时,四爷随身的东西都收拾过来了。

从衣服到鞋袜,从漱口用的杯子、牙粉、梳子,枕头铺盖被子帐子等等。还有四爷用惯的笔墨,闻惯的熏香。

苏培盛这就叫人装车,随便他也要把四爷屋里侍候的一群太监都带过去,这里就留两个看摊的。

然后他去福晋那里说了一刻钟的话,再见见弘晖和弘昐就坐上车赶回宫了。

临走前,他对李薇道:“万岁如今暂住在养心殿,隔两日奴才还要回来,您有什么话想嘱咐万岁的,不如写个条子,奴才带进去也使得。”

李薇想现在天大的事也比不了他在宫里的事,只是说:“叫万岁保重自己,府里一切都好,不用他担心。”

苏培盛原样学了一遍,点点头说记下了。

养心殿里,香烛高烧。胤禛刚从奉先殿出来,浑身都是香的味道。苏培盛刚好带着东西回来,真是及时雨。

梁九功等人现在都不用了,只有陈福被点名留了下来。他此时就进来道:“万岁,可要沐浴?”

胤禛摇头,叫人打热水来擦身。他还要去见太后,见过了回来再洗才方便。不然从慈宁宫出来还要再费一遍事。

屏风后,苏培盛亲自侍候,一边小声的把府里的事一样样说给胤禛听。

胤禛闭着眼睛听。

素素既然说府里一切都好,那就是福晋那边没给她找太大的麻烦。或者是找了麻烦,但素素能解决得了。

那就行。他也能先腾出手来把宫里的事给办完了。

今天遗诏颁出,老九他们几个当面是没说什么,可以背地里这话不会太好听。能一会儿见过太后和娘娘,尽快登基他才能安心。

慈宁宫里,太后身边陪着诸位皇考遗妃,哭着还含糊说着蒙语,殿里的人都在哭。外面人通报:“万岁驾到!”

一殿的人都纷纷起身相迎。只有太后与德妃还在座。

胤禛大步进来,先对太后与德妃行礼,再叫其他妃母不必多礼,各自归座。自有宫女赶紧在太后榻前摆个座,他上前坐好,劝慰太后节哀顺变。

太后平时也能说几句满语,不过这会儿大概是伤心太过,嘴里说的全是蒙古话。听来听去就几句:长生天把她身边的人都收走了,连先帝也走了,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下。

德妃在一旁劝着:“皇额娘不要伤心,还有我们在呢,我们陪在皇额娘身边,长长久久的陪着您。”

胤禛也道:“郭罗玛姆,胤禛在呢,胤禛会像皇阿玛侍奉您一样侍奉您的。”

坐在下面的博尔济奇特氏算是宫里少见的蒙妃,跟先帝是一辈的人,今年也有四十多了。不过入宫来就只领着妃的份例,并无受封。一直以来没受过宠,就住在慈宁宫左近,平时常来给太后做个伴。有太后护着,她才能无宠无子的安然住在宫里。

此时德妃示意她上来说话,博尔济奇特氏就过来跪在太后榻前,握着太后的手泪如雨下的说了一串话。大意是:先帝去世对她来说就如同天塌了一般,那是长生天爱惜他的子女才把万世圣明的先帝带走了,长生天让太后与她还活着,就是希望他们能照顾先帝留下来的子女。

太后有了她的劝慰,渐渐止住了泪。

宜妃等此时都先告退了。虽然她们都想继续留下听听皇上会跟太后说什么,可她们也都清楚,皇上暂时是没功夫来应付她们的。与其留下招皇上的厌恶,不如自己识相些得好。

毕竟,先帝已经走了。她们都成了无根的浮萍。

胤禛来说的就是继位的事,遗诏既然颁布了,剩下的就是叫礼部准备继位大典,钦天监挑选吉日。他来,是因为太后是目前后宫中地位最高的人,虽然并无实权,但先帝奉养太后数十年都毫无怨言,孝顺恭敬,胤禛只能比先帝做得更好才行。

太后对继位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发表意见,她叽哩咕噜的道:她相信先帝把皇位交给皇上,是因为皇上是一个伟大又英明的人,一定会继承先帝的光荣与骄傲。她对此只会虔诚的叩谢长生天对爱新觉罗的保佑,给了他们一个如此伟大的新皇。

一直跪在太后榻前的博尔济奇特氏也对胤禛磕头说:她一直相信先帝一定会选一个最好的阿哥继承皇位,皇上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人比您更合适了。

从慈宁宫里出来,胤禛自然要送德妃回永和宫。

在永和宫里,德妃屏退左右,叹道:“真没想到……”

诺大的宫室内,呣子二人相顾无言。

德妃叹过后,见胤禛不说话,转口说起了别的:“后宫里的事,额娘虽然能暂时帮你先看着,但还是不如你媳­妇­名正言顺。何不先把乌拉那拉氏先接进来?也好叫她替你分担一二。”

胤禛想了下,叹道:“实在是千头万绪,还没有理清楚,儿子是想等都安排好了再接她们进来。”

德妃也算是实心替他打算,劝道:“你前头的事都忙不完了,后面的事正经应该交给乌拉那拉氏去­操­办。再说,有她在中间,你也好有个缓手的余地。”

从白天读完遗诏到现在,他还真没顾得上来考虑后宫的事。

德妃先给他说了两件是要赶紧办的。

第一,畅春园里侍候先帝的庶妃们要赶紧接回来。

“别人都可以等等,石氏最好尽快。”她道。

石氏现在揣着六个月的肚子,算是先帝最后的一个孩子了。先帝临去前为石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十分高兴,朝野内外都知道。不管这个孩子生出来是男是女,胤禛都必须要给他一再的加恩,以示爱护幼弟/幼妹。

胤禛点头,这个他还没想到,确实要加紧办。不说别的,先帝在畅春园去的,这几天园子里只怕不轻松。石氏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冲撞,要是这时这个孩子再有个好歹,那就是妥妥的往他脸上抹黑。

第二,慈宁宫住不下先帝所有妃嫔。

国朝不久,前头的几位先帝爷的妃嫔们够格住进慈宁宫的不多,所以一直也没有这个房舍紧张的问题。但现在不同了。

德妃叹气:“太后再加封就是太皇太后,慈宁宫我可以不住,还照原样叫太后住着,可其他人怎么办?宫里大小主位加起来也有二十几个。”这还是有名姓有位份,怎么说也该有人家一间屋子的。剩下的没名份的就更多了。

新皇继位,后宫肯定要挪出来给新皇的妃嫔用。东西六宫就是必须要让出来的,这是迫在眉睫的事,半点耽误不得。

其实,早在传出先帝殡天的流言之时——胤禛他们进宫,封了紫禁城,后宫的人很快都得到消息了,再不济也听到风声了。

先帝一走,后宫里的女人才真是从云端落到泥地里。一时个个都如无头苍蝇一般,等听说遗诏上的人是胤禛,就都涌到永和宫来表忠心、探口风。

对胤禛来说,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安抚好前朝才是重中之重,后宫女人们住哪里的这种小事根本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德妃提出来了,他才发现这也是件急事。

可叫他马上拿出主意来,他也办不到。

德妃看他怔住了,叹道:“唉,我就说这事不该你­操­心。还是先把乌拉那拉氏接进来吧。”

胤禛回到养心殿,看时间还够睡上两个时辰的就赶紧躺下了。只是闭上眼睛后心里还在想,宫里住不下的先帝妃子们怎么办?还有,他还要赶紧把废太子从宫里送出去。晚一天,就有一天的风险。

第二天,胤禛早上一起来就去了毓庆宫。

胤礽远远的就跪下迎接,胤禛赶紧上前扶起他,半天叹了声:“二哥……”

胤礽笑了下,请胤禛上座。

先帝去后,毓庆宫的看管却并未宽松一分。胤禛已经听到了有支持胤礽或弘晰登基的流言,这叫他不得不更加小心。

胤禛端着茶半天也没开口,胤礽轻声道:“我想在出宫前,去奉先殿给皇阿玛磕个头。”

胤禛看向他,默然无语。

胤礽并不着急,事已至此,再挣扎也没用了。何况,这个弟弟数十几如一日的隐忍,到今日登临九重,早就不是当日的四弟了。

茶从滚热到凉透,胤禛道:“……弘晰与弘晋都还在读书,朕想把他们留在宫里,也免得出去了再落下功课。”

胤礽嘴边的笑消失了,但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毕竟,外面的事他就算不想知道,也有人迫不及待的悄悄告诉他。真把弘晰带出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这孩子就被有心人给害了。倒不如留在宫里,老四的眼皮底下,就算他不会给弘晰和弘晋什么好前程,也会一再加恩。哪怕跟养猪似的,那也是锦衣玉食。

“那我就先替那两个小子谢恩了。”胤礽笑道。

胤禛松了口气,他并不愿意跟胤礽起冲突。在他这个位置上,有很多不得不做的事。胤礽肯退一步,他就不会叫胤礽吃亏。

“弘晰在这里,你可以放心。”他道。

胤礽笑道:“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如趁机跟你求个恩旨吧。”

胤禛挑眉,放下茶正­色­道:“二哥请说。”难道是为索家求情?说起来索相的棺材现在还无人敢收葬,不如就示意其家人另取一处地方让索相入土为安吧。

胤礽道:“求皇上不要选我的女儿抚蒙,所有的女婿都由我来挑。”

胤禛一怔,笑道:“都由二哥。二哥选好了上折子,朕指婚就是。”

兄弟二人不由相视一笑。

退大步,求小恩。有进有退,方是君臣相处之道。

从毓庆宫出来,胤禛回到养心殿,陈福此时进来通报说已经把石氏从畅春园接来了,现在问往哪里送。

胤禛昨天从永和宫回来后,已经记下了要给石氏加封。等孩子落地就先封为皇考贵人,既然这样,就不能随便找间屋子塞进去。而且,他想的是免得日后再折腾,要不要先把石氏给送到慈宁宫去?

可这就牵扯到慈宁宫里屋子不够住的问题了。就算德妃说了她可以不住慈宁宫,还叫太后住。可他当皇帝了,德妃反倒不能住慈宁宫是什么道理?她不住,那宜、惠、荣等妃更没资格住进去了。

同理可证:石氏也没理由搬进去了。

所以,问题绕回来了。德妃住,佟、宜、惠、荣等也住,石氏也住,好,慈宁宫住不下。不能一间屋子塞上五六个人吧?

陈福还在等他发话,他道:“……先把石氏送回她原来的屋子去吧。叫人好生照顾着,再去给娘娘说一声。”这娘娘指得自然是德妃。

胤禛此时才觉得后宫的事实在是恼人。­鸡­毛蒜皮,却不能不管。

他喊:“苏培盛。”

苏培盛麻利的进来,垂手肃立。

……

雍王府,东小院。

苏培盛站在李薇面前,笑呵呵的道:“万岁叫奴才来接娘娘进宫,只带随身的东西就行。”

玉瓶几个一听都快高兴的跳起来了,李薇看她们奔来奔去收拾东西,玉瓶还在说带喜­色­的都不能带等等。

李薇问苏培盛:“弘昤呢?万岁说没说我能不能带弘昤一道进去?”

苏培盛马上说:“万岁说这几日没见五阿哥,一直掂记着,叫您带着一起进去。”

李薇松了口气,叫人去收拾弘昤的东西,还要把弘昐叫来临时交待一下。这收拾进宫说快也快,今天之内肯定要进去并收拾好住下,所以不能在府里耽误时间。说慢也慢,这收拾来收拾去,一时半刻也走不了。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福晋呢?”

苏培盛呵呵:“娘娘,万岁只叫奴才来接您。”

虽然有点小心虚,但更多的是满足和幸福。李薇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她笑得嘴角都不自觉的往上翘。

等弘昐来了以后,匆匆交待完,弘昐拍着胸脯保证额娘你只管放心,儿子一定会照顾好姐姐和弟弟们。

李薇道:“还有,李家说不定也在着急,你记着去给他们送个消息,叫他们什么都不用担心。”

弘昐道:“额娘放心,我亲自去。”

雍亲王府大门前,额尔金来回检查眼前的亲王侧妃的朱轮车,他都恨不得亲自拿袖子从头擦到尾。

披甲戴刀的侍卫们骑着高头大马护卫在车前,一眼望去几乎站满半条街的侍卫们有些吓人。

李薇抱着弘昤被弘昐送出来,额尔金带头齐刷刷的跪下去磕头。苏培盛扶着她上车坐好,再回头给弘昐告别:“二阿哥放心,奴才一定小心照顾娘娘和五阿哥。”

弘昐点头让开路:“有劳苏公公了。”

车走后,额尔金才爬起来。刚才主子们太着急了,他居然没顾得上靠近给主子请个安,真是失策啊。

到了宫门口,一架八人抬的金黄仪轿就停在那里。

李薇直接傻了。

这种应该供起来展览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太不合适了。

苏培盛呵呵殷勤扶她上前:“娘娘快上去吧。”

她坐上去还有种别别扭扭的感觉,很掩耳盗铃的想配这种轿好像还有很多那种大扇子举着,她只坐一个轿应该不是很显眼呵呵……

一路直入内宫,她每年都进宫个十来回的,都没走过这条路!

这条路好眼熟好像当年去北京旅游参观紫禁城来着……

前方就是乾清宫,然后轿子拐了。

李薇松了口气。

轿子停下来后,苏培盛扶她下来。他一边扶她上台阶,一边道:“万岁就在养心殿起居,这会儿只怕正在见人,奴才侍候您去后面。”

李薇到这里都有点怯怯的,以前四爷在她眼里更多的像个符号,她身边的四爷是正常人,传说中的四爷更像台上的偶像。现在突然觉得四爷真的是四爷了,传说中的偶像和她身边的真人合到了一起。

后面,苏培盛把她领到东五间,弘昤和孩子们住到了西五间去。虽然就在隔壁,不过屋子都是纵深一直溜,一重重的门把屋子给隔开。

她一个人坐在屋里实在坐不住,不知怎么的就是心里不安,就把玉瓶等人留下来收拾东西,她去跟弘昤在一块。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她下意识的起身迎出去,迎到第三重门时(门实在太多!),就跟进来的四爷遇上了。

苏培盛在后头带着人就退下了。

四爷一见她就笑,她一见四爷就哭。

四爷伸开手臂让她投进来,哭笑不得:“这是怎么了?见着朕也不知道笑一笑。”今天谁见他都是先哭后笑,不过还是笑得时候多,虽然不敢真把笑挂在脸上,但都表达出来欣喜若狂的心情了。

就素素这哭的是真伤心,而且是哭他。

他搂着她坐下来,替她擦了泪道:“到底哭什么呢?”

李薇也擦泪,心道她就是一时心里发酸,为什么哭自己也不知道。就那一会儿,这会儿已经好了。

实在不好说­干­脆就不说了,她埋在他的胸口蹭来蹭去,四爷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勺笑着说:“这下可都擦到朕身上了。”

李薇扑哧一下被他逗笑了。

四爷拍拍她,起身去看弘昤,这小子正打瞌睡,一边睡一边睁眼看周围,一会儿瞪大眼睛,一会儿又瞌睡过去了,就这么一直不停。四爷看了一会儿心疼道:“这是刚换了地方睡不着吧?”不敢睡。

李薇过去,拿了件她的里衣盖在弘昤脸上。过一会儿,四爷就听到弘昤睡熟的声音了,她再把里衣拿下来,过一会儿他又把眼睛睁开了。

四爷拿起衣服闻了下,叹道:“这是闻着额娘的香味才睡得着。”然后再次小心翼翼的把衣服盖到弘昤脸上,怕闷着他还特意拿个枕头在一边支着,免得盖实了压住他的口鼻。

把­奶­娘叫回来,他牵着她去了东边。

进屋坐下后,他舒了口气,对她说:“一会儿去给娘娘请个安然后再回来。”

李薇点点头,叫玉瓶去找衣服出来换一身好去永和宫。

四爷坐在那里听她吩咐人,看到她的身影,才觉得浑身都放松了。这几天他一直绷着弦,连睡都睡不安稳。

找出衣服来她也不急着现在就去,等四爷去忙正事时,她再去就行了。

她坐回来,他握着她的手交待道:“娘娘只怕会有事要问你,朕先给你交个底。一个是畅春园的石氏,她怀着先帝的孩子。刚接回来还找不到安置的地方,朕先叫她住到她原来的房子里去了。”

李薇表示记住了。

“还有一个,就是慈宁宫住不下的问题。”四爷说着就叹了口气,“娘娘那边,你替我说无论如何,娘娘是要住过去的。其他人朕会再安排,叫娘娘无须担心。”

李薇再次表示记住了,然后道:“住不下?”

四爷叹气,叫苏培盛把慈宁宫的堪舆图取来,然后跟她解释这宫里目前有一贵妃,九妃,九个嫔,六个贵人。庶妃中生过孩子的还有四个。还有个石氏。再加上太后,慈宁宫绝对住不下这么多人。

最麻烦的是佟贵妃,惠妃,宜妃,荣妃这几个。

李薇表示明白,然后疑惑道:“……不能叫诚郡王他们奉养自己的母妃吗?”她记得好像有这个规矩?

四爷一瞬间怔住了,他就这么看着她,吓得她竹筒倒豆子般把人给数了一遍:“像惠妃,可以叫八叔养,成嫔也可以去七叔府。”

“这样应该……可以吧?”她不确定的说。

难道不是这样?

四爷摇头,她马上说:“我胡说的,爷别当回事。”

他笑道:“不是,朕是想……娘娘说的真是不错。这些事交给你来办才对。”折腾他一天一夜的事,到她嘴里就这么解决了。

啊?

不过好像是在夸她。李薇就笑呵呵的应了。

四爷握着她的手说:“等见了娘娘,你就这么跟娘娘说吧。”

也可以先试探下那些兄弟的意思。

299、养心夜宵

当夜,李薇就歇在了养心殿后。

刚来时的激动和紧张在见到四爷后就烟消云散了。等两人用过晚膳,他又去前头继续办正事,她就在屋里陪弘昤。

儿子果然是解闷的良药。有弘昤在,真是一点都不无聊了。

下午苏培盛催得急,她就没带太多东西,随身的箱子到了晚上这会儿都收拾好了,现成要用的都摆了出来。最花时间的是弘昤的那一摊,幸好这小子算是比较乖的孩子,作息十分规律,一点也不闹人。

玩儿子玩到九点,看四爷还不回来,弘昤已经不停点头­鸡­叨米了,她把弘昤哄睡再回来,洗漱、更衣一套做完,还不见四爷。

这里毕竟跟府里不同,她也不敢先去歇息,只好坐着­干­等。

坐到十点四十,苏培盛匆匆过来,跟她说:“万岁叫奴才来瞧瞧,叫您别等了,先歇了吧。”

李薇来这里就是为了他,要是只是想换个地方睡觉,她也不用非跑紫禁城里来啊?

她犹豫道:“万岁那边……”

苏培盛听弦知音,马上说:“傅大人、顾大人都在。”

要不要让他们用个夜宵呢?

可她不确定这算不算多事。见苏培盛还在等着她的吩咐,她道:“这边的膳房……”

苏培盛:“都由着您吩咐。”他不走,就是知道李主子肯定不会听话这就去睡觉,他来传话,没个结果怎么能回去见万岁?

李薇以前读书熬夜时,常吃的自制夜宵就是三明治。面包来两片,微波炉转两片火腿一个蛋,涂上沙拉酱,再冲一杯三合一咖啡,这就齐活了。

面包这个府里的刘太监已经做出来了,问题是宫里的厨子肯定不会,现烤面包不科学,用别的东西代替一下?

……

养心殿里,胤禛正跟几位心腹商议着登基后的恩旨。

新皇登基后,必须要广施恩惠。几人要一边讨论名单,一边商量给什么合适。像先帝近身侍候的人,比如梁九功一类的,最好是赏东西。

后宫的妃子们,则是赏名位,最合适就是提个一阶。嫔晋妃,妃晋贵妃,贵妃晋皇贵妃。

外朝的大臣们,实权的统统赏东西。虚衔的视情况,识相的就赏名誉,不识相的就赏东西,最不识相的就什么都不赏。

他们把名单列出来,先讨论出个大概来,再交由皇上定夺。

麻烦的是他们送上去的十之八九皇上都有意见,这才造成了大量的重复工作。

当然,皇上的意见是圣旨,是他们考虑不周,没有体查圣意,是他们工作不到位,必须认错改错,争取下回不再踩皇上的雷,把皇上想赏的给忽略了,把皇上想罚的给重赏了。

两天下来,几人都觉得太阳­茓­抽疼,脑仁抽筋。

苏培盛刚才出去大家都看见了,也听到了皇上吩咐他去­干­什么。此时他回来,几人不约而同的闭嘴,等他过来回话。

胤禛放下手中的折子,揉着晴明­茓­问他:“你李主子怎么说?”

苏培盛近前,小声道:“李主子不肯歇着,还嘱咐奴才送夜宵过来。”

胤禛并不饿,但看时辰距离晚膳已经有差不多三个时辰了。他长年养生,知道肚子不饿此时也需要用一些东西,就对座下的众人道:“既然这样,大家都去歇一歇,想出去散散的就去转转。”

顾俨等人纷纷起身离座告退。

胤禛起来,也觉得坐久了腰背僵硬,脖子、肩背都有些僵疼。他舒展手臂,快速的打了一趟拳,收拳回身时身上出了层汗,活动开了后身上就舒服多了。

苏培盛侍候他去屏风后换衣服,他问:“你李主子叫人做了什么?”

苏培盛道:“李主子说叫饼夹菜。”三明治改版,学生早餐常备。

这名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内容,胤禛笑道:“听着有意思。”他还以为是拌面、汤面一类的麻烦东西,屋里桌子上到处都摆着笔墨纸砚,真是汤面就要换个屋子吃了,那就太麻烦了。

送上来一看,略大些的芝麻饼劈开个口子,里面塞着卤豆腐皮,卤牛­肉­,卤蛋,烫菜。

胤禛拿起一个,苏培盛赶紧送上一碗­奶­|子。

几口一个,吃在嘴里有滋有味的,方便还简单。

胤禛吃了两个就不用了,漱口擦手后,问苏培盛:“没给顾俨他们送去?”

苏培盛道:“给几位大人送的都是饽饽和包子。”

胤禛觉得苏培盛处理得不错。素素制的东西,他还真不想叫外头人看到学了去。她是胡思乱想出来的,但­色­­色­样样都是为了他。

晚上,等他忙完了,回去也快一点了。

李薇简直看着钟表都要给他跪了。洗漱后两人赶紧上床躺倒,她小声问:“你明早几点起?”

胤禛闭着眼睛说:“三点。”

那你还敢一点才回来睡?

李薇真想摇着他问,这样下去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

第二天,早上她起来时四爷早不知道­干­了多久的活了。听玉瓶说四爷已经用过早膳,她叹了口气。

玉瓶看她面露不快,小声问:“主子,您这是……”

这进了宫里,玉瓶也开始说话藏一半露一半了。

不过李薇也听懂了,摆摆手不叫她问,她想起四爷让她去永和宫来着,就道:“去问问,我这会儿去永和宫给娘娘请安方便不方便?”

玉瓶赶紧去传话,她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外头的事只能去问苏培盛那一挂的人。

张起麟很快过来了,道:“奴才随娘娘过去。”又问要不要用肩舆。

想起昨天那个金黄的轿子就叫她淡疼,摇头舆:“不用,走着去就行了。”

永和宫里,德妃一见到李薇就十分高兴,握住她两只手说:“好孩子,有你照顾老四我就能放心了。”

不知不觉的,李薇险些被她拉到身边坐下,幸好刹住了脚,站稳在下头,半躬身姿势艰难的说:“娘娘谬赞了。”

德妃含笑喊方姑姑给她搬个座儿。永和宫第一红人方姑姑就亲手给李薇搬了个绣墩,就放在德妃榻边,靠得极近,她坐下膝盖都能碰到榻沿。

她以前在永和宫当了十年的小透明,这半年待遇跟坐神七似的一飞冲天,快得有些收不住了。

李薇斜签着坐下,把当年被教养嬷嬷教导的功夫在这一刻都拿出来了。

她道:“万岁叫我来给娘娘磕个头。”

德妃点头,叹气道:“老四那个样也实在是叫我担心。”

两人寒暄半天,德妃就能跟她从天气说到四爷的身体、弘昐等孩子们的身体、德妃的身体来回绕。李薇投降,跟德妃绕圈子她功力不足,还是说正题吧。

把石氏的事和诸妃都可以由儿子们接出去养一气全说了,德妃面上分毫未变,只感叹:“皇上仁厚。”

李薇反应了下才明白娘娘这‘皇上’指的是四爷。

说完正事,她还想赶紧回养心殿就告退了。

方姑姑去送走人回来,德妃坐在那里半天才说:“……倒是没想到。”老四竟是这么个跟先帝截然不同的­性­子。

先帝的心思要用猜的,他心里有谁,不花个一二十年来看都看不出来。常常是半辈子过去了,才叫人看出端倪。

老四却是难得的坦荡自在,毫无矫饰。

这样的皇上只怕是进之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在这样的皇上手下办差,只怕朝中的人要适应好一阵子了。

方姑姑给德妃换了碗茶,笑道:“这李娘娘倒是个谨慎的­性­子。”眼瞧着要坐下了,险一点摔倒也要站着。

德妃也笑了下,叹道:“……他这狗脾气,日后这宫里的麻烦也少不了呢。”

方姑姑:“甭管是多大的麻烦,还能递到您跟前来叫您断官司?”

德妃一笑:“我能断什么官司?太皇太后的例子多好?日后我就跟太皇太后学,闲了吃吃喝喝打打牌,逗逗孙子孙女。”

她端起茶抿了口,想起李薇刚才说的诸妃可出宫由子养老,道:“把……成嫔请过来陪我用膳吧。”

方姑姑含笑去了,透这个消息出去的人都会记她的情,娘娘这是把这份情送给成嫔去收了。

300、太后

从永和宫回到养心殿,四爷已经在等她了。

另一边的屋里侍膳太监们都准备好了,她还听到了炖锅咕嘟咕嘟的声音,闻到鲫鱼汤的香气。

难道她回来晚了?她就是不想在永和宫留膳,想回来陪他一起吃才赶回来的。刚到一个新的方,可能她对这里的作息时间还不太熟悉?

李薇下意识的看了眼屋里的座钟,看到上前的时间才刚刚十一点。

四爷正跟弘昤一起坐在榻上玩,对她说:“去换衣服吧,咱们今天早点用膳。趁着他们还没来。”

等她去换过衣服,抱抱弘昤,再把他交给­奶­娘带走后,他才牵着她去用午膳。

午膳不算丰盛,不过是以四爷目前的身份来说的,毕竟十六道凉菜,三十六道热菜,八道汤羹,三十六样面点,这种架势她记得在府里福晋那边就享受过了。

换到现在怎么着也应该再增加一倍?

四爷给她挟了块炒­鸡­块,道:“叫你进来本来只是想看看你,现在看起来你倒是闲不下来了。”

李薇心里也有数的。她今天去永和宫请安了,其他各宫也都不能省了。别的地方都好说,慈宁宫是必须要去的。

她相信他一开始叫她进来,可能真的只是想找她说说话。只是进来后就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了。有些事摆在那里,不去做就是不行。

吃过饭后,他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她汇报了永和宫里德妃的意思,他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这么着,你下午还是去永和宫,看娘娘能不能领你去见太后。只当是小辈给长辈磕个头,不算正事拜见。”他将素素叫进来时想得并不多。如今他是天下第一人,一时扬眉吐气,当然觉得什么都能做,再也没有什么能束缚他了。

所以他叫素素乘贵妃的轿子,让她住进了养心殿东五间。

只是见过德妃后,他也不得不多想一二。倒不是畏惧什么,现在还有谁给让他畏惧?他只是想替素素打算得更好些,不让她受其他人的搓磨。

一切只看下午永和宫里,娘娘是个什么态度吧。

四爷只在饭后说了一刻钟的话,苏培盛就过来说前面张廷玉来了。四爷放下茶碗,匆匆离去,临走把张起麟留下给她使唤。

李薇让人去问永和宫德妃有没有歇午觉的习惯,要是有,她就等娘娘午睡起来后再过去。

张起麟很快回来了,不但把她问的事答了,还买一赠一送了个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别人拿来讨好他这个御前太监的。

“娘娘一般未时小憩半个时辰,然后起来去永和宫后的小佛堂念上半个时辰的经。主子要去拜访娘娘,未时后,申时前是最好的。”他道。

李薇自动把时间换算成下午一点德妃午睡,三点念经,她最好就是三点后去拜访最合适。

张起麟接着道:“今天中午是成嫔陪娘娘用的午膳。”

等他退下后,她躺下来睡午觉才明白过来第二个消息是附送的,应该也有些意义在里头。

是说德妃已经把有子妃嫔可以出宫随儿子养老的事透出去了?

她打了个哈欠,翻身睡着前想。

下午两点钟她起来,洗漱更衣梳头,叫人去问德妃此时是否方便,其实就是通知永和宫她马上要过去了。很快话传回来说方便,说德妃娘娘正好午睡起来想找人说说话,请李主子这就过去,还说娘娘那里有今年新供的荔枝叫她去尝尝。

到了永和宫,她看到德妃面前的桌子上确实放着一盘荔枝,叶子艳绿,十分新鲜。

就是量有点少。

一盘子最多装了以前她在圆明园时的一半左右。

李薇照样还是坐在德妃榻前的绣墩上,德妃指着那盘荔枝请她吃,一旁的宫女净手后替她把德妃指的那个大的、红的摘下来,剥壳去核后放在小瓷碟子里送到她面前。

这么着吃荔枝真是滋味大减。

而且,她也看出来荔枝这东西在这宫里绝对属于不一般的奢侈品。从她来到她走,整盘荔枝只是她吃了一颗,德妃吃了一颗,尝了方姑姑一颗。

德妃请她再吃,她连忙说一个就够了,最近有些上火云云。

关于去慈宁宫的事,她只提了个头说太后最近身体不知好不好,德妃马上就说:“明天你跟我进去磕头,也叫太后娘娘见见你。说来你这么些年,还没有拜见过太后吧?”

她其实每年都要在慈宁宫门口磕上十几天的头呢。当然在殿外磕,太后肯定不知道就对了。

李薇含蓄道:“不曾有幸面见太后娘娘……”

德妃笑着安慰她:“太后娘娘最疼爱小辈了,她一见到你准高兴。”然后又跟她说太后不常说满语,多是蒙语。

李薇天生的汉语种子,满语还是穿来后学的第二语言,蒙语?小时候依稀仿佛学过,不过现在都还给老师了。

她这边脸上一僵,德妃马上就明白了,笑呵呵的说:“其实啊,一点都不难,你只要记住这几句就行了:娘娘金安,娘娘好,是,谢娘娘恩典。”

德妃当场教她说这几句简单的蒙语会话,又说又笑的不多时就叫李薇把生疏都给丢掉了。等她五点告退时,笑得整个人都是通体舒畅。

真是不服德妃都不行。明明上午见面时,她还记得要有尊卑之别,对德妃一点都不亲近,结果下午走前她就觉得跟德妃相处一点都不难了,她那么和蔼又爱笑,说话风趣又毫无架子。

这份亲和力真不是盖的。

回去见了四爷,他又是早早的就在这里等着她。

看到她回来时脸上的笑还没收,四爷不自觉也松了口气,笑道:“这是玩得很开心?”

他跟进来看她更衣,她坐在梳妆台前由玉瓶等人给她卸掉头上的钗环,一边迫不及待的跟他分享在永和宫的感受。

“娘娘实在是慈爱极了!”她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说德妃教她说蒙古话,她学得不像娘娘一点都不生气,被她逗得前仰后合。

“我都快臊死了,怎么都说不对。”李薇真觉得自己从没这么丢脸过,但意外的是丢脸也不生气,不羞恼,反而娘娘一笑,她也跟着一起笑。笑着笑着,德妃掩口支桌,笑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最后还揉着肚子说不行了不行了,可以不能再笑了,肚皮都要笑破了。

她看四爷这时也是笑得一脸温柔,宽慰她说:“没事,等用过晚膳,朕来教你说。”

他这话居然是认真的,立刻就叫苏培盛去传话,说晚上不用他们再过来了,然后吃过晚膳就一字一句的教她。

他教她时跟德妃极像,都是模拟派的。

德妃说:“一进去慈宁宫,娘娘肯定要问你是谁,这时我来给娘娘说,你只要看到有宫女拿垫子放在娘娘榻前,你就上前磕头就行了,磕完起来说:我是其其格。”

关于怎么介绍她的名字,德妃说喊汉文肯定不会,太后记不住她下回就不会喊你了,李薇的本名和字都是花,那就叫其其格。

四爷听了轻轻点头,笑着说:“其其格很好。”

然后,她又多了个名字是其其格。

四爷的蒙语相当不错,他还跟她交待说太后的蒙语有口音,听起来会很快很含糊,他模仿了下太后是怎么说话的,在她听来就是有点大舌头的感觉,像含在嘴里说的,语速很快。

他说太后会对她说的无非就是叫她好好侍候他,多生几个健康的男孩和漂亮的女孩,好好的把他们都养大,男孩要像草原上的英雄,女孩要像草原上的明珠。

所以她的回答就是一个‘好’。

听不懂没关系,太后不会跟她说太多,磕过头就可以回来了。

李薇听得不停点头。以前进宫时都是福晋挡在前头,她从头到尾当布景板。这头一回挑大梁,不由得她不紧张。偏偏德妃跟四爷一样是个急­性­子(真不愧是呣子),今天跟她说这个事,她明天就要带她去见太后。

她都觉得,要是她上午见德妃说了这个,下午她就敢把她领慈宁宫去。

当天晚上,她答四爷的话都是蒙语的‘好’。他叫她上床,她说‘好’,他叫她躺好,她说‘好’,他问她要不要喝水,她‘好’。

四爷拿水给她喝,摸着她的背说:“不用这么紧张,太后不爱管事。”

她点点头,联想起以前对太后的印象,确实是个后宫中的招牌一样的人物。先皇拿太后来刷孝子这一荣誉,太后就那么坐在那里任他刷。再想想德妃,就知道太后能在这深宫里熬到现在,还是一个十分敏感的博尔济奇特氏,那她就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就像今天下午在永和宫,她觉得跟德妃相处得十分愉快,其实那都是德妃这个聪明人在带领两人中间的气氛。当一个笨蛋跟一个聪明人在一起时,通常都是聪明人掌握主动权。

太后肯定不会没事找事给她难堪,现在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时候,所以明天去慈宁宫,肯定能一切顺利。

第二天,四爷在她临走前还特意叫苏培盛过来送她一送,嘱咐她‘什么都不用担心,放心的去。如果太后留午膳,就跟德妃一起在慈宁宫用,他会照顾好弘昤的。’。

她还是照旧步行的永和宫,然后德妃携她一起上了她的肩舆,再往慈宁宫去。

德妃的肩舆比起她曾经坐过的金黄轿要略逊一筹。她当时坐的是八人抬的,德妃这个是四人抬的。

如果四爷给她都能用八人抬,不可能还叫德妃用四人抬。

这说明,德妃没用,她用的还是她以前的?

联想起四爷前天说德妃不住慈宁宫不可能的事,李薇突然有些小担心。德妃不想去住太后的慈宁宫,是怕她过去后会把太后给挤到角落去吗?

或者只是摆个谦逊的姿态?

德妃察觉到李薇的目光一直绕着肩舆转,多少有些感叹。看她紧皱的眉头就明白,李氏这是在替老四­操­心呢。

宫里的女人多数都不会替皇上­操­心。要­操­心也要摆在明面上,让皇上看在眼里才算数。

老四现在又不在,李氏这担心就是实实在在的了。

她轻轻的在心底叹了口气。

老四这个­性­子,大概也是喜欢李氏把他时时都放在心上。十几年下来,从宫里到府里,再回到宫里,老四能中意她十几年,往后大概也不会轻易撂开手。男女之间,前一两年凭的都是娇颜媚骨,往后过的就是心意了。

越是在宫里,这种事越明显。有时不到一年,再好的容颜也该看腻了,新鲜的女­色­层出不穷。一年后还能栓住皇上目光的,无不是皇上的知心人。

能知心上十几年,那就跟一辈子差不多了。

德妃拍拍李薇的手,笑着说:“这会儿……到底是还没下旨……”

李薇理解的就是:没下旨,所以规矩惯了的德妃才不肯用新的,还照样用她的旧肩舆。

她点点头,表示一定会原话告诉四爷的。

不到慈宁宫已经有人迎出来了,德妃和她下肩舆时,慈宁宫里出来了二十几个人迎接。姑姑都有好几个,她们上来扶着德妃,还有两个来扶她,普通服­色­的宫女就跟在后头或在前头领路。

宫女们的资历大概分三节。最年轻的是宫女,中年的就是姑姑,老年的就是嬷嬷。

但也有白头的老宫女,熬到最后也没混成姑姑。能在差不多的年岁上成了姑姑,这就是表示主子们喜欢她们的侍候。

就像德妃身边的方姑姑,那就是永和宫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以李薇对来扶她的两位姑姑都很客气。

姑姑们比她客气一百倍。

一进慈宁宫就是扑鼻而来的藏香味,到处可见垂挂的金黄­色­的条幅,很像她在现代看过的蒙古庙里的东西。

殿中摆着半人高的香炉,黄铜的炉壁上镶着绿松石和红玛瑙。

地上铺的地毯上也织有很规矩的方形和圆形的花纹。总之,慈宁宫里的装饰完全是另一种味道的。

等见了太后,这个感觉就更明显了。

太后坐在榻上,榻上铺的锦垫上的花纹跟地毯上的如出一辙。她头发已经花白,编成一条大辫子垂在脑后。她不像德妃和宫里的其他女人那样戴旗头或其他首饰,而是包了一条头巾(?)。

李薇头一次面见太后,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她。

有一个年约五旬的女子坐在太后榻边最近的地方,她的脸型和太后十分像,细看连眉眼间也有相似之处。如果不是看到她对德妃行礼,她都以为这是太后的亲戚(太后没孩子,不然她肯定会误会得更多)。

德妃替她引见,那女子不敢受她的礼,侧身避开了。

李薇听四爷提起过,说是先帝后宫里也曾有蒙妃,这位算是身份比较高贵的一个,姓博尔济奇特氏,来自科尔沁,还是孝惠章皇后的侄女,也就是先帝的表姐妹。

但问题是自从她入宫后,先帝从来没有宠爱过她,也没有给她名位。她就当了尴尬的庶妃,一当就是四十年。

四爷的意思是,这次封先帝后宫,会把这位蒙古妃子给正式的封妃,也算是给她正名。

以前,李薇曾经想过宋氏等人的失宠会不会是她的原因。但今天亲眼见到这个老庶妃之后,她突然明白了。不是她,而是不管是四爷也好,还是先帝,当他们坐拥太多女子的时候,不受他们喜欢的人就会被冷落。

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没有打动他们,这些女人就会在后院中寂寞老去,空付年华。

这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她心里的压力,随便也给她当头一­棒­。以为自己真的苏之光芒照遍大地,还能影响四爷的判断了。

面见太后这事还是挺顺利的,太后知道她叫其其格后,就一直唤她其其格,还亲手把茶碗放在她手里(金碗!),还从金盘子里拿­奶­豆腐递到她手上。

不用德妃示意她,她就都吃了。

而且,博尔济奇特氏也一直在旁边凑趣说话,特别是在她听不懂太后的话,又接不上的时候,她就会Сhā话给岔过去,然后悄悄对李薇微笑。

李薇自然十分感激她。不是说去哪里都能遇上肯帮她的人的。

德妃帮她是看在四爷的面上,博尔济奇特氏是什么原因她也能猜到,但被帮助还是很暖心的。

从慈宁宫出来后,坐在德妃的肩舆上,她叹道:“瑙日布命不好,从进宫第五年就搬进了慈宁宫,在太后身边一直住到现在。”

她跟瑙日布是差不多一起侍候先帝的,亲眼看着那个原本明丽的蒙古姑娘一日日凋零。先帝对她从来是视而不见,最多偶尔叫她一起用膳,却很少留宿。

康熙二十年时,先帝大封后宫。她们都以为先帝会封瑙日布一个贵人或嫔,至少不至于叫她一直这么头上空空的住在宫里。结果先帝还是把她给略过去了。

之后,瑙日布就搬进了慈宁宫,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李薇猜瑙日布就是那个博尔济奇特氏的名字。

德妃拍拍她的手,对她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了。

回到养心殿后,四爷今天没有提前回来等她。等她换过衣服后,他才匆匆进来,一进来就笑道:“一身的藏香味儿。”

“我都换过衣服了,还有吗?”她抬起手闻了闻,只闻到了­奶­香味儿。

坐下后她先汇报了慈宁宫一游的感想,重点提了她对太后的打扮和慈宁宫装饰的惊讶,还有博尔济奇特氏的示好,以及德妃的暗示。

四爷点头,先说太后:“太后娘娘以前不是这样,朕小时候去磕头时,跟别的宫里没什么不同,就是到处都是藏香味儿。老十娶福晋那年,大概是看先帝宽容些了,慈宁宫才渐渐换了摆设,太后也能在殿里穿一穿蒙古袍子了。”

原来太后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自在的。

再说德妃:“娘娘这是想替朕做好人。”他笑了笑,拍着腿叹道:“这会儿正是施恩的时候啊。”

虽然现在他还没有登基,先帝也还没有下葬,给他的请安折子还是如雪片般飞来,都是争着抢着表忠心来磕头的。

他这两边只回这些折子,手腕都要写断了。

301、皇恩浩荡

延禧宫东配殿里,宫女快步进来,跟屋外守门的宫女点了个头打招呼,轻手轻脚的掀帘子进了里屋。

“娘娘。”她轻声唤着跪在佛前的庶妃王氏,先帝去后,王氏每天都要在佛前跪经。

宫女把王氏扶起来,小声道:“十五爷和十六爷都问您好。说他们在阿哥所也是一切都好,皇上还叫人去瞧过他们,叮嘱阿哥所的太监总管小心照顾阿哥们,衣食住行都不可懈怠。”

王氏听了就放心多了,现在内外宫管束极严。毕竟先帝已去,新帝初初继位,一切都还没收拾清楚。这后宫里住的可多是先帝的妃嫔,一时乱走乱撞,惹出丑事来可就不好办了。

十六那里不能进来看她,也打听不到这边的消息,她也担心这两个孩子在这个时候再招惹祸事。两边都不安心,只好这么见缝扎针的打探。

宫女跪下替王氏掐腿,安慰她道:“娘娘别担心,听人说皇上说有子的妃嫔都可以出宫随儿子一起住王府呢。到时十五爷,十六爷,不拘哪个出宫建府,您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说起这个,王氏也不禁露出个笑来,她轻轻叹气:“真有那一天,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娘娘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宫女也高兴,她要是能随着庶妃一道出宫,不比在这宫里苦熬好?

说起这个,还有一件事叫她这些天也总是睡不着,她这一走神,手上就轻了几分。王氏轻轻推了她一把:“累就起来,不用按了。你在外面跑一天,赶紧坐下歇歇吧。”

宫女摇摇头,凑近王氏小声说:“娘娘你说,皇上会不会看在十五爷和十六爷的份上,给您一个尊位?”

先帝御极已久,顺治朝那会儿的事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了。何况那时宫里的蒙古妃子多,满妃、汉妃少——还都没活太久。但听有年纪的嬷嬷们说,康熙十二年时,曾经有几位蒙古太妃被先帝追尊,不过也就是加一个吉祥字而已。

王氏听到宫女这么说,不由得心中一片苦涩。当年敏妃的苦果如今她也要尝一遍了。她与敏妃一样,都是活着的时候享着妃的份例,名分上却尴尬得很。敏妃是她死了,先帝追封为敏妃。

她现在是先帝没了,她就没着落了。

“别说了。”她喝止宫女,这些念头一旦起了,就按不下去。所以她不肯叫自己有,也不想让身旁的人提醒她。

宫女马上吓得不敢说了。

王氏平静的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怕她要顶着庶妃的名份过一辈子,要怨也是怨自己没有好好侍候先帝,才不得晋位。

宫女接下来默默的给她捶腿,屋里一片安静。

外面守门的宫女见有人过来了,就冲屋里清了清喉咙。王氏叫宫女起身,去看是谁。

来人是在西配殿侍候的,她也不进屋跟王氏说,只在外面对宫女说石氏想过来给王氏请安,问王娘娘这会儿方不方便?

石氏是几天前从畅春园接过来的。王氏以前没跟她打过交道,不过倒是知道她十分得先帝的宠爱。先帝最后两年搬去畅春园时就把她带去了。

宫女客气的请这人等一等,进去给王氏通报。

王氏点点头,叹道:“请她过来吧。”

虽说大家都是庶妃,但王氏生有三子,目前站住的两个阿哥都已经快成年了,就算石氏怀着先帝的遗腹子,她也不能主动登门,这样要被人笑话的。

说起这个石氏也实在是运气好。先帝在时疼爱她,先帝没了,畅春园里那么多人,就她肚子里揣了个龙种。新帝登基还要特地把她接回宫里来照顾,可见日后也是个享福的命。

很快,石氏扛着肚子进来了。王氏叫宫女扶了一把,请她在对面坐下。上过花叙过寒温,问下石氏有没有什么侍候得不好的地方。延禧宫开始是章佳氏和她住,之后章佳氏没了,又添了个瓜尔佳氏。现在瓜尔佳氏搬去了承乾宫配殿,石氏跟着就搬了进来。

可见皇上的意思就是叫王氏照顾石氏,这才挪了瓜尔佳氏。

既然是她的责任,王氏不免要多看顾两分。最少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在延禧宫不能出事。

而石氏又哪敢说一句不好?先帝突然没了,她们这些人住在畅春园朝不保夕,她被接出来的那天,姐妹们都来送她,个个哭得比得知先帝去的当天还要厉害。

她们都清楚,如果当今不打算用畅春园,她们就是在园子里养老的命了。

但就算石氏回了宫也不能就这么放心了。在畅春园里是就她一个有身孕的,可在宫里有孩子的娘娘有多少呢?一点都不稀罕。何况谁又知道这个孩子的命好不好?宫里也不缺一生下来就没了的龙子凤孙。

看她坐卧不安的,王氏­干­脆直接问她:“妹妹有事,不如直说?咱们姐妹能同居一宫就是缘分,若是有什么拿不好的事,说出来我也可以替你出几个主意?”

石氏能从宫里跟去畅春园,又能从园子里再回到宫里,那她就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王氏能肯定的说石氏憋在肚子里的话一定不是吃喝一类的小事。

现在问清楚,省得等她惹出麻烦来再去收拾。

石氏就是来找她拿主意的,甚至也想能让王氏跟她一起去。

等王氏屏退左右,她才小声说:“姐姐,我听说万岁接了一位娘娘进宫。我就想去给娘娘磕头请安……问声好……”

王氏还真没想到,这石氏的耳朵这么灵。当今可是进紫禁城的当天就把后宫给封了,不许私下串连,何况还有永和宫在看着呢。石氏才回宫多久这就打听出来了。

不过还是打听得不够清楚。

王氏微笑着轻轻拍了几下她的手,安抚道:“你倒机灵,只是见了娘娘,你是想求她什么事?”

石氏心里没底,只是想不管是什么山头先去拜了再说,礼多人不怪。

她摇摇头,沮丧道:“我能有什么求娘娘的?只是想着去磕个头,说几句话,套个近乎罢了。”她看王氏面上含笑,却不像是愿意跟她多说的样子,解释道:“不是我私下打探的,是娘娘去永和宫请安时叫人瞧见了,我听了一耳朵。”

还说不是私下打探?永和宫门前的事都打听出来了。

王氏怕她真的胆大包天,想想也是,能被先帝带进畅春园,被宠出了两分胆子也不出奇,索­性­吓吓她。

王氏叹气:“你想的也在理,只是去给娘娘请安,只怕你还是要去永和宫走一遭的好。”

她就不信石氏敢去永和宫招德妃的眼。

不过是欺这刚进宫的娘娘年轻面­嫩­,好糊弄罢了。打量着先帝遗妃的招牌可以唬人。

石氏怔了下,马上说:“我哪里敢去惊忧娘娘?”

王氏道:“那别的地方也见不着这位了。”

石氏不明白了,她就是想来找王氏打听下皇上特地接进宫的娘娘住在哪个宫里,好前去拜访。

难不成这位住在永和宫?那也有可能。

石氏不甘的绞着手帕。

王氏加了把力,道:“这位一直住在养心殿后头东边的屋子里,咱们这边压根过不去啊。”

石氏整个人都傻了,半天才:“……真是……真是……”跟着立刻脸­色­一变,响亮的掌了两下嘴巴,­嫩­白的小脸马上红了一片。

王氏跟没看见似的还是笑盈盈的。石氏正­色­道:“都是我糊涂了,一点规矩都没有了。还跑到姐姐这里来胡说八道,姐姐千万别跟我计较。”

打听新皇爱宠住哪里没问题,但这位娘娘就住在皇上的屋子里,这要想往她身上泼脏水,谁知道她这是冲着谁去的?

王氏看她明白过来了,也能放心了,笑道:“妹妹说什么呢?咱们这不就是说说话吗?”

石氏勉强笑了下,喝完这碗茶就匆匆告退了。

养心殿东边,李薇正稀奇的看着面前提盒里的一份糯米乌梅糕。点心用模子做成五瓣花的形状,外层是白生生的糯米粉,里面一层却是紫红­色­的乌梅馅。

点心是赵全保提来的。

叫她稀罕的不是这点心,而是送点心的人。

赵全保笑嘻嘻的说:“没想到许照山这小子还有这份手艺,难得他还想着主子,我看他实在可怜,就把他的这份孝心给提进来了。主子尝尝味儿,这小子吹得牛皮都快破了,说刘宝泉都没他这份手艺呢。”

许照山,李薇刚进阿哥所时分给她的太监之一。当年就跟赵全保的关系好,还是赵全保提拔他的。后来出宫开府,她就把赵全保带走了,剩下的太监全都留在了宫里。

现在想起来,就记得是个爱说爱笑的小个子太监,笑起来略显油滑,当年要离开时,赵全保替他说话,两人在窗户外头,他好像还哭了。

点心不忙吃,她还不知道他的来意呢。

“他现在在哪儿办差呢?”她笑问赵全保,知道他肯定都打听清楚了。

赵全保自然没有忽略这个。当年他们出宫后,刘太监很快也跟着走了,许照山还留在阿哥所膳房。刘太监走后不久,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搬进阿哥所,膳房里原来的马太监很快就被换走了,新来的据说是永和宫送进来的,自然牛气冲天。

娘娘送人来照顾阿哥,肯定没人会跟他过不去。

许照山因为曾经在四爷院里侍候的‘情份’,新来的这位没把他当眼中钉,还时不时的拉一把。

等十四阿哥也建府了,这位走后,许照山就成了阿哥所膳房的三把手。

之前知道的时候,赵全保也难掩酸味,不过如今他就不酸了。哈哈哈!

“这小子如今混出来了,人家给面子的也称呼一声许哥哥。如今正在阿哥所膳房里侍候着。”赵全保道。

李薇尝了口点心,说了声不错就叫拿下去了。十多年了,她能信赵全保,却信不过许照山。谁知道他这份点心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不过她也能理解赵全保去找老人联络的原因。说起来也是在宫里住过两年的,可这次回来却真觉得陌生极了。

玉瓶和赵全保他们的感受肯定更深刻,简直是没有张起麟他们跟着,他们连出养心殿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是把当年的情份捡起来的时候了。

搬进养心殿已经有三天了,除了刚来的时候的紧张和不知所措,接下来的日子也过得有些……惊心动魄。

这跟四爷无关,有他在她一点都不害怕。

问题在于许照山不是个例。七转八绕想过来给她‘请安’的人简直太多了。人来不了,东西也要千方百计的塞进来。

像四爷每天都必须进后宫去给德妃和太后请安,还要一天三次的去奉先殿跪哭。李薇是没资格去的,不过也在张起麟、玉瓶等人的侍候下一天三顿的哭先帝,就跪在屋里,面朝奉先殿。

每次哭一刻钟。

所以,李薇认为她虽然不能天天去太后那里,但一天去一趟永和宫是必须的吧?给德妃请安可不像给福晋请安那么难熬,她还是挺愿意去的。开心嘛。

然后德妃就请她不要去。

当然不会这么直白,只是在她请人去问娘娘此时方不方便时,张起麟五次里有三次都回来说娘娘不方便。

李薇囧。

娘娘还在念经……娘娘有客……

这简直太明显了,她一听就懂了。好吧,德妃风度好,可能她觉得很开心,德妃就不太开心?李薇很是怀疑了一阵她是不是个招人讨厌的人。

后来四爷知道了,晚上他一面笑,一面搂着她说:“别放在心上,娘娘不叫你去是为你好。”

“我明白。”她沮丧的说。娘娘当然是为她好,不想她天天跑太累嘛……

四爷看她这样真的发笑了,笑出声了都,“不是。娘娘那里,有很多人想见你。她们没办法到养心殿来,就堵到永和宫里去了。”

他真觉得素素这副想太多的样子太熟悉,跟以前的他一模一样。也是他想去永和宫见娘娘,看六弟,娘娘那边却总是不方便。结果当年还小的他就很深刻的想了很多,娘娘不喜欢他,他去会给娘娘找麻烦,所以娘娘不想叫他去之类的。

居然是因为这个?

李薇=口=了下,反应过来:“他们想见我?”不奇怪,四爷每次一高升,她那里的帖子都会一下子多两三倍。“去堵娘娘了?”太大胆了吧!那是未来的太后!

四爷也觉得不快,不过德妃劝他说都是宫里的老交情。

“这也不奇怪。”德妃还想怨他呢,瞧他办的这是什么事?不接乌拉那拉进来也罢了,接个你喜欢的。可接来了又藏在养心殿不叫人看,你选个宫里先让她住偏殿,宫里想磕头找庙门的不就能找到地方了吗?

现在这样都是她这个傻儿子害的!

德妃的眼神带着埋怨和无奈,四爷难得看懂了,自觉给额娘找了麻烦。这几天就一直想找个地方先叫素素搬过去,抽空看了几天宫里的堪舆图,再寻陈福来问,唯有永寿宫最近,只是上次修葺是在康熙三十五年。

他今天特意去永寿宫看了看,发现根本不能住人。

李薇顿时就觉得她之前想的太­阴­暗了,把德妃往坏处想了,怎么就不想想人家可能是为她好呢?

四爷在她的头顶上叹气,两人一对视,都是一张发愁的脸。

李薇想说我错了,开口:“爷……”

四爷摇头轻叹,搂着她道:“朕给你挑了个离朕近点的宫,就是修一下才能住人。之前你还是先在这里委屈委屈吧?”

“爷您开玩笑呢吧?”李薇还以为他生气了要把她扔出去,“能住得离您这么近怎么会委屈?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呢。”

四爷一下子笑了,心想是啊反正不着急,马上给她许愿:“现在是事情太多,忙不过来,不过朕记着了,一腾出空来就把永寿宫给你修得漂漂亮亮的叫你搬进去。”

原来是永寿宫,她每回去永和宫都要路过那里,感觉也不像很破的样子啊。

她道:“万岁,您慢点修,修一辈子我也不急,正好能挨着您住一辈子,我求之不得。”

四爷被这话逗得眉开眼笑,叹道:“知道你懂事,可朕也不能委屈了素素。这里你想来还能不让你来?只是地方太小了些。住不开。”

没有住不开啊。

算了,有时三观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在他眼里这东西十间屋子,她和弘昤两个人叫‘住不开’……明明加­奶­娘、太监、宫女能住得很开好吗?

四爷把永寿宫的堪舆图拿来,说这里要怎么修,那里要怎么修,等等。永寿宫是前明建的,风格就是明代的风格。他是很讲究这里外统一的风格的,所以想叫人给她打一套有前明风格的家具,里面的一桌一椅,一碗一盘,全都用前朝风格。

看他这么自自然然的想给她修一个前朝风格的宫殿,李薇以为这就跟现代某人跟人说,我家有一套前清的紫檀家具,值老钱了!大概也是比较奢侈有品位的一种追求。

跟反清复明不搭界。

也有可能是管束的都是底下人,上头的皇上是不受限制的,至少四爷以前写诗也没说不敢用‘明’字。

第两天后,德妃娘娘终于肯叫她过去说话了,从月华门出来路过永寿宫时,她还特意拐过去看了几眼。感觉:不如东小院。

不过离养心殿是真的很近,四爷的意思是他不打算住乾清宫,日后就住养心殿了,连前头给心腹近臣准备的议政殿都定好了,就在养心殿前。住养心殿有个好处,离慈宁宫那边比较近。

四爷现在去永和宫看德妃要绕远路,所以他都是先去奉先殿,跟着顺路就去永和宫了。等先帝入帝陵后,德妃再搬到慈宁宫,他去表孝心就更方便了。

今天,他还叫她探探德妃的口风,能不能先搬到慈宁宫去?

到了永和宫,她刚提起个话头,德妃就含笑拒绝了,还说他:“打小就是个心急的。你回去替我告诉他,就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心再烫了嘴。”

李薇居中传话十分胆颤啊。她回去后垂头给四爷学了,他果然被打击得不轻,转头就去前头对着顾俨等人撒气了,带着他们忙了一整夜都没回来。

她早上起来时才知道,傅敏等人真的是天亮了才出宫的。

四爷还是很体恤他们的,给他们在宫门口赐了宅子,就是为了让他们上下班方便。

他就在这些人出宫后,去奉先殿哭过,见过德妃和太后,回来睡到中午,草草用过膳又去忙了,此时傅敏等人已经来上班了。

他这么连轴转,叫李薇心惊胆颤。说句不客气的,这会儿他都是皇帝了,还急个什么?封建皇帝,最牛X的就是他了吧?

可看他回来就累得不想说话,她也不知从何劝起。细想就是德妃那句话,他叫德妃现在往慈宁宫搬是有些心急了,毕竟他还没下旨呢,所以德妃那句话听着也没什么啊?

至于他为什么不下旨,她知道一点。就是新帝登基的恩旨还没理清楚……他带着人就是在商量这个。

到底有多少人需要被赏赐呢?她曾有幸看到过一本人名录,十页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名,而这不过是其中之一。

她还以为需要赏的就那么几个,结果四爷理出来的人,以先帝后宫为例,不止是有名有姓的那二十几个人,而是连侍候太后的姑姑、嬷嬷,侍候德妃的方姑姑,总管太监都在上头。

虽然这种的可能只赏二两银子一根钗,但确实有他们一份。

像侍候先帝的那一群,每个侍候超过两年的太监、宫女、答应、嬷嬷都在其中,侍卫就是人人有份,只要在御前侍卫里待过的,哪怕此时已经外放或闲赋在家。

四爷的宗旨就是:一个都不能少。

他跟她叹过一句:“这时只怕忘了谁,宁可此时辛苦一点,也省得日后再落下埋怨。”

新帝登基头一炮,他想十全十美可以理解,但太完美主义绝对是个灾难。

李薇几乎是拿他没办法了,道:“爷,您这样是打算累死吗?”

屋里侍候的太监和宫女都看了她一眼,枕在她膝上的四爷目光往外一扫,不等他开口,苏培盛就赶紧把人都给领出去了。

李薇低头,她说错话了,一时没顾忌这是在宫里。

四爷握着她的手拍了拍,道:“不用担心,咱们说话不用忌讳这么多。朕知道你是担心朕。”

她叹了口气,反正人都出去了,她就索­性­把话全说了好了。

“爷,这事一个人是绝对办不完的。就比如说这赏赐的事,您大可以一级一级的交给旁人做,多设几个人查验,一级级签名,您就看最重要的几个不就行了?”那绝不会累成这样了。听他说是打算在停灵二十七天后的当天把恩旨全颁出去的,所以才会这么赶。

四爷笑了,“本来就是啊,你还真以为都是朕一个人­干­的?那要他们­干­什么?只是送上来朕也要看一遍的。”

您只看签名不行吗?出错再追究连带责任?

算了,她没治过国就不瞎出主意了。

最后她只能说:“您这样一天就睡两个时辰,有时连两个时辰都没有,身体是绝对撑不住的。”

四爷捧着她的手轻轻亲了口,温柔道:“有素素炖补汤给朕喝,没事。”

她只能叹气了。

说起炖汤,现在养心殿膳房里还是用的原班人马。新皇登基,老旧人马交替,一时没那么容易弄好。四爷把她接进来,都没敲锣打鼓让所有人都知道,人家想见她还要去永和宫堵人。所以刘太监等用熟的人现在都还留在府里。

李薇叫赵全保一天回一趟府里问情况,问问弘昐他们的情况。

赵全保说得还算详细,因为阿哥所已经在修了,除了给弘晰和弘晋留出两个院子外,四爷还打算把直郡王家的弘昱也拉进来读书——短期内他不想给他安排差事,成亲了也可以继续读书。

弘晖、弘昐、弘昀、弘时,还有三个女孩都要进宫了。

“那府里不是只剩下了福晋?”她听到四爷说孩子们都快要进来的时候说。

四爷沉默了下,说:“宫里现在乱糟糟的,先帝的妃嫔们都还没有离开,她进来也没地方住。”“坤宁宫……”她刚提起个头,他就摇头:“坤宁宫多年没有住人,不行。”

她就闭嘴了。此时,她才觉得目前的情势已经越来越不好了。她进宫了,孩子们也进来了,只剩下福晋和宋氏他们在府里。

乌拉那拉家肯定会有意见的吧?有用没用先不说,这样确实已经不合适了。

“要不,我先回府去?”她道。虽然不愿意,但这样下去她这边担个狐狸­精­的骂名还好,她从来不在乎这个。四爷这么爱名声,他的名声受损怎么办?

四爷知道她这是为他着想,不过他已经有主意了。

“不用,乌拉那拉家,朕会好好安抚的。”他道。

雍亲王府里,自从小主子们都被接进宫后,府里简直就像坟墓一样冷寂。

庄嬷嬷的脸上连一丁点的喜气也不没有了,天天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元英心想,他们是在担心皇上不会封她当皇后吧?

自从李氏被接进宫后,她的心就像烧得正热的一炉炭被浇了一桶水,凉透了。

万岁,四爷,真是一点脸都不给她留啊……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前路是一片空白。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了。他从来不会看人的脸­色­行事,也不肯给人留退路。要是不如他的意,他能叫人苦都叫不出来。

他冷落了她十几年,外面的光荣一分没少她的,可只有她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现在他终于无所顾忌了,就这么把她扔在府里,先把李氏给接进宫去。

这个皇后,就是真封了她,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

庄嬷嬷进来见福晋还在跪经,小心道:“主子,四太太来了。”

她说完后就等着福晋念完这一卷起身,她才赶紧上去侍候,扶着福晋坐下来。

元英点点头,四太太是她四哥的妻子。她的额娘去年过世了。现在的乌拉那拉家已经是她的哥哥们的家了。

嫂子们待她一向不错,有什么事也都跑得很快。只是她们的心思当然不可能那么纯粹,像额娘般一心一意的为她。

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越来越高罢了。而她是因为皇上才有这份荣耀,真叫乌拉那拉一族去选,看他们会不会为了支持她去跟皇上做对?

四太太来说的是好消息。乌拉那拉家福晋这一系的兄弟们全都升官了!老大晋镶红旗都统,老二,老三全都晋一等侍卫。福晋的亲兄弟,排行第四的五格现任散秩大臣,又叫他领镶白旗佐领。

“真是……皇恩浩荡……”元英苦笑。

皇恩浩荡。

302、见儿子

养心殿东五间,李薇有些坐不住的总想到外头看看,玉瓶看她这样就说:“主子,要不奴婢叫人去瞧瞧?”

“不用,等他们到了咱们就知道了。”说是这么说,她还是站在门口往前殿那边张望。

四爷发话叫孩子们都进宫,这转眼间是一口气全都搬进来了。听苏培盛说是皇上刚搬进养心殿,就叫人修阿哥所了。所以,他是一早就打算尽快把儿子们都给带进宫来。

这也能理解,像她还需要圣旨册封才能在紫禁城里大摇大摆的四处走,弘昐他们就完全没这个顾忌了。

今天是他们在上书房读书的第一天,四爷说等上午他们从上书房出来后,会叫到养心殿来见一见。到时她就能见见儿子们了。

上书房用的还是原班人马。四爷早就下了口谕,宫里的阿哥们照常读书。他还把兄弟们的儿子又给都叫回来了。

大概也是施恩吧。所以现在上书房里的人数还是很多的。

她还记得当年四爷在上书房读书的时辰,一到十一点就盯着钟表看。来回起来几趟,但她也不敢轻易叫人去外头看。

因为她住在养心殿后面,跟前殿挨得太近了。四爷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跟重臣说话谈事情,如果她叫玉瓶四处乱跑,很容易撞到人。就算是赵全保,总往前殿跑也不像话。都知道是她的人,叫外人看起来,她的太监一天几趟的跑到前殿去找四爷,难免会有暖昧的联想。

玉瓶就好笑的看着主子在屋里来回转圈,还去问弘昤‘哥哥们要来了,你高兴吗’,五阿哥就冲她咯咯咯笑一通。

终于听到前头的声音了,她马上想去门口看,玉瓶已经看到苏培盛了,马上迎出去:“苏公公好。”

苏培盛走得极快,连声应:“好,好,娘娘在屋里呢?阿哥们来给娘娘请安了。”

玉瓶忙进去扶李薇坐好,苏培盛躬身亲自打帘,弘昐打头,身后跟着一溜的兄弟。

李薇不自觉的就笑开了嘴,伸手道:“快过来,可算见着你们了。”

弘昐进来一抖袍子,弘昀等人都跟他排好,李薇刚一愣,他们三个就Сhā烛般跪下去了。光秃秃的地板啊。

李薇唬了一跳,跟着就生气了!

“都起来!”她指着弘昐‘你’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骂儿子舍不得,可他们这么一跪,叫她真是气都不打一处来!

再看玉瓶、玉盏几个,直接吓傻了。她们都没反应过来给阿哥们放垫子。

弘昐几人都赶紧吓跳起来了,苏培盛见李主子眉毛眼睛都竖起来了,阿哥们也被吓得不轻,赶紧进来劝:“娘娘别急,别生阿哥的气,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什么应该?!”李薇道,“在外头你们跪我,我不生气!这又没外人,跪什么?我就欠你们这一跪了?”

苏培盛还想再和两句稀泥,说实话他可真没想到。

外面,张起麟匆匆跑进来,悄悄进屋走到一侧,道:“万岁让问,这是怎么了……”

李薇这口气被这一句给问没了,摆摆手:“没事,我见着阿哥们太高兴了。”

苏培盛呵呵,趁机跟张起麟一起退下了。

没了外人,弘昐胆怯的带着弟弟们上来,李薇把他们拉坐到身边,重重在弘昐额头上按了一下:“你……!”她深吸一口气,“算了,是嬷嬷还是太监们教你们的?”

弘昐呵呵了下,弘昀和弘时一开始都不说话,弘时看看两个哥哥和额娘,说:“额娘,是张伯行说的。”

张伯行是谁?

等四爷过来后,她才知道张伯行是礼部尚书。

“见了儿子高兴就罢了,朕在前头都听到了。”四爷给她挟了一筷子炒三丝,说。

李薇事后也想了,这事孩子们没错,她舍不得孩子们动不动就要跪她,她觉得自己也没错。两边都没错,她这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她默默把炒三丝吃了,四爷就看她一根一根的挟绿豆芽,喊苏培盛:“再叫他们上一盘清炒绿豆芽来。”

“爷想吃了?”她抬头问。

四爷又给她挟了一筷子,平静道:“朕不想吃,叫你吃了下火的。”

李薇:“……”

好吧,四爷都看出她有火了,再说苏培盛也应该什么都跟他说了。

用完膳,看四爷一时还不走,就上了茶来喝。她捧着酸梅汤说:“我知道规矩如此,可是平日里相处,这么跪来跪去的,情份都跪没了。”

四爷刚开始没接话,看她好像转不出来了,不禁摇头叹笑。

“朕懂你的意思。”他放下茶,看她也不喝酸梅汤,接过来放到桌上,握住她的手说:“叫张伯行去给他们讲一讲,也是担心他们刚刚入宫,在一些小节上不注意,容易出些小纰漏。到时引人诟病,名声受损还是他们吃亏。”

李薇沉默了,四爷说的很有道理。就连她,一进宫还不是该跪要跪,该怎么低头就怎么低头吗?

“大概是张伯行说得太狠了,吓着了他们。朕又没事先跟你提一句,你没个准备才这样。”

李薇可不觉得四爷需要这么周到,她道:“是我一时想岔了,回头我叫人去看看弘昐他们。”在哪个山头唱哪个山头的歌,别再把孩子们给影响歪了。

四爷拉拉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挨着坐,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娘娘好大的威风,朕在前头都听到你的声音了。”

“真听到了啊。”李薇只觉得给四爷丢脸了,不由得更加沮丧。

四爷笑了,其实没那么清楚,毕竟离得还是有点远的。他是下意识的听到了,所以虽然想着素素见儿子不会生气,但还是叫张起麟去看一眼。

没想到她是被儿子们的齐齐一跪给吓着了。

……说起来,她进宫后好像还没跪过他?

他也给忘了。

他笑着把她拉进怀里抱着,低头挺意味深长的看她,拍道:“没事,就朕听到了。”

怎么可能?

不过四爷肯放下架子这么哄她,她不该再有埋怨了。

她就伏在他怀里,让他哄孩子一样拍着。

拍着拍着,好像真把她给拍软了。她轻声说:“以后,我能不叫孩子们跪吗?当着外人的面就算了。”

四爷嗯了声,给她出了个主意:“到时你早点说免礼就行了。”

李薇:“……”

业务不熟练……她居然把‘免礼’给忘了!

303、苏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六个嬷嬷带着二十几个宫女,小太监们抬着十几箱的衣料等在了养心殿,月华门外。

守门的太监赶紧叫嬷嬷们溜着宫墙站,省得碍着大人们的事。其中一个领头的嬷嬷上前塞了个荷包,小声道:“这位哥哥,咱们是来侍候李娘娘的,这会儿外头大人们人来人往的,叫我们进去等吧。”

守门的太监掂了掂荷包,塞在怀里道:“那先等着,我进去问问。”

领头的嬷嬷赶紧千恩万谢的,转头回来告诫其他嬷嬷和宫女:“都规矩些,见了李娘娘要小心再小心。”

其他人拼命点头,趁着还没进去,宫女们互相再看一看彼此的装扮有没有问题,嬷嬷们也是挨个看过来。一个宫女伸出双手,纤细的手指上戴了一枚细巧的米珠戒指,嬷嬷一把给她撸下来,拧到一边骂道:“你来是­干­什么的?戴着戒指把衣料子刮脱丝了怎么办?”

宫女要跪下求饶,领头的嬷嬷皱眉道:“行了,在这里骂她吵着人怎么办?叫她回去,今天不用她侍候了。”

宫女一下大惊失­色­,她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能赶着来侍候李娘娘,虽然只是量体裁衣这样的小事,但能在李娘娘面前站一站,那也是天大的造化。

看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滑出来了,嬷嬷怕她真在这里哭,小声喝斥道:“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了!快收住!”

宫女马上回转身,面朝墙里,连三赶四把泪抹­干­净,再去求领头的嬷嬷:“嬷嬷饶了我这一回,就让我进去吧。”

领头的嬷嬷拧着她的下巴让把她脸转过来看,摇头道:“看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进去侍候娘娘?先回去吧,下回有机会嬷嬷再叫你。”

其余的宫女全都屏息净气,目不斜视,生怕被牵扯进去。

宫女左右张望,见无人肯帮她说句话,知道再纠缠下去惹恼了嬷嬷就更没好日子过了,只好轻轻一福道:“不敢耽误嬷嬷的差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待她走后不久,守门的太监回来招呼她们:“赶紧进去吧,走道轻点,万岁正跟大人们说话呢。你们从这边进去,直接去后面,自会有人来接你们。”

领头的嬷嬷连着几个福,谢过这小太监后才小心翼翼的领着人进去。

真正进了这道门后,她才算是放了一半的心。等李娘娘用着她们的手艺觉得好,日后要用人还能想起她们来就好了。

养心殿东五间里,李薇六点起身,正在洗漱穿衣。四爷是早就去前头了。洗漱完了看看弘昤,问他昨天晚上闹了几回。等用过早膳,玉瓶过来说给她做衣服的人已经到了。

“是现在叫她们进来,还是等您消消食?”

李薇抱着弘昤掂了掂,这小子又重了。“等等吧,让她们一刻后再进来。”她道。

玉瓶叫人出去传话,一面叫人把膳桌赶紧撤下去,一面腾地方。李薇看到了问她:“针线房的人带了很多箱子?”

“不算多。”玉瓶刚才亲自去数过,“就是来得人有点多。”连嬷嬷带宫女,一口气快有小三十的人了。玉盏刚才去接人时吓了一跳,险些不敢叫他们进来。真进来就把院子给站满了。

抬箱子的太监们倒是放下箱子都送出去了,可以剩下的人还是有点多,一会儿这屋里肯定站不下。

“那就别叫全都进来,­干­活的进来就行了。”­干­活的最多四五个就能打住了。

玉瓶发愁的说:“她们怎么着也要过来给您磕个头问个安。”辛苦来了,不叫进来磕个头就说不过去了。

李薇也叹气,点头道:“我明白,到时就叫她们进来吧。”

以前在府里,她能独善其身,不去应酬福晋,也能将武氏等人拒之门外。进宫后这一套就不能用了,来磕头问好求攀附的人太多,全都拒了固然可以,除非她就打算做个孤家寡人,跟谁都不打交道。

见过德妃后,她多少受了点启发。

德妃到如今这个地步,仍然平易近人,就连她跟德妃相处不过一个下午就喜欢上了她,可以见人­性­魅力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她学不到德妃的七、八成,学个一半也行啊。

不过,她也做不到面面俱到,就拿这个问四爷有没有什么折衷的法子。

四爷被她逗笑了,想起以前她也拿怎么对底下人这种事来问他。搂着她笑了半天,先问她:“那你是想见谁?不想见谁呢?或者是只跟位份高的交际?有家世的?品­性­好的?爱说爱笑的?”

他想起这么多年跟素素玩得好的,也就一个纳喇氏,一个田氏。

纳喇氏是闷葫芦,比心眼比不过素素。田氏心眼多,但素素跟她不交心,两人在一起就爱说说话,听听戏。

像他的门下奴才里,倒是有不少都常常巴结她,却不见她跟他们多来往。问她,她就说不自在。

所以素素喜欢的,头一个就是身份平等。拿她当主子捧着的,她不喜欢。

这样其实也好,什么人被人捧久了,都会生出骄娇二气来。素素能这么多年始终如一,应该也跟她这个习惯有关。

他也不希望看到一个下巴朝天的素素,就由她去了。

李薇还算诚实,她很清楚她是绝对不可能像德妃喜欢成嫔一样喜欢四爷的后宫。所以她的意思是,在不用太应酬后宫的前提下的应酬范围该如何界定?

说完四爷就又笑了,居丧不能笑得太厉害让外头人听见,他就埋在她的脖子根那里笑,笑得她背上麻了一片。

然后他就教了她一个招,一本正经的像跟弘昐上课一样,说远在战国时候,秦昭王座下范睢给他献了一策,让秦国能在韩、魏、齐等国的包围下保持无往不利的国势。

太复杂,听不懂。

他还找出了《史记》,《战国策》,《资治通鉴》等,给她上了一晚上的课,把她侃得两眼蚊香后,以一句书中的话做结尾:“‘形格势禁,利从近取,害以远隔。上火下泽。’”

李薇:“围魏救赵?”不对,她顿了下,“远交近攻?”

四爷拂掌笑曰:“大善。”

善个鸟蛋!

他根本就是教学癖犯了找人听他上课呢!

四爷这堂课用大白话说就是窝里横,可以在家里拼命的冲老婆孩子发火,到外头对单位啊邻居啊路边小贩啊统统和颜悦­色­的渣男套路。

这样家里人跟外面的人说这人多坏多坏,外面人都不相信哎哟那可是个好人啊。

换到李薇的问题上,就是她可以对后宫摆脸­色­,爱搭不理,但对宫女太监们要如春天般的温暖。

等全后宫的宫女太监都说她的好话了,后宫的人怎么说她就不用管了。

短短几句话就能说清他非说了一晚上。

……不过这样下去好像越来越小白花了。

李薇认为她也不会有耐心做到让全后宫的宫女太监都说她的好话的程度。但既然四爷给她指了条路,还是走走看吧。

一刻钟后,玉瓶带着人进来了。屋里此刻腾的异常­干­净,除了挨墙摆的条案和屏风与李薇坐着的榻外,连绣凳都先挪到旁边的屋里去了。

人是一排排进来的,在屋里排成了一个小方阵,等都站齐了,再齐齐冲端坐榻上的李薇跪下去,磕头,道娘娘金安。

李薇笑:“都起来吧,要麻烦你们了。”

一边的桌上摆着两托盘的荷包,玉瓶和玉盏挨个发完,就让大部分的人都出去了,留下来了四个嬷嬷四个宫女。

李薇进宫只带了随身几箱衣物,因为先帝崩得太突然,她近几年也没参加什么太大的丧事。虽说京里这两家死了不少人,但需要她正正经经服丧致意的:一个都没有。

所以居丧的衣服首饰是个大空白。

这点上四爷比她方便多了,他的衣服都是蓝­色­绿­色­黑­色­系的,人家就天生不爱穿红的紫的。

李薇的衣服中桃红、茜红、粉红、银红都不少,这样一来连肚兜和睡衣都要重新做。而且,就算是浅­色­的衣服,比如素白的单袍,她也多会叫人绣上粉红的桃花。

领头的嬷嬷自称姓丁,家里世代都是包衣。

原来还是个包衣世家,李薇不免客气了两分。包衣虽然是奴才,但侍候皇上的奴才自然要金贵点儿。

丁嬷嬷叫人打开箱子,把一匹匹布当着她的面开封,道:“都是去年江南的新贡,没起过封,宫里除了您这里再没有别的地方有了。”

李薇谢过,知道这也是个脸面。

宫女们两人一匹的展开给她看,丁嬷嬷专管介绍这布的来历,另外三位嬷嬷还把布往宫女肩头上搭,让她看看衬不衬人。

因为是居丧,所以没有红­色­,全都是蓝白两­色­系的。

丁嬷嬷眼­色­极灵,先捧出来苍蓝宝蓝蛤蟆绿,都不见上头的李娘娘点头,跟着捧出来的就都是白­色­的。

李薇见到一水的银白、铅白、象牙白才松了口气,丁嬷嬷一开始捧个蛤蟆绿的给她看,她都要傻了,还以为宫里就这规矩呢。

料子挑好了,丁嬷嬷拿着料子虚比在她身上,说:“像这一件,就在这里镶道边,这边领口镶两道细的一道韭菜叶宽的,这边袖口镶六道,玄黑和花青夹着来,您看成吗?”

李薇想像了下,素白的袍子,袖口的领边镶黑­色­和藏青的边,看着应该挺素净的,就点了点头。

跟着丁嬷嬷又说了好几个,她都是点头,最后看已经耗了快一上午了,就道:“都由着您做主了,我看都行。”

丁嬷嬷一下子忍不住笑咧了嘴,又赶紧收住,恭敬道:“您这么说,奴婢就斗胆了。要是做得不好,您多担待。”

好,一定好。李薇没说,这丁嬷嬷连她喜欢在衣服上镶边都打听出来了,做出来的衣服肯定没问题。

宫女们再快手快脚把铺了一屋子的布料都收起来,李薇起身让嬷嬷们量身上的尺寸,量完她道:“你们留一些细布下来,我做几件里头穿的。”

丁嬷嬷也没说娘娘我们替您做,马上让人开箱捧出好几匹。等出去了,圆圆满满办成一件大事的几位嬷嬷都不禁喜笑颜开,有一个就对丁嬷嬷说:“您怎么就把布留下了?咱们做衣服做惯了的,就手替娘娘做了不完了?”

丁嬷嬷哪肯把自己的经验跟她们说?只道:“行了,娘娘怎么说,咱们怎么做,废什么话?赶紧回去开工吧。”

有的娘娘爱­干­净,贴身的衣服都是自己亲信宫女动的手,她们就是做了,娘娘也未必肯领这个情,何必多事呢?

东五间里,李薇揉着发酸的脖子起来在屋里转圈,玉瓶说:“主子这是累了吧?不如躺下奴婢给您捏捏?”

“不用,我转转就行。”主要就是刚才对着那些人,弦绷得太紧了。

李薇叹气,宫里样样不熟悉,一张眼全是生人。怪不得四爷现在晚上睡都睡不安稳,天天跟身后有什么在追他一样。估计他也很不习惯。

­精­神一紧绷,人就会跟着累了。一直这么紧绷下去可不好。

现在想起圆明园,那都跟天堂一样。

中午四爷在前殿跟顾俨他们一起用了,李薇就在屋里和儿子吃。玉瓶叹道:“还没顾得上去看看二格格呢。”

李薇也想女儿,下午弘昐他们一下课过来给四爷请安,她倒是能顺便见见儿子。额尔赫她们按说住得比弘昐还要近得多,南三所就在慈宁宫后面。

她道:“今天下午我就去看她。”

等下午弘昐他们来过又走了之后,她就带着人带着东西去看女儿了。

南三所已经有多年不曾住过公主了,乍一看新换的门窗槛杆透着一股旧房新家具的感觉。

额尔赫她们看着倒是住得不错,现在这里就她们三姐妹,府里的丫头嬷嬷算是全带进来了。四爷把这事交给李薇办,她担心宫里的嬷嬷们奴大欺主,就只留了两个大姑姑,算是给三个姑娘领路认人,其他侍候的人全都是她们的人。

“住得还好吗?”她拉着额尔赫的手坐下,三格格靠着她另一边,大格格坐在下面。

“都好,地方挺大的。”额尔赫满脸都是笑,就是笑得太开心就假了。这几天的事变得太快,叫她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只能撑住劲告诉自己不能丢脸,进宫后她也这么跟自己说。

李薇自然是看出来了,叹口气拍拍她的手。再问三格格,这个小姑娘却看起来镇定得多,轻轻道:“屋子大,静得很。”

今天没办法跟额尔赫单独说话,她看过她们后,留下东西就走了。临走还是嘱咐她们要是有事就叫人去找她,千万别吃亏受委屈还要瞒着大人。

“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家,在自己家里还住得委屈别扭就不对了。”她这么说。

额尔赫自然是应了,叫李薇惊讶的是大格格也这么说:“李额娘,我们都知道的,一定不会给皇阿玛丢脸。”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李薇多少欣慰了点。哪怕是一个普通的路人,也没人喜欢看到他­阴­郁别扭满腹怨气还不思改进。她宁愿大格格和三格格都长成探春,也不要来两个迎春。

晚上,她见了四爷就跟他说了大格格的变化太叫人高兴了。

“她能立起来比什么都强。”她说。这是真心话。

四爷听了后虽然表面上说‘朕的孩子,怎么会不好?’,可晚膳时居然高兴的多吃了半个饽饽。

他这两天吃饭跟吃药似的,好像多吃两口饭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他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去办,要去想,实在没时间花在这种小事上。

一边是膳房不合心意不好指手划脚,一边是四爷的完美主义走极端,李薇都想趁他睡觉时在他嘴里给Сhā个漏斗往里灌了。

她觉得四爷要是在现代,肯定是那种一边打葡萄糖,一边不忘批文件开视频会议的工作狂。

他就算是坐在那里不动,闭目养神+泡脚,还要继续动脑筋想事情。

关于先帝嫔妃如何安置的问题,四爷已经有了主意。

把紫禁城一劈两半,他住养心殿这一半,先帝的妃嫔都挪到另一边去。

“这样也不用大动,钟粹宫、承乾宫都不用动,长春宫和翊坤宫挪过去。”

李薇这几天绕着紫禁城转了好几圈了,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首先太后的宁寿宫不用动了,德妃搬进去就行。这边两个大头就是长春宫的荣妃和翊坤宫的宜妃,却都不是四爷不敢动的人。

毕竟叫诚郡王、五爷、七爷等人接宫妃出宫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好的。

首要的是二十七天停灵后,四爷的后宫无论如何都要挪进来了。不能一口气把紫禁城腾空了给他,腾一半也是应该的。

她站在他背后给他用力捏肩,一下下跟有仇似的——他肩上的肌­肉­太硬了,快硬成石头了。

“您说的对。就这么办吧,挺好的。”她轻声细语的哄他。

脾气大,权力大,固执已见不听话。

对这种熊孩子怎么办?

李薇真觉得养了五个孩子都没现在的四爷费劲。

四爷也觉得这样做很好,十分满意,慢慢点头说:“嗯,明天就叫他们去办,先把那些宫置的宫室都给修葺一下。”

挺好,挺好。她继续附和。

然后他又叹气了:“……唉,这样又要花银子了。”

跟着他就坐起来,喊苏培盛去叫傅敏和顾俨。

于是脚也不泡了,肩也不捏了,他这就准备换衣服再去前头继续­干­活。

李薇只好抱着衣服追到屏风后,侍候他换上,小心问:“都这么晚了……不是说都差不多办好了吗?”您今天不如就歇一天如何?

四爷摇头,说:“老八那种追债方法,哼,朕看户部现在可以没多少银子了。”

李薇信口胡扯:“杀两个贪官不就什么都有了?那和珅跌倒,嘉庆吃饱……”

不对!

四爷好奇问:“和珅是谁?嘉庆是哪个皇帝的年号?你又听的什么戏?”

李薇­干­笑,扯道:“就是听说书的说过,说是有个大贪官,皇上把他抓了,抄家后赚了好多钱。”

四爷就是当个笑话问问,一听就笑了:“怎么可能?要真有这么个贪官,他能贪这么多必定权势熏天,这皇帝也是个无能的,怎么可能拿他还有办法?有办法就不会让他贪这么多了。这说书先生也是想当然。”

李薇一路呵呵送他出去,回来叹真是惊魂啊。

不过坐下细想,嘉庆和和珅现在都没出生呢,扯就扯了,四爷肯定不会发现。

关于四爷说国库没银子的事,她倒是记得日本好像有不少银矿?

不过,她既没有出过国门,日本银矿的事又从何得知?又怎么能说服四爷派兵出海挖日本的银矿呢?

这个苏好了,那可是真苏了一把大的啊。

304、中二四爷

四爷走后,李薇闲极无聊,玩儿子玩到八点,儿子去碎觉了,她又不能睡,­干­坐着演脑内小剧场。脑内中由她扇下小翅膀,在整个世界刮起阵大旋风,影响了整个近代史的脑补真的太爽了!

首先大清开动对外侵略战争积累财富,这个怎么着也要花上一个世纪(?),至少五十年打底。等她七八十岁的时候,再倡导下资本主义萌芽,手工业的发达,女­性­的觉醒神马的。然后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脑补太美,等四爷叫苏培盛回来说让她先睡时,她还没有回神,顿了一下才说:“……哦,那请万岁小心身体,不要太辛苦了。”

也就是说,四爷和傅敏、顾俨他们今晚又要通宵了。

她也没办法,四爷的­性­格以前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要马上去做,做了就要马上出结果。他虽然会忍耐,忍­性­坚强,但现在真没什么可以叫他忍的了。当没人压在他的头顶,他可不是就能做工作狂做个痛快了?

躺到床帐里时,她迷迷糊糊的想。四爷虽然很累,可他累得很有成就感,满足又高兴。而不得不在他手上­干­活的傅敏等人可就惨了,他们才是最需要同情的人。

养心殿内,四爷叫大家休息一下,傅敏就出去散步了,顾俨也在对着窗外看月亮,戴铎叫人煮浓茶来,要泡得浓一点。

四爷靠在椅上,苏培盛回来后过来传话,他问:“你李主子怎么说?”

苏培盛道:“李主子道请万岁爷小心身体,不要太辛苦。”

“嗯。”四爷点点头,想起他过来时素素的神­色­满是不赞同,接着问:“你看你李主子神­色­如何?”

苏培盛看着四爷的表情,斟酌着说:“依奴才看,李主子貌似是……不大高兴……奴才去回话时,好半天都没开口。”

四爷的面­色­不禁柔和了下来,他轻轻笑了笑,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趟拳,看差不多快到子时了,吩咐苏培盛:“去准备夜宵吧,再把他们几个都叫进来。”

苏培盛一面去吩咐人传夜宵,一面亲自去外面找傅敏。

几人匆匆回来,见四爷刚才还黑得滴水的脸上此时却透出一抹笑意,对他们道:“都过来,吃饱了再­干­活儿。”桌上早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夜宵。

几人面面相觑,俱谢恩上前,团团坐下。

四爷亲自拿了个羊­奶­饽饽递给傅敏:“辛苦爱卿了。”

戴铎在一旁眼都红了,他猜皇上这是礼贤下士,便不等侍膳太监动手,自己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道:“好吃,奴才早就饿了。”

四爷笑道:“都吃,都吃。”

用过夜宵,几人对着户部的账册又是一阵叹气。施恩施恩,施的就是银子。四爷的原意是打算年幼的兄弟们像十五和十六都放出宫去,这样看着是花钱了,但事实上养在宫里更花钱。老子养儿子,给多少吃喝都行。哥哥养弟弟,就跟后娘养继子,冻了、饿了、瘦了都要落埋怨。

后宫里这一群还好说,给个虚衔就打发了。外面的却不好糊弄。

戴铎转了下眼珠子,试探道:“国库欠银,江南曹、孙、李三家才是大头……”就是不知道先帝刚刚去了,皇上肯不肯拿先帝老臣开刀了。

办了,肯定免不了被骂。

顾俨马上说:“不行,至少要等三年。”

三年不改父道,皇上三年后也能站稳脚根,朝中也会有几个亲信臣子,肯替皇上办差说话了。

几人边商量边­干­活,一直到窗外金星闪耀,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这时,养心殿前听到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顾俨等人听到动静都以为是早起的宫人在清扫宫道,并不在意。

四爷却眉头一紧:“苏培盛,去问问外头是怎么回事?”

苏培盛快去快回,道外面是挪宫的小宫人。

从西六宫往东六宫搬,沿着养心殿后头这条路走,再经过隆福门绕御花园。顾俨等人一想就明白了,前两日皇上已经下旨了,他们搬走后宫殿还要经过一番修整才能住人,时间实在有些紧。

怪不得天不亮就开始搬了。

四爷却道:“难道要他们这么吵人吵上几天?叫他们绕路。”

苏培盛赶紧再去传话,再叫人去永寿宫、雨花阁和春禧殿那里拦着人,遇上了就叫他们调头回去。至于怎么绕路,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不一会儿,养心殿周围就没那么吵闹了,相反安静得吓人。殿里殿外侍候的人都屏息静气,脚下都放轻了。

果然皇上的心情还是不好啊……

东五间里,李薇起身时还觉得奇怪,怎么玉瓶等人跟踩太空漫步似的?放个茶碗都悄无声息。

玉瓶怯怯道:“今天早上有人从咱们殿门口经过,太吵搅了万岁的清静,听说万岁发了好大的火。”

好大的火。

也不是不能想像。四爷生气时拿太监撒气也不是第一回了,可能这次是别人撞枪口上了吧。

“幸好,怪不得今早睡了个好觉。”李薇故意这么说,算是替玉瓶她们宽宽心。早上大概四点多的时候吧,她听到一墙之隔的外面路上确实有很多脚步声,还有板车的声音。虽然细小,但因为太静,反而能听得很清楚。

玉瓶果然松了口气:“真是如此,都怪他们动静太大了。”

对她们来说,主子们发无名火最可怕。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烧到他们身上了。会因为门外太吵发火,也有可能因为茶太烫、不会说话、看你心烦等理由招来一顿打骂。

如果门外真的太吵那就没那么可怕了。

“大概是宫里太陌生,休息得不好。外头有一点声音都能听得很清楚。”李薇说的并不是假话,比起在府里或圆明园,这里的人真的太多了。

主子们虽然不多,但宫里的太监和宫女很多,其实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冗员过多大概是宫里的一大问题。

就说那天给她量尺寸裁衣,来三五个就够了,顶多叫几个人帮着抬箱子。结果一口气来了小三十。

玉瓶听了也说:“对啊,人真的很多,我们住的都变挤了。不过以前也这样,在府里住得久了都不习惯了。”

说起来也是。她以前还跟宋氏、武氏住对门呢。

李薇想起以前也笑了。那时真是太青涩了。

弘昤起来拉过尿过吃过­奶­,­奶­娘就抱他出去转一圈。李薇叫­奶­娘看好他,看着弘昤身后跟着十几个人出去了。

­奶­娘、嬷嬷、宫女、太监。在府里那一群还不算,进宫后大概因为成了皇阿哥,四爷又给弘昐加了人手。

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娃娃就在二十几个人日夜跟着,还都各有各的活儿­干­,现在叫李薇立刻说裁了哪几个用不上的,她都要想一想。

什么事要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马上就能办就太轻松了。

送走弘昤后,她叫赵全保去前面看机会问问苏培盛,看四爷要不要回来休息下。

她在屋里带着玉瓶准备四爷回来休息要用的东西。

没过一会儿,赵全保直接跟着四爷回来了。

他进屋时,李薇看他的脸­色­在光下都发青,赶紧侍候他用了一碗米粥,洗漱后换了衣服躺下睡觉,几乎是刚挨着枕头就听到他绵长的呼吸了。

李薇叫人在殿前、殿后、屋外都守着,不许有一点声音打扰他睡觉。

累极的时候睡眠质量如果好,也能睡一个好觉的。但如果此时睡不好,起来后会头欲裂,严重时还会恶心一整天,­干­什么都­干­不好。

——来自大学时熬夜写论文的李薇。

她就坐在外间的榻上陪着他,玉瓶几人都被她撵出去了。他要喝个茶要个水,这她都能­干­。

隔着一道雕花门和一面屏风,她听着他沉重绵长的呼吸有点心疼、心酸。

她对他现在面临的困境无能为力,除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外,什么也办不到。

她轻轻叹了口气,突然听到屏风后他的呼吸顿了下,吓得她一惊,以为把他吵醒了。屏息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好像是动了下,呼吸声又变平缓了。

她这才放了心。

此时,玉瓶从外面悄悄掀帘子进来,一脸为难的伏在她的耳边说:“主子,永和宫请您过去陪着说话。”

李薇示意她先别说,两人轻手轻脚走到外面,她才问:“怎么回事?”

事情其实很简单。搬宫是大事,但也不必宜妃这一级的主子们亲自去动手收拾细软抬箱子。宜妃和荣妃都是嫌搬家太闹腾了,就全避到永和宫去了。有吃有喝有人招待,德妃又是个好说话的(李薇脑补),这多轻松啊。

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好像是想见见李薇,德妃招架不住(李薇脑补),就叫人来请李薇过去了。

她要是下午叫,四爷正在前殿­干­活,她肯定不介意去永和宫帮德妃一把(脑补),但现在不行。四爷正睡着呢,叫她走肯定不行。她还打算要是弘昤玩得太早回来,叫人带他去额尔赫那里溜一圈呢。

“就说我这会儿不得空,等闲了必定去给娘娘赔罪。”她这么说,打发了玉瓶就转头回去了。

来请她的自然也不是德妃或方姑姑,养心殿现在是皇上议政的地方,来的是永和宫大总管,于太监。

他来找的也不是玉瓶,而是先找苏培盛,苏培盛喊来赵全保,赵全保听了后去给玉瓶说,这才递到李薇跟前。

玉瓶去后,赵全保就在这里陪着。苏培盛早就闪人了,他是侍候皇上滴,没空陪人说话。留在这里的是陈福。

于太监被人称一声爷爷已经有半辈子了,早在康熙二十年他就当上爷爷了。那时他才三十岁出头呢。现在看起来年纪也真像赵全保的爷爷,个头略低,倒八字的眉,三角眼,天生一张笑脸。这会儿看赵全保就跟看自己大孙子似的,别提多慈祥了。

赵全保跟这种老油条比就差别了,笑得虽然谄媚,就少了那么一股亲热劲。他什么时候见了于太监这种能笑和跟人亲孙子见亲爷爷似的就算出师了。

赵全保心里叹这个个都是人­精­啊。

于太监笑道:“唉,老了,如今是你们年轻人出头的时候了。小全保要是不嫌你于爷爷托大,就认个­干­爹吧?”

从来只有人求着于太监认­干­爹的,没见过他缠着人要认­干­儿子的。

赵全保也不客气,麻利的跪下磕了个头,喊了声­干­爹。

“好,好。”于太监一点都不认生,扶起他就塞给他一个荷包,特别亲热的眨眨眼:“留着回屋再看。”

陈福在一旁轻声叹,一脸感动:“真是父慈子孝啊。”

等玉瓶在那边叫,赵全保离了新认的­干­爹过去,陈福才对于太监说:“于爷爷真是下手快啊,一手就捞这么大一儿子。”

于太监笑眯眯的:“羡慕吧?”跟着叹气,“我要不是下手快,这李娘娘身边的人也轮不到我来巴结了。”先帝一去,后宫跟着变了天。他靠着永和宫耍了半辈子的威风了,可不想就这么掉下去。

趁着李娘娘刚进宫,身边的人还没站稳,他们需要他这熟知后宫的老油子,他也需要李娘娘的人的势。两下各取所需,多好。

现在是李娘娘住在养心殿,皇上的眼皮底下。叫人生生是够不着。等她搬进永寿宫之后,那扑上去的人就多了。他不占这个先,日后连喝汤的份都没了。

等赵全保回来说主子这会儿过不去,于太监也一点没有差事没办成的不快。

“在主子跟前办差当心,日后多来瞧瞧你­干­爹。”于太监疼爱的拍拍赵全保,痛快走了。

赵全保亲亲热热的把新­干­爹送到殿外才回来,陈福对他笑笑,转身走了。赵全保心中轻嗤,这是觉得他抱大腿了?他不自觉的摸了下脸皮,笑着想当太监还要什么脸呢?祖宗都不要了。

中午一点,四爷才睡醒了。

她在外屋听到动静,进去就看他正在下床。她赶紧上前按住他:“别着急起来,多坐一会儿。”她以前熬夜久了睡醒起来都会头晕低血糖。

四爷笑:“好,都听你的。”说罢乖乖的坐回去。

叫人打来热水,李薇侍候他就在床上洗脸漱口,再问他饿不饿?

四爷认真感觉了下,摇头:“一点都不饿。”

然后就看到素素的脸黑了。

他一下子就笑了。

李薇心道你笑个毛啊,照你这么熬下去,不出两年就该你的对家笑了,肯定会笑死了。

她叫人端午膳上来,还是稠糊糊的大米粥,旁边摆着几样清炒时令蔬菜,还有咸鸭蛋、蒸蛋羹、小咸菜等下粥菜。

她还叫人偷偷从府里夹带了一小罐牛­肉­松进来。

四爷掀开旁边小盖盅的盖子,以为是什么蒸菜呢,没想到居然是­肉­松。

看素素,紧张中带着期待。

他把盖子重新盖好,默默喝完粥起来。

李薇不免有些沮丧。四爷把膳桌上的东西都吃得七七八八,唯独没动­肉­松。她不是不知道居丧不能吃这个,但是他累成这个样子,只吃素食是肯定不够的。

四爷去屏风后换了衣服出来,看她这样就拉着她坐下,轻声道:“朕知道,你是担心朕。但朕并不是为了做给天下人看的。”

李薇迎向他的目光,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发亮,双眼尤其亮。

“就是没有人知道,朕也要这么做。还要做到最好。”四爷的眼睛皮卡皮卡的。

“克已复礼,说的就是君子,更非小人。”他深呼吸,“朕要做的就是真正的君子。”

……你这根本是­精­神洁癖。

李薇担忧的看着三十多岁的中二少年四爷意气风发的继续去工作了,她越来越觉得继位这件事对四爷的影响太大了。她本来以来他还算平静镇定,游刃有余。但现在她才发现,他不是不激动,他是激动过头了。

就像有人突然中了五百万,说要环游世界,正常,要换老婆(去死吧),要给全家每个人都买房子(一线城市你就做梦吧),要去澳门旅游(然后全输光了回来)。

总之,当梦想突然实现后,人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举动。

四爷的做法大概就是突然发现这个国家全由他做主了,他的所有期望都可以实现了。他可以让德妃当太后,可以任意摆布先帝后宫的那些给他看了半辈子脸­色­的妃母们。可以叫兄弟们都乖乖听话。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把这个国家变得更美好。

一般人中二了现实会给他们几巴掌把人打醒。四爷这个中二来得太晚,亲爹已死,亲妈德妃又是个不会跟他作对的,剩下的又有谁会忠心直谏?

而且,四爷这个年纪了,三观定型了。就算现实给他巴掌了,谁知道他是幡然醒悟还是死撑到底?美其名曰坚持理想,坚持信念。

她叫人把膳桌收了,弘昤早就去逛完回来,还换了一次尿布,吃过一次­奶­,喝过水,正在床上打滚。

她陪儿子玩了一阵‘你要金铃抢不到’的游戏,把儿子逗得啊啊啊叫。

五点时,玉瓶进来问她还去不去永和宫,她才想起之前的事,今天也来不及了,她现在去就必须要在永和宫用膳了。就说:“明天我再去给娘娘请安吧。”

玉瓶记下了,问:“那主子,今晚几点摆膳?”

反正四爷肯定是又要忙到八九点的,她抱着弘昤跟儿子比看谁的牙齿多,说:“我跟弘昤一起吃,叫他们六点摆吧。”

谁知今天四爷六点就回来了,她还觉得吃惊呢,在屏风后侍候他更衣时,他问:“今天娘娘来叫你过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道:“是,当时您正睡着呢,我就说等过会儿再去跟娘娘赔罪,结果下午给忘了。我明天去。”

他回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那是有些不快?

因为她怠慢德妃?

“不用。”他道,换过衣服牵她出来,坐到榻上说:“娘娘叫你去是因为被宜妃她们逼的,你不必去见她们。”

听他这么说貌似带着气?

用膳后听他抱怨了一刻钟,她才知道原来德妃下午特意派人来跟他‘解释’,说叫她过去并非她的本意,她也觉得这样不太合适。毕竟乌拉那拉氏还没进宫,李氏太频繁的见人对她也不好云云。

李薇听来听去,觉得德妃这是很隐晦的在向四爷赔不是。大概德妃也在脑补,她下午被请不去,然后一下午都没动静。是不是她这个四儿子生气了啊?所以不叫李薇去,也不来说个原因?

所以德妃怕四爷这气闷在心里太久,才赶紧叫人过来解释清楚:不是她的错,是宜妃她们太过分了。她是无辜的。

然后,李薇就听出了四爷话里觉得宜妃等‘欺人太甚’,不但在永和宫里挤兑德妃,还‘使唤你’——指李薇。

他说完,气哼哼的走了:人家还要继续办正事呢。

留下李薇在屋里品了品德妃娘娘腹黑的宫斗手段,还有,四爷的脾气真是连他亲额娘都跟踩地雷似的要捧着。

第二天,李薇早早的就去永和宫跟德妃请安了,顺便说下昨天下午是她忘了,呵呵。

不过德妃才不相信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一脸的愁容,还带着苦笑,握着李薇的手说:“你是个善心的孩子,这事啊……唉,真是没法儿说啊。”

然后就说她跟宜妃他们是多年的交情。

“……都在一个宫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不好太拂了她们的面子……”

宜妃娘娘实在是太强硬(跋扈)。

“……翊坤宫就是那个脾气,我也习惯了……”

荣妃隔岸观火看笑话。

“……长春宫一向不掺搅进来……”

德妃最后连连叹息:“万幸你没来呢,不然你来了只怕她们都更不会放过咱们了呢。”然后呵呵一串轻笑,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个有些过分的玩笑。宜妃和荣妃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个­性­如此而已。

但就这样,李薇还是不免对宜妃和荣妃的印象都不好了起来。

不过她回养心殿这一路上就慢慢回过味儿来了。大概是德妃在她眼里一直就不是个软弱的人吧?

一开始还会被她的话迷惑住,但德妃‘高深’的形象就矗立在那里,她怎么也不会把她当成小白花啊。

不过德妃跟她说这些,是想让她给四爷说?

晚上,果然今天四爷又回来用午膳了,还很难得的用过膳歇了个午觉。

两人躺在榻上,他问起来她早上去永和宫,都跟德妃说了什么。她的表情就复杂起来了。

“到底怎么了?娘娘难为你了?”四爷笑,他可不觉得德妃会在此时难为素素,那就是听的话不舒服了?

李薇心知她瞒是瞒不过四爷的,何况比起德妃,当然她跟他更亲近。她就先把德妃的学了。同样的话,不同的语气学出来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至少四爷听了就没生气,反而细思:“……你觉得娘娘是言不由衷?”

“……您听出来了?”她就学了一遍,还没把她的感觉说出来呢,四爷都听出来了,果然是这样。

四爷笑道:“那是自然。”他当娘娘的儿子二十多年了,娘娘都没对他抱怨过,怎么会对素素抱怨?

“那娘娘是什么意思呢?”她好奇道。

四爷一听都能听出来,这表示德妃其实没打算真的蒙骗四爷?

“娘娘……大概是想帮朕一把吧……”顺便再踩一脚膈应了她几十年的宜妃等人。

四爷不自禁笑了起来,他笑得太邪魅狂狷,叫人发寒。

李薇心道这肯定在打坏主意呢。

不过她脑补中的德妃借她的刀去哄四爷不是真的就太好了。

她忍不住问:“那我要是真的对您抱怨,说宜妃和荣妃欺负娘娘了,会怎么样?”她真的很好奇,德妃这么做是图什么呢?

“嗯……”四爷一脸认真的思考过后,“那就是朕从替娘娘出气,变成素素仗义直言,揭发了宜妃和荣妃的不敬之事吧。”

李薇:=口=

“……听起来好像很严重啊……”她胆颤道。

这不成背黑锅的了吗?宜妃和荣妃肯定会记她一笔吧?

如果她真的去了永和宫,亲眼看到宜妃和荣妃,再加上德妃的话,说不定她就真的会认为二妃在欺负德妃了。

其实这可能吗?德妃以前儿子没当皇帝前也没被二妃压在下头随便欺负啊,现在四爷都继位了,这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有时就很难说,再简单的事实也未必能看清。

不过、不过、德妃陷害她­干­什么呢?

什么叫帮四爷?

她一头雾水的看着四爷,盼他能给她解释解释这里头的门道。

四爷躺着,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像被冷雨打蔫的花,没­精­打采的。他抬手轻轻把她的脸抬起来,柔声说:“不怕,有朕呢。”

直面‘宫斗’,或者说只是被德妃等斗法扫到台风尾,李薇多少还有些没进入状况。当然她没那么脆弱,不过四爷一哄她,她就从善如流的投到他的怀里扮发抖的小绵羊、小兔子了。

“不怕,不怕,乖啊。”四爷轻轻拍哄着她。

叫他这么哄着哄着,她就把德妃的陷害忘到脑后了。说白了也能理解,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嘛。这样她既能帮到四爷(帮什么不知道),还能不被宜妃和荣妃怨恨。

幸好,李薇还算机灵的避开了这个坑,没往里跳。

要是她真的够圣母,够二,说不定被德妃卖了还帮她数钱呢。

翊坤宫和长春宫都搬走了,剩下的小妃嫔们也都跟着走光了。西六宫彻底腾­干­净了。为了迎接新娘娘新气象,西六宫开始了大规模的修葺。

四爷不可能来盯这种小事,德妃说她要侍候太后照管东六宫,实在没­精­力天天跑西六宫来,乖孩子你就受累看一看吧。

这事就交到李薇手上来了。

李薇:……

她实在觉得她的抗压能力在不断的加压锻炼中一次比一次更坚强了。

至少这次她就没有太惊慌失措或顾忌福晋进来后怎么收场。一面是善恶不明的德妃,一面是忙得一天只两个时辰的四爷,她直接把这事给接过来了。

修葺其实很简单,并不是西六宫每间屋子都修,也不是都修成一个样。

还要考虑四爷的荷包呢。

量力而行是最重要的。四爷的指示就是只修住人的地方。

西六宫里,永寿宫她住了,长春宫四爷的意思是给福晋,现成的也不用大修,换了门窗门槛就行了。翊坤宫在永寿宫没修好前,她的东西先搬进去。

宋氏封嫔,武氏封嫔,耿氏、汪氏、钮钴禄氏皆封为贵人,还有一串答应,李薇猜大概是四爷幸过的府里的丫头。

这些人都没有资格住主殿。宋氏和武氏可住配殿,四爷问她想不想跟武氏住在一起?

李薇黑着脸:“不想。”

四爷就被她逗笑了,说宋氏就放在长春宫东配殿,武氏住西边。其他的答应贵人随便往哪一塞就行了。

李薇问过陈福后,给这几人都圈了屋子,发令开始修吧。

不住人的地方大门一锁就行。住人的地方也分人,贵人或答应的就换个家具、窗纱就算完了。宋氏、武氏的就要换家具、窗户、门和门槛。

长春宫要换瓦,重新上漆,院子里的花木也要换成福晋喜欢的(她喜欢什么?)。永寿宫更麻烦点,这个不归她管。

什么事情办起来都会讲些形式主义。李薇说不知道福晋喜欢什么花木,要不要回府去问问?陈福去问过四爷后回来就说换成桂花。

然后就记上长春宫植桂花数株的字样。

李薇才明白该种是要种的,种什么都有说法,也不是真的说要种福晋喜欢的才行。

终于堪堪赶在二十七日前,一切都准备好了。

先帝的御棺出宫的时候,李薇是跪在养心殿的院子里送的。陈福特地留下来给她唱‘跪、叩、起’,听着响彻整个紫禁城的丧钟时,李薇沉默的磕足了八十一个头。

这是她唯一一次磕的时候心里既没有抱怨,也没有埋怨。

她真的怀着崇敬、怀念、敬畏来送别先帝。

毓庆宫里,昨天在奉先殿跪到今天早上,才刚刚被抬回来的胤礽听着外面的钟声,默默流泪,眼泪顺着鬓角滑下去。

他怔怔的望着房顶,耳边响起的却是他第一次搬进毓庆宫时皇阿玛跟他说的话。

皇阿玛牵着他的手走进来,弯着腰告诉他:“保成你看,就在乾清宫边上,跟阿玛住得很近,你什么时候想阿玛了就来找阿玛。阿玛也会常常叫人把保成接到乾清宫,这样好不好?”

好啊,皇阿玛,晚上保成还能跟皇阿玛一起用膳吗?

保成大了,自己用膳好吗?

……好吧。

305、份例

康熙帝下葬后,四爷暂时还不能登基。在李薇的想像中嘎崩一下死了,嘎崩一下葬了,嘎崩一下继位了,一两天里就能全部完成的事,原来这么复杂。

钦天监算出最近的吉日是在半个月后。而这半个月又给了四爷喘息的时间。

她亲眼看到四爷拿着钦天监送上的奏折长出一口气,叹道:“……还有半个月。”眉眼间顿时放松不少。

可能登基这事对他来说也是期待与恐惧并重。

四爷睡觉时更不安稳了,翻来翻去的。让睡在旁边的她也不敢睡踏实了。

这夜,帐子里两人并头而卧。她听到一旁的四爷又是一声又长又沉的叹息,忍不住扭头看他。

他还闭着眼睛,过一会儿可能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也扭过头,对她笑着叹了声:“吵醒你了?”

李薇摇摇头,往他那边靠了靠,他伸开手臂把她搂过去,又是一声叹,叹得她都想跟着叹了。他拍拍她的后背:“睡吧。”

“白天睡多了,这会儿不困。”她道,轻轻从上到下抚摸他的胸口。

他又叹了一声,握住她的手说:“今天你去看额尔赫了?那边住得习惯吗?就她们三个。”

“有好多嬷嬷陪着呢,再说那里又没外人。”就她们姐妹三个,现在这宫里还有谁敢给她们脸­色­瞧?

以前西六宫还住着先帝的妃嫔,如今都腾空了,就是他们一家的地界了,额尔赫三个出去就是平趟,到哪儿都有人争先恐后的捧着。

四爷笑了下,他就喜欢素素嘴里这句‘外人’。好像天下的人在她眼里就两种:内人和外人。

“白天没事,你也可以多去看看她们。以前不敢放你出去走动,现在不妨事了。”他也觉得现在这紫禁城才算是他的家了。

虽然还只是西六宫,等过个几年,东六宫那些不相­干­的人都送出去后,他才能真正放心。

李薇见他起了谈兴,还是拿额尔赫三人说话,笑道:“您还不知道,额尔赫她们去逛御花园,回来说还没咱家园子好看呢。”

见过圆明园的风光后,她还真对御花园没兴趣了。

四爷道:“圆子要修一修,等修好了再带你们去住。”

他还真是,对自己的东西都要让它做到最好。刚继位就迫不及待的想修圆明园了。

“咱们什么时候能去园子里住一住?”她问。住到这里真没住在园子里轻松自在。

“这三年是不行的……”四爷又叹了声。

李薇马上换话题:“南三所比我想得要宽敞多了,扎喇芬晚上都不敢一个人住在院子里,我就叫她两个姐姐带着她。”数百年的屋子,到底还是有几分历史沉积的厚重感的。

换句话说,­阴­森。

反正就是她们一家人住,她就叫三格格晚上想跟哪个姐姐一起都行,嬷嬷们也不敢说话。她那个院子也就放放东西,白天进去玩玩。

四爷嗯了声,说了件吓死人的事:“朕打算把诚郡王府的二格格,五弟府上的大格格,七弟府上的大格格,还有老九府上的大格格领进宫来养。”

李薇顿时就愣住了,他轻声说:“多了几个姐妹,额尔赫她们也有人陪。”

说完他拍拍她,仿佛是安慰。

之后她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第二天想起来,他的话叫她心里一半是庆幸,一半是透骨的悲凉。

当年先帝嫁完宫里的公主后,开始嫁直王的女儿。十三的两个妹妹的事到现在叫她想起来还记得,当时十三爷的走投无路,四爷的千方百计,都无法扭转两个公主的命运,只能尽他们的心让两个公主走得不那么凄凉。

四爷早在府上的三个女孩都还小的时候就为她们打算,那时他的慈父之心叫李薇动容,同时她也在暗地里怨恨过先帝的冷酷无情。

但现在风水轮流转。四爷继位后,对蒙古的政策还是不会变,一面嫁公主,一面许以高爵厚禄。

自家的女儿舍不得,就拿兄弟的女儿充数。

抚育宫中这看着是荣宠,只怕得到消息的府里都要哭着接旨了。

可她更庆幸登基的是四爷,如果是别的阿哥上位,估计还是一样,但那被当成公主替罪羊的就可能是她的额尔赫了。

联想到这里,李薇突然很想赶快看到女儿好好的。

“玉瓶。”她叫道。

玉瓶连忙过来:“主子要什么?”

李薇起身:“随我去南三所。”

玉瓶道:“主子慢一步,可要换件衣服?”

她摆摆手,早就等不及的先走一步了。玉瓶只好叫上人匆匆跟上,再让人先去南三所通知一声,好让南三所那边能及时准备迎驾。

在南三所消磨了一个上午,李薇总算在额尔赫的笑脸中放轻松了。她是个聪明的孩子,等堂姐妹们进宫后肯定能猜出来。对李薇都能造成冲击的事,额尔赫要接受肯定也要花上一些功夫的。

不过,不管四爷怎么做,出发点都是因为爱她们。

他对别人越残忍,对她们就越疼爱。

李薇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到时开解她的女儿了,到那时她会细细的告诉她,四爷为了她们曾经花费了多少心力。就连现在承担的骂名,也有一半是为了她们的幸福和安康。

从南三所回来后,吃过午膳。四爷传话说中午不回来了,她一时也无所事事。之前因为他回来午睡补觉,她的作息就被影响了。现在中午睡不着,她就叫玉瓶过来报一报看有什么活儿能打发时间。

就像四爷能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处在这个位置上,只有活儿找人,没有人找活儿。

只要想­干­活,就不可能闲得下来。

玉瓶马上就能给她找出两三个。

首先西六宫的修葺已经接近尾声,虽然总管这事的太监和赵全保都验过一遍了,但主子您是不是也想去看一看?

其次,长春宫已经开始铺宫了,翊坤宫里也堆满了从府里和圆明园里抬来的您的行李。您要去瞧瞧吗?

最后,德妃娘娘最近正在忙着往宁寿宫搬家,手上的事顾不住了。这一季宫里的份例发放,显然就是您的活儿了,您什么时候看看账本账册?

李薇显然被这些‘大事’给惊到了,忙问:“娘娘什么时候说的这个?”她怎么没印象?

玉瓶苦笑道:“奴婢随您去南三所了,回来赵全保说是永和宫的丁太监亲自来传话,还直接把对牌给送来了。赵全保想说等您回来再说,那丁太监连声说不用,东西搁下就走了。”

然后李薇用午膳,玉瓶就没找着机会给她汇报。

“……”李薇按住额头,只觉得头在抽抽的疼。她深吸口气,一件件来吧。

头一件就是验看修葺过的西六宫。贵人和答应的屋子的窗纱一看就是新糊的,有些还没­干­透。屋里十分狭小,两人一个套间,共同一个堂屋。各自的卧室里只够挨着墙角摆下一张床,几个衣箱子,窗下是梳妆台。

因为窗户太小,所以室内十分昏暗。

这样的屋子,李薇都没住过。她进阿哥所时,大概四爷当时仅有唯二的两个格格,所以她的屋子跟这个比还算宽敞,至少她是独自占着两室一厅,玉瓶他们也有个角房。

贵人的好一些,够二室一厅的标准。

长春宫里一应都是新的,铺宫的大件已经都抬进来的,散发着新漆的味道。唯一叫李薇有些小惊讶的是长春宫殿前的红漆立柱,全都从上到下用蓝布裹了,连栏杆都一模一样。

窗棱虽然没裹蓝布,但也用白绵纸给糊住了。

这是因为先帝新丧,宫里不许见喜­色­。

养心殿好像也是这样,不过她一直没注意。只记得灯笼现在都是用白的。

屋里的几面大屏风也选的是黑檀白绢兰草花样的。

她四处转过一圈,长春宫的太监管事和姑姑一直跟在她身边,她看哪个,他们就解释下这东西从哪里来,他们又是花了多大的心思功夫。

“辛苦你们了,做得很好。娘娘一定也会十分高兴的。”李薇临走前赞了一句,那太监和姑姑就一个劲的道谢。

其实她赞了顶什么用?说不定她赞过后,福晋……皇后反而会更不开心呢。

翊坤宫里,四爷都说了只是暂时叫她住一住,所以没有大动。跟长春宫比起来,没有换瓦,只是重新上漆,换了一遍家具门窗。

殿间的红漆立柱也包上了蓝布,那红漆大门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拿草编了一个超大的席子给挂在门上当门帘了。李薇一见就笑了。

翊坤宫的太监管事和姑姑也跟在旁边,一看她笑,那太监管事抢在姑姑前头上前一步,赔笑道:“奴才想着这门不好包,拿这草席遮一遮也挺好的。”

李薇点点头:“这样做很聪明嘛。”

太监总管高兴的脸都红了,轻声道:“不敢当主子的夸奖,奴才这都是实心办差。”

这太监总管在这里奉承,赵全保挺淡定的站一旁看着,一点都不着急。玉瓶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小声笑着说:“你这会儿是改了­性­子了?”

赵全保轻蔑的看了眼那翊坤宫的总管,也小声对她说:“就他?主子不过赏他两个好脸罢了。”

他再看玉瓶也不往主子跟前凑,就叫翊坤宫的姑姑扶着主子进去,也对她笑道:“你不也是?”

玉瓶白了他一眼:“我才不跟你似的呢。”说罢越过他进去了。

赵全保翻了个白眼:“神气什么啊?”当他不知道?主子刚进宫立足不稳,只用身边的人可不行,这时不管是什么人靠上来,说不定都对主子有用。他们两个撒开条口子,多几个人冲主子磕头有什么不好?

反正他们心里有数,主子念旧,才不会放着他们不用,去用这些生人呢。

翊坤宫的库房里堆满了李薇的家当,她看到时都吓了一跳。一旁的太监总管说:“娘娘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奴才们怕磕碰着,都小心得很呢。”

然后领她转了十个屋子,说:“原先只有六间库房,这又新开了四间,特意重新换了门和锁。”

翊坤宫以前除了宜妃还住着其他小妃嫔,如今只住李主子一个,自然地方宽敞多了,库房也能放更多东西了。

李薇是没想到她的东西有这么多。主要是她也没什么时候去看自己的库房,现在回忆倒是记起来了,每隔一年,玉瓶捧来的库房账册都要多那么一两本。近两年更是半年都能多出两三本来。

以前是只有四爷给她东西。后来她收的礼就比四爷给的还多了。

等到晚上见了四爷,他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等你封了贵妃,内务府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李薇的心多少抖了一下,筷子都有些握不稳了。

四爷看出来了,放下筷子安抚的轻拍她的手,柔声道:“朕今天看了贵妃的吉服,做得还可以,有一些不妥的叫他们拿回去改了。明天让他们拿来给你看看。”

她这会儿才勉强回神,放下筷子起身就要往下跪,嘴里虚弱的说:“……妾身谢万岁恩典。”

被四爷笑着一把拉住不叫她跪,他按她坐回去,笑道:“坐着,坐着说。你这么一说话朕都要不习惯了。”

他挟了个龙眼小包子放在她的碟子里,笑道:“好了,天天跟弘昐说都是自已人时不许多礼,跟额尔赫她们也是说都是自己人不用忌讳,难不成日后素素要跟朕当外人了?”

“怎么会?”李薇的心狠狠颤了一下,马上喊。

“那就跟以前一样。”他轻轻对她说,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温柔。

他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朕跟素素是一家人,别人如何都不要去管,别跟朕生分了。”

她感到他用力握了下她的手,然后就自自然然的继续用膳了。

她也尽量镇定的挟起那个龙眼包子咬了一口,感觉一触舌,包子的外皮已经有些凉意,可一咬开,里面还烫口的­肉­汁溢出来,舌尖一碰都要往回缩。

吃完这个包子,她就镇定多了,还好奇的跟四爷说起那贵妃的吉服是什么样的。

四爷也轻松下来了,仔细想了想跟她说:“给你用的是金黄的面,头冠东珠镶十二颗。”李薇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过他的意思是在对她好,所以吉服用金黄­色­,东珠镶了十二颗。

所以她就难掩忐忑的受着了。

第二天,贵妃的吉服确实送来给她看了。四件粗看一模一样,细看仿佛都各有不同的。

苏培盛特意陪着内务府的人进来,关于这个吉服他们自然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功要表。昨天见过万岁后,万岁挑出来一堆毛病,吓得他们回去生怕脖子上脑袋不保,今天见娘娘也是提着心的,特意走通了苏公公的门路,盼着他能在娘娘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

他们真的非常用心了,娘娘您明鉴啊。

李薇刚开始是看稀罕,后来见这些人神情实在太吓人,看她就像在看炸药包绑架犯,就学德妃那样面上带笑,看着他们不停点头。

虽然基本没听进去多少,但好歹一盏茶后,来人看着是放松些了。

其中一个道:“娘娘要不要靠近瞧瞧?”

她从善如流的向前倾身,那人赶紧叫人把吉服拿近。

吉服是平放在一块木板上的,大概可以叫展板?刚才进来时是由两个小太监扶着立起来给她看,这会儿拿近就是平举着递到她眼前。

吉服被小心翼翼的挂在上面,李薇伸手去摸,只觉得这衣服实在做的是­精­妙绝伦。旁边的那人说是找了一百几十个最好的江南绣娘连着忙了二十多天才做出来的。

李薇绝对相信这个。因为四爷也说昨天送来给他过目的是十件,他从里头挑了四件‘还算能看得过去’的,叫他们再加紧修饰一番,不能误了封贵妃的吉日。

至于被淘汰下来的,回去就立刻销毁了。

一件贵妃的吉服就如此折腾人,万岁的龙袍只怕会比这更麻烦。

李薇最后对做吉服的人说:“做得很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然后叫玉瓶赏他们。

出来后,那人抹了把汗,对苏培盛说:“得亏您跟着来了,娘娘才这么好说话。”

苏培盛亲热道:“客气什么?咱哥俩谁跟谁啊?”

那人心道没那一万两银子,您这声哥们儿跟谁喊都不会冲我喊。

贵妃吉服的事了解了,李薇却有三四天都回不了神,直到玉瓶提醒她那后宫的份例……她才险些惊跳起来!赶紧叫人把账册拿进来看,旁边还有四爷的批语和内务府的回条。

比如住在延禧宫的庶妃石氏就需要重点对待,她的份例跟宜妃几人是一样的。十五和十六阿哥的生母庶妃王氏的份例也是妃的,除此之外,佟贵妃的份例照旧,但规制要高一等。

就像那给人送月饼的,给自己家的用油纸一包,十块钱两斤。给领导的花五十块买一高档礼盒,月饼往里一装,给领导说这是二千买来的高级月饼,感受自然不同了。

佟贵妃这个就是用皇贵妃的规制给贵妃的份例。

只图一个面上好看。

其他就全都照旧。

李薇毕竟在四爷的后宫里混了十年,这份例发下去,估计最不好受的应该是宜妃、惠妃和荣妃。

真正的受宠妃嫔都不靠份例过日子。就像李薇,她什么时候也没把每月的月银放在心上(她的月银到底多少来着?),她也不靠那个过日子。攒下来的除了拿去捐了的,都分给孩子们赌骰子玩去了。

那是因为她吃喝穿用都是四爷的小灶。

宜妃等也是一样啊。

现在叫李薇一个月就指着那三五十两银子,要吃要喝要打赏,给孩子们开小灶,还要再走关系应酬亲戚朋友,最好还能再存下点私房……这可能吗?

她会马上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薇叹气摇头,有种她们的今日就是我的明天的感叹。然后把赵全保叫来,让他去东六宫发份例银子。

倒不是说让他抬着银箱挨宫发钱,而是他去说一声这个月的份例已经核出来了,你们可以去领了。

就跟会计通知一声钱发了,可以查工资了。大家再纷纷上银行看余额。

赵全保临走前,她想了想还是交待了他两句:“过去后姿态摆得低一些,就是听到几句不好听的也不许跟人家争辩。”

从云端落到地上,十个人里总有那么一两个适应不良。人家不敢对着德妃、四爷和她撒气,总要允许人家冲赵全保他们这些下人发发火。

“你们在外头受了委屈,回来我给你们补上。别跟他们计较。”她温言道。

赵全保笑着说:“主子放心吧,这道理咱们都懂,绝不会给主子丢脸的。”这会儿头低得越狠,回头万岁就会更心疼主子,这笔买卖谁不会做?

他还巴不得能被人指着鼻子骂两句呢,就看有没有不长眼的撞上来了。

先帝殡天,新皇继位的头一次份例发放,那必须是引人瞩目的。李薇从赵全保走了以后就忐忑不安,她的意思是最好每个宫去一趟,既然要摆低姿态,不如就低到底。只去佟贵妃、宜妃等人处自然不行,延禧宫的庶妃处也走一遭,她记得还有四个生了公主但都没养大的庶妃,都别落下。

尽量周到点。银子少了人家心情本来就不好,礼数足的话说不定怨气能少点。四爷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她也是希望能少给他找点事。

退一万步说,对后宫这群先帝妃嫔,四爷的意思大概就是圈起来养。不说锦衣玉食让她们像以前一样享受,但也是衣食无忧的能在宫里养老。

就怕她们一时适应不良,再冒出什么话来。

从早上一直到晚上,赵全保生生在东六宫耗了一天。等四爷都忙完了,他才刚刚回来。彼时她正陪着四爷用晚膳,苏培盛这混蛋就这么直接进来恭敬道:“李主子,赵全保回来复命了。”

你就不能晚点说吗?

李薇看玉瓶站在门口乍着手。这姑娘肯定是想悄悄禀报给她,等她私下问过赵全保后再相机给四爷汇报。

顾不上去瞪苏培盛,四爷那边已经移过目光,询问的看着她了。

她笑道:“我叫赵全保去东六宫放份例了。”说着给他舀了一勺玉子豆腐(就是日本豆腐),这个的自制方法还是她在网上学的,简单来说就是蒸­鸡­蛋羹,一开始她用豆浆做,后来没豆浆用清水,感觉也差不多。

刘宝泉已经提前进宫了(他终于来了),四爷最近是一根蜡烛两头烧,还坚持去哭灵,还要吃斋,她就想尽办法给他补一补。幸好不吃­肉­,蛋和­奶­倒是没关系。

问题是吃了一段时间的煮蛋、炒蛋、散蛋、卤蛋后,四爷拒绝吃蛋了。

­奶­制品也一样。现在每天上午的一杯热牛­奶­他都跟喝药似的。

李薇终于想起了­鸡­蛋十八吃里的玉子豆腐。

蒸成小碗­鸡­蛋羹时,他嫌这是弘昐等人的菜,一直不肯多吃,吃几口都是看她的面子,每次吃都一脸‘你看,我吃了’的表功神情。

这个先蒸成块,凉了以后小心的跟其他青菜滑炒一下,或者单独做成或甜或咸或香辣的菜都可以,还能炖汤。

四爷果然对这个比较捧场,每次吃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都舒缓了。

用广告上的煽情话来说:有种幸福的味道。

你幸福了,快把我愁死了你造吗?

先拿一勺玉子豆腐堵住四爷,她再直接对苏培盛说:“这会儿万岁正用膳,叫他先下去歇着,我明天问他。”一杆子就给支到明天了哦耶,她真是聪明机灵。

四爷冲她笑,一面笑一边吃着小碗里的玉子豆腐。

一夜无话。

早上,他四点就醒了。看一旁的素素还在睡,就放轻手脚慢慢起来。

前一段他熬得太厉害了,素素一直盯着他,天天在屋里坐着却瘦了一圈。他才发觉她担心成这样。先帝已经入陵,他这个月就放松了点,早上多睡了一个小时。

外屋已经点起了灯,苏培盛等人悄无声息的侍候他洗漱更衣。

用过早膳后,四爷一边漱口,一边淡淡道:“让赵全保过来回话。”

苏培盛赶紧去了。

赵全保很快来了,跪下后四爷就没叫起,坐在上首问他:“说吧。”

素素想瞒着他,不让他­操­心的心意他都明白。只是苏培盛敢在他用膳时过来打岔,就说明赵全保肯定是遇上事了,而且是需要告诉他的事。

份例放下去,东六宫那群‘妃母’们只怕无法安枕了。

四爷冷笑。她们都是在宫里住了一辈子的人­精­子,什么不明白?份例里已经有他的意思在里头了。

会升位的,份例已经往上提了。不会升位的,就还是原样未变。

宜、惠、荣三位妃母……此时大概都气炸了吧……

都风光半辈子了,也该叫她们知道,这头顶的天,早就变了。

赵全保其实并没有受到怎么样的冷遇。只是在宜妃住的景仁宫吃了闭门羹而已。在别的地方都叫他进去说话了,还有大太监坐陪。就在景仁宫那边是只叫个小太监出来说了两句话,道知道了就让他走了,连门都没进。

他深知主子的意思,说得越发的轻描淡写。但不管他怎么掩饰‘奴才去的急,事先没言语一声,那边恐是没有准备’,‘奴才还要去别的宫里走,没敢多留,于是只在门口说了说’。

四爷还是听得脸­色­渐渐不好看了。

赵全保跪在地上冷汗簌簌,还不敢擦。

四爷听完起身去前殿,临走前交待道:“到了你主子跟前就不必多说了,省得她­操­心。”

“奴才遵命。”赵全保立刻应道。

早上,李薇起来后用膳时想起来了,就叫玉瓶把赵全保喊来。

“你昨天去遇上事了?”她问。

“哪儿有事?”赵全保笑得极得意,“奴才过去不知道多风光呢。”

李薇松了口气,果然是苏培盛混蛋了一把。

“你没仗势欺人吧?”她故意这么问。

“奴才哪里敢呢?”赵全保笑着说,“奴才还去看了看您特意提的那几位庶妃娘娘呢,都说您好呢。”

“我倒不盼着她们说我好。”李薇苦笑,“能少骂两句就行了。”

赵全保赶紧给玉瓶使眼­色­,玉瓶上前轻声道:“主子您想多了,在您这个位子上,骂得总是比赞的要多,就是德妃娘娘,不也不少人说她的是非吗?”

她心知最近主子对德妃极为推崇,­干­脆大胆拿她做比。

李薇还真被安慰到了,想想也是。德妃过得比人家好就行了,说说不疼不痒的。

她道:“也是,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也管不着。”

想着她该起来了,奉命回来看一眼的苏培盛刚好听到这一句,进来笑着问好:“给李主子请安,万岁叫奴才来瞧您起来了没?”

“起来了,谢万岁掂记着。”李薇犹豫了下,还是没有问苏培盛昨天的事。他毕竟是四爷的奴才,就算他起坏心眼,她最好也别越过四爷教训他。

只是为这个特意跟四爷告状也不合适,那就只能这么忍了。

苏培盛察觉到李主子那一点点的不快,不过也没往心上放。李主子盯着万岁的身体安康,他也是在为万岁尽忠。万岁都没意见,李主子的小小不快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他回去还是把李主子那句话学了。

四爷笑着复述:“‘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也管不着’?”有意思,素素她是打不过就不打了,比不过就不比了,这管不着,她也懒得再管。

这份自在疏阔实在叫人羡慕啊。

306、登基琐事

阿哥所里,弘晖正在书房里临字帖。他的太监悄悄进来,给在旁边侍候的太监一个眼­色­,那人冲他挤眉弄眼摇摇头,他赶紧放轻脚步绕开弘晖往里走。

侍候在书桌边的见弘晖好像没发现,不由得松了口气。

五十张大字写完,弘晖站直身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十分认真的洗笔、挂笔,收拾桌上练字的东西。

——书桌上的一切活儿都应该自己来做,不能交给太监或丫头。

这是阿玛从小教他的。当时他刚刚跟着阿玛一起读书,每天还回额娘那边去睡觉。虽然在额娘那里­奶­娘和嬷嬷都会替他收拾书桌,但他一直记得阿玛的教导。在额娘那里的事他都悄悄的瞒下来了,在阿玛那里时他就会自己做。

等他进宫后才发现堂兄弟全都是自己做的,三伯家的弘晟连纸都是自己挑、自己裁的,见他们都让伴读去做还笑话他们。

“你自己写的字,能用什么样的纸只有自己知道,让他们做还有什么趣儿啊!”弘晟鄙视他们道。

想起以前,弘晖不由得轻轻笑了下。

一边侍候的太监见他心情仿佛很好,马上过来侍候:“大阿哥,写了这么久的字累不累啊?要不要上点茶和点心?”

“不急,让庄同路过来,我有话要问他。”他道。

刚才躲过去的庄同路出来,侍候在屋里的太监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庄同路不免提起了心。他小心翼翼的站到弘晖面前,打了个千儿:“爷。”

弘晖平静的问他:“你不是去领银子了吗?领回来了吗?”

“领回来了,领回来了。”庄同路忙道,转身就去把支取份例的对牌双手捧上来。

凭这对牌就能支领未来一年内弘晖所有的吃穿用度。

对牌五寸长,一寸宽,金混铜制成,托在手里沉甸甸,黄澄澄。

弘晖接过来看了看就放下了,继续问庄同路:“你去了人家给交待了什么?”

庄同路道:“说明天会来给主子量身裁衣。”

弘晖听完只是嗯了一声,庄同路不安的等了半天,听上头的阿哥说了句:“下去吧,我静一静。”

旁边侍候的那个就赶紧拉着庄同路下去了。

两人避到一边的角房里,庄同路才一屁|股坐下,提起旁边的茶壶倒了一碗冷茶,一口气喝下去,长出一口气道:“我的娘啊,可把我吓坏了。”

那个太监又给他倒了一杯,看他喝完第二杯,好奇的凑上去问:“哥哥,你出去碰没碰到二阿哥的人?”

庄同路白了他一眼,也凑过去小声说:“没碰到。估计人家直接从自己额娘手里拿了。”

那个太监拍了他一巴掌:“怎么说话呢?你怎么着也要称呼一声永寿宫娘娘。”

庄同路没好气的打开他的手:“你怎么不叫我喊她翊坤宫娘娘,东五间娘娘,养心殿娘娘啊?­干­脆叫她三宫娘娘好了。”

那个太监喷的就笑了,两个太监头碰头痛快笑了一场,完了齐齐叹了口气。

屋里安静下来。半天,庄同路才叹道:“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那个太监小声说:“等咱们娘娘进来……就该好点了吧?”

庄同路摇摇头,他以前也这么想来着,可这几天看得事,越看越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啊。

“难说啊……”他冲东边比了一下,“那位,如今可是就差把凤印揣怀里了。人家现在­干­的不就是……啊,不就是咱们娘娘的活儿吗?”

那个太监不是很有底气的反驳:“那不是……咱们娘娘不一样,那要那什么,哦,那要从乾清门抬进来。万岁还没登基,不发旨就能叫进来的那都是小的,你见过大的不上花轿就去夫家家里帮着管家的?”

庄同路紧紧皱着眉说:“……你说的有点道理。”

那个太监顿时神情放松了:“是吧?”

“可要是人家不跟你讲道理呢?”庄同路挺高明的反将道。

那太监,顿时就卡壳了。

养心殿,东五间里,李薇正在验看嫔、贵人的吉服,还有弘晖等几个阿哥的,额尔赫三个女孩的。

以及将要领进宫来的皇后养女。

嫔和贵人的她匆匆看过点了头就行了。弘晖他们的,她先问万岁看过没?说他看过了,她这边也直接点头用印了。

她现在用的不是凤印,也不是贵妃印,而是四爷的小印。

御玺没登基不能用,雍亲王印现在用着不合适,四爷就给了她一枚他的私印,上面花里胡哨刻的很美但看不懂。

最近不管是修葺西六宫还是发份例,行印用的都是这个。

额尔赫几个女孩的她倒是都仔细看了看,不过她们三人的吉服反倒不能跟将要进宫的养女们比。因为四爷给她们准备的全都是和硕公主吉服。

“先把她们给封了,也能安安人心。”他道。

她的理解就是朕把你们的女儿要进宫来养,放心绝不亏待她们,这就把公主封了云云。

不过,她想这种做法也不会让诚郡王他们多感激。

先帝停灵的那二十七天是真难熬,好像过得永无尽头。可四爷登基前的这半个月却快得离谱,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四爷登基的前一天去奉先殿了,一直跪到了礼部尚书、李光地、隆科多领率百官和宗室一起去奉先殿跪请皇上登基。

李薇就算只听转述都觉得那场面一定非常感人……

虽说四爷这苦­肉­计有邀名的嫌疑,但他是实实在在的去跪了一天一夜的。而且去之前特意焚香沐浴不吃饭,她听他说要去奉先殿,她还想就是去磕个头念一个时辰的经神马的,结果,他在那里饿着肚子跪了一天一夜。

这绝对是下了血本的。要是个其他人,估计还能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起来活动活动,或者偷偷喝两口水,但四爷,那绝对就是实实在在的,一点花活儿都不会玩。

你说,这人这么自虐是图什么?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精­神洁癖了,他是在拿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李薇倒不觉得感动,就觉得他这么做傻过头了。

她能理解,他是虽然我要名声,但我的所做所为是配得上的。我在严格要求你们的同时,我更加严格的要求自己。所以你们应该向我看齐。

但更多的是肯定不会理解他这么曲折的表达的。

李光地和隆科多他们肯配合他去演这一场戏,就是因为他们认为哈哈哈我们都看穿了,放心大家全配合的。

如果四爷这时再说我是认真的,他们都会说哈哈哈别开玩笑了,我们都看出来了。

四爷发怒你们怎么不向我看齐!他们会继续哈哈哈。

等他们发现四爷是认真的,会用看豆B的眼神看他:你是在逗我?

四爷觉得他们不能理解他的苦心,他们也觉得四爷拿错剧本瞎认真。

李薇挺替四爷难过的,她觉得他是特别入戏的一个人。现在他就打算做一个特别好的皇帝,然后他全身心的投入后,认为他也可得到一群特别好的臣子。

明明以前先帝在时还会妥协,现在没先帝了,他也不打算再跟任何人妥协了。

这段时间他准备好的恩旨,等着一登基就宣布的。可她却办法不替他担心,总觉得那些恩旨一宣出去,引来的争议绝不是一点两点的。

可他却正踌躇满志的打算大­干­一场!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然后登基登了一天。

李薇没资格去前头看,不过他叫王朝卿带着几个小太监来回传话,大概是以为她也很期待这一刻,不能去太可惜,所以叫人学给她听。

于是,她知道他什么时候到的太和殿,进了乾清宫,祭了太庙,众臣三跪九叩,他发表就职演讲(讲了一天)。完。

然后就是批量的发旨。

她就知道这传旨的太监是不停的往外跑,一些重要的旨还不能叫太监去,要有礼部官员和大学士去宣读。

第一批(咱论批)是太后晋太皇太后,德妃晋皇太后,孝懿皇后累加谥孝懿仁。

李薇听王朝卿说的时候,也听到东六宫那边敲锣打鼓的热闹劲。

余下,佟贵妃尊皇考皇贵妃,成嫔戴佳氏尊皇考成妃,庶妃博尔济奇特氏尊宣妃,庶妃王氏尊皇考密妃,庶妃石氏尊皇考静妃,敏妃章佳氏追尊敬敏皇贵妃。余下略。

第二批,福晋乌拉那拉氏封皇后。李薇封贵妃。余下略。

四爷的所有儿子都没封,养女里,诚郡王大格格封和硕端惠公主,五爷二格格封和硕端静公主,七爷大格格封和硕端仪公主,九爷大格格封和硕端恪公主。

然后公主们三天内就必须进宫了。

再往下四爷的兄弟中,李薇觉得尴尬的只有两个,一是追封皇六弟胤祚为纯亲王,十三爷封怡亲王。二是十四爷封了个贝子……

这打脸打得太厉害了……

当时四爷正拿着一封折子问她哪个字好,她问清楚是给早夭的六阿哥胤祚的,就指着‘纯’说这个好。

他就圈了这个,正好说起来了,她就顺口问了句十三爷和十四爷怎么封?

他很平淡的说:“十三这些年吃苦了,封个亲王安抚一二。十四的­性­子还不定,朕本想这次不封他,可想未免叫他太没脸了,就封了个贝子。”

李薇:“……”您这封了还不如不封呢。她都能想到十四爷跳着骂‘你打发要饭的呢!’。

可看四爷坚定认真的神情,就知道他是真的打算磨一磨十四爷的­性­子。

以前十四爷冲他哥跳脚还好说,哥哥不好跟弟弟认真。可四爷现在是皇帝了。

……她默默给十四爷点了根蜡。

礼部汉尚书张伯行亲自来给养心殿后给这位名声在外的‘李娘娘’宣完旨,李娘娘谢恩起身后,十分客气的冲他一福身:“有劳大人。”

张伯行忙避开她的礼:“不敢当,不敢当。”然后就恭敬告退了。

接了旨其实还不算完,因为接旨后还有个册封在等着她呢。就跟四爷接了遗诏后花了一个多月才真正登基,她这最多算是已经预约了贵妃的席位。而且要等皇后入宫后,才是她的册封礼。

不过正名后,至少她算是能光明正大的出去了。

把旨捧回去供在香案前,打听到四爷还在乾清宫跟百官继续开会。

玉瓶难掩激动的过来说:“主子,您要不要……要不要去看看二格格?”

李薇猜她原来肯定不是想说这个,不过今天这个样子可以理解。但她还真不能去看儿子女儿,虽然真的很想。

她轻轻叹口气,叫玉瓶她们进来给她换衣服重新梳头。

“主子这是……”玉瓶虽然不解,但­干­起活来手脚还是很利落的。

李薇坐在梳妆台前说:“我去给太后请安。”

应酬嘛,就是这么回事。她得封贵妃,不能这会儿就去给四爷谢恩,但也不能继续躲在养心殿了。

她该出去让人看看了。

德妃……太后那里现在肯定很多人。

她要继续躲着,反而显得心虚了。四爷都替她把架子搭起来了,她上去唱一折又有什么难的?凭她自己的个­性­,是什么时候都不会这么高调的。偏偏四爷就爱让她高调点儿。

以前在府里时她这宠妾的名声就是叫他给她嚷嚷起来的。

她也尝过高调的好处,有很多事正因为她高调了,人家脑补多了,她就不用费事都被人贴上了‘不好惹’的标签,然后退避三舍了。

这次虽然她还看不太明白,不过想着应该是冲着皇后去的?

那她配合不就行了?

宁寿宫里,乌雅氏正在小屋里重新梳妆,侍候她的方姑姑都发愁了,看着她肿成核桃的两只眼睛:“太后,您这样­干­脆别出去了吧。”

乌雅氏努力睁大眼睛,淡淡道:“我必须去。不去她们怎么笑话我?”

老四能记得追封胤祚,她实在是没想到。听到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怔住了,直到听到给孝懿的追尊后才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当时宜妃那几个明里劝她不要再为先帝伤心了,先帝看到她这样也不好受,暗里就说老四真是好儿子,不但记得她这个生母,养母也没忘呢。

方姑姑眼睁睁看她换好衣服又出去了,心道娘娘这个脾气算是改不了了。人家要往她的痛处扎,她就要笑着叫人家扎,让那扎的人都怀疑是不是扎错地方了。回来再怎么痛都要背着人慢慢捂,当着人是一句疼都不肯喊的。

她正要跟进去,外面一个宫女冲她招手。

“李贵妃要来?”方姑姑怔了下。

宫女问:“姑姑,怎么办?要不要给太后回一声?”

方姑姑连忙说:“不用,就说太后这边方便。”说完就匆匆去前头了。

留下后面的宫女不解的想,前面宜妃、惠妃都在,这怎么能叫方便?但这事不归她做主,既然方姑姑说方便,那就方便。一转头就出去递话了。

等坐在殿上的乌雅氏听到通报说李贵妃到的时候,看了眼方姑姑就笑道:“哟,我媳­妇­来了,看你们还敢欺负我。”

宜妃笑道:“看看,欺负了我们一辈子不算,还要叫你媳­妇­接着欺负我们!”

说归说,下面几个陪坐的小妃嫔都起身了。

成妃也想起身,被乌雅氏轻轻按了一把:“不要紧,都是自家孩子。”

宜妃听到了就笑着说:“既然这样,那我也托大不起来了。”

乌雅氏含笑白了她一眼:“谁叫你起来了?可别冤枉我。”跟着像开玩笑一样对坐在宜妃身边的小妃嫔们说:“都过来帮我按着她,省得她自己起来了再来骂我。”

宜妃凤眼一扫,到底威势仍在,几个小妃嫔虽然都在笑,却没一个敢伸手去碰她一下。

乌雅氏迎向宜妃得意含笑,还带着点怨恨的神情,不惧不怒,心道你这边敢欺负他的心尖子一下,看我家老四不活剥了你。

李薇进来前还真没想到乌雅氏这里这么多人。

而且就像摩西分开红海一样,她一走进来就像身上自带状态,面前的人全纷纷向后退,最后除了上座的太后,还有坐在太后身边的几个外,其他的妃嫔全都起身了。

其中还有一个大肚子的。

宁寿宫的全是先帝的妃嫔,这个大肚子的就是新上任的静妃石氏了。

怎么说她都是小辈,李薇就赶紧上前给太后行礼,不等她拜下去,乌雅氏就赶紧道:“快扶着。”

博尔济奇特氏,新任宣妃赶紧上来扶住她,不让她往下拜。

李薇没想到她会在这里,浅浅一福。

宣妃的汉文说得相当不错,语调轻缓温柔,她道:“太皇太后嫌太吵闹就叫我过来看看太后。”一边说一边把她往乌雅氏身边引。

李薇就想这眼­色­也不是盖的啊。就那么对了个眼神,她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成妃起身让座,亲热的拉着她往绣凳上按:“快挨着你婆婆坐,好好奉承奉承她,省得她这恶婆婆折腾你。”

殿中顿时一片笑声。

乌雅氏笑得前仰后合:“哎哟,那我可要做做恶婆婆了。媳­妇­,快给我端茶来。”

方姑姑正好端着茶送上来,李薇就端正起身,接过茶递上去。

乌雅氏也端正的接过来,一本正经的抿了几口,放下又笑了,对方姑姑说:“快把我的体已匣子拿上来,给她挑!”

近看乌雅氏眼中还带红血丝,眼泡肿得像睡前喝了一升水。

李薇就知道她这是哭过了。哭得还不轻。

可这会儿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了,她都怀疑乌雅氏这是喝水喝多了,眼是砂子迷的。

方姑姑真的抱上来一个长匣子,才要在李薇跟前打开,成妃一把合上,拿过来塞到李薇怀里说:“快拿着,都是你婆婆给你的。”

宜妃也跟着凑趣道:“就是,都拿着,叫她心疼。”

李薇看乌雅氏,她笑得脸通红,直叫方姑姑来给她揉胸口:“你们就是想叫我破财呢!”

一趟宁寿宫走下来,她赚了一匣子宝贝。回来一看是个极漂亮古朴的白玉如意,长约一尺三寸有余,通体无暇。

就算已经见过不少宝贝的她看到都怔了好几十秒,连话都忘了说。

玉瓶连手都不敢往上放了。

李薇合上匣子,这匣子看着毫不起眼,没想到里面装着这么个宝贝。但刚才细看这玉如意已经有些黯淡了,估计在德妃那里也是收在盒子里,没有拿出来过的。

她叫来王朝卿,问:“万岁现在在哪里?”

王朝卿答:“万岁在太和殿赐宴。”

她一看时间,确实快六点了。想想今天实在是过得太混乱,好像一直很紧张,忙得脚不沾地,但现在回忆却什么也没做。

玉瓶看主子脸­色­不好看,想着万岁一时半刻回不来,阿哥们好像也都在前头席上,就上前轻声说:“主子,不如叫二格格过来跟您一道用膳?”

李薇犹豫了下,摇头:“让她们三个女孩一起吃吧。”

叫来额尔赫,难免把她孤立在大格格和三格格之中了。要是她这会儿已经搬出养心殿了,把三个女孩都叫过来也无妨,这里却是不方便的。

听王朝卿说现在外面传旨的天使还有呢,因为有的恩旨要接旨的人不在京城,不往京里宣就要出京宣旨了。

她没滋没味的吃着晚膳,苏培盛却匆匆而来,一本正经的站在屋当中道:“赏贵妃,一品锅一道,燕菜一品锅一道,红扒熊掌一道,九层­鸡­塔一道。”

李薇都没顾得上摆香案下跪接旨,苏培盛唱完名,后头人把赏的御菜端上来,他才笑着说:“娘娘别见怪,是万岁说的叫您不必下跪接旨。奴才还要去复命,奴才告退。”

他就这么跑了,李薇只好叫人把御菜放到近处,四道大菜看着就喜人,她这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心道熊掌倒是吃得少啊,第一筷子就去挟这个,见下头还有红签:御膳房刘宝泉晋。

原来是刘太监做的,那肯定不错。

吃了几口,苏培盛又来了,身后又是跟了一串人。

“赏贵妃,鹿筋扒海参一道,芙蓉­干­贝一道,蟹黄鱼肚一道,拔丝山药一道。”

这一次再把菜端上来,玉瓶不得不撤掉了其中几个盘子。

李薇先尝了一口鹿筋。

一刻钟后,苏培盛再次来了。

“赏贵妃,凤尾虾一道,溜蟹­肉­一道,四喜丸子一道,红烧三丝鱼翅一道。”

……

李薇不得不叫人把菜都换到八仙桌上,炕桌上放不下了。

晚上,四爷脸膛微红的进来,她赶紧起身侍候他更衣洗漱,他一边换衣服一边问她:“菜好吃吗?”

“好吃,就是太多了,我没吃完,分给额尔赫她们了一些。”她道。

“她们那边我也赏了。”他道,“今天有御宴,想着你们这边该吃不好了。”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一口气赏下这么多菜啊。

不过,四爷就是这么周到的人啊。

洗漱后,两人坐下说话。其实更多的是她听他说。他说兄弟们都很高兴,十三给他磕头时都哭了。

李薇特别想问十四爷是个什么表情?

她趁机道:“我去见额娘,额娘也哭了呢。”

四爷脸上的笑收了一些,她以为这话说错了,跟着就看到他眼眶泛红,跟着就有水光,跟着,两行泪就这么滑下来了!

李薇:=口=

她直接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办了。

四爷摇摇头,叹道:“六弟……六弟要是还在就好了……”说着叹了口气,她赶紧把手帕给他。

他胡乱擦了把脸,她却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听他继续说有多少人给他磕头,不过往下就都是招他烦的人了。都说看到敌人倒霉就可以笑了,他今天算是看了个够。

呵呵,八爷是皇上抹的光头阿哥,他怎么可以违背先帝呢?

呵呵,八、九、十,一个都没封。

呵呵呵呵~

听他这意思是要把八爷压到天荒地老了?

他把玩着她的手说:“朕也不会一直压着他们,等过一段日子,叫朕看看他们的表现再说。”

留校观察?

他现在这么高兴,李薇就叫人把太后赏的那柄如意捧出来。她自觉跟太后没这么好,太后赏这么贵重的如意,更多的还是看他的面子。既然这样,不叫他知道就不好了。

匣子一打开,四爷腾的一下就坐起来了。

他把如意捧在手里,打量了几次后肯定道:“这是先帝的东西。朕在乾清宫见过。”

那就是先帝赏给太后的?

不得了啊。先帝想必也有十分喜欢太后的时候吧?

从四爷给她不少东西来看,李薇这么猜,不由得坐直身去看那柄如意。

四爷捧着看了一会儿,放回匣子里,说:“放回去吧。”

然后他脸上的笑就不见了。

李薇赶紧叫人把匣子捧走,知道自己肯定猜错了。太后这柄如意没让四爷高兴,反而叫他生气了。

太后……你真是坑我坑上瘾了啊……

李薇忍不住在心底骂太后没安好心眼。然后就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练字,念经,再回来睡觉。

躺到床上后,他才把她拉到怀里,摸着她的背说:“朕不是生你的气。”

他悠悠叹了声:“……朕记得在乾清宫的赏赐账册上看到过,那柄如意是赏给承乾宫贵妃了。”

承乾宫贵妃?

李薇一时以为是现在东六宫的佟皇贵妃,但马上反应过来是孝懿仁皇后。

孝懿仁得的如意怎么会在太后那里?

如果是赏赐,有账册可查,四爷都能记得乾清宫的,没理由不记得承乾宫的。

私下赏的?

她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一场发生在两个后宫女子之间的纠葛。

宁寿宫东配殿,乌雅氏躺在床上。

她想起当她刚刚从宫女子成为侍候先帝的贵人,住在承乾宫的佟贵妃叫人赏了她这柄如意。

当时那个坐拥皇宠、高位,又是先帝母族的女子,就这么轻飘飘的用一柄如意来示意她。

乌雅氏望着床帐顶。

……你当时那么风光,想得那么美,可你怎么没有熬过我呢?

就像听到孝懿仁的死讯的那天一样,她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307、公主

好像刚刚才睡着,四爷就起来了。

睡在他身边的李薇也是感觉到灯光才睁开眼睛,坐起来时他还说:“你睡吧。”

她边打哈欠边说:“你这么早起来……”桌上的表说现在才三点四十,“有事?”

四爷此时已经洗漱完毕在穿衣服编辫子了,他道:“先帝在畅春园时积下了不少奏折,这段日子朕也没顾上。”

哦,她懂了。等于最近还要继续加班。

她下来简单洗漱后坐下陪他用了顿早膳,送他去前殿了。

这会儿一看才四点十分,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咧。

可她能在东小院回床上补眠,能在圆明园继续回去睡,可在养心殿……总觉得不能这么颓废。所以当玉瓶问她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时,她摇头说不用,她们就去把床铺给收拾起来了。

起来太早没事做,弘昤还在睡,她去角屋看过后就回来坐着发呆。

她让玉瓶把翊坤宫的账册抱来,很快炕桌上就堆满了。倒不是说她没事做数钱玩,而是当了贵妃后,她也需要像四爷施恩大肆封赏一样,给所有认识不认识,至少有点关系和不能忽略的人赏东西。

这样,她就必须对库房里的东西大概有个数。

她不像四爷那么累,给梁九功、魏珠的东西都要自己亲自斟酌。大部分的一些没见过的诸如宗室里裕亲王福晋,七爷福晋,九爷福晋的礼单她都交给傅鼐的夫人马佳氏去处理了。

马佳氏这个嬷嬷更近似于顾问或女官,跟玉瓶她们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下人有不同的分工。

四爷刚开始提的时候她还觉得她未必需要马佳氏这么一个人,还打过把她供起来的主意。但当她真的来了之后,她才发现这么一个私人秘书还真不能少。

她亲自处理的都是不能怠慢的。比如隆科多的如夫人李四儿……

虽然她没资格进宫磕头,但听四爷的意思,貌似隆科多还暗示过李四儿希望能进宫给她请安,幸好从四爷那里就把这条路掐死了。

她发现没有限制的欲|望真的会越来越膨胀。

想到李四儿,她就觉得她应该以她为镜,不能最后变成她这样的人。

隆科多一点都不限制她,而四爷好像也从来没有限制过她。男人是不是都这样?他们从心底小瞧女人,认为她们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小儿科?都是他们可以抬抬手就轻易能解决的?

李薇想不透,四爷告诉她给李四儿赏些东西就行了,她就挑了一个镶东珠的顶针。要讨她的喜欢是很容易的事。李四儿这辈子唯一不可能得到的就是名位和身份,所以给她的最好的就是不合她身份的东西。

比如东珠。

隆科多可以私下拿东珠给她打弹弓玩,她都不可能明明白白的得到这样的赏赐。

幸好,四爷的意思是跟隆科多‘舅舅’的关系是只论私情,不论公事。那她赏这东珠也是只论亲戚情面的。

马佳氏看到抄录时有些迟疑,但也没有多话。

她很满意,要是她忠言直谏说不该给李四儿有东珠的首饰,她要怎么解释?

说她跟李四儿要好?

别开玩笑,谁会愿意跟一个喜欢踩你、贬低你来刷满足感的朋友?

……说她怀疑四爷跟隆科多有私交,所以才示意她优容他的家眷?

所以,在宫里有时要心甘情愿的当瞎子、聋子、哑巴。

马佳氏不问,她就觉得她懂事又贴心。中午用膳时还特意赏了她两道菜。

在宫里给亲信的人赏菜是一种提升对方地位的好办法。四爷在昨晚的御宴上连赏了她十二道菜,今天早上玉瓶就说赵全保去前头顺当多了。

有时这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以前可能觉得养心殿就是规矩森严,今天突然就像倒了一瓶的润滑油一样,到处都畅通无阻。

她本以为四爷让她进养心殿,已经够荣宠了。可是,爱宠与爱重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吧?

这让她也爱上了赏菜这一手,不但赏了刚来没几天,可能还站不稳脚跟的马佳氏,还赏了远在南三所的额尔赫她们。

虽然住得还算近,她几乎每天都去看她们一次。但宫里的环境还是跟府里不一样的,奴大欺主在这里简直就是常态。

上午看过账册,下午她带着人去了翊坤宫。

她需要让人把她圈好的要送人的礼物都一样样找出来亲自过目。这个是因为她以前听田氏说过一个笑话,这说的是三爷。

据说,三爷曾经有一次想找一块好墨出来送人。这墨还是先帝赏他的,拿回来后一直没舍得用就收在库房里。然后等看库房的太监把这墨送来后,三爷掂在手上半天,总觉得这重量不大对。

可看来看去好像都没问题?

他就先把这墨放在身边,暂时没送人。

后来是他的伴读陈梦雷拿着赏的时候看出来了,说里面已经叫人掏空了。把墨锭放在白面里滚,找到一条缝,沿缝把墨锭切开,发现里面被掏了花生那么大的一个洞。

田氏说得都快笑死了,说完恨道:“天天稀罕他的那笔墨砚台,十几年前摸过的一块墨,再上手都能知道轻了,我天天在他眼前,他都不知道我轻了重了!”

后续就是三爷把看库房的太监从上到下都打了一顿,不了了之。

李薇听了之后跟四爷学了,她也是被这些要钱不要命的太监给吓住了。试想先帝赏给三爷的东西,还不是三爷不待见的,那是喜欢得舍不得用的,他们都敢捣鬼,那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

她可不想照账册送人一根金钗,送到人家手里是根铜钗?

还是先看一遍保险。

正在这时,赵全保身后跟着陈福匆匆过来,她抬头一看就叫人先把东西收起来。

赵全保道:“主子,万岁有口谕。”

他退下,陈福上前把事情说了。李薇听愣了。

昨天四爷登基后封了四个养女公主,虽然说是要她们三天内进宫,但四爷跟她私底下说只要今年颁金节前进宫就可以了。

“毕竟是至亲骨­肉­,他们要是想在家多留几日,朕也是能宽容的。”他叹道。

只要兄弟们上来求个情,他也没那么着急。

但陈福说今天诚郡王就来了,他却是来送女入宫的。

不是求情让四爷宽限几日,让女儿在家多住几天,而是今天就送进来了。

四爷说一会儿端惠公主来翊坤宫磕头。

皇后不在宫里,确实是只有她了。

李薇应了,对陈福道:“让万岁放心,一会儿我会把额尔赫她们叫来,让她们姐妹们亲近亲近。”

陈福走后,她让人先把账册什么的都搬走,赶紧准备给端惠公主的礼物。

玉瓶她们忙忙碌碌的,马佳氏建议道:“主子,公主刚进宫,想必什么都不太熟悉,咱们越是自自然然的,只怕她才能好受些。”

李薇暗暗叹了口气,点头说:“是啊。”然后就叫人去喊额尔赫她们。

这些公主说是养女,可谁不清楚她们进宫来就是替真正的‘公主’们去和亲的?在宫里住个三五年就要嫁出去了,日后生死福祸难料。

这种情况下叫人家跟他们做一家人?这也太过分了。

她只希望大家能和平友好的相处完这几年就行了。既然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她能尽力补偿,但如果她们怨恨他们,那她的补偿大概也只能停留在表面了。

李薇确实考虑过抚蒙公主的事。

就在十三爷的两个妹妹相继去世后,当时四爷能否登基还是个未知数,连她也不知道九龙夺嫡到底夺了几年,电视上万一演得不准呢?

现在看是不准,年妃还没进府呢,四爷这边已经当皇帝了。

当时她想起乾隆时,好像是公主和驸马在京设府邸,她就想哪怕真有那一天,额尔赫不幸被抚蒙了,她就想办法说动四爷,让额尔赫和驸马在京设府。

大清把公主嫁到蒙古,目的就是拉拢和控制蒙古。既然这样,让公主和驸马住到京里,蒙古那边派官员代管。

先帝肯定乐意。就是运作此事可能需要时间,蒙古毕竟不是傻子,把自己的族长或世子送到京城,再把部族交给皇上派来的人?

然后,突然之间四爷就登基了,她想这下肯定没人能逼额尔赫去抚蒙了,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今天端惠公主进宫,她就又想起了此事。

等有空就跟四爷提一提吧。万一能成,也算是积了一些功德,大清日后再嫁公主也不必再心惊胆战,抚蒙像送死一样了。

过了一会儿,苏培盛亲自送着端惠公主进来了。

李薇早就听人提过养女们的事,端惠公主是康熙四十年生人,今年只有十一岁。当苏培盛弯着腰扶着她跨过门槛进屋时,李薇真觉得自己像个恶人。

端惠公主穿着和硕公主吉服,头戴朝冠,繁重的华服下是个幼小的女孩。

她面容严肃,进来后冲她下跪磕头,口呼‘妃母’。

这一板一眼的,叫看到小女孩就不自觉的拿出慈母态的李薇有些尴尬,不过想想她这个年纪已经不能当小孩子看了,额尔赫在她这么大已经开始察觉到府里的紧张气氛,把福晋当成假想敌了。

端惠一定知道受封公主是什么意思,以及她将来要面对的命运。

而阿玛这么快就送她进宫,如果李薇都觉得这太过分了,她的感受只会比她更深刻。

李薇想了下,还是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轻声问她这一路进宫累不累?穿这么多热不热?

端惠严肃又冷淡的说:“谢妃母关心,端惠不累,也不热。”

她坐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

李薇知道这种坐姿,她在非常紧张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像在福晋那里时,去永和宫和现在的宁寿宫时,她都是坐得非常直的。

她摸了几下她的背,果然手下的肌­肉­都紧绷得像石头一样。

她轻声问:“先把把衣服换下来吧,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在家里不用这么紧张。”

端惠不为所动,李薇还是叫玉瓶把她带下去换衣服了。

衣服是刚才去南三所拿的。四爷要封养女公主,她们的东西早就准备好都放在南三所了。端惠进去换衣服的时候,额尔赫三人到了。

因为她事先提醒要她们都自然点儿,所以三人都是穿着平常衣服过来的。

三人每个都给端惠带了小礼物,自己绣的手帕、香扇和装了香丸的荷包。李薇看过后说很好,然后嘱咐她们:“端惠今年才十一岁,是你们中间最小的一个。你们要做大姐姐,好好照顾她好吗?”

三个女孩都点头,最小的扎喇芬说:“李额娘放心,我会陪她的。”

就连最小的扎喇芬都清楚,曾经她们的命运都一样,现在端惠的到来就是代替她们的。

所以她们对端惠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李薇让人上茶上点心,等了约有一刻钟,玉瓶才领着端惠出来。四个女孩彼此见过礼,李薇就放她们自己去熟悉了。想去御花园也可以,想在屋里玩也行。

四人说了一会儿话后,大格格宜尔哈就说她们想带端惠去看看她的屋子。

李薇答应后,让她们晚上过来翊坤宫用晚膳。今天端惠刚来,于情于理都应该招待她一下。不过四爷不可能为她再开个小宴会,顶多等四个养女都到齐了再开一个。

所以只能先这么着了。

等女孩们都走了以后,玉瓶才跟她说,刚才端惠在里屋时有半天不肯换衣服,这才出来的迟了。

“那后来呢?”李薇以为她是哭了,因为换好衣服出来后,端惠明显是洗过脸了,因为她不喜欢小女孩用粉,额尔赫现在都没养成用粉的习惯,所以玉瓶没给端惠扑粉,那双红肿的眼睛就遮不住了。

“后来我们就给她把衣服换了,脱下来的时候她一直在掉泪。不过换好后她就不哭了,也不肯再看公主吉服和朝冠。”玉瓶当时还很着急,生怕端惠公主在翊坤宫哭的事给主子惹麻烦。

李薇叹了口气,让玉瓶把端惠换下来的吉服等收拾好给她送去。

“不用给她,交给她的嬷嬷吧。”她道。

养女们进宫是可以带他们府里的人的,不过宫里也一早就给她们配齐了人手,到时看公主用着哪边习惯再行删减。

下午,李薇一边在翊坤宫里继续看库房里的东西,一面不由自主的一直想着南三所里的女孩们。她频频走神,想端惠和额尔赫她们相处得好吗?会吵架吗?

这样下去,不到五点她就迫不及待的把她们喊来了。

看她们进来时的神情,仿佛相处得还不错。端惠一直跟在宜尔哈身边,连坐都跟她坐到一起。扎喇芬就跟额尔赫坐一块了。

李薇叫人上了茶和点心,问她们都玩了什么?

四个女孩互相看了看,端惠起身恭敬道:“回李额娘的话,姐姐们在帮儿臣整理行李呢。”

李薇让她坐下,笑道:“有什么缺的少的,就去找你姐姐们。”

让端惠来找她,那就是句空话。四个女孩都住在一起,正好能互相帮助。这一下午端惠看着就好多了,可见孩子们之间还是比较单纯的。

李薇留她们用过晚膳才叫人送她们回去,临走前嘱咐三个女孩,让她们多照顾点端惠。如果端惠有时冲她们发脾气也不要介意。

三个女孩都沉默了,然后全都默默点了点头。

再怎么友好亲切,也掩盖不了下面的丑陋与现实。

对三个女孩,她是教她们对端惠更宽容。而对三个女孩的嬷嬷们,她说的就是:“要小心照顾格格们,不管是吃的用的,都要当心。不管何时何地,你们都要跟在格格身边,不能放她们单独在一起。”

嬷嬷们均肯定道:“娘娘放心,奴婢们都清楚。”

交待完这些,李薇不免深深叹了口气。她一面可怜端惠,一面希望她能不要心怀怨恨,一面却知道这不可能,所以她还要提防端惠会伤害额尔赫她们。

夜­色­渐深,玉瓶悄悄提醒她该回养心殿了。

从翊坤宫回养心殿的一路上,她都想一定要把抚蒙公主在京开府的事给四爷说,这不止是为了安抚她的良心,更多的还是为了遏制抚蒙公主的婚姻悲剧。

一回到东五间,玉盏就立刻迎上来小声说:“万岁已经回来了,正在更衣。”

她赶紧进去,他站在屋当中伸直手臂让人脱衣服,一边还有人捧着漱口水和洗脸的铜盆。

“回来了?”他刚才一直闭着眼睛,这会儿睁开冲她笑了下,“端惠怎么样?住得习惯吗?”

“习惯,她们姐妹挺好的,一下子就玩到一起了。”她上前接过热手巾给他擦脸。

他道:“朕自己来,你也去换衣服吧。”

李薇看他现在才换衣服,问他:“万岁用过晚膳了吗?”

四爷道:“跟张廷玉他们一起用过了。”说完看看她,突然又加了一句:“不如一会儿再用碗牛­肉­汤吧。”

肯定跟大臣们一起用的很敷衍潦草。

她拿他没办法,­干­起活儿来嫌吃饭浪费时间。

她出去喊人准备牛­肉­汤,等她换好衣服出来,他已经喝上了,一手端碗,一手拿饽饽。可见也不是不饿,只是想不起来吃。

两碗汤一个饽饽下肚,他的神情都显得慵懒了不少。靠在榻上让人给他捶腿捏脚,问她见着端惠觉得怎么样?

一个小女孩而已。

李薇想了想,道:“就是看她那么小,十分可怜……”说到这个,她就想起诚郡王­干­嘛这么着急把女儿送进来啊?

她这么一问,四爷冷笑:“他?他是心虚害怕了。当年他说直郡王咒魇废太子,你还记得吧?这会儿是怕朕秋后算账了。”

“确实是他诬告?”她好奇道。

“诬告不诬告,不好说。现在也不会查这个。”他枕着手臂叹道,“他是怕朕拿这个理由来再把他的爵位降下来。”

这些政治上的事她不懂,她就觉得:“因为这个,他就把端惠这么早送进来了?”

这人还是人吗?

四爷坐起一点,把她拉得近一点,笑着说:“你生什么气?这事也不是他一个人决定的。是他媳­妇­劝的。”

三福晋?

李薇仔细一回忆,道:“不对啊,端惠是她生的啊。”亲生的女儿,不是侧福晋或妾生的。

而且,端惠前头还有个大格格死得早,可以说这是三福晋失去一个女儿后,生的第二个女儿。

“她不但有女儿,还有儿子。”四爷平淡的说,喊:“苏培盛,去把桌上第三排第二本折子拿进来。”

折子从苏培盛手里到她手里,四爷示意她翻开。

“……”李薇看着手里的折子,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诚郡王要请封世子?”

“是啊。他忠心不贰,儿子说进宫就进宫了,女儿也第一个送进宫来。这么忠心的好哥哥,好臣子,朕怎么忍心不允了他这道折子呢?”四爷冷笑道,把折子拿过来扔到桌上。

李薇只觉得这整件事像一口恶心的痰,叫人看到就堵心。她仍能清晰的用理智来分辩清楚,三福晋的意思就是:为了让她的儿子弘晟能尽快封为世子,就牺牲了女儿。

可能在她看来,这也不是牺牲。毕竟端惠已经封了公主,早进宫或晚进宫,不过是几天的时间而已。她既然束手无策,不如早早的把女儿送进来,好给儿子争取一些好处。

但这仍然让她不舒服。她也是刽子手之一,是造成端惠的悲剧的推手之一。她没有资格来责备三福晋和诚郡王,但她还是觉得他们恶心到了极点。

等她回神时,四爷正轻轻抚摸着她的背,他微笑着对她说:“瞧你气的,为了旁人的事,不值得。”

她的背硬得像块铁板。

她慢慢放松下来,伏在他怀里把公主和驸马在京设府,族里由皇上派人管理的主意说了。

四爷慢慢嗯了声:“是个好主意。”就是太异想天开了。十年八年里是不必想了,要先把蒙古的兵都给拆得七七八八,把蒙古的王公们都给打服了,或者让他们彻底失去战意,不再像个战士一样思考,那才有可能。

不然,他这边敢下这种圣旨,那边他们就敢联合起来变成第二个葛尔丹。

他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下:“这是你想的主意?”

李薇点点头,说:“当时我想额尔赫要是被指婚去蒙古了,咱们就这么做。”

他轻轻的拍着她,说:“放心,咱们的额尔赫不会抚蒙了。”

是啊,取而代之的是别人家的女儿。

更可悲的是,那些父母还有更多的考虑,也都一至决定牺牲他们的孩子。

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四爷笑道:“给你说件好事吧。”

李薇支起身,他道:“朕追封五妹妹为固伦公主了。”

五妹妹是和硕温宪公主,在宫里养到二十岁,嫁到佟家后两年就死了。

李薇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宫里养公主都会养得平平安安的,嫁出去时年纪也都大了。像她十三岁嫁四爷时还担心怀孩子难产的问题,公主们出嫁是十八、九,二十的不在少数。

却偏偏没几个长寿的。

这科学吗?

追封温宪,这确实是好事。

李薇道:“太后娘娘一定会高兴的,明天我就去给娘娘请安。”

“嗯。”他道,“额驸也一并追封为固伦公主额驸了,朕会重用他。”

李薇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还在怀疑五公主的死因,这边四爷已经在表示会重用五公主的额驸。

他的意思是让她明天去告诉太后。

她不知道这是说明她太­阴­暗,还是四爷太天真(?)。

最重要的是,四爷您确定太后知道这个会高兴?

……他不是故意想气太后吧?

李薇总觉得,昨天那柄如意是太后在气四爷。

人家登基当皇帝多高兴啊,你这兜头不说浇一桶冷水吧,至少也是个不和谐音符。

所以今天这是一报还一报?

追封公主,太后肯定会高兴的。但五公主早夭,额驸又是佟家的人。所以四爷这恩施到最后还是落到佟家头上了。

……

她要是太后,估计在高兴之前会想先把这熊孩子给打一顿出出气。

308、圣恩

翊坤宫里正忙成一团,大半夜却也灯火通明。

赵全保和玉瓶两人都在,盯着众人把翊坤宫布置成主子习惯的模样。

“都小心点,可不能摔了。”赵全保看着他们打开箱子,把里头的一件件万岁特意给主子烧出来的瓷器取出来。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圆如西瓜的花瓶叹道:“真是漂亮!”

“别捧着看了,赶紧摆好,一会儿还要再擦一遍呢。”玉瓶过来催他。

赵全保轻轻摆在一个配套的浅盘子里,叹道:“瞧咱主子……”后半截话被玉瓶给踹回去了。“你这人,嘴上怎么不把门?”玉瓶白了他一眼。

扔下赵全保不理,她去书房看布置的怎么样了。主子的观音莲盆景年年都要拿去重植,观音莲长大了就不合适了,要重新换成小的。还有四爷赏的碗莲和金鱼,素馨花等等。

还有主子的戏本子,整整摆了一个书架都是。

看着丑时快过了,赵全保匆匆进来喊她:“今天先到这里吧,咱该回去了。”

两人这才赶回养心殿。

回去后,守在屋里的玉盏出来对他们摆摆手,两人知道万岁和主子都还没起来才松了口气。

早上,李薇用过早膳后看玉瓶的眼袋都是青的,撵她回去睡觉:“昨晚上又熬夜了?说过多少次了不用这么着急。等我白天去翊坤宫时你们再整理不是也一样吗?”

“怎么能一样?一开箱子到处都是土。”玉瓶道,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玉盏推着她出去:“行了,赶紧回去睡吧,这一会儿你都打了十几个哈欠了。”

李薇让人不要喊她,由着她睡到自然醒。

弘昤吃过­奶­换过尿布后正是有­精­神的时候,李薇抱着他由着他在腿上跳,跳得她胳膊都酸了,他还没跳累。

她喊来­奶­娘把这小子给她们,“这小子可真有­精­神。”

弘昤冲她欢乐的吐起了口水泡泡。

“臭小子。”她笑道,昨天四爷抱他,他都把口水泡泡吐到‘万岁’的鼻子上了,还是喷上去的。喷完屋里­奶­娘太监宫女跪了一地,他还咯咯咯的笑。

四爷哭笑不得,她忍笑拿着手帕掂起脚尖去给他擦,他把弘昤抱得远点,道:“小五真是比他几个哥哥都皮。”

她把弘昤接过来,交给战战兢兢的­奶­娘。四爷这脸沾了口水,怎么着都要洗洗的。何况弘昤的口水还带着­奶­腥味。四爷虽然不嫌儿子,但叫他脸上挂着这个味儿,他也肯定不乐意。

苏培盛连三赶四的从地上爬起来去备水,送来后四爷挽起袖子,她在旁边侍候着他。洗完他却不急着擦­干­,湿着两只手往弘昤那边去。

……他不会是想弹儿子吧?

李薇一个箭步上去拿手巾强迫的把他两只手都擦­干­了。

四爷笑道:“你以为我想­干­嘛?”

她轻轻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干­嘛?我就知道你最近玩心特别重。跟整个人都变年轻了十岁一样。

难得今天晚上他没有再去前殿加班,用过晚膳洗漱过后就在床上逗弘昤,拿个金铃在他头顶上摇来摇去的,金铃叮当叮当的响,逗着弘昤伸手够,翻身够,就是不给他。

平时这种‘你要金铃我不给’的游戏都是她跟儿子玩,今天他倒挺有兴致。

李薇坐在另一边打着络子,看这老子逗儿子。

结果他还真把弘昤给逗到眼皮打架瞌睡了,交给­奶­娘抱走后才意犹未尽的过来:“你在­干­什么?”

闹够儿子又来闹她了吗?

她把打好的几串铜钱络子给他看。昨天他给她拿了一匣子雍正新钱,全都是黄澄澄的新铜钱,说是京城宝源局新制出来的。

四爷挺得意,特意拿给她看,说这钱铜五铅五,字是他挑的,模子都由他看过才能用,务必要‘尽善尽美’。

新铜钱确实很漂亮,像后世的一元硬币大小,外圆内方,一面是雍正通宝,另一面是满文。

李薇就拿十枚一串,用四根红丝绳串起结成长络,头尾都打上如意结,尾部结两条穗子。为了好玩,她还串了二十枚的和三十枚的,还想串个一百枚的超大的挂在屋里。

四爷看到一边的箩筐时她已经编了不少了,高兴的拿起来看,笑道:“你编这么多­干­什么?”

“过年的时候跟孩子们玩骰子时用嘛。”她道。玩金豆子是够豪了,可她还是觉得铜钱更像钱,更有感觉。

“你喜欢,朕就叫人给你抬一箱过来!”四爷这么说。

第二天他就带了几串走,说要拿去赏人。

其实她能理解他是想找小伙伴显摆的心情。给她看过后,还想给傅敏啊,顾俨啊,戴铎啊,十三爷、十四爷啊等等。

让­奶­娘把弘昤放到床上,让他在床里尽情的滚,­奶­娘们在一边看着。她则继续准备赏赐的事。

玉盏帮她和马佳氏找库房账册和历年来给她送礼的礼单原件,马佳氏负责核实名单,她来根据名单和送礼的礼单,确定这次应该给对方多重的礼物。

有时定下了还要推翻,因为常常发生确定下来了,再发现跟这位夫人同品级的另一个人的礼物轻了几分或重了几分,那两人就必须一样,不能厚此薄彼。

要么,她就要回忆起这人跟四爷或她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在里头。那就要翻她曾经收过的礼单名细了。

在她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从心底里理解为什么四爷会因为赏赐的事加了二十七天的班。就现在他好像还没理清,登基后还时不时的有恩旨颁出。

忙了一早上,到中午时她揉着脖子说:“都去歇歇吧,下午接着­干­。”

马佳氏笑道:“奴婢不累,那这些奴婢再去看看。”说着就自己的抱着一摞子,叫两个宫女帮她抱着两摞出去了。

李薇真是服气了,对玉盏说:“交待他们别让马嬷嬷­干­了,让她歇一会儿。”

玉瓶刚好起来了,进来听到就说:“我这就去。”不等李薇喊她就扭头出去了。

玉盏笑道:“那奴婢去前头看看万岁回不回来用膳吧?”

李薇点点头,叫上人去屋里洗漱更衣。一上午下来,手上袖子上都有墨点溅上了,她还怕脸上也有,对着铜镜看不清就叫宫女们帮她看,都说没有才放了心。

玉盏回来小声说:“万岁这会儿正跟十三爷和十四爷一起说话呢,说不定就要留膳。”

李薇哦了声,想了下­干­脆去翊坤宫叫女孩们跟她一起吃。

用过膳后,她跟端惠说一会儿下午要带她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

“你进宫来也要叫太皇太后和太后看看,不用紧张,她们都是十分和气的人。”她道。

端惠看着还是很紧张。

李薇再三安慰都无效,只好先叫她跟额尔赫她们回去。

她想着是不是能请荣太妃也去宁寿宫?有亲­奶­­奶­在场,端惠应该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叫玉瓶进来,她让她现在就跑一趟宁寿宫,问问看可不可行?就她所知,太后只与宜太妃不合得厉害,跟惠太妃和荣太妃倒都还算普通。

玉瓶迟疑,问她:“要不要先问问万岁?”

李薇总觉得要是四爷,估计并不会乐见荣太妃去给端惠壮胆。昨天他忙了一天回来,他都记得叫苏培盛去问问端惠是不是住得惯。

这份关心的代价就是他表现出了父亲的关心,自然不希望端惠还掂记以前的父母亲族。

不过玉瓶说了,她也犹豫,就同意去问养心殿问四爷。

赵全保跑了一趟,回来说没问成,四爷留了十三爷和十四爷用膳后还在继续说话。

“他们来是有正事?”她问。

赵全保打听过了,摇头说:“怡亲王和十四贝子是来送谢恩折子的。”

哦,她明白了。四爷登基当日封了兄弟们后,十三和十四是当场谢恩了,但回去仍然需要写一个谢恩折。

问不成四爷,玉瓶和赵全保都看她。

“还是去问一声太后吧。”她道。

要是太后不愿意在宁寿宫请荣太妃,她打算今晚回来问问四爷,能不能私底下带端惠去见荣太妃。人心不是简单的加减乘除。端惠一看就早熟,再不早熟经过这段时间的事,也会被逼得早熟了。一味要她感恩,不得思念旧亲是不可能的。堵不如疏,跟荣太妃见一面应该会好一些。

玉瓶只好去了一趟宁寿宫,很快回来说太后说先见见端惠。

“若是合适再请荣太妃过来说话。”玉瓶道,学完话她担心的说:“太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李薇猜,这是先看端惠的心­性­?

午时过半,猜着太后应该已经午睡起身念过经了,她就带着端惠过去了。

端惠看着还是紧张,肩背绷直,走路时像腰里别了根铁棍子。

宁寿宫一行还算顺利。太后——乌雅氏待端惠十分亲热和蔼,一见面就搂到怀里,还喂她吃糖。

她喂了端惠一块花生糖,一块千层酥后就叫宫女带她下去玩了,这边叫热水来洗手。

李薇上前侍候。

乌雅氏一边洗手一边笑道:“不用担心,宫里的孩子都懂事懂得早。端惠人看着小,却是个明白事理的。你想的周到,只是我看见不见荣太妃都无所谓。”

李薇也没想到端惠那么紧张,见了乌雅氏就放松了。她笑道:“是我想左了,还让人来问娘娘。”

“无妨。”乌雅氏洗过后拿绵羊油来擦手,散发着桂花的香气。

“在宫里做事是宁可事先想到周到些,也不能少想一步再来后悔。”她道,突然赞了她一句:“你这­性­子倒是不错。就是太多情了。”

李薇脸上的笑就僵了下。

多情?

乌雅氏被她逗笑了,摆手说:“罢了,罢了,你能活这么大,又何必我这老太婆来教你呢?说不定老四就是看重你这个。”说完她轻轻叹了声。

随份从时固然好,体贴周到也很好。是深思熟虑后这么做,还是凭从本心这样做粗看似乎并无差别,但有人就是图这份心意。

至少她家的老四就是喜欢本心,不爱有人按规矩、身份对他好。这种好他不稀罕。

乌雅氏陷入了沉思,回神时就见他家老四的贵妃尴尬的坐在那里,转念一想就知道是温宪的事。

温宪……

这是她唯一养大的女儿。从小养在太后那里,这个女儿从小就聪明,一举一动都恰恰好,对她好,对老四也好。在老六没了以后,她就指着温宪过了。

老四……当时还是孝懿的儿子。

先帝把她嫁到佟家,一面是佟家那个舜安颜十分合适,另一面就是以为这是为她和孝懿好。他把她的儿子给孝懿养,又把她的女儿嫁到孝懿家,既免了温宪抚蒙,又能让她与孝懿更加和睦。

没想到……她这嫁到京里的孩子也没有活太久。

想起以前,乌雅氏的神情就显得十分严肃沉重,这让李薇更不敢接话了。

她看乌雅氏仿佛累极的靠在榻上,一手支额,旁边的方姑姑赶紧上前给她轻轻揉太阳­茓­。

李薇感觉到方姑姑给她的暗示,起身告退了。

果然乌雅氏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就趁机出来了,叫上在隔壁屋里跟宫女玩的端惠一起出了宁寿宫。

在宫门口恰好遇上十四爷。

两面走一对脸,十四爷只好过来给端惠请安(……),再冲她行礼。

李薇还未行册封大典,就侧身避开他的礼,又还了半礼,道:“十四叔是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吗?”

十四的脸­色­很不好看,跟刚才殿中的太后仿佛如出一辙。

他点头,李薇又福了一下道:“那我们就先走了,十四叔留步。”

十四送了两步,目送他们出去,这边方姑姑接到消息匆匆出来,不等十四说话,方姑姑就说:“娘娘说这会儿不想见人,十四爷,您先回去吧。”

十四怔了下,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方姑姑不为所动,他站了一会儿,只好道:“那我先回去了,劳烦姑姑替我给额娘请个安。”然后退后三步,跪下磕了个头,起身离开了。

过了月华门,李薇叫人先把端惠送回去,她回了养心殿。

刚才在宁寿宫见着十四爷,她猜四爷是不是回后面休息了。果然一进屋就看到他正在听陈福说话,看到她回来就冲她微笑了下。

她浅浅福了下,回屋去换衣服,听到陈福话尾说:“……没进去,径直从神武门出宫了。”

换好衣服出来四爷已经又回前殿去了。

她只好问别人,玉盏说四爷两刻钟前就回来了,用过膳后还换了身衣服洗漱了一番。

这是她回来晚了。

李薇顿觉十分沮丧。

马佳氏听说主子回来了,赶紧带着账册、礼单进来,却在看到主子的神­色­后叫人先把东西都放下,再给玉瓶使眼­色­。

玉瓶过来轻声说:“主子要不要出去散一散?这些日子一直忙,也没好好轻松轻松了。”

李薇也觉得好像是有很长时间没放松过了。

听玉瓶这么一说,她来了兴致道:“那就去御花园转转吧。”

这次回宫后,她还没去逛过御花园呢。

玉瓶马上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御花园跟宁寿宫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她平常出门只会去宁寿宫,真的从来没往这边走过。

从隆福门出来走了不远,过了体和殿,她看到了一个……怎么说呢?特别怀念的地方。

储秀宫。

李薇一下子就站住脚了,玉瓶等人也都跟着停下来,看她站在那里冲着储秀宫看。玉瓶说:“主子是想进去看看?”

李薇愣了下,摇了摇头。不过她还是往那边走了两步。储秀宫只开了半扇门,从门口往里看也看不到一个人。

但她的记忆复苏了。她沿着储秀宫这条路往前走,渐渐想起了当年那个宫女姐姐带着散步时走的路。

对了,宫女姐姐还带她从翊坤宫和长春宫的后面走过,还告诉她那就是娘娘的宫殿。

她一直没想起来。

绕到储秀宫的后面,她又看到了当年她从神武门进来后,被小太监们带到的第一个地方。在那里她遇见了很多秀女和嬷嬷。

当时她连头都不敢抬。

她站在殿前看上头的殿名‘崇敬殿’。这后面就是她之前住的地方,后来才换到储秀宫里头的。

“这是哪儿啊?”她问玉瓶。当时她可不敢问,从进来到出去一直都是稀里糊涂的。还想着出宫后一定要问问她的教引嬷嬷。

结果进了阿哥所后就忘了。

玉瓶道:“这是乾西二所。”

“乾西二所……”她在嘴里念道。

从储秀宫后面绕出去就能看到御花园了。然后她想起来了,当年她就是沿着这条路去了阿哥所。她一面回忆着当年跟着嬷嬷走的路,这么多年好像也有些不一样了。但当她看到阿哥所的围墙时,当年的感觉又回来了。

晚上,四爷问她:“你今天去阿哥所了?”

哪能过门不入?所以她趁机去看了看儿子们。她点点头,侍候他洗漱更衣。

不过她原本不是去­干­这个的。

四爷只觉得素素今天怪怪的,他洗脸时,她站在旁边递毛巾,一个劲的打量他的脸。给他更衣时,她又盯着他的胸膛和个头看,好像才发现他长得多高一样。

李薇乍舌的想,没想到四爷比当年的他至少要高出一个头。

她记得她刚进阿哥所时就比他低半头,现在两人之间差一个半头。考虑到她也在长高,所以还是他长得快?

她比划了下,最后趁他去屏风后方便,靠墙站着让玉瓶拿眉笔在墙上画了一道,然后拿皮尺来量。

古代是论尺,要换算成厘米,她记得一尺大概就是三十厘米左右。

量下来玉瓶道:“五尺……五尺一分。”

李薇算了下,一米五六、五五的样子。

等四爷从屏风后出来,也被她拉过去靠墙一比,然后再量。

四爷身高才六尺二分?

古说七尺男儿,可她不觉得四爷矮啊。

四爷这才搞清她在­干­什么,看她还在扳着手指算,让人把皮尺收起来笑道:“量朕有什么意思?明天把弘昐他们叫回来给你量。”

李薇此时也算出来了,她就说四爷不低,换成厘米有一米八八呢。快一米九了。

第二天,弘昐他们从上书房下课过来请安后,就被赶到后面来给她量身了。

弘昐最高,一米八二。弘昀一米七八,弘时也有一米七五。

除了弘昐外,弘昀和弘时都还是一张幼稚的小孩脸,却都长得高过了头。李薇只庆幸儿子们的身高没被她给拖垮。

下午,在翊坤宫里,她又给四个女孩都量了一遍。

大格格宜尔哈一米六一,额尔赫一米五九(……),扎喇芬一米五零。但额尔赫按年龄算已经十八了,她可能就是这个身高了。

平常她都觉得女儿比她高一点点,宜尔哈是大姐比她高很正常,所以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现在看,可能女儿遗传了她的身高,剩下那一点是四爷给她拔高的。

端惠虽然年纪最小,身高却并不输给姐姐们多少,她也是一米五零。

不是她高,而是扎喇芬太低,她都十四了。

不过女孩们只要穿上花盆底就看不出来了,花盆底最高有三寸的根呢。

李薇穿上花盆底后,瞬间觉得海拔不一样了,好像整个人的气势也不同了。

等晚上再见到四爷,她特意穿着花盆底到他面前溜了一圈,挺胸抬头跟他一比,感觉好像身高更相配了。

他扶着她的腰说:“好好的,­干­嘛突然穿起了花盆底?”

“大家都穿。”她道。现在她理解为什么宫里的娘娘们都爱穿花盆底了,当跟别人走一个对面的时候,身高通常能造成一种气势。

她决定以后在宫里尽量都穿花盆底了。

现在就在屋里多练练。

四爷看着她在屋里来回转,穿着花盆底嗒嗒嗒的走,走起来十分轻快的感觉。他放下笔,上前将在屋里走得正欢的她打横抱起来,放到榻上说:“给你们主子把花盆底换下来。”

玉瓶赶紧跪下给她脱鞋,玉盏则立刻送上一双软底绣鞋。

换上绣鞋后,脚上顿时轻松极了,好像重新踩在平稳的大地上了一样。

她不自觉松了口气,四爷在一旁说:“也不怕崴了脚脖子,朕在一边看着都替你担心。”

晚上,两人在帐子里,他握着她的脚挨个揉过来,道:“穿花盆底走路,脚丫子不疼?”脚趾都红了。

他揉得她脚心痒痒,一面往后缩一面说穿花盆底是嫌身高太低,想高一点。

他压过来笑着说:“想高点还不容易?出门就叫肩舆,从在上头看谁能比你高。”

“等等等等!”他双手乱摸,吓得她压低声音,“不行,不行!”

“行。”他亲了亲她的脸,“朕用手……让朕亲亲……”

……

之后,她看他用桌上的茶水洗了手,洗手水都倒到了马桶里。

等他上来后,两人一时还睡不着,她说起了当年在储秀宫的事,还有她选秀的崇敬殿,住过的乾西二所,还说从御花园穿过时她还想是从这条路出宫。

四爷笑了,说:“你真以为过了御花园可以出宫?”

她当时真是那么想。一是选秀那几个月都是被圈在屋子里和院子里,出门就有宫女姐姐陪着,而且来回的路还都不太一样,房子­宮­殿看着却大同小异,另外小胡同特别多,拐角也多。

然后,像大一点的公园或大学都有好几个门,所以她就以为来的时候进一道门,出宫是另一道门。

直到被交到大嬷嬷手里时才明白事情有变。

那时也轮不到她后悔什么的了。

四爷叹了一声,搂着她拍了拍,听她说当时还以为能回家,就说:“等过一会儿时间,你想叫家人进来见见也可以。”

进宫比进府还复杂,她摇摇头。等她看请宫里的形势再说吧。贸然轻率可能会给李家招祸。

她在宫里跋扈就行了,李家不能跟着跋扈。她给李家挑的路线就是闷声发大财,越低调越好。

所以目前,李家除了一个在外面当官的李文璧,也只有拜了傅敏为师的李檀。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她的弟弟们联姻都是找普通旗人,亲家里一个当官的都没有,连最小的弟弟成亲时,四爷已经被赏了圆明园了,娶的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旗人姑娘。

四爷看她摇头,知道她谨慎也没有坚持。

当年的素素是什么样?

……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当时他想的是可能很快就能出宫了,怎么跟太子学习办差,怎么让皇阿玛知道他已经长大了,可以把差事交给他了。

他在回忆里翻捡,发现印象中最早的素素是刚生下额尔赫时,隔着屏风哭得鼻头泛红。他以为她有什么不好赶紧进去,却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

当时她是因为什么哭?

他也想不起来了。

就记得她抱着被子靠在床头,额上还包着红巾,让她给哭歪了挂在耳边。梳好的发髻也滑到一侧肩头,水亮的眼睛看着他,里面满满的都是委屈。

看到他以后就哭得更厉害了,好像见到额娘的小娃娃。知道有人撑腰,有人心疼,就拼命撒娇。

当时他哭笑不得,抱着哄啊哄的,不知怎么哄的就把她哄住了。

心想这么娇的一个女孩子就给他生孩子了,她自己还没长大呢。

现在躺在他身边睡得正香的女人就是当年的女孩,其实她跟当年没什么不同。脸上的笑变少了,心里装的事多了。可还是会因为某一件小事就高兴起来,也不会因为什么事烦恼太久。

……怎么就过了这么多年呢?

好像才一眨眼。

他侧身看着她,看着她睡得一点心事都没有。

他轻轻舒了口气,闭上眼。

心里想着明天起来后急着要办的事,渐渐的也睡着了。

……

凌晨两点,毓庆宫悄悄打开了门,一行人在侍卫的护送下匆匆出宫。

宫门外,隆科多打着哈欠盯着来路,终于看到人了,赶紧让他们都上车。跟走在中间的胤礽撞上后,隆科多先打量他几眼,退后半步恭敬道:“理亲王,您请。”

胤礽冲他客气的点点头,上了停在路边的青布骡车。

309、皇后进宫

养心殿里,四爷正在看钦天监送来的让他圈选的吉日。

毕竟要赶在颁金节前让皇后进宫,到时一家人一起出来亮相才好看。想到这个,他又记下一笔,还没进宫的三位养女公主都要催一催了。

可眼下这几个吉日都不大好。他提着笔犹豫半晌,先圈了后面那个,注上小字‘贵妃宜’。

素素宜土,大礼上要少那么几分,挑个好日子也算是补偿了。

然后再在前头的日子里圈了一下,注‘皇后宜’。

他合上折子,喊张廷玉:“送去给张伯行。”

张廷玉恭敬接过,往礼部去了。

数日后,雍亲王府门前热热闹闹的,几辆挂着宫牌的骡车一长溜停在府门外。前后都静街了,闲人哪怕站在远处看看热闹都会被驱赶。

郭络罗氏的马车都到路口了,却进不去。随从去前头望了一眼,回来道:“主子,那边的路封了。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在那儿呢。”

郭络罗氏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果然那边路口站着两排步军统领衙门的兵。

……八爷还在家等着她的消息呢。

她咬咬牙,八爷往宫里递了两回请安折了,皇上都不叫进。她只好来找四嫂想想办法。八爷也没别的意思,现在皇上继位,他这个做臣子的想为皇上尽忠,总要把意思递到御前,至少容他去磕个头。

“你去瞧瞧,看是怎么回事?”她道。

随从小跑着过去,对着路口的步军统领衙门的人打拱作揖,掏银子塞好处,才能朝里头看了几眼。郭络罗氏一直等到他回来,忙问:“什么事啊?”要是不要紧,她就在这里等一等。

随从抹汗道:“只怕是不成的,主子。那边停着好几辆宫里的车呢。”

“宫里的车?”郭络罗氏怔道。

“是,正在搬行李。怕是……怕是一时半刻完不了。”随从说。

回程的路上郭络罗氏还在想,这是四嫂要进宫了?是今天?

雍亲王府里,武氏回头看着她这住了多年的屋子,长长的出了口气。一边的玉露和玉指都喜上眉梢,小心翼翼扶着她往外走:“娘娘快些,外头车都等着呢。”

路过钮钴禄氏的屋子时,她特意站了站脚。

原本躲在屋里的钮钴禄氏只好在丫头们的簇拥下出来,对着武氏深深的一礼:“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她以为武氏今天肯定不会放过她的,谁料到武氏却亲自把她扶起来,冲她笑道:“妹妹何必这么客气?日后咱们还是一家的好姐妹。你我一个屋檐下的情份,我是到哪儿都不会忘了的。”

钮钴禄氏脸红似火,全身的寒毛都乍起来了,再福道:“妾身以往不懂事,给娘娘添了许多烦恼,妾身有罪。”

武氏大度一笑:“谈何有罪?我与你也没什么不同。你在这空屋子里住了多久,我只比你住得更久。”

钮钴禄氏咬着­唇­。

武氏不再跟她多说,道了句我先走了,就带着人出去了。

看钮钴禄氏站着不动,桥香扶她道:“贵人,咱们进去吧。”

大家都是独守空房的,她却成了嫔,她只是个贵人。

钮钴禄氏头一次觉得心都灰了。好像她这时才看清楚,不说贵妃娘娘,在万岁眼里,她连武氏都比不过。

武氏出了小院迟疑了下,还是先往正院去。果不其然在门口就叫丫头给拦下了。

她道:“妾身是来给皇后娘娘磕头的。”

庄嬷嬷匆匆出来,对她一福道:“奴婢见过宁嫔娘娘,皇后娘娘正在念经,这会儿怕是……”

武氏忙道:“不敢打扰皇后娘娘,妾身在这里给娘娘磕头就行了。”说罢不等庄嬷嬷喊人去把垫子拿来,就在光秃秃的地上大礼参拜。

庄嬷嬷送走武氏,回到屋里。

元英正跪在佛前专心致志的念经。庄嬷嬷站了一会儿就退下去了。

元英喃喃道:“……南无大悲观世音……”

……愿我早得越苦海……

紫禁城,翊坤宫里,李薇正等着今天进宫的武氏等人。册封的吉日已经选定了,宫里现在正在忙这件事。因为四爷说要赶在颁金节前一切都要弄好,一下子时间就紧张起来了。

她看着坐在她旁边的宜尔哈和扎喇芬:“要是坐累了就先出去散散,一会儿再进来就行。”

宜尔哈就起身把还有些紧张的扎喇芬给带出去了。

自从昨天听说宋氏她们要进宫了,额尔赫说扎喇芬就好像老是特意避开宜尔哈,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她悄悄问过后,原来是扎喇芬想见宋氏。而宜尔哈一直不希望她们再跟宋氏扯上关系。

“大姐姐说,偶尔不经意的碰上可以。但她们绝不能主动跟人提说想见恪嫔娘娘。”额尔赫这么说。

李薇就在今天把她们给叫来了。

这就算是撞上见见了。她抬抬手的事,对扎喇芬和宋氏来说却不亚于登天之难。有时她就想,她这么一点小事,一点小事的积德,于人方便,说不定老天爷真的会看在她做好事的份上,给她一些福报呢?

世路多艰,人力有限,只能祷告上天庇佑了。

宋氏等人是一齐进宫的,李薇也是一齐叫进来见的。本来还想留个膳,说到一半张起麟匆匆而来,只在殿外一躬腰,她这边就赶紧端茶道:“你们一路辛苦了。”

宋氏和武氏都赶紧起身告退,速速退了出去。

出门时,张起麟就在殿外躬半身送行。等她们都走了,他才进来,不等李薇问就说:“万岁说今天事情少,想跟贵主儿一道用午膳呢。”

李薇见着他就知道是四爷那边的事,起身道:“我这边也都好了,这就跟你回去。”

张起麟忙说:“万岁那边还早呢,贵主儿不用急。”

回到养心殿,刚巧跟四爷碰个正着。他牵着她的手进去,笑道:“听说是你去见宋氏她们了?”“是,她们刚进来忙乱的很,我就叫她们先回去收拾了。”她跟着他进去侍候他换衣服,“万岁要不要也见见?”

“朕哪有工夫?你见了就行了。”他笑着瞥了她一眼。

意思是:别装了。

李薇心道她真没装,主要是论理应该过来给您磕个头的。

四爷真的很会联想,遇上她说个什么事,他都能拐到她吃醋上头去。她没那么多醋好吃好吗?

等两人从里屋出来,午膳已经摆上了。虽然现在刚刚十一点。但他说要用午膳,那就是午膳。而且他现在的作息完全是乱的。有时下午四点吃晚膳,晚上十点再加一顿。她都不知道他这么吃会不会有问题。

用过膳看他要躺下休息,一时半刻不打算走的样子。她小声道:“万岁,叫太医来请个脉吧?”

四爷下意识的睁眼想了想,道:“朕最近没熬夜,饭也都是按顿吃的啊。”

苏培盛在下头听着,上面贵主儿又轻声劝:“就是看看,不是说三天请一回平安脉?”

万岁讨价还价道:“三天……用不着,十天请一回就行了。”

“这就差不多十天了。”贵主儿道。

万岁认真扳手指算,说:“刚七天。”

“四舍五入嘛。”

苏培盛偷眼瞧,见贵主儿拿手指去勾万岁的袖子了,勾着勾着就滑到万岁的袖子里头。万岁手一动,握住了贵主儿的手。

万岁笑道:“行了,行了,都依你。”说罢坐起来。

苏培盛赶紧上去扶万岁,果然就听万岁道:“苏培盛,去把黄升叫来吧。”他领命而去,听万岁逗贵主儿,“这下可如意了?”

李薇哄孩子一样哄他愿意看大夫了,听他表功赶紧上去又是捏肩又是捶背。他就笑,拉着她的手要她坐下,说:“不用你来­干­这个,陪朕坐一会儿。”

太医很快来了,切了脉背了一通医书,说四爷呢最近熬夜,又因为先帝是在盛夏崩的,四爷顶着暑热­干­活儿,有‘暑湿’,然后至胆胃郁热。再问四爷最近早起时有没有口苦?是不是到了饭点都不饿?过后也不想吃。

李薇马上想起他最近起床时漱口总会多漱一会儿,还有,不是她提用膳,他回来了也很少说要什么东西吃。

四爷听了确实有道理,又见旁边素素的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清了清喉咙,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别生气。

“朕是有些口苦……黄太医开方子吧。”他道。

等黄升去外头开方了,他转头对李薇笑:“不生气啊,朕没感觉有什么,一点都不难受。这不是开方子了吗?吃两剂药就好了。”

能对他发火吗?能说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身体吗?

不能。李薇默念柔能克刚一百遍,深呼吸温柔道:“万爷……胤禛,我知道你忙,这千头万绪的,你的脾气还是要做就做到最好,凡事都要尽善尽美。”

四爷就点头,这话说到他心坎里了。他就是想做得特别好,好到叫所有人一看就没了话。

“要不这么着,咱们每天都来列个表。叫行事历。详细到每一刻钟,然后按轻重缓急排个序。”李薇给他学,反正现代电视里总裁秘书都会特牛x的来一句:对不起您没有预约。然后主角再更牛x上前打脸:叫你们总裁亲自出来跟我说!

重要的是,有行事历,她就先把什么时辰吃饭给他定好,到点就叫太监去提醒。

可别小看这太监。进了养心殿她才知道,在府里是他一人独大,进宫后规矩可就多了。额尔赫和弘昐都说太监和嬷嬷都能管得着他们,特别是进宫后内务府新派来的嬷嬷和太监,个顶个的牛气,挂嘴边的就是‘格格/阿哥,您应该如何如何’,孩子们不应,他们会继续叨叨。

弘时被管得最多,李薇听了后觉得还算有道理。比如不能只吃­肉­,不能只盯着一道菜吃等等。有效遏制了他的挑食。

总之,他们就是有这个底气去管主子。

四爷现在是太兴奋在抽疯,等他缓过劲来就会好了。而且只要养成习惯,他就会不自觉的去遵守。

李薇继续给他说这行事历多好多方便,比如要开一个会,先定好议题,规定好开多长时间,比如半个时辰。参加会议的人有某几人需要发言,每人发言五分钟,两分钟说下他的论点,两分钟解释他是怎么想的,证实他的论点是有根据的,剩下一分钟由大家提问挑刺。

四爷听着听着眼睛就发亮了!

他就喜欢这么清楚明白的方法!

“好,好。”他一个劲的赞道。

“好吧?”李薇然后说,“咱们再把时间都算清楚,你什么时候吃饭啊,什么时候休息啊,什么时辰睡觉啊,等等。”

四爷哑然,跟着就笑了,道:“你绕这么一大圈,还是为了这个啊。”

不为这个我为什么啊?

反正这主意好,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她就不信他能憋得住。而且不但他用,他还会让身边的人也用。

黄太医开过方子,四爷看过后点了头,就照方抓药去了。他也不歇午觉了,起来就叫苏培盛拿纸笔,在炕桌上开始列行事历。

李薇想说这行事历都是秘书安排的,不过想他现在正在兴头上,让他玩吧。

四爷排过行事历(写了两张纸),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去前殿了。到六点他在前头用膳,还叫苏培盛回来跟她说‘朕在前头用了,照行事历上的时辰用的。你也用吧。’。

李薇问过黄太医,叫苏培盛带过去一罐皮蛋瘦­肉­粥。皮蛋是碱­性­的,猪瘦­肉­增胃汁,正合他现在用。

虽然这位一惯不喜欢在大米粥里乱放东西。每年的腊八粥都是只肯吃一口的。

她本来想等他回来用,她陪他一块吃。现在只好叫苏培盛带过去了,发愁要是今天不吃,明天给他做皮蛋拌面,来个清炒瘦­肉­丝?黄瓜炒­肉­丝?芹菜炒­肉­丝?­肉­丝面?

苏培盛出去一趟回来还带回一罐粥,四爷放下筷子道:“盛上来一碗。”他知道这一定是素素给的。想必是以为他会回去吃。

苏培盛看过是什么粥,盛的时候就刻意只盛了一碗七分满。

结果四爷接过去,虽然皱眉还是喝完了。喝完道:“再盛一碗。”

他连喝三碗,跟喝药似的,喝完才继续拿起筷子吃饭。只是碗再小,三碗粥还是极占地方的。他又是习惯养身只吃七、八分饱的。等他放下筷子,殿内一起用膳的顾俨等人也都赶紧放筷子了。

四爷笑道:“倒叫你们也跟着吃不好了,下回让你们下去吃,自在点。”

顾俨等人都呵呵,戴铎刚才是看见那罐子是苏培盛从后面提进来的。后面住的是贵主儿,这东西是谁送的就不言而喻了。最让他想不到的是,万岁明显不大喜欢碗里的汤羹,但还是坚持连用三碗。

这份爱重真是叫他瞠目结舌啊。

三碗粥一泡尿就没了,酉时过半用的晚膳,不到亥时,四爷这肚子就有些饿了。

他这段日子都是忙起来不知饥饱的,有时过了饭点很长时间都没感觉。难得肚子饿一回,他也感叹是黄升的药方开得好,还是素素那碗粥?

肚子饿起来是有些折磨人的,四爷一时这思绪就接不上了,不得不放下笔道:“都出去散散吧,也忙了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

戴铎等人都是他不停,没人敢停。万岁都没说累呢,你能说累?一听这话纷纷起身,戴铎刚才用膳时吃得菜多,有点咸,下来就喝了不少水,肚子里正憋着一泡尿呢,于是头一个跑出去。

四爷一怔,笑道:“真是……难不成朕连方便都不叫你们方便了?”

顾俨打圆场:“适才看到仲益用了好几碗茶,怕是茶催的。”

几人一通笑,四爷摆手:“都去,都去,一会儿再回来。”众人这才告退。

四爷也起身,苏培盛看他往后面走,赶紧跟上。

东五间里,李薇还没睡,正在编雍正钱。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刚要起来四爷就进来了。

他看她坐在榻上,身边一大串黄灿灿的雍正钱,一边说:“不用起来了。”一边过来看她在­干­什么。

铜钱皆用红丝绳串起,五枚一个结,像麦穗一样中间结成一股,再一穗穗的编成一大股。

四爷笑道:“你这是真要编一串一百枚的?”

“好看吧?”她道,“回头挂墙上。”

四爷摇头笑不说话,一百枚钱串起来挂墙上,什么钉子挂得住?难道往房梁上挂?

只好他来给她想办法了,不然她巴巴的编出来了,挂不起来不是扫兴吗?

“你这会儿回来是忙完了?”李薇很惊讶啊,看看表才十点,以前都是不到十二点看不到他的人的。

四爷道:“就是回来看看你。”他坐下后,就着摆在炕桌上的点心吃了两块。

李薇看着他,以前点心很少有主动吃的。她这里的花哨多,他不喜欢。

她让人把新煮好的­奶­茶倒一杯来,看他一会儿就吃了几块了,道:“要不给你下碗拌面?”

四爷摇摇头,几块点心就掂着了,道:“才用过膳,点心就够了。”

点心有六种,他挑的是甜咸馅的花生酥和山楂乌梅馅的糯米糕。李薇看他只吃这两种,心道还是点心的品种不够丰富。主要是这位爷一般也不拿点心当回事,他是喜欢吃什么,能一口气喜欢好几年的。

在府里有苏培盛照顾,养心殿那里大概不太方便?

她以后要不要往那边送些点心?

第二天,李薇闲了特意让赵全保去找刘宝泉,说‘想尝尝养心殿那边的点心’。然后送来的点心就叫她完全明白了。

荷花酥、掬花酥、千层酥……

为了最大的保持形状和口感,这些点心都是油炸的。四爷虽然不是一定不吃油炸,但摆出来一水的油炸,他就肯定没胃口了。

像她爱吃的那种软绵绵的糯米糕就因为形状不好保持,御膳房的人怕送上去哪哪儿形状不美被问罪,所以是从来不送滴。

那就她送吧。从她这边送,四爷总不会问她个点心形状不完整的欺君之罪。

隔不几日,李薇就接到一份御制行事历。上书皇后某年月日,某日某刻由神武门进宫,她需要在某刻到某处接驾。

问弘昐和额尔赫等人,也都拿到一份行事历,通知他们几时到什么地方等着迎接皇后。

这东西是挺好的。李薇看着行事历上标注的时间,她到了以后大概等不了一刻钟就能见着皇后凤驾了。这样也省得她在那边站太久。

但没等她准备好,四爷又紧接着下了道口谕,道皇后一路辛苦,他这边正事忙得抽不开身,就不在宫门外玩什么花哨了,让她直接进宫,贵妃等在长春宫拜见。

这下连等的功夫都不用了。

李薇直接在翊坤宫等着,听完礼炮声响过,又等了两刻钟才等到长春宫传过来话:皇后安顿好了,尔等可以前来拜见。

拜见过程比她想得还要迅速:因为皇后还要去拜见万岁。所以没时间跟她们说太多。

李薇到场后带着人进殿,拜完出来总共也没用完一刻钟。

她前脚离开长春宫,后脚就看到皇后带着人匆匆去养心殿了。

李薇回翊坤宫换衣服,想回养心殿又怕跟皇后走一个对脸。她让赵全保去看看,皇后拜完四爷没有。

赵全保回来道:“皇后没进养心殿,就在外面大礼参拜后就回长春宫了。”余下的他也打听不出来了,不过他也不是白在养心殿混了这段日子的,凑近小声说:“奴才听说,是万岁太忙,顾不上见皇后。”

忙是真忙,估计养心殿里现在还有一堆人呢。

李薇想想他登基前都没停工一天,登基后第二天凌晨三点就去上班,这么说……不见皇后也不算特别出奇。

就是想想她住在东五间,这样一来只怕皇后未必会相信这番话啊。

李薇犹豫要不要这会儿先别回养心殿?

正想着,张起麟过来道:“万岁叫奴才来瞧瞧,想着您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她突然就有种被四爷看穿的感觉。

不过张起麟都来请了,她也只好现在就随他回养心殿去。

养心殿前殿,张起麟回来复命,见万岁正跟人说话就站在一旁。

四爷忙完手里的事,让他们这就去颁旨,回身正准备再拿一本折子,苏培盛悄悄过来说:“万岁爷,到用午膳的点儿了。”

行事历上写着呢。

四爷恍然,这才看了眼时间,放下手里的折子道:“这么快啊。”

他起身离座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腰背肩臂都是僵的。殿上众人也都纷纷放下笔。

他道:“都去用膳吧。”跟着摇头笑着说,“这行事历还真有意思。”

说完让苏培盛把行事历拿过来看,今天上午事情办得极顺,午膳就多出一刻钟来。

陪素素用吧,也看看弘昤。

他这么想着就往后殿去。

东五间里,李薇正在看着人收拾东西。皇后回长春宫后好像是立刻就把给各人的赏赐送来了,她是贵妃排在第一位。让她没想到的是,赏赐没送去翊坤宫,而是送到这里来了。

四爷进来就看个正着,乌木的盒子上还有皇后长春宫的表记。

他怔了下:“皇后赏的?”

李薇以为他要看,就让人众人慢一步,结果他摆摆手说:“都收起来吧,说来接下来就是你的大事了,到那天要不要让你娘家人进来一趟?”

“不用,让他们进来­干­什么?”进来磕头玩吗?

四爷只是顺口一提,她没这意思就算了。主要是今天乌拉那拉家的人想进来,特意递了折子,他就准了。想着她要是也想,就一道准了。

两人坐下用膳,他就看膳桌上有黄瓜炒­肉­丝,韭黄炒­肉­丝,木耳炒­肉­片。一连三盘都是炒猪瘦­肉­。

“你啊……”四爷笑着去挟菜,道:“真是个急­性­子。什么事都是恨不能一下子就做好。”听太医说猪瘦­肉­好,就巴不得他吃的每一口都有猪瘦­肉­,最近膳桌上只怕都是各种菜配炒猪瘦­肉­。

再看汤,冬瓜瘦­肉­汤。

四爷吃两口想用汤就看到摆得特别显眼的这一盆。

李薇看他拿汤碗正准备叫人,就看到他放下碗和筷子笑起来。

刚才那句话也是没头没尾的。

冬瓜汤有什么好笑的?

那要么下一顿改成山药瘦­肉­汤?莲藕瘦­肉­汤?他不喝甜汤,不然雪梨瘦­肉­汤也不错。

310、夜话

长春宫里,大姑姑和太监总管曹得意正在给皇后磕头。

两人都是眼­色­灵活的人,万岁在皇后进宫后毫无表示,皇后去养心殿请安却连宣进去见一面都不肯,自然都知道皇后此时的心情必定不会太好。

所以两人都没有废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表忠心。他们既然身家­性­命都挂在了长春宫里,那皇后就是他们的主子。天长日久的,皇后早晚会知道他们的好处。

曹得意口齿灵便的把现在宫里的情势说了一遍。比如宜太妃和荣太妃是几时从西六宫搬到东六宫的?万岁每天几时从养心殿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西三所里的端惠公主几时进的宫?养心殿贵妃自端惠公主进宫后是怎么照顾的?

这些都是元英不在宫里时发生的事,事后她也很难再打听出来。

曹得意说的这么清楚明白,仿佛这对他来说都是每日吃几顿饭这样的小事。

元英很难不对曹得意印象深刻了,她特意看了这个年约四旬的太监总管一眼,记下他的名字:“曹得意,你很好。”

曹得意轻声道:“替主子办差是奴才的本分。”

然后就退下了。

大姑姑刚才刻意退了一­射­之地,倒不是她畏惧曹得意,而是顾忌着立在皇后身边的庄嬷嬷。那副姿态一看就是宫里打熬出来的,想必是内务府出身。皇后是选秀出来的,又随万岁在宫外当了二十年的王府福晋,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信,倒叫庄嬷嬷这个内务府嬷嬷拔了头筹。

大姑姑不愿直面其锋,她跟曹得意好歹也有这同掌一宫几十天的情份在,何况现在养心殿贵妃才是皇后的心腹大患。那简直就是万岁走到哪儿都要带身边的人物。听了些零星之语,万岁离了贵妃连饭都吃不香了。

大姑姑刻意退避,轮到她出来说话也只是简单把西六宫的情形说一遍。像恪嫔和宁嫔住在长春宫的东西配殿,耿贵人等人都住在咸福宫和建福宫两宫中的小角房里。

她说得简单,又没有惊人之语。元英听过就点了点头,叫庄嬷嬷给赏。

殿中一时就静了下来。庄嬷嬷是习惯了,曹得意和大姑姑自然也不会在此时出声,站桩是打进宫起就练的基本功,随便从宫里拉出来一个小宫女小太监,能纹丝不动站上一天都不会僵的。不会站,怎么侍候主子?

从府里搬来的落地大钟正一下下的走着,钟摆沉重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此时,外面溜门进来个宫女,习惯­性­的想往大姑姑这边来。大姑姑一个眼神,这宫女机灵的不动声­色­就拐了个弯,转到庄嬷嬷身后去了,小声伏耳几句,庄嬷嬷对元英说:“主子,万岁赐宴了。”

曹得意和大姑姑立刻就去看皇后。

元英坐直身道:“容我换身衣服,摆香案吧。”

长春宫霎时就是一通忙乱。陈福就等在殿前,他来得突然,皇后一时没准备也不奇怪。通常都应该是他们这边来之前先通知,等到的时候香案等都该准备齐了,人也应该出来跪好了。

主要是万岁今天用午膳早了点,等用到一半才想起来要给皇后赐宴,这才传话去御膳房。幸好菜什么的都是现成的,放上签子就能提走。

等里头收拾好了,曹得意出来请陈福进去,连连哈腰道:“陈爷爷,您请。”

陈福拱拱手,抬腿进去。曹得意紧紧跟在后头,对陈福算是服到家了。先帝那会儿身边就一个梁爷爷,后来魏珠这小子费了老鼻子劲才挤上去一条腿。结果就是太子回来就被锁进毓庆宫那回,御前跟出去的人都死了多少啊,陈福居然就这么跳出来了!

他之前跟哪儿窝着呢?愣是没人知道啊!

等先帝驾崩,新君继位。好家伙,陈福居然还在御前侍候!

这句‘爷爷’曹得意算是叫得服气极了。陈爷爷要再不是爷爷,那就没人能当爷爷了。好家伙,整个紫禁城,他是这个!(拇指)

陈福进去就见皇后不知是还没换下衣服,还是又穿好了出来,吉服朝冠一整套。

他把菜名唱完,身后两队人把菜也都给摆上了。

陈福告退,皇后谢恩后对他道了句辛苦,让曹得意送送他。

出来后,陈福笑着对曹得意说:“你倒是个能­干­的,这么快就在主子跟前扎下了?”

曹得意笑呵呵的:“奴才的本分嘛。”说着眼珠子一转,仿佛是送陈福出去,两人就这么慢腾腾的走一路说了一路。

曹得意打听出来万岁都赏了几个人,当然他没这么问,他问的是跟陈福一块办这趟差的都有哪几位哥哥?

不能探听御前的事不过是句空话,换个问法什么问不出来呢?

何况这位陈爷爷尤其好说话,先帝那会儿都知道,陈爷爷耳根软,多求求他就行了,少有不应的。

曹得意送走陈福回来,一面侍候皇后用膳,一面十分平常的说:“万岁就赏了您一整副席面,旁的只有西三所的端惠公主得了六道菜,恪嫔和宁嫔都是四道,几位贵人那里是两道。”

元英面无表情的用膳,听了只是简单嗯了声。

曹得意也仿佛没想邀功,侍候完主子见没什么吩咐就退下了。

到了下午又是接连两道恩旨。一道是追封皇后其父为一等承恩公,一道是追封其母为多罗格格。

皇后再次去养心殿谢恩,又是在外头磕的头。

第二天,四爷起来后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的路上,苏培盛道:“万岁爷,后头有人上来了。”

“去看看是谁?”他道,不过心里已经想到了。

他脚下未停,苏培盛叫去瞧的人已经回来了,苏培盛过来说:“回万岁爷,是皇后。”他回完等了一会儿,想看看万岁叫不叫皇后上来,或者他们站住等等?

“嗯。”四爷应了声,还是一样往前走。

后头一直在撵,前面又没加快速度跟着跑,就在日­精­门前两拨人终于胜利会师了。

“万岁金安。”元英拜下,身后的人哗啦一下全都跪倒了。

头上的天还是黑的,只是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皮。

四爷淡淡点头,苏培盛上前一步,长声喝道:“起!”

元英起身后,这对大清朝最高贵的夫­妇­终于走到了一起。

其余人都慢慢跟在后面。

四爷问:“昨天你家里人来了?见着了?”

元英道:“谢万岁恩典,乌拉那拉家上下都感念万岁的恩德。”

“嗯。”四爷仿佛带了点笑模样,道:“对了,你家那个一等公,回头叫五格上道折子吧,这个一等公就让他袭了。”

元英脚下一顿,不知是想开口推辞,还是想跪下谢恩,她只顿了这一下就马上跟上,轻轻说:“谢万岁。”

之后这对夫妻再也没有说话,一直进了宁寿宫。

等元英从宁寿宫回到长春宫没多久,大姑姑就匆匆进来道:“贵妃来给您请安了。”

元英正在换衣服,闻言一怔。

庄嬷嬷马上说:“贵妃是来……”

大姑姑看了眼皇后,垂头道:“奴婢不知。”

庄嬷嬷再对皇后:“主子,您看……”

“请她进来吧。”元英在宁寿宫并没有坐多久,四爷给太后请过安就走了,她也是顶多坐了一刻就回来了。她却觉得十分累,本来是想读两卷经,休息一下。

结果没想到李氏就来了。

她也好奇她的来意。

李薇来是送目前在她手里的宫中份例账册的。上回发过一次后,她深深的觉得这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事。果然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送过账册后她就闪人了,至于皇后接下来会怎么做她就不管了。

回到翊坤宫后,她就老能听到长春宫那边的动静。不是她耳朵太尖,而是长春宫太热闹。

“怎么回事?”听这个动静从上午听到下午,她实在是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人。

赵全保还是一直盯着的,道:“东六宫的人来看皇后。”当然不是本人来,都是叫身边的心腹太监或宫女走这一趟。

他说完,看了眼周围,玉瓶就带着人都下去了。

他这才上前悄悄说:“今天早上,皇后跟万岁一块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了。”

“一块?”李薇不是吃醋,她只是不记得四爷通知皇后了。两人一直在一起呢,何况这事他又不会故意瞒着她。

最重要的是,感觉四爷不会特意想着叫皇后一道去请安给太后看,以表现他们夫妻和睦感情好。

而且,太后也不是管闲事的人啊。

赵全保这个消息是从他­干­爹那里得来的,至于路上是个什么情形不知道,反正万岁是和皇后一道进的宁寿宫。

他也纳闷呢,早上明明是看着万岁一个人走的啊。那只能是路上遇上的,这也太巧了。

李薇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想起一件跟宁寿宫和东六宫都有关系的事。

“静太妃快生了吧?”她道。

赵全保掐指一算,还真差不多了。

而且很不巧的是快到颁金节了。宫里的人忙这新帝登基头一个大节都忙不过来,再说只要她肚子里这个平安落地就行。

下午,长春宫就递过来两件事。一是颁金节,宫里要怎么办?她写了个节略,比如去宁寿宫给太后磕头啊(李薇记起来了!她以前每年都要去跪去磕头!),比如宫里如何庆祝啊。

先帝那会儿是各府的爷们进后宫找额娘,头上又没皇后,在太后那里表过孝心就能回自己宫里过节了。

今年,第一,有皇后了。所以去过宁寿宫后,理论上所有的宗室女眷都该由她来招待了。等于前头四爷开宴会,她在后头也要开宴会。

第二,太妃们以前每年都在见见媳­妇­孙子孙女,今年是不是也该让见见?

不管四爷是个什么意思,皇后是已经先求了情了,说天伦呣子,万岁天恩,允诸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等可以进宫给太妃们磕头。

另一件事就是这个静太妃石氏生孩子的事,她替静太妃求赐下太医。

李薇是怎么知道这两件事的?是因为长春宫递到养心殿,四爷没空看就先转到她这里来了。

李薇囧的无以复加。

她大概明白四爷的意思,就类似总裁没空看文件,叫秘书看一遍,然后口头汇报。

果然,四爷中午回来用过膳后,一边喝茶一边叫她‘把皇后折子上说的事说说吧’。

她就一面囧着一面说了。

四爷很快有了决定,静太妃那个这就赐下太医,马上就让苏培盛去传话。至于颁金节怎么安排,其实皇后的折子里想说的是长春宫不够大啊,要是想招待所有宗室女眷,那就只能在后宫里找个大地方了。

后宫里哪里够大?要能放下所有的宗室女眷?

坤宁宫。

李薇颇有种高手过招,无声无息的意思。看似平常的折子里,说的却是坤宁宫的事。

这个还是要从先帝那时说起。自从先帝的孝诚仁皇后在康熙十三年没了以后,那个宫就空下来了。虽然后面还有过两位皇后,但都没住过坤宁宫。

所以,四爷给皇后选长春宫,而不让她住坤宁宫并不是没有缘故的。

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这是李薇自己猜的。

四爷已经表示不会住乾清宫了,作为对先帝的尊敬。所以,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会让皇后去住坤宁宫?

他是标准的我没有,你们也要跟着我没有的人。

皇后剑指坤宁,可以理解。就是……

李薇想跟她说别想了,四爷不会答应的……

第二件事,四爷有决定了。他说当天先去宁寿宫拜太皇太后和太后,然后‘皇后与贵妃可在宫中设小宴,款待一二亲近之人’。

就是没有大宴,还是各宫小宴。至于太妃的事,对不起他忘了。

他忘了,就是不必再提。

他在皇后的折子上批了几句,让苏培盛把折子送回长春宫了。然后对她道:“下回再有这种折子,送来后你能批的都给批了吧。用你的那个印。”

李薇几乎以为他说错了,试探道:“这……长春宫的折子……”

让她来批?!

四爷笑得极之平常,好像在说‘小事一桩嘛’。

“朕那边可没时间天天来看这种折子,你放心,长春宫也没那么多折子要递,只是事情只怕是少不了。”

他这么说。李薇初时还不信,结果第二天他的话就应验了。

长春宫来问,说想接端仪、端静、端恪三位公主回宫。

端惠被诚郡王送进宫后,剩下三家一起装起了傻。四爷也没立刻就让人进来。只是这两天他也在她面前提了两次,说想颁金节时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见人。

这个一家人里肯定有四位公主在。

皇后使人来请示,李薇想起离颁金节只剩下十多天了,就在张起麟过来问她时点头道:“可以。”

话传回去,长春宫中午就把公主们都接回来了。后来端惠也被叫去了,下了上书房的弘晖等人也都去见了新妹妹们。

晚上,四爷回来时也听说了,不过已经八点多了,他就只叫苏培盛去几位公主那里问一下,也是表示下他这个皇阿玛对她们的关心。

他让李薇准备些礼物给公主们送去。

“女孩子们,还是喜欢首饰和新衣服的多一些。只是现在还是国丧,不能太隆重。你看着赏几件玩物下去吧。”

其实下午李薇就准备好了,打算明天送过去。听他这么说就把礼单拿来给他看。

四爷果然把大半礼单都给改了,她早有心理准备,他一边说她一边重新抄录。抄完新的再给他看,他大概是出于补偿心理(到底从何而来啊?),给她和额尔赫也挑了几件,还说都从他的私库拿。

顺便说一句,先帝的私库全归他了。

理亲王出宫前,四爷特意从先帝的日常用品中选了一些赐给了他。

不过剩下的还是十分可观的。

四爷当即就叫苏培盛把【皇帝私库】的账册拿来了,丙字头的几本。从中极为豪爽的给四位公主一人选了一件,再给她和额尔赫也各挑了一件。

最后,大概是她好奇的凑过去看账册(想看看皇帝都攒了什么好东西),他把账册往她那边让让,指着一行字道:“这个也给你吧,反正你睡觉喜欢抱东西。”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三尺长的竹夫人,夏天抱着取凉意用的。

不过是碧玉的。

一整块碧玉雕的三尺长的竹夫人。

以前想买一块好点的吊坠都被懂行的损友说两万以下的不用看,不值得一买。

把她打击的不轻……她不就是看了几本赌石的小说想碰碰运气嘛,万一撞上一个神器有超能力后发家了呢?被损友捶床狂笑,并用这个笑话笑了她半学期。

看着这个竹夫人(虽然只是几行字而已),她突然有种姐现在爽了的感觉。

这才叫低调奢华吧?这就不是切手指肚的一块挂在脖子上的,这就是一整块磨磨刻刻当东西用的。

唯一可惜的是现在没法儿用,只能等到明年夏天了。到时她一定要抱着睡睡试试!

四爷翻着账册,突然提起太后赏她的那柄如意,道:“回头拿过来放到一起吧。”她还不明白,他把账册移过来给她看,见上面果然有‘长约一尺三寸白壁无暇玉如意一对,左为灵芝,右为莲花’。

原来是一对的。

那柄如意她也是放在库房里的,四爷都明摆着不喜欢了,她当然也不会拿出来摆。

叫人把如意的匣子拿出来给苏培盛直接跟账册一起带回去,四爷却好像比上次见到如意的心情要好,跟着她回忆起了当年在承乾宫的事。

“当年……朕自记事起就怀疑承乾宫不是朕的母妃……”四爷现在提起这个已经毫无顾忌了,这些话他放在心里很久了,却谁都不能说。太后对他的刺探,十四的冷眼和怨愤,佟家的理所当然,这一切都叫他不快。

李薇知道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不需要她发表意见,所以她只是靠在他的怀里,听他用极为平静的语调娓娓讲来。

“你知道吗?那是因为她待我,就跟太皇太后,太后见我时一样。”太相似了,原本他也不该起疑,直到他看到平妃遇上废太子。

那时平妃就像看到了……一座金山。

这个形容他还曾学给皇阿玛听过,皇阿玛顿时就笑坏了,拍着他的头说不该领他去宫外茶馆听书的。

之后他当然知道那不是看金山,而是混合着诸多的感情和期待的眼神。

平妃毕竟是孝诚仁皇后的妹妹,小时候还曾经在宫里住过。赫舍里一族打的什么主意不难想像,只是平妃到死都没有得宠,这个妃位也只是看在孝诚仁皇后的面子上。不然身为平妃,却一生都不曾握过凤印掌过宫。

她明明与宜妃等是一辈的人,而唯一一次生子却是在康熙三十年时。先帝给她这个孩子,很明显是给她的安慰,让她日后能有个依靠。所以在胤仉去后,不到五年人就没了。

胤禛从小就是个喜欢藏心思的孩子。他从平妃身上发现了后宫女子对阿哥们的期待之情,虽然废太子从来没有见过平妃,就算偶尔碰上也从来没有与她说过话。但平妃对废太子的重视是不可讳言的。

然后,还有康熙对废太子,惠妃对当时的大阿哥。

对比出来后,他自然就怀疑见了他先抱着亲热,然后体贴询问,再放他去吃点心这一整套跟慈宁宫一模一样的待遇下面的秘密。

只是德妃当时还只是个嫔,从来不出现在承乾宫的视线内,当然四爷也无从得知。

“亲生与抱养,到底不同。”他摇头道,长长的叹了口气。

李薇靠在他身边,被他的大手抓住使劲揉了几把,她只感觉……肩要被抓坏了,腰上别使劲抓,好痒!

她不自觉的扭了下腰,被他拉到两腿之间抱着。

顶着龙根,生怕再打扰他谈心的兴致和气氛,她不得不挺起腰免得压到他的龙根上。

他继续说(谈兴还没过吗?):“说来承乾宫待朕是十分周到体贴的,每逢皇阿玛去,她都会把朕叫去。”不管用意如何,小时候他确实比其他兄弟多了几分机会见到先帝。

“就凭这个,朕承她的情。”

睡觉时,四爷的谈兴撒完了,却留她在那边想。对四爷来说,承乾宫对他的好就是给他制造了很多见皇上的机会。不过她却无比的理解。如果此时她能给别的女人制造见四爷的机会,估计能立刻收获一堆忠心不二的手下。

但是,这个差别还是很大的。承乾宫能给四爷制造机会,却不见得愿意提携同处后宫的姐妹们。

总之,在宫里皇上就像唐僧­肉­,谁都想扑上来咬一口,哪怕是闻闻香儿都争先恐后。

想到这个,她悄悄钻到了四爷的怀里。

难得今天他睡着了,她还醒着。

屋里留了一盏夜灯,透过床帐洒进光来,让她能看到四爷沉睡的模样。

她凑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见他没醒,放大胆子亲了好几口。可能有点痒痒,他翻了个身。她­干­脆坐起来,从后面探头过去亲他的耳朵根。

他哼了一声挥手挠耳朵,好像眼睛还睁开了一条缝。

她赶紧避开,速度轻轻躺好装睡,过一会儿发现他没醒才松了口气。

……

早上,李薇起来时,四爷已经去前殿了。

她发现自己居然是躺在外面的榻上的。而寝室那里玉瓶他们正在忙,看着是把被子、褥子都抱出来了。

她还闻到了藏香的味儿。

洗漱后用早膳时,玉瓶才说:“万岁早上起来后就把您抱到外头来了,说是床上的被褥没晒,长虫子了。”

李薇:“……”

养心殿前殿,四爷突然想起一个片断,昨晚好像醒过一次,貌似……素素在闹他?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根。

311、养心殿贵妃

四爷中午回来用膳时就盯着李薇看个没完,看得她心虚无比。

“万岁,我给您更衣?”她谄媚道。

四爷缓缓点头,先往屏风后走。她赶紧跟上,玉瓶几人就把要换的衣服放在屏风后的条案上,然后都退出去了。

她就站在他身前给他解腰带,脱衣服,让他坐在榻上脱靴子,再站起来解腰带脱裤子。脱完准备要穿新的时候,他突然把她搂住压到榻上,吓得她一声尖叫含在嘴里不敢喊出来。

他还竖起手指挡在嘴边:“嘘。”

嘘毛!你吓人还嘘!

不过孝期还未过,她也知道四爷的意思是两人做点什么不好让太监宫女们知道。所以她反应过来不是没叫吗?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就一边笑,一边解开她的领扣,在她的脖子根……嘬起来。

嘬得很痒痒啊。再说他一边嘬还一边喷气,那呼吸的热气扑到脖子那里,他还压着她。

李薇浑身都不对劲了。

然后他嘬完了,再含笑帮她把领扣扣上,直起身自己穿衣服去了。

李薇从榻上坐起来摸不着头脑啊,她摸着脖子想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不会是为了昨天晚上的事报复吧?

四爷有那么幼稚吗?

他穿好衣服把她从榻上拉起来,两人一边出去,他一边说:“皇后也进宫了,下面就该你的大事了,贵妃的吉服和朝冠下午叫他们抬来给你看看,朕看过了,做得不错。”

他说不错,那就一定不错。

等他用过午膳回前殿去,玉瓶给她更衣时露出‘主子好幸福’的眼神时,她才想起他中午那顿抽风。

“很多吗?”她摸着脖子根问玉瓶,这个部位她看不到,也不知道他啃了几口,咬出几个印子。就觉得现在刺痒刺痒的,领子老磨那里,越磨越痒。

玉瓶摇摇头,听她说痒马上体贴道:“那奴婢在领子里头贴块细绵布吧?那个软呼,衬着就不磨了。”

她答应后,玉瓶赶紧裁了两块大小合适的细棉布,衬到她的领子里了。

趁她不在屋里,李薇对着铜镜看了看,脖子根那里一片红晕,全是他嘬出来的。

这人真坏啊,坏得都流水了。

下午,内务府就把贵妃的一整套披挂都送养心殿来了,一共四套,分春装和秋装,一式两套。简直就是­精­致到飞起的程度。

不过,衣服越­精­致,意味着它越厚。哪怕是春装(意味着它是薄款的),也是有里有面的。有人该穿单衣的时候穿夹衣,这肯定不会觉得幸福。

李薇只盼着夏天没有需要用到吉服的时候。

“做得好,赏。”她笑道。

玉瓶拿上荷包塞给送吉服的嬷嬷,再让赵全保送这些人出去。

嬷嬷等人被一路送出养心殿,等过了隆福门才松了口气。个个都喜笑颜开的。回到他们的院子里,年轻的都被撵回屋了,几个年纪大些的跟着嬷嬷走了。

嬷嬷把荷包拿出来,倒出来一看,不过是六枚金花生豆。并不算是很重的赏赐。

“来,一人拿一个,别用了,当吉利东西收着吧。养心殿贵主儿赏的呢。”嬷嬷笑道,给他们分了。

还剩下一人,其他人都说:“这个当是嬷嬷的。”

“就是,不是嬷嬷,咱们也没能耐见着贵主儿。”

嬷嬷笑道:“那我可不客气了。”说着把这金花生豆仔细的收在贴身的荷包里。

一个人说:“带着养心殿贵妃赏的金豆子,说不定嬷嬷今年还能遇上点好事呢。”

“承你吉言了。”嬷嬷笑起来,屋里顿时是一片笑声。

关于典礼的行事历也很快送到了李薇这里,那一笔字一看就是四爷亲自制定并撰写的。他写得极之详细,一共写了四页!

总结起来跟皇后当时进宫受封时差不多。

早上(沐浴更衣梳头)这些全都要由女官来做,四爷他特意从前殿侍候的姑姑里派来了一个,跟马佳氏一直侍候她。要郑重再郑重。

然后礼部官员过来宣读册封的诏书,夸奖一番她有着怎么样的美德才能够得到贵妃之位。

再然后她去翊坤宫升座。

跟着去长春宫拜见皇后。

再回翊坤宫接受宋氏等人的拜见。

四爷赏赐。她再去谢恩,表示圣恩浩荡,她资质粗陋,必将更加­精­心的侍候皇上皇后,不敢懈怠。

——他连谢恩词都给她写好了。

当天晚上,他回来后还一本正经的教她彩排,就在东五间里,弘昤在榻上欢乐的喊‘额额’给额娘捧场。马佳氏扶着她,苏培盛充做唱礼,跪叩起一类的,四爷则扮成礼官,抑扬顿挫的念诏书,还不忘指点她:

“这时你应该半伏身,以示感激。”他道。

跪得上半身挺直的李薇被他手把手教什么叫半伏身,就是双手撑地,似叩非叩的样子。

折腾一夜后,她想就当哄孩子了。

结果第二天晚上他还来!连续彩排三天后,她无比的期待正式典礼的到来!这种位高权重的中年中二熊孩子太难侍候了!

典礼当天没什么问题,一大早就艳阳高照的。一切都很顺利,她穿着全副披挂从翊坤宫到长春宫再回翊坤宫再去养心殿,这一路上也不觉得多累人。

值得高兴的是,四爷特意叫弘昐等几个孩子上午早些从上书房出来,去翊坤宫拜她。

说是拜,不过是给她一个见儿子的机会。

她算是知道这宫里的规矩有多变态了!弘昐他们平时住在阿哥所,上课是去上书房,跟后宫完全不搭界!特别是西六宫。

平时叫他们过来吧,养心殿又太敏感。她都想搬到翊坤宫了,可四爷很残酷的告诉她翊坤宫是后宫,弘昐、弘昀都算是长大的阿哥了,所以不能常去后宫。

“那到底隔几天算‘经常’啊?”当时两人在帐子里,她说想见儿子,四爷说这个问题很难办,再说朕不是让你们每天都见了一面了吗?

说十分钟的话叫见啊?

她就翻身骑到他腰上,骑马一样在他的腰上动来动去。

四爷对这个威胁十分紧张,肌­肉­都绷紧了,一面扶着她的腰一面说:“那就每天下午骑­射­后让他们去翊坤宫?”

她表示满意,四爷笑:“高兴了?那就下来吧,叫人看了要笑话的。”

她下来了,他翻过来把她就地正法了。

“叫人看了要笑话的。”她说。

“这会儿就朕看,朕不笑话你。”他这么说。

从他带笑的神情看,她才发现刚才的动作又让他误会了。其实只是普通恋人也会这样搂搂抱抱的亲密一下吧?他的思想为什么总是从B直接到C?她就不能只是想B一下吗?

翊坤宫里,弘昐兄弟三人刚进来,她就说:“免礼。赶紧都过来,额娘可好久没见你们了!”

弘时马上躲到弘昀身后,推着他三哥往前走:“额娘,你想三哥就行了。”

李薇瞪他:“没良心,额娘也想你!”伸手把他从弘昀背后揪出来,“让额娘抱抱。”

“抱小四,您抱小四不就行了吗?”正值青春期的弘时是最不喜欢被额娘抱的时候,挣扎也不敢使劲挣扎,只好喊他三哥:“三哥,三哥救命啊!”

李薇伸手把弘昀也拉到身边坐下,他现在处在弘昐和弘时的中间,正学着像弘昐一样懂事,但也像弘时一样还有点小害羞。

这会儿他的脸就是红的,规规矩矩的坐到她对面:“额娘。”

“宝贝儿真可爱!”李薇放走弘时,把弘昀拉过来在他的脸上啵了一口。

弘昐有点紧张,清了清喉咙。李薇一手一个把弘昀和弘时都拉过来挨着她坐,只有弘时最聪明坐得似近实远:他搬了个绣凳坐在她对面。

对这个大儿子,李薇会顾忌下他在兄弟之间的面子,不会像对弘时和弘昀那样想搂就搂,想亲就亲。

“最近过得怎么样?阿哥所那边还住得习惯吗?”她问。

四爷一句话把各府的男孩都拉进宫来了,阿哥所里现在不说群雄争霸,至少是绝不会平静的。

“挺好的,额娘只管放心,现在还有谁敢给我们兄弟脸­色­呢?”弘昐轻松一笑,话里却十分霸气。

被额娘拉到身边坐得十分不安分的弘时说:“可不是?额娘想想,我们兄弟几个站出去,谁敢跟我们呲呲牙?”

李薇瞪着他说:“所以你就跟别人呲牙了是吗?”这小子太聪明了,他最清楚谁能欺负,谁不能欺负。像弘昀就是被他从小欺负到大,弘昐他就不敢。

弘时立刻缩头,给他三哥使眼­色­。

弘昀就笑道:“额娘放心,弘时懂事得很,不会欺负人的。”

“有我呢,额娘。”弘昐这一背书,李薇就放心了。弘昐一直很有大局观,有他在这两个弟弟应该是既不会被人欺负,也不会去欺负人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三个兄弟你一言,我一语,既是想安她的心,也是想显摆下他们的聪明劲,把阿哥所的事给大致跟她说了下。

理亲王悄没声的出了宫,事先都没人听到消息。好像提起来时人已经不在毓庆宫了。

弘晰和弘晋两兄弟却没有同进同出,弘晰专心读书,跟谁都不来往。弘晋待众人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

“有人欺负他们吗?”李薇问,落架凤凰不如­鸡­,墙倒众人推。十三爷和直郡王都曾经历过被人争相踩上一脚的时期,当时只是个旁观者的她都看得心惊胆战。现在弘晰和弘晋都是这种情形。

“没有。”弘昐道,“一是没有敢在宫里找事。”毕竟新君的脾气还没摸准。

“皇阿玛常赏他们东西,每到用膳时都赏菜,一天还叫人来看他们好几回。”弘时笑着说,“这份隆宠,谁敢欺负他们啊?”连他们兄弟都未必能天天得皇阿玛的赏菜呢。

弘昐点点头:“其次就是弘时说的了,皇阿玛十分着紧弘晰和弘晋。”

李薇想问问弘晖,但还是把这个给咽回去了。

弘昀突然说:“对了,额娘,阿哥所里的膳房里有个叫许照山的,是不是以前在您身边侍候?”

“他去找你们了?”李薇一听心里就不大痛快。许照山送过那份点心后,因为她的反应,赵全保就再也没有提过他了。

这是在她这边走不通,想从弘昀等人身边走通门路?

就算以前有两分香火情,她自己都不打算当他的通天梯了,要是他敢把主意打到弘昀等人身上……

那是不想活了。

弘昀看额娘生气了,忙说:“没有。就是他挺照顾我们兄弟的,我叫人去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侍候过额娘的人。”

平白无故的过来献殷勤,他们当然要知道原因才行。

没想到查出来还有些渊源。如果真是信得过的,这当然是件好事。

李薇也不瞒孩子们,把许照山的事说了一遍,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多,当年的几许善意,十几年过去也早不知道还剩下几分了。

她道:“毕竟时间久了,人心多变。你们要想用他,还是看清楚的好些。”

弘昐等人都点头,她把四爷曾经教给她的话再教给他们:“如今你们在这个位置上,所需要做的只是分辩人心,而不是发愁人够不够用。想向你们效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用着急,等他们自己跳出来。”

“是。”弘昐正­色­道。

跟孩子们一说起话来就忘了时间了,眼见黄昏已至,送走弘昐等人后,玉瓶才匆匆进来说:“万岁已经叫人来问过两次了,听说您还跟阿哥们说话就叫不要催您。”

李薇赶紧回养心殿。

四爷就在屋里等着她,弘昤被他的长腿挡在榻里头,想跨过阿玛的长腿吧,太难,因为阿玛的长腿会动啊。她进去时就看到弘昤骑在他阿玛的长腿上,因为最近正在长牙,所以口水流了他阿玛一腿,乍一看跟四爷尿裤了似的。

李薇过去把弘昤抱起来,四爷笑道:“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朕的裤子都要毁完了。”

弘昤是在找额娘,额娘又不见了一天。

她只好带着这小子去里头换衣服,隔着屏风,他喊一句额额,她就要应一声。

用膳时,弘昤也要在一旁看着,一抱走就不高兴。

四爷就说:“让他在这里待着吧。咱们说正事。”

正事很多,她的典礼完了之后,紧接着就是弘时的生日。今年只能简单办一办了,四爷的意思是那天放一天假不上课,然后让上书房的男孩们都去西山跑一跑。

李薇说:“挺好的,那我赶紧给他做一副手套吧。”

四爷也说:“朕送他一匹马,再把那个牛角扳指给他。”

弘时生日后就是弘昤的周岁。

四爷的意思是这个要大办。

李薇发愁说:“办他的周岁……应该是应该,可办完两天后就是颁金节……这个……”

事太多忙不过来啊。

四爷认为这不是问题,他抱着弘昤颠了颠:“朕的阿哥,理当如此。”

弘昤捧场的亲了他阿玛一下,口水沾在他阿玛脸上还拖丝。

行。李薇咬牙。反正是自己的儿子,怎么累都心甘情愿。她本意其实还是想低调点,可四爷显然不配合。他要高调,那就要高调。

行事历很快制定好了。李薇也给自己订了个行事历,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正式成为贵妃后,求见的牌子多不胜数,要是每天只接见客人就见不完了。不说还有其它的事。

她把身边的事分轻重缓急列了个表,比如每月初十才见人,只见一上午。亲戚朋友当然不在此列,但也只能找时间。最近她就没时间见人,一点时间都没有。

她花了两天时间,先是给弘时做了一副羊皮手套,当生日礼物给了。再给弘昤做件衣服,终于赶在他周岁那天让他穿在身上,抱到宁寿宫去了。

弘昤的周岁是在宁寿宫过的,还玩笑般玩了个抓周。

说是玩笑,是因为四爷在之前当着众人的面说‘民间孩子抓周,不过是讨个好彩头,像咱们这种人家的孩子抓周,也就讨个吉利,当不得真’云云。

李薇总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就是一直听不懂他指的是谁。

不过再玩笑,这天宁寿宫还是挤满了人。各位太妃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只有宜妃,听说是夜里着凉冻着了。

四爷听了冷笑:“这是在说朕亏着她了。”

长春宫来人说要给宜太妃请太医,请万岁示下。话传到她这里,她就给准了。回来跟他一说,他说宜太妃不止是想请太医,还想见见五福晋或九福晋。

“不然,宁寿宫就能给她请太医,有什么必要还从长春宫绕一圈?”他道。

李薇真心觉得太累。其实她也想过长春宫请个太医又不难,­干­嘛还要把话递到养心殿来?原来又是只说半截话,剩下的让人猜。

四爷的脾气就是这样,你越想让他­干­什么,他就非要给你拧着­干­。

宜太妃如果不说,他大概会在颁金节时叫五福晋或九福晋进宫看看。这么来回一折腾,他肯定不愿意了。

他的意思是你闹一闹,朕就应了你,脾气不是越惯越大?

他那天就堵着气,她哄了一晚上才算是好点了。今天没在宁寿宫见着宜太妃,李薇就看苏培盛过来传旨时还特意扫了一圈,等他回去一学,四爷肯定气大了。

一群作死作不够的。

李薇决心就当不知道。

“哟,小乖乖,快到郭罗玛姆这里来。”太后乌雅氏在上头笑着说,刚才弘昤一手官印一手书,抓完殿里的人都在使劲的夸他。

他被夸得高兴了,就把官印扔了(被­奶­娘接住),还想撕书(被­奶­娘巧妙的借抱他的功夫把书给拿走了)。

乌雅氏高兴的一直笑,把弘昤抱过来后就拿一块甜锅巴给他磨牙玩。因为他长牙后牙龈痒,喜欢咬手咬脚咬玩具,还咬过四爷的脸。李薇就想起后世的磨牙饼­干­,让人多做几种口味的锅巴,他咬不动只能含着舔味,正好也不怕像糕饼那样软绵的,他咬一大口吞下去出问题。

弘昤正是对各种丰富的味道有兴趣的时候,最近正在给他添辅食,对于口味多种多样的锅巴爱不释手,给他一块能自己捧着吃半天都不腻。

在这种很多人的时候最合适了,李薇既不放心别人逗弘昤,也不能把他一直藏在屋里,这样最好。

荣太妃、惠太妃,连成太妃凑上去,弘昤都不搭理。

乌雅氏抱一会儿就让­奶­娘把弘昤抱下去了:“小孩子觉多,看这眼睛都快合上了。”她笑道。

弘昤一眼睛黑又亮的看着她。

周围一堆人凑趣说:“就是,孩子这是累了。”

“困了,快让­奶­娘抱下去吧。”

……

李薇道了声失陪,告罪后也跟着出去了。她让人先把弘昤送回养心殿。现在外人说弘昤是养心殿阿哥,说她是养心殿贵妃。

“宝贝,乖乖的,额娘一会儿就回去陪你。”她哄道。

弘昤发现额娘又~要丢下他了,两只小手使出吃­奶­的劲拉她,她让人把锅巴拿出来都没用,让­奶­娘把胸襟解开也不行,只好跟他在讲道理。

道理都说了一车了,人家就是坚持不撒手。

李薇­干­脆打算自己走一趟,让玉瓶去给方姑姑说一声,她这边带着弘昤先回一趟养心殿。

“这回高兴了吧?”她抱着他坐上肩舆,“你个小磨人­精­!”

弘昤咧开嘴笑,流了一下巴的口水。她拿细绵布给他擦着,就见外头匆匆有两个太监侍候着一个太医过景运门。

两边撞上了,太医过来磕头请安。

李薇:“问他是什么事?”弘昤抓周,要是东六宫有人生病,可不能让人以弘昤的名义给耽误了。

玉瓶让太医近前回话。

“回贵妃,是延禧宫静太妃要请脉。”太医道。

“去吧。”静太妃石氏,李薇在心里记下,回去要记得问一问。石氏的肚子里还有先帝的遗腹子呢。

回到养心殿,弘昤发现是熟悉的地方终于肯放开她了。­奶­娘趁机把他抱走,她也顺便换身衣服,这件前襟上都是弘昤的口水。

她正换着衣服,玉盏过来说:“主子,张起麟来了。”

张起麟是来说万岁听说贵主儿回来了,叫他过来看看。

“万岁那边这会儿还忙着呢?”她问。

张起麟道:“行事历上,上午的事已经了了”

那就是该休息了。

李薇直接也不必再回宁寿宫了,叫人再去那边传个话,说她就不过去了。

过一会儿,四爷就进来了。

“朕还想着要去宁寿宫看看你和弘昤。”他笑道,这时去那边肯定会遇上太妃们,他可不乐意跟她们应酬。这样他只要晚上去一趟宁寿宫跟太后道谢就行了。

他去屋里逗儿子,撞上儿子正在换尿布,他就‘吃掉你的牛牛啦’,‘牛牛不见啦’这样玩了一会儿。

玩完心满意足的出来,再被她推到屏风后去换衣服:“又被弘昤尿上了。”

她拉着他的衣襟说,这人总爱在弘昤换尿布时逗他,孩子一兴奋就再给他尿点,上次还差点尿到他脸上。

他呵呵笑,不当一回事:“童子尿解百毒呢。”

换完衣服出来,苏培盛等在那里,一看就是有事。

四爷道:“什么事?”

苏培盛躬身道:“延禧宫静太妃要生了,皇后恰好在宁寿宫就让人过去看着了,特意来给您说一声。”

四爷嗯了声,道:“皇后辛苦,就说交给皇后,朕放心。”

312、被迫兄控

景仁宫里,宜太妃接过药碗一仰而尽,把碗递回去时忍不住拿手帕掩住嘴,免得把药给呕出来。

“主子,您这是何苦呢?”嬷嬷接过药碗给宫女拿下去,轻轻帮宜太妃顺胸口:“那位……可不是个心胸宽大的。”

宜太妃扑哧一下笑了:“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跟永和宫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了,也叫她噎了一辈子。她是专会给人找不自在!”她恨恨道,“她的儿子都跟她一个德­性­!站着大义就让人不痛快!”

“那您……”嬷嬷不解了。

“……不趁这会儿跟皇上要些好处,等过了这一段就更不行了。”宜太妃轻叹,“这头一年,朝野内处都盯着皇上呢。现在他最好说话,也最不敢跟朝臣们顶着来。”

“奴婢瞧着可不像。”嬷嬷乍舌,“这位万岁可跟先帝不同,刚进养心殿就把贵妃给接进来了,头一次进宫用的就是金黄的舆轿。”她啧啧两声,小声道:“我虽没见过早年孝献皇后,但瞧这位,仿佛就像看到了似的。”

宜太妃有一瞬间的怅然,回神后就失去了谈笑的兴致,往后一靠:“说这些都没什么意思。贵妃再如何,我也靠不上她。”

嬷嬷见她如此也不敢再说,侍候她躺下就出去了。到外面恰好见一个宫女神­色­古怪的匆匆进来,她悄悄做了个手势,两人到外屋说话。

“景仁宫不比翊坤宫,到处都是人。下回有什么事别太着急了,现在还能有什么大事呢?”嬷嬷教训宫女。

宫女一福身:“嬷嬷,都是我不懂事。您别生气。”

嬷嬷问她什么事这么着急?宫女小声道:“嬷嬷,延禧宫西配殿那位生了个阿哥呢。”

宁寿宫里,刚刚送走客人的乌雅氏靠在迎枕上,下面宫女正在给她捶腿,捶得她昏昏欲睡。听到宫女来报说静太妃生下了先帝的二十三阿哥也只是轻轻嗯了声。

下头的宫女见太后没吩咐,连赏都没说,就小心翼翼的看在太后身边侍候的方姑姑。

方姑姑摆摆手,让宫女下去,再把周围的闲人都遣下去,只留下跪在榻下给太后捶腿的宫女。

乌雅氏在静谧的室内出了一口长气,眼也不睁的说:“……记得赏她,赏二十三阿哥。”她睁眼想了想,“……就照老四家弘时那时的例吧。”

方姑姑应了声是,退下翻出当时的礼单给二十三阿哥备礼。

养心殿,消息送来时才不过下午五点多。

不过这会儿四爷正在忙正事,叫苏培盛传话给李薇‘万岁让贵主儿看着赏’。

她只好去翻四爷放在她这里的皇上私库账册,从中挑出一件不过不失的老银龟摆件,让人拿过来看看,巴掌大小挺合适,就用印赏下去了。

四爷要赏,只能赏二十三阿哥。而静太妃顶多就是勉励太医好生照顾云云。

玉瓶问她:“主子,咱们呢?”

李薇当然也是要送的:“咱们看长春宫是如何行事,到时再说。”

转眼到了九点多,四爷回来了。

他洗漱完换了衣服陪弘昤玩了一会儿后,才突然想起来:“对了,二十三弟的事……”说着就匆匆起身,李薇不明白他这是要­干­什么,让­奶­娘看住弘昤跟到里屋,看他正在换外出的衣服。

“这都这么晚,你还有事?”她上前帮他系上腰带。

四爷说:“朕要去奉先殿,给先帝上柱香。”

原来如此。

他换好衣服就带着人匆匆走了,李薇只来得及把斗篷交给苏培盛带上。当天晚上他就没回来,叫苏培盛回来说了一声让她先睡。

李薇叹气,嘱咐苏培盛:“别叫万岁太累了。”她猜他大概又是想在奉先殿跪一夜。

二十三阿哥第二天就有了名字,自然是四爷取的,叫胤祁。

长春宫的反应也很迅速,给宁寿宫请过安后就顺路去了趟延禧宫。胤祁刚落地还不能见人,皇后只是隔窗问候了下静太妃,再交待­奶­娘嬷嬷们好好照顾静太妃和胤祁。

她这么做过之后,西六宫就把目光集中在李薇身上了。

玉瓶也不安了:“主子,要不我再去一趟?”

李薇的礼物是已经让人送去延禧宫了,就是玉瓶担心自己当时是不是做得不够好?应该表现得更亲热一点?让人感受到贵妃对静太妃和胤祁的关心?

“用不着。”李薇想要是皇后怎么做,她也要跟她比着做,那不成打擂台了吗?

晚上,四爷回来时拿了一本折子,用过晚膳就在那里看。李薇让人把弘昤抱走,免得他扑上去把他阿玛的折子撕了就毁了。

其实四爷拿回来的折子就不会是太重要的,要紧的事他不办完是不可能离开前殿的,今天回来的这么早(九点四十)就说明他的心情不错,朝中没有找事的,说不定还有好事。

考虑到他昨天在奉先殿跪了一夜,今天中午又没有回来补觉。所以在他泡脚的时候,她就故意把地点选在寝室的床上,等泡完脚上床裹着被子,一会儿就该有睡意了吧?

他靠在迎枕上拿着毛笔在折子上犹豫的点来点去,墨汁滴到被子上星星点点的。她一看就知道等会儿睡觉时肯定要再换一床被子。

“你觉得这个字怎么样?”二十分钟后,他把折子递给她看。上面是大概一百来个字,折子下面有钦天监和翰林院的官员署名,表示这是他们递上来的。

四爷圈的是个‘允’字。

“好。”李薇在没有想清楚之前就先夸。

幸好四爷也没有在意,点头道:“朕也觉得好。”

他把折子放下才发现被子上滴了墨,眉头顿时就皱起来了。于是两人下床换到榻上,喊人来再抱一床被子。

四爷道:“十三上了道折子,请旨改诸兄弟的胤字。”说这个的时候,他显得有点高兴和得意。

李薇顺毛道:“十三爷真是忠心,这事也就他想在前头了。”

四爷欣慰的叹了口气,点头笑道:“不愧朕封他为怡亲王,兄弟中间确实应该拔出一个领头的。有十三带着,朕只盼其他的兄弟们都能早些懂事吧。”

让十三爷当领头的?他的年纪能服众吗?

李薇总觉得不可能太顺利,但显然四爷已经决定由十三来领头,那就会排除万难的达到这一目标。他不会退步再先第二个,十三也不可能往后缩。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从谷底爬起来的。

易名之事在颁金节前就达成了,送到翊坤宫的礼物上配的礼单具名就都是五贝勒允祺,七贝勒允佑了。

颁金节终于到了。

半夜三点,李薇就不得不起来了。翊坤宫里也是乱糟糟的,她昨天晚上是特意搬回来住,就是希望早上能轻松点。

可这里到底不是东小院或圆明园了。

“去看看弘昐他们走了没有?”梳好头也不忙着穿吉服,她先捧着一碗还有点烫的清炖牛­肉­吃,玉瓶在一旁看她吃完一块就给她的小碗里再添一块,免得太烫吃不及。

赵全保在阿哥所等着弘昐他们都走了之后才回来,听他说完她松了口气。

“再去西三所看看。”她道,一边放下碗,漱口过后站直了让玉瓶等人侍候她换上吉服。

玉盏从西三所回来后,她才算是没心事了,换上吉服到外面乘上肩舆,准备往宁寿宫去。结果刚刚坐上肩舆,张起麟匆匆过来,李薇坐在上头看到他就要下来,他跑过来摆手道:“贵主儿坐着就好。万岁只是叫奴才来看贵主儿走了没。奴才还要回去复命,奴才告退。”

他气都没喘均就又回去了,李薇才听到‘升舆,起驾’的声音,玉瓶凑过来小声说:“主子,汪贵人在后头呢。”

李薇惊讶的一扭头,果然看到汪氏就跟在肩舆后不远处,见她看过来还欣喜的蹲了个深福。

舆驾此时已经在缓缓向前走了,李薇没办法的悄悄跟跟在舆轿旁的玉瓶:“这是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来的?”

玉瓶也觉得这是她的失职,忙说:“一早就来了,说要给您请安,侍候您,叫玉盏给拦了,说不必。玉盏是看着她走了的,大概是没走远,一直在等着呢。”

李薇也拿汪氏这种执着劲没办法:“算了,今天早上你们也忙,顾不上也不奇怪。”

顶着星星月亮赶到宁寿宫,太皇太后和太后都还没出来。宁寿宫外已经停着不少人了。玉瓶早就让人看过了,此时跟她道:“皇后早您一刻到的,已经进宁寿宫了。”

李薇也赶紧下轿进去,汪氏此时过来福道:“娘娘金安。”

她只好对她点点头,汪氏趁机就想往她身边挤,替玉瓶扶着她。玉瓶往后一使眼­色­,就有个宫女拉了汪氏一下,李薇此时已经走远了。

玉瓶小声道:“奴婢看她是想随您一起进宁寿宫呢。”

李薇嘘了声,汪氏再不济也是贵人。她可不希望玉瓶几个仗着她的势,连皇上的贵人都敢不放在眼里。

宁寿宫里不止皇后一个人,还有最让李薇意外的十三福晋兆佳氏和十四福晋完颜氏。

乌雅氏已经准备好了,正在跟皇后说话,看到她进来就笑道:“快过来,坐在这儿。”说着拍拍她右手边的位置。

兆佳氏和完颜氏在她进来时就起身站到一旁。

李薇先给乌雅氏行了个大礼,又给皇后一福身,这才坐下来。兆佳氏和完颜氏过来行礼,不等她们弯下腰去,她就道:“免礼,快起来吧。”

乌雅氏笑道:“有你们陪着我说说话就好多了。”

皇后道:“皇额娘若喜欢,咱们天天都来陪您说话。”说着笑看了李薇一眼,好像示意她附和。

李薇没应,只是保持微笑看太后,这事还是要听太后的。皇后想拿太后当BOSS天天刷一回,好掉落‘孝顺’挂在身上,万一太后不乐意让人当BOSS刷呢?

乌雅氏笑道:“那怎么行?你们只要好好照顾老四,比天天来陪我说话还叫我高兴!”说着一边一个拉住她和皇后的手,含笑道:“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薇含羞垂首,听皇后说:“咱们都听皇额娘的。”

之后,坤宁宫那边来人传话说准备好了,太后才让她们都退出去,她去请太皇太后。

李薇等人就赶紧退出殿来。稍后,太后奉太皇太后出来了,她们跪迎,等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坐上肩说,她们也才跟上轿,这时她看到兆佳跟在她的轿旁了。她赶紧悄悄对她说:“快去跟着皇额娘。”

兆佳氏摆手小声说:“这是万岁的意思。”

看来是四爷给十三爷说了,然后兆佳氏才来陪着她。

一路到了坤宁宫,没进殿就闻到了飘到外面的藏香和香烛灯油的气味。就算是天没亮的时候,也能看到殿中飘出的袅袅青烟直冲云霄。

可见里面点了多少香。

兆佳氏扶着她排在了太后的身后,然后才退出殿外。

李薇这才发现殿中的排位顺序是这样一个金字塔型。太皇太后在最前,往下是太后,之后是她和皇后。排在她们身后的才是宜太妃等人。

余下的人都没有资格进殿,兆佳氏身为怡亲王妃还跪在殿外。

看到宜太妃要跪在她的后面,李薇感觉这也是表示先帝妃嫔没有当令的妃嫔贵重的原因吧?

她从眼角看到宜太妃、荣太妃、惠太妃跪在她这个当年甚至没有面见她们资格的小辈身后,心中多少有些感慨。

后宫女子的一身荣辱,果然全都系在皇上一人身上。

先帝一去,不管当年再怎么受宠的妃子都成了明日黄花,再也不复当年的风光了。

——如果她也有那一天,那就请让她走在四爷前头吧。

李薇跪拜时这么想。

她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女人。没有雄心大志,最重要的人不是父母兄弟,子孙后代,而是四爷。

或许四爷走后,她也能生活得很好。弘昐他们一定会很孝顺的。

可孩子们也有他们自己的人生。她能跟四爷相依为命一辈子,却不能跟孩子们相依为命。

响过钟后,祭祀就结束了。

李薇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一件大事,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感。

或许她曾经还想过要回现代,期待着再见到现代的父母家人。但她在这个世界的牵绊已经越来越多了。不管是孩子们还是四爷,她都不能再割舍下去了。

这里将会成为她的埋骨之地。

从坤宁宫回到宁寿宫,她们只来得及给太后磕过头后就要赶回西六宫。

李薇坐在肩舆上,玉瓶跟着一路小跑,不停的催促:“快点,稳当点。”李薇只觉得当年她还觉得太后在永和宫时多么自在,她们在宫门前等得多么焦急,她现在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了。只要想到宫里还有客人等着她去招待,她就根本不可能放松下来。

关于这次颁金节的宴客名单,说实话真的叫她十分发愁。

先帝那时宫里的妃主子们多,客人们只有不够分的,绝不会有坐不下的问题。

但摆在李薇面前的问题就是客人会坐不下。

四爷希望这个颁金节能成为新年的排练,事先试试看他的这个后宫能不能做到接待好那么多的客人,要有足够的节日气氛,要能让大家都感受到皇·恩·浩·荡。

在他的这个指导思想下,由不得李薇不紧张。

她还真没经历过这样的大事,也不认为自己头一次就一定能做得完美无缺。所以她是希望自己这里的客人能越少,越好。

幸好,皇后十分体贴,主动把大半的客人都给接过去了。

像端惠等几位养女公主的生母就都被请到长春宫去了,端惠等人自然也要到长春宫致贺。其实李薇按说也应该去长春宫的,但四爷说两宫分别设小宴,就省了她的事了。

翊坤宫的客人比较重要的有兆佳氏,十福晋和平郡王福晋曹佳氏。

兆佳氏是来给她抬轿子的,十福晋是博尔济奇特氏,虽然出身蒙古,但满语和汉语都不错,几乎听不出口音来。就是为人比较沉默。

唯一一个奇怪的就是平郡王福晋。李薇以前没跟她打过交道,但曹佳氏却从头到尾趋奉她。倒把兆佳氏的活抢了一半过去。而兆佳氏的肚子里正揣着她的第三个孩子,所以李薇后面­干­脆叫她去后面歇着了。

晚上,四爷听她说了之后:“曹佳氏?曹寅的女儿。大概是为了曹家的事吧?连十三那里也被他们给求了。”

“曹家,”他笑了下,“不过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罢了。”

您这话说得也太吓人了吧?

李薇呵呵,继续给他通头也不接话。

他却来了谈兴,跟她说起了曹家的事。听说曹家不但曾经给前废太子送银子,还给十三爷送过。听他的意思是曹家腐蚀了前废太子,还想把十三爷也给拉下水。

李薇默,想说没您这么颠倒黑白的。不过她还是继续通头不说话。

“十三也是心软,不过收了他们六十万两银子就想给他们说好话。”他叹道。

李薇手上的梳子一下子吓停了,以为听错了:“……多少银子?”

他怔了下,哦了声解释道:“当年曹家还银,里面有假银,险些害了十三。后来他们找上十三把银子给换过来了。十三就承了他们的情。其实还不是曹家自己作孽?”

李薇这才松了口气,她还真以为这些阿哥们收授贿赂已经这么夸张了,一口气就是几十万两银子。

四爷说到最后做了个结尾,说要是曹佳氏或兆佳氏来给曹家说情,让她既不要一口回绝,也不要答应她们。

那就是让她吊着他们啊。

李薇答应下来,对里面的原因也不感兴趣。

结果他接着往下解释道:“朕正在找人查曹家,先吊吊他们,免得他们悄悄把家产给转移到别处去。”

她点头,跟着他又开始教她怎么跟曹佳氏周旋,总结起来他教的办法就是:尽量摆主子架子,送礼就收着,就是不答应给他们办事。

她心道:­干­收钱不办事好像很招骂啊?

至于对兆佳氏,四爷大概是顾忌十三爷,就让她虽然不必说得太明白,但是可以暗示兆佳氏。

其实就是从她这边给十三爷递话,曹家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他自己不肯直接跟十三爷明示或暗示,非要拐上两个弯,美其名曰:“让他自己想明白。”

李薇:您这心思真是太……深奥了。

总之,四爷就是这么别扭的人。

不但是十三爷和曹家,其他人他也要求人家要能够领会他那复杂难言的心思,不但要跟他想的一样,还要能妥贴的照他想的去做。如果能够不用他暗示或明示,那人就能理解,那就是他的知已。

……那她是怎么跟四爷这么合拍的?

李薇突然发现了这个问题。因为她好像从来没……没猜对过四爷的意思?都是他说了,她照做。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了,她好像也没有被他这么复杂拐弯的暗示过?

要么就是暗示过?但她没发现?

她正给他通着头呢,手上停了,四爷自然就感觉到了,他轻轻拍拍她的大腿示意她。

“想什么呢?”他道。

李薇小声问:“爷,您有没有觉得有时……我有点迟钝,没领会您的意思?”时间太久了,她也想不起来是不是曾经被他暗示过,而她没察觉。

不过以他的­性­格,发现暗示不行肯定会生气的。但在她的印象里,他好像没对她生过气?

所以他们果然十分合拍?

李薇不觉得她是那么扭曲的人啊!四爷这么复杂的心思她都能在没发觉的时候配合上吗?

四爷听她这话一下子愣了,跟着就笑了,坐起来回头看她:“你才知道?朕平时跟你说话说那么多,就是怕你不明白。”

“……有吗?”她是以为他话唠啊!天生话多爱解释。

四爷深深觉得她终于领会他的苦心了,把她拉到怀里细细的跟她说他曾经有多担心她。

她都不知道,原来自从额尔赫出生前,她在他眼里就是个‘话都说不通’的人了。可她不记得他跟她说过什么难以理解的话啊?

她觉得她理解得挺顺的。

而且,四爷那副‘好蠢,拿你没办法’的宠溺神情是怎么回事?好像还很得意?

“……当时啊,朕连出个门都不能放心,你身边的人又未必顶用,只好交待旁人看着你。”回忆往昔,他只觉得当年他怎么就对她这么有耐心?

现在想着都觉得不可理解,当时真是多少正事不去办,反倒把心思都用在后宅。还拿乌拉那拉氏那种人没办法。他要是早早的能看透她,不在她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就好了。

当时还是太年轻了,总想着宫里的事就罢了,自己的府里还是要尽量人人都是好的。

李薇这会儿有点印象了,是大嬷嬷吧?四爷继位后,大嬷嬷就被送回家养老了,四爷还赏了她诰命。

“真是个糊涂蛋,当时听到你说的那些话,朕连气都懒得气。”他突然来这么一句,可把她给吓得不轻,回神过来就忙问:“您还生过我的气?”什么时候的事?

四爷突然笑起来,搂着她倒在榻上,笑过一场后,他笑叹道:“罢了,朕早知道你的­性­子了。”

他点点她的鼻子,很残忍的说了句:“迟钝成这样,朕别说生气,就是有人当面骂你,你都未必能反应过来。”

这不可能的好吧!

她直起身想跟他说理,被残酷镇压。再起身,再次被镇压,以下重复数次未果。

……

“!!!!!”她捂着嘴,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埋下头去。

这也太刺激了……

313、哭穷

今天,李薇一直觉得嘴里怪怪的。

她不自觉的捂住嘴,一边的玉瓶话说到一半不得不停下来问她:“主子?”

她放下手,清了清喉咙,总觉得喉咙里好像还含着什么东西似的。“你说。”她道。

玉瓶给她换了碗茶,想她大概是口渴,说:“奴婢是说武英殿和御书处已经把新书送来了,赵全保领着人给送到翊坤宫去了。”

李薇这才哦了一声。

先帝是个极爱读书的人,四爷也养了一个手不释卷的习惯,连带着弘昐兄弟们也都学会了,只要坐在屋里,不写字不吃饭,手上必要拿一卷书。有时读不读倒在其次,就像不拿书,手里就少点东西不自在一样。

所以,内务府里就有两个由先帝设定的制定新书的机构。一个是武英殿,一个就是御书处。除此之外像翰林院,文渊阁,乃至景山官学和长房官学,都会定期出一些新书,以呈御览。

李薇都想说这叫想面圣,先写书。

以前四爷是常常往府里拿新书,也会把神怪志异等以为她会喜欢的拿给她看。她以为这就是御书的全部了,因为先帝很喜欢给儿子们赐书,都是一批一批的来的。

但当她看到翊坤宫里所谓的呈给新帝的第一批新书时还是吓哭了。

“……一共多少?”她问赵全保。

赵全保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这是送书的书目。他念道:“武英殿呈上一千三百六十六册,御书处呈上一千一百二十册,翰林院呈上七百四十一册,文渊阁……”balabala。

李薇虚弱的点点头,也不用再看,让翊坤宫的太监接着整理,看来哪怕是从书箱中取出来,分门别类放到书架上都是一个大工程。

玉瓶嫌这里灰多,扶着她道:“主子,咱们去别处坐着等吧。”

转到正殿的屋里坐下,她接过赵全保手中的目录看,不由得问:“怎么会这么多?”

她是后宫啊,看这目录上的名字不少都不是该给后宫女子看的,什么是‘地丁入亩’?

赵全保多少知道一点儿,上前半步小声说:“主子,这些人都一门心思想让万岁看到他们的书,一口气全往养心殿送哪有送到您这里好?”

李薇顿时明白了,她还真打算跟四爷说说她这里送了很多她根本不看的书。

她摇摇头,暗自发笑。心想这人­精­子真是哪里都不缺。

目录再翻过一页,上面抄录的书名顿时就让她的眼睛瞪大了。

《佛说法灭尽经》、《佛说戒香经》、《佛说九横经》、《佛说尸迦罗越六方礼经》……

两页全是经书!

她只看后面的计数,共记一千一百余部的经书!

她刚想再问赵全保怎么会送这么多的经书来,转念就想到,这其实才是后宫女子该看的书。

……突然觉得人生毫无乐趣了。

从翊坤宫回到养心殿的一路上,赵全保和玉瓶面面相觑。他们搞不清怎么主子说要到翊坤宫来看新书时还兴致勃勃的,这会儿却又垂头丧气了?

中午用膳时,她以为四爷又是在前面跟大臣们一起用,谁知他却回来了。

不等她开心一下下,他就拿着几本书说要给她看。

《金丹大要》!《无上秘要》!

四爷摊开一本《大宗师》跟她说他今天读了这本书十分的有感触!

李薇=口=了一刻钟,连饭都忘了吃,他也忘吃了,洗漱后换过衣服坐上饭桌就开始阐述他的感触:“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

他悠悠一声长叹,一脸得道的高深顿悟:“朕时常觉得很多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出来就失了味道与意义。与世间人交往是如此,体味世间真意更是如此。”

李薇眨着眼睛,不确定此时该不该接话。

不过显然四爷是不需要人接话的,他只是看书看high了过来找人唠唠。唠完就回去了,然后把书留下给她,显然是想给她卖安利。

李薇自觉应该跟上级保持一致,用过午膳没事做就拿起他拿过来的那几本来读。等四爷晚上回来,看她窝在榻上看得津津有味,奇道:“没想到你还真喜欢读?”这种书跟素素平时爱看的戏本子可是完全不同。

他中午给她拿过来时以为就是放在书架上落灰的命了。

不过书是好书,她能读上一读,得到一些启示,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他洗漱后上榻来看她读的是那一本,见是《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笑道:“你喜欢这种的?”

李薇不好跟他说,她读一下午全靠脑补,但没想到古代人的想像力也十分丰富,而且连她也搞不清书中所写的几处神仙洞府是真是假了。

毕竟修仙文那标准的就是yy文,看就看个爽。可这些古人写的全都是真正的地名,写得也仿佛很真实,好像亲身经历。

她跟四爷说:“要是真有这种书上所写的神仙洞府就好了。”

四爷好笑的问她:“真有神仙洞府,你想求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

她心道要是真有神仙洞府,一梦几百年过去了,她就带着四爷和孩子们在洞府里钻一晚上,第二天出来不就回现代了吗?

“真长生不老的话,仙丹要多求几颗,只有自己一个人长生有什么意思?”她道,真能长生活个几百年也可以啊,那也能活到建国了。

“你还想要几颗?”四爷乐道,神仙哪里是有求必应的?要真是大造化能得一颗仙丹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李薇还算认真的扳着手指数她一颗四爷一颗,几个孩子一人一颗,李家人都来一颗,再问四爷还想带上谁不?

四爷狂笑,她都不知道能有这么好笑,一面给他拍背顺气,一面继续问:“您先别笑,您想带上谁?十三爷?苏培盛?”

四爷笑得歇气,拉着她道:“你怎么不问问朕带不带皇后?”话音刚落就见素素的脸刷的就拉下来了,也不给他拍背了,背过头去生气。

他哄道:“开玩笑呢,就带素素,就跟你,没别人,一个人都没有,乖乖啊?”

两人闹了一场,搂在一起,他轻叹道:“真遇上神仙赐仙丹,你也不能太贪心了。若是朕遇上,必定给你求一颗,若是你遇上,只给朕求一颗就行了。”

李薇这才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

她一时卡了壳,四爷半是惆怅,半是庆幸的说:“只盼朕的一片诚心,哪怕不能求得仙丹,能得一二好丹药也罢了。”

说罢他开始很有兴致的读那本《金丹大要》,一直读到十点多还不想睡觉,一边读还一边摘录。她凑上去一看,多数是某仙草长于深山,然后在那山名下划个道道。

……他大概是想派人去找吧?

还有人参、灵芝、朱砂、白术等等。

他这果然是来真的?

李薇有点感觉不大对头了。

在修仙的小说中也有欲成仙,必磕药的流派,不管是饿肚子还是受重伤,一颗药下去通常都能有奇效。

可那是yy啊。

四爷明显是当真了。他是真要炼药。

别玩了亲……

她看他写了半天,认真的样子好吓人,忍了再忍还是上去轻轻趴到他背上:“爷,睡觉吧。”

四爷放下书,反手拍拍她屁|股:“乖,你先去睡,朕再看一会儿。”

看到眼里都拨不出来了。

她一抹脸,伏到他肩头去舔他的耳朵。

他呵呵的笑,笑到最后把书和笔一放,抱起她走到里屋放在床上:“行,睡觉。”

哎呀娘啊,总算把你拉过来了。

四爷慢条斯理的解衣脱裤,上来后哄她:“都是朕的不是,回来了却把素素给忘了。”

不对,节奏不对啊。

这时再解释说她真的是想让他早点睡觉还来得及吗?

她指着桌上的钟说:“爷,都十一点了。”您明早又是三四点起来,真的该睡觉了。

“嗯。”他道,伏下来:“先亲亲。”

亲完呢?

……

亲完后当然就是睡觉了。第二天,他果然起晚了。既然晚了,四爷也不着急了,坐着用早膳时让苏培盛出去传了好几次话,把苏大公公的腿都溜细了。

李薇坐在他对面,听他把十三爷、隆科多、八爷,还有佟家那个舜家颜都喊来了。

“圣寿……”四爷拿着馒头夹着咸鸭蛋黄,摇头道:“圣寿今年就不办了。”

李薇怔住道:“不办圣寿?”颁金节后就是四爷的生日,登基以来第一个生日,不知多少人憋着趁这个机会对着四爷大拍龙p呢,不办……可是会引起众怒的啊。

就像现在,只要她去翊坤宫,就不能阻止汪贵人、耿贵人等过去给她请安。后宫里因为长年没有皇后,所以也没请安的规矩。各人要请不请全凭自觉,最多同住一宫的会走得勤快点。结果现在虽然有皇后了,但规矩也留下来了。汪贵人等都是一早先去长春宫,等她去翊坤宫了,她们再赶过去。

搞得她现在也不怎么去翊坤宫了。

“一则国库空虚,停一个月还有新年。最近也热闹过好几次了,圣寿了就省了吧。二则先帝才走,还是国丧。”他叹道。

李薇明白了,四爷这是打算‘哭穷’。

他没用过早膳,十三爷就到了。他就赶着把剩下两口馒头全塞嘴里,用汤一顺就全咽了。

等他走后,玉瓶过来请示她今天是不是还要去翊坤宫,李薇想了想说不了。

虽然圣寿不办了,但礼肯定还是要走的。他们往宫里送,她这边也不会少收。就跟那新书一样,她在四爷身边,外人看来那也是一道通天梯。

“写帖子吧。”她道,让玉瓶等人裁纸来写帖子,一个抬头,两句吉祥话,再一个落款就行了。先把抬头给空下来,到时照送来的礼单往上抄名字。

马佳氏也被叫来帮忙想吉祥话。这个也无需多出奇,比如家中有老人的,就是五代同堂,五福临门。家中有新成亲的,那就是早生贵子。马佳氏帮她大概归出几大类,她照着写就行了。

一上午下来手腕都写酸了,也不过写出了一百多副而已。今后几天里估计都是这样了,算下从今天到圣寿,也不过半个月而已,时间还是很紧的。

在府里时她交际的对象只局限在跟四爷交好,甚至只是跟她交好的一部分人中。但现在她面对的是整个大清国的权贵们。有时她这张帖子给不给,对他们来说就是个面子,意味着贵妃心里有他们这号人。她若忘了哪个,可能在她这里就是一个单纯的忘了,但在外面引发的连锁反应却会很吓人。

就是李薇也不愿意因为疏忽再惹来一场麻烦。

此时她就觉得只是马佳氏一个人估计不够用了,把查缺补漏的事全放在她身上太不保险。在没有电脑的时代里,人力才是第一生产力。

她决心再招几个人进来。只是人选难挑,要像马佳氏这样熟知京中情势,至少能做到提起个人名心中有数,那就必须有资格出入一些府邸,至少是个官太太才行。

这样的身份,还必须是四爷的死忠,进宫后侍候她这个贵妃才不至于有怨言。

下午只写了四十份就累得不行了,等四爷晚上回来时就看到她的手腕上敷着药带。白药的味道一闻就知道,他过来托起她的手腕看了看,“今天写了很多字?”

他的目光在室内一扫,不必她开口,玉瓶就赶紧上来说她今天做了什么,写了多少张帖子。

他解开她手腕上的药带,按了下她发酸到有点不敢使劲的手腕,见她不自觉的往后缩手,就道:“何必自己写?马佳氏呢?”

他给她重新换了条药带,托着她的手说:“明天还不好就叫黄升来看看。”

手腕用劲过度而已,不用太医的。

不过她还是点点头,给他解释:“我是想亲自写的才郑重。”

四爷叹了口气,他多少明白这是因为圣寿不办了,素素才要亲自写。

“朕让十三去江南了,亲自问曹寅欠银的事。”他道。

快要过年了,您让十三爷出差?

那过年时,十三爷恐怕是回不来了。

第二天,四爷把弘昐、弘昀和弘时派过来帮她写帖子了。李薇也发现她把这几个孩子忘了,她把额尔赫也叫来,热热闹闹的写了一天。

晚上,四爷刚从前殿出来就听到后殿里孩子们的说笑声,让他也不自禁的笑起来。

苏培盛看他高兴,凑趣道:“万岁,奴才听着像是四阿哥的声音呢。”

屋里弘时正指着一张帖子说:“这明明是我写的。”弘昐和弘昀都坐在一旁,看四弟彩衣娱亲。

李薇怎么看都是弘昐的字,但弘昐不吭声,弘时又太肯定,再加上她有日子没看弘时的功课了,一时就迟疑了。

这时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来把帖子拿走,她转头一看是四爷,孩子们也都纷纷起身。

四爷只扫了一眼就道:“弘昐的,弘时的字还要再练几年才能写成这样。”

弘昐笑道:“是,四弟这是逗着玩的。”

弘时也小声说:“我们逗额娘的。”

李薇一下子哭笑不得,要不是弘昐从不跟弘时似的爱开玩笑,她刚才也不会拿不准。

“这群孩子。”她跟着他进里屋换衣服时,不免小声抱怨了句。

四爷笑:“还不是你小时候爱逗他们?他们也是有样学样。”

“以前他们也没这么皮,还是弘时给带的。”弘时真是跟弘昐和弘昀太不一样了。

四爷出来后考起了男孩们的功课,李薇看时间太晚,就让人先把额尔赫送回去了。“额娘,那我明天还来?”额尔赫问。

“还来,额娘这里有好多活等着你­干­呢。”她道。

额尔赫高兴的走了,让她的心里有些发酸。宫里真的不像府里,这几日住下来,她跟孩子们都远了。不然今天弘昐不会配合弘时搞怪,额尔赫也不会连进一进养心殿都这么激动。

她在外面站了会儿,直到玉瓶小声催她:“主子,咱们该进去了。”

屋里还热闹着,四爷考完功课又让他们写字来看,弘时挨训了,四爷让他每天写一百张大字送到养心殿来。

等孩子们都走了,李薇靠到四爷身上轻轻说:“爷,我搬到翊坤宫去吧?”

四爷犹豫了下,是不是养心殿住着不舒服了?这里地方是小,又不能让她随意走动,每次她都只能在几个屋子里转转。

她道:“我想让额尔赫也搬到翊坤宫去。”

她想女儿了。

四爷笑了,搂着她轻声说:“你喜欢就让孩子搬吧,这里就是咱们的家,想怎么住就怎么住。你要愿意,弘时也可以先搬回来。”

“弘时就免了。”李薇苦笑,不过现在的阿哥所是太远了。主要是弘昐他们现在住的阿哥所位于东六宫。

“爷,要不把西五所给修一修,让孩子们搬过来?”这个她早就在想了。

四爷是一口气把兄弟们的孩子都给拉进来了,说实话他之前并没有想得太多,等下了旨才发现有些住不开。最近他正在想,弘晰、弘晋、弘昱、弘晟等人挪到南三所去,这样阿哥所就不至于那么挤了。

不过素素说的重修西五所,把孩子们挪出阿哥所也不错。一直把他们放在东六宫,他也觉得不大好。

李薇一看他心动了,马上说:“爷,我写了个折子,你要不要看看?”

四爷笑了:“你还写了个折子?拿过来吧。”

李薇立刻亲自去把折子拿过来,她还画了个简易的西六宫的图,就是大方框叠小方框,这么一画更显得紫禁城就是方框套方框,住得太密太窄了。

四爷也没想到还有图示,他认真的看下来,发现素素想的确实不少。

领进宫的四位养女公主跟额尔赫三姐妹一起挤西三所明显是挤不下,所以接进来后一直都是暂时住在长春宫左近。李薇倒不是想跟皇后打擂台,只是她原本就想四位公主进来了要怎么住。

她设想的是两处地方,一处是雨花阁和延庆殿,每处住两位公主。另一处就是春禧殿和咸安宫。主殿不能用,所以公主们都住配殿。

两处的差别是,咸安宫离得远,但宫室几近完好,稍加修葺就能入住。雨花阁和延庆殿的问题就基本需要大修。

她正在犹豫,长春宫就把公主给接来了。这封折子也没顾得上给四爷递。

现在她想把额尔赫接到翊坤宫住,虽然是一时冲动,但细想起来却觉得挺合适的。折子也拿出来,希望能从四爷这里赚几分印象分。

四爷确实觉得好,拿着她的折子推敲一番后,道:“先让端惠她们挪进春禧殿,翻过年再修延庆殿,修好再让她们挪过来。”

第二天还把她的这封折子拿走了,到了下午口谕就发到后宫了。贵妃督修春禧、咸安两处宫室,只修配殿。新年前要完工并且让端惠、端仪、端静、端恪四位公主住进去。

第二道口谕下给了长春宫,督修以崇敬殿为首的西五所,以备挪用。

然后口谕刚下了不到一个时辰,长春宫的反馈就过来了。李薇听着张起麟的复述就头疼。

长春宫的大意如下:崇敬殿常年来多用于秀女阅看,改成阿哥居所后,秀女阅看放在哪里呢?那不是误了皇上的大事吗?

虽然皇上此举是为了阿哥们着想,但阿哥们也不会为了自己想住得舒服点就让皇上委屈自己,长春宫也是认为皇上的事是最重要的事,所以崇敬殿还是继续放着看秀女吧,不用给阿哥住了,请皇上理解大家为皇上好的一片苦心,收回成命云云。

张起麟面无表情的说完,小声的道:“万岁说……没空管这种闲事,贵妃定夺即可。”

李薇有种无力到跪的感觉:“……跟长春宫回话,就说修。”

张起麟等了会儿才明白贵妃就回了一个字:修。

得了,虽然简单,但想必长春宫也不会再有话了。

转头他就把这话传回长春宫。

长春宫里,曹得意去送张起麟了。元英坐在屋里,品着万岁传回来的话,就一个字:修。

她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庄嬷嬷也听到了,皇上这是生气了啊。

她劝道:“主子,您这是何必呢?”

元英道:“这话我不说,谁来说?崇敬殿本来就是秀女初阅的地方,多少年了都是这么过来的,突然说要改成阿哥所给弘晖他们住。我不说,等到下一轮选秀时,这就是我的罪过。”

庄嬷嬷也卡了壳。

元英愁得按着额头想,等选秀时麻烦就更多了,那群秀女往哪里放?

315、不舍

官道上,一行人快马离开京城。

……

“老十三这就出京了?”九爷府上,九爷听完贴身太监丁义的话,诧异道。

“奴才在城门口瞧见怡亲王带着人出去的,都穿的是便服,一行二十七个人,除了怡亲王之外好像全是练家子。”

“好家伙。”九爷吁了声,“老十三这是打算去­干­什么啊?”

下午,八爷府上。

“宫里赏了嬷嬷去怡亲王府?”八爷正跟何倬下棋,郭络罗氏派人过来说了这个,让这两人连棋都顾不上下了。

八爷对何倬道:“怠慢先生了。”

何倬忙说:“八爷请自便,学生这就要回去了。”

看八爷匆匆离开,何倬心里多少有些忧心。前日皇上宣八爷进宫,竟是打算还让八爷管户部欠银的事。只是八爷只管收账,入库的事要交给户部官员打理。

当今实在是会用人,这一下就险些要把八爷给将死了。

何倬看着棋盘上毫无生气的黑棋,棋势固然如此,八爷仍然一步步的在往下走。

郭络罗氏见到八爷立刻就把事情给说了。

“宫里赏了个嬷嬷来照顾兆佳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刚好就在那里,看了个正着。是个姓柳的嬷嬷,人长得矮墩墩的,看着倒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新帝登基,八爷受了冷落,郭络罗氏就四处走动想请人给皇上递个话,看能不能说说情。虽然八爷说让她不必着急,可看他一天比一天消沉下去,郭络罗氏怎么都坐不住,她不怕遇冷脸,不怕去看别人的脸­色­,只要是为了他,她什么都敢做。

兆佳氏那边的脸还不算太难看,就是新任的怡亲王深受皇恩,兆佳氏就一直拿话搪塞,郭络罗氏倒不急于一时,去的多了总能留下一二香火情面。

结果今天就遇上宫里赏嬷嬷给兆佳氏。

“谁赏的?”八爷问。

郭络罗氏撇撇嘴:“养心殿贵妃。”

养心殿里,赵全保过来对李薇道:“主子,都准备好了。”

李薇轻轻舒了口气,一手牵着额尔赫,一边看看被­奶­娘抱着的弘昤。“走吧,咱们娘仨搬家了。”

从东五间里出来,多少还有些不舍和不习惯。

不过她也确实不能常住养心殿。跟四爷说过后,她就很快着手搬家的事。大件的行李进宫时就搬进了翊坤宫,养心殿这里只有她随身的东西。不过住了这几个月里,四爷赏下的七七八八的东西,攒起来也是好几大箱。

她看到的时候都惊呆了。有种大扫险发现好几件不知什么时候买的衣服和书的感觉。

额尔赫最高兴,额娘说不但让她住翊坤宫,永寿宫也把东配殿留给她。到哪儿都带着她。

她拉着李薇的手,跑去逗弘昤,一刻都闲不下来。

“好了,好了,好好走。”李薇好笑的拉住她,真是很久没看到她这么活泼的样子了。

翊坤宫里早就什么都准备好了。额尔赫刚刚走进去,百福和造化就跑出来迎接了。这两个小家伙之前都被放在养心殿的角房里,白天时也只能让小喜子带出跑一圈,平时只能窝在屋里。真是早就憋坏了。

小喜子跟出来,笑着打了个千儿,喊百福和造化回来,见喊不回来就道:“百福和造化也开心呢,今天一领过来就在院子里转圈,都不肯回它们的窝里去了。”

百福和造化应景的叫了两声,跑到李薇脚下拼命摇着它们的小尾巴。

“高兴就让它们在外面多跑跑。”李薇蹲下来摸摸它们。

这两个小家伙跟着进去,撒欢一样在院子里边跑边叫。

坐在翊坤宫里,李薇看了一圈屋里,多少有些怅然的味道。但看着下头玉瓶和赵全保俱是一脸等她夸奖的神情,她笑道:“办得很好,今天一人赏两道菜,就当是贺这乔迁之喜了。”

话音刚落,程先自外头进来,道:“主子,汪贵人、耿贵人来给您请安。”

李薇都想叹气了,她们难不成是天天盯着翊坤宫的吗?额尔赫也切了声,转头对弘昤说:“讨厌的人来了。”

弘昤跟姐姐学:“讨厌!”

李薇轻轻拍了下额尔赫:“不许教坏弟弟。”

玉瓶看上头主子们的神­色­,道:“奴婢就说您现在正忙着,先不见她们?”

李薇摇头:“我去西配殿见他们。”现在说忙着不见,到下午她们肯定还要来。那更烦。

汪贵人听说请她们去西配殿,顿时是一脸的喜­色­。耿贵人跟着她过来就是怕她再惹出什么事来,两人在府里时就住在一个院子里,现在进了宫又被分到一起了。让她想撇开她都不行。

见她这样,耿贵人忍不住道:“咱们坐坐就走,今天贵主儿刚搬过来,想必有不少事要办,咱们就别给贵主儿添乱了。”

汪贵人来了多少回了,好不容易有一次被请进去,哪肯马上就走?

“要走你走。我陪贵主儿坐着说说话,有什么差事贵主儿也能吩咐我去做。”汪贵人想得很好。

耿贵人都拿她没办法了,贵主儿自己的人都用不完,会用你来给她收拾翊坤宫?汪贵人想的就是能搬到翊坤宫来住,她想跟贵主儿一个宫。

她怎么不想想,贵主儿留你一起住图什么?图有人天天给她添堵吗?

两人在西配殿里等了约有一刻,李薇才姗姗来迟。她一进来,汪贵人和耿贵人都连忙起身。

“都坐,都坐。”李薇换了身简单点的衣服,等送走她们就能轻松点了。

玉盏领着人上茶来。

“难得你们来看看我。”李薇让过茶,笑道,“在宫里住得可习惯?”

汪氏忙道:“习惯,习惯,宫里好,这都是贵主儿待咱们的恩德。”她进来后特意打听的,原来她们的屋子就是贵妃给挑的。

李薇呵呵了下,不明白这份恩德是从何说起,不过汪贵人说完了,她就转向耿贵人:“这茶喝得惯吗?”

耿贵人道:“是好茶,妾身不会品茶,只是觉得颜­色­清,香味又浓又远,品着也好。”

汪贵人不甘的看着耿贵人,也跟着说:“妾身喝着也觉得特别好。”

李薇笑:“你们觉得好就好。”然后就喊玉瓶,“去把我这的铁观音给汪贵人和耿贵人分了,让她们带回去。”

汪贵人忙道:“不敢拿贵主儿的茶,妾身们怎么配喝这么好的东西。”

耿氏在旁边都觉得要臊死了,汪贵人这话连她也捎上了,她想奉承贵妃只管自己去奉承,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也不嫌丢人!

“大家都是侍候万岁的姐妹,汪贵人这话可过了。”李薇脸上的笑冷了点,她没这么跋扈吧?连茶都不许人喝了?

等玉瓶把茶拿过来,李薇端茶道:“我这里事情正多,就不多留你们了。”

汪贵人见贵妃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只好不甘不愿的走了。

两人出了翊坤宫,耿贵人径直走到前头,理都不理后面的汪贵人。她真是从来没这么丢脸过!

“神气什么?”汪贵人嘀咕了句,她还要生气呢。耿氏一直都嫌弃她爱拍贵妃的马屁,可当着贵妃的面,她也没少拍!有什么资格说她?

翊坤宫里,额尔赫带着弘昤在屋里玩,看到李薇进来,她抱着弘昤说:“看,额娘回来了。”

弘昤就额额的叫,李薇过来逗逗他,道:“什么时候才能叫全啊,总是额额。”

额尔赫好奇的问:“额娘,我当时用了多久才会叫额娘?”

李薇坐下回忆起来:“你啊,你大概是一岁零一个月的时候,突然就会叫额娘了,叫得又清楚又好。弘昐是一岁整,弘昀是一岁零两个月,弘时也是一岁零一个月。”

额尔赫就说:“那弘昤也快了,他也一岁了。”

等弘昤玩够想睡觉了,李薇带额尔赫去了东配殿。

“这里你自己收拾吧,想怎么摆就怎么摆。”李薇道。东配殿里大概都摆设齐了,桌上的字帖和文房四宝,墙上挂的四爷的墨宝,角落里摆的君子兰等等。跟额尔赫当年在东小院里的屋里没什么两样。

“现在这样就好。”额尔赫在屋里转了一圈,抱着个布老虎坐到她身边。

李薇看到布老虎想起来了,奇怪道:“这还是你小时候我给你做的呢,怎么又翻出来了?”

额尔赫是搬出东小院时整理行李才把这个布老虎找出来的,她是早就不记得了,听嬷嬷说是额娘在她小时候给她做的,不过她没用过几次。后来额娘就放到西侧间书房的榻上。不过到底跟屋子的摆设不搭调就给收起来了。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看着这布老虎想着额娘,叫人再填上新棉花,就这么用到了现在。现在布都快糟了,也不敢洗,用得小心翼翼。

李薇看她珍惜的样子,虽然感动但也哭笑不得:“那我回头再给你做一个不就行了?”

额尔赫抱着布老虎:“额娘给我做新的好,这个我也不会扔的。”她是搬出东小院后才知道额娘对她有多好,为了不让额娘担心,她才努力当个懂事的好孩子。看着宜尔哈和扎喇芬,她都更加为自己能有额娘护着而庆幸不已。

女儿实在很可爱,李薇回去就让人把她那套象牙的梳妆台给额尔赫送去了。

这套东西额尔赫小时候还说喜欢想要,大了却再也没提过了。孩子们越来越懂事,父母反倒越来越心酸。有时都恨不得她永远都是个小孩子,每天只要开心的玩就行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玉瓶担心的问:“主子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一边想是主子这边的事还是二格格的事?要么就是刚才汪贵人和耿贵人惹的?

李薇一面叫人去拿做布老虎的布,一面说:“没事。我就是忘了跟额尔赫说,你现在去问她想不想请宜尔哈和扎喇芬过来玩?想的话就给她安排。”

东配殿里,额尔赫听了玉瓶的传话就犹豫起来。她是想请宜尔哈和扎喇芬来玩,但是她自己搬过来跟额娘一起住,她们会不会觉得……她把她们给丢下了?

自从她们三个住到一起后,从来都是同进同出的,好像她们三个成了一家人,做什么事都要互相商量着来。

这次她就没跟她们商量就搬进了翊坤宫。额尔赫有点心虚了。

可是,进宫后的一切变化得太快,让她措手不及。跟额娘明明住得并不算远,感觉上却好像比额娘进宫,他们在圆明园还要远。

所以额娘一说,她就马上答应了。

玉瓶看二格格听了以后并没有多高兴,反而显得很为难,就说:“二格格,您不用急着决定。主子说都由您,您想什么时候请就什么时候请。再说,您请大格格和三格格来是看在你们的情份上,她们也只有高兴的。”

玉瓶这话算是解了额尔赫一半的担忧。反正再担心也已经这样了,要是她们真生气了,那她再好好赔不是吧。

“玉瓶姐姐,那我就明天请她们过来玩,麻烦你了。”额尔赫道。

玉瓶福了下,笑着说:“格格别客气,奴婢记下了,明天一定安排得好好的。”

养心殿里,四爷忙过一阵看了下表,再看行事历,已经连后天的事都办好了。他心满意足的起身伸了个懒腰,顾俨等人早在他停下时都跟着停了笔。

“都回去歇吧,今天放你们半天假。”四爷笑道。

殿上几人一听都浑身轻松,顾俨难得诙谐道:“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戴铎正­色­说:“正是,奴才与周公相约多日,今日终于可以不必失约了。”

众人纷纷笑起来,连四爷都笑了,说:“朕不但与周公有约,连五脏庙都多日未曾诚心的上柱香了。”

张廷玉拱手道:“万岁辛劳,臣等不如。”

戴铎在心里暗骂你个马屁­精­,面上也跟着一道诚恳道:“万岁之辛劳,奴才等不及万一啊。”

剩下几人也都跟着说万岁您太辛苦了云云,奴才等好生愧疚。

就算明知是马屁,四爷也被拍得浑身舒泰,叹道:“先帝把这副担子交到朕手上,朕一直战战兢兢,只能夙夜为公,不敢懈怠。”

众人赶紧再拍一回,终于拍爽了,四爷含笑道:“好了,好了,有仲卿,衡臣等助朕,也是朕的幸事。”

于是,戴铎等人也爽了,皆大欢喜。

臣子们都退下了,四爷从前殿出来,拐到后殿。苏培盛只看万岁脚下轻快的径直往东五间去了,不由得着急起来。

四爷一进东五间,被这满室的空旷弄得脚下一顿,这才想起素素已经搬到翊坤宫了。

苏培盛跟在后面越发把头往下垂。

“朕都忘了……”四爷叹了口气,摇摇头,只觉得这里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又转回前殿去。本来今天难得歇得早,他还想多陪陪素素说说话,两人用过午膳再小憩一会儿。

前殿也是一般空旷。

苏培盛看四爷面­色­沉郁的坐下来,铺纸磨墨,上前小声道:“万岁,要不要奴才再去把诸位大人都叫回来?”

四爷摇头,淡道:“都说了让他们休息半天,出尔反尔岂是明君所为?”

苏培盛不敢说了,就看着万岁爷自己沉默的接着­干­活儿。殿中的气氛也跟着直线下降,侍候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直到外面天都暗下来了,殿中点上了灯。

苏培盛看着行事历上写着‘酉时初刻晚膳’,斟酌再三还是上前提醒道:“万岁……”

四爷横过来一眼,险些把苏公公的胆子唬破了,他顿时往下矮了半截,但还是壮着胆子小声说:“万岁,该用晚膳了。”

四爷把行事历拿过来看,对着殿中的座钟,确实是到了晚膳时间了。

他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去用膳,可行事历上写得清清楚楚,这还是他自己定下来的。而且,素素出这个行事历的主意,就是想让他好好用膳,按时休息。

挣扎了数息,四爷放下行事历,起身离座。这一站起来,他才发现肩背僵疼,活动了好一会儿才缓解过来。

苏培盛赶紧扶着他:“万岁,您是去后头用,还是……”

在这里用也不能专心,四爷道:“去后面用。”

到了东五间,虽然已经点上了灯,但这里还是冷清的让他心烦。

他从头到尾黑着脸,东五间里的宫女太监也都担惊受怕的,出来进去都小心翼翼,轻手轻脚。

等膳摆上来,热腾腾的冒着香气,四爷却觉得统统不合口味,勉强用了半碗粥,只觉得不及往日香滑,没滋没味的。连膳房特意送上的牛­肉­松也只是吃着咸,没有丝毫香气。

苏培盛一直心惊胆战的看着万岁用膳,见他的筷子在桌上转半天什么也没挟,拿牛­肉­松拌粥也只喝了几口。

四爷放下筷子,苏培盛心里叫苦,这才吃半碗啊。

“……去翊坤宫瞧瞧,请贵妃过来。”四爷道。

苏培盛如奉纶音,立刻笑着说:“奴才这就去,万岁,说不定贵主儿也没用呢,您看是不是重新上一桌?”

四爷也笑起来,道:“这个时候贵主儿怎么会没用?”他看了眼被他挟过几筷子的牛­肉­松,虽然其他的菜都没动过,但也失了热呼气了,就点点头:“重新再上一桌吧。”

张起麟刚才听到吩咐就想去翊坤宫,偏苏倍盛说他去,那他就站了站。苏培盛走出来时冲他扬了扬下巴:“去,把膳桌撤了,赶紧再备一桌新的。”

张起麟十分乖觉,倒没跟他争这个先,应了声是就要去。

苏培盛也知道四爷正在重用张起麟,倒不想得罪他,就把他的秘诀悄悄跟他说:“一会儿你去膳房,找刘宝泉,跟他要贵主儿晚上用的膳单子,照那个重来一桌就八、九不离十了。”

张起麟忙道:“多谢苏爷爷教我。”

苏培盛脚上像踩了风火轮赶到了翊坤宫。

李薇正跟额尔赫吃着呢,一旁的弘昤带着小围嘴,吃得满脸都是。李薇今天让膳房给他做的是南瓜粥,结果糊了一脸的南瓜糊糊。

苏培盛进来时,李薇正拿着毛巾给弘昤擦脸:“瞧你吃的这是……”

玉瓶没听到通报,直接见他进来了,忙对李薇说:“主子,苏公公来了。”

李薇啊了一声抬头,看苏培盛还有点喘,他脸上带着有点可怜的笑,一见到她就特别利索痛快的行了个大礼,单膝都点地了。

“苏公公快起!”李薇都愣了,这在苏公公来可真是大大的礼遇了。忙道:“您这么急是怎么了?”不会是四爷出事了吧?那这奴才也不应该笑啊?

苏培盛顾不上解释,只催道:“奴才没事。贵主儿,万岁爷请您过去呢,咱这就走吧。”

李薇手上和袖子上还有弘昤的南瓜粥呢,何况晚上是跟孩子们一起吃饭,所以她没化妆,粉和胭脂都没用,连眼线都没画。听他这么说就起身往后面去,道:“那我换个衣服。”

苏培盛几乎要跺脚,上前挡住她连连作揖:“贵主儿,不用了,咱们这就直接走吧。”

李薇被他弄得没办法,只好交待额尔赫和弘昤好好待着,匆匆披上玉瓶拿来的斗篷就出了翊坤宫。

在路上,苏培盛还给她赔不是:“都是奴才想得不周全,没顾得上给您传肩舆。”

苏公公您今天可是太客气了。

李薇道:“不妨事。”就是十月深秋穿单面缎鞋走在路上有点冷。

很快到了养心殿,她刚刚进屋,四爷就起身笑着过来:“怎么来得这么慢?快过来坐下。”

她解了斗篷,苏培盛特别有眼­色­的接过去。

四爷握着她的手:“冻着了?外面的风大不大?”他是在苏培盛走的时候才想起来了,不该把素素喊过来,他直接去翊坤宫不就行了?

“外面没风,不冷。”她笑道,一眼就看到膳桌上摆的南瓜粥,“你这里也喝这个啊?我是让他们做给弘昤吃的。”她拉起袖子给他看,“你看,都吃到我袖子上来了。”

衣有污渍面君,应该是不敬之罪。

四爷是不会在意的,但难保这世上没小人,打听了之后拿这个来做怪。

她索­性­先说出来。果然四爷看到她袖子上的桔­色­污渍,笑道:“弘昤吃饭还是这么不老实,不要紧,这里还有你的衣服没?去换一件。”

这里是没有,但玉瓶跟在后面早就带来了,她跟两个宫女慢了一步跟上来了,一人提着个大包袱。

得了四爷的话,她就去里面换衣服。出来后自然是全都武装上了。

刚才离那么近,四爷好像也没发现她既没涂粉,也没涂胭脂,还没画眼线。他就没觉得她刚才的眼睛比较没有神彩吗?

坐下时,四爷道:“你在翊坤宫大概吃过了吧,要不就叫他们撤了吧?”

李薇看了眼苏培盛,见他苦着脸就猜到刚才四爷估计是没用多少,这是新上的一桌,就说:“我也没吃多少,光顾着弘昤了。正好再掂点儿。”

四爷这下高兴了,亲手给她挟了个面包卷:“这是照你说的,里面夹上­肉­松卷的。试试?”

­肉­松面包卷配大米粥,好搭配,就是这是早餐的搭配。

不过晚上吃也行啦。

她吃这个,见四爷先盛了一碗弘昤的南瓜粥喝了,说:“这个好,透点甜头儿。”

然后就着南瓜粥,他吃了两个­肉­松面包卷。

这一顿吃完已经将近七点半了,李薇今晚是肯定不会走了,她只好奇怎么四爷用完了膳不说回前头去了?

她问:“爷,你前头忙完了?”

“忙完了。”四爷还有点小骄傲的跟她说,“朕都把行事历里后天的活儿都­干­完了。”

“爷您真厉害!”李薇赶紧使劲夸他,“那今天晚上可以好好歇一歇。”

四爷点点头,带点委屈劲的说:“本来下午都忙完了,想过来找你,结果进了屋才想起来你回翊坤宫了。”说完他叹了口气,这个下午真是过得太让他不快了。

李薇听他这么说,也觉得下午好可惜。早知道她就明天再搬了。

不过现在还是先哄四爷,要承认错误。她道:“主要是没有贵妃一直住在养心殿的道理……”不然她何必搬呢?有三分是想趁机把额尔赫搬出来,剩下七分就是怕引人注目了。

再住下去,她是没事,四爷只怕就要被人扣上孝期不瑾的帽子了。正守孝呢,你后殿放一贵妃。怎么说都不好听啊。

四爷也知道,只是他也实在是不习惯。

他握着她的手半天不吭声,委屈劲都快突破天际了。

“不然就这样,等朕快忙完了,给你送个信儿,你再过来。等朕去忙了,你再回翊坤宫。”他道。

她赶紧点头:“挺好的,这样就好了。”

四爷舒了口气,只觉得万事顺心。然后就拉着她说说话,显摆:今天他办了好多事,顾俨等人走后,他自己一个人­干­了好多活儿,李薇问怎么不把人叫回来呢?

他道:“怎么能叫回来呢?朕都说了要放他们的假了。”

他搂着她挺自豪的说:“所以朕就自己­干­了,虽然麻烦点,但把他们再叫回来,朕也实在是不忍心。”

他的心思就是如果顾俨等人知道了,明天一定要感激才行。看看,万岁是如此的贴心,你们怎么能不感动?

李薇对顾俨等人不担心,他们跟着四爷久了,都摸准他的脾气了,明天肯定能表现得让四爷满意。

再拉着她去写字:抄经。抄完要供到奉先殿去。他一卷,她一卷。

抄完他把她的拿起来细看,品评了一番,给她圈出了几十个写得好的字,再挑出几个某几笔写得不到的,手把手带着她写了几遍,再问会了吗?她就说会了,并表示再也不会忘了,明天就再练练,一定能写得跟四爷一样好。

“那朕就高兴了,教出了一个好徒弟。”他笑着说。

抄完经就已经晚了,两人洗漱后上床。拉上帐子后,他拉开被子把她也给裹进来,对她又亲又揉又摸又抱。把她浑身都揉软了,然后他掖好被角,亲亲她说:“睡吧。”

然后先她一步闭上眼睛。

李薇躺在他怀里,感受到他浓浓的深情与爱意。

顺便领会了一个真理。

小别胜新婚。

316、风水轮流转

四爷第二天神清气爽的上班去了。玉瓶在李薇起来后问她:“主子,您是在这里用早膳,还是回翊坤宫用?”

她还愣了下,在哪里用早膳?反应过来才说:“……在这儿用吧。回去给额尔赫他们说一下,让他们不用等我了。”

今天站在东五间侍候的就变成玉瓶带着两个翊坤宫的宫女,张起麟在外屋侍候。屋里大半的人也都换成了太监,全都是养心殿的原配置了。

原来跟在她身边侍候的宫女们都跟她去翊坤宫了。

李薇有种自己好像是被宣召来侍寝的感觉。

用过早膳走出养心殿,初冬的太阳带着一股冬天特有的温暖洒在路上,给人的感受都不一样了。

李薇不禁放慢脚步,像散步一样慢慢悠悠的走回翊坤宫。

翊坤宫的院子里,弘昤正坐着学步车在院子里撒欢乱跑,百福和造化跟在他身前身后,他咯咯笑着去追它们,有时他脚下绊了下慢了,百福和造化还会赶紧跑回来,闻闻他,舔舔他的手和脸。

额尔赫在一边跳绳,李薇过去时让她不用停,继续跳。

“九九,一百……”额尔赫跳完一百还不停,李薇好奇的问她:“你一口气能跳多少下?”

额尔赫得意的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的贴身大宫女清河来说。

清河微笑着道:“格格上次一口气跳了四百九十七下呢。”下一秒就绊着了,可把她们格格懊恼得不轻。

李薇道:“等我去换了靴子过来跟你一块跳。”

她回屋换上羊皮短靴,靴底还加了千里路的底。再把零零碎碎的耳坠子和步摇等都取下来,换身没那么长的袍子,出来拿上羊皮绳跟额尔赫比赛。

两人比着跳,旁边玉瓶给她计数,清河给额尔赫计数,渐渐就把翊坤宫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引出来了。个个都不­干­活了,在一旁围观叫好。

苏培盛奉命过来看一眼贵妃回翊坤宫了没,见到这一幕回去给四爷学了。

“贵主儿和二格格比着跳呢,奴才都看见了,贵主儿跳得又轻又好,二格格跳得快,一眨眼的功夫都能跳七八个,奴才是数都数不及。”

四爷饶有兴致的听着,听完笑道:“素素真是个孩子脾气,翊坤宫地方还是不够大。”想想叹了声,宫里到底不比圆明园,等明年搬回去就能住得开心点了。

翊坤宫这边,李薇止步于六百六十一下,额尔赫这次是在五百二十四下的时候绊着了。等她们比完了,宫里没事­干­的宫女太监都找了绳子也在空地跳。

李薇觉得宫里热闹点好,就不让赵全保和玉瓶管他们,随便他们去玩。

都跳了一身汗,各自回屋换衣服去。出来后,李薇忙过一阵,看下时间已经到十点了,就揉着脖子站起来活动活动,再让人把点心端上来。

玉瓶送过来时,她问:“给养心殿送了吗?”

“送了,赵全保带着人送过去的。”玉瓶笑道。送到翊坤宫的点心都是一式两份,一份她接过来了,另一份只是开盖验看后就直接让赵全保领着人送到养心殿了。

李薇听到这个就没心情用点心了,不时的看看殿门口,想早点知道这点心四爷喜欢不喜欢。

四爷不爱在工作的时候用膳,当然也不喜欢用点心。不单单是嫌浪费时间,更重要的还是吃点心一般要用手拿,不管是沾到油皮还是酥皮往下掉渣、掉粉,他都嫌麻烦。以前在府里时他还没这么讲究,不过现在他批的都是奏折,事后还要发还给臣子们。

要是发给臣子的折子上不但有朱批,还有油手印、点心油渍?

以四爷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会接受这种事的发生?

所以,­干­脆饿着肚子不吃。正餐不定时,饿了又不肯吃点心。李薇想起他这个毛病都头痛。她想啊想,想啊想,还真想出来了。

以前看漫画时常有主角一行人坐在山间野店里,人手一串像糖葫芦一样的团子。李薇没吃过,光凭想像那怎么样的一种美食。但据去过日本的人回来说一点都不好吃,就是面团子。

当然,李薇不会给四爷吃面团子,她就是觉得拿根棍串着这种吃法很­干­净,绝对不会弄脏手。

于是今天送到翊坤宫和养心殿的就是她跟刘太监说过的,串串点心。

有各种­肉­串,鹌鹑蛋串,­鸡­蛋串,豆腐串,素菜串目前还发明不出来,但也有面团子串。刘太监听了她形容的把糯米团成团子,用细竹签串起来蒸熟的吃法后,举一反三,用黄米做出了黄米串串,红豆、绿豆、黑芝麻磨着粉和到面里,做出的五­色­串。

有甜的有咸的,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养心殿里,苏培盛笑呵呵的轻快的过来跟四爷说:“万岁,该用点心了。”

行事历上写着呢,这会儿有一刻钟的空闲时间。

四爷埋头工作ing,道:“不用。”继续写,头也不抬的对傅敏等人摆摆手,“想出去散散就去吧。”

傅敏等人哪敢真的撒欢跑了?特别是昨天他们走了之后,万岁自己又­干­到晚上。吓死人了好吗?

于是除了真的喝多水需要去方便的,都继续坐着­干­活。

苏培盛没说就这么退下了,他转头捧过来一个盘子,上面摆着漂亮可爱的五­色­串。黄­色­的是黄米饭,红­色­的是红豆糯米,绿­色­是绿豆糯米,黑灰­色­是糯米。

四爷先是闻到了蒸糯米糕那种甜香味,他都说过不用了,苏培盛真是越来越不会侍候了。带怒扭头一看,就笑了:“这是贵妃送来的?”

说着就伸手拿起一串黄米饭团,一串五个团子,都团得如元宵般大小。

苏培盛笑道:“贵主儿说这么着用不费事,不会弄脏手。”

殿上的人都纷纷在下头互相使眼­色­,见苏公公不知道送了什么东西上去,皇上好像就改主意了。

四爷半是因为这是素素的心意,半是点心这么吃确实有趣,再说工作只要一停下来,浑身的僵疼就都泛上来了。他起来伸个懒腰,招呼其他人:“都歇歇吧,用些点心。”

傅敏等人都谢恩退下,去别的屋里用。

四爷里坐到一边的矮榻上,洗过手后才让苏培盛把这种串串点心拿上来。

苏培盛贴心道:“贵主儿还备了咸口的,万岁要不要看看?”

四爷倒无所谓甜咸,他就是吃个稀罕有趣,吃个心意。于是点头让都送上来。卤味是带着笼屉和炉子一块送上来的,现吃现拿。四爷就看到豆腐串,鹌鹑蛋,牛­肉­丸子等。

他带着笑意,尝了豆腐串和鹌鹑蛋,然后喝两口­奶­茶润润口,再吃各种糯米团子。糯米团子都放了糖,吃起来透点甜。这一顿点心用了快有两刻钟了,但吃完后他却一点都没因为浪费时间而生气,一直到下午都保持着好心情。

看着快到六点了,手上的活也差不多了。四爷对苏培盛道:“去跟贵妃说,朕这边要忙完了。”

翊坤宫里,李薇正教额尔赫看账本。

虽说在府里和园子里时,额尔赫也没少摸账本,但宫里的账本格外不同。

就拿修宫这件事来说,在府里自然是哪里坏了修哪里,额尔赫还说难道宫里不是?

还真不是,宫里修葺分两种,小修和大修。小修就是补漆,换门槛窗户,换家具。动砖动瓦动房梁叫大修。

所以四爷一说要大修,内务府报上来的明细里就先把这几样给列出来了。

额尔赫只觉得单换瓦一项就太贵了,一片瓦就要七个钱,两处宫殿纯换瓦就要花三四百两银子。

“这里头肯定有水份。”额尔赫生气的说,在府里都没人敢这么糊弄她,这是在宫里,皇阿玛下旨,额娘负责,内务府的人都敢这么明目张胆?

李薇很欣慰,年轻人就是这样,世界是很现实滴,你们要明白。

她点头:“是有水份,可这个水分已经很厚道了。”言下之意,内务府已经很客气少算了,没有赚太多。

她这种感激下头人没亏太多的口气让额尔赫的三观都要裂了。

李薇就很乐呵的看着自家姑娘一脸‘你一定在开玩笑,我额娘不会说这种话’。正好苏培盛进来了,她就把账本留给额尔赫,道:“你再细看看,等明天我回来咱们再说。”

到了养心殿,见着了四爷,他见她脸上憋不住的笑,就也笑着问她:“乐什么呢?”一面把手伸给她。

她握住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说:“你姑娘正在那里看账本呢。”

四爷一想就明白了,他的孩子都像他,有那么一副不认输的劲头。想必是内务府呈上来的账册让额尔赫看不过去了。

“连没出过门的小孩子都能看出来。”四爷冷笑,“他们这是把朕当傻子哄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慢慢给你们算。都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李薇豪爽的一挥手。

四爷喷笑,握着她的小手说:“还是朕的素素会说话,过一阵子咱们就吃炸蚂蚱。”

转眼就是圣寿。四爷真的没有大办,于是各种请安折子如雪片般飞来,除此之外,李薇接各种牌子接到手软。

这些牌子都是请见的。李薇苦中作乐的想,就跟皇上翻绿头牌一样,她这边也是要翻牌见人的。

由于四爷打算‘哭穷’,他又不想出面。李薇作为被人打探御前内幕消息的源头之一,自然应该把这个消息不动声­色­的透露出去。

所以从十月末到十一月末,她每天都要见一拨人。那些话翻来覆去的说,到最后完全是条件反­射­。

“圣躬安。”

“宫里一切都好,太后慈爱,太妃娘娘们常常去陪太后打牌说话儿呢。呵呵。”

“唉,先帝骤然离世,万岁登基后仍然常常思念先帝,根本无心庆祝圣寿。”

“万岁刚刚登基,不欲大肆庆祝。”

……

最叫李薇说不出来的就是像三福晋或七福晋一类的,都是去过长春宫,然后还一定要再来翊坤宫走一趟。这叫重复劳动好吧?你们去过长春宫,就不用来翊坤宫了。

四爷不办圣寿的事是有口谕的,理由也都说得清清楚楚。这些人有的是不死心,一定要再看看皇上这边还有没有空子可钻。

而三福晋和七福晋她们的目的就是想问问太妃了。

毕竟自从四爷登基后,他们就没有见过太妃了。七福晋虽然­干­巴巴的,但也把意思表达清楚了。就是皇上不是说他们可以把太妃接回府里奉养吗?怎么接?有没有什么章程?

皇上您先划下道来,兄弟们好照办啊。

三福晋除了问荣太妃的事,更多的是想试探下册封世子。李薇推说这都是国事,她是后宫女眷不便Сhā嘴。三福晋又说要见端惠公主,李薇就让人把端惠请过来,让她们呣子出去说话。

等三福晋告退后,第二天侍候端惠的嬷嬷悄悄过来跟李薇说,端惠回去后悄悄哭了一场。

“早上起来被子角有点潮气,眼睛倒是没红没肿的,­精­神也不坏。”嬷嬷道。

李薇让嬷嬷小心侍候着,别掉以轻心。

相比较起来,七福晋就对立不立世子的事没什么兴趣。

李薇跟四爷学过后,也好奇的问他关于太妃们,他是怎么打算的?

四爷的打算就是第一,郡王才能够奉养太妃。不到郡王的兄弟们努力向郡王冲锋吧,朕这里好多差事没人­干­呢,都来跟朕要差事吧。

说到这个时四爷得意极了,翘着二郎腿笑着说:“朕等着他们给朕上折子。”

李薇明白了,这群兄弟按说都要封的,一年不封,两年不封,三年不封,最后嘛这个名声就不好听了。但他又不愿意封得太轻松,让他们什么都不­干­就一个个郡王亲王的­干­上了?

太妃加郡王,就是吊在兄弟前头的诱饵,让他们拼命向前奔。看你们为了亲额娘和郡王的爵位,还不肯努力报效皇上?

第二个就是虽然太妃出宫奉养了,但四爷还是会给太妃们发份例,等于还是宫里出银子养着太妃。太妃出宫奉养更多的是为了天理人伦之情云云。

四爷这是怕有人说为了省银子,才不想养太妃们的吗?

李薇多少有点能感觉到。但说实话养太妃们并不花钱。四爷核定的太妃的份例还跟她们做妃子时一样,一年三百两。

三百两,够­干­什么呢?

东六宫除了宁寿宫外,其他几宫的太妃加起来一年也花不到五千两。这算钱吗?

不是李薇太豪,就是账册看多了,各种大数字从眼前滑过,给太妃的三百两真的不算多啊。所以也不怪宜太妃现在还常常告病,宁寿宫也时不时的派人过去看看,让她安心养病。

……李薇觉得太后现在一定挺乐呵的。

四爷的生日之后,很快就变冷了。几乎是一夜之间,外面就滴水成冰。

李薇听到他起来的动静,也爬了起来。他回头说:“你接着睡,还早呢。”

她披上羊皮袍子下了床,拉着他看外面屋檐下挂着的一排冰溜子,在黑夜和灯笼的光的映照下,这一排冰溜子都跟水晶一样漂亮!

“真好看啊。”她说。

四爷看了一眼,哄她进屋:“你喜欢就等起来了再看,外面都结冰了,裤子也不穿就跑出来。”

李薇只好先回去穿衣服,这一起来也不困了。主要是最近两人晚上睡一个被窝,暖和的连脚丫子都是暖的,睡得特别踏实。睡眠质量高了,起得早也不困了。

四爷看她进屋,对苏培盛说:“去让人把冰灯抬几个来,就摆在廊下。翊坤宫也送一些过去。”

苏培盛记下了,问:“万岁,宁寿宫和长春宫用不用也送几盏?”这个嘴他必须多,万岁想不到的,他提醒一句是应该的。

四爷想了下,还不到看冰灯的时候,送去宁寿宫也讨不了好,就摇了摇头,苏培盛就明白了。他还长了个心眼,送冰灯去翊坤宫时,特意叫人在冰灯外罩了一层蓝布,悄悄送过去也没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李薇穿好衣服从里屋出来,陪着四爷用了一碗牛­肉­汤,送他去了前殿,她就可以准备回翊坤宫了。

结果刚出门就看到廊下摆着一盏盏到膝盖高的冰灯,有百兽,八仙,十二生肖等等。一个个在她的脚边发着淡淡的光。

苏培盛已经走了,特意留下了他的徒弟张德胜在一旁侍候着。

李薇不由得放慢脚步沿着廊下来回走了几遍赏灯,他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贵妃您瞧,这是八仙过海,这是张果老倒骑驴,这是兰采荷。”

他也是能说会逗的,一张嘴舌灿莲花般,还能不重样子的说个不停。

李薇从黎明赏到天亮,他就跟着说了半个时辰。

这份毅力真是叫人服气。李薇赏完让人先把冰灯搬回冰库去,再叫玉瓶赏张德胜,好歹也是在府里处过几年,有些香火情。

四爷一当皇帝,身边的人肯定就来了个大调整。现在王朝卿和王以诚兄弟两个都在御前侍候了,张德胜还是跟在苏培盛身后跑腿。也怪不得他着急。

李薇是不可能帮他在四爷跟前说话的,赏些银子算是谢他陪了这么长时间,还说了这么多话。

玉瓶把荷包塞给张德胜,道:“张哥哥辛苦了,主子赏给你喝茶。”

张德胜立刻就要再把荷包塞回给玉瓶,道:“好妹子,银子哥哥有,给你花吧。”

玉瓶不肯要,推了他要走,张德胜又说:“那等哥哥买了胭脂给你拿过去啊。”

“我真不用。”玉瓶是既有些可怜他,也有点烦,看主子都走远了,道:“不说了,我先走了。银子张哥哥自己留着吧。”

她跑了,张德胜要追不敢,只好盘算着托人从宫外带些胭脂水粉头钗什么的,回头给贵妃身边的几个丫头都送点儿。

“张哥哥。”赵全保在刚才就看到了,等玉瓶走了才过来。

“赵哥哥!”张德胜连连哈腰作揖,“赵哥哥,进屋喝茶!我那里有好茶!是我师傅的!”说着就要把赵全保往屋里拉。

赵全保让开他的手,笑着说:“改日吧,贵主儿那边还有差事呢。张哥哥请了。”

张德胜不敢拉玉瓶,更不敢拉他了,只好也作揖道:“赵哥哥贵人事忙,小的就不耽误您了。”

赵全保对着他潦草的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张德胜站在后头,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心里真是各种滋味都有啊。

十年风水轮流转。如今人家,才是正正经经的哥哥了。

317、胭脂虎

天冷了之后,宁寿宫的份例单子里多出来了几件冬装。

这显然是太后在用自己的份例给太妃们做的。四爷却很不高兴,让人把一个月前的冬季份例找出来,核查是不是亏待了东六宫的太妃们。

其实并没有亏待,其实就是可着份例做的,一分都没多。

李薇看到账单明细都有些愣,因为感觉上并不佩宜太妃、荣太妃、惠太妃这些‘娘娘们’。拿她来说,每年送来的份例里,各种布料绝不会只有一匹。不管是织金、闪缎、妆缎、花缎等,通常都是一­色­一匹,或一个花样一匹。有时花样好了还会多给几匹。

总之,绝对不会不够用,倒是她每年都在发愁新衣服做太多,穿不过来怎么办?去年、前年没上过身的还有,送人都送过好几轮了。

但照着宫中的份例,妃一级确实是这个份例。一年大概五十匹布,别看多,不能上身的粗布、蓝布等就有三十匹。余下能做成衣服上身的,还要分成夏天的,冬天的,春秋天的,做里衣的等等。

能做冬衣的衣料总共只有五六匹。

一位娘娘,做一冬的衣服,怎么着里外要有三五身换洗的吧?过年那时天天都要见人,不说一天换几身,每天换一身要有吧?

所以,四爷虽然没有克扣太妃们,但太妃们确实连这个新年都过不下去了。

宁寿宫这才出手,不管是看着往日情份,还是替四爷补漏,反正太后要做衣服,内务府不会不长眼的说您的份例用完了。

但四爷犟起来了,跟那关到圈里驴似的在屋里来回转圈。

“朕没有亏待她们!宫里多少人都能过,就她们不能过?”四爷越说越生气,气呼呼的坐下:“朕现在连修个宫都要估量着修,这边铺了瓦,另一边就想办法省钱,不敢再换家具。结果她们就为了几件衣服就去宁寿宫哭?这是什么道理!!”

李薇在他生气时一惯都是闭嘴的,她只奇怪现在四爷不生闷气了,有火就痛痛快快的撒出来了。

可是她在一边看着还不行,四爷对她道:“明天你去给太后说,不能惯得她们的臭毛病!衣服不给她们做!”

李薇:这任务太艰巨了,臣妾做不到啊。

再说万岁您忘了吗?宁寿宫这事传到您耳朵里的时候,衣服已经做好了。难道还能叫内务府再收回去拆了?还是叫太后不用送出去了?

四爷的气还没撒完,还拿她说:“素素都知道节省,每年的衣服穿不完还发愁,还知道可惜衣服,连朕那边的衣服不要了,你还要拿回来穿。”

李薇被夸得脸红了。

他坐下叹道:“一个贝勒侧福晋都知道的道理,这群享惯了福的太妃们反倒不知道了?朕就不相信,她们往年的衣服都不能穿了?这第一年就给朕找麻烦!”

李薇也反应过来了,四爷这话没错。太妃们不可能往年一件没上过身的衣服都没有了,也不可能往年得的布料全都做成衣服了,一匹好的都没攒下来。

四爷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她们这样找事好像真的没安好心啊。

晚上,她给他顺了一晚上的毛,第二天回到翊坤宫后,就让赵全保去宁寿宫递话,看太后有没有时间见她。

赵全保在宁寿宫认了个­干­爹的事她是知道的,此时就说:“我那里有往年给万岁做的两件皮坎肩,你拿去给你­干­爹吧。”

赵全保受宠若惊道:“怎么能叫主子破费?些许小事,奴才平常也没少孝敬他……”他觉得可惜了。

李薇笑:“那就一件给你,一件给你­干­爹,你先挑。玉瓶,带你赵哥哥下去。”

果然这回赵全保跪下磕头,千恩万谢的去了。

皮坎肩确实是给四爷做的,不过他不喜欢。都衬的羊羔皮的里子,一件青缎面滚蓝­色­边,一件暗蓝面滚银­色­边。他嫌这颜­色­看着脏,不肯穿,从拿过来就压箱底了。后来她整理东西翻出来,可惜了,可是给弘昐他们穿太老气,只好就这么一直放着。

本来是打算给李文璧带去的,但想着还不如给李家送衣料让他们自己可着身材做,四爷跟李文璧不一样高,穿着也未必合身。

何况,一说是给四爷做的,那简直就镶上了一层金边!那就是金字招牌。就跟她当年去逛旧货街,看到一个二手的驴牌手袋,那人要价四百(现在想应该是假货),但摸着像真皮的,她差一点掏钱买了。就是想就算是二手,也是个名牌啊。

四爷就像是名牌,他的东西哪怕是穿过的,旧的,不要的,那都是好东西。

她让赵全保去送礼,也是想侧面打听一下太后的意思。这个,四爷的要求实在太难办了。不过他是皇上,万岁爷,他想­干­什么,再不进道理也要照办的。

而且,她觉得太妃们也没有那么无辜。

赵全保很快回来了,打听得还算清楚。

就在气温骤降的某天,一直病来病去的宜太妃,真病了。大概是夜里盖得被子太薄,过冬的炭还没送来,结果夜里宫女发现屋里太冷没办法点火盆,只好临时找厚被子给宜太妃换上。不知道是不是换被子的事,反正宜太妃是真的病了。

早上,太后用早膳时,景仁宫就急火火的跑来说要请太医。太后让人去看,回来说宜太妃正在发烧。

既然是真病,那也没什么话好说的。请来太医,开药治病。

不过真病当然没有假病轻松,宜太妃用过药后病势依然沉重。低烧几天后开始咳嗽,吐浓痰,高烧不退。

太后一面让人给宜太妃治病,一面给东六宫的几位姐妹都来了次体检。幸好生病的只有宜太妃一个,但传回来的话就是多数人都说今年的冬衣不够穿……

冬衣从上身起,很少有人在冬天洗它,都是穿过一冬后,在春天再拆洗。

所以冬衣不够穿显然很奇怪,太后叫人细查,才发现冬衣做的吧,普遍缺今短两。棉衣里衬得棉花都有些略少。皮毛斗篷和坎肩等,也都有毛稀,毛寡,掉毛等种种问题,一看就知道这是积压多年,保存不好的旧皮做的衣服,虽然看着鲜亮,但不能上身。

内务府的这些招数,太后是心知肚明的。先帝妃嫔中受宠的本来就是少数,像那些太嫔,太贵人等,竟十有八、九全都吃了暗亏了。

太后先让人从她的旧衣里找出一些给她们送去,但过年也不能让人家穿旧衣,所以才从自己的份例里出,给她们做几件新衣服。

这前因,后果都有了。太后实在是为皇上煞费苦心。赵全保能把事情打听得这么清楚,全赖太后那边也是要借此把事情说清楚,免得四爷误会。

……可惜四爷已经误会了。

李薇只想叹气。不过还是去宁寿宫了一趟,全当去看望太后了。

等晚上四爷回来,他也是在等她的解释。她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重点在这回不是宜太妃等闹事,而是太后发现太嫔、太贵人等受了委屈。

“太后娘娘也是不想让您烦恼,才动用了自己的份例。”李薇努力把话说的缓和些,实在是昨天他的火太大了。

是过年事情太多?还是外面又有人给他找事了?

四爷沉着脸问:“都有哪些人冬衣做得不好?”

“布太贵人,袁太贵人……”李薇挨个数,都是先帝后宫里长年无宠,但也都熬到现在,还都被追封的。至于那些连追封都没混上的,她们的冬衣如何就无人关心了。

就说太后的善心也不是无差别泼洒的,她能记得关心下那些太嫔和太贵就已经不错了。

四爷听着数了至少二十几个人名,几乎是东六宫里大半的人都给点名了。等于除了宜太妃那几个外,剩下的一个没拉下。

他的脸顿时就黑得无以伦比。

但叫李薇庆幸的是这回他没再发火,而是把气憋回去了。

太好了。

当四爷憋气的时候,会更接近当年在府里时的四爷。这天晚上,他就十分平静的写字,上床。连睡觉前读书时都跟以前一般无二,看到有趣处时还指给她看。

李薇忙凑过去看,见他指的一段是:圆三五,寸一分,口四八,两寸­唇­……

这有什么好看的?好像是在说什么东西的大小长相?

她的目光往右侧移,此章节名为:鼎器妙用章。

李薇的脑补瞬间歪到十万八千里外。

原来四爷的睡前读物是《金丹大要》,修仙的书哦。炉鼎神马的,虽然这一段可能真的在说炼丹的炉子,但是……修仙有没有采补一说?

她就拿这个去问四爷了,至少四爷目前学的都是正统修仙(?),不是YY小说。

“采补?”四爷合上书看着她,“采­阴­补阳?”

她点点头,期待的看他。

“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他好奇的问。

大冬天的,两人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多么合适来聊点这种话题啊。

四爷想了想,十分正经严肃的给她解释起采补来,还很贴心的用了她能听懂的例子:《西游记》。

他说采补不止是以­阴­补阳,还有以阳补­阴­。比如西游记里唐僧­干­嘛那么多女妖怪缠着他要吃他,要跟他成亲呢?就是因为唐长老乃是一个绝佳的纯阳之体,西天佛子降世,正、清二字都占完了,女妖怪跟他春风一度,顶过去外头睡上千儿八百的。

李薇听他侃唐御弟跟女妖怪不得不说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最后直接侃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四爷已经去前殿了。

她回了翊坤宫,下午就听说四爷一大早把八爷叫来臭骂了一通。

李薇才知道他这邪火冲谁去了。

不过她也想通了一件事。以前四爷把火憋着,只对着苏培盛他们撒,那是因为那都是他的奴才。

现在全天下皆他奴才了。

所以他想骂谁就骂谁。骂八爷,也是因为在四爷登基前,也就八爷管过内务府几年。

等他骂完八爷,就赶在新年前把内务府的总管抹下去两个,换上了两个自己人。其中一个是李薇的熟人,就是马佳氏的丈夫,傅鼐。

她也是听马佳氏说起的,她说的时候简直整个人都在冒幸福泡泡,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万岁隆恩浩荡,她要全身心的为万岁服务’的气氛。以前马佳氏也是真心在服侍她的,但从来没有今天的感觉这么明显。

等下午弘昐过来请安时,也悄悄跟她说傅驰这几天都高兴坏了。

在过年前能有这个喜事,对傅家来说绝对是最好的新年大礼了。李薇也趁机赏了马佳氏不少东西,让她回家放假。过年时就不用过来了。

结果马佳氏回一趟家,把东西都送回去后又回来了,十分严肃正经的说主子这里离不开人,她不能只顾自己。李薇怎么说都没用,她就是坚持要继续留在宫里‘替主子效力’。

其实,离了马佳氏也真是不行。

过年是宫里最忙的时候,四爷也忙翻天了。他这几天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从前殿回来后,在东五间里继续写福字。

弘昐等人也都被布置了写福字的任务,李薇想说她也能帮着写,四爷用‘乖去一边玩吧’的语气说:“好,你写了赏出去也不错。”

李薇就觉得很囧,不过说了要写也不能不写,只好每天他在这张桌子上写,她在旁边的桌子上陪着写。

这时她才知道,以前先帝每年写的福字有不少都是让儿子们帮着写的。可惜的是四爷的儿子太少了,不够分的。这个福字,他还坚持要自己写,再不济也要有爱新觉罗家的血统,怕以顾俨等人都没被布置写字任务。

十三爷远在江南,于是十四爷就被抓了壮丁,还有五爷和七爷。十五,十六两个也被要求写福字。

三爷想写来着,特意趁着四爷写福字的时候来求见,然后讨了这个差事,兴高采烈的走了。

李薇见四爷写得好好的出去一趟,回来后心情还不错。她明明记得刚才出去听说是三爷求见,他还黑了下脸,怎么这一会儿工夫心情就好了?

诚郡王什么时候这么有办法了?

等两人写完字洗手喝茶时,四爷才用十分满足的语气把三爷特意来求着写福字的事说给她听,颇有‘朕心满意足了’的味道。

除了这几人外,余下的再没有兄弟被四爷‘恩典’能写福字了。

李薇这才明白,原来在她看来像是繁重的工作,也是四爷召示亲近的一种方式。被他选出来写福字的都是他喜欢的人。

等到除夕那天,福字终于发下去了。

李薇还以为最后两天要熬夜呢,结果听弘昐说原来搬到南三所的弘晰等人也被要求写福字了,比起他们在外面的阿玛们,这些皇室第三代倒是都很好运气的没有被四爷另案对待,全都一视同仁了。

写完福字后,除弘晰外,弘晟等人也没有回府。四爷的意思是回府后还不是日日天不亮就要进宫?何必让孩子们回去来回折腾?所以­干­脆留到宫里,十五之后再放假。

而且,过年上书房不休息。

师傅们都休息了也没事,朕来给当你们的先生。给你们布置功课。

……真想为小阿哥们掬一把同情之泪。

转眼间,雍正朝的第一个新年到了。从今天起,就是雍正元年了。

老天爷很给面子的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

前几日下了一日夜的的好雪,整个紫禁城都被雪给盖住了。

李薇还是天不亮就要去宁寿宫,然后奉太皇太后和太后等人去坤宁宫祭祀,然后再回各宫独自庆祝。

虽然新帝有皇后,但以前留下来的习惯还是没那么容易打破的。

雍正朝仍然是长跪了之后,各宫独自开宴。

翊坤宫里热闹得快翻了天,李薇也是没想到居然会来这么多人。最重要的是兆佳氏扛着那么大的肚子还是进宫来了!

李薇看到她进来时眼都瞪大了,忙叫人扶去一边的屋里,再叫人太医院请个小太医过来。免得她大着肚子再跪出个好歹来!

“不是说了让你不必进来了吗?”李薇道。

兆佳氏身边还站着柳嬷嬷,李薇想说柳嬷嬷两句,可也知道她只怕劝不住兆佳氏。

“不怪嬷嬷,是我坚持要过来的。”兆佳氏马上说。

李薇轻轻叹了口气:“我也是担心你。十三弟不在京里,你一个人在家可不能出了事。”

兆佳氏扶着肚子说:“皇恩浩荡,允祥能一口气就越过众兄弟封亲王,这都是万岁待我们的好。我们怎么还能再恃宠生娇?仗着万岁待我们好就不知分寸了呢?”

这话还真是。兆佳氏来,比她听话留在府里养胎要好得多。至少在四爷那里的印象分肯定高。

只是……这样难免生分了些。

李薇只觉得现在四爷越来越像当初的先帝的。下头的人也是一步也不敢走错,一句也不敢说错。明明是至亲,却像隔着一道天堑。

兆佳氏拉着李薇的手说:“何况娘娘也赏了我嬷嬷,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谢谢娘娘的。”

李薇道:“只要你和孩子都好好的,就是谢我了。”

晚上,李薇跟四爷说了兆佳氏的事,道:“我看她那个肚子吓人的很,就让她明天不要来了。”

四爷叹了声:“怡王妃一向胆小,这样不是显得朕不近人情了吗?”

李薇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想替兆佳氏再说两句话,他却让王朝卿取来笔墨,写起了信。

她只好在一边给他磨墨铺纸,看他抬头就写:亲亲吾弟允祥……

李薇:==

往下看,四爷就是写你在外头辛苦了,四哥知道你的辛苦都是为了差事,朕都记在心里了,等你回来好好赏你。这个好年咱们兄弟虽然不在一起过,但是共赏这一轮明月,你我的心就这样连在了一起。

李薇:==

四爷继续写,你的家小不用担心,朕让贵妃照顾着呢。你的王妃怀着孩子,大小都好,贵妃赏了嬷嬷下去,这个嬷嬷是一直侍候贵妃生孩子的,朕的额尔赫、弘昐、弘昀、弘时、弘昤都长得又健康又好,所以你的儿子也会平平安安的落地的。

李薇觉得这一段写得还算写实。

四爷往下继续:等你回来,朕给你的孩子起名,让他从小就跟朕的孩子们一起读书,日后他的前程朕也包了,等他落地男的封铺国将军,女孩就封县主。

李薇略皱眉,这个恩赏会不会太大了?

结果四爷发散起来没完了。他的结尾是:这个江山是爱新觉罗家的,也是朕与你兄弟两人的,朕能有你这个好兄弟,这江山一定能越变越美。皇阿玛在九泉之下看到了,也会为你欣慰的。

大概他自觉写得十分感人,所以写完封好就让人四百里加急给十三爷送过去了。

只是李薇觉得吧,十三爷接到后说不定会吓死……

果然没过几日,十三爷同样用四百里加急回信了,先是叩谢皇恩,说他在外面也感受到了皇上的恩德,九千里河山都在为能被四爷这样的明君统治而欣喜若狂,他所经过的地方的所有百姓都在欢呼,喜极而泣。

李薇:你们兄弟俩一样夸张。

然后十三爷就说江山是四爷的,是先帝亲自选出的新君。他是个不中用的阿哥,先帝一直都不喜欢他,他没用,他愚蠢,他蠢得冒泡,蠢出了水平。

李薇:==

十三爷表示,是皇上万岁给了他新生,告诉了他以前有多蠢,皇上四哥一直在照顾他,没有四哥的指引,他只怕早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样的废物了。四哥是他的指路明灯,人生导师,伟大到无以复加的人物,他站在四爷身边,就如萤火之光与月亮,简直没有可比­性­。

所以万岁您的话实在叫奴才不胜惶恐。

最后十三爷说了超多的问题问他四哥,好像离了四哥他连怎么跟人说话都忘了。把他跟曹家、李家等每一个人说的话都写出来,还写了他是怎么说的,然后必要缀上一句‘臣弟驽钝,不知这么说可不可以,求皇兄指正’。

四爷回他的问题也回得不亦乐乎,十三爷送来的信有好厚一摞,四爷回了更厚一摞给他。

整个新年里,四爷都在想方设法的给十三爷送去指导,哪怕是回信还没来,他回来后也要抱着江南那边的各种奏疏写节略,然后推测曹家和李家会有什么反应,十三爷可能会遇上什么难题?

他还来问李薇。

李薇能说什么?她就看过几集康熙微服私访记,里面好像也有这方面的内容?

她就说往钱塘江里洒金叶子啊(好多年她还想去那里捞河泥,说不定能捞到金子),从当官的手里买字啊(这好像是李卫当官?),剩下就是权­色­交易了。找一个小尼姑庵,在里头放一个身世凄楚的绝­色­小尼姑。

四爷听得哈哈大笑,道:“你这都是从哪个戏本子里看到的?还落难千金?”

李薇心道本来就是为了博你一笑啊。

然后他居然就把这一段当开玩笑给十三爷写过去了!!还道,朕之贵妃十分忧心,你会在那里遇一红颜知己,回来后将兆佳氏抛诸后。不过她也时常这般忧心朕,常至茶饭不思,困坐泣泪的地步,朕真不知女子是不是都会如此,叹也。

叹个P!!!

没看出来她是在开玩笑吗?!

然后她把这一页给夺过来了!强令他不许这么写!

四爷举着笔瞠目结舌的看着她,求饶道:“朕不写,朕不写。”然后摇头叹气,“真是家有胭脂虎啊。”

318、春耕

正月十五,宫中在御花园悬灯数百,万岁亲奉太后同往赏灯。

李薇裹着银狐皮的大斗篷夹在人群里,前头四爷扶着太后,皇后跟在后面,再有十四福晋完颜氏,成太妃、荣太妃等人皆被自家儿媳­妇­掺扶着,端得是一派天家亲情图。

她只觉得好想回屋里烤火啊……

不是她跟大家过不去,也不是她体会不到这浓浓的亲情,更加不是­鸡­肚皇后跟在那后面!

实在是因为天太冷了。

今年难得下了好几场的大雪,都是一下一整夜,到早上出太阳就停了。所以之前李薇出门时,只需要赞叹‘好美的雪景~’就行了。

结果四爷非要赏元宵灯。然后她就一边布置灯一边盼着今晚千万别下雪,千万别!

不过现实嘛总是乐于给人一巴掌的。

她轻轻呼了口气,只觉得脸都冻硬了。

一边的玉瓶给她撑着伞,小声说:“主子,手炉还热吗?”

她点点头,见四爷已经领着太后逛完东边往西边去了。他不会真打算带着太后逛完整个御花园的灯吧?就算御花园小的很寒酸,那它也是个皇家花园啊。

您小心再把太后冻病喽。

不过,显然太后娘娘不是那么傻二傻二的人。四爷游兴正足,太后娘娘回头冲站在角落的李薇一招手,笑意盈盈的说:“瞧这傻孩子,自己一个人站在那里有什么趣儿?快过来。”

不幸被点名的李薇只好上前。

四爷转头看到她,也是不自觉的一笑——特别有内涵。

她走过去先对他屈膝,再对太后屈膝,再对皇后屈膝,然后是剩下的人都对她屈膝。

至少这膝盖数上是她赚了。

太后含笑把她的手交到四爷手上,一本正经的笑着说:“我不逛了,你们陪万岁逛吧。”说完人家就光明正大的转身走了!

娘娘,有你这么坑人的吗?

皇后上前扶着太后,笑道:“儿臣陪您回去。”

太后冲她笑笑,两人就这么走了。太妃等人也带着儿媳­妇­们跟着走了。

然后,原本跟在四爷身后的尾巴们,此时不知道领会了什么­精­神,也都纷纷告退了。

李薇:==

不用你们一副‘万岁和贵妃凉凉要独处’的样子!

这边,四爷用力握握她的手,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后,迈步往一盏悬在梅树上的花灯走去。她只好被他牵着过去。

站在花树下,枯瘦的梅枝上白梅与落在枝头上的雪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周围的人都站远了,四爷赏着梅花,低声道:“刚才又醋了?怪不得半天没看到你。”

那是因为太冷!

她动动手,他握着不放,还捂到手心里说:“怎么又冻得跟冰一样?明日起跟朕一起喝牛­肉­汤。”

哼。稀罕。

他对她笑,“真是个磨人­精­。”然后趁她未注意,把一枝小指长短的梅花Сhā在了她的头上。

都说梅花乃是幽香,可她此时却不觉得。反觉这梅花香浓烈得很,灌得她满鼻满口都是这种香味。

然后她就不知不觉陪他在这里罚站赏灯,他还赋诗来着,诵了好几首,她听了只觉得­唇­齿留香这句话太对了,听着好美,真是享受。

最后还是他摸了下她的脸,说:“你这脸都冻僵了,怎么不说呢?”

那当然是后来也不觉得冷了啊。

他就拉着她一路从御花园往回走,路过翊坤宫时她看看他,他也犹豫了下,还是把她拉到养心殿了。

一进屋就是一股让人憋闷的热浪。等脱下斗篷后,她开始觉得脸上痒痒的,心道坏了,不会脸上冻坏了吧?

四爷扭头看她小心翼翼的摸自己的脸,走过来拿下她的手,他捧着她的脸看,轻轻摸了摸问她:“冻着了?”

“不知道,有点痒痒。”她道。

他让人把灯移近,细看,不像有事,但也怕有万一,就喊苏培盛:“取玉红膏来。”

取来后,他亲手给她涂了一层,中间她想说她自己来都被他给拒了,他说‘这事你不行,你又看不到’。

她就只好乖乖仰着脸给他涂了。

他涂药认真细致,严肃至极,叫她一边想不用这么郑重吧,一边忐忑,不会真有事吧?最多是今天的天气太冷,脸让疵着了。

黄豆大的一小粒药膏,他硬是涂了快有半盏茶。等他终于涂完,让人把药膏拿下去,叫水来洗手时才道:“朕看并不严重,不能用太多药,只捡几处涂上就可以了。明早再看。”

等第二天早上起来,她还迷糊着呢,他就叫人举灯过来看她的脸了,她半眯着眼睛仰脸继续让他看,过一会儿他看完轻轻松了口气:“看来是没事了。”

结果用早膳时,玉瓶就给她端上来一碗药汤。

她看四爷,他也看她,道:“你一到冬天就手足冰冷,这是气血不足。这人参养荣汤,以后你每天用一剂,吃个几天再看。”

李薇表示她只知道人参养荣丸,这养荣汤跟那是一个方子的东西吗?

她问,四爷还跟她解释说这人参养荣汤专职调补气血,温通血脉。里面除了一味党参外,其它都是很平常的温补药材,像大枣、姜片、茯苓、当归等。

至于养荣丸嘛,不及汤药好用。

“熬这药也不费事,就让他们给你日日熬一副。”他这么说。

李薇还能怎么说?谢主隆恩。她天天让他吃这个喝那个的,这回他让她喝药,她就喝吧。

索­性­这药也一点都不苦,闻着一股参味。喝完后浑身都暖洋洋的。

亲眼看着她喝完药后,四爷满意的去上班了。

是的,过完十五元宵后,雍正家的朝廷就要正式上班了。

上班好,上班妙,上班呱呱叫。全天下没有比上班更幸糊的事了。所以大家都十分的欢欣鼓舞哦。

李薇也同样感受到了养心殿里众人浓浓的欣喜之情,到了十点就让人送点心进去了。

……好歹能歇个一盏茶的功夫吧。

以前先帝那会儿,十五过后四爷至少能在家里再歇上三四五六七八天,想必京中其他人也是一样。而且,先帝通常过完年就该忙出巡的事了,好几回都是二月份就离京了。所以大家过年后最多再加一阵的班,把大老板送出京后就撒欢了。

可四爷显然没有出京的意思,人家就是正式上班了。

前朝如此,后宫里却还带着年味。穿梭往来的宫女太监都还面带笑意,各宫主位们没事­干­的还会东西六宫里串串门。

李薇这里就接到了好几个来自东六宫的小帖子。

不得不说,宫中女子都有一手好字。荣太妃和宜太妃写来的小帖子端得是风流无匹,两行小诗那么诹,让李薇都不免心生向往之情。

小帖子多数都是请喝茶,请聊天,请赏花,请赏画等。

过年宫里除了放烟花,一场宫戏都没叫。四爷都吩咐了,宫戏里年纪大的都可以给银子遣出宫了,他大爷打算未来三年里不看戏。宫戏不开张,白养着那么些人没必要。等后年再重新采买新人就是。

所以太妃们的小帖子请的都是静坐聊天的小节目。

李薇一开始是视而不见的。但显然太妃们的小帖子不止发往了翊坤宫,长春宫也接到了。皇后本人虽然无法前往,但宜尔哈、扎喇芬,乃至端惠等几位公主都去过东六宫了。

额尔赫身在翊坤宫没有被拉过去,她悄悄跟李薇说,宜尔哈特意‘奉命’过来邀请她一起去。

“不过大姐姐跟我说,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坐着陪太妃娘娘们说话,而且还Сhā不进去嘴。说她要是我就不去。”额尔赫心里很感激宜尔哈的提醒。

“额娘,我看大姐姐她们也不想去,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啊?”她道。

李薇……有些犹豫。

长春宫这样做明显是有用意的,虽然她猜不出来。而且,她觉得四爷未必知道这件事。毕竟他的眼睛盯着前朝就盯不完了,不可能后脑勺上还长只眼睛专盯后宫。

她犹豫的是,要不要这么大公无私的为了四爷和宜尔哈等女孩,来跟长春宫对上。

……说实话有些圣母,多事,外加没事找事。

可是,她又很清楚四爷敢对后宫的事这么大撒手,不就是信任她吗?她能感觉到,四爷对她是有很大的期待的。

所以她真的独善其身了,首先对不起的就是四爷。

让他在顾着前朝的同时还要盯着后宫的是是非非。她不想让他失望……让他觉得,是他高看她了,原来素素做不到啊,她就是个只适合养在屋里的小女人,什么正事都不应该交给她去办。

……她没这么无能。

她不是个天生的米虫。

她在现代时一毕业就找到了工作,还想­干­兼职,还想攒上几年钱凑个首付,新婚姻法一出台,她就打定主意自己买房了,就算日后找男朋友结婚了,大家一人一套房,都是婚前,谁都别图谁。

她也曾心怀大志,不说顶天立地,也是个新时代的独立女青年。

不就是管管宫里的事吗?不就是要跟皇后对着­干­吗?她都跟她对着­干­快一辈子了,连儿子们都快对着­干­了,她怕什么啊?

以前是情势所逼,她不得不招架。现在却到了临阵击鼓的时刻了。

她不打算抽身退步。此时高举免战旗已经没有意义了。

李薇想了想,先把宜尔哈叫来,给她派了个活儿。

翊坤宫里,宜尔哈、额尔赫和扎喇芬都在座,李薇让人抱来好几匹普通的素布发给她们,笑道:“农桑历来是万岁最重视的事了,马上就要春耕了,宫里不能拿真的蚕桑给你们来纺线织布,你们就先拿这些布练练手,做几件针线吧。”

四爷以前在府里和圆明园里都玩过种地,几个孩子们都知道。

所以宜尔哈她们拿着布都没意见,更是立刻就讨论起要做什么来。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除了给她们阿玛和兄弟们做,还能是给谁做?

拿上布回去后的宜尔哈和扎喇芬算是被困在屋里了。端惠等几位公主那里都有些麻烦,李薇先把侍候她们的嬷嬷悄悄请来,问清楚关于去东六宫,几位公主是高兴?期待?

毕竟东六宫里都是她们的亲人,万一人家乐意去,她就不能用做针线这种借口把人留在屋里,她想的是要不要给他们请几个先生,比如教一教蒙语啊,了解一些蒙古的习俗啊之类的。

公主们进宫是为了四爷的大事,他封她们不是白封的。她跟四爷站在一起,自然要为他的大事打算。公主们去东六宫是跟亲戚联络感情,还是另有目的,这都无所谓。

她只需要先把这些小的都给隔开,把枝节先给劈掉,留下主­干­再来追查原由,才能清楚明白。

四爷很快就发觉她让人从内务府打探熟知蒙古习俗,擅长蒙语的嬷嬷,然后他就什么都知道了。他问起来时,她原来也没打算瞒着他,不过还是没说得太详细,只说是想让公主们早早的准备起来。

“不能临上战场现磨枪。虽说抚蒙是件苦差事,但正因为苦,才要让孩子们准备得更好。这样把她们送出去时我们才能不担心。”她道。

“嗯。”四爷缓缓点头。

他倚在榻上,她坐在他身后给他捶肩。有一搭没一搭的一边捶一边说话,大概是这么捶着太磨人了,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身前来:“不用忙了,陪朕坐一会儿。”

她挨着他坐下,两人半晌无言。过了一会儿,四爷长长的叹了口气,埋首在她的腰腹间。

她抱着他的脑袋,摸着他的光脑壳,只觉得触手毛刺刺的。

先帝逝世不满百日,还不能剃头。最近宫里不管是太监还是弘昐他们,个个都是一头青毛茬。她还听到小太监们摸着毛茬高兴的说:好像胡茬子。

她一边走神,一边两只手来回的在他的脑袋上胡噜。胡噜来,胡噜去。胡噜得不亦乐乎,然后四爷把她的两只手都抓下来攥在手里。

她一低头,他在她的大腿上轻轻的瞪她,无奈道:“这是又把朕当成弘时了?”

他坐起来,不敢再枕在她的大腿上了,然后不自觉的也呼噜了一把自己的半拉脑壳,刚才心中的憋闷倒是散去不少。素素的做法倒是给他出了个主意。

过不几日,四爷让人在西苑圈了一处园子,然后天天带着宫里的阿哥们一起去那边:种地。

这次就没李薇的事了,她听弘时说那处园子名为丰泽园。

“皇阿玛让人圈了好大一块地,都只是粗粗开垦,剩下的什么都没­干­!”弘时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们要从松土,犁地,捡石子开始。要把地里深扎的草根全都挖出来,浅表的草也要全都切碎,地里大块的土疙瘩也要全都劈开,等等等等。

­干­过几年农活的三兄弟无不知道这是怎么样的一件大工程,而与他们同去的其他堂兄弟们却都跟出宫放风一般。

弘时冷笑,等几天你们就知道厉害了。

宜尔哈她们的针线活很快就派上用场了。因为几个女孩最先练手的就是粗布手套和套袖,这个东西也是李薇苏出来的。

其实四爷他们并不需要袖套,他们又不是换不起衣服?下地弄脏了换一身不就行了?但李薇实在是看不下去他们下一次地就毁一套衣服,所以不但苏出了套袖,还有大围裙。

大围裙是半包围结构,能很好的护住前半身。下地的穿上它真是­干­净又方便,等下完地一脱,粗布做的围裙嫌脏的拿去当抹布或撕成条做拖把,不嫌脏就下回接着穿,连洗都不用洗了。

后来府里­干­粗活的都做了几件大围裙备着,他们每年的衣服都是有数的,能省一点是一点,旧衣服改成大围裙,新衣服不就能少洗几回,多穿几次了吗?

套袖、手套和大围裙一送到弘昐等人手里,很快就在西五所和南三所刮起一阵时尚旋风。

四爷跟她说,弘晰还说他特意让人做了,给理亲王也送去了呢。

他叹道:“弘晰这是想回去看看了。”

今年新年,人人都来了,只有直郡王和理亲王没有来,甚至连府门都没出。四爷是亲笔写了福字赏下去,还有大批的宫中赏赐,连新年大宴都赏了一桌菜,让这两个哥哥与天同庆。

李薇只是觉得这种赏菜吃下去,直郡王和理亲王别拉肚子才好。

她这里面­色­古怪,四爷听她说完后也很古怪,道:“……朕早想到了,你以前不是说过先帝赏到永和宫的菜都结了一层白­色­的猪油花。”把他给恶心坏了。

“赏给直郡王和理亲王的御菜都是底下带着炉子的。”他还交待路上炉子里的火绝不能熄,菜端下去时必须是热的。

就连赏给宫外大臣们的菜也都是带炉子的。他可不愿意赏菜赏的让人吃冷菜,这恩还不如不施。

四爷您真周到。

李薇马上夸他,换着花样使劲夸。四爷就笑,道:“也有素素的功劳呢,朕也是听你说了才想到的。”

他在宫里吃过的赏菜还真没有吃到凉的,若是在席上,先帝那边桌上的菜直接端下来,那肯定就是热的。而他还住在阿哥所时也有赏菜,不过那都是先帝说‘给四阿哥添一道红炖羊­肉­’,膳房这边得了话做出来直接给他送去。

宫中妃嫔吃的冷菜,他不曾遇上过,也就从来没想过。

要不是素素当时提起,他也不会想到这菜赏下去的入口问题。

想想素素虽然专会注意这些小节,但有些时候小节才是致命的。

四爷天天带着宫里的阿哥去西苑下地,每天下午的骑­射­就停了。几日后京里大半的府邸都知道了。四爷说的是春耕的事,现在先练练手,等亲耕当天,他会带着阿哥们一起举行这项典礼。

京里大半人家有那心思灵活的也开始在自家庄子上开辟块地出来,让自家孩子练练。亲耕当天,皇上耕过后,他们也有一试身手的机会,到时也能露露脸啊。

弘昐说傅驰放假回家也添了一门种地课。

“傅家还给他准备了耕牛,让他试着犁地。”弘昐像个孩子那样笑着说,“结果牛一下子跑了,差点把他带得摔在地里。”

弘时很捧场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弘昀在一旁也笑得坐不住了。

结果这群小子笑完,晚上李薇跟四爷学了,四爷就道:“傅家这么做好,朕都忘了。”

第二天下午他们就在西苑见到耕牛了。四爷还跟他们说这耕牛十分值钱,一般人家买不赶快牲口帮着­干­农活,就让家中的一人在前头拉犁,一人在后扶犁。然后叫阿哥们两人一组玩模拟。

等模拟后东倒西歪扶肩哀叫的阿哥们再看到耕牛时,个个都十分体贴亲切了,待牛如待好友。

为了让牛儿们乖乖犁地,少有人使鞭子的,就算有人想打牛,看一眼一旁的四爷都要收敛起来了。

弘昐叹道:“当时大家都傻眼了,还是弘时聪明,让人把他马背上的链搭中的糖取来,侍卫们也把喂马的黑豆拿过来,再找来新鲜的草料在前头引牛去吃,好让它迈迈步子。”

弘昀道:“皇阿玛大概也是听人说了外头的人,这才想起来也给咱们用耕牛。”

弘时恨道:“我看就是傅鼐说的!”

李薇:“……呵呵。”

不小心坑了儿子一把的额娘在他们临走前给他们塞了不少的糖和点心。

四爷带着阿哥们耕地带来的影响不止于此,太后就曾经把她叫到宁寿宫,说有好东西给她。在赏了她两块先帝当年赐给她的衣料后,就让十四福晋完颜氏去陪她说话了。

宫里人说话大概都喜欢九转十八弯,不拐弯都不会说话了。

完颜氏来是十四爷的意思,他也想去西苑种地。就跟写福字一样,这是脸面,能去代表皇上喜欢你。

他跟他媳­妇­说,他媳­妇­来说太后说,太后跟四爷不好直说,就把李薇扯来当传声筒了。

白赚两块料子的李薇一点都不介意,要说当年先帝的品味也是相当高的,太后拿出来赏她当贿赂的当然是好料子。等四爷回来时还被东五间里耀眼的金光给闪了下。

两块全是织金花缎,全是百蝶穿花。一块是素底的白牡丹,暗银灰的底­色­上,大朵大朵的白牡丹花在浓绿­色­的叶子的衬托下,宝蓝、银红、杏黄等各­色­蝴蝶在花朵间穿梭。

一块几乎就是黑­色­底,上面同样是大朵的牡丹花,但却是接近正红的品红。乍一看真的很像正红牡丹花。

李薇看到这两块料子,才感到先帝待太后,绝对是有几分真心的。

不过,也怪不得这两块料子不曾见过天日。太后大概也只是偶尔拿出来欣赏一番,做成衣服大摇大摆的穿出去是肯定不敢的。

这衣料的纪念意义大于实际意见。

李薇回来打开后就不打算拿它们做衣服了,她也是想把它们好好保存起来的。

四爷一进来就看呆了,过来摸了把说:“这是江南贡缎。”

他托起两块料子细观,李薇刻意避到一旁。她挑在他回来前打开就是想让他也看看的。

四爷一下子看入了神,连苏培盛都带着人闪远了。

等四爷看完,道:“收起来吧。”才有人上去小心翼翼的把料子重新卷起,拿纸裹好抱走。李薇交待:“找个好箱子单独收起来,别忘了放些香囊进去。”

王以诚这时才把茶送上来。

四爷端着茶,半天才问她:“今天去宁寿宫,这是娘娘给你的?”

不知怎么回事,他很少在私底下称呼太后为皇额娘,仍然跟以前一样唤为娘娘。

李薇当然是跟他看齐的,不会在此时说皇额娘如何,也是说:“娘娘说这是她年轻时得的料子,一直没舍得用,现在也不合适了,­干­脆就给了我。”

四爷叹:“收起来吧。日后朕再给你好的。”

她点点头,本来也不缺这两匹料子做衣服。

只是,她一直以来都以为太后对先帝,是敬和畏占上风。但看这样几乎是逾制的料子,以先帝的行事来说,肯定是在情到浓时才能赐下来的。而只凭敬畏,太后不可能在先帝心中留下如此深的印记。

李薇不免对太后与先帝之间的旧事产生了许多的联想,那里面不乏虐恋情深的套路。她在这边脑补,四爷在另一边也不知道脑补些什么。两人一时都忙于脑补无暇说话。

下面的苏培盛看着上头两位主子都眼神放空,但万岁揽着贵妃的肩,不自觉的在轻轻揉弄。贵妃倚在万岁身上,一手不识闲的在万岁的手心上挠。

他想了想,还是悄悄带着人下去了。

过了会儿,四爷方才回神,然后才想起问她宁寿宫找她去说话是­干­什么。

她刚把完颜氏三个字说出来,四爷就是一脸的了然。

他笑着十分得意,嘴里却肯定道:“朕这次不会如了他们的意的。”

原来来四爷这里求一起种地的不止十四爷,三爷也是多次试探,还有隆科多等宗室,也都表示了对种地的向往之情。种地,是他们的人生追求。以前没种过真是白活了,不趁现在种一种简直人生就没有希望了。

四爷还给她背了一段折子上的话,某位宗亲在请安折上叩请能跟着皇上一起种地,这是他和他家人的最大期望。

“这些人的话,朕一个字都不信。”他冷笑道,“只会用嘴说算什么本事?亲耕过后,朕这里的事还多着呢,到那时再看他们是个什么嘴脸吧。”

李薇大概能猜到,可能……是户部欠银吧。

早在四爷还是个贝勒的时候,就对户部欠银深恶痛绝。后来交给八爷,好像八爷想了个糊弄人的招数,把四爷给气得腰围都细了二寸。

李薇对那段时间四爷吃什么都不香的事记得太清楚了,为了哄他吃饭,她的腰围粗了三寸!

往事实在不堪回首。现在她都记得看到皮尺时的心情:这不是真的!皮尺坏了!

现在四爷能扬眉吐气,实实在在的把银子都收回来了。

她真心的替他高兴。

当然这事不会太轻松,但做为封建皇朝的统治者,四爷手握生杀大权。脖子能硬过铡刀的估计没几个。

心情大好的四爷在春耕到来之前都是好好吃饭,然后每天饭后盯着她喝养荣汤,她喝完后,他就夸她:“如今这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铜镜能照的有限,她被他这么天天夸着,真的觉得自己的气­色­变好了。

呵呵。

然后皮尺告诉她,腰围……添了三寸。

她抖着手把皮尺围到四爷腰上。

四爷正读书呢,起身张开手让她量,一边好声好气的对她说:“朕最近都是按时吃饭,汤也都喝了。”

她盯着皮尺上二尺一寸的地方,平静道:“可能是下地累着了,您这腰围又细了哦。”

四爷有些发愁的对她解释:“朕不容易长­肉­,打小就是这样,吃再多都不容易胖起来,嬷嬷都说朕这是动得多了。但朕就是天天坐着都一样。”

李薇深吸一口气,也想这不科学啊,哪有天天坐着不动还不长­肉­的?

吸收不好!

她坚持喊黄太医来再给四爷切个脉。

四爷拗不过她,喊来黄太医。

她说皇上这几日没怎么动(?),吃得多了却又瘦了,太医,皇上是不是肠胃吸收不太好?

黄太医仔细给四爷来了个全身检查,再查问过他近一个月来的饮食和作息,肯定的说四爷十分健康,健康极了,肠胃没有一点问题。

四爷也一本正经的说这原因何在呢?

黄太医分析如下:万岁每餐只吃七分饱(她是三餐加点心都是痛快吃到爽),万岁每天晚睡早起(她睡到自然醒),万岁每天用功,批奏折,­操­心国家大事,耗费心血(她天天闲着),万岁最近还天天下地(她不下地)。所以万岁瘦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胖也是正常的)。

黄太医退下后,李薇只觉得自己刚才膝盖上中了一万支箭,连话都不想说了。

四爷反倒搂着她说素素待朕好,素素关心朕,素素最好,素素哪哪都好,素素一点都不胖。

她抬头:“……”

四爷柔声说:“素素,咱不减肥啊”

她:“……”你妨碍进步!QAQ

319、得意的四爷

天还黑着,四爷已经起来了。

李薇背对着他躺着,听着他慢慢的把被子掀开,坐起下床,把床帐拉开一条缝出去再赶上,然后穿上鞋,拿起搭在熏笼上的衣服披着出去了。

四爷不想让她也跟着早起,早起时就跟­干­地下工作似的。

她有一次是想吓吓他就故意装睡,后来就是想感受他的爱(好酸)。

不过这时她真的感觉很满足,好像他这样小心的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不打扰她的举动,让她比收到他的赏赐还高兴。

等听到他在外屋洗漱的声音时,她才起来穿上衣服出去。

四爷吐了漱口水,抬头就看到素素披着头发出来了,道:“又把你吵醒了?”看看外面的天­色­,他道:“再回去接着睡吧,还早呢。”

“我不困了。”她过去替他把辫子解开,通过后再编起来。四爷的头发很好,到现在还没用假发(……)。

假发在大清朝里属于相当普遍的东西,男女都要用。尤其以男人用的最多。

李薇记得只有男人才有地中海的基因,女人就算身带这种基因,也不是显­性­的(如果她生儿子,那儿子可能就该倒霉了)。所以一眼望去,英国那边连王子都秃头,女王却有一头浓密的白发。

清朝又比较坑男人,本来头发就不多了,还必须要剃掉一半,所以不少人脑袋后面的辫子编起来时都跟老鼠尾巴似的很细一条。

爱美是人类的天­性­,而毛发黑亮浓密才是欣赏标准。

头发太少太稀怎么办?假发拯救你。

一般来说有两种办法,要么直接带个假辫子,一般栓在帽子后面。但这样就不能脱帽了。另一种只适用于还有头发的人,那就是用假发把辫子编得粗一点。

在四爷这个年纪的男人,头发还不需要用假发绝对表示他还十分青春貌美。

所以,李薇给他编完辫子后,欣赏的摸了下他的长辫子说:“爷的头发好黑亮!辫子好粗!”

四爷回头,露出半拉脑壳的青头皮。

李薇多少卡了下壳。百天不剃头就意味着三个月,一般来说她的头发三个月,流海都能扎眼睛了。但在四爷这里,大概是剃­干­净的长起来慢?三个月下来也就是一般寸头的水准。然后会有一些微微的打卷。

四爷还是很注重外表的,剃头修面多数都在前院书房里,她还从来没见过他剃头修面这个事。都是一回来,头皮就刮­干­净了。

所以她见过的也就几次,像是敏妃去世,裕亲王福全去世等。

用过早膳,他就要去前头了,盯着她喝完养荣汤,他起身道:“今天没什么事,朕会早点回来,翊坤宫要是没事,你就不用回去了。”

说完,他戴着帽子就出去了。

等他走后,李薇还是回翊坤宫看了一眼。额尔赫和弘昤两个人在翊坤宫里,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不过,额尔赫把她自己和弘昤照顾得很不错。李薇发现额尔赫自从搬回她身边后,反而显得更有自信了。

可能是知道身后有额娘,她就有底气了。

弘昤一看到她进来就在榻上伸手喊:“额娘!”他现在终于能流利的喊额娘了,刚学会这个新词让他特别喜欢显摆,见了她就喊个不停。

李薇先脱了斗篷,再摸摸手和脸冷不冷,暖过来后才去抱弘昤。

昨天晚上的元宵灯孩子们都没去,大半的原因是有不少外人进宫,而且御花园里太冷,她也不知道这赏灯要赏到几点,就让人在翊坤宫里挂了灯,让额尔赫和弘昤在宫里玩别出去。

额尔赫把宜尔哈、扎喇芬,还有端惠几个都叫来了。

李薇坐下后先问她:“你们昨天玩得开心吗?”她跟四爷回来时太晚了,经过翊坤宫时就没进来。而且,当时翊坤宫里的灯已经灭了,估计额尔赫他们已经睡了。

“开心,我让人切了很多馒头片来烤着吃,还让人拿了红薯和栗子。”额尔赫说,她之前还担心搬出西三所时宜尔哈和扎喇芬生气,结果两人都悄悄安慰她。宜尔哈让她别介意:“你能轻松点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也能多个地方走动。”

扎喇芬则是十分羡慕的说:“二姐姐,能跟李额娘住几天就住几天,这种事求都求不来呢。”

李薇听她这么说,问:“扎喇芬想认恪嫔?”

这话说的,好像扎喇芬不能认似的。但事实上她从懂事起就没见过恪嫔,当她开始对额娘起了向往之情时,才开始悄悄打听恪嫔的。但后来孩子们都跟着搬到了圆明园,恪嫔却还住在府里。

等进了宫,两边离得还是太远。走动各种不便,李薇都被逼得把额尔赫给搬到翊坤宫,就是图个见面方便。可见扎喇芬现在想见恪嫔只会比以前更难。

额尔赫点点头,小声说:“扎喇芬跟我说过。她说以前是恪嫔身份不够,所以才不能养她们。现在她和姐姐有身份了,想拉恪嫔一把。”

这个拉一把不是指要帮恪嫔争宠,而是之前是子以母贵,现在扎喇芬想让恪嫔母以子贵。

“扎喇芬和大姐姐商量过了,大姐姐虽然没支持,但也没反对。扎喇芬就跟我说了。”额尔赫也想着,如果可以,是不是应该帮扎喇芬和恪嫔一把?她不图别的,只图额娘在这宫里能有个帮手。

恪嫔虽然不起眼,但有时就是少这么一两个能说话的人。从身份上说恪嫔不够,但从辈份上说,她就比额尔赫有用。额尔赫说话那是小孩子Сhā嘴大人的事,恪嫔说话就不一样了。

大姐姐和扎喇芬两人都有可能会是和硕公主,有两个和硕公主的女儿,日后再都嫁在京里,恪嫔后半辈子没儿子也不差了。

李薇听出额尔赫的意思了,但没接话。这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她要想一想。恪嫔,也就是宋氏当初突然被四爷冷落,不是这些小孩子想的那么简单的。当时扎喇芬刚落地没多久,宋氏就被挪出皇后的正院,两个女儿也都归给皇后养了。

这种几乎等于切断宋氏后路的做法,可见当初四爷是相当厌恶她的。

额尔赫也没再提,额娘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个意思就是不看好的。她再想让恪嫔帮额娘的忙,现在也只是想想而已。何况额娘想用人,西六宫里的除了皇后拉不来,谁不愿意抱翊坤宫的大腿呢?汪贵人坐了多长时间的冷板凳了,还是天天都来报道,哪怕只是让人留下喝杯茶,她也愿意。

额娘不去拉帮结派,肯定有额娘自己的考虑。

额尔赫把这个念头放下,下回扎喇芬再试探她,就把这个话给岔过去,扎喇芬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李薇带了一肚子心事回到养心殿,没想到四爷还没回来。让赵全保去前殿那里看看四爷忙完了没,他去了回来脸都白了,屏退左右小声回禀她:“主子,万岁在前头骂人呢。”他就站在殿口那里都听到前殿里万岁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吓得他不敢多待,一转头就溜回来了。

李薇让他下去压惊,再让后殿的人都警醒些,别去前头碍万岁的眼。另外她也有点好奇,四爷早上走的时候说今天没事,就表示今天这事是个意外。

谁呢?

不出两刻钟,她就知道了。

因为四爷像阵旋风般刮进来,李薇就见屋里侍候的太监和宫女几乎一瞬间都矮了半截。

不过,他没有迁怒她的习惯,所以她也只是平静的上前侍候他换衣服。

换过衣服坐下来,他顺手就拿起摆在炕桌上的一卷书,这还是他之前读了一半的。她看他的意思是想继续平心静气的读书,结果捧着书眼神直勾勾的瞪着书,一看就知道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啪的一声!

他把书给摔出去了。

线装书其实是很结实的,但摔出去一路贴地滑到屋外,书页全飞散了。小风一刮,几页书轻飘飘的飞了。苏培盛这人刚才根本就没进来,现在就叫小太监们轻手轻脚赶紧去追书,要把飞散的书页都拾回来。

他这样其实已经算很失态了。

李薇自问这十几年从来没见过他摔东西。

摔完书,他的怒火却好像沉淀下来了。但她清楚,他这是气到极致,反倒开始忍耐了。

他能发火,说明这事还算不大,但一开始忍耐沉默装没事人,她就想给惹着他的人点蜡。以前被四爷记恨的人怎么样了她不知道,但现在他是皇帝了。

被皇帝记恨的人会有好下场吗?

四爷坐了一会儿,仿佛浑身都放松了,可是他的背却挺得笔直。

“拿纸笔来。”他道。

王朝卿立刻用极迅速利落,但也轻巧得不可思议的步子上来,送上笔墨后再退下。

李薇想上前帮他磨墨,他却摆摆手,自己用砚滴加水,拿起墨锭徐徐研磨,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

四爷磨墨的姿势是很好看的,带着一股太极拳般虽然缓慢,却杀气腾腾的味道。好像一出拳,虽慢也是雷霆万钧,一击必杀。

他墨完后,铺纸取笔,伏案一气呵成。

她只看他好像写得极快,却长长的写了三页纸。写完放在一面晾着,喊苏培盛:“去传鄂尔泰,张廷玉,隆科多。”

人来了之后他也不见,只把写下来的东西封起来让苏培盛拿出去。办完后,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呵呵我等着看天凉王破’的气势。

简直就像是看到了敌人的死期。

几日后,八爷府,八爷与何倬相坐无言。何倬苦笑道:“……当真想不到,今上竟有如此手段。”

户部欠银都是大官,过年前大家还是一团和气,都以为新君不会这么快就不给先帝老臣们面子。而且法不责众嘛,大家都欠着银子呢,曹家那边才是大头,他们着个什么急?

谁知刚过完新年,皇上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清理积欠了。八爷想装死,他之前打的白条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佟家那位舜安颜谁知道他是谁啊?佟家人多,显得出来他吗?温宪公主额驸又如何?温宪公主都死了几年了。

舜安颜也是敷衍塞责。他并不傻,隆恩来得太大太快,太让人没人准备。他怕被人填坑。

两个主管都有气无力的,手握户部欠条的皇上这清剿欠银就显得不那么顺利。

然后,皇上发了道旨意,让人直接去那人家里清剿。不是都是官吗?到那里后先把人给停职,什么时候把银子还上再说。你说这官衙不能没人?放心,皇上让候补官员随行。

所以,皇上这下根本不用担心派下去的钦差们再被收买了,候补官巴不得这些人都死硬着别还银子呢。这样这官位不就是他们的了?

他们悄悄进村,直扑官衙,找到欠银的官后根本不管你喊冤要面圣要说话要还银子(还什么银啊),就地免职后,候补里找个同级的穿上官袍就可以升堂了。

人生不能更幸福。

养心殿里,四爷的好心情持续了很多天。美得冒泡泡,他带阿哥们去西苑种地更有­精­神了,最近宫里最流行的书就是怎么种地的书。

御书处刚送来的新书里,也紧跟皇上的脚步。李薇就看到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蒲松龄著《农桑经》。

李薇特意看了看,确实是本人没错。这本《农桑经》貌似只是初稿,因为目前御书处还没打算把它刊行天下,只是先送来给皇上过目。

御书处送书也是有选择的,就像投稿的人很多,但出版社会根据市场来挑选稿件。御书处每年,或者每天都有很多的书送到他们那里去,他们自己圈养的写手也在不停的出产。

他们的读者不止皇上一个,但他们需要打动的只有皇上一个。

自从四爷喜欢道教这个爱好暴露后,听他说一开始是他要求御书处多找些道教的书进上来的,但现在不用他说了,连送到翊坤宫的书里都有不少修仙的书了。

这种能圈一个出版社专出他爱看的书的土豪感真是太让人­鸡­肚了。

现在四爷爱上了种田,御书处就开始专攻这一类书了。

四爷回来时,李薇正捧着蒲松龄的书看。她看这个主要是图作者,就像大神写什么都愿意看一看一样。蒲松龄写的,就算是农业书也是值得看看的。

“在看什么?”他换了衣服过来道。

她把书递给他,凑过去说:“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农桑经》中提到了用砒霜煮谷来除害虫。这不就是农药吗?农药就是剧毒。

但四爷看到这一点时却摇头:“不行,万一人吃了中毒了呢?”

李薇说:“可以试试。”

四爷还是摇头:“你不知道,乡野之地,如果地上有一捧谷子,不止是田鼠或麻雀来吃,还有饿肚子的小孩子也会来捡了吃的。”

“那不如试试直接往地里洒砒霜水。”她道,“不除别的,能杀死田里的啃庄稼虫子就行。”

四爷没说话,只是把这本书放下了。

李薇怕自己犯了想当然的毛病,也没有坚持。

只是,她认为这是一个方向。一味的认为不可行而放弃,倒不如经过实践后再来说它能不能用。就算最后发现确实不能用,那用某位伟人的话说(是谁忘记了):至少我们知道这东西没用,可以把它排除了。(大概意思是这样)。

反正,任何努力都不会是无用功。哪怕走到了相反的路上,也能知道这条路会越走越远(可以用来坑人)。

总之,事情是有很多方面滴。

所以她悄悄的把书放到了他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来回几次后,等到第二天他去前殿时,那本《农桑经》不见了。

她就认为她的努力是有效果的。

前殿,四爷手里拿着那本书,一进前殿就放到了书架上。苏培盛好奇,心道放在那一格,万岁是不打算看了?

忙过一早上后,四爷起来活动活动,喝口茶休息一下。然后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一看正是那本《农桑经》。他早上拿了它是免得素素再为它着急。百姓们以毒杀虫是自古的习俗,乡野里常会买砒霜毒老鼠。

他也是拿素素没办法。

四爷笑了下,拿着《农桑经》坐下,翻开看起来。

说来素素都是在为他考虑着急。以她的­性­子,能把这种书看进去,可算是废了不少的功夫吧?这些日子也是委屈她了。

他心道,虽然一时半刻不能让人唱戏给她听,但是也可以先让人写些戏本子过来。这样她也能解解闷,不用每天闷得厉害。

想到这里,他起身取了张纸,边写边想,素素喜欢的戏本子多是才子佳人,就让他们多写一些这种的。还有太后那边,不知道爱看什么,也添上去。另外,宫中常有宴会,宫戏也不能少,这些都是有惯例的,倒是不难。

想着想写,他就写了一整张纸。

写完,喊来苏培盛:“送到升平署去吧。”

苏培盛扫了一眼,见‘以年轻男女,花园订情,才子佳人为宜’,又见后面标着‘从速’。

再看后面的就正常多了,《升平宝筏》,《忠义璇图》等。

他再看写在最前的也明白了。

这摆明是贵妃拿来打发时间的嘛。

320、春蚕

这天,四爷回来时拿了本折子给李薇看。

“什么东西啊?”她放下手里正在打的雍正钱串子,接过来看。折子是礼部递的,上面很恭敬又有点小忐忑的问:万岁爷,今年应由皇后主祭的先蚕礼举办不?

皇上有亲耕,皇后自然就有先蚕。男耕女织嘛。

李薇看了当然不可能说不好(……),但四爷把这个给她看是什么意思?

四爷犹豫道:“朕先让他们拟个折子来看吧。”

过了几天后,工部和礼部都拟了一道折子上来。礼部是把先蚕礼给从汉代的沿革给论述了一遍,工部是建议盖个专门用于举行先蚕礼的祭祀场所?

四爷把工部这本先给放到一边,用他的话说‘又是来想方设法从朕这里掏银子,中饱私囊!’。他重点要看的是礼部的折子。

先帝也是十分重视农桑的,四爷在丰泽园开的那一亩三分地的旁边,就有先帝专门设立的蚕舍,内务府还有个织染局,负责把自家养的蚕吐的丝做成成品给先帝看。

所以先蚕礼并不是突然跳出来的。

礼部之所以有些底气不足,是因为先帝的皇后之位一直空缺。所以先蚕礼并不是每年都有,也并非一定由皇后主祭。

李薇这就明白了,先帝的皇后一般都是荣誉称号,在赫舍里之后,钮钴禄只当了半年,再往后的佟佳氏只当了一天。所以都没赶上先蚕礼。

礼部列了个单子,先帝的亲耕礼也不是每年的都有的。逢到先帝打算出巡,亲耕礼就浮云了。今年也是因为四爷仿佛大张旗鼓的弄亲耕礼,礼部才把先蚕礼也给找出来了,想着万岁如今有皇后了,亲耕跟先蚕就像一对筷子,条件具备自然还是全办了的好。

李薇还是继续说好,然后就等四爷说说他是什么意思。

还有,四爷给她看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觉得有点不安呢?

果然,四爷问她:“到时让你跟皇后一起祭吧?”

李薇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像远远看到一个大饼落在了她的头上。把她给砸成了脑震荡。

但看四爷却是一副‘朕觉得这个提议相当不错,快受宠若惊吧!’的神情,让她犹豫再三也说不出‘臣妾做不到啊’。

不过她也是长进了的。

李薇状若思考后诚恳的提议:“您看,不如让太后来主祭?”

主祭先蚕礼的必须是皇后或贵妃,太后在先帝的后宫里还真没捞着这种差事。虽然她现在受封太后了,日后下葬也会是个皇后衔,但怎么说呢?就差那么一分不到顶,让人想起来都遗憾。

李薇这么说,半是想‘祸水东引’,半是想转移下四爷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

她已经发现了,四爷是对谁好就恨不能用荣宠把人给溺死的节奏。比如她刚进宫时就让她乘贵妃的轿子,比如说要给十三爷没出生的孩子爵位等等。

不是不好,但就是太好了,让她想让他悠着点,别冲太快。

太后本人应该是会挺乐意的吧?大概会推辞一两次,但心底里是高兴的。这对呣子太像了,从四爷身上看太后,总能猜出个十之八、九。

可四爷听了她的话后,却缓缓摇起了头。他没说话,不像拒绝,但意思也是他不看好。

不过他没再提让她跟皇后一块祭的话了。

李薇多少松了口气。

之后,四爷明旨礼部,主持先蚕礼。亲耕礼定在二月末,先蚕礼在三月初。由钦天监选出吉日后举行。

祭祀地点被选在了坤宁宫,太常寺和内务府都开始忙碌起来。

但由谁主祭,四爷却没说。

后宫里当然­骚­动了起来。李薇的翊坤宫开始被各种人或真或假的试探,她一律表示‘臣妾不知道’。

长春宫里,元英跪在佛前,机械的诵念着佛经。佛堂里青烟缭绕,宫女、嬷嬷和守门的太监们全都面容肃穆。

可她的心却乱成了一团麻。

万岁下令今年祭先蚕礼,前朝后宫都得到消息了。而她却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

人人都说,这是因为现在后宫里有了皇后,所以万岁才举行先蚕礼。

但只有她日夜惶恐不安。

因为,万岁没有让人来告诉她先蚕礼的事。

万岁不但没有传她去亲自告诉她,甚至没有派个人来跟她说一声。

这就好像,这个先蚕礼跟她没有关系。

夜里,她好几次从恶梦中醒来。梦里都是她坐在长春宫里,听着坤宁宫那里的礼炮声,整个宫里都在说:贵妃主持的先蚕礼。

然后她就像浑身流的不是血,而是冰。

她当时就恨不能让自己整个消失,从这个宫里消失,这样所有人都看不到她了。

醒来后这个感觉仍然萦绕在心头。

万岁真的连先蚕礼都不让她主持吗?她这个皇后还有什么意义?只是个摆设吗?后宫里,人人都知道养心殿有个贵妃,还有人记得长春宫里的皇后吗?

她每天在这个后宫里,只觉得整个人都是空的。穿着皇后的吉服,戴着朝冠,她心虚极了。一点底气都没有。

在西六宫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她在府里时被贵妃死死的压在下面。她们每一个人都明白,万岁与贵妃一步不离,却能把她丢在角落里半年、一年都想不起来。

有时,她看着恪嫔、宁嫔她们都在想,这些人是不是也会嘲笑她?她们当面对着她的时候恭敬顺从,在私底下是不是也认为她只能在她们面前摆皇后的架子?

万岁登基,她这个皇后是先帝赐的,不得不封。贵妃却是他的心头好,余下的人都没有被他看在眼里。恪嫔有两个长大的女儿,却仍然只封为嫔。他还记得当年她窥伺东小院的事。

那她呢?

是不是他也记得?她却不记得自己做过多少会惹怒他的事了。有时想起来好像有很多,让她连数都数不过来。可有时她又想不起来,她觉得她什么错也没犯,为什么就会招来他这么深的厌恶?

元英看着莲花座上的观世音,菩萨捻花而笑。可她却觉得菩萨的脸上充满了冷漠,她虽然在微笑,却并不打算去保佑、超渡这世间的苦难人。

静谧的室内,仍然只有她低喃的诵经声在回响。

一直到二月末,内务府送来了皇后先蚕礼的礼服给她试穿,然后养心殿也送来了祭礼的行事历,上面写着她需要在先蚕礼前先行排演,每日都会有礼官前来指导。还要在事先斋戒三日,等等。

曹得意站在下面,看到张起麟在下面说着万岁的意思,上首的皇后露出了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

翊坤宫里,李薇也拿到了行事历,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主祭人一栏,四爷写了一整页的人名。有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她,还有在京宗室和大臣的女眷们。

他这是打算把先蚕礼给大办啊。

与此同时,亲耕礼也是大办的。只隔了一天,四爷就在丰泽园举办了亲耕礼,并亲自扶着犁耕了整整一亩半!

陪着他一起犁地的,除了宫里的阿哥们以外,前朝的人中也点了一二十个。听弘时回来说,‘耕的地长出来的粮食都能收好几袋了’。

她算了下人数,四爷加阿哥们再加二十几个宗亲大臣,一人一亩,那也有四十多亩了。还真不少。

耕完地回来,四爷特意把耕地用的犁都赏给大家了,一人一把。耕牛则全都牵下去赏给京郊的贫家农户。

额尔赫挺好奇他们耕地的犁长什么样,弘时就让人把犁给抬过来了。李薇一看就笑了,大概是为了免得磨伤了这群龙子凤孙的手心,犁的把手和提手都是用牛皮包裹起来了,通体上漆、雕花,制作的可以当装饰品摆在屋里。

回到养心殿,她还看到了皇犁,皇犁一看就跟弘时的不同,比较一下,皇犁身姿更加挺拔,上方的犁把高高扬起,仿佛仰首的龙头,弘时那个就有点伏首的意思了。还有,皇犁用的是金丝楠木,弘时用的是黄花梨。

李薇特意试了试皇犁,发现她使这犁太费劲:最上方的犁把直冲她的下巴,一不留神就容易磕掉牙。

但要是四爷,那也是直抵着胸口啊。反倒不如弘时那个,弯腰使劲方便得多。

四爷用这种犁耕了一亩半的地,一定累坏了。

等晚上四爷回来,李薇特地找了个会按摩的大力太监过来给他按摩,从手到胳膊到肩背。四爷被按得很舒服,坐着按趴着按,叹道:“朕这一天坐得背都是疼的。”

是昨天耕地累着了吧?她心道,一边给他揉肩。那犁简直就是形象工程,只图好看,实用­性­太差了。

四爷浑身舒泰,按到最后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第二天一睁眼,酸痛­干­涩的身体各处都像涂了油一样舒服多了。

他回头看看还睡得很香的素素,忍不住替她掖了掖被子,摸摸她睡得暖呼呼的脸蛋,拿起衣服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到了养心殿,他拿起摆在桌案上的行事历,看到记在前头的就是数日后的先蚕礼。

先蚕礼的事这些天都已经商量过了,行事历也已经发下去了。他现在却对上面的斋戒三日有些不放心。不过这种举国大事,斋式三日也是应该的。

一整天里,他都在不停的犹豫。但每次想到最后,都认为这是素素必须走下去的一步。他希望她能承担更多的责任。

后宫关乎前朝,皇后的立场不明,在很多地方都有她自己的小心思。不论是为了弘晖还是她自己,她都不可能十成十的照他说的去做。

以前只是在府里,她就小动作不断。现在搬进了紫禁城,他再三冷落警告,她仍然不知悔改,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忍不住把她给架起来,让她再也休想对他指手划脚!

这个皇后,封得他不甘不愿……

四爷轻轻叹了口气。素素此时必须站起来了,她必须成为他在后宫的一只手,替他看着皇后,压着皇后,盯着皇后的一举一动。

这也不单单是因为皇后。他顾忌的从来不是皇后,而是弘晖。

弘晖已经不单单是他的儿子了,他更是整个大清都在瞩目的嫡长子。更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太子人选。

皇后的所做所为,她的蠢蠢欲动,如果影响了弘晖,那更是关乎大清国祚的大事。

所以他一定要把皇后给死死的压下去!绝不能让她把弘晖给毁了!

这么想着,他提起笔,在行事历上添了一笔:行先蚕礼时,贵妃位前移三步,居于皇后左侧。写完后,他喊来苏培盛:“把这个拿到太常寺,让他们照这个来准备。”

太常寺里,一人拿着有皇上御笔朱批的折子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人道:“王公,您看这……”

王顼龄淡然道:“照办就是。”说完就不理这个人了,转头跟旁人谈了起来。

这人拿着折子还想再说两句,毕竟是举国大礼,又是新帝登基头一回,贵妃站的离皇后近的就差半步了,这真的合适?

后头有个人佯装道:“老何,快过来,这个写得是什么啊?”说着就把他给扯开了。

这个姓何的人道:“我也是怕出差错。”

拉他走的人小声说:“你较这个真­干­什么?”他左右瞧瞧,伏到这位何大人的耳边说:“说白了,都是咱们万岁屋子里的女人,他要抬举哪个,你­操­心得着嘛。”

何大人还道:“毕竟是皇后……”

那人道:“得了,得了。这皇后不皇后的,不过是个位份,在万岁心里是个什么意思,你说了不算。”说着往天上指了指,“……这个说了,才算。”

何大人一时被吓得舌头都短了三寸。

那人见何大人不说了,以为他明白了,拍拍他的肩走了。

何大人举着折子站在屋当中,竟然有些傻了。

翊坤宫里,孩子们正围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看。盒子里趴着两条大白蚕,正卧在桑叶上不停的啃桑叶。

先蚕礼选出来的蚕母,也送到宫里让宫里的主子们看一看。李薇就趁机要了几条打算给孩子们养着玩,她记得她小时候也养过蚕,卖蚕的人天天就堵在小学的校门口呢。

养蚕并不费事,拿个鞋盒子就行,再买上一把桑叶放在鞋盒子里,不用管它。李薇记得有一次她把蚕给忘了,等想起来时拿出来,发现里面真的结出了两个蚕茧,白白胖胖的。她还很珍惜的挑了个­精­致的玻璃瓶子放它们。

弘昐他们也就是看看,这一点上还是女孩子跟蚕更亲近,额尔赫就打算把蚕放到她的屋里养着。可能是这个时代的男女分工更明显。四爷的言传身教也起了很大的作用。种地时女孩们就是送送茶水,下地的全都是男孩们。

晚上,四爷在养心殿里也看到了养在盒子里啃桑叶的几条胖乎乎的蚕宝宝。

“你想养?那就多养些,这几条养出来连织条手帕都不够。”他道,不过说完就想起来,素素养这个更多是养着玩,于是改口道:“不过这么养着也挺好玩的。”

李薇却想四爷真是实用主义者。

四爷­干­什么都要求必须要出结果,没有结果就是浪费时间。他的­性­急在当皇帝后就更明显了,耐心反而变少了。

蚕盒就留在了东五间,四爷还专门指了个人来照顾这盒蚕。

让李薇没想到的是,居然是张德胜过来­干­这个。看他点头哈腰的说一定把蚕照顾好,她开玩笑的说了句:“怎么是你来?你师傅这样使唤你,不是大才小用吗?”

张德胜像是矮了半截,躬着腰说:“能为贵主儿办差,那是奴才的荣幸,是奴才祖上积德,奴才可是巴不得呢。”

然后每天见着李薇都过来问贵主儿您要不要看看蚕?然后就说这蚕今天吃了几片桑叶,他都是把叶片洗­干­净,把水擦得一丝不剩才敢喂给蚕,就是怕蚕吃了拉肚子。还有,他每天都要打扫蚕盒,保持蚕们都­干­­干­净净的。

李薇就坐着听他说完,再勉励几句,尽量多夸夸他。她把跟张德胜交谈当成了公事在做,看的是苏培盛的面子。既然苏公公想方设法把张德胜推到她面前来,那她也不能拆苏培盛的台。

等张德胜走后,玉瓶小声笑道:“听说为了争这个养蚕的差事,张德胜可费了不少功夫呢。”

李薇觉得奇怪:“他这是何苦呢?靠着他师傅,什么好差事没有?”还非要从她这里拐个弯?

玉瓶悄悄跟她解释:“奴婢听赵全保说,张德胜要是跟着他师傅,这辈子都不用出头了。不说咱们万岁吃不吃他师傅这一套,肯用他们师徒两个,就说他师傅都不会把这徒弟给顶上去抢自己的饭碗。”

李薇恍然大悟,玉瓶:“苏培盛要不是没长三头六臂,都恨不能万岁身边就他一个顶用的了,现在他看王朝卿他们兄弟两个的眼神,赵全保说那都淬了毒。别说是一个徒弟,就是苏培盛的亲儿子,他都不会让他冒出头的。”

李薇摇摇头,这四爷身边哪怕是几个太监,都快成一出宅斗大戏了。

隔了两天,亲蚕礼的吉日选定了,后宫中就开始了排演此时。李薇这边也来了两个内务府的嬷嬷,一边给她讲解流程,一边指导她到时该怎么做。在自己的宫里练完了,还要到坤宁宫进行实地排演。

太皇太后没有亲至,而是让宣太妃过来当了个替身。

宣太妃做为太皇太后的替身要站在最前面,排演开始前她还特意过来给太后,皇后和李薇赔礼道歉。

大家当然都说没关系,太后还拉着宣太妃坐下说话。

比起以前,现在的东六宫都是以太后马首是瞻,太后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心快活,人也显得越来越宽和。

人有底气时,方能显得宽容温柔。李薇看着太后和一旁的宣太妃,感觉太后真的成了‘太后’,跟以前她印象中的永和宫德妃已经完全是两个人了。

等到站位时,当嬷嬷把她领到皇后身后时,她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跟皇后离得太近了,感觉行礼时会撞到一起。

她退后时,背对她的皇后仿佛轻轻的松了口气。殿中的气氛好像也不那么紧绷了。

一时礼毕。

养心殿里,四爷听苏培盛转述时,道:“贵妃退后了一步?”

苏培盛道:“是,嬷嬷领着贵主儿站好,贵主儿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四爷点点头,没说什么。

晚上回到东五间,素素正在灯下看蚕盒,看到他就招手,轻声说:“你过来看。”

四爷放轻脚步过去,见盒中的蚕几乎身上都像蒙上一层纱一样,正在吐丝结茧。

李薇有种怀念的感觉,叹道:“春蚕到死丝方尽。”感谢小学语文课。

四爷摸着她肩摇头说:“这种诗有什么好念的?太悲。”

李薇不解抬头,悲?有一点点,不过这首诗本来就是抒情的,也不算太悲吧?四爷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

他坐下来搂着她说:“朕来说一首。”他沉吟片刻,慢声吟道:“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

他吟到最后两句时,看她的眼睛像要把她吸进去。

“好不好?”他含笑问她。

“……好。”李薇愣了下才答道。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些,笑道:“朕也觉得素素好。”

321、万岁英明

三月季春,先蚕礼。

弘晖望着坤宁宫的方向静静的站着。

弘晰和弘晋刚从上书房出来,弘晋捣捣弘晰,扬着下巴指给他看。此时身后弘晟等人也都慢慢走出来了,弘晰不得已招手喊了声:“弘晖。”

弘晖这才恍然回神,弘晰上前拍了下他的肩,拉着他道:“上次你答应我的那本书呢?”

当然没有什么书,弘晖虽然一时不明白,也笑道:“今天走得急,忘了,下回一定给你带。”弘晋也围上去,三人渐渐汇集到下课的其他堂兄弟中。

弘晖刚才的发怔也没有被人瞧见。

趁着无人注意,弘晰看了弘晋一眼,弘晋就走开一点,让他们两个说话。

弘晖询问的看着弘晰,虽然现在两人的身份仿佛已经颠倒过来了,但在弘晖的心里,弘晰仍然是那个天生就高高在上的太子之子。

弘晰不去看弘晖,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弘晖,你要稳住。”

只有这一句,弘晖的脚下不禁慢了一分,弘晰却带着弘晋走远了。

弘晖的太监看到只剩下他一个了,赶紧迎过来,一边道:“大阿哥,万岁叫人来唤你去养心殿。”

弘晖一怔,加快脚步道:“怎么不早说?”

太监马上说:“是苏公公来传的话,说不用急,等您这边下了课再去。”

话虽如此,弘晖仍是迅速赶到了养心殿。

穿过月华门,弘晖看到了前面弘昐他们几个。走在最后的弘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是弘晖,连忙拉拉弘昐。

弘晖站住,想弘昐他们应该是去翊坤宫吧?从东五所搬到西五所,他们见额娘是方便多了。只是额娘不想让他常常去长春宫,毕竟他已经指婚,长春宫又位于西六宫中间的位置,他过去要穿过不少后宫宫室,与皇阿玛的妃嫔们撞到毕竟不美。

弘昐带着弟弟们回头快步走过来,几人参次不齐的一起喊:“大哥。”

弘晖笑着让他们不必多礼,开玩笑般的问弘时上午的书都听懂了没?又对弘昀说今天先生讲的那章书,他那里有本书看着相当不错,回去就让太监给他送去。

弘昐也不问弘晖站在养心殿前做什么,是不是皇阿玛宣他。这都不该他问,等两边寒暄完,他笑道:“弟弟们就不耽误大哥了。”

说罢一拱手,弘昀和弘时也跟着拱手作揖。

弘晖也微躬身还礼,道:“那你们去吧。”

两边各自转身,弘晖进养心殿前,看弘昐兄弟三人结伴走远了。

养心殿前,苏培盛就站在那里候着弘晖,见他过来连忙上前打了个千:“给大阿哥请安,大阿哥稍候,容奴才前去禀报。”

弘晖微微颌首:“有劳谙达。”

他站在殿前,透过窗户看到殿中有十多个人,还有几人站在皇阿玛的桌案旁。苏培盛过去后,皇阿玛抬头往窗外张望,他赶紧低头垂首。

少顷,苏培盛出来,轻声请他进去。

弘晖走进殿中时,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纷纷对他行注目礼,戴铎几人本想下跪,却也都小心翼翼看上首的四爷。

四爷仿佛并未察觉殿中其他人的反应,对弘晖就如之前一般,招手让他站到身前,道:“把上午的功课拿来。”

弘晖立刻把上午写的文章掏出来,有些不安的说:“还未写完,只打好了底稿,余下的儿子本想中午回去后写完。”上午先蚕礼那边的礼乐声不断,隐隐传到尚书房来,他实在是无法专心。

以前一上午的时间,完成这样一篇文章一点问题都没有。

四爷自然知道他的水准,知道这是没专心的后果,不免皱紧了眉。他学富五车,弘晖这种程度的文章,他扫一眼就知道写得是什么。专心看完后,只觉得整篇文章结构松散,顾前不顾后。

可是看着这一殿的人,他也不愿意当着外人的面斥责他,就把文章扔回到弘晖怀里,冷道:“你就在这里写完它。”

然后唤苏培盛:“给大阿哥在那里加条案。”

弘晖的脸阵红阵白,收起文章的手都忍不住发抖。他连头都不敢抬,苏培盛极快的从后殿抬过来一张条案,摆好文房四宝后来请弘晖过去。

殿中戴铎等人见此情此景,全都屏息静气专心­干­活,就像弘晖根本不在这里一样。

弘晖坐下时,更是什么心思也不敢有了,掏出书本和那篇文,静下心来仔细推敲,才羞愧的发现这写好的半篇也不能用,简直是不知所云。

他专心写起来就把周遭一切都忽略了,等他写完回神才发现殿中只有高居上首的皇阿玛和坐在下面的他,其他人都已经不见了。

四爷正捧着《农桑经》在读,看他放下笔就道:“写完了?拿来给朕。”

弘晖立刻捧起来,小心翼翼的吹了吹还未­干­的墨迹,恭敬的送上去。四爷接过,指指身边对苏培盛道:“给大阿哥加个座。”

弘晖受宠若惊,忙道:“儿子站着就可以了。”

四爷也没坚持,再看这回写得就比刚才那篇好多了,他不免微笑点头,放下道:“比刚才那半篇强些,那就是狗屎,你要是只会写这种东西,那日后也不必去尚书房浪费时间了。”

弘晖的脸又发白了,垂着肃立应道:“……是,儿子记下了。”

四爷今天叫他来的本意是想跟儿子好好的用顿午膳,儿子两人也联络下感情。最重要的是,让他不要受到先蚕礼的影响,宫里的人可以看轻皇后,但这跟大阿哥无关。

只是显然头没有开好。

等四爷放下弘晖的文章,温声唤他一起用膳时,坐在膳桌两边的父子二人仍然没有任何改善。

弘晖的用膳规矩是在宫里练出来的,食不言,用膳时连头都不敢抬,以免直视圣颜。四爷看儿子把头低的都快埋到碗里了,不由得想起素素说的‘用膳时不许直视圣颜,是因为吃饭时人总会有不雅的举动,张嘴咬东西啊,腮帮子鼓起来啊,不雅,娘娘也嫌丑啊,所以进宫吃东西时不要看娘娘是怎么吃的啊’。

当时还很小的弘昀就点头答应了,保证不在永和宫看德妃吃东西时是什么肃。他小时候因为额尔赫那时的事,素素吃东西喜欢避着他,特别是吃点心时。素素又忍不住不吃,孩子吃多了又该不吃饭了。

结果弘昀就留下一个印象:大人们避开他吃的都是好东西。

所以他就喜欢盯着人吃东西,想看大人们都吃的是什么,是不是比他的碗里多一块(这是常有的事)。

平常还没事,等到过年要进永和宫了,他这个毛病就不改不行了。

素素就让人找了一块玻璃镜子,每当弘昀吃东西时就让弘昀照镜子,配合着上面她的歪理(其实四爷觉得很有道理),总算是把弘昀的这个毛病给改过来了。

现在想起来,四爷不免有些发笑。心想自家人,他不怕弘晖看到他腮帮子鼓起来嚼东西,就挟了一块素­鸡­给他,道:“这个好吃,尝尝。”

弘晖险些噎到,拼命直着脖子先把嘴里的咽下去,再挟起素­鸡­往嘴里塞:“好吃,多谢皇阿玛赏赐。”

“不必紧张。”四爷看他还想起身谢恩,按住他的肩让他安心坐着,拍拍道:“平时相处,不用必这么多礼,就还跟以前一样就行。”

弘晖诺诺点头,之后四爷频频给他挟菜,他全都囫囵吞下去,连是个什么味儿都没仔细尝。

用过午膳后,四爷问他想不想去后殿小憩一会儿,下午直接从养心殿去西苑骑­射­。他道:“你的东西让太监回去拿过来就行了。”

弘晖推辞道:“皇阿玛心疼儿子,儿子知道,只是此乃皇阿玛居处,儿子实不敢放肆。”

四爷也不为难他,就让苏培盛送他出去了。

弘晖离了养心殿,一路撑着­精­神回到乾东五所。进屋后无力的对太监摆摆手:“把门关上。”太监合上门,他才慢吞吞坐到榻上,只觉得浑身都脱力了。

太监给他上了茶,因为距离下午的骑­射­课还有时间,就问他要不要午睡?

弘晖摆手,让他下去。

等屋里只剩下他一个,才没了形状仰面倒在榻上。

回想起他在养心殿的一举一动,简直是没有一个做得对的。

他真是……!!

弘晖恨极的拍了下床榻,守在屋外的太监忙轻声问:“主子?”

他忙道:“无事。”

说完看外面的太监还是乖乖守着,不说进来也不说去别处通报,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他不用这么紧张。

现在皇阿玛登基了,他们一家已经是紫禁城的主人了。

可是,他却好像还是那个进宫读书的小阿哥。是这个紫禁城的客人。

先蚕礼过后,春天就真的到来了。

御花园中草木吐芳,宫里的人也都脱下棉衣,换上了夹衣。

四爷也接到了圆明园递上来的折子。雍亲王府修好后根本没有住过就成了潜邸,紫禁城里他还不能施展手脚,只好先拿圆明园来练手了。

首先要修的就是当时他们一家人住的地方。他的九洲清晏,素素的桃花坞,女孩的梧桐院,男孩的深柳读书堂,皇后的宇素心堂。还有耕织园,菜圃园和素素一直念叨的潇湘馆(竹子园)。

牡丹台曾迎接圣驾,照旧还是空着。其他几处也不大修,九洲清晏需要修的合乎他的身份,除此之外都不动了。

除了圆明园要修以外,先帝驾崩的畅春园也接上了折子。园林每年都需要维护,但畅春园是先帝的钟爱之地,四爷并不打算去住它,所以只批了必要的维护银子外,园中侍候的人减员大半,以节省开支。

另有一处,先帝赏给废太子的西花园,以前一直都是走内务府的账进行维修。现在理亲王已经出宫,而且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进西花园了。这份要银子的折子就被四爷留中了。

晚上,他回到东五间后仍然在忙。李薇手上是一件给他做的里衣。一到天热时他就开始频频换衣服了,里衣的耗费是最大的。她平常偶尔做一两件完全是打发无聊,肯定不够他穿的,养心殿针线房给他送里衣都是论箱。

他自己在炕桌上又写又画又圈又想了半天,突然问她:“朕想赐怡亲王一处园子,你觉得哪里的好?”

虽然他这话没头没尾的,李薇还是答出来了:“挑个跟咱们的园子近的,日后也好串门啊。”

四爷就笑:“朕也是这么想的。”然后挺开心的在纸上圈了下。

然后他就跟她说打算修圆明园,这里怎么修,那里怎么修,还问她:“你那桃花坞想怎么修?”让她敞所欲言。

桃花坞本来就好得不能再好了,除了桃花有点多,但让她把桃花给砍掉点儿,她也舍不得。

所以她就说没什么好修的,已经很好了。

四爷不满足,非让她说个想要的不可,还说这次修园子他不打用国库,先用内库支应着,等过几年江南那边的事情了了再大修。

“但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你想想要什么,朕好叫他们画图纸。”他兴致勃勃的说。

这让李薇想起了他们家在她大学时的那次换房装修,她爸她妈一天恨不能打十几个电话给她,一会儿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客厅啊?洗手间的瓷砖喜欢什么颜­色­的?她的卧室喜欢什么样的风格呢?

当时身在外地的她完全不知道这是爹妈想给她个惊喜,想让她过年一回家就跟她说‘惊喜吧?这就是你梦想中的房子!’,于是随口胡扯道:洗手间瓷砖人家喜欢粉红的,多浪漫!卧室就来个日式的榻榻米吧,哎哟老爸你不知道人家看了十几年漫画都爱死榻榻米了吗?

然后,过年回家下了火车就被兴奋的老爸给拉到了新家,进门就傻眼了!

粉红的洗手间太少女跟整个房子的风格完全不搭!榻榻米的卧室她家的两只喵星人比她还喜欢!简直就是一脸血泪!

四爷现在就是装修兴奋期,满脑子各种梦幻的念头,巴不得装个梦中的园林出来。

有鉴于上一次的乌龙,李薇这次很谨慎的不肯在没有专业指导的前提下胡乱许愿了,万一四爷认真了,真的照她说的修了怎么办?她被迫用了五年的粉红洗手间!每次一进去都觉得自己特别少女。

可装修最多就是浪费了自家的腰包,修园子修坏了绝对是浪费国家财产!

李薇只好巴着四爷说她都听爷的,爷修成什么样她都喜欢,她自己实在太没见识所以就不出主意了。

四爷温柔道:“不用担心,有朕在呢,哪怕你说错了,朕也不笑话你。”

她只是怕后代子孙们笑话。

死活不肯说,四爷也只好算了,搂着她道:“朕真是拿你没办法,那就朕来修,日后带素素一起去住。”

李薇拍道:“万岁圣明。”

四爷捏了捏她的下巴:“修个园子就圣明了?”

李薇继续拍:“您怎么都圣明,最圣明!”

四爷乐了,说她:“连拍马屁都是十几年只会这一句,下回换一句。”

李薇从善如流:“万岁英明。”

守在外间侍候的太监和宫女们就听到里屋万岁的大笑声,几人还抬眼往里看,互相使着眼­色­。苏培盛轻轻清了清喉咙,扫了众人一眼,这才把目光都收回来了。

苏培盛心道,这算什么啊,别说万岁今天回来时本来就心情好,就是心情不好,见了贵妃也就好了。

322、兄弟修仙不

四爷修园子的兴致一时半刻消不了,他又实在十分真心的让李薇许愿,她就想玩微型园林了。简言之,画图纸这种2D已经落伍了,咱们来玩3D!

她曾经口水死了英国微型城堡,全都是等比例缩小的,但大一时发下宏愿要把所有的微型城堡收集齐,但大四后这个愿望就永远的淹没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虽然数千的价格有些坑爹,但打工的钱全都用来圆梦并不是圆不起,阻止她向梦想迈进的原因就是……微型城堡太大家里放不下……

别说都买回来,只买一个,她这屋里就要摆两个桌子,一个摆电脑,一个摆城堡。再加上衣柜、书柜和床,屋里就狭小多了。

迫于现实,她也只能望着微型城堡流口水了。

现在,自然就没这个问题了不是?

她道,万岁,只看图纸才看不清楚呢,不如让工匠把园林给做成盆景进上来,也好一目了然?

四爷曰,善也。

然后隔不几日,一个横约一尺三,纵约一尺,高约三寸的微型九洲清晏就送来了。盆景中还特意做了活水,以水钟更漏的原理,摆在那里又能顺便记个时,还能赏玩。

工匠们都是人才啊。

送来时四爷正在忙,直接指着后面说给贵妃送去。

苏培盛正要让人抬去翊坤宫,四爷又一顿:“还是先放在到东五间吧。”

苏培盛答应着让人抬去东五间,还要再整出个桌子摆这玩意儿,还不能让屋里显得挤了,他要亲自去看着他们摆。看挪出去什么,怎么挪等等。

四爷道:“去翊坤宫给贵妃说一声,看她想不想先来看看。”

苏培盛再应,转头就想万岁这是想逗贵妃早点过来?

想了想,他还是看着人摆这盆景,让张德胜去翊坤宫走一趟。先蚕礼过后,蚕儿们结了茧就化成蛾子飞了,这小子没了跟贵妃搭话的借口,像跟屁虫一样追了他好几天了,苏培盛暗骂他没出息,那么想去贵妃跟前晃悠,就去传话吧。

他这么说完,张德胜极清脆欢快的答应了声:“是!师傅,我这就去!”说完撒丫子就跑了。

苏培盛看着他这样,心道就这眼皮子浅的,让他再长十年也坐不到他的位子上。

翊坤宫里,李薇听了张德胜的一通吹(他看了眼九洲清晏盆景),就起身说:“你先回去,容我换身衣服再过去。”跟着叫来额尔赫嘱咐她好好跟弟弟待在宫里,想去哪里逛要带着人,记得留话。

张德胜笑道:“奴才侍候贵主儿。”

李薇笑了下,让赵全保请他下去喝茶。更衣梳头少说也要一刻钟。

看着主子走了,赵全保笑呵呵道:“张哥哥,请吧。”

张德胜也是一伸手:“不敢,赵哥哥先请,先请。”

两人就这么你让我,我让你的出去了。玉瓶扫了一眼,心道真是一丘之貉。

东五间里,苏培盛特意把盆景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李薇一进来就看到了。盆景中还植了花草,一模一样全都脱胎于九洲清晏。她碰了下,花草全是活的,盆景下是真的有土。

就连李薇以前在府里玩的观音莲都有,盆景中特意选了一个大个的,就放在九洲清晏的后面,从上往下俯看,竟然有种微缩仙境的超越感,好像这真的是个小世界,还是个仙境。

让她忍不住想,修仙小说中的须弥芥子是不是就是这样?

等四爷来了,她忍不住跟他分享。

四爷今天特意早些结束工作,也是想跟素素一道分享这个盆景。他知道她是想玩才要这个,不过也不费什么银子,而且她的理由找得不错,盆景确实比图画看得更一目了然。

听了她的话,他围着盆景看了一圈,越品她的话想得越深,以前看的道家典籍中的一些字句竟然此时都像活了一般。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他摇头叹了句。

李薇趁机卖弄了下,道:“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西游记》里神仙们频频下界,就是因为想享受更多的时间吧?他们的大神通,在天上或许不算什么,在地上就不一样了。”

四爷笑:“哪有你这么说神仙的?神仙都是清心寡欲,超脱红尘,不慕人间富贵的。”

两人开始就神仙到底是不是清心寡欲展开了一场辩论,最后李薇自认略胜一筹,她道:“如果把人比做神仙,把蚂蚁比做人。那在人看来,蚂蚁的一生大概就短得如一眨眼吧?如果人间就像蚂蚁窝一样,那人是绝对不会想变成蚂蚁去享受的。这种情况下,神仙才会清心寡欲。”

她虽然是偷换概念,让四爷笑了一场,但之后几天四爷都在想她的话。

如果真的人如蝼蚁,上界如人间,那蝼蚁想成人,人却不想做蝼蚁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但蝼蚁不可能成人。或许蝼蚁不知这其中的道理,但四爷做为人却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古籍中所载的,凡人偶遇神仙,求神仙点化,神仙无不含笑摇头。

这也是因为,神仙知道人不可能成仙,所以才发笑?

隔了几天,李薇都发现四爷呈现一种十分玄妙的境界中。而她正因为被盆景激发了创作灵感,决心写一部修仙的小说出来!四爷那么喜欢修仙,她看过那么多的修仙小说,YY给他看喽。

当然,其中种马的部分全都要略过。

她埋首写了几天,四爷回神时才想起她已经写了很久了,过来一问,恍然大悟:“原来你在写戏本子给朕看啊?”

然后不顾她的阻止,抢过前几章读了起来。

某朝某代一位王爷(方便四爷代入),年轻英美,风姿无双。

四爷含笑点头。

偶尔在街上闲逛时看到一个小摊,见摊主可怜就买了他一件龟甲。

此龟甲必须是件神器!

它是一个早已飞升的大能留下的须弥芥子,回去后王爷写字被纸划伤手指,神器滴血认主,把王爷给摄到了一处仙境。仙境中有各种修仙书籍,仙丹,仙泉,仙田,仙山,仙兽。

这是多么喜闻乐见的开头。

然后四爷捧着她的大作笑到快断气。

她不服!难道这里不爽吗?

四爷边笑边说:“不,不,写得很好,素素的字越发进益了。”然后再看上面写着‘雍熙一眼望去,他刚才捧着的石头孵出的神兽凤凰正在天上飞舞清吟,脚下遍地都是千年的人参和灵芝!’。

噗的一声,他就又笑倒了。

她被他笑得脸都要红了,上去把大作拿过来悄悄藏到身后,推他:“笑什么啦……”

四爷努力坐起来,一张脸笑得红扑扑的,眼睛也水亮水亮的说:“……不是,朕没有笑。就是,素素,人参和灵芝不长在一起……”

这人怎么这么较真呢?这是爽文!

她道:“那是仙土,就是女娲的息壤,什么都长的那种,还能捏泥人。”

四爷深呼吸几次,平静了才从头给她挑刺。

“这位大能既然已经飞升了,这龟甲怎么没有留给他的后人?”

“修仙人不易留下后裔。”她痛快道。

“那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人流点血在龟甲上?那小摊贩可怜,穷苦人家­干­活辛苦,最容易受伤了,还没有足够的医药。”

“这说明除了雍熙外都没人有这个运气。”她道,男主必须有金大腿笼罩。

四爷一听雍熙这名就想笑,忍住道:“那怎么雍熙出去逛一回街就遇上了呢?”

“冥冥中的注定。”她感叹,这才是男主的待遇。

四爷含笑道:“所以一切都是雍熙的?”

“那必须啊。”要不怎么是男主呢?

然后四爷就把她的大作拿走了,说要好好拜读。她怎么抢都抢不回来,他不是看了发笑吗?让她改改啊,灵芝长哪里啊?好像听说有人在自家窗台下发现过?那就写那仙境中的房子里长满灵芝?

四爷严肃脸道:“不必改了,这样就好。”

她说还要接着写,雍熙还要拜师收小弟呢,女弟子女师傅女魔头都被浮云了,但男弟子男师傅男魔头(?)还有很多呢,后面才是高|潮啊。

四爷马上说让她不用辛苦了,还说让人给她写了很多戏本子,马上就送来,还对苏培盛道:“去催催他们。”

苏培盛应下了。

四爷把她的大作藏在身后,死活不给她,温柔道:“素素乖,喜欢那个盆景吧?朕还让他们做了桃花坞,明天就送来啊。”停了停又说,“要不再做个潇湘馆?”

她说不用了,您把我那拙作还我就行了。回头就把它给都烧喽!

四爷微笑摇头:“不行,给你朕就再也看不到了。”说罢,让苏培盛去找个带锁的匣子,当着她的面放进去锁起来了。道:“放到朕的书架上去,谁都不许碰。”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匣子被拿走,心道这玩意要是留传下去可丢人丢大了。

不过大概几百年后的人也只会认为:古人的想像力也很丰富嘛,原来那个时候已经有这样的小说了?

李薇:不小心创造黑历史的感觉真糟啊……

323、小选

胡元方拐过街口就是煤炸胡同了,胡同里外是两个世界。大街上小摊贩和行人熙熙攘攘,胡同里却是一个人都看不到,远远的一对石狮子护着的朱漆大门外站着两排带刀侍卫。

这就是以前的十三爷府,如今是怡亲王府。

雍正年才新修的朱漆大门崭新崭新的,门前台阶高了数级。

他走到石狮子前,门房已经看到他了,笑道:“胡先生,您来了?”

胡元方拱手笑道:“来给福晋请安。”

门房请他稍等,胡元方递出年府的名帖,再给门房一二跑腿银子称谢,门房这就进府通报了。府里没有男主子,门房只把话递到二道门处,从胡元方给的银子里分出七成来给嬷嬷,请她跑快点给福晋说。

“那人也是常来府里的,年家的人。当今潜邸时的门下奴才,也是咱们府上的常客。人家还在门口等着呢,请嬷嬷快一点。”门房作揖道。

传话的嬷嬷把银子掖到腰里,笑道:“等着吧。”

她叫来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让她快跑着去找正院的大姐姐们,“就说有个姓胡的举子拿着年家的帖子登门了。”说罢,从桌上拿了块点心塞到小丫头的嘴里,笑道:“先拿这个甜甜嘴,到了那边大姐姐们也有好东西给你吃呢。”

小丫头蹦蹦跳跳的跑进兆佳氏的院子,屋里的大丫头听到动静,赶紧招手把她给叫到角房里来,问清缘由后,把小丫头留在屋里吃东西,嘱咐她:“别乱跑,一会儿主子说不定就要问你话。”

正屋里,兆佳氏就快生了,扛着肚子坐也坐不住,躺下又有点喘不上来气,就让丫头扶着在屋里缓缓转圈,听了大丫头的话,就道:“请杨先生去见一见。”顿了下说,“我看啊,还是为了他们家大姑娘的事。”

怡亲王去了江南,杨国维就住进了怡亲王府。实在也是如今不比以前,怡亲王就是不在京,天天上门来的事也不少。听了兆佳氏那边的传话,杨国维放下手里的事,道:“把人请去喝茶,容我换个衣服就过来。”

门房听了消息,才觉得这银子挣到手里了。还要掏出银子来谢杨国维的小厮,那小厮不肯要,道:“我是侍候我们爷的,不能接你的银子。”他们家杨爷又不是这府里的主子?他接了银子那就是给杨爷抹黑呢。

门房就道:“那改日小的请小哥哥去喝茶。”

两人一起去了大门外,胡元方等的心焦也不敢说,看到门房回来了,身边还跟了个内院爷们身边侍候的小厮,大喜过望。

门房拱拱手:“总算没有辜负了胡先生的托付,胡先生跟这位小哥去吧,小哥是跟着我们杨先生的。”

胡元方是知道杨国维其人的。早年怡亲王落魄时,杨国维也是四下为怡亲王走动,听说他与年家交好,也曾托人想走他的门路。胡元方跟年家试探过后,就借故没见杨国维。

现在风水轮流转,该轮到他来求杨国维了。

胡元方暗自唏嘘,对小厮拱拱手,要掏银子给他打赏,被小厮推了,小厮让道:“胡先生请随小的来。”

另一边,兆佳氏在屋里走了两刻钟,累得坐下来休息,柳嬷嬷让丫头蹲下给她揉腿,指导着该按哪几个­茓­位。

杨国维跟胡元方说完,送走人后在屋里想了片刻,还是到正院来求见。

兆佳氏听年家果然是在为年家大姑娘的事在求,就笑道:“我就猜他们家是为这个。”旗人家养个姑娘不容易,轻易不会让姑娘砸在手里。

“他们家又是想打听上头的意思?”她问。

杨国维:“这次胡元方来是因为年家改主意了。”以前年家都是想打听清楚,看自家大姑娘有没有那个福份。毕竟留牌子就表示先帝当初是看中年家大姑娘,想给她一个好前程的,只是可能男方那边一时不凑巧,才要再等三年。

可问题是现在已经换了新帝,先帝的盘算是什么,新帝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如果新帝也打算给年家大姑娘一个好前程,他们再等三年也无妨。如果新帝没这个打算,他们就要赶紧给自家姑娘挑人家了。

年家来求怡亲王帮着去御前问一声。虽然各种好礼都抬来了,十三爷却都给推回去了,私底下也嘱咐兆佳氏,万岁那边的事不能乱打听。不说年家这种没什么交情的人家,就是他们自家有事,也不能轻易往御前递话。

兆佳氏明白十三爷那几年是叫唬破了胆子,对皇权的敬畏达到了一个顶峰。平时在家里也常说,万岁现在这么看重他,他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万一。

所以年家这个事求也是白求。

不过年家大概是想着买卖不成仁义在,借着这件事频频登门,倒像他们家大姑娘的事是其次,跟怡亲王府套近乎才是正事。

兆佳氏听了杨国维的话就笑道:“哦?那年家改什么主意了?”

杨国维道:“年家给他们家大姑娘瞧了个人家,就是来的胡元方的族弟胡凤翚。”

兆佳氏可真想不到,年家这主意改的是真快。

她靠在迎枕上道:“那他们家是想求一道自行聘嫁的恩旨?”

杨国维摇摇头,笑道:“也不全是。他想求咱们府里帮着取两个宫里出来的嬷嬷。年家还有个小姑娘,若是三年后选秀,年岁正当。”他悄悄看了眼仿佛面无表情,站在兆佳氏身边的柳嬷嬷。

“年家,这是把宝押到小姑娘身上了。”柳嬷嬷跟大嬷嬷道。

大嬷嬷从府里出来后,就定居在京城了。当时跟她一起受封的还有四爷的三位­奶­娘,只是其中两位已经离世,四爷只得命人祭祀,追封。只有一位刘嬷嬷还在世,被封为安勤夫人。大嬷嬷就跟她家住在一条街上,如今两家时常走动。

现在大嬷嬷和刘嬷嬷已经成了内务府里数一数二的人家了。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年家求嬷嬷求到了怡亲王府,兆佳氏为做顺水人情,就把这事托给了柳嬷嬷。

柳嬷嬷就来了大嬷嬷家。

她绘声绘­色­的说完,大嬷嬷坐在贵妃榻上,身前身后围着一群年轻水­嫩­的小丫头侍候,听说书般的听完,只是发笑。

柳嬷嬷叹道:“嬷嬷如今可算是享福了。”儿孙满堂,皇恩浩荡。做奴才的就盼着能跟个好主子,跟好了主子,子孙后代都能跟着过好日子。

大嬷嬷笑话她:“你说得这么羡慕,­干­嘛不求贵主儿放你出来?贵主儿那个人,你若求去,她肯定好好的就送你出来了。”

柳嬷嬷道:“我还能­干­得动,­干­嘛要回家看儿媳­妇­的脸­色­?”

大嬷嬷让人都下去,只留她们两人说话。柳嬷嬷才叹道:“贵主儿是个冷情的人,跟在她身边再久,她也不走心。能叫她搁在心里的也就那么几个。我要说走,贵主儿一准不会留。我傻啊?熬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熬出头了,我现在走图什么啊?”

大嬷嬷不说话,这主子奴才也有交心的,可一个死活出不了头的主子,跟奴才交心又有什么用?谁也不是天生的奴才种子,弯下腰来侍候人,那是有好处可图。柳嬷嬷这会儿说贵主儿没把她搁在心里,让她现在出来,看她乐意不乐意?

“那你到这儿来是­干­什么来了?”大嬷嬷故意道,“想让我给万岁爷递个话,把你放出来?”

柳嬷嬷白了她一眼,“在您跟前我还装什么啊?那年家不是求嬷嬷嘛,宫里的嬷嬷什么时候能放出来也没数,好的都被主子留在身边呢,能耐大的我也够不着。”

大嬷嬷笑:“这就找我来了?”

“可不就找您?”柳嬷嬷也是一笑,道:“年家那边既然想好好捧他们家的小姑娘,这银子肯定是不少的。您给挑个好的,我也好给人家回话。”

屋里一时极静,柳嬷嬷轻轻给大嬷嬷换了盏茶。

大嬷嬷半天才道:“那我就给你找个好的吧。”

紫禁城,翊坤宫里,李薇正在看赵全保和玉瓶刚递上来的名单。

又到今年的小选了。紫禁城里现在用的还是先帝那时的人手,四爷早就说要,今年小选宫里的人手要大换血。

太监们可以先不动,宫女、嬷嬷们都要换。

一口气全换了是不现实的,所以要先排出个先后顺序。西六宫里,养心殿、翊坤宫、永寿宫这三宫的人是一个不留,全都换成新的。

长春宫随皇后的意思,照她送上来的名单补人。

东六宫那边,宁寿宫也已经把名单给送来了,看样子也是大刀阔斧一刀切的。其中不少都是宫里主子们身边养了多年的心腹。

如果现在把赵全保和玉瓶从她身边撵走,她不说立刻变成聋子瞎子,至少也要有半年理不清身边的人和事。

同理,东六宫的太妃们身边的人这么一走,她们的影响力瞬间就能少一多半。

上次四爷在养心殿发火骂八爷,赵全保说东六宫下午就知道了。这还是宁寿宫丁太监请他去喝茶,跟他打探万岁为什么生气时告诉他的。

丁太监当时还安慰他:“太妃们在宫中都住了一辈子了,御花园里什么时候多棵草,她们都知道。”

李薇觉得不舒服,跟四爷提了。四爷当时没说什么,事后看似也毫无反应。但一过完年小选还没开始,他就跟她说要换掉宫里的宫女和嬷嬷。

李薇验过名单,用了自己的印。她看四爷的小印好,也不想每次都批个已阅或好字,­干­脆也做了个印随身带着。逢到她的事就戳自己的印,四爷交办的事就戳他的印。

在翊坤宫和永寿宫的换人名单上戳过后,再用他的印戳在了养心殿的换人名单上。

看过无误,她把翊坤宫和永寿宫的名单给玉瓶,让她送去长春宫。养心殿的给赵全保,让他拿去给苏培盛。

“这就完事了。”她放松道,这几天都在忙这个,可算是忙完了。

起来伸了个懒腰,她叫上额尔赫带着弘昤和百福造化,决定去御花园逛逛。偌大的紫禁城,配一个这么小的花园真不地道。要不是出宫不易,她都想从神武门直接去景山逛了。

倒是弘昐他们每天上午的课上完后,下午都能去景山跑跑马,练练骑­射­,比在圆明园还自在。

她和四爷,进宫后就被圈在这一亩三分地动弹不得。

养心殿里,四爷忙过一阵,看正好快到晚膳时间了,就叫来苏培盛:“去翊坤宫看看,贵妃现在­干­什么呢?”

苏培盛不用叫人去看,刚才赵全保来送名单,他就问过了。一个好奴才就要能领会主子的心思。

“刚才赵全保来送东西,奴才听他说贵主儿带着二格格和五阿哥去御花园了。”苏培盛道。

四爷就想起素素说御花园还没有圆明园的一半好。

他笑道:“可见是没什么可逛的了。”没有好园子逛,御花园也能凑和了。

苏培盛呵呵,看万岁起身回东五间忙跟上。

东五间里,榻上,桌角和多宝阁的架子上都摆着好几本戏本子。屋里侍候的也没有收拾,苏培盛只觉得伤眼,可万岁却仿佛习惯了般视而不见,路过摆盆景的长桌时还凑上去赏了赏。

苏培盛捧来衣服给万岁换,四爷却摇摇头,道:“寻件常服出来。”

在屋里穿的自然跟出去的不一样。苏培盛赶紧让人重新去拿,等他侍候万岁换好后才明白,万岁这是打算去御花园找贵妃。

所以他就让人把平底鞋拿下去,换了双靴子捧出来。

果然四爷没对在屋里换靴子有意见,苏培盛就知道他猜对了。

四爷换好后,屋里的钟已经指到了五点二十。苏培盛悄悄叫个小太监去御花园寻贵妃。

小太监殷勤道,“是,小的这就去寻贵主儿,让贵主儿快点回来。”

苏培盛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骂道:“蠢死了!你去跟贵主儿说,就说万岁这就过去,让贵主儿多逛一会儿。”

傻的冒泡!万岁巴巴的换了衣服兴冲冲过去,贵妃逛完准备回来了,这不是扫万岁的兴吗?

小太监连连点头,跑着去了。

苏培盛这才安心了。

他陪着四爷慢慢往御花园去,果然在御花园门口看到了探头探脑的小太监。他一使眼­色­,小太监赶紧跑过来,伏耳道:“苏爷爷,贵主儿在万春亭。”然后苦着脸。

苏培盛没耐心听他说完,转头就对四爷说:“万岁,贵主儿在万春亭那儿呢。”

四爷点点头,直接就往万春亭去。

那个小太监跟在苏培盛后头急得一个劲的拉他。

苏培盛没好气的拍开他的手,放慢脚步说:“什么事啊?”

小太监白着脸说:“奴才是想说,不止贵主儿一个人在,还有……”

还有谁,苏培盛已经看到了,恨得他一扭头就想踢那小太监。可小太监早机灵的要给他跪下了,被苏培盛一把扯起来:“滚滚滚!”

万春亭前,汪贵人和耿贵人正盈盈下拜:“万岁金安。”

四爷一眼就看到也拜下来的素素那脸­色­都不对了,他上前扶起她,看她垂着头面无表情,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对汪、耿二人道:“退下吧。”

然后牵着素素的手走到一旁,轻声笑道:“这可不赖朕,是你招来的。”

324、多情字

汪贵人和耿贵人两人都有些尴尬,万岁来了之后连眼尾都没扫她们一下,扶起贵妃后牵着手就走到一旁说悄悄话了。

但这是她们在多年后好不容易见到了万岁,脚下不免迟疑了几分。

苏培盛已经老实不客气的过来撵人了,他往这二人的面前一Сhā,挡着她们再往前走的脚步,伸手一比:“贵人,请吧。”

他是御前大总管,四爷身边的红人。他的面子有时连一等大员都不肯轻拂,何况汪、耿二人?长久处在这个位置上,苏培盛一点都不觉得这两个小贵人有胆子不听他的话,所以一边说,一边就示意太监们赶人。

跟着二人的宫女被太监们戳了戳,赶紧上来扶着自家贵人们就退下去了。

御花园里清了场,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阳光下­嫩­绿可爱的花木在黑暗中都显得让人慎慎的,李薇就觉得再待下去就冷了,过去摸摸弘昤的小脸,怕他冻着。

四爷也跟过来摸了摸小五,再对额尔赫温声道:“先带着弟弟回去,朕留你额娘说会儿话。”

额尔赫机灵的一福身,带着弟弟就告退了。

李薇想跟孩子们一起走,谁知四爷还逛上瘾了。御花园里各处也都点上了灯,灯下观人总带着一分朦胧的美丽,她被他牵着,不知不觉就在御花园里绕起了圈。

花园静谧,苏培盛早就让人把守住御花园附近所有的路口,免得再被不长眼的人撞进来,扰了万岁的兴致。

不过他也奇怪,万岁和贵妃就在这里慢吞吞的转来转去,到底有什么好转的?

“等园子修好了,朕跟你去那里住。”四爷叹了句。身为皇帝,他不住乾清宫,连紫禁城都要让出一半去。他恭敬先帝是理所当然的,但可不代表他就乐意连那群太妃也一并恭敬。

一个个的,都是贪心不足。

李薇却走了神,她发现四爷连走路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走法。

四爷不见她接话,回头就看她还是低着头。不由得好笑,只是在外面也不能说太多。恰在这时,苏培盛和玉瓶都把斗篷送上来了。主子们非要在乍暖还寒时在夜里逛花园,他们只能赶紧把斗篷送来了。

李薇和四爷同时伸手,只是都拿是对方的斗篷。

苏培盛是第一时间就把万岁的斗篷递过去了,玉瓶就迟疑了一下。

结果李薇和四爷都怔了下。

四爷一笑,站直让她帮他披上斗篷,系上系带。他再抖开她的斗篷,给她细细的围上。

李薇的脸都有些烫了,乖乖站在那里,看着他的一双手在她的颈下系斗篷,修长的手指是玉一样的白,却带着无穷的力量(好酸)。

鬼使神差,她低头在他的手上轻轻亲了下。

四爷的手一滞,先扫了眼苏培盛和玉瓶,见这两人都在低头盯着脚下找金子。

大力系好系带,再把系好的结整理一下,四爷才满意了。然后牵上她的手,道:“走,回去”

苏培盛连忙传话,点起灯笼簇拥着万岁和贵妃回养心殿。

从御花园到养心殿这条路并不短,一路上早有人事先守在路边,隔个三五步就有个太监提着灯笼站在路旁照亮。

长长的宫道上,仿佛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回响。

养心殿里已经点起了灯,还烧起了火盆,一见他们回来就把火盆拿出去了,但屋里也烘得暖融融的。

进屋后李薇忍不住叹了下,看着是春天了,可晚上还是挺冷的。

她解了斗篷,吩咐先传两碗姜茶来。

四爷过来摸摸她的脸,也说:“苏培盛,让他们今晚加一盅豆腐汤。”

这个豆腐汤听着好像很清淡,汤味清鲜,但据说是先拿整­鸡­猪骨羊骨等熬出好汤来,再拿­鸡­茸滚过吸起汤中杂物,然后用来做炖豆腐的底汤。

豆腐用的都是冻过的老豆腐,吸饱汤汁后别提多香了。

李薇忙道:“下两把菜。”三月末四月初,各种小青菜都有了,这时吃是最­嫩­的。

于是,等两人更衣洗漱后出来,摆在桌上正中央的就是一锅青青白白的青菜豆腐汤。这才显得皇上简朴,不奢靡浪费。

不过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再怎么节省都省不下来多少的。

李薇喜欢吃汤泡饭,这个毛病是从现代带到这里来的,李家以前没有人爱这么吃,后来也都被她给影响得爱这么吃了,李家老太太最喜欢拿红烧鱼的汤泡饭,每顿必吃。鱼都给别人,她只要汤。

四爷也渐渐被她带歪了,坐下后她就把豆腐汤舀到米饭碗里了,泡泡泡,一抬头看他也跟她一样把汤往饭里盛。就算是汤泡饭,他泡起来也特别的有气质。

这一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桌上其他的菜也都很素,素­鸡­,素鸭,素火腿,除了这些常规素菜外,还有李薇苏出来的玉子豆腐和­鸡­蛋卷。

­鸡­蛋卷也是看漫画时想像得很好吃,真的在日本餐馆吃过后大失所望的东西。不过­鸡­蛋十八吃,守孝时每一种食材都不应该放过。她跟刘太监说过­鸡­蛋卷的做法后(把­鸡­蛋打成液在煎锅中卷成卷,出锅浇汁),刘太监就做出了糖醋汁­鸡­蛋卷,鲜辣­鸡­蛋卷等多种口味的­鸡­蛋卷。

端上来后,还挺招四爷喜欢的。­鸡­蛋­嫩­­嫩­的黄­色­,煎得蓬松柔软,里面夹着细细的青葱碎粒,香菇丁等。

吃过这顿全素宴后,四爷就去抄经了。现在他每天都要抄一卷经,然后供到奉先殿去。现在后宫的事她知道的也挺多的,据说每天供到奉先殿的经书都能堆起两座高高的经书山。

东西六宫几乎人人都要抄,宫外的亲王贝勒们也要抄。京里还有多少人抄就不知道了,因为有资格送到奉先殿供起来的还是少数。

李薇其实每天也抄,四爷抄时她就跟着抄。但让人觉得囧的是,因为每天抄经的人太多,奉天殿又不可能天天供着经书,所以一般人抄的第二天就抬出去烧了(……)。

也就四爷、太后抄的能供足九九八十一天。

不过之后也是要烧掉的。

虽然明知今天抄的明天就烧了,李薇还是不敢敷衍说少抄两句,她不但要抄好,还要抄得认真。

因为她的抄完,四爷都要先看一遍。

她其实不是抄给先帝的,是抄给四爷看的。哪怕他夸一句她的字又进益了,她都觉得没白抄。

四爷捧着她抄好的经边看边点头,指给她看哪一笔写得极好,哪一笔收势太早,这个字有他八分神韵了,然后再叹一句:“还是太多情了些。”字如其人真是不假,笔意连绵之间,那份风流多情之意都快要透出纸面了。

这让他都觉得这份经不该供到奉先殿,他拿走收起来才是应该的。

他不由得好奇问她:“抄经时你在想什么?”这么肃穆的经文。

四爷对她的字总是要评一句‘多情’,她多少也能懂一点。她每当写字时看到她的字,想的都是这是他教她写的字,那起承转合间都是模仿他的。所以越写越开心。

这话能说吗?

她不说,四爷也能明白。

“你的字,只能藏在深闺。”他道,轻轻摸着她的肩。不能让外人窥见分毫。

女子的笔墨不该流到外面,她懂。李薇表示明白,但她第二天才知道四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给她派来了一个会写字的太监,专门帮她回帖子。

太监常青站在下头,恭敬道:“万岁说了,日后贵主儿往养心殿写帖子可自专,旁的闲事就吩咐奴才,由奴才代劳了。”

常青这人,李薇多少有点印象。但好像总是一晃神就把他给忘了,连脸都想不起来。今天一见才对上号,记得好像也是四爷前院侍候的老人了。

他年约三十,个瘦高,一张脸看着毫无特点。为人仿佛也是个平平常常,没什么特别之处的人。

不过,毕竟是从潜邸就跟着侍候的,他的这份资历拿出去那就是镀金的。李薇犹豫再三,让他在赵全保之下做了个副管事。

四爷送来的人,不出意外,除非四爷再把他给要回去,他就是长在她身边了。

常青也是个能­干­的人,李薇见他就等于是个秘书,比马佳氏还厉害的是他是奉旨回帖,就让马佳氏把自进宫来她与各处往来的帖子礼单等都拿给他看。结果马佳氏回来悄悄说:“这位常公公可不得了,他一打眼就能全记下来。”

果然是个人才啊。

李薇安心了,四爷身边果然没一个庸才,哪怕是个从来没显出来过的太监,到她这里也是大才小用了。

翊坤宫里其他人对常青的接受也很快,像赵全保,李薇以为他说不定要别扭一下的,毕竟常青虽然头上有个副字,可他的来历在那里放着,赵全保说不得也要让他三分。

可赵全保对常青别提多欢迎了,李薇好奇之下找玉瓶打听。

玉瓶没说就笑喷了,道:“主子不知道,听说张德胜也想来呢,幸好被这常青给拔了头筹。赵全保私下说要真是张德胜来了,那才麻烦呢。”苏培盛的徒弟,确实轻不得,重不得。而张德胜大概也不像常青这么有眼­色­,不跟赵全保争这个头名之位。

常青来了几天后,四爷问李薇:“使着还顺手吗?”

李薇心中品了下,永寿宫上下,包括她都把常青当个人物看。可在四爷这里,也就是个使得着的奴才。就像他赏她的屏风和瓷器,顺手的就可以留下。

她毫不怀疑,如果她说用不惯常青,四爷能立马给她换个人。

这也能理解常青为什么进了永寿宫却一点也不摆架子,待她身边的人尤其尊敬。见了赵全保都规规矩矩叫哥哥。

四爷道:“你那里的事也实在太多。上回听你说,马佳氏一个用着不够使,再挑好嬷嬷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你先用着常青,等日后你身边那几个放出去嫁人能回来了,就还叫她们侍候。”

李薇没想到他连这个都替她想好了,不由得靠过去倚着他说:“我是觉得马佳氏能够出入宫禁,跟外头联络方便。”马佳氏在宫外有家,傅鼐又成了内务府的总管之一。内外交通,她在宫里也不至于要做瞎子聋子。一时有什么事想往宫外传话也方便。

四爷自然想到了,一手轻轻在她背上滑动,道:“那再找个嬷嬷,是怕马佳氏因私心欺瞒?”

世人皆有私心,如果她的消息来源只有一个人,长久下来肯定会养大马佳氏的心。傅家正在重用,要想主仆之间能够保持和睦,一定的紧张感和疏远都是必须的。

她点点头,四爷笑道:“你能想到这个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薇囧,这是在说她这手段小儿科了?

325、封爵

常青就这么在翊坤宫扎下了根,顺便也在西六宫刮起了阵小旋风。赵全保半酸的抱怨说现在出去,常青比他红。

幸好常青本人不爱出去走动,李薇听四爷的,就让他帮着整理宫内外各处送来的帖子,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常青就算老缩在翊坤宫,偶尔跑一跑养心殿,那名声也是蹭蹭蹭往上涨。

常青一来,确实帮了她很大的忙。以前马佳氏都被栓在宫里动不了,现在她就能常常让马佳氏出宫了。名义自然是放嬷嬷回家看看,马佳氏的家就在宫外嘛。

李家是必去的。她这幺长时间都没顾得上去李家问一声,说来自从弘昐他们也进宫后,她跟李家的联系就断了。家里那边还不知道有多担心她。

每到这时,她都觉得手机、电脑和互联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千万里也不过合瞬息间就可见面说话了。

结果,马佳氏给她带回来了个爆炸­性­的消息!

李文璧被封为轻车都尉,正三品爵。李文璧就给李家老太太和觉尔察氏都请封了诰命。而且这个爵位是可以传给子孙的。李家已经商量过一轮了,这个爵位给李薇的大弟。

刚进宫就补习过宫中各种爵位的重点,李薇马上想到李文璧得的这个爵位,李家就可以递牌子进宫求见了!

她就像是突然忘记了喘气,整个人都噎住了般,半天才回过神来,马佳氏还在下面等着。

“……家里有没有因为这个起什幺矛盾?”李薇虽然被这个消息震了下,但脑子还算清楚。四爷赏李家这个爵位,最大的可能就是想让她能常常见到家人。

这样,她对马佳氏的盘算就可以省了。不必掂记着又拉又打那一套了,她可以照平常跟她相处,就跟以前一样就可以了。

她捂住心口,好像突然得了心脏病,胸膛里的心脏都要造反了。

马佳氏说:“……主子不用担心,爵爷都安排好了,家里的几位爷也都懂事得很。家里是打算着李大爷就在家时守着,二爷是打算经傅先生举荐,补个出身,出来当差了。”

这个傅先生就是指傅敏了。李苍以前就替四爷办过两次差,听四爷说好像当时就想让李苍出来做事,不过当时是李薇给推了。

现在却已经由不得李家了。李文璧受了这个爵位,李家必须要赶紧立起来。

她的几个弟弟只怕是都要出仕了。

晚上见到四爷,两人吃过饭抄过经坐在灯下读书时(他看修仙,她看戏本子),她犹豫着还是决定给他谢个恩。

她放下书走到他身边,四爷放下书询问的看她。她深呼吸端正态度,严肃认真的福下去,被他伸手一托:“这是怎么了?”

她把今天马佳氏出宫去李家的事一说,四爷就笑了,把她往怀里一带:“这值什么?你家多了这个爵位,递牌子进宫就方便了。”

果然是这样,她就猜是这样。

可在四爷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在李家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等于是把李家从平民阶层一路给拔擢到了贵族。

贵族是那么好当的吗?李家现在有了身份,可真正能成为贵族,没有几代的沉积是做不到的。何况中国的贵族更新换代一向快。先帝时红透半边天的佟家,现在在哪里呢?

后宫里已经见不着他们家的人了。

……不过听说佟家好像打算下次选秀再把佟家的女孩给送进宫来。东六宫的佟皇贵妃已经把身边的嬷嬷给赏下去了,名单都报到她这里来了。

送姑娘进宫博得圣宠,是一道特别便捷的通天路。

佟家如此,李家现在也是如此。

李薇更深的感受到皇权带来的魔力。李家有她,至少可保三世富贵。这种吸引力对别人一也一样适用。

四爷亲亲她的额角,看她刚才就一直皱着眉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不说话?”他问。

李薇小声的把刚才想的都说了。坦白是其一,另一面就是小小的醋一下,给四爷提个醒,您现在就像唐僧­肉­,好多女妖­精­都扑上来了。

四爷一下子就笑了:“还以为你在想什么?佟家那姑娘朕不能收,她也是先帝的表妹,跟东六宫的皇贵妃是姐妹俩。朕只能给她指个好人家。”

“至于选秀……”他想了想,觉得也是时候了。

第二天就是大朝,四爷当着众臣的面怀念了一番先帝,然后就说先帝刚刚离世,朕实在无心欢乐。秀女大挑就等到二十七个月后再举行,上一次选秀留牌子的秀女都可由各家自行聘嫁。

朝上的大臣们自然是山呼万岁,赞美四爷孝顺。

四爷继续说,为了给先帝祈福,宫中会放出很多宫女、嬷嬷,让他们能提前出宫,回家跟家人团聚。

大臣们再赞,万岁圣明,万岁仁慈,万岁宽厚等等。

四爷接着又感叹了番先帝的英明,重点在后期时先帝的种种沉痛,说先帝曾数度在他面前落泪,惋惜理亲王与直郡王两个他最骄傲,最心爱的儿子。

大臣们摸不清路数,都闭嘴听皇上一人说。

四爷跟着大骂索额图和纳兰明珠,这两个在康熙末年都没落着好。说都是他们蛊惑理亲王与直郡王,为一已私欲离间天家父子之情,真是可恨,可恶,可憎。

大臣们仿佛有点明白了,这是说先帝、理亲王、直郡王都没错,错的都是隆科多和纳兰明珠。

四爷骂完长叹:“众卿皆有子,朕亦有数子,不忍他们被­奸­臣利用摆布,受人欺蒙。”

大臣们瞬间都提起了心。

四爷扫过寂静无声的殿内,殿下的所有人全都规矩的低着头,但他知道,他们全都竖着耳朵,生怕漏听了一句。

“朕,有生之年不立储君。继位新君的诏书就放在乾清宫内。待朕百年,你们去乾清宫取来诏书,拥立新君登基就是。”

大殿中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在回响。

话音落下,殿中的人竟然一时无法回神。数息后才有人扑通一声跪下,其他人也纷纷下跪,拼命磕头。

张廷玉大声喝道:“万岁圣明!”

这下,舌头像是被剪了的众位大臣才都纷纷跟着喊:“万岁圣明!!”

四爷盯着殿里的人,每个被他的目光扫到的人都会赶紧喊:“万岁圣明!”也有人连忙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他心中冷笑。

老八他们几个不死心的,想拿立太子的事来逼朕。

朕就让你们的盘算落空。

翊坤宫里,常青捧着个托盘,上面是两个牌子和礼单。

“主子,这是淳郡王家的求见的牌子。”他道。

“淳郡王?”李薇拿起礼单看,上面写着淳郡王妃纳喇氏,侧妃纳喇氏求见翊坤宫贵妃金安。

常青解释道:“七贝勒才晋为淳郡王,大概是想进宫谢恩的。”

七爷,晋淳郡王了?

326、君心

李薇准了淳郡王府的请见,让他们后日辰时初刻就进来。

宫里见人有规矩,后宫女子要备着侍候皇上,见人一般都是早上。中午亲近的可以留饭,不亲近的见完就让回去了。

说起淳郡王,李薇就陷入了沉思中。

四爷登基后亲兄弟里封的实在不多。一个是纯亲王允祚,四爷早年夭折的亲兄弟,到现在还时常怀念的‘六弟’。

李薇觉得十四贝子要是能有纯亲王三分之一的荣宠,只怕睡着都要笑醒的。

第二个就是怡亲王允祥,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第三个就是尴尬的十四贝子。

余下一个都没加封。倒是不相­干­的人封了一大堆,宗室里受封的都数不出来几个,大半都是已经归西的。

四爷封死人比封活人爽快。

外人倒没说四爷吝啬,说他寡恩。这还是四爷给她学的,一边学一边冷笑。李薇真的很想劈开某些人的脑袋看看,他们难道以为说两句寡恩,四爷就会‘醒悟’过来大肆封恩?开玩笑!真这么做了,那该是多没用,多没威严的皇帝啊。

反正不会是四爷。

八爷、九爷这等身份敏感得倒罢,像五爷、七爷这类标准的骑墙派,四爷也是铁面无私的忽略了。明明以前他们的关系也都不错,只是后来大家都独善其身,跟兄弟们的交往都少了。四爷也是这样。

现在七贝勒被封淳郡王,李薇特别想用后世的一个政治词来形容:破冰。

四爷这是对兄弟们的态度发生转变了吗?

这么想的人绝不止她一个。

李薇打听清楚淳郡王是昨天封的,今天淳郡王要入宫谢恩,四爷恩准其去东六宫给成太妃请安。

她让玉瓶准备给成太妃的贺礼。

玉瓶问:“主子,咱们什么时候去见成太妃?”

今天成太妃见儿子,东六宫的人肯定也要去贺成太妃。她道:“咱们明天去。”说完顿了下,让玉瓶去打听下长春宫的动静。

等玉瓶回来,她就知道皇后已经让人把贺礼给成太妃送去了,说是改日再亲自去给成太妃道喜。

“那主子,咱们要不要也把贺礼给先送去?”玉瓶问。

李薇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明天过去时再送礼。这么紧跟皇后的脚步,总有种憋着较劲的感觉。万岁昨天大朝时说了不立太子,西六宫已经小小的沸腾一回了。此时情势越火热,她越需要降温。不然烧穿锅底,她可没有皇后扛烧。

史上可是只有­奸­妃,不见­奸­后。

她这边一门心思的降温,淳郡王府的请见牌子却做不得假。第二天,她去东六宫时,就在宁寿宫从太后这里听到了。

去东六宫不可能过宁寿宫而不入,所以她是先进宁寿宫,跟太后说过要去见成太妃后才能拐去延禧宫。成太妃原本住延禧宫东配殿,她跟静太妃一起被尊为太妃后,静太妃道自己年资浅薄,人也年轻不懂事,请成太妃住了主殿,她仍居西配殿。

太后就道:“对了,一会儿你去延禧宫走一趟。昨天淳郡王过来,成太妃跟儿子说话有件事忘了交待,正想托给你呢。你就受累替她跑一趟。”

李薇连忙应下了,太后跟着解释:“本来昨天皇后遣人过来,我让成太妃交给皇后也是一样。成太妃道皇后日理万机,不好拿这种小事麻烦她。我一想也是,就让她找你了。听说以前在外头时,你跟淳郡王府上的侧妃交好。既然有交情,这进了宫也不必疏远了,照样走动起来才是。”

李薇品着这话有话,一时想不通,那就­干­脆回去再慢慢想。

她应道:“儿臣明白,皇额娘放心。”

紫禁城换了主人,东六宫的太妃们如今出宫不易,连叫身边人出去走一趟都难了。太后自己也从不做居中传话的事,也就成太妃能让她开这一句口。要不之前宜太妃他们也不至于因为一两个月见不着儿子在折腾了。

以前见不着,那是消息灵通,两下里都知道没事。现在太妃们在宫里就是瞎子聋子,外面的郡王贝勒们也不知道宫里的情景。

李薇到了延禧宫,成太妃亲自请她坐到上首,两人推让半天,才换到一边的卧榻上分主宾坐下。

送上贺礼后,成太妃没有浪费时间就跟李薇说了。昨天淳郡王进来说已经在府里给她准备好了院子,也准备给万岁上折子,时机合适就接成太妃出来。

成太妃见着儿子太高兴了,一时让他给说晕了头。等淳郡王走后仔细一想,怕儿子冲得太急、太快,反而把事情给办坏了,就想赶紧给他递个话,说她不着急出去,宫里有太后照顾着,比以前过得还舒服自在呢。

当然,她的话说得漂亮得多,道‘舍不得太后,想再陪太后多住几日,院子收拾好了也不着急,她不过是一个太妃,不必住太好的院子,住了也不能安心。淳郡王深受皇恩,当下最重要的不是接额娘出去,而是想着怎么报效皇恩’。

李薇静静的听着,笑道:“娘娘不必忧心,明天淳郡王侧妃要来看我,到时我一定告诉她,让她好好的劝劝淳郡王。”

成太妃看着是小松一口气,叹道:“不是我说话哄他。我在这宫里住了一辈子了,前半辈子多亏太后关照,没受什么磋磨。太后也时时私下补贴我。虽说瞧见别人风光也时常心中酸涩,但想想这人各有命,羡慕不来。”

成太妃这话算得上是知心话了。李薇知道这是成太妃在向她示好,就亲手给成太妃换了杯茶,摆出了小辈听长辈教诲的姿态。

成太妃道:“如今这东六宫里,以前过得比我好的,现在都不如我了。有时瞧瞧她们,我都觉得这老天爷是公平的,以前少我的,现在都补给我了。”

李薇还在品,成太妃语重心长的叹了句:“这人,最要紧的是惜福啊。”

看着成太妃难掩担忧的望着她,李薇此时才明白成太妃这是真心实意的劝她。

四爷说的不立太子的话,让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不想立弘晖才拿这话搪塞。因为如果要立弘晖,朝中是肯定不会有人反对的。顺理成章的事,四爷完全不必藏着掖着。

而如果要立弘晖以外的阿哥,弘晖未见劣迹和失德之处,弘昐等人也没有超凡脱俗之处能盖过弘晖。所以,皇上不可能越过大阿哥立下面的阿哥为太子,也不能在刚登基的时候就独断专行,让朝中人心不稳,所以只好使出拖字诀。

在外人看,这一切都是她在背后捣鬼。

李薇不能跟每一个人去分辩,只好认下成太妃的‘良言’,告退回了翊坤宫。

她心知肚明,四爷绝没有想把弘晖给撇开的意思。相反,他一直在担心弘晖被人利用。

“现在就在折腾太子,他们想­干­什么?”

“打量着先帝那时还没闹够?打算再闹一场?”

四爷在她面前抱怨了不止一次。他认为一旦早立太子,就会重蹈康熙朝的覆辙。康熙朝已经证明了,立一个太子,并不意味着剩下的皇阿哥就心甘情愿的伏首了。

废太子那是襁褓中的太子,就这都没挡住底下兄弟们的觊觎。

但四爷不认为这是先帝的错,他就认为是臣子们早早的站队,为了私欲才让先帝对太子疑心,又挑动兄弟不合,最终才酿成憾事。

所以,为了保护他的儿子们,他想把朝堂和阿哥们彻底的隔开。就像把阿哥们放在玻璃罐里养,让他们照他的期待那样成长,或为明君,或为贤王。

总之,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

因为这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希望他的儿子们不要早早的就分出个三六九等,要加深他们的兄弟之情。日后一个登基,其他的应该尽心辅佐。

所以,为了让弘晖这些天感觉能好一点,四爷几乎是天天等他一下课就把他接到养心殿,父子一同用膳,亲自给弘晖看功课,以昭示对他的荣宠。

像从昨天到今天,养心殿已经赏了弘晖七次东西了。都是四爷写着字,说这纸好、墨好,赏。苏培盛就带着人带着东西浩浩荡荡的去尚书房颁赏。用着膳,说这菜好,赏。苏培盛再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去西五所。

李薇去一趟东六宫,回到翊坤宫后,赵全保就过来说中午万岁跟大阿哥用膳,让贵妃自己用,也可以叫弘昐几人过来相陪。

李薇嫌麻烦。弘昐他们下午去上骑­射­课,从西五所出去路近得多。叫到翊坤宫来,中午他们就要少睡至少一刻钟。

“不用了,咱们自己用吧。”她道,换过衣服就把额尔赫和弘昤叫过来,问问他们上午都­干­什么了?

跟女儿和儿子说一会儿话,就到午膳时了。菜刚摆上来,苏培盛过来送菜了,四爷赏的。

苏培盛道:“万岁吃着这两味儿好,特地叫奴才给贵主儿送来。”

身后的人赶紧就送上来了。侍膳太监(她这里也有了)接过来,先挟到小碟子里尝过了才放到她面前。还要再把几道菜给挪个位置,好把皇上赏的放在最前。

两道菜,一道油焖春笋,一道清炒三丝,绿豆芽、豆腐皮丝,­鸡­蛋丝。因为万岁还在守孝,御膳房做菜都是素菜荤做。

李薇今天点的就有一道红烧豆腐­干­,红烧后豆腐­干­吃着像­肉­。

菜端上来还是烫的,她还真把这两道菜就着米饭给吃完了。而苏培盛在一旁一直没走,她问他就说‘万岁让奴才看贵主儿喜欢不喜欢’。看她吃完了,这奴才还高兴得笑眯了眼呢。

养心殿里,四爷跟弘晖用膳就简单多了。父子两人各自面前一碗米,一个小碟子。侍膳太监帮他们挟菜,默默吃完。四爷就让弘晖回去休息了,嘱咐他:“下午出去骑马时,不要冲得太快,让你的侍卫们都跟着。”

皇阿玛的贴心嘱咐,让弘晖的心一阵冷,一阵热。皇阿玛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真的不明白啊。

皇阿玛进宫后,迫不及待的就把贵妃给接了进去,却把皇额娘给留在府里。最后连嫔和贵人都进宫了,府里只剩下了皇额娘一个人。

封了皇额娘家一等公,也封了贵妃家轻车都尉。

如果皇阿玛真的不想立他当太子,他就死心做个贤王也罢了。可又为什么好像还是十分宠爱他?衣食住行,样样关心,时时赏赐?

这是皇阿玛的御下之道吗?就像先帝当年对待直王伯和理亲王一样,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皇阿玛……你到底想让儿臣怎么做呢?

回到西五所后,弘晖身心俱疲。往日这个时辰回来,他都不歇午觉,看一会儿书就去上下午的骑­射­课了。

可今天,太监们要引他去书房,他却摆手道:“铺床,我睡一会儿。”

太监们赶紧替他铺床熏香,侍候他洗漱后躺下。

头刚挨着枕头,浓浓的疲惫就涌上来,好像整个人都要陷下去一样。可是身体再累,却怎么都睡不着。他闭眼躺了一会儿,人却越来越清醒。

一直躺到未时二刻,太监小心翼翼的在床前唤他:“大阿哥?该起了。”

“嗯。”他睁开眼睛,只觉得比不睡还要累。

起身穿衣,身体还像躺在床上一样沉重。“拿鼻烟来。”他道。

嗅了鼻烟,痛快的打了几个喷嚏,才觉得沉重的脑袋清醒点了。太监收起鼻烟担心的看着他:“大阿哥,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不用。”他道,深呼吸几次:“走吧。”

——他此时绝不能倒。绝不能露出丝毫的怯态。要更加­精­神的出现在人前,不能让人以为他对皇阿玛不立太子的事心怀不满。

弘晖仰首挺胸的走出院子,见着弘晟就立刻露出了笑。

“走,今天非再赢你一回不可。”

“别小瞧人,把你的马借我骑,看爷爷赢得你掉裤子!”

养心殿里,四爷问苏培盛,得知素素把两道菜都吃了,就笑着说:“一见这两道菜就知道合她的胃口。”

又问中午是谁陪贵妃一道用的,苏培盛说了后,他哦了声,道:“素素大概是怕扰了弘昐他们的午觉,又觉得翊坤宫离得远了点,耽误孩子们的事。”

跟着,他问永寿宫修得如何了?从年前到现在也修了快半年了。

苏培盛奉命去看过几次,此时就道:“已经差不多了,只是营造司的人不敢马虎,正说还要再验一次才敢上呈御览。”

趁着张廷玉、鄂尔泰他们还没来,四爷正好有闲心聊天,就跟苏培盛细细询问永寿宫的修葺情况。苏培盛早知万岁的­性­子,当时去看的时候边边角角都问得清清楚楚,此时说来也是条理分明。

直到殿外太监报张廷玉到了,四爷才意犹未尽的暂告一个段落。一边的苏培盛早被问出了满头汗,背上的衣服也湿透了。

四爷让他去翊坤宫给贵妃说这个好消息,商量下几日往永寿宫搬,还有宫里的陈设如何摆放等等。

苏培盛退下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张德胜殷勤上前:“师傅,小的陪您过去?”

“先等等。”苏培盛抹了把汗,“先让我缓缓气……”说罢,蹒跚的往茶房走去。张德胜见他这副丢了半拉魂的样子,扶着问:“师傅,您这是累着了?”

晚上,四爷一见李薇就忍不住说起了永寿宫。

“让他们给你再烧一窑新的瓷器,朕画了几个赏瓶,做出来给你摆,朕这里也放一套。”他让人把图纸拿来给她看。

图纸是他亲自画的,全都是工笔,画得极为细腻美丽。

他画的赏瓶是就是她常说的大肚子细颈瓶,尺寸不一,有大有小。上面有团花,八仙,婴戏图,百花穿蝶等等。

她最喜欢的是一个上面是缠枝花的,那花一看就是素馨。

四爷见她看着这一张移不开眼,笑道:“你喜欢这个?朕让他们烧了一套,大小都有。回头都给你。”

说起永寿宫的摆设,他让人抬来不少书画给她摆。苏培盛带着人把画一幅幅展开,四爷就在一旁点评。

李薇却看中了明代仇英画的汉宫春晓。

因为永寿宫的建筑风格,四爷让人送来的也都是明代大家的书画,全是私库里收着的。汉宫春晓是一幅长卷,画得十分­精­致,是写实风的。

李薇一眼就看中了,不由得起身上前去赏。

四爷挑的都是明代张宏的《青山绿水图》一般的山水画,大气磅礴。一看她对《汉宫春晓》着迷,愣了下恍然道:“对了,朕忘了,你当会喜欢这样的。”然后就让人把张宏的收起来,找出几幅宋代吴元瑜的花鸟,果然李薇又是一见钟情。

四爷笑了,这下他可知道该给永寿宫挑些什么样的书画去挂了。

他把她拉回来,让人把这些收起抬走,问她午膳用得可好?又说不用担心弘昐他们下午上课的事,想叫过来看看就看看。

“他们小孩子才应该多走多动,你这虽然是心疼他们,但也太娇惯了。”话说不到一会儿,他就开始给她上课,大谈特谈男孩们该如何教育,要放开,要放手,要大胆让他们去试。

李薇早就习惯了,这两天他都这样。

他一边说,她就在旁边听着,时不时的嗯两声,再严肃认真的点个头,他就能自顾自的继续发挥下去了。

其实,她觉得四爷这是紧张的。

他对朝上的事并不怎么担心,毕竟是皇帝了,对待以前的兄弟和臣子们,他都能游刃有余。但对待孩子们,他却开始拿不准了。

轻不是,重不是。宽不是,严也不是。他左右为难,自己说一会儿就能把自己给驳倒了。

从晚上发散到两人上床睡觉,他还在大谈特谈对弘晖、弘昐、弘昀和弘时,还有弘昤的教育设想。

他道:“弘晖和弘昐的年纪也差不多了,你说是不是应该给他们封个贝勒?”

李薇没反应,果然他下一刻就摇头:“还是再等等看,等他们该出宫建府时才封,那时也能风光点。”

她还是没反应,因为他跟着又改主意了:“出宫也不必着急。等两年后先给他们大婚。”

她继续沉默,他想了想,又道:“大婚……还是再看看吧。”

嫡妻十分重要,弘晖的妻族当时选的时候未免不够慎重,只是……那也算是先帝指婚,现在改是不能改了。不如拖几年,先让人去教导一番。

弘昐的福晋就能好好选了。只是三年后再开选秀,秀女们盯得多是后宫,只怕好的秀女不易得……

他左右思量拿不定主意,拍拍怀里的人问她:“你想给弘昐挑个什么样的福晋?”

李薇都快睡着了,被他拍醒后也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前因后果在哪里,只好祭出万能句:“我听您的。”

四爷就笑,道:“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犯媳­妇­,总要跟朕说吧?”

“对弘昐好的。爱弘昐的。”她道,反正是在帐子里,爱啊什么的说了也不犯忌讳。

四爷笑,笑完摇头说:“这不行。嫡妻贵重,不能挑个私心重的。”说着他还看着她笑,轻声道:“要是挑个你这样的,把弘昐管得死死的,他看别的女人一眼就要吃醋,那可不行。”

李薇一下子坐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求夫妻忠诚在这个世界就是小三标配?嫡妻要求这个不是更应该吗?

四爷以为她生气了,赶紧把她拉下来道:“别急,小心冻着了。”

“都四月了,冻不着。”她还没探寻过四爷在这方面的标准,小声问:“爷,您的意思是说……嫡妻要挑个大度不嫉妒的?”

四爷含笑道:“这是自然。”然后跟她讲道理,“嫡妻要管理后宅,私心是最不能要的。就比如你与皇后,你当了皇后,与朕相得后,一面是深情,一面又有威重,那这后宫岂不是都让你攥在手心里了?”

“到那时,朕如何能放心?”他叹了两声,道:“这话以前不能跟你说,现在告诉你,你才能明白。”

李薇有点傻傻的,她多少明白了。比如她现在不是皇后,虽然对四爷的感情有把握,可他要是选秀还是现在就去宠幸宫嫔,她就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跟他说不行,只能醋一醋,酸一酸,还不敢过分了让他讨厌。

可……可就像她第一次在课本上读到警察与军队其实是国家暴力机关一样,三观像是被刷新了。

四爷看她容­色­大变,人都像是傻了,心疼的也坐起来,把她搂到怀里抱着轻轻说:“朕只是跟你说,给弘昐挑媳­妇­的事。你不要多想,朕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吗?想多了可就伤朕的心了。”

她的心也被伤了啊。

她握住他的手让他去摸她的心口,看着四爷问:“爷,我真的不能嫉妒吗?不能……不能占着你吗?”

四爷苦笑,就知道她想左了,轻叹道:“你还没有占着朕吗?”

他抱着她,拿被子把两人裹住。

好像她与四爷在此时成了一个人,床帐拉起就是个小小的世界。

“你占着朕,朕也愿意让你占着。”他贴着她的耳朵说,“所以,朕才跟你说真心话啊。”

她整个人都像是从冰冷的室外泡到了温热的洗澡水里,慢慢的回暖了。

她缩到他怀里,抱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胸膛。

四爷慢慢的说:“你啊,把朕的心都给占完了才来问朕肯不肯让你占,真是没良心啊。”

327、荷包

四爷后来又解释了好久,大意就是他宠爱她,那是因为熟知她的品­性­,因为她是个好人,是个品德高尚(……),为人本真,一心一意为他的人,所以他才能放心的宠爱。

而挑选嫡妻,不可能一朝一夕就看清人品,也要防着万一此人心眼不正,纳进来了才发现不容人就糟了。

侧室格格等不容人,影响不大,嫡妻不容人,影响就大了。

比如郭络罗氏。

四爷冷笑:“老八这是还糊涂着呢,他那福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良妃去之前听说连她的面都不想见。”

他搬进紫禁城后,一些藏在宫闱深处的秘事就漏出来了。至少瞒谁也不会瞒他这个主人。

李薇还是头一次听说,她比起他来,消息灵通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据四爷说,郭络罗氏对良妃十分不敬,好像还带着点看不起。

“她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服侍先帝的妃嫔?就算良太妃不是老八的额娘,就算只是先帝宫里的一个贵人,她都要乖乖的把头给低下去!”

四爷说起这个是带了真火的。

于是他们接来下就跑题八百里的聊起了八爷的杯具人生,关于他福晋当面一套,背里一套,气死良太妃的事(他说的)。

以郭络罗氏为反例,他好像还不想给弘昐娶一个对家族感情太深的(她总觉得这是说长春宫),要公正,大度,把女四书刻到骨子里的好福晋。

可李薇不觉得这样的福晋好,或许是她太天真,但她确实希望弘昐跟福晋之间能有一分真情在。不要像四爷和长春宫如今这样形同陌路。

这个世界对女人更严苛。四爷跟长春宫不谐,还有她这个选择。可以说所有四爷能接触到的女子,都会全身心的对他奉献一切。

没了她,当然还会有别人。

四爷的情话虽美,但男人能说得白日见鬼,女人蠢在无怨无悔。

她现在就蠢得冒泡了。四爷容她占一刻,她就占一刻,容她占一天,她就占一天。她会占到他不再让她占为止。

到那时怎么办再说。明日愁来明日忧嘛。

四爷考虑的是弘昐福晋的职能,他要求的是弘昐福晋的实用­性­。她却希望能在实用­性­和观赏­性­中寻找一个平衡。

既能叫弘昐心仪,又能让四爷放心点头的,就是弘昐的好福晋。

……不过想得太美。

她又没开天眼,看不出未来弘昐会喜欢什么样的。

说起来,现在弘晖和弘昐身边都没安排通房丫头。四爷登基前他们一人两个,弘晖有了两年后,弘昐才有。不过先帝一驾崩,四爷跟着进了宫,等她进宫前就已经传话把那弘昐的两个丫头给送出府去。在家里放两年后就给她们安排人家嫁人。

弘晖那两个估计也是一样。

她也问过弘昐更喜欢两个丫头中的那一个,她们走时,弘昐都特意赏了银子。但却不肯跟她说更喜欢哪一个,问起来都是‘儿子觉得都还好,还算规矩懂事,不吵闹’。

李薇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弘昐还没开窍。在他的心中两个丫头只要不给他找事,不麻烦就很好了。就跟初高中的小恋人一样,新游戏都比女朋友吸引人。

这让她觉得当年她已经想像怎么跟四爷的后宫相处,脑补出荡气回肠、虐恋情深、你爱我但我爱她等等。

但可能在四爷眼里,福晋和她们都有其应该在的位置。

在这个他给安排好的位置上做得好的,他就会比较满意。做得不好的,他就会不太喜欢。

让人向往的惊心动魄,深入骨髓的爱情都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

她不知道四爷是几时爱上她的,或许一直到她死也不会了解。但在她这里,对四爷也始终有所保留。

她享受爱四爷的幸福,却从来没有想过去依靠他的爱。

仔细想想,她爱四爷,是自己的事。这话有点太清高,但在她这里真的是这样没错。她爱得很开心,四爷的每一次回应都让她受宠若惊。

而他就算不回应她,也不能否认他是个男神的事实。

特别是现在成了雍正的四爷,更吸引人了。

吸引人的不止是四爷。弘时悄悄告密,说弘昐那里有宫女献殷勤。

“给二哥送洗­干­净的衣服,衣服里夹着一个荷包。”弘时小声说,“小太监收拾出来后就去找大总管了,二哥看过荷包后让人问清楚是谁夹进去的。那天去取衣服的叫拉出去打了。”

然后弘昐还让他们都查了一遍。

弘时心道二哥好严肃,哪个宫女会那么傻,给每个阿哥都夹了荷包?

李薇送走这个告密的小混蛋,转头就黑了脸让赵全保去查问。

阿哥所那里说实话并不对宫妃们开放,西六宫里真正有资格过问的是长春宫。不过她和长春宫的关系在那里放着,长春宫会提醒她就怪了。

四爷那边肯定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告诉她。

她还在想原因,赵全保就把事情打听清楚了。那个宫女是针线房的,弘昐等阿哥的衣服不可能跟粗使宫人混在一起洗,都会由专人清洗。弘昐的太监去过几次,也跟这宫女熟了。这次去的时候,宫女就当着他们的面把衣服摊开让他们检查,再重新叠起来,就在这时把荷包放进去了。

李薇只觉得这宫女这么做太奇怪,就算弘昐真能看到荷包,那也不可能因为一个荷包就对她钟情啊?

这样不合常理。

赵全保道:“当时就拿住了,还有跟她一个屋的九个人全带到慎刑司了。那边的事,奴才就打听不出来了。”

养心殿里,四爷让苏培盛端来一个托盘,指着上面的荷包说:“你们也看看。”

荷包是很普通的­鸡­心荷包,白缎底,正中绣着荷叶,一株绽开的白荷花,一个花苞。从外形上没有任何特­色­。

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等闲视之。傅鼐最先轻轻把荷包拿起来,凑近鼻端一闻,是很普通的荷包香气,打开荷包口倒出香丸,傅鼐道:“容奴才失仪。”得到允许后,他拿起一个香丸捏开,尝了一点药末。

稍停几息后,傅鼐道:“恕奴才无能,看不出这荷包有什么古怪之处。”

荷包本身确实并无古怪。

四爷冷笑:“怪就怪在,它被人塞到了二阿哥的衣服里。”

在场诸人心中都是一颤。

四爷拿起荷包道:“朕,不以为朕的宫中有如此愚蠢的人,朕的儿子们也不会这么无能,做这种无用的构陷之举。但怕的就是外人拿这个荷包来做文章。”

张廷玉先回神,忙道:“万岁圣明。”

鄂尔泰在心中把话转了几圈,盘算清楚才胸有成竹的开口道:“万岁,贼人敢做如此举动,只怕还有后手。”

塞个荷包,是二阿哥在先帝孝期春心萌动?还是大阿哥不忿不立太子,故意陷害兄弟?是长春宫皇后为了儿子下手除掉庶子?还是翊坤宫贵妃故布疑阵?

这些都是可做的文章。

四爷颊上的青筋都要跳起来,狠狠把荷包攥在手里。

“这些人未名太小看朕了,以为朕是这等怕事的人吗?”他这话一说,殿中诸人不禁面面相觑。

鄂尔泰本来打好腹稿,怎么暗中查访,怎么收尾,怎么小心监视,怎么放长线吊大鱼。一听万岁的话立刻都咽回去了。

张廷玉觉得不妥人,但当今一向乾纲独断,不是能听劝的人。特别是万岁看着已经动了真火,只怕事情不好收场了。

殿中的人几乎都修起了闭口禅,只能听到四爷一人的声音。

四爷打定了主意,让他们都回去小心听着京里的动静,看好那些不安分的人。比如一直被他冷落的八爷,还有直郡王府。

等其他人都退下后,他道:“傅鼐留一步。朕还有事要交待。”

傅鼐留下后,四爷却半天没吭声。只是仿佛出神般看着手中的荷包。

殿中的时间艰难的滑过。傅鼐越来越紧张了,不由得想是不是他之前有什么差事办砸了?惹了万岁不快?他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吓得额角都挂上了冷汗。

四爷道:“傅鼐。”

傅鼐忙回神:“奴才在。”

“……给朕,盯着理亲王府。”

晚上,李薇就听到四爷跟她说,不是说要送宫女嬷嬷走吧?从速办理。

怎么从速?明天就开始。

现在这个送宫女出宫的事还在确定名单的状态,整个紫禁城有多少人呢?宫女加太监一共将近五千多人。宫女三千多,太监两千不出头。

除了各宫报上来够年限可以出宫的以外,她这边还要再重新审查一下。

四爷本意是把宫里不跟他一心的全都清理出去,她就不能让人在这里玩狸猫换太子,互相顶替。这个放宫女出宫不能常常做,这次打着替先帝祈福的口号做了,下回是什么时候就不好说了。

李薇正在让人互相检举揭发,把名单悄悄流传出去。要是有人发现名单上的人不对,悄悄报上来,她这边就拿到主动权了。

因为她这边进宫时间太短,主子们都没认清,更别提认清主子身边的宫女了。

就连她身边的赵全保他们也一样,对紫禁城来说,他们都是幼儿园学前班,如果紫禁城是个企业,他们就全是天降系。想在一时半刻就摸清这里的人事关系,那无异是做梦。

只能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了。

四爷说的这么急,她也没有砌辞狡辩,而是把实情一说,道:“我是想着更稳妥点。爷要是这么说,不如先把她们从宫里挪出来,放到一个地方慢慢瞧?”

就是先把自已家给清理­干­净了,至于那里宫女嬷嬷里谁是­奸­,谁是忠,可以慢慢分辨。

四爷点头:“就这样办吧。”他想了下,李薇想说那就明天开始?他道:“让皇后来下令。”

李薇就突然卡壳了。

弘昐出了这档事后,她当然是想自己从头跟到尾。更别提在此时交到长春宫手里。

说实话,她可信不过长春宫。

“爷,这事……”她还没说,四爷拍拍她的肩,温柔道:“听话,朕是为你好。”

李薇就只能把话给吞回去了。

328、大胆示爱

长春宫里,曹得意说完万岁一会儿要过来的消息,就等着满殿的人跟他一起高兴。最重要的是皇后要高兴,要使劲高兴。

这可真是个大喜事啊。

自打他到长春宫侍候起,这都多长时间了?万岁愣是一次没来过,连身边的人都没叫过来看看。哪怕是当初圈定长春宫给皇后住,修葺摆设竟然是贵妃来看的。

贵妃还就来了一次,在门口站站就回去了。

曹得意真是……他就是想使劲,也没见过这么冷的长春宫啊。这让他能怎么办?跟皇后大眼瞪小眼吗?

他倒不怕皇上来了一次不来第二次,只要能来,不管是因为什么事,这就是个好消息。

哪怕是来跟皇后吵架呢,也比视而不见强。

可他这边都说完有好一会儿了,那边皇后身边的庄嬷嬷都快把笑咧到耳朵根了,皇后还是没什么反应?

这是什么意思?

元英怔住了,庄嬷嬷跟她说:“主子,奴婢侍候您去换身衣裳?”

元英就被她领着人扶到了里屋,庄嬷嬷急着让人开箱子拿衣服,又去准备热水,还要给她重新梳头。忙得团团转。

元英看了眼黑洞洞的窗外。万岁这个时候来,是打算歇在这里?

不会,现在还是孝期。连贵妃都是叫到养心殿去侍候的,万岁不会在长春宫留宿。

所以,他来是有事吧?

什么事呢?

她把庄嬷嬷叫过来:“嬷嬷先别忙,这两天宫里有什么事吗?”

庄嬷嬷的喜­色­还没从脸上褪去,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说:“这,奴婢可说不上来。这宫里奴婢也好久没回来了,以前认识的老姐妹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要不,奴婢把曹得意喊来?”

元英点头,庄嬷嬷刚要去,顿住道:“瞧奴婢这糊涂劲!主子,您这衣服还没换呢。”

元英看她头发已经解开了,确实不雅,就道:“让他在屏风外说话。”

隔着一道屏风,曹得意也开始回忆最近宫里有什么大事,但他想来想去,都只能摇头说奴才不知。不过他也不会让主子以为他消息不灵通,而是道:“不是奴才没用,而是翊坤宫那边一向不进外人,不好打听。”

这位贵妃娘娘身边的人可真不少,贵妃宫女八人,太监十二人,虽然人数不齐,但人家愣是一个新人都没进。听说过一阵就把人给补齐了,怕现在安上去了人数就该超了。

哪怕是长春宫呢,不也进了他曹得意和大姑姑吗?

翊坤宫硬是守得如铁桶一般。

怪不得人家是贵妃呢。他还想少个太监副总管,结果养心殿那边就送过去一个常青。这份脸面要是放在他们长春宫该多美啊。

他以为这么一说,皇后就该叫他下去了,结果听屏风后面,皇后迟疑了一下还是接着问:“那,别的地方呢?”

别的地方?别的地方就不好打听了啊。

西六宫除了翊坤宫,就剩下养心殿和西五所。可这两处都由万岁亲选的人守着。这么说吧,皇后要是问东六宫,哪怕她问宁寿宫呢,他都能给想想办法。往养心殿和西五所打听,他还真没这个胆子。

现在陈福那小子的胃口也大了,让他接着自掏腰包打听也舍不得了。

元英听曹得意说还是不知道,虽然失望,但还是让他下去了。

庄嬷嬷此时也明白了,想了想道:“要不要明天问问大阿哥?”

弘晖……

元英摇摇头。最近万岁日日把弘晖带在身边,本来弘晖还能隔几日来看看她,现在也好几天没来了。

万岁会是什么事来找她呢?

元英是不会相信万岁是因为想念她而来的。

曹得意出去后抹了把汗,他倒没想到皇后会直接问出来。知道翊坤宫还不够?还想打探养心殿?这可不行啊。上次他能知道万岁几点去给太后请安,那是从宁寿宫打听出来的。

总之,想抓皇上的行踪,知道他去哪儿,绝对不能盯着御驾,那查出来就是一个死。

盯着宫里被皇上挂心上的人就行了。盯着他们,既不犯忌讳,也能知道皇上的行踪,一举两得。这个盯字,也是要取巧的,真搬个小板凳天天坐在翊坤宫门口那是傻子,只要看着翊坤宫赵全保的动静,就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曹得意想了又想,最近赵全保确实没什么事啊。

养心殿里,四爷说过让她乖后,就说要去长春宫,过会儿再回来。他这是有急事,她明白。他是急­性­子,想到什么就要马上去做,一刻都等不及,她也明白。

……那个为她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钟表的指针,一心二用的想四爷说的为她好,是哪里为她好呢?怕她得罪东六宫的太妃们?怕她动作太大,惹人忌讳?毕竟四爷一说从速,明天她就要选好空屋子,让人把太妃们身边的人都先给‘请’过去。

这动静一定小不了。

让皇后做,她也能理解。皇后还在,这种大事让她这个贵妃主导是不妥。

钟摆规律的敲击着,养心殿东五间里静得吓人。

李薇倚坐在迎枕上,连这段日子每天晚上都要编的雍正铜钱串也不编了。在她身边侍候站班的宫女和太监们大气也不敢喘。

过了会儿,她发现屋里的气氛被她弄糟了,就开口道:“玉瓶,把那装铜钱的笸箩拿过来。”

她一开口,屋里气氛就是一松。

玉瓶赶紧把笸箩拿来,还有丝绳和剪子。

宫里的剪子为了防止宫女们自杀,剪刀都是很短的,保证不管往哪儿Сhā都Сhā不死人。

她就默默的编起了铜钱串。这东西编久了都有机械记忆了,她能一边编着一边继续走神。

四爷去长春宫的事先放到一旁,她很清楚他现在过去什么也做不了。

弘昐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那个荷包一出现,弘昐迅速把事情给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弘昀和弘时也都查了一遍,取衣服的两个小太监也以弄污衣服为由打了一顿拖走细查了。

西五所那里并没有漏出风声来。

四爷现在,大概以为她还不知道。

她一边想着等会儿回来不如直接问四爷,一边手里编着铜钱串。等回神时才发现已经编得太长了,只好再拆掉。

她正低头拆着,外头有动静了。赵全保先进来说了句:“万岁回来了。”

她放下拆了一半的铜钱串,站起身往外迎去。

苏培盛掀起帘子,四爷低头进来,看到她就笑道:“等急了?”说罢握着她的手往里走。进到里屋,他一眼看到笸箩里摆着编到一半的钱串子。

这一眼就看出不对来了。

她天天编,他也看习惯了,知道她一串只编十枚钱,哪怕是结成大股的也是一串十枚钱。这一串少说也有二十枚了。

他走到榻前,拿起钱串子看,李薇在一旁道:“刚才走神了。”

四爷放下一笑:“想什么呢?”

听他的话音,她就知道他这是误会了。把他推到屏风后去换衣服,等玉瓶带着人送上­干­净衣服退下去后,屋里没人了,她才把弘昐收到宫女的荷包的事说了。

四爷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了。

李薇道:“弘时当成笑话给我说了,我跟这孩子说让他不要到处去传。”然后被弘时用‘额娘你也把我想得太蠢了’的目光谴责。

四爷叹了口气,换好衣服出来,“朕本来不想跟你说的。”至少先瞒一阵,等有了结果再说。

他把从发现荷包后,西五所太监总管清查门禁,把事情报到养心殿之后的事都给她说了一遍,道:“不用担心,那个荷包并无可疑之处。现在要查的就是这幕后主使之人。”

“那个送荷包的宫女怎么说?”她问。

四爷平静的说:“刚进去一天,说的就是仰慕弘昐,才想着用荷包传情。”

这话也只能骗骗傻子。真是传情用的荷包,怎么会不­精­心缝制?那么普通的花样,指望一个皇阿哥能一眼相中?痴人说梦。

李薇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四爷见她如此,把她搂到怀里,安慰她道:“不用担心,今晚审过后,明天应该就能知道了。”内务府慎刑司的手段,他是最清楚的。这宫女就是铜皮铁骨,一夜下来也熬不住。

……这么多年,能熬得下来的他也就见过一个。

四爷冷笑,这宫女要真有当年理亲王身边太监阿宝的忠义,他就赏她个全尸。

李薇此时对这个不知名的宫女生不出同情来,她只想着要是天亮后真的能知道主使者是谁就好了。

结果寅时三刻,苏培盛悄悄进来,隔着屏风对四爷禀报,她迷迷糊糊的听到半句:“……一时不查,咬舌自尽了。”

四爷起身披上衣服出去,苏培盛仍然放轻声音:“受刑时嘴里本来是塞了木球的,一遍刑后,傅鼐让人把木球取下来,让她答话。结果她就突然把舌头给咬下来了。”

四爷是审过人的,深知这里头的门道,冷笑道:“不是有人在一边看着吗?怎么没拦住?”

熬不住刑想自尽的人多了,当年审毓庆宫的人时,日夜不停的审,除了打死的,一个自尽的都没有。是他们不想死吗?想死的是不少,就是没一个能死成的。

上刑时旁边都有监刑太监,就是防着吃刑不住要自尽。

这宫女这么简单就把舌头咬了,那监刑太监是头一天办差吗?

苏培盛见万岁面­色­不快,声音放得更轻了:“说是监刑太监发现时已经伸手去掰那宫女的嘴,结果被咬断了两根手指。这会儿已经叫傅鼐给收押了。”

就算这人断了两根手指,受刑的人死了,他就脱不了­干­系。听说当时那人手指头都顾不上捡就跪下来拼命磕头,求傅大人饶命。最后还是叫人给拖下去了。

四爷见这时辰也差不多该起来了,就让苏培盛先去传话,让傅鼐接着审。宫女没了,他要戴罪立功。要是再没问出口供又死上一个,那连他都要说不清了。

傅鼐此时绝不敢再松懈了,只怕他现在是最想问出口供的人了。

四爷转身回寝室,刚绕过屏风就见素素已经坐起来了。

“你起这么早­干­什么?”他温柔笑道,把她手上的衣服拿到一旁,掀开被子让她躺进去。“接着睡吧,这事不大。”

李薇听他的躺回去,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轻松了?

四爷给她掖好被子,低声解释道:“别担心,反正就那几个搞鬼的,朕心里都有数。咱们关门抓贼,不怕让贼跑掉。”

他这么一说,让她也觉得好像没那么严重了。

他一边轻轻拍着她,好像在哄她入睡,一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的说:“他们是看错朕了,以为朕是那种怕事的人吗?”

李薇就真的在他的拍拂下又睡着了。等早上起来时,天已大亮。

玉瓶一边侍候她起来,一边说:“主子,淳郡王妃和侧妃今天还要进来呢。”

李薇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昨天去见成太妃时还记在心里的,不过现在她可真没应酬的心情。

辰时初刻,七福晋和纳喇氏进了翊坤宫。辰时三刻,她们两人就告退了。

李薇没废话,先请七福晋去看望端仪,她这里留下纳喇氏把成太妃的意思一说,也把她给送过去了。交待送她们过去的玉瓶跟端仪的嬷嬷说,要是端仪愿意可以留她们用个午膳。

她这里满心神都放在那个荷包案上了。

中午时,听玉瓶说端仪没留膳就把人送走了,李薇本来还想给到时赏两个菜过去,此时还是照赏,不过是赏端仪。

膳桌刚摆上,她把给端仪的菜指出来,侍膳太监把菜撤下去放入食盒,苏培盛来了,看着他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提着食盒就知道是赏菜。

苏培盛进来就先道:“万岁说了,贵主儿不必起身。”

说着侍膳太监从食盒里把菜端出来,苏培盛指着菜道:“这是万岁说叫给贵主儿送来的,凉拌荠菜。说是十分新鲜难得的。”

宫里别的菜好找,野菜就真的只能吃新鲜了。

盘子里的凉拌荠菜摆得很漂亮,扣成碗状摆在白瓷盘中,上面点缀着一朵豆腐雕的花,蕊是­鸡­蛋摊成薄皮后切丝做成的。

四爷也很喜欢这种菜,说不定就是御膳房某位大厨特意做来讨好他的。

可他大概是吃了一口就给她送来了。

李薇的心里一热,特别想此时如果两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就不用他把菜给她送来,结果他却没得吃了。

苏培盛在一旁问:“贵主儿可喜欢?”

“喜欢,喜欢。”李薇忙道,“万岁那里可还有?”

苏培盛笑道:“御膳房只上了这一道。”万岁不爱添菜,想再吃要等晚上那顿了。

其实他就不明白了,就这一道菜,有必要这么送来送去的吗?万岁吃着好,晚上反正要跟贵妃一起用,到时再做不就有了?

李薇在桌子上扫了一圈,端起一旁的一道­肉­末豆腐道:“这个,劳公公给万岁送去。”

苏培盛就这么卡了壳了。

这宫里万岁赏菜可没少赏,但从来没听说过赏完还有妃子们再还给皇上的道的。

他不由得去看那­肉­末豆腐,看着确实像是­肉­末,可现在膳房肯定不敢用真­肉­末来做,大概又是贵妃出的主意。

养心殿里,四爷与弘晖对坐用膳,殿中侍立着数十人,却鸦雀不闻。

苏培盛轻手轻脚的进来,就跟怕扰了这殿中的清静一样。他悄悄扫了眼弘晖,走过去站在四爷右侧。

四爷看了他一眼,知道这奴才是有事,就放下筷子示意他说。

苏培盛笑呵呵道:“奴才去了翊坤宫,贵主儿接了赏别提多欢喜了,还叫奴才又给您捎回来了一盘菜呢。”

这可真是稀奇了。

殿里头只有四爷笑了,道:“端上来看看。”素素这是又想了什么好吃的?

端上来是很普通的­肉­末炒豆腐,酱­色­的­肉­馅混在­嫩­白的豆腐之间,散发着浓浓的­肉­香味儿。

四爷好奇的挟了一块一尝,只觉得这­肉­馅很有嚼劲。

他吃出来了,笑道:“这是炸黄豆?”

苏培盛凑趣笑道:“还是万岁圣明,贵主儿跟奴才说之前,奴才是一点都没猜到啊。”

四爷含笑又吃了几口,他倒尤爱这里头的炸黄豆,越嚼越香。

弘晖只觉得随着皇阿玛脸上的笑越来越多,殿中的气氛也越来越好。连他都在不自觉时默默松了口气。

今天,皇阿玛仿佛在审视着他似的。

到了晚上,四爷特地要了那道­肉­末豆腐,李薇则是点了凉拌荠菜。两人坐下用时,他道:“豆腐这么吃着好,你也试试。”

这一招还是看动画片学的,不过里头是麻婆豆腐。她把这招说给刘太监让他试验,今天是刚刚成功。本想吃着好了再给四爷介绍,没想到中午一激动就让苏培盛给他端过去了。

李薇也把凉拌荠菜挟给他,道:“这菜就吃这一季,爷也试试。”

四爷笑着吃了,道:“你啊,今年吃完了,还有明年,不用这么赶。”每回素素都好像吃完这一次,下次就没有了似的那么急。

李薇怔了下,她还没发现,让四爷这么一说,好像是太馋了点。

……可是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

看她愣了,四爷给她挟了一筷子:“不是说只能吃这一季?快吃吧。”

她这回吃着就食不知味了,四爷看她好像忘了挟菜,就频频挟给她,苏培盛一看就让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了,就他和玉瓶留下侍候。

“怎么吃饭也能发呆?”四爷笑道,给她盛了碗汤。

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饭已经吃完了,再看屋里也没人了。

热水送进来,是苏培盛和玉瓶侍候他们二人洗漱的。

膳桌撤下去后,四爷本想去练字,可看她一晚上都在走神,就拉着她坐下来。“这一晚上都在想什么?”他道,“是在担心荷包的事?朕都说了,这事不大,你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李薇只是发现了穿越对她最大的影响,好像就有种明天不可预测,所以有什么好东西都要赶紧吞到肚子里,有什么好事就要赶紧享受。

她看着四爷,觉得他对她也是想赶紧吞下肚子的好东西,所以她对他才这么大胆。

放在现代,她肯定不会这么大胆示爱,坦然承认。

四爷冲她笑:“怎么看着朕也能发呆?”

她也笑:“……因为我心里都是爷。”

这话一说,四爷脸上的神情就变得更温柔,更柔软了。他轻轻嗯了声,把她带到怀里搂住,叹道:“……朕知道,朕清楚着呢。”

329、骑马

之后几日,四爷都没跟李薇再提起关于荷包的事。那些宫女审得如何了?幕后主使是不是东六宫的太妃?

他若无其事,她也只好配合他。除了把弘昐叫来再三叮嘱之外,别的也做不了什么。

结果从弘昐那里听说,四爷看过他们的功课后,把尚书房的几位师傅都给大骂了一顿,其中一个还被拖出去打板子,就在乾清门口,引来众人围观。那个挨打的师傅打完谢过恩还要继续给他们上课,大家都很尴尬。

四爷给他们布置了下倍的功课,还让骑­射­师傅拼命­操­练他们。

“大家都累坏了,儿子本来是有些担心的,不过现在连担心的功夫都没有了。”弘昐说,他身上的肌­肉­确实都结实多了,看着身板也高大了不少。

阿哥们都被一齐加压,忙得连平时聊天的时间都没有了。

除此之外,东六宫里也渐渐冒出了一些不和谐的音符。不过跟弘昐或荷包无关。

长春宫曹得意和庄嬷嬷这几日把东六宫里的人都走遍了,他们两个亲自去景仁宫、钟粹宫、承乾宫、延禧宫致歉,然后就在宫门口立等着,把名单上太妃宫里的人都带走了。

各宫太妃都还算配合,有的送走了侍候多年的嬷嬷,还会赠些体已留个念想。

只是这些人并非即刻出宫,而是全都先圈到空置的东五所去。­干­嘛呢?查问是不是本人。这一查问就查出不少预料之外的东西了。

于是宫里瞬间被各种陈年流言所包围。

比如钮钴禄家一皇后一贵妃,都是惠妃害死的。因为惠妃当时想当皇后,可是先帝封了钮钴禄家一个皇后还不算,连后面那个小的都爬得比惠妃快,惠妃极为羡慕嫉妒恨。

比如当时荣妃为什么孩子死的只剩下一子一女?都是宜妃搞得鬼。因为当时荣妃比宜妃得宠。

再比如郭络罗氏看不起良妃,最后良妃是被郭络罗氏气死的。

诸如此般,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外头的人信不信不知道,但是哪怕只为听个热闹,这些流言也慢慢都跑出去了。

四爷大怒,下令彻查,看流言到底从何而起?是谁如此大胆构陷太妃娘娘们。可这一彻查,流言更多了。还牵扯出了当年理亲王与先帝身边的庶妃答应勾勾搭搭的香艳新闻。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某位乾清宫答应,早先在先帝身边侍候时撞见过当时的太子,那答应娇俏可人,太子一见之下不免倾心,就偷偷跟这答应背着先帝私会。

这答应还曾因病从乾清宫迁出来,太子就让人小心照顾,等她病好后还帮她回到御前继续侍候。答应感念太子的深情,借着在御前侍候的机会把弹劾太子的折子偷出来给太子看,被先帝当场拿住后咬紧牙关不肯说出太子。

最后就填了宫里的一口井了。

李薇听玉瓶说得绘声绘­色­的,她暗地里猜这里头可能有四爷的手笔,抹黑了一众太妃是为了替弘昐遮掩,把理亲王再给扯进来,难道他怀疑这事也跟理亲王有关?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她也只是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这些人真是太大胆了,连先帝与理亲王也给编排。”

玉瓶是半信半疑,她从小在宫里长大,深知这雕梁画栋,锦绣世界下埋着多少尸骨。听说前明时的太监都特别大胆,当时宫里侍候的宫女都是外面的平民女子,他们私底下玩弄死的宫女不知有多少,连一些不受宠的妃嫔都逃不出他们的魔爪。

后来宫里换上了她们这群包衣女子侍候,那些太监还是恶习不改。顺治爷那会儿,宫里蒙古妃子不受宠,有不少被太监引做了丑事的。

至于康熙爷那会儿阿哥们公主们生一个死一个,连生连死,有说是前明皇室的冤魂,也有说是各宫妃子娘娘们互相陷害搞得鬼。

她看看周围,小声说:“主子,听说那答应当时离开乾清宫后就住在咱们旁边的雨花阁里。”

李薇没想到流言发生地就是西六宫,还挨得这么近。

她放下手上的钱串子,喊来赵全保,让他带人去雨花阁附近守着。

“要是有无故跑过去瞎转悠的,都拿起来赏板子。”流言归流言,四爷肯定是不会在明面上支持这种流言传播的。借着查流言的这股风声,他已经在宫里过了几遍筛子了。

至于之前他说让长春宫来办这件事,李薇这会儿也明白过了。

如果这事一开始他就盘算着闹大,那确实由皇后出面更合理。贵妃如果越俎代庖,四爷这出捉妖大戏就唱不正了。

赵全保在雨花阁蹲了两天,还真抓到几个鬼鬼崇崇去那边的,有宫女有太监。他拿了人后自然要查问来历,结果就问出个长春宫的。

李薇本意是杀­鸡­儆猴,告诉西六宫的,东六宫再怎么乱,西六宫不能跟着一起乱。结果现在骑虎难下了。

她想了想,让赵全保悄悄跟曹得意说,把这个人给领回去了。后面长春宫怎么处置她就不管了。

四爷知道她让人蹲雨花阁的事,那里目前还在修葺,没住人。所以跑过去的人不必问都是有问题的。他问她蹲了几天,抓住几个时,她只好说:“赵全保守了四天,抓了三个。两个太监一个宫女。”

他就叫苏培盛来问,她赶紧把尾巴添上:“爷,其中一个是长春宫的,我让曹得意给领回去了。余下两个交到了慎刑司。”

四爷点点头,看她这样就安慰道:“没事,你做得对。”

苏培盛早就站在旁边,四爷转头问他就一五一十的说了。包括长春宫那个,曹得意后来也交给他了,三个分开过刑审问,其中一对宫女太监是对食,听说那里是理亲王和先帝答应偷­情­的地方,就想去那里幽会找刺激。

李薇眼都瞪直了,听说后面这太监和宫女还交待两人还玩角­色­扮演,太监扮皇上,管宫女叫爱妃,宫女就称陛下,万岁。

四爷淡道:“都处置了,宫女留个全尸,准其家人收敛。另一个呢?”

苏培盛道:“另一个太监是辛者库的粗使,缺了四个门牙。”旁的还没问出来。

“再审。”四爷道,“务要问出他嘴里的实话。”

等苏培盛下去,李薇见这屋里气氛紧张,就笑着说:“这人要缺了四个门牙,那还怎么吃西瓜啊?”

四爷正想着,被她这话一打岔,登时就笑了:“人家不会用后面的牙咬?”说起西瓜来,就想起他亲手开的两处瓜田。一处是在以前的庄子上,现在已经并到了皇庄里。一处就是圆明园的菜圃园。

今年的西瓜也该种下了。

四爷不由得闪了下神,去年,他还在圆明园里亲手­操­持那几亩地,闲了绕着湖散散步,带着素素和孩子坐一坐楼船。今年坐了这九五至尊的宝座,每日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倒是好久没得闲了。

李薇看他仿佛陷入沉思,手还在一下下轻轻拍打着膝盖,也不敢去打扰他。

四爷突然道:“今年委屈你们了。”说着就叹了声。

对她来说,从圆明园搬进紫禁城,头衔高了,磕头的人多了,这日子却未必就比以前过得舒服。这句委屈她就觉得很合适,可放在四爷身上就不一样了。问他是圆明园好还是紫禁城好,那一定是紫禁城。

她道:“宫里有宫里的好,园子有园子的好。”

四爷叹了一会儿,说:“今年不能去圆明园了,不如朕带你们去景山逛一逛?”

这宫里一大摊的事,怎么突然说要去景山?

不过四爷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他今天跟她说要去景山,第二天苏培盛就把针线房的人带来说要给她做新衣服了。

四爷打算带他们去骑马,她以前的骑装都旧了。四爷就记着说­干­脆趁这个机会多做几件新的,苏培盛笑道:“万岁说以后贵主儿骑马的机会多着呢,让多备几件。”

李薇站着让针线房的嬷嬷们量了好半天的身,她量完还有额尔赫,连弘昤也有份。

见了四爷后,他还问量好了没?

她道:“都量好了。爷,都有谁一起去?”

四爷想放松,就说:“没旁人,就咱们一家人去。”

这个一家人的范围有多小?李薇当时没问,做好准备可能会有长春宫。结果到了去景山的那天,她发现长春宫是没跟着一起来,倒是弘晖带着弘晰出现了。

四爷把她从车上扶下来,弘晖等一排高大的男孩一起给她行礼问安。

李薇还没见过弘晰,一直以来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四爷就指着弘晰笑道:“他大概你没有印象,这是弘晰。”

理亲王的长子。

弘晰虽然站在弘晖身侧,但比弘晖还略高半头。他温文儒雅,身穿一件宝蓝常服,腰上悬着一块白玉佩。

他既恭敬,又不失亲近的对李薇道:“给李额娘请安。”

李薇发现四爷当时就高兴起来了,望着弘晰就像自家子侄。虽然按说四爷与弘晰的血缘也相当近,但那种亲近的姿态并不是做假。

她也就从善如流的还了半礼,笑着说:“难得出来,玩得高兴点。听弘昐说你们最近的功课多的连吃饭都要捧着书。”

面前的一群大男孩都互相笑话起来。

四爷故意沉了脸:“弘昐,你还敢跟你额娘报怨?上回交上来的功课,你写的连弘时的都不如。”

弘昐立刻低头规规矩矩的。

弘晰连忙求情道:“汗阿玛,先饶了弘昐这一回,等晚上回去我盯着他重新写一篇,明早上就让他交上去。”

四爷满意的点点头,叮嘱弘晰道:“你替朕看着他们这群小的。”

然后他就把这群孩子给撒出去了,让他们随便跑,带齐侍卫就行。还让弘昐看着点额尔赫。几个男孩带着侍卫,上马后就跟一群野孩子一样瞬间就跑远了。

李薇见四爷不去,往年他都是带着孩子们一起跑的。

“爷,您不去跑跑?我一个人没事,一会儿我也想骑上去走一走呢。”她道。

她骑马那都不能叫跑,而是前头有人牵着,让马小跑着。她就在马上坐着。在生弘昀以前,她偶尔去庄子上还能跑一跑,之后就再也没跑过了。

现在让她自己跑,她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技术。

四爷牵着她慢慢往里走,笑道:“朕也不想跑。”他看着早就看不到影子的孩子们,惆怅的叹了声:“朕老了,跑不动了。”

李薇秒懂的想:他是跑不过弘晖、弘昐他们了。

不过他要是真上了马,弘晖他们肯定不敢跑得比他快。但四爷要脸,让孩子们让着他就更不是滋味了,­干­脆就不跑。

只是景山这地方太大,不跑一跑太浪费了。

走了没一会儿,李薇蠢蠢欲动,四爷也说:“要不牵马来,朕陪你跑一跑?”

跟她跑,四爷的信心肯定是足的。

她点头,苏培盛就赶紧让人把马牵来。

李薇的马还是以前在庄子上的那匹,长得高大多了,正值壮年。虽然多年没见,但显然它还记得她,一看到她就温柔的打了一串亲呢的唿哨。

她拿了糖去逗它,被它温热的大舌头舔得手心里痒痒的。她抱着它的脖子抚摸它,给它抓痒,喜欢得不得了。

那边四爷都骑上去了,苏培盛想去催催贵主儿,被四爷使眼­色­制止了。

李薇过足了瘾,他才笑道:“该早带你来看它的,马是极忠诚的,它认了你为主人,这辈子就不会再让第二个人骑了。”

别的马是不是这样她不知道,但四爷既然这么说,这匹马就一定是这样。

这下让她感觉十分对不起这匹马,就算不能骑,她也应该常去看看它。

她又抱着马头亲热了一会儿才在赵全保和玉瓶的帮助下翻身上马。等她坐稳,侍候马的太监就牵好缰绳站在那里了。

四爷抖了抖马缰,问:“准备好了吗?”

李薇一点头,他一夹马腹就冲出去了。

她在后面哎哎叫着,却还是让太监牵着慢慢的跟上去。

四爷在前头撒欢,往前冲一阵再拐回来,看她坐得还稳,就让太监把马缰松开,对她道:“你也跑跑试试。”

其实她也早就想跑了,骑马骑一会儿就容易自信爆棚,老这么慢吞吞走着多没意思?

侍候马的太监退开,她也跟着一抖缰绳,吁道:“走。”,然后轻轻夹了下马腹。

跨|下的马就像知道她的心意一样,轻快的小步跑起来。

四爷跑得比她快得多,让她看那也是风驰电掣一般,她这就像散步了。

和煦的微风迎面吹来,周围是连绵的青山,远处还能看到弘昐等人的旗帜高高扬起,让他们能一眼看到孩子们在哪里。

“他们在那边打猎吗?”她指着山林那头的弘昐的旗帜说,看旗弘昀和弘时都在那里。

四爷跑完一圈回来有些喘,放松马缰让马儿也轻松一下,道:“没有,怕他们箭上没准头,误伤别人。”

看着山脚仿佛就在不远处,李薇起了比赛的心思,指着山脚道:“爷,咱俩比一比吧?”

四爷愣了,跟着看她的表情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他摇头想了半天,才点头说:“好吧,你先跑,朕让你一刻钟。”

让一刻钟?一刻钟都够跑个来回了。

虽说望山跑死马,但她以前来过景山(公园版),记得到山脚下也花不了多少功夫。何况她现在又骑着马。

李薇知道她跟四爷的实力相差悬殊,但本来就是游戏嘛,她就没打算赢,可是让她一刻钟也太夸张了。

四爷就看她气呼呼的一抖缰绳,一夹马腹,那马就一路轻快的小跑着向山脚下而去了。

要是在草原上这样跑,连只羊都跑不过。

四爷觉得笑吧,太过分,可不笑吧,又太难。

一队人就跟罚站似的跟四爷一道看着贵主儿的马踏着小碎步往前跑,跑啊跑,跑啊跑,跑啊跑……

四爷掏出怀表看看时间,有一刻钟了,就一抖缰绳追上去了。

李薇在前头就觉得这时间过得真慢啊,怎么还没跑到?看看马都开始喘气了,她也觉得胃快颠出来了,然后就像身边过了一道闪电,一眨眼的功夫,四爷就越过她冲过去了!

等四爷跑到山脚下再绕回来,她­干­脆投降,也不跑了,放开马缰由着马儿自己随便走。

四爷跑回来颇觉得跑得十分不过瘾,跟她说:“怎么不跑了?不是你要比的吗?”

李薇没想到她现在胆子是真变小了,以前还敢甩空鞭让马跑快点,现在是一点都不敢了。

“比不过您呗。”她道。

四爷笑了下,下了自己的马,翻身上了她的马,就坐在她身后。

李薇被他突然这一招吓得赶紧往肯坐,怕把他给挤下去。

“别动,就这么坐着就行。”他从后面伸手握着缰,用缰绳轻轻打了下马颈,马儿就陡然加快脚步跑起来了!

李薇一声惊呼,跟着就笑起来。

四爷见此,又打了两下,马儿跑得更快了。

“啊!”李薇忍不住短促的尖叫了声。

“怕什么?有朕带着你呢。”他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往前坐了坐,两条大腿几乎是把她给夹住了。

然后他微微向前伏身,她也忍不住前倾,手不自觉的就抓住了马鬃。

他在她耳边说:“不要抓马鬃。”

她就只好抓住他的手。

他带着她在周围绕了一大圈,还穿到了旁边的小林里。跑出来后才看到侍卫们就守在林子边上,苏培盛几个也都跟着,就是模样有点狼狈。

四爷看了眼天­色­,道:“扎营吧。”

苏培盛脸上被晒得一层油汗,苦哈哈的再去看着人扎帐篷,还要掂记着侍候四爷。

四爷仍然带着她在马上,等帐篷扎好后才下去。

等她的脚踩到地面,才觉得刚才骑马骑得两条大腿都是僵的。一下马就倒在他身上了。

四爷赶紧扶住她,笑道:“瞧你这本事,还想跟朕赛马。”

玉瓶想要过来扶她,可四爷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李薇顿时脸都红暴了!

这里都是人!

又不是东小院!

结果随行的侍卫中居然还有敢叫好的。

不等她去看是谁这么大胆,四爷却像受了鼓舞一样把她给抱进了帐篷。

进了帐篷后,熟悉的苏培盛他们也都视若无睹般,四爷把她放到榻上还是一脸得意,苏培盛他们一脸‘这太正常了’的神情侍候他洗漱更衣。

叫李薇都觉得是不是她太大惊小怪了?

或许这是很正常的事。

直到玉瓶也进来侍候她梳洗,看玉瓶那一脸红暴的样子,李薇才明白,其实不是她太奇怪。

根本是四爷太没下限,而他身边的人都时刻跟他保持一致而已。

她算是找到古往今来的皇帝都越来越没下限的原因了。

330、四爷

李薇跟着玉瓶去屏风后换衣服(是的,就算只是跑了会儿马也要换衣服的),帐篷虽然够大,但四爷跟她在一个帐篷里,也就是隔着道屏风更衣。

她见四爷连里衣都换了,就知道刚才跑嗨后他出汗了。

他挺爱出汗的,平常人就是微微出汗,他就大汗淋漓。以前的白大夫和现在的黄太医都说他这是中气不固的表现。怎么治不好说,只能慢慢食补加药补一起来。

等他们换过衣服出来,帐篷外已经开始备膳了。

李薇还是头一回看到皇上出来玩一趟带的人有多少,哪怕他只是到紫禁城后的景山玩个一天,就吃一顿饭,随行的御膳班子也来了十好几辆车,并且大大小小的帐篷也支起来了,不能支帐篷也搭了棚子。

打眼一瞧,少说也有一百来个人在那里忙活着。

其实她打听过了,膳房带来的多数都是半成品。像汤羹类的都是用车连炉子一块运过来。其他的除了新鲜的蔬菜是洗­干­净没有切的以外,别的原料都只剩下锅一个步骤了。

苏培盛过来问:“万岁,您是在哪儿用?”

天气晴好,四爷举目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缓坡道:“就在那里吧。”

苏培盛赶紧再让人去设布障,铺地毡 ,还要准备矮榻等坐具。然后再过来恭请万岁移驾。李薇想席地而坐,跟四爷小声提了句,四爷点头说好,让他们就留下了矮桌,原来的椅子等都撤下去。

席地而坐果然更有意境了。

他们正对着的就是一片缓缓向下的坡地,坡地尽头是一片森林。坐在这里很有一览众山小的感受。

李薇正欢乐的数着孩子们的旗都在哪里,来的时候就说过中午不必特地聚在一起用膳,所以这会儿这群玩疯了的孩子没一个回来的。

苏培盛过来问四爷想用点什么,他愧疚道:“这里j□j不齐,要委屈万岁跟贵主儿了。”

只是做饭的人就带了一百多,委屈不着的。

四爷挺大度的说:“无妨,在宫里什么都能吃着,在外头就不必讲究了。”

跟着苏培盛送上菜单子,四爷挑了几个,问她想吃什么,她伏首去看:“我只要一个拔丝苹果就行。”

四爷点了几个炒时蔬就让他们照这个上,李薇看那一百多人的御膳班子,深深的替他们不值啊。特地抬过来的东西只怕大部分都要再原样抬回去了。

不过,四爷接着也给弘晖他们都点了三五道菜,比起他吃的几样小炒全是大菜。除了给孩子们点了,跟着出来的侍卫们也都有份。她听他特别点出一串人名,好像个个都很熟,她就只记得安巴,这是弘昐身边的侍卫。

这是说他把几个孩子身边得用的侍卫全都记住了。

能当皇帝的都有个好脑子。

赏了菜下去,自然还要来谢恩。于是他们用膳时动不动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在冲四爷磕头。不好打扰主子们用膳,所以谢恩就简化成在一边磕个头。

但也有被苏培盛亲自领上来的,都是弘晖他们几个身边侍候的。唯有弘昐是让安巴过来的。

四爷自己虽然武力不大行,但最爱满人勇武。

他见跟在苏培盛身后一个彪形大汉,不由得放下筷子让他靠近说话。

安巴单膝跪地,道:“二阿哥遣奴才来谢万岁赏菜,奴才也要谢万岁特意赏给奴才们的菜。”说罢两膝跪下,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

四爷笑道:“起来,起来。嗯,朕记得你,你的弓箭好。”

安巴大喜过望,他当年进四贝勒府时可没想过还有如今的造化!以为这辈子最多也就是侍候个王府世子了,没料到万岁一朝出渊,竟是一条潜龙。连着他侍候的二阿哥也成了龙子凤孙。

得万岁垂询,安巴努力镇定下来,垂首道:“奴才不敢懈怠,只是一心侍候二阿哥。”

他这个马屁拍对了,四爷连连点头,让人赏了他们一瓮素酒。

等他走后,四爷还对李薇道:“这是个忠仆。有他在弘昐身边,朕也能放心了。”

当时安巴要是马上就对四爷表忠心献殷勤,肯定就得不到这个考语了。皇上说的都是金口玉言,安巴有这个忠心的标签,那就是国家免检产品了。

李薇也觉得安巴聪明,能在现在的四爷面前还能说出这么有条理的话可不容易。

就像原来的三爷,现在的诚郡王,自从四爷登基后是各种跪舔。可四爷不买他的账,就连他最早把女儿送进宫里,都被四爷说‘毫无慈父之心’。

这就是拍马屁拍到马蹄上的。

李薇一直很想给诚郡王点蜡,因为他不知道四爷对他的感观(四爷都是私底下跟她吐槽的),听说最近天天给四爷递一个请安折子,里面是各种的溢美之辞。

那是因为四爷平时太忙,最讨厌有人没事­干­进来找他聊天说闲话。浪费时间!

这可跟先帝那会儿完全不同了。以前乾清宫尚书房(当时不叫这个名儿)候见的人能多得挤到门外去。

虽然这么等着也未必能见到先帝,但先帝还是给人能见着他的希望的。她记得以前四爷就常常去候见,但常是候上一天就落下一句‘今天万岁不见人了,诸位请回吧’。

四爷则是压根不让人来了,每天候见的多数都是来述职的,他见一见,问下履历,聊一聊看看这人的品­性­,然后就让人回去等消息,看是把人往哪里放。

他还给人考评,中上,上上,中下,下下等。

李薇听说外官四品以上他都要见过后才能给人派官,就觉得他不累死谁累死?这摆明是人事部长,副总经理的活。他应该只需要确定下总经理,副总经理,然后把活安排下去就行了。他的主要任务是喝着咖啡跟他的团队说‘我觉得大豆现在不错,咱们做一笔吧’这样。

制定目标,把握方向才是他该做的,日常小事就不要管了。

可这种话她不能跟他说,只好天天像念经一样问他这种小事都要由你来做,那些大臣都是吃­干­饭的!

她这么半真半假的抱怨,他也不生气,笑着说:“朕不看一眼不放心。”说完叹气,“这放出去就是一方父母,万一疏忽了,放出去的不是能吏,是个刮地皮的,那里的百姓就要吃苦了。”

拔丝苹果送上来,四爷好玩的也去挟了一块,拖出了长长的糖丝,李薇在旁边给他拍手,结果他挟出来喂到了她的嘴里,糖丝一直拖到了前襟上。

她吃得开心,一面也庆幸今天出来衣服带得够多。

菜凉了以后,丝就拔不起来了。但外皮甜香,苹果微酸的口感让她爱不释口,四爷看她把一盘都快­干­掉了,赶紧让人端下去:“你喜欢,回去再让人给你做,这里是外头,落灰。”

可就剩两块了,不吃可惜啊。

四爷看她的眼睛还挂在苹果上,祭出杀手锏:“这个太甜了,吃了会发胖。”

他伏在她耳边小声这么一句,就叫她对那两块苹果彻底没了兴趣。

看她丧气的样子,他还乐得哈哈大笑。

然后塞给她一串炸鹌鹑蛋,笑道:“吃这个吧,刚才就见你吃那盘拔丝苹果了,正经菜没吃几口。”

各种串串今天也跟着出来了,大概是这么着实在是很方便,李薇就在侍卫手里见着了下面有根棍棍的大饼和饽饽。很像以前学校里卖的棍棍面包啊。

他们管这个叫面串,可能跟­肉­串是相对的。

除了面串,当然也有豆腐串,菜串,饼夹菜也流传出去了。今天跟出来的侍卫要是没时间去吃饭的,手里不是饼夹菜就是串串。

听说四爷在养心殿­干­活时,见被他‘连累’的众位大臣们连出去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就让人做了饼夹菜过来,还有­鸡­蛋灌饼。

用过膳后,四爷喊人把孩子们都叫回来了。马上就该回去了,他解下身上带的玉佩当做彩头,让大家来赛马和比­射­箭。不管是奴才还是主子都混到一块比了。

弘晖他们就把自己身边­射­箭最好的侍卫给喊出来,跟主子们编成一队。

远处的树林里早就让御林军过去了,这边一声令下,那边林子里就开始往天上打袍,把林中的鸟都惊了起来。

这边立刻是一片的引弓向天,嗖嗖嗖一排箭就­射­出去了。

这时就能看出差距来了。

侍卫们多数手中一次就拿了几支箭,也有一口气­射­双箭或三箭的。弘晖他们就是规规矩矩的一次一支箭的­射­,只是要从腰上的箭壶里拿箭就要比侍卫们慢上数息。时间一长,这个差距越来越大。

李薇发现四爷并没生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还差得远呢。”

这些阿哥们不是靠武艺吃饭,他们练弓箭也只是表示没有丢掉满人的尚武之风而已,说白了都是花架子。

连李薇都能看出来,弘晖他们的姿势全都完美无缺,就是太完美了,追求的方向错了。现在不是让他们摆架子做­射­箭教学,而是­射­天上的鸟。

在鸟落下来前,箭壶里的箭必须­射­完,不然这脸就丢大了。

侍卫们都是图­射­得又多又快,兼顾准头。

其中有几个侍卫一看就是下过战场的,多余的动作几乎没有,看着仿佛很轻松很气定神闲,但­射­得一点都不慢。

侍卫们的箭­射­完了就先退下来了,弘晖他们也在鸟落下前把箭­射­光了。

李薇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刚才就担心弘时落后。

四爷让人去拾箭和猎物,少顷,等人回来后,箭一支未少,猎物以弘晖和他的侍卫中的最多。

这个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四爷把玉佩赏给弘晖,其他人都各得了一副新弓。

今天的郊游算是圆满结束了。

回到宫里后,她想回翊坤宫洗漱整理。今天出去外面玩了一整天,肯定是要赶在太阳落山前沐浴的。

结果四爷拉着她:“随朕回养心殿,那边什么都有。”

在什么都有的养心殿里,他们各占一个屋洗了澡,出来都是披着三尺长的头发。坐到榻上喝着茶,她身后站着玉瓶和玉盏,四爷身后是两个太监,一起给他们弄­干­头发。

这个真是个大工程。天热不能用熏笼或火盆,只能慢慢用­干­布吸­干­水分。

李薇自觉这是她嫁给四爷后最狼狈的一面了,以前哪怕是生孩子后见他,那都是穿戴整齐,脸上化淡妆的。

可今天她是湿着头发出来的,脸上什么都没涂。

四爷一看居然说:“瞧着像小了好几岁。”

李薇摸了下脸,心道那要不日后当着他的面就不化妆了?

两人都坐着没事­干­,于是他批折子,她看戏本子。天渐渐暗下来后,屋里点上了灯。

四爷道:“晚上你想用点什么?”

李薇捧着的这个戏本子是个苦情戏,大家小姐跟穷秀才。这会儿两人正挤在一个四面透风的破屋子里,大家小姐问苦读的秀才想吃点什么?穷秀才怀念的说:“当年喝过我娘亲手做的一碗面汤,现在想喝也喝不着了。”

面汤值什么?

大家小姐褪了手上一只三两三的金镯子(败家啊!),去跟隔壁邻居换了半袋面(太败家了!),回来给穷秀才搅了一锅面汤,两人就着咸菜幸福的喝完了。

就喝面汤?好歹来个馒头啊。

所以四爷这么一问,她就说:“­鸡­蛋面汤吧,再做个炒馒头?”

四爷怔了下,说:“要不要炒两个菜?”

苏培盛在一边都听不下去了,拿金碗喝面汤,贵主儿就是牛。

最后端上来的当然不可能只有面汤,还有八宝粥、绿豆百合薏米粥、核桃粥、糯米红枣粥、山药粥等等。

还有四爷说要让她吃个够的拔丝苹果。

吃饭时,四爷问她这次的戏本子好不好看。她捧着的这本是这次最喜欢的一本,用文艺点的话说,作者是个有生活的人。

四爷好笑:“哦?这是怎么说?”

李薇拿着戏本子给他讲:“写这戏的人肯定过过苦日子。”简直太门清了。

他不但写了好几次大家小姐在穷秀才的指点下去哪里哪里挖野菜,穷秀才还因为大家小姐把萝卜叶给扔了而心疼的痛哭流涕(小姐你找这人图什么?)。

她问四爷:“像您这样的就肯定不知道萝卜叶子能吃。”她就不知道。

四爷咽下嘴里汤,慢条斯理的说:“朕怎么不知?朕还吃过凉拌萝卜叶呢。”

李薇马上回忆她有没有给四爷吃过。不过不对啊,她给四爷吃的都是她吃过好的,萝卜叶子她没吃过,肯定没给他介绍。

四爷就说起他在康熙三十六年去河南时,那一路上吃不着新鲜的蔬菜,他就吃了不少的野菜。这萝卜叶子厨子也是煞费苦心的,先拿水滚过,再拿花椒水、辣椒水、蒜茸等拌来除涩味,还滴香油来提香。

他叹道:“就算是这样一盘厨子费尽功夫做出来的,朕当时吃着都觉得拉嗓子。”

说是那盘菜让他认识到他是一个多么娇生惯养的阿哥也不为过。

在京里认为这天下没有什么难处能难到他,出发后一盘菜就让他尝尽了苦头。要是没有素素当时弄出来的速食调料块,他都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过的。

他这么感叹过后,等晚上膳桌撤下去,他居然不去看他的修仙书,凑过来跟她一起看这个戏本子。

穷秀才最后当然是要去考试的,考了三年。大家小姐就留下来看着那个破房子,顺便苦守寒窑。她还有段唱词,说以前只是吹吹风丫头就紧张得不得了,在太阳下站一站也不行,每天起来都要贴花黄,着罗衫,金银珠玉数都数不完(李薇认为大家小姐有一滴滴的后悔,姑娘你总算没傻到家!)。

现在却是手越来越粗,脸越来越老,段郎啊,等你回来就该不认识奴了。

然后穷秀才回来确实一开始没认识这位头发枯黄,双手长满冻疮和伤口,弓背弯腰的大家小姐。

“大娘,”他这么开口,“住在这里的我媳­妇­,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大家小姐自惭容颜不在配不上秀才了,就说大家小姐死了,还给秀才指了个坟头。秀才把包袱一扔,呜哩哇啦的去哭坟了。等他哭了一天一夜后,才发现这坟头至少是十年了。这才想起刚才那大娘好眼熟,啊,必定是我的娟儿。

而这边,大家小姐本来是想自杀的,然后也哭了一天一夜的戏,哭她和段郎有缘无份,下辈子她变花变鸟变露水都要再来见段郎一面。

然后段郎来了,两人抱头痛哭,HE。

这算是没有一个JP的好本子了,虽然还是女神爱废材的老套路。所以才让李薇再三捧着读。

等两人合看一页,费事的看完后,她正想跟四爷讨论一下,就见他双眼含泪!

李薇=口=了。

四爷掩卷叹息,感慨道:“这王如娟就如素素一样。”

她才没那么蠢好吗?四爷您是顶级高富帅啊。换成穷秀才那样她是绝不会脑残去倒贴的。四爷您怎么会觉得那穷秀都跟您有一ⅿⅿ的相同点呢?

完全是两个物种嘛。

然后四爷说了她半晚上的好话,叹来叹去都是说他就像那段誉(这名字真好听),她就是那心甘情愿倒贴的王大小姐。

她以为他叹完就算了,结果第二天,他让苏培盛把这一本送到升平署,让他们就照这个排戏,等过了孝期他要与贵妃共赏。

他还回头对她说:“到时朕与素素一道去看。”

李薇:“……呵呵。”她一定会笑场的。

331、潜移默化

自打四爷给升平署送去那个戏本子之后,引发了一个不太让人愉快的后果。

那就是接下来给她送的戏本子都是苦情戏了,各种独守寒窑,女子主动下堂求去。有一个最囧,丈夫功成名就大红花轿来娶了,她跪在花轿前死活不肯上轿,唱了三折的戏让丈夫去另娶门当户对的年轻女纸,说她各种配不上丈夫云云。

李薇==……

她终于发现写戏本子的都是男人了,他们怎么就没想过重点是那一本那个段郎从头到尾没第二个人呢?王如娟的戏份她都是狂笑着过来的好吗?

在男人的想像中,女人贤惠起来不但要给他们纳小妾,纳不回来还能气死,还要一到人老珠黄就要主动下堂让位。不管男女都是人,这要多扭曲的脑回路才能像男人想的一样贤惠啊。

等四爷看到她晚上不看戏本子,而是编铜钱后,就好奇的问她是都看完了?

她说:“都不好看,那都写得是什么啊。”

四爷晚上本来就是消遣的,闻言就放下手里的修仙书,请她详细道来。

她就倒了,倒完痛快道:“什么事都要合理才行,这些戏本子就是不合理,它写出来的都是男人想像中最想要的女人,而不是真正的女人。女人也是人,她们的想法跟男人不会有那么大的差别的。”

四爷仿佛若有所思的点头,叹道:“是啊,人皆有私心。古往今来,堪为表率的女子只是凤毛麟角。”

李薇想了下,他这话意思对,就是是反方观点。

她就不该跟一古代男人说这个。

改正错误很及时的她坐过去,看他还在看那本《金丹大要》,上面居然还有不少四爷的批注。反正她也没书看,铜钱早编够了,­干­脆给四爷讲故事吧。

四爷从善如流的听她讲雍熙的故事,从晚上讲到两人洗漱,再到躺到床上还在讲。

李薇讲到雍熙又拒绝了一位仙子的追求,努力追求大道,四爷好笑的打断她:“怎么小师妹,小丫环,月洞仙的仙子,拂灵山的仙子都被雍熙拒绝了呢?”出来个女人三句话内,素素就把人家给赶下场了。

李薇义正严辞的说:“要修仙自然就要清心寡欲嘛。”关注下重点好不好,雍熙马上就要第一次门内大比了,这是他被元婴老祖收为弟子的关键啊。

四爷严肃点头,嗯嗯的说:“继续讲吧。”

他搂着素素,她就这么靠在他怀里云山雾罩的编得十分起劲。听到雍熙一上场就连赢十八局,把这个修仙大派昆仑山的山长首徒给一招放翻,台上一群长老啧啧称奇,台下一群小弟嗷嗷乱叫。

四爷憋出笑,听她一边比划一边道:“突然!山边飞来一片云!云上站着个人!他就是雍熙的师傅!”

他想提醒她,雍熙的师傅就在台上坐着呢,不过想想这个云上的大概是未来的师傅。

李薇着重用很长一段话说这师傅是多牛掰的人,然后师傅就把雍熙给收了。再看刚才被一招放翻的山长首徒,元婴大能嘲笑道:“这一身境界全是用丹药堆上去的,连个才修三年仙的娃娃都比不过,实在可笑。”

注:雍熙上山只有三年,人家以前还在当王爷呢。

李薇正打算继续讲雍熙被元婴师傅带到洞府,得了能装一个小千世界的空间戒指,土豪极了!

四爷打断她好奇的问:“吃丹药不好吗?”

磕药流一贯是修仙小说所鄙视的吧?

李薇被打断思路,想了下才说:“应该吧?修仙嘛,修自身,靠吃药修不出来的吧?就跟一个人练一身功夫,另一个人拿一把名剑一样?一个是靠自己,一个是靠外力。”

前面可能四爷还不能理解(接受?),但后面的他就能听懂了。

一直到睡着前,李薇的故事已经讲到了雍熙离开小水界,前往大水界,去开新地图了,四爷眼神放空,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时不时的跟一句‘后来呢?’。

外面苏培盛就听着两个主子不停的说着悄悄话,看时辰差不多了就过来提醒下。

李薇才鸣金收兵,激动的问四爷:“好听吗?”

四爷笑:“好听。”虽然后面没听,但素素讲得这么高兴,一定好听。

他喊苏培盛端水来,苏培盛心道说那么多话,不渴才奇怪呢。

四爷接过茶喂她喝了半盏,让人拿出去后就熄灯了。

等屋里都暗下来了,素素也很快睡着了(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啊),他却没什么睡意。

素素讲的故事虽然是她自己编的,但说来也有几分道理。

道家的丹药大多是能让人排除身体的污秽,以清白洁净的身体登入仙界。

不过照素素说的,难道真要靠自身去排除污秽?

……可这世上去哪里找修仙的功法和灵泉呢?==

早上,李薇就听到四爷问她听没听过哪里有灵泉,她想了想:“江南?”听说有个趵突泉?

江南吗……四爷想,不如就让人在江南那边的名山里寻访一番?

正好十三在那里,就让他没事去打听打听吧。

等四爷去了前殿就即刻写了封信给怡亲王,写完让苏培盛去翊坤宫问贵妃要不要也交待两句什么。

苏培盛只好跑一趟翊坤宫。李薇听说是要写给十三爷,问她这边要带什么话,她就道:“那就跟十三爷说,兆佳氏给他生了个儿子。”

柳嬷嬷传话进来,说已经生了,呣子均安。李薇就请她再替兆佳氏坐月子,等怡亲王回京后再让她回宫,然后赏了不少东西下去。

四爷记得这件事,他当时还替怡亲王的这个儿子赐了名字。

这封信就以四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出了京,听说信是送到江南给怡亲王时,京时不少人都猜,这是万岁在催怡亲王赶紧把曹家给­干­掉吗?

隔了没两天,翊坤宫就接到了平郡王府的求见牌子。

李薇对平郡王福晋曹佳氏还算有印象,四爷说是曹家人嘛。她看了下自己的行事历,发现最近的时间是在四天后,就让人给平郡王府回话,四天后可以进来了。

这两天她要忙的是新宫女的事。

宫女入选跟秀女差不了多少。首先要查的就是人跟名字对不对得上。秀女进宫还有光宗耀祖的一天呢,宫女进宫就纯粹是受苦受罪了。

现在跟刚入京时不同,上三旗包衣在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后,走出去也有不少是大户人家了。他们真能舍得自己女儿进宫受那份罪?

有愿意进来的,不管是忠心也好,还是为了博一份富贵也好。宁寿宫太后就是个好例子。当宫女未必没有出头的一天。

当然也有不愿意进来的。

此时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查验是否本人,也是通过查问来历姓名,家里的阿玛额娘等,还有专门把家里挨得近的编在一起,鼓励互相检举揭发的。

这一关过了后,重点就是查宫女们是否有病,是否身带残疾等等。

宫女里边也有长得格外好看的。

李薇从来没打听过这个,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得到了面容姣好的宫女名单。

赵全保在她摊开宫女名册时,悄悄告诉她:“主子,每页的最后两行名字就是。”

李薇甚囧,这种作弊办法真是简单有效啊。

等四爷问她新宫女挑得如何了?

李薇发现她还真的小心避开了所有后两行的名字,道:“先挑了这些,等验看过后再交给嬷嬷们调|教。”

她真心感激悄悄提醒她的人,不管这是不是宫里约定俗成的规矩。

四爷点点头,嘱咐道:“这些你都不用­操­心,交给他们去办就是了,等带来给你看时,你再挑几个合眼缘的。”

李薇趁机劝他:“爷也应该如此,把送到您面前来的事按从大到小排个顺序,爷只管盯着最大的那几件事,办得不好就撤了他们。”

四爷好笑的问她:“就照你说的,那要怎么发现官员们办得好不好呢?”官官相护,自古皆然。

“爷用的那个候补官办法不就挺好的?到时就让候补官去看着。候补的想当官,肯定会一心一意的盯着他们的。”

四爷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个,笑着说:“这个办法倒不错。”只是实行起来没那么容易,候补官为了想当官,也会构陷官员的。到时狗咬狗,让他怎么分辨忠­奸­?

只是素素这是担心他太辛苦。

四爷安慰她道:“不用担心,朕现在一天三餐都好好吃,每天睡足三个时辰。”

他把她拉到怀里搂着说:“再说,还有素素看着朕呢。”

332、天家呣子

翊坤宫里,赵全保:“下一组。”

然后殿中站着的这六个宫女退下,另外一队再上来,在殿中排成方队以供检阅。

李薇看了一上午的人,基本上也就是看看合不合眼缘,多少剔出去那么一两个,然后点头盖章就是。

东西六宫换宫女的事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了。

她看过再给长春宫看,然后这些宫女就可以进行入职培训,再分发到各个宫里去。

李薇深知美人都是比出来的,真把一群美女放一起,反而会降低她们的影响力。所以她给西六宫各处挑选的宫女都是要求中上的颜,气质风度都要够好。

不然让四爷习惯宫女们的美貌度后,再一见秀女就惊为天人?她才不做那么蠢的事呢。

事实上好几个美得不输给她的都被留下来了。

然后,长春宫就都给留下来了。

李薇……心里多少有些复杂。她挖了一个不一定能坑到别人,更有可能坑到自己的坑。但长春宫真如她所料想的那样跳进去时,她还是有些感触的。

四爷对长春宫的观感正在向负数前进,这时所有挂上长春宫标志的人都会被他在心中先减去二十分的印象分。

所以这些漂亮宫女可能从开始就输在起跑线上了。

……不知道三年后选秀时,她再玩这一手,长春宫会不会再上当?

或许会。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好像可以理解长春宫的想法。就像明知推开门后的结果可能无法接受,却少有人能够不去推那扇门。

分给东六宫的宫女由长春宫的曹得意把名单送去了宁寿宫。

这场耗时将近四个月的换宫女事件终于算是大致上落下了帷幕。但理应出宫的宫女嬷嬷们还被关在东五所,流言就不会那么简单的消失。

不过现在大家已经能很轻松的把太妃们的旧闻当下饭菜嚼了,只要不牵扯到先帝,四爷对他们说太妃们的八卦并没有很严厉的处罚。

当然,缺心眼在公开的地方说了,被抓过来当典型处置也只能说这人不长脑子。

私底下嘛,就连李薇都很喜欢听玉瓶她们说说又听到了什么新八卦。

比如良妃,生前死后都算是个可怜人。但据说她在辛者库那里,被那里的管事以奇货可居小心翼翼的保护着,不但从来没­干­过活,还让辛者库的老嬷嬷偷偷调|教她,教她宫规蒙语等。

流言里说得详细极了,说良妃一进辛者库,红颜可怜让人心折,小小的模样就是一副天生的美人胚子。辛者库的管事太监一见之下,说这就是当年孝献皇后的模样啊。

李薇发现宫里只要说起祸水美人,都拿孝献皇后做比。就连她也被私底下说跟孝献有几分仿佛。

然后管事太监和嬷嬷就把良妃给保护了起来,冬天不让她洗衣服,夏天不让她晒衣服,同屋的宫女嫉妒了,嬷嬷就把她挪出去跟嬷嬷们同住。

如此这般过了几年,良妃渐大,此时先帝那边平了三藩又收台湾,选秀就暂停了几年。宫中又冒出来了个德嫔,也是宫女子出身。管事太监和嬷嬷认为时机已到,就把良妃给推了出去。

他们制造了个巧合,让良妃跟辛者库的其他宫女一道去乾清宫送衣服。

皎皎光华,乌云不掩。

第二天,乾清宫就来人把良妃给带走了。从此就是一代艳妃的凄美传说。

良妃的结局不算很好,但一开始谁都不能否认她是个人生赢家。

李薇脑补了好几天,她觉得良妃就像是从差生班跳到了优等班。她在辛者库里优秀,是因为周围的参照物。当她真的入了后宫,周围都是优等生了,她的优势不再明显,反而短板却明晃晃的露出来。

宫里惠、宜、荣等太妃的闲话就没人敢多说,良妃的香艳却能说出个百八十篇来。还不是因为她出身太低,身后毫无倚仗?

聊完八卦神清气爽,四爷这边就让人来喊她了。

养心殿东五间里,他问起了宫女的事。

“你那宫里怎么一个都没留?”他顿了下,想起素素不爱用新人的习惯,身边侍候的十几年也不见换一换。只是以前侍候她的大多数都让她放回家了,道:“要是还想用以前的老人,就再把她们都给叫回来。”

整个西六宫里,只有素素身边一个新人没进,其他各宫都来了次大换血。长春宫里十二个宫女换了八个。剩下的如恪嫔、宁嫔、汪贵人等,身边的宫女也大多都是求去的。

苏培盛把这个结果报上来时,四爷心里已经有数了。

留在恪嫔、汪贵人等人身边的宫女是见跟着这样不受宠的主子没有出路,索­性­趁这个机会都回了家。

长春宫虽说他不常去,但该给的脸面一分没少。做为侍候皇后的宫女,不管主子有多少宠爱,地位都在那里摆着,落不下来。所以皇后换宫女,应该是出于她自己的考量。

听苏培盛说,皆是‘极出­色­的’。

四爷冷笑,皇后的盘算真是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李薇道:“我这里不着急,等玉烟她们几个回来就差不多满了。平时有额尔赫和弘昤的人在,够使唤。”

这话真不假,侍候弘昤的有小三十呢,只有使不完的。

新宫女进宫后,紧接着就是要给她们做新衣服。这种事倒是不用特意找针线房的人,只要点齐布料针线等发下去,让宫女们自己做就行了。

这些事现在都是长春宫的活儿,李薇突然发现她现在无比的轻闲下来了。

除了每天在翊坤宫和养心殿来回两次外,就剩下看戏本子这一个活儿了。宫里的生活渐渐变得跟圆明园一样,她开始习惯了。

初入宫的不安与忐忑都开始远离了。

当赵全保来通知她永寿宫已经布置好了,问她什么时候搬过去时,她也只是交待他们现在就开始搬吧,等天热了就不好­干­活了。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

五月初,这天就热得跟三伏一样了。偏偏宫里规矩大,先帝在去世前的那几年里都怯寒喜热,所以宫里侍候的一时半刻都没想起来给养心殿送冰。

李薇发现四爷中午也叫她过去时,才知道他中午特意回来一趟就是为了换下汗湿的衣服。

……他现在还穿着葛绸,里面还要加一层里衣。

这是标准捂痱子的啊。

葛绸的厚度,大概就像帆布或牛仔外套,有在二十八、九度时穿一件长袖针织打底还不算,再加一件加长款风衣的吗?这不是捂痱子是什么?

李薇一看到那件后面湿透的葛绸衣服,就让人给他把夏天的葱青­色­素纱袍子找出来送进去了。

四爷一看这一身,穿到身上就是一轻。

他出来笑道:“忘了让他们换衣服了,还是这一身好。”

等他下午去前殿被张廷玉他们看到后,第二天他们也都换了薄衣服。四爷才恍然大悟,对她笑道:“朕不换,他们也不敢换,倒让他们陪着朕穿了这么长时间的厚衣服。”

他­干­脆就定下来,五月初就可以换夏装了。朝中,宫里,大臣宫女太监们都开始齐刷刷的换了衣服。

主子们自然不在此列。李薇去宁寿宫时,太后就还穿着厚绸的衣服,隔不几日居然还着凉了。

太后笑着说:“在宫里住了一辈子了,没想到现在才觉得宫里­阴­凉。”

李薇惊觉,太后这半年来特别显老。

太后告病,四爷当然要日夜侍疾。然后停了宁寿宫的请安牌子,让宫里的人都别来打扰太后修养。

李薇觉得其实他比别人更折腾太后。

每天早上,他要去侍候太后喝药,关切一番太后昨夜歇得如何,然后再赶回养心殿上班。晚上,他再去侍候太后喝药、安歇,等太后睡着了再回来。

这就意味着太后早上要穿戴整齐(至少不能头不梳,脸不洗)的等他,连个懒觉都不能睡。

晚上也要等他来了之后,喝完药说完话,再三请他回宫休息(未果),然后再入睡。

总之,一天折腾两回。

皇帝儿子的孝心也不好受啊。

太后这样,外人去了是打扰,皇后和李薇不去就是不孝了。

所以每天都是四爷前脚走,皇后和李薇已经到宁寿宫了,恭请皇上万岁安心去上班吧,她们会好好的侍候太后的。

晚上,四爷来的时候皇后和李薇肯定都还没走,等四爷折腾完了他们三个再一块走。

煎熬,这对太后来说绝对是煎熬。

李薇看着皇后坐在太后榻前,用平静舒缓的声音,温柔的给太后念经书(……)。

这种消遣活动真的没问题?

李薇反正就是坐在另一边含笑当壁花。她不需要去念这个经,这个孝心是皇后在尽。她也不会去争,她真觉得听念经不会让太后感觉好一点。

太后支着头听完两章后,就渐渐入睡了。

皇后的声音不由得放轻,方姑姑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轻声道:“娘娘睡了。”

皇后点点头,放下经书,替太后掖掖被角,然后示意李薇跟她一起退下,不要打扰太后休息。

李薇表示理解,从善如流的跟在皇后身后出来了。

皇后还要嘱咐侍候太后的宫女小心照顾,这才带着她去了宁寿宫的偏殿。

李薇深深的觉得太后绝对是在装睡,对皇后和她,太后不用像对四爷那样,非要从头陪到尾,不陪还不行。四爷要尽孝,那就必须尽完。皇后这孝,太后想不让她尽了就把她给赶出去了。

偏殿里早就准备好了,她和皇后一般是一人一个屋。她在东,她就在西。两人反正不用在一个屋里对着对方的脸。

太后这宫里的果然都是人­精­。

方姑姑侍候太后安歇后,就到她们这边来看看。一般是先去皇后那里转一圈,再到她这里来。说一说招待不周,请个罪,李薇再说姑姑侍候太后辛苦了云云。方姑姑就可以回去接着侍候太后,她自己在屋里也能自在点了。

通常她跟皇后都要在宁寿宫耗上一天。

中午用膳时,还要先去太后那里问问方姑姑太后起来没?太后用膳了吗?太后想吃什么?

方姑姑压根不放她们进去,就堵着门说太后一切都好,太后不欲麻烦两位娘娘,太后用过已经又歇下了。

皇后要说太后慈爱,痛惜小辈,但她们不能只顾自己,忘了孝义。

纠缠半刻钟后,皇后才会被方姑姑劝回去。李薇也能跟着退下。

一直等到天黑后四爷过来,她们才得已跟着他再进去一次。

这次就是她们两个都坐在一旁,看四爷认真严肃的陪太后用一碗羹或粥汤,陪太后说说话(对着四爷您的脸,这天怎么聊啊?),然后方姑姑把药端上来。

四爷伸手:“给朕吧。”

太后笑曰:“让他们来吧。”

四爷郑重接过,先亲口尝药后再一·勺·勺喂给太后(苦到家了!)。

“儿子不能常在皇额娘身边尽孝心,皇额娘就全了儿子的孝心吧。”他道。

李薇就看着太后含笑把这一勺勺喂到嘴边的苦药都给咽了。

她心道这要是她儿子,她肯定会把药碗拿过来一口喝光,让他省点劲,别折腾他老妈了。

幸好宫里的碗普遍都小,四爷手中的药碗大小就跟火锅店的调料碗差不多大,药汤又只装七分满。所以太后的酷刑并没拖多长,几勺喝完,太后漱过口(四爷侍候),就躺下安歇了。

四爷再把方姑姑和守在太后这里的太医都叫过来,问过这一天太后的病情变化,睡了多久,醒了几次,有没有咳嗽,咳嗽了有没有痰,痰是什么颜­色­等等。再跟太医商量下太后的药方子,这一天的侍疾任务才算圆满结束。

李薇看他跟太医讨论药方时,想起听赵全保说起过,宫里的太医都习惯会留出一点余地给皇后挑刺。因为从先帝起,宫里的主子们都有习医,懂医的爱好,最爱挑剔药方。太医们为了侍候好主子,也就故意露出一二破绽,好叫主子们高兴。

所以说,宫里的主子们个个都觉得自己英明神武不是没有理由的。打能打得过身经百战的侍卫,论起文章来,鸿儒都要甘败下风。就连说起医道,太医院家学渊源的太医们都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这算不算另一种的捧杀?

是社会在进行自我平衡?宏观调控?所以富不过三代,任何王朝、贵族、世家都会在时间的长河中自然淘汰。它们都会渐渐失去活力,新贵兴起,敲响旧世家的丧钟。

李薇的脑补跑得太远,那边四爷已经跟太医聊完了,太医正连连哈腰的说万岁说的是,四爷也心满意足的样子。

从宁寿宫里出来后,就面临着三个人怎么走的问题。

固然是一人一个步辇,但四爷已经很自觉的向她招手,然后对皇后说:“贵妃与朕一道走,皇后先走吧。”

李薇一时心口激跳,浑身僵硬的站在他身边。

四爷……真是太随心所欲了。

皇后看起来还算平静,福身行礼后乘上步辇就走了。

李薇这才随着四爷回到养心殿。

四爷一直拉着她的手,走得有点快。观他神­色­,好像在生闷气?

苏培盛带着人蹑手蹑脚的迅速侍候四爷和她洗漱更衣,然后就带着人退下了,把偌大的屋子都留给他们俩。

李薇确定了,四爷果然是心情不好。

屋里静得很,四爷仿佛是坐着发呆,突然问她:“今天在太后那里没用什么吧?让他们上点东西吧?朕陪你用。”

李薇忙称是,笑着说在太后那里一直担心着太后的身体,连吃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就叫苏培盛进来备膳,估量着四爷现在的心情,挑的多数都是凉拌菜,甜的面点等。炒菜、炖菜一律没有。

凉拌菜能最大限度的保持风味,多数都是凉了更好吃的。等四爷上了餐桌后,是想发呆还是想说话,都不怕菜跑味。

菜上来后,四爷果然有没什么胃口,一根根的挟圆葱吃,李薇最爱素火腿,吃着比现代充满淀粉口感的火腿肠还好吃。御膳房的素斋都是久经考验的,吃着跟真正的­鸡­鸭也没什么不同,她端着碗米饭吃得津津有味,没留神一双筷子伸来,给她挟了块素排骨。

四爷笑道:“吃吧,瞧着你吃,朕都饿了。”

李薇见警报解除,松了口气。

他先让盛了碗豆腐汤喝了,再吃了半碗米就让撤下了。

李薇让人留下了两盘点心,防着他一会儿再饿了。

四爷看到想说这个时辰不会再吃了,想想还是算了。素素是在体贴他。

素素都能事事体贴他,他的亲额娘,亲兄弟怎么就不会呢……

一晚上,四爷的心情都很低落。

用完这一顿后,眼看着都快九点了,他又跑去写字了。李薇也只好在一旁陪着。从九点写到十一点,苏培盛都进来看了两回,拼命给她使眼­色­,她都找不到机会开口。

从背影看,他写字时那么用力,明显就是在发泄怒气。

有火气还是撒出来的好。

四爷写完后一抬头,才发现已经很晚了。屋里所有人都陪着他,素素更是坐在他身后的榻上,看他回头就立刻看过来,眼睛还很有­精­神,一点也不累的样子。

他笑了下:“怎么不提醒朕?”

李薇见他笑了也跟着笑,从榻上下来:“写完了?”勾头一看,没想到竟然不是草书,而是规规矩矩的馆阁体,就是他的奏折上像印刷的那种字,大臣们递给他的折子都是这么写的。确实工整。比印的都好看。

怪不得说当官就要有一手漂亮的馆阁体。

四爷的手上腕上都有墨渍,连袖口都污了。她让人拿衣服和热水来,侍候他重新洗漱。

这时,四爷身上的气氛就显得平和多了,仿佛开玩笑的说:“朕没事,太后的病快好了,朕是高兴的。”

p,骗二傻子呢?

您刚才要是能叫高兴,那皇后待她就是真爱。

就像打开了话闸子,四爷面带温柔微笑,絮絮的说太后病的这段时间他是如何的寝食难安,太医说太后正在慢慢痊愈,他又是多么的欣喜。

李薇听着听着,听出问题来了。

要是真如太医所说的,太后样样都好,正在痊愈中,那为什么她天天在那里待着,太后还是像重病一样卧床不起?

当然,太后在自己的寝殿里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坐着磕瓜子跟宫女打牌,这她都看不到。

但是表现到外界的情况就是,太后依然在卧床。

这就是病还没好啊。

四爷一脸的安慰,轻声叹息:“朕也能跟他们说,让他们放心了。”

这个他们是指谁?

第二天,她就知道了。十四贝子府递请见牌子,太后那里的牌子停了,四爷就指示让翊坤宫接牌子,还让苏培盛过来告诉她:“下午就宣进来。”

真是迫不及待。

李薇从善如流的宣召,想了想给长春宫递了个话。

今天按说她和皇后还要继续去太后那里站岗,既然四爷给她派了活儿,下午她就必须请个假了。

长春宫那边很快派人来说贵妃自便即可,无须担忧。

她当然不担忧,有皇后在太后面前,她担个p的忧。

中午,她就从东六宫回来了,刚过日­精­门,苏培盛就来迎了。

他拦在步辇前,恭敬道:“万岁让奴才来迎贵主儿。”然后直接把她带到了养心殿。

四爷就在东五间里等着她,见她进来,含笑让她先去换衣服洗漱,然后出来一道用膳。

他道:“不用担心,下午见了十四家的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李薇笑曰:“是,太后娘娘正在好转,太医都说没事了呢。”太医说没事了,太后还继续躺着不见人。

……这是太后想见十四爷了?

其实太后想见小儿子,直接跟四爷说会好得多,四爷肯定不会不让见。

但太后拐了个弯,用暗示的方法。四爷就别扭上了。

大概太后是先病了,然后灵机一动,哎呀可以见见小儿子了。这么久都没见过小儿子,最近一次见还是正月十五,见的还是十四福晋。她这一病,不是正好可以见见吗?

结果四爷就是这么别扭,太后越病,他越不让见。

估计现在他脑补的连太后这场病都有些不单纯了。

对四爷只能有话直说,事缓则圆在他这时不顶用啊,转得圈越多,他越不待见。

大概十四爷也没起好作用,就他那脾气,不起反作用就不错了。

李薇想明白后,真的很像给这别扭的呣子三人挂个牌子,上注:傲骄三呣子。

四爷,太后和十四爷都是走‘虽然我不说,但你也应该明白’的路线。

四爷认为,你们应该相信朕。

太后认为,孝顺儿子不用多说。

十四认为,你是我亲哥,你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李薇看着面前一盘凉拌豆腐丝,森森觉得皇家三呣子之间的关系比这盘豆腐丝还复杂。

四爷粉满意:“就这么说。”跟着轻轻叹了声,“还是素素知朕的心意。”

他还放下筷子,过来握她的手。

李薇心道:都是你们呣子三人太像了。外人看你们就可乐了,真不愧是亲呣子、亲兄弟啊。

333、严肃活泼

挂着宫牌的骡车停下来,随车的太监让车夫停下来,隔着车帘说:“福晋,咱们该下来了。”

完颜氏的丫头先跳下车,再把完颜氏扶出来。

太监在一边躬身道:“打这里咱们就要走着过去了。”

完颜氏客气道:“劳累您了。”丫头赶紧机灵的塞过去一个荷包。

太监自然更是殷勤了不少,客气的谢过后,丫头回车上去等着,太监领她进去。

顶着头上的大太阳,完颜氏只觉得脸上的粉都要被晒掉了。给那太监的银子起了作用,他专领着她走在墙下的­阴­影处。

一路从贞度门,穿过中右门和后右门,望见养心殿门前穿流的人群了,完颜氏这才悄悄的擦了下额角的汗。仪容不整,面见贵人是为不敬。

月华门前,李薇特意让赵全保来接。太监远远的瞧见腰就又矮了三寸,疾步过去狗腿道:“赵哥哥!哟,瞧这会儿太阳大的,赵哥哥怎么能在这里站着,多晒啊。”说着抖着袖子就替赵全保扇起了风。

赵全保让过他,笑道:“给主子办差,哪敢说辛苦?”

太监笑得眯了眼,紧紧跟在他身侧:“要不怎么是我们赵哥哥呢,对主子的这份忠心咱们就是比不了啊。”

赵全保不敢他啰嗦,上前给完颜氏行礼:“十四福晋,我们贵主儿叫我来迎迎您。”

早年的李侧福晋,如今的贵妃。

完颜氏以前看她还有些不服气,现在早把那点不服气给扔了。女人做到她这份上才叫值呢。允祯还老嫌她不贤惠,他要能让她有贵妃这份命,她一定玩命的贤惠给他看!

她对赵全保也客气了几分,道:“叫贵妃掂记着,是我的不是。”

赵全保:“您客气了,这边请。”

他引着完颜氏往里走,那太监一直跟着,眼看着是进不了门,才站在门口对赵全保连打了几个千,小声喊道:“赵哥哥,我是刘三儿,有空弟弟找哥哥喝茶啊!弟弟一直等着您老啊!”见赵全保回头,更是喜不自禁的连连作揖。

赵全保冲他挥挥手,拐过去就看不见了。

守门的两个太监笑话刘三儿:“得了,你赵哥哥已经没影儿了,还不走?”

内宫守门太监可比刘三儿这种引人进宫的太监值钱,刘三儿哪敢得罪他们?又是一个劲的哈腰喊了一串的哥哥。

身后的热闹跟宫里无关。走在狭长的宫道上,仿佛连头顶的太阳都失了几分热度。

翊坤宫与永寿宫就是前后宫,现在一修就直接成了一个院子了。赵全保领着完颜氏穿过前面的永寿宫时,崭新的红漆立柱还散发着淡淡的新漆味儿。新殿,新宫,新门槛。

完颜氏一直以来只听说永寿宫在修,如今修好的永寿宫近在眼前,她才仿佛刚刚品尝到当今万岁对贵妃的爱重。

新房子才更配新的主人。

当今修的与其说是永寿宫,不如说是向紫禁城昭示,他是新的主人。

只是承载这份不可言说的意义的,不是长春宫的皇后,而是永寿宫的贵妃。

完颜氏突然发现她一点火气都没有了。不管是允祯惹怒皇上要她腆着脸进宫来给他收尾,还是要对昔日身份地位皆不如她的贵妃行大礼参拜。

她不丢人。有皇后在,什么时候也轮不到她丢人。

赵全保笑呵呵道:“福晋,咱们到了。您先在这里站一站,奴才去通报。”

完颜氏笑道:“公公客气,公公请。”

晚上,四爷一见李薇就问:“下午跟十四家的说了什么?”看素素的神­色­,好像挺高兴的?

李薇无比吃惊,几乎是不用他再问就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

完颜氏几乎没有提起十四爷。她一进来,李薇就说了太后的身体好转,太医说已经好了,只是要再养一养。完颜氏就呼了句佛号,说都是万岁保佑。

然后转头就说起了她儿子。

完颜氏生的孩子不多,但两个都是儿子。

四爷听了道:“十四的儿子?”

李薇点点头:“听完颜氏的意思,好像是也想把儿子送进来进尚书房。”完颜氏今天在翊坤宫坐了半个时辰,全用来给她儿子拉票了。

四爷盘算了下,问:“十四家的长子好像叫弘春?”

李薇在完颜氏走后已经做过功课了。十四爷家并不缺孩子,除了完颜氏的两个,还有七个,其中舒舒觉罗氏生了五个,伊尔根觉罗氏生了俩。

而且,所有的孩子都活得好好的,只死了一个女儿。

就凭这个,完颜氏就不是个坏人。盖因十四爷实在不像个明白人,跟他哥没法比。十四府上不死孩子,完颜氏和舒舒觉罗氏都有功。

四爷在听她说完,更多的是说完颜氏的好话,他就知道素素这是又觉得完颜氏好了。她最爱说这人心眼正不正,完颜氏在她眼里估计就是个心眼够正的。

他好笑道:“好,好,朕都听懂了。完颜氏这人不错,她养的儿子也不差,那就让她把儿子送进来吧。”

李薇马上闭了嘴,惶恐道:“万岁,您不能只听我一个人胡说就做决定啊。”她跟完颜氏又没关系,夸完颜氏也是想替十四爷在四爷这里挣点印象分。

别看四爷好像对太后和十四都犯别扭了,要不是他看在眼里的人,他才没这么闲功夫呢。

这对兄弟,她对十四使不上劲,只好冲着四爷使劲。不说让他让步,稍稍别钻牛角尖就行。十四爷也就是恃亲行凶,未必就真有什么不敬的心思。

四爷大笑:“哪有说自己是胡说的?”

他看她是真着急了,就安慰她道:“朕原来就打算办官学,八旗子弟想来的都能来。十四算朕破个例,弘春和完颜氏的弘明都能进尚书房。”

四爷果然没打算跟十四真的闹起来,他们要真的闹翻了,憋着使坏的人多着呢。

说­干­就­干­,四爷第二天就让人写条陈,还把十四喊来留他用膳,做足了姿态。另一边,太后也‘好转’了,李薇去的时候就听说‘太后能坐起来了’,还跟皇后和她说了两刻钟的话。

大概太后也觉得皇帝儿子拗不过,出错招就赶紧改吧。

得知太后病愈,四爷高兴的还去奉先殿给祖先磕头。于是朝野内外都说皇上孝顺。

当时就在太后身边的李薇却看到,来人报喜一样把这个消息说了,太后面露喜­色­,还感动落泪,却跟着就说病中情绪起伏太大,让她和皇后都出来了。

李薇暗自叹气。开始是太后做过了,现在却是四爷过了。

谁都不会喜欢成为别人刷好名声的工具的。

四爷大概还是心里带气吧,非要把气撒出来才行。

晚上回到养心殿,果然四爷心情不错,不停的给她挟菜。等用过膳,他又让人把今年新供上来的荔枝、樱桃和草莓等端出来,跟她分吃。

“好吃吧?今年的荔枝特别的甜。”他笑道。

她让他这么一口口的塞,都来不及吃了,最后不得不跟他互塞。四爷让她连着塞了几口樱桃草莓,明白过来了,他两颊鼓着没办法说话,只好一个劲的笑着点她。好不容易都咽下去了,道:“朕头回喂人,不熟练,再让朕试试。”

然后他再喂她,就总盯着她的嘴看,时不时的问一句:“吃完了吗?咽了吗?”

让他盯着她连嚼都不敢了,怕丑。

包着嘴一动不动的慢慢咽,就这他还是盯着看,她气得再拿草莓喂他,喂得他避不开就握住她的手:“好,好,朕不看你了。”

他根本什么都知道!就是故意看她出丑!

他笑了一场,就说朕不看了,朕去写字。

看他这个‘活泼’的样子,就知道他前两天的坏心情都不见了。太后让他噎了,估计十四那顿饭吃得也不会太开心。

她跟过去,见他今天写的是行书,自在洒脱,那份快活劲都快从纸上跃出来了。

写完大概真的很开心,他又挽袖子让王朝卿过来侍候,调了一排的颜料开始作画。画的却是圆明园的春景。

一副春溪图画完,她以为他要收笔了,他却看着她道:“忘了素素了,朕早说要给你画一幅。”他换了枝小笔,重新铺纸,画了一幅春溪桃花图。

虽说四爷画的都好看,但这一幅最好。

因为这幅是他特意按照永寿宫挑画时的风格仿的,桃花灼灼。

四爷画完就让人小心看着,问她是要裱起来挂在永寿宫,还是做成屏风?

她站在他身边:“都要。”

这样的画,他为了让她喜欢才画的,她要墙上挂一幅,炕上再摆一幅,最好屋里再摆一幅大的。

四爷笑道:“都由你。”

永寿宫已经修好了,四爷的意思是挑个吉日就让她搬过去。

“翊坤宫来往不便,你也能少走几步。”他道。

李薇就说已经让人收拾东西了,什么时候搬都行。

“翊坤宫也不住人了,两边都给你留着。”四爷早就是这么想的,“这样你喜欢哪里就住哪里,额尔赫也能住得宽敞点。”

这么着翊坤宫可就跟长春宫差不多了,就差前面一排倒座房。

李薇在看修好的永寿宫时也觉得不大对头,这么着一弄成了前殿后寝。永寿宫成了前殿,翊坤宫是后寝殿。

这样,规制上大概就有问题了吧?

四爷这么说,她也不能照他说的办。李薇打定主意全都搬到永寿宫,外人怎么说,她自己先要不能给人留话柄。

只是他的心意真是叫她不知说什么好。整颗心都是酸的,好像糖吃多了,甜到发酸。

她靠到他怀里,他就这么下意识的直接伸手搂住她。

四爷,你对我真好。

以前也是这样,对他来说可能只是一点点的心意,她却每次都吞不下,连三赶四的咽也会溢出嘴角。

从她是个小格格起,每回都赏很多不合她身份的东西。多的让她都诚惶诚恐,感慨再三这是四爷的真爱。

现在她是他的贵妃了,他还是给她的东西总是多的让她接不住。

四爷本来一手搂着她,一手拿着书做睡前阅读,却慢慢感觉到怀里的重量在加大,低头一看她都快整个人躺到他身上来了。

不得不放下书,搂着她哄道:“这是又耍赖呢。”说着下意识的去看屋里的钟,见已经九点四十了,就拍拍她:“好了,朕知错了,该睡了。”说罢轻轻把她推起来,下床去屏风后小解。

回来后,玉瓶已经带着人铺好了床,屋里的灯也只留了一盏。

四爷上来,床帐被合上,听着宫女们退下去的声音,屋里的门关上了。他掀开被子让她进来,她悄悄的滚进去,偷偷的笑。

隔着一扇薄薄的门,外面就是守夜的太监和宫女。

四爷伏在她耳边轻笑着说:“笑什么?”一边伸手去咯吱她。

她在床上扭得像条蛇,又不敢笑,又躲不过他的手,滚到床里又被他给抓回来。最后嗓子都冒烟了,眼泪也笑出来了。

黑夜里只看到他在对面也闪着一口白牙,呵呵的笑着。

他伏下来,她迎上去,两人亲了一口。

两人的嘴合到一起,含着彼此的舌头,吸吮缠绕,啧啧的水渍声在床帐内响起,伴随着压抑的粗喘。

一吻毕,两人分开了有半臂远。

她看着门外的动静,虽然明知不会有人进来,但这种做贼一样的感觉特别刺激。

她轻轻嘘了声,慢慢解开领口衣襟。

他就像在等着她一样,坐在那里看她抬起手臂解开颈后的肚兜绳子。肚兜往下滑,但是背后还有一个结,她挺起胸背过手去拉开绳结,不料他却趁这个时候凑上来,在她的胸上亲了一口。

然后往下滑,含住她的­乳­|尖。

她微微往后仰,被他抱住拉到怀里。他的头一直埋在她的胸口,像吃­奶­的婴儿一样亲舔吸吮。她搂住他的头,小声说:“乖乖,不急,慢慢吃。”

他埋在她胸口的头一顿,跟着含住­乳­|头狠狠吸了一口。

她忍不住想笑,他抬头起低声沙哑的说:“越来越不像话了。”

说是不像话,他也不像很生气的样子。

一夜过后,早上起来时,他还要悄悄提前下床,在床后的衣箱里拿衣服先给她披上,再喊人进来侍候。至于床上的肚兜里衣,则悄悄被她藏在了被子里。

等他走后,她再叫玉瓶进来,偷偷把这些带回永寿宫。

晚上,她悄悄跟他说:“这简直像在偷­情­。”

他正在看《金丹大要》,闻言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再赶紧收住,看看周围无人就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了下,低声道:“收声。”顿了下,他笑叹道:“叫你这么闹着,朕这仙也不必修了。”

334、快乐的四爷

四爷的好心情就跟这艳阳高照的天空一样晴朗。

他高兴了,自然就希望他关心喜欢的人跟他一样高兴。先是连着给远在江南还没回来的十三爷写了好几封的信,说京里很热,江南想必很凉快吧,朕好羡慕你啊。

再把十四叫进宫来摆着哥哥架子温柔的教训了他一顿。教训完,他让完颜氏进宫看太后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她要是十四能憋屈死。

果然,黄太医很快报上来说十四贝子上火了,嘴上起泡,口里长疮,牙龈肿大。太医送上来的折子上说‘右颊如塞杏’。

四爷十分关心弟弟,特意把养心殿的太监派去照顾十四爷。李薇在一边听着他交待带队的张起麟,说要十四爷‘少食’,‘不可食辛辣之物’,‘常饮苦茶’,还赐了一大包的苦丁让带过去。

张起麟回报说天天都劝十四爷喝呢,四爷欢乐的说喝完朕这里还有,接着赐就是。

黄太医给十四爷开了不少的药,没事还让他嚼花椒止疼,说是古方。这些十四爷都写在请安折子上了,四爷笑呵呵的带回来给她看,还指着念,道:“十四这是带着气呢。”

十四爷带气请四爷赶紧把黄太医和张起麟都领回去,‘弟位卑,不敢受也’。弟弟官卑职小,太医院院判和万岁您的养心殿副总管都用不起。

四爷乐得足足笑了一晚上,然后写道让十四安心养病。

她就不明白了,十四爷就是牙疼,他这么高兴­干­什么?四爷就跟她说,十四打小就怕牙疼,换牙前长虫牙了,先帝禁了他一年的甜味点心,一口都不许他吃。后来换完牙倒是好多了。

“没想到他现在孩子都一群了,还牙疼。”四爷很怀念的这么说。

李薇总觉得他是认为这是十四爷在向他撒娇(不可能!),但她真心觉得四爷是想太多了。

隔了两天,黄太医奏报说十四爷的肿疼消了,但他发现十四爷并不是简单的牙疼,因为右侧后槽牙的牙龈处‘触之有骨’。

不过他在后面就附上说查过很多病例了,十四爷不是个例,很多成人都会在牙龈那儿摸到多长的骨头,多数都是包在­肉­里的。有的会渐渐长出牙来,有的不会。

这不就是智齿?

四爷听说后也去翻了好一阵的医书,还很有实践­精­神的摸了他自己的牙龈。

李薇就看他看看书,叫苏培盛取水洗手,然后伸到嘴里摸自己。她=口=着,突然有不祥的预感。悄悄的起身躲到了别的屋子去。

四爷摸完自己的牙,洗手后想再找个参照物,一抬头,人呢?

问苏培盛:“贵妃呢?”

苏培盛作怪,悄悄指了下隔壁。

四爷就看那边屋里只点了一盏灯,这是怕他发现。“机灵鬼。”他笑道,起身进去,苏培盛看着就让人都随他退下。然后就听到屋里万岁哄贵妃的声音。

“让朕摸摸看看。”

“不怕,朕轻轻的?”

他赶紧加快脚步,看着所有人都退下后才悄悄掩上门。

屋里,李薇都在装睡了,他进来就坐在她身边。她还故意背对着他,他就伸手扳她的肩。她感到他的手指放在她的­唇­边,就闭紧牙关不放开。

听到他在那里笑,轻声哄她:“让朕看看……不怕,朕轻轻的……”

不是轻不轻的问题,张大嘴让他伸进去摸太难看了。又不是在床帐里两人玩游戏。

他就这么一边笑一边坚持要摸她的牙,最后她只好坐起来说:“先让我漱口。”结果门外都没人了,她也不叫人,自己倒了盏茶狠狠漱了口,才坐在灯下说:“摸吧。”

不过还是不忍看她的丑态(虽然她看不到),眼睛闭得死紧。

四爷的手指看着细长,伸到嘴里就显得很占地方,两根就挤了,想去摸后槽牙的牙龈还要再往里伸,最后他两根并到一齐,一边哄她:“放松……不怕啊……”一边把她的后槽牙摸了个遍。

等他的手指抽出来,她的嘴都张得疼了,他的手上也沾了不少她的口水,顺着手腕往下流。

他亲自去兑水,洗过手后再拿毛巾过来帮她擦下巴和脖子。

“摸出来了吗?”她也好奇了。

四爷道:“朕有一块小的,你倒是没有。”

没智齿好幸运。她不由得庆幸起来,看黄太医给十四爷治牙,好像也就是不停的喝药消肿。切开牙龈拔牙这么高能的事现在好像还没有。

她森森的感觉在清朝要好好保护牙齿。

让他摸完牙龈后,她足足有两天不敢在他面前张大嘴,连笑也是侧身掩口,就是怕让他想起她那么失态的场景。

隔了几日,四爷好像明白了。这天晚上,他就故意当着她的面吃东西,还喂她,又是把她的嘴塞得满满的。

她被他塞得都快含不住了,用手帕掩着嘴想避开等咽下去再回来,他还拉住她道:“朕不嫌弃素素,素素什么样,朕都喜欢。”

还不是你故意作弄我?

李薇从来没吃过这么辛苦的草莓,好不容易都吃下去了,四爷作势还要喂她,吓得她连连摆手。

“不吃了?”他笑道。

“不了,不了,今天吃得够多了。”她捂着嘴说。

十四爷病愈后自然要来谢恩,赵全保跟张起麟打听完,回来跟李薇学,边笑边说:“张起麟真的让十四贝子天天喝苦丁茶。”

李薇一听之下简直太同情十四爷了,有时这些奴才说是遵照圣旨,就真的死板得不得了,一点折扣都不肯打。

照这么喝什么火都能给下去。

十四爷经过这次的事后,好长时间都躲着四爷走,请安折子也规规矩矩的了。

与此同时,仍然住在宫里的十五和十六都冒了出来。

四爷给弘晰等人选的师傅就有十五和十六,让这两个小叔叔带着一群大侄子。

辈份在那里放着,倒没有不听话的事发生。宫里的孩子都是很好管的。

四爷也去看过几次上课的情形,回来就怀念说他教过十三数学,也给十四补过课。李薇想说你还教过从额尔赫到弘昀,连教案都写了好几箱。

她可记得当时被他的教案弄得只能做复读机的先生们。

“现在没时间了。”他失望的叹气,“要是有时间,朕也能去给他们上两节课。”

那您的学生们就要痛苦了吧。

335、雍正钱

挑了个吉日,李薇从翊坤宫搬进了永寿宫。

只是从后面挪到前头,行李什么的早就都搬过去了。她会在今天郑重其事的‘搬’过来,都是因为四爷。

早在几天前,他就跟她说最近有两件喜事要办。

一是十三爷就快要回来了,二是她搬宫的大事。

前一个她可以理解,当即就让人去怡亲王府送信。后一个……真的有这么重要?

但四爷表现的就是这么重要。他不但让钦天监送来选好的吉日,亲自圈选了一个,甚至还让张起麟来亲眼看着她搬。

“奴才这就回去了,贵主儿如果有什么话,奴才可以带给万岁爷。”张起麟笑着说。

李薇把准备了几天的话说了出来,她端端正正的对着养心殿行了个大礼:“万岁大恩,臣妾难报万一。”

这番作态十分合适。就算是形象工程,有时也是必须的。

至少她这样一来,张起麟看着就感动了(真假不知),他也端正的对李薇行了一礼,正­色­道:“奴才一定把贵主儿的话带给万岁。”

李薇客气的请他慢走,让赵全保去送。回屋就准备把身上这一套给脱了。

玉瓶和马佳氏一起进来侍候,人人脸上都是合不拢的笑。“主子,大家还没过来给您磕头呢。”玉瓶说。

李薇想想这也省不了,先把头上的几根大钗去了,再出来受了众人的礼(宫女一遍,太监一遍),说了中午一人赏一道菜,皆大欢喜。

回屋没停一刻,汪贵人和耿贵人来贺喜了。玉瓶听了就皱眉,让通报的人先等等,进来对她说:“主子要是不想见,我就去让她们先回去?”

马佳氏连忙说:“要我说,主子还是要去见见的。今天来的人只怕是不少。”

正如马佳氏所说,一天下来东西六宫的人都来遍了。除耿氏等人是亲自来的之外,长春宫派人赏了两个梅瓶,太后赏了一盒藏香。

李薇不得不忙着谢恩回礼,长春宫是她亲自去的,太后那里,她让额尔赫跑了一趟。

上次太后生病,好了之后就跟西六宫疏远了。听说长春宫好几次一大早去请安都被拒之门外,相当不给脸。

宫里本来就没有请安问好的规矩,不管是给太后还是皇后。

先帝那会儿后宫皇后缺失多年,多少有点礼崩乐坏的滋味。再加上当时的太后,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先帝并不怎么乐见妃嫔们去讨好她。

不是说太皇太后当时在后宫里是个没人理的小可怜,有先帝孝顺比什么都强。但除先帝外,后宫妃嫔等都刻意的跟太皇太后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当时先帝后宫中所有的联系都是先帝。是先帝做了太皇太后与后宫妃嫔之前的桥梁,像个好儿子好丈夫那样,做婆媳之间的润滑油。

而不是反过来,由媳­妇­们孝顺婆婆,来让先帝没有后顾之忧。

如果在平民家庭,媳­妇­未必会这么孝顺。但这是皇家,妃嫔们都要玩命的往身上套美德,怎么会让先帝这么‘辛苦’?

但先帝显然是愿意这么辛苦的。

太后就曾经在闲聊时说过。那时是新年,太后那里坐满了人,自然有人问要不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后就笑道:“太皇太后爱清静,不爱一堆人围着她。”

等无关的人都走了,只剩下自家人时,太后就解释了下:“太皇太后只说蒙语,以前先帝在时,我们跟太皇太后说话都是由先帝来传话,太皇太后跟我们说什么,也是让先帝说。先帝不去时,太皇太后也不乐意我们太多人过去。后来宣太妃搬进去了,我们跟太皇太后说话才方便点了。”

所以当先帝去世之后,太皇太后跟太妃们之间的交往就变得很少了——语言不通就是个大头。何况当时讨好太皇太后还有个先帝的原因在,当今万岁自有亲额娘,他们讨好太后就行了,太皇太后继续供着呗。

既无交情,也无必要。太皇太后那里彻底冷清了下来。多亏四爷也是时常看望,还有太后和宣太妃与太皇太后同居一宫,衣食住行都无人敢怠慢。

李薇也是最近才明白的。先帝当时真的把后宫给全都攥在手心里了。太皇太后和太妃们都要靠他,四爷等儿子和太妃们之间也要靠他来牵线搭桥。

没有先帝,后宫里简直就是一盘散砂。太皇太后成了纯摆设,太后和太妃们各自抱团。

由此可见先帝是多么厉害的一个人物。由后宫可知前朝估计也差不多。

四爷曾经感叹过,他的兄弟们虽然难办,但好歹都没联合到一起,而是各自为政。连亲兄弟都分道扬镳。比如老五和老九,比如他和十四。

他这么说只是纯感叹,李薇却从最近的体悟中猜测,这其实也是先帝做法的后遗症?

但她却没把这话跟四爷说。

四爷不像先帝还好,他要是跟先帝似的,后宫就算了,她在后宫又不打算交朋友。他要是把她的儿子们给搅散了,让他们跟四爷和十四似的,她去哪里哭?

太后其实跟西六宫没矛盾,这个矛盾是先帝朝和四爷交接引发的连锁反应。太后这里已经算是反应慢的了。

换了个新皇帝,前朝后宫都有很多人不习惯。

四爷刚登基时,他与太后都被这巨大的惊喜给震住了,长久以来呣子二人间的生疏和隔阂都冲散了。

但到了雍正元年,四爷越来越像个皇帝,他对旁人的要求也越来越高时,周围的人都不得不开始适应改变后的他,太后的适应就显得有些疼痛了。

李薇把自己代入太后想像了下,以前四爷不但做为她的儿子要孝顺她,还要尊敬做为先帝妃嫔的她。

而现在先帝已逝,四爷成了九五至尊,天下第一人。

太后因先帝而尊贵,当失去先帝后,她已经失去最大的倚仗了。四爷孝顺她可以,不孝顺,或者不够孝顺,都没有人能指责他。就像四爷拿太后来刷孝子,外面的人都会顺着四爷的表现去夸奖他,太后本人肯定不是滋味。

太后从看丈夫的脸­色­变成了看儿子的脸­色­。

她肯定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在她调整好自己以前,估计跟四爷还有得磨合。

所以,李薇肯定不愿意把脸送上去给太后打。明知这矛盾解决不了,她何必充圣母呢?让额尔赫去是因为太后不会给孩子难堪。谢个恩而已,一会儿就回来了。

果然等额尔赫回来就说在太后那里一切顺利,私底下叫跟她的嬷嬷来说,说的也是一样。

“太后极疼爱二公主,一见就拉到身边说话呢。”嬷嬷笑着道。

李薇算是放心了。

她跟四爷提过,暂时想避着点宁寿宫。他点头说:“最近你也忙,少去也可以。”

至于皇后不停的去让太后打脸,四爷没提,显然是不打算管的。

如果他要管,肯定会提醒暗示皇后别再去了,那打的不只是她的脸,也有他的脸。

有时李薇很同情四爷,她觉得他的理想乡永远不会到来。就算他现在是皇帝了也做不到。可当他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了,就会要求身边的人也一样做到。

这太难了。

等搬宫的事都告一段落后,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李薇发觉今天这个时间了,养心殿还没有派人来。等她想起来问问玉瓶时,才看出来玉瓶他们已经着急很长时间了。

因为今天中午四爷就没有赐膳。

李薇失笑,玉瓶却是实打实的担忧:“主子,平常万岁就常常赏菜给您,今天的好日子,怎么却……”

李薇摇头,安慰她道:“只怕是万岁那里一时忙得分不出­精­神来,别想太多了。”

只是一次没赐膳,她可不会就担心自己失宠了。

不过昨晚今早都没预兆,说明这件事来得十分突然。四爷最讨厌的就是突然冒出来的麻烦,他喜欢有规律的事,一切问题都应该井井有条。

如果她猜得没错,现在养心殿肯定就像阎王殿了。四爷就是阎王老爷。

她见玉瓶还是忐忑不安,想想刚搬宫不能再人心不稳,­干­脆晚上再让人加菜。

然后,九点四十的时候,张起麟匆匆赶到了永寿宫。

李薇顾不上多收拾,观张起麟的神­色­就知道养心殿那边的人已经受了一天的惊吓了,都有点惊弓之鸟了。

她交待额尔赫看好弟弟,早点休息就跟张起麟走了。

养心殿里确实静得吓人,杵在屋里屋外的太监宫女全都噤若寒蝉。四爷坐在屋里,也没看书,好像就是专心在等她。

果然气大了。

看到她进来,他笑道:“晚了,扰了你睡觉了?朕想找人说说话,才让人去喊你,没想到都这么晚了。”说着他看了眼钟表,好像表上的时间他确实没想到。

李薇轻轻走进来,苏培盛就悄悄带着人退出去了。

她笑道:“我睡得晚。而且今天搬到永寿宫,弘昤换了新屋子睡不着,刚才还在闹我呢。”

四爷想了下才恍然道:“对了,你今天搬宫。唉,朕真是过糊涂了。”

李薇挨着他坐下,握着他的手说:“爷这会儿用过膳了吗?”

四爷冷笑,反握住她的手叹了句:“那些人都想把朕给气死,谁有功夫想想朕用膳没有?”

李薇不由得说:“别人对咱们不好的时候,咱们更要加倍的对自己好才行。”

四爷大笑,笑声中多了几分痛快:“说的是。那些人就想看朕的笑话,朕就偏不让他们看!”他对外面喊,“苏培盛。”

苏公公赶紧进来:“奴才在。”

四爷还真的认认真真的点了一桌菜,四凉八热两汤两粥六面点。作为一顿夜宵是真不少了。

苏培盛很快带着人摆了满满一大桌,但四爷坐上去后却不急着吃,而是一手拿着筷子,一边跟她抱怨。

先是说八爷,面憨实­奸­,从小就不是个好种子。小时候在宫里他都让他骗了,以为他是个可怜人。

“不过是个有­奶­就是娘的白眼狼!良妃生养他一场,比不过一个女人!”四爷恨道。

之后又说郭络罗氏,不孝婆母,以下犯上,嫉妒,妨碍子嗣。

然后八爷明知郭络罗氏是个这样的人,还一门心思听她的话。夫妻两个蛇鼠一窝。

“臭到一块去了!怪不得老八也不嫌弃郭络罗氏生不出儿子,气死良妃也不在乎,这两人根本就是半斤对八两!”

李薇听得似懂非懂,不知道到底是八爷给他找事,还是郭络罗氏找事。

她只好顺着他的话说,结果她一顺着,四爷又说:“朕记得郭络罗氏曾经也给过你难堪?”

李薇依稀仿佛记得有过那么两回,不过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她要做的是降火而不是浇油,赶紧道:“平常交际,总有个合不合脾气。我跟郭络罗氏就是不合脾气的。再说,当时她在园子里跪过我一回,有这一次我这气早平了。”

她绘声绘­色­的说郭络罗氏是怎么跪她的,她又是怎么爽的。

终于把四爷给哄高兴了,他一把将筷子拍到桌上,笑道:“正是!就该这么对她!”

李薇抹汗,心底松了口气。

当夜无事,可第二天,不等她回永寿宫,就听到主殿那里隐约传来的四爷的咆哮声。

让她一下子就不敢走了。

前殿和后殿紧紧挨着,中间只有一道半间屋子大小的走廊连通。但实际距离跟隔着条走廊的两个教室差不多。

前殿的动静一传出,后殿这边霎时也安静下来了。

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都屏住呼吸,一步也不敢走动。这样一来,前殿的声音就听得更清楚了。

四爷正在骂:“像你这么不忠不孝的东西!先帝当年就不该饶过你!”

“专会踩着人往上爬!当年的直郡王,裕亲王,个个都是人家落魄了,你踩上去了!”

“你就真当大家都是傻子看不出来你的盘算?!”

“现在你又把主意打到朕的头上来?!”

“做你的春秋大梦!!”

……

如果不是这个时间地点,李薇真的会发笑。四爷这么严肃认真的人,会在骂人的中途突然Сhā进去一句哩语,可见是已经气糊涂了。词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不过大概这周围只有她一个还能笑出来,仔细瞧连玉瓶的脸都白了,站得离她越来越近。

当前殿的声音小一点的时候,玉瓶赶紧道:“主子,咱们先走吧?”

怎么走?从东五间出养心殿,你以为不用被四爷看见?

玉瓶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了,但她还是怕的想让主子赶紧离开。万岁正在那边发火,谁知道这火不会烧到后面来?

……

“滚!!”

正这么说着,前殿又传来四爷的一声大喝。

李薇小声安慰玉瓶:“没事,你看万岁这火发完了。”

玉瓶刚刚放心一点点,就听到一串脚步声往后面来了。苏培盛跑在前头,当着玉瓶越发煞白的脸小声又迅速的说了句:“万岁过来了。”说完,后面已经能看到四爷了。

他躬身退下,李薇也让玉瓶下去。她这样御前侍候就是找死。

四爷的脸颊上青筋乱跳的进来,李薇知道他发大火,自己却一点都不害怕。她不知怎么的就是有这个自信。

他绝不会拿她当出气筒。

四爷往后走也是记得素素还没离开,他这会儿谁都不想见,看见谁都想让人拖出去打板子,刚才苏培盛挡在他前走,他都差点让人拖下去。

李薇迎上来,他牵着她的手继续大步往里走,扔下一句:“都滚!”

后面的顿时没有一个敢跟上来了。

李薇跟在他身后,感觉就是像跟在一头发怒的雄狮后面。

进来坐下后,她给他倒了碗茶轻轻推过去,他端起来一口气就喝­干­了。

刚才骂那么久,肯定口渴。

她见他坐下还在气得喘粗气,脖子上的筋都在跳,就伸手把他领口的扣子解开了。

四爷不觉松了口气。

她再去摆了个热毛巾拿来给他擦脸。

这么一串下来,他看着是好多了。刚才进来时,那脸­色­就像高血压,额头是红的,脸是白的,拳头攥着隐隐发抖。

她这时站到他身后,轻轻的给他捏肩,只感觉手下就是一块石板,硬得一点都捏不动。

她只好掂脚使力。

恰好对面就是梳妆台,妆镜正好对着她,四爷一眼扫过去,一下子就想笑了。

他从肩上把她的手拉下来,把人给拉到前面来:“坐着陪着朕就行。”他道。

这一笑,火气也散了。

四爷喊人,苏培盛麻利的进来就站在门边上,也不敢进来。

“去看看允祀是不是还在磕?让他不用磕了,回去思过吧。”四爷道。

李薇才知道从刚才八爷就在前殿那里磕头,这至少有五分钟了吧?

苏培盛快去快回,说已经把八爷给劝回去了。

四爷嗯了声,苏培盛见再无吩咐就退下了。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四爷也不说话,她也就安静的陪着他。

过了会儿,他看到榻边放雍正钱和丝绳的笸箩,拉过来,从里面拿出一条她编的雍正钱。

有些暗的室内,崭新的雍正钱也闪着黄澄澄的光。

“……你编了这么多,做什么用啊?”四爷突然轻声问她。

李薇道:“过年时让弘昐他们玩骰子用。我总觉得用金银没有用钱实在。”金豆子,银角子,在她眼里始终装饰­性­大于使用­性­。倒是雍正钱让她更有‘钱’的感觉。

四爷笑了下,把这串钱放下:“是啊,铜钱实在。老百姓用钱的多。”

336、十三

外面天都黑了,李薇悄悄往里屋看一眼,四爷还在摆弄他面前的银秤,炕桌上摆得满满。他都这么弄一天了。

她也一天没回去了。

轻轻叹口气,她把玉瓶喊到门边,让她回永寿宫看看。

“跟额尔赫他们说我在养心殿这边,让他们照顾好自己,看看宫里有什么事没有?”她嘱咐道。

玉瓶点点头。

她回到东五间,四爷可能是听到刚才的话了,抬头道:“让苏培盛跟着一道去。”

苏培盛赶紧进来,外面自有人去喊住玉瓶。

四爷放下手里的笔,闭目想了下说:“告诉二公主和五阿哥,就说皇阿玛和额娘这里在忙正事,让他们先自己玩。等忙过这一阵,皇阿玛带他们去景山玩。”

苏培盛学了一遍,四爷点头,再看时间已经八点了,就说:“今天太晚就不赏点心了,记着从明天起,二公主和五阿哥一人多一碟萨其玛,一碟­鸡­蛋糕。”

这个孩子们一定高兴。

宫里管孩子管得相当严,甜点心不能多吃说是怕坏了胃口不吃正餐,这个道理对,所以李薇就默认了。

能每天一人多两碟点心,简直就是过年。

李薇就笑着说:“我也馋了,让他们先拿两碟来。”

四爷正准备拿起笔继续工作,听了一顿,放下笔道:“那就让他们送­奶­茶来,朕也歇一会儿。”

李薇松了口气,赶紧上前把他拉去换衣服。他在榻上盘上一整天,袖子衣摆上都是墨渍。手腕上也有。

四爷都由她,站在那里任她摆布。

换过衣服洗过脸,她又把他按下来让他泡脚捏肩。

等­奶­茶和点心送上来时,四爷已经靠在榻上半闭着眼浑身舒泰的养神了。李薇这才让人把炕桌搬下去,嘱咐他们上面的东西一个都不要动。

四爷睁开眼睛道:“不用,都收了吧。”他长叹一声,“朕算清楚了。”

他接下来就认认真真的静静吃点心喝­奶­茶,三寸长的萨其玛两口就吃完了,看得出来是真饿了。

上午他发了那场火,把八爷赶走后就没再回前殿去,还让前殿的人都走,给所有人都放了大假。可在东五间里,他却让人搬来很多东西,先是伏案算,算到晚上好像得出几个不乐观的数字,眉头皱得死紧,要不是他不炒股,她都要以为他把房子车子存款全赔光了。

然后就让人拿银秤出来秤银子,还嫌宫里收的银子太纯,让苏培盛去外头找外面百姓用的银子。

李薇看那会儿苏公公的神情就是‘奴才真的办不到啊’,但四爷是皱眉瞪眼低头算账时直接吩咐他的,所以苏公公一句废话没有就出去了,逛了一圈回来还真让他找着了!一手五六个乌扑扑的碎银块,总合有没有二两都难说。

但四爷一点都不嫌弃,还为这二两又赏了他十两。

李薇在旁边都觉得苏公公真是太能拉仇恨了。估计外头看到的太监没有不羡慕的。

之后他就一直埋头好像在做什么重要的大事,碍于他之前发的那场火,没人敢去捋虎须。李薇自负两人感情深厚,但看他那样也没在六点的时候提醒他吃饭,只是哄他喝了一碗­奶­|子。

这会儿看他终于肯吃了,李薇高兴的给他挟了个粘豆包,问他要不要再来碗饭?

四爷这会儿已经解了饿劲了,闻言摆手,想起素素为了陪他到现在也没吃,就改了口:“让他们上个素锅吧。”

素锅上得极快,汤是现成的,放了蘑菇、青菜、粉丝、豆腐、鹌鹑蛋等。

四爷端着碗汤慢慢喝,一边用笊篱给她捞锅里的菜。

看他慢慢又吃了两个粘豆包,李薇才算是放心了。四爷的饭量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再多吃了他就该顶心了。

她也放了筷子,让人把膳桌撤下去。

怕他继续坐着生闷气,漱口过后她就把他拉去写字了。其实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八爷到底是触着四爷哪根筋了。四爷对那几个兄弟目前都是考验观察期。像三爷那样四爷一登基就过来跪舔的还是少数,多数都有些自己的气­性­在。

只是四爷现在身份不同了,想跟他硬碰硬的都要掂量掂量。

她也好奇,就是觉得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四爷今晚写的全是斗字。大字小字写起来都难,斗字尤其需要运气。四爷就双腿跟站桩似的分开与肩同宽,一手提笔,一手撩着袍子角背在身后,跟着一气呵成。

从他的字上看,他心里还是憋着气的。字都龙飞凤舞,个个都有种纸太小,字快要写出去的感觉。

看着让人都替字难受。

一边侍候的王朝卿的汗都快下来了。李薇看他每回裁纸都比上一张大一圈,但好像他铺多大,四爷能写多大一样。

大概还是他心里的念头。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李薇心里突然冒出这一句。只是大圣这话说出来带着狂,四爷这字却带着惆怅和憋屈。

这一晚上,他写字写到了十一点。第二天一早就去前头了。

李薇昨天没回永寿宫,今天早早的就赶回去看孩子。十点的时候突然听赵全保说,养心殿送了口谕给长春宫。

­干­嘛呢?

赵全保脸­色­古怪的说:“好像是让皇后把八爷福晋叫进来训斥……”

李薇:“……”无言了。

屋里的人,包括额尔赫都看着她,显然都觉得这节奏画风都不对。

八爷福晋并无明显劣迹。嫉妒过头管着八爷不让生儿子--但现在已经有了。

对良妃不敬,气死良妃--这是流言。

总之,全都站不住脚。

但四爷好像就是别着了。骂完八爷还要再把郭络罗氏拉出来再骂一顿。

李薇见一群人都看着她,心知四爷这是气糊涂了,他就不该跟一个女眷认真。皇上做这个,有些不够大度。不过他还知道让皇后去训斥,还算没真糊涂。

她端正道:“郭络罗氏一向毫无规矩,皇后早该训斥她了。”

--四爷是错了,那她就要跟着他错到底。

重要的是摆出姿态来,她在明面上表示支持,总比四爷一个人唱独角戏强。

赵全保是个人­精­子,一看主子的意思就明白了。他出去就跟玉瓶商量,翊坤宫在这件事上是个什么立场。

玉瓶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是傻子?郭络罗氏好几次都给咱们主子难堪,难道我还向着她?”赵全保啧道:“你要不要这么缺心眼啊?”他顿了下,小声说:“郭络罗氏跟咱们主子有什么关系啊?到外头不能把这事往咱们主子身上拉。你可别犯这个傻。”

玉瓶反应过来,跟着就犹豫道:“可主子的意思……”

赵全保心知肚明,道:“主子是全听万岁爷的。咱们只要把差事办下来不就行了?”

玉瓶没反应过来,赵全保指着她道:“你就是个傻子。这不是正好吗?皇后训斥郭络罗氏,咱们主子,那不是也要听皇后的吗?”

玉瓶这才转过这个弯来。

总之就是皇后在前头顶雷嘛。

两人议定,各自下去嘱咐。可到了中午,长春宫发了懿旨,让西六宫的人去围观下午郭络罗氏被训斥。

长春宫大姑姑亲自来请,李薇听她说完来意,让人把她送走,心道这回皇后­干­得痛快。就是要这么跟四爷站一块,他才会高兴的。

长春宫里,庄嬷嬷自打张德胜刚才来了之后,就更发愁了。

她心中不忿!贵妃天天被万岁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的,轮到这种得罪人的差事就想到他们皇后了。怎么有好处时不记得给长春宫留点儿呢。

回到屋里,她对元英道:“主子,这可怎么办?”

元英叹气,“能怎么办?就照万岁说的,去请她们过来。让大姑姑去翊坤宫。”

早上,张起麟过来说让把郭络罗氏宣进宫来训斥。结果一上午她都在想怎么训斥好?这点上,曹得意和庄嬷嬷都认为以汉族女子七出中的嫉妒和不敬翁姑这两条为好。

她就定下来了。为了避免郭络罗氏尴尬,她还打算到时先让人训斥,然后她再出来宽慰两句。

结果,张德胜刚才又来了一趟,说是西六宫的人都来看。

这可真是……让人头疼啊……

下午的长春宫的训斥简直就是草草走了个过场。李薇之前听赵全保悄悄说是张德胜后来又跑了一趟长春宫,就心里有准备了。

果然这训斥也就是让郭络罗氏跪着,听内务府的嬷嬷过来读《女戒》,读一句就问郭络罗氏‘你知错吗?’,郭络罗氏跪在下头,腰背挺得比谁都直,朗声答道:“知错。”

然后等读完了,嬷嬷行礼告退,皇后让人扶她起来,还要宽慰(……)。

李薇真的很想跪。

跟着她就告退了,想接下来皇后也不会突然风格大变的再训斥郭络罗氏一顿。她走之前,郭络罗氏过来行礼送别,但看她的神情,反倒是一脸的‘我是正义,你自惭形秽走了吧?’。

李薇都开始怀疑她的智商了。

……她也有点怀疑皇后的。

晚上见了四爷后,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她都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把重点放在‘郭络罗氏从头跪到尾’上,希望能让他满意。

可四爷的脸还是黑了。他腾的站起来在屋里疾步转圈,一副气没出好又憋回来的样子。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四爷都有点结巴了,“还想给她个脸面,朕就不让人去看着了。”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碗,狠狠的砸到屋外去。

哗啦一声,院子里跪了一片。

他目眦欲裂,还带着一点点的委屈问李薇:“你说,皇后到底在想什么?朕让人传了两遍话,还不够明白吗?她还不清楚朕是什么意思?”

李薇张口想劝,皇后最多是想和稀泥,并非有心,皇后一向是这个脾气,不会跟人为难。

不待她开口,四爷恨道:“朕早该知道!她这是……这是想显示她的大度、慈爱。朕就是个暴君!她这个中宫就是怕朕得罪人,在给朕补救呢!”

屋里屋外都是人。

李薇再坐不住了,起身轻轻跪到他脚边,拉着他的手说:“万岁息怒,皇后与您一体同心,荣辱、身家、­性­命都系在您的身上,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跟她的话正相反,她认为皇后可能就是在打这个主意。

但此时只能往回找补。皇后真是贤后了,四爷是什么?就像他说的,是暴君?

现在外面已经有一些不太好的传言了。

也是四爷刚登基太急了,恨不能一口气河清海晏,万民归心。皇帝是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但底下人也不是全都只会挨打不出声的。

过一阵,等他冷静下来就好了。现在刚登基,总要允许四爷兴奋一阵子。

“万岁。”她轻轻拉他的手,给他使眼­色­。

养心殿真心地方不算大,里外又都是侍候的宫女、太监,还有侍卫呢。他在这里骂臣子没事,骂皇后就不行。传出去帝后不合那是大事。

四爷闭目深呼吸几次,伸手用力把她拉起来。

她牵着他的手坐下来,发现他的大手冰凉,气的都发抖。

李薇瞬间心疼得不得了,把他的手拉到腰上让他搂着,坐到他怀里给他揉胸口:“胤禛,不生气。我来骂她,我把她叫进宫来好好的训斥一顿。”

四爷还在深呼吸,握着她的手说:“不,你是贵妃,你来训斥官眷名不正,言不顺。”

他搂了她一会儿,靠在她身上平复呼吸。

“朕没事。”他说。

李薇看他的神­色­,发现他是真的冷静下来了。而且,这种冷静带着一股久违的味道。

是沉稳。

就像重心终于落到了底,他好像重新变得沉稳了。

她不知道感觉对不对。也可能是她早就盼着他重新变得沉稳了。最近他的反应实在太像中大奖后的疯狂。问题是现在没有人能给他踩刹车了。先帝不在了,太后不给力,她有很多事不懂,就像这次,她就始终不知道八爷到底是怎么惹着四爷了。

只能他自己踩。可这就通常需要他先摔个大跟头,要摔得够狠,他才会明白过来。

要是八爷这次真让四爷栽了个狠的跟头,那这次的事也算是值得了。

李薇心道,犯次傻,换回清醒。真的太值了。

当时,四爷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带着她写字,全是行书。如行云流水般,让她说就是笔意之间连绵不断,一篇字看着像是一个整体了。

书画常放在一起说,就是因为书画是通的。看得越多越能明白这个道理。

李薇说不了太清楚,她就觉得四爷这篇字看起来漂亮得不行,少了哪一个都不完整了。

四爷写完了自己的,她在一边只顾着看他写了,自己写的就乱七八糟。他勾头看过来,她不好意思的说:“我重写一篇。”

他让人重新铺纸,握着她的手一起写完这篇字。

让他把着手,她的感觉更深刻了。顺着他的手势使劲后,写完一整篇她才发现刚才一直屏住呼吸了。现在写完才长出一口气。

四爷放开她的手,笑道:“今天这个写得还不错,让人给你裱起来吧。”

可她刚才却感觉到了,拿笔在其中四个地方点了下,道:“这些地方都断了。不好。”

这个断也是很玄妙的,就是觉得写到这里的时候,字没接下去。不是指墨迹,而是笔意断了。下面是靠四爷接回去的,虽然乍一看并不差,是她写过的最好的一篇,但还是差了意思。

四爷都惊讶了,抚着她的肩说:“素素也通了。”然后安慰她,“你还要再练两年,这一篇已经不错了。今后两年里,不必朕把着手,你能练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

她也觉得不说未来两年,未来五年里她能练成今天这篇的意境就已经是一个飞跃了。

四爷还是让人把这篇字裱起来了,说是就挂在东五间里。

李薇深觉丢脸,不过四爷说东五间不来外人,来来去去看到的就是他和她,放这儿让她天天看着好能更专心的练字。

……他不管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严格要求进步。

被要求进步的李薇也只能接受了。

之后几天,四爷的心情都不错。随着一天天变热,进入八月时,怡亲王回京了。

四爷让弘晖、弘昐带着阿哥所和南三所的人一起出宫去迎接。

李薇很想说这样会把十三爷给吓尿的。还有,四爷您是不是又嗨了?

不要冷静几天一见十三爷又嗨了啊。您这样跟见到亲人就开始哭的孩子不一样了吗?这不科学。

科学不科学,四爷都太高兴了。

他不但让弘晖他们去接十三爷,还让她把兆佳氏和十三爷的小儿子也给接进宫来。

他高兴的说:“到时十三直接进宫,让他也见见媳­妇­和儿子。”

是很体贴啦。但您直接让十三爷先回趟府不更好?

所以,十三爷接回来后,四爷还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家宴’,连三爷和十四爷都被叫来了。在席上还让弘晖领着去给十三敬酒。

十三爷后来就直接被灌倒了。

四爷特意让十三爷在养心殿后的西五间里休息。

李薇就让打着让十三爷见媳­妇­的旗号进来,却在十三喝晕前都没露面的兆佳氏去照顾他。等十三爷盹过一觉醒来的后,就算嘴里还在拌蒜,人还走不了直线,冲着四爷行礼能右侧十五度,但他也坚持、坚定的辞出宫去了。

他还给四爷跪来着,一跪就五体投地了。

苏培盛和张起麟两个御前总管一起把醉了以后死沉的十三爷架起来,‘护送’出宫。四爷担心他的十三弟喝高了,还叫太医去看。

晚上,李薇在东五间里一齐见到了去看醉酒十三爷的黄太医。

黄太医十分严肃认真的说:十三爷喝得有点高。

因为喝完酒没来得及催吐,十三爷直接睡过去了。等黄太医在怡亲王府见到十三爷时,正是酒­精­在他体内起最大作用的时候。

黄太医面无表情的说:“怡亲王十分感念圣恩,见了臣就不停谢恩。”事实上是十三爷喝晕了,见着谁都跪地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谁听了不会吓得腿软?黄太医就差点给怡亲王跪下。

兆佳氏吓得脸都白了,把屋里侍候的都撵走了,只敢留下心腹。

怡亲王见了儿子就傻笑,大儿子来给阿玛请安就被他抱到怀里不撒手,千方百计哄好了,几个大点的阿哥都逃出生天了,他又对着襁褓里的小儿子犯傻,呵呵呵呵的笑。

然后做鬼脸。把小儿子逗乐了他也跟着哈哈大乐。

黄太医十分的有经验,一碗催吐茶灌下去,等怡亲王吐­干­净了就睡觉去了。

他对四爷道:“奴才离开的时候,怡亲王已经安歇了。奴才留了药,等怡亲王醒了煎一副喝下去,可保万全。”

四爷满意点头,道黄太医辛苦,大晚上的还要办差,让苏培盛亲自送黄太医出去。

转头,他对李薇道:“十三回来了,朕就轻松了。”

李薇心中忐忑不安,呵呵半天道:“……那就太好了。”

十三爷,您可一定要撑住啊。

十三在府里醉了两天,第二天下午好不容易揉着金鼓齐鸣的脑袋爬起来后,杨国维火速递上了一封替他早就写好的请安折子。

杨国维复杂的说:“早就想替王爷递上去了,但我又怕万岁再宣王爷进宫……”所以连递都不敢递。

十三现在眼睛还是处在快要被从脑壳里挤出来的状态,看折子太难为他了,一打眼就满纸的字乱飘,只能含糊道:“多谢国维,这就递上去吧,我明早去给万岁请安。”

那天他回来后什么正事都还没来得及说呢!

杨国维就赶在宫门关之前递上去了。结果送折子的怡亲王府长史还没走远,苏培盛已经撵出来了。跟着回了怡亲王府,亲眼看过怡亲王的现状后,苏培盛道:“万岁嘱咐奴才,若是您还没好,也不必急在这一时,明儿个下午,后儿早上,什么时候去请安都成。”

自家人,不用客气。

十三要起来谢恩,苏培盛赶紧把他按住,含笑道:“奴才不敢,万岁再三叮嘱奴才不许劳动您。”

等苏培盛走后,杨国维带着怡亲王府大阿哥一起去送了回来,见着十三就感慨道:“万岁实在是爱重王爷。”

十三只觉得如此盛宠受之有愧--不做出些成绩来,怎么回报万岁?

他一仰脖把药喝­干­,唤杨国维:“国维过来,与我说说这京里现在如何了?”

杨国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遍。

十三爷靠在迎枕上,虽然脸­色­仍然是大醉后的苍白,但双眼却湛然有神--嗨翻天中。

“老八这是老病又犯了?”十三冷笑,当好人当习惯了,当到万岁面前去了,当万岁是久病待死的裕亲王?

杨国维笑道:“八爷大概也是急了。”

新君登基,摆出了一副顺者昌,逆者亡的架势。一点都没有给兄弟施恩的意思。要么像诚郡王那样去奉承新君,要么就像五爷一样耐得住寂寞。

偏偏八爷既不愿意学诚郡王,也不肯学五爷。

先帝走前办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他给撸­干­净了。

八爷当时回府时肯定想的是还有机会,他侍候先帝多年,最摸准了先帝的脉,只要有机会翻身并不难。

结果新帝一登基就把他的算盘给打乱了。

十三摇头,淡淡的说:“不只是如此。老八在前年就头脑发热了。”不然,他收拢那么多人心­干­什么?

人这头一昏,就看不清路了。

养心殿,四爷听完苏培盛的话,道:“十三面­色­还不好?那就再叫黄升去一趟。”

太医院左院判一天两趟的去治醉酒,实在是大才小用了。

李薇心里这么想,不过四爷就这毛病,对人好都是狠不能一口气把人溺死。刚才苏培盛走太快,她这边还有给兆佳氏带的东西,趁着机会让人给她带过去。

四爷握着她的手笑道:“素素最知朕的心意。”

李薇也含笑,递给他一个碗。他低头一看,见是莲藕汤,笑着喝了,还把里面的莲藕都给吃了。

十三爷喝成那样,他也没少喝。虽然当时一回来就让他吐了,但也让她担心的不轻。黄升看过十三爷,回过话后被她叫着也给他看了遍。

幸好,他当时劝酒多,还激动说话,占住嘴后就没来得及灌自己太多。

为什么都能喝成这副样子,这是李薇事先没想到的。原来元代已经有了高浓度的蒸馏酒,称酒露。传到现在早发展起来了,宫里自然也有窖藏美酒。

只是以前四爷在她面前用的都是米儿酒,度数并不高。她喝的也是桂花酒等果酒。

李薇从那天起就轻声细语的劝他,看喝这么多正事都没来得及说,十三爷辛苦一路回来结果让您带着人给灌得躺了两天。

“不知道的还当您跟人家有仇呢。”她卖天真的道。

四爷连连告饶:“都是朕高兴坏了,一时失态。唉,十三也是实诚,弘晖他们去敬,一人一斟,他都喝尽了。”

李薇轻轻翻了个白眼,“您这是说笑话呢。您让敬的酒,大阿哥他们端的杯子,十三爷敢不喝吗?”

四爷点头称是,她趁机道:“您现在不一样了,是万岁了。说出的话都是金口玉言,大家都听您的,都怕您,都跟您学。您现在是万民表率,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您呢。”

四爷好像被夸得很开心,握着她的手摇了摇:“要是都跟素素说的这样就好喽,他们不用都听朕的,只要在朕跟前能在五分实话,朕就满意了。”

李薇呵呵,问他一会儿要不要来一碗拌面啊?让刘太监给做,多放蒜茸和松花蛋。

四爷握着她的手也跟着笑:“好,素素就让朕吃成一个大胖子。”然后趁她不留神就把她给拉到怀里,伏在她耳边轻声说:“回头在帐子里,素素就该辛苦了。”

想调戏她?

哼,李薇表示姐不怕。

她反过来搂着他的脖子,也在他耳边说:“没事,到时我就骑在万岁的身上,把万岁当马骑。”

337、消气

午后,李薇捧着戏本子打发时间,玉瓶悄悄进来跟她说:“十三爷现在还没出宫呢。”

自从十三爷回京后,只要他来就会被四爷留一天,一起看奏折,一起用午膳。所以她才会闲得打蚊子。玉瓶他们也不习惯,只好天天盯着看十三爷什么时候走。

一直到黄昏时分,张德胜过来请了,永寿宫上下这才像龙点晴一样活起来纷纷折腾着给她更衣打扮。

李薇谢绝了玉瓶的好意,没涂脂粉就走了。

天气越来越热,殿中­阴­凉还好说,平时哪怕只是走近殿门口,那一股股的热浪就扑面而来。就算太阳落了以后再出来,地上都烤得人难受。

涂上脂粉就像糊住了脸上的毛细孔。自从四爷说她不涂显小后,她就再也不肯上粉了。

女人对能年轻一点总是抗拒不了诱惑的。

养心殿里,四爷看到她进来就放下了手里的书,笑道:“快过来。”当她听话站到他面前时,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叹了声:“倒像是好久没见你了。”

也没多久,三五天而已。

李薇来的时候带了个团扇遮阳,此时拿在手里扇,他接过来道:“这扇子不好,十三带来了一些好扇子。”说着就喊苏培盛去把装扇子的箱子抬过来。

六个半人高的箱子一溜排开,她不免惊讶的想这全都是十三爷从江南带回来的扇子?

苏培盛在一旁道:“奴才想着屋里地方小,就只挑了甲字头的头六箱抬过来。”

四爷点头,让人开箱。

箱子打开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扁匣,每一个匣上都有黄封。小太监们把匣子捧出来,拿竹刀把黄封完整的挑下来,再打开后托到主子们面前。

扇子多是成双成对的,材质也不一而足。

四爷给她挑了好几柄,先把她手上的这个给换下来了。其实这柄也是今年他才拿给她用的。

不过这些东西就是赏玩的,没有电视电脑和报纸,人只能在衣食住行上钻研。特别是一辈子都被圈在宫里的女人,不享受这个又享受什么呢?

李薇顺着他的意,每一柄都拿起来用给他看,最后挑了一把象牙柄的绢底花鸟扇。等她拿着这把扇子在他面前扇风了,他方才满意点头,让人把这六个箱子全都送到永寿宫去。

李薇拦道:“万岁何不留着赏人?”

四爷摆摆手,苏培盛带着人抬着箱子下去了。“好东西自然是要留下来使的,你放心,赏人的朕都另外有。”

他手里拿的是把折扇,正反各有一面字,李薇看着不对,按住他的手翻过来瞧。这背面不是他的字。

他就笑:“看出来了?这是朕跟十三一同写的扇面。”

看来他们兄弟关在养心殿,也未必是都在说正事,这不挺有闲情的吗?

西五间那里能看到有几个小太监在忙来忙去,李薇看到还有人抱着被褥出去,就猜到这几日十三爷肯定留宿养心殿了,说不定还跟四爷抵足而眠。

她在这边走神,四爷却是忙了几天后憋着一肚子享乐放松的心。他把素素喊来养心殿后,见着人仍觉不足,突然起身道:“随朕去御花园走走吧。”

说罢他已经先走一步了,李薇只好赶紧跟上。

在御花园东游西转了半天,还进万春亭喝了盏茶,她才从他说的要不是时间不够,更想去景山转一转,又说等圆明园修好就好了等等话里,猜出他是忙够了想看看景­色­,结果紫禁城走到哪里都是房子的地方无景可赏。

比不上圆明园里一抬头就能看到碧波万顷。

兴冲冲出门去,扫兴回到养心殿,四爷就道:“这几日太热了,等下场雨凉快了,朕带你去景山。”

可第二天,他等不及下雨就非要带着一群人去景山跑马。

李薇坐在车里时都想,他这­性­子真是越来越急了。掀开车窗帘看出去,四爷正和十三爷骑马走在大太阳下,景山地界确实凉快点了,但只看这二位都晒得一脸通红,就知道肯定热得不轻。

十三爷比四爷要黑两个­色­度,露在外面的脖子脸全是黑红­色­的。而且,跟他比一旁的四爷反倒被比成了个胖子。

比方一下,十三爷像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四的,四爷像一百六的。

虽然只胖那么一点点,但显然四爷比十三气­色­好,人也更丰腴。

两兄弟不知说了什么,四爷拿马鞭的手往前一比,两人均纵马跑了出去,身后跟着的侍卫也都呼啦一下都跟上去了。

李薇今天根本没换骑装,顶着大太阳跑马,她真的敬谢不敏。而且四爷对十三爷的热情劲还没过,这些天粘弟弟粘得厉害。

到了地方,帐篷已经早就提前扎起来了。李薇从车上下来就能直接进帐篷,只是外面凉风习习,她带着玉瓶在周围转起了圈。

大概是因为她来了,所以十三把兆佳氏也带出来了。只是兆佳氏才出月子,柳嬷嬷把她补得过了点,现在人胖了些,稍稍动一动就是一身汗,看着就辛苦。李薇让她先回帐篷休息,她去看看孩子们,把兆佳氏劝回帐篷后她才动身。

百福、造化都被带出来了,永寿宫地方小不够它们跑的,从刚才一撒下车就欢乐的跑起来。小喜子紧紧跟着它们。

看到李薇,两个小家伙都跑过来围着她,她挨个拍拍头,说声:“去玩吧。”它们才跑走,但都是跑远一点就回头看看她,像是要记住主人在哪里。

李薇嘱咐小喜子:“今天来的人多,小心别让它们跑丢了,看到侍卫骑的马要赶紧的避开。”

“奴才都理会得,贵主儿放心。”小喜子忙道,见狗儿们跑开了就赶紧去喊。

苏培盛过来道:“贵主儿,这会儿太阳大了,奴才侍候您回去歇着吧?”

李薇猜他大概是有事不能在外面说,搭在他手上回了帐篷,坐下后等她洗漱完,苏培盛才说四爷和十三爷跑得不见影了,午膳大概不再回来用,刚才传话来说膳房班子不用动,从这边做好了送过去就行。

“那就照万岁说的办。”她道。

苏培盛看了贵妃两眼,见不像说假的,等了会儿也没别的吩咐就出来了。出来了还嘀咕,贵妃不跟着过去?万岁在外面,她就这么留在这儿了?

没有四爷,没有孩子,李薇突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她也不想再坐在帐篷里,让赵全保留下看摊,她带着人去山里溜溜。

等苏培盛去传完话过来,就见贵妃的轿子和人都没了!就留了个赵全保,这小子还呵呵道:“我们娘娘出去散散。”

苏培盛心道你骗谁啊?贵妃一准是去找万岁了。跟着又一想,不对啊,万岁是骑着马跑的,除了十三爷和身边带的侍卫,现在他都不知道万岁在哪儿。贵妃想坐着轿子追?那是白日做梦。

贵妃别是把景山当成圆明园了吧?这地方大着呢!

苏培盛想过会儿就能看贵妃失望而归了,不由得嘿嘿笑起来。

赵全保看他这一脸不安好心的样子,故意上前道:“苏爷爷想什么好事呢?”

苏培盛回神,忙拍拍他道:“放心,你爷爷有好事一准忘不了你。”

赵全保笑道:“那小的就等着了。”哄谁啊?

另一边,李薇走累了就上轿让人抬着,坐烦了就下来走着,还跟玉瓶说忘了把马牵过来了。玉瓶说:“主子要是想骑,这就让人去牵来?”

李薇摆手说不用,快到午膳点了,要是想骑下午再骑。

正走着前头传来阵阵马蹄声,随行的侍卫赶紧迎出去百十米。主子们进景山来多是骑马的,贵妃却是步行。要是前头来的人没看清直接撞过来,不说撞着贵妃,撞着她身边的人也是一桩麻烦事。

李薇被护在后面,到现在也只听到两队人马汇合的声音,马蹄声越来越多,却根本看不清来的是哪边的人。

她想起侍卫身上都带着旗,忙让身边的人看旗。

前头一个侍卫回来说:“是万岁。”

果然接着就看到了高高竖起的明黄旗。

四爷那边在看到过去的侍卫头领时就明白是素素了,他转头跟十三说:“是贵妃的人。”

十三也看到贵妃的金黄旗了。

景山里现在就这两个黄旗,一见就知道是谁。

他连忙下马:“臣弟给贵妃请安。”

四爷摆手:“不用多礼。”他策马过去,前头的侍卫纷纷跪下给他让路。

李薇看到他骑马过来,也蹲身一福。

四爷在马上冲她伸手:“上来,朕带你过去。”

她看到十三爷就在四爷背后冲她行礼,连忙抬手让他平身,然后才搭着四爷的手,他伸胳膊把她给抱了上去。

侧坐在马上,十三爷也从后面骑马跟上来了。

四爷笑道:“正往回跑呢,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你了。”他看到素素身边带着轿子,就知道她是过来散步的。

回到营地里,人们看到明黄旗早早的就出来跪下迎接了。

赵全保也看到了贵妃的旗,立刻就带着人迎了上去。

四爷先下马,再把她抱下来,道:“把孩子们都叫回来,一会儿一块用膳。”

她就让侍卫们上马去分别传话,不一会儿就见到二十多支旗向营地聚拢。然后就看到一队队的侍卫护卫着阿哥们策马而来。

等到用膳时就热闹了,营地中央好大一片地都用地毡铺满了,四爷居于上首,李薇坐在他身后,面前是张小桌。十三爷坐在左首第一位,落座时辞了很久,四爷坚持让他坐在那里。

弘晖带着弘昐等坐左列,弘晰等坐右列。

额尔赫也是个小桌,却坐得比弘晖还靠前,离四爷的桌子也近。

弘昤由太监领着也有他一张桌子。

一场野餐吃得像个大场面。

四爷却很高兴,上桌后频频赏菜,说弘晰爱吃这个什锦菜卷,豆腐皮裹着的放着绿豆芽金针菇等,让人给他端过去。说弘晟爱吃毛豆,弘晋爱吃大拉皮,弘曙爱吃炖豆腐,等等。好像每个阿哥的口味都被他记在心里了。

他每点一个人,那人就要赶紧起立谢恩。比起自家亲生的孩子,他对兄弟家的侄子倒是更疼爱。

李薇的桌上也有盘拔丝苹果。

她吃的时候就想,四爷确实细心体贴又周到,当他是皇上之后还肯付出这份心意就让人动容。这两次她见到的弘晰等人,除了弘晰看起来一样恭敬之外,往下如三爷家的弘晟,七爷家的弘曙,对着四爷时就没那么诚惶诚恐,不敢说不敢坐,什么都不敢了。

现在弘晟就在跟弘曙拼酒,举着盛着米酒的酒斟豪迈的­干­杯。

四爷在上面看到了还笑,让人给他们再提两瓮去,道:“只管喝,喝倒了汗阿玛让人把你们抬上车去。”

弘晟笑嘻嘻的说:“谢汗阿玛!”然后还要过来找弘晖喝。弘晖强不过,勉强喝了三杯。

晚上,四爷对她叹道:“十三真是朕的肱骨之臣。”

炕桌上的笸箩里还摆着雍正钱,他拿起一枚叹道:“治大国如烹小鲜,真是一丝一厘都不敢错啊。”他把这枚钱扔回去,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

“这些雍正通宝都收起来吧。”他木然道,“等宝源局把新钱送来,朕再拿来给你玩。”

李薇虽然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点点头。“那这个就叫人挪出去吧。”她指着摆在东五间里的那个百枚雍正钱编的大钱串子。

一串五枚,四串一股,看着虽小却十分的沉。四爷硬是让人弄了个红木架子来挂它。

四爷看着那一大串钱,半晌才道:“……不必,就这么搁着吧。”

也让朕时时看着,日日自省。

隔了几日,李薇让人收回宫里散出去的雍正通宝。去年四爷把这钱给她后,她就拿这个来赏人。永寿宫上下也都爱在打赏时用雍正钱而不是金银角子了。

有她带头,西六宫里雍正钱打赏成了时兴事。特别是过了一个新年后,太监宫女们吃酒耍牌斗骰子,用的都是雍正钱。

四爷的态度改变,她自然也要变一变。让人拿银子把雍正钱都给兑回来。

这一兑,她才知道雍正钱出了什么事。

赵全保苦笑道:“奴才久不出去,倒不知道这行情了。”他去兑钱是按照公价来兑的,一两银子兑一千枚钱。

“那兑出来的是多少?”她问道。

赵全保把剩下的银子掏出来,道:“现在大概只能兑出七百多。”

李薇倒抽一口冷气,这就少了三成?

赵全保忙道:“也就宫里是这样,京里能兑九百多呢,不少了。”

玉瓶也说:“够使,我当年在家时兑钱也是兑个八九百,总要给人家一点好处的。”

再见到四爷时,她啧道:“没想到宫里的钱这么贵?”

四爷冷笑:“不是钱贵,而是他们拿不出钱来了。”

338、主席

经过四爷的解释,李薇才大概明白这一次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两银从能兑一千钱到只能兑八、九百,这就说明是银价变贱了。

他叹道:“银贱铜贵,这不是祥兆啊。”

就跟炒股一样。看着雍正钱好,更多的人会扑上来攒铜钱。

攒铜钱­干­嘛呢?

李薇这么问,四爷就笑:“总不会是攒着编铜钱串子玩。”

其实假币是个历史问题。

比起现代各种高科技的防伪,古代的假币就比较没有技术含量了,有个铁炉子再弄个模子就行。

雍正钱在防伪上也是做出了种种准备的。四爷当时下令铸钱时,就要求各地的铸币模子高度统一,所以雍正钱的字就是好看(她的观感)。

但这也没有妨碍假币事业的蓬勃发展。

这么说吧,正版雍正钱一千枚拿到私铸作坊,转眼就能变成一千五百枚或两千枚。这是不是暴利?

四爷用一种有些羡慕,但更厌恶的语气道:“朕做梦都想这样把国库的钱换个地方放一放,眨眼就能涨一倍出来啊。”

李薇摸摸他,不敢说李家也用过私铸钱。

其实这事在民间特别普遍,悄悄到开办铸钱业务的人家去,花上二万块买二十万可以流通的假币,说实话你­干­不­干­?

雍正钱还算有铸造难度,康熙钱就简单了。全国几乎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铸钱局,各地用的模子是只追求形似,不严格要求完全一样。所以私铸基本上没有任何难度——你只要说这是外地的钱就行了。

铸钱不就是为了用吗?只要能流通起来,它就是钱。

官府抓私铸也是抓得厉害,可重利之下,砍头刀都没那么恐怖了。再说,不是真的过不下去,谁也不会挺而走险。李家那次偷偷去买私铸钱,李文璧做了半个月的恶梦,偷偷抓着李薇说让她带着弟弟在外面玩,只要看到官兵来家里敲门就别回家赶紧去找你舅舅。

李薇不敢告诉他,其实觉尔察氏去的那个私铸窝点就是舅舅们罩的,给家里拿的都是一等一的假钱,比例跟官铸一模一样,模子也是上上好的。所以不用担心,拿到官衙官老爷都认不出来,阿玛你放心的花吧。

鉴于李文璧的单纯,觉尔察氏换了这一回就没再换了。这一回他就瘦了十斤,再来一回命都要吓没了。

官铸发行的钱转眼就能变多,但价值却在不停下降。通货膨胀就意味着钱越来越不值钱,大家会更加倾向于拿银保值。

她记得现代时有过几次抢购黄金的热潮,听说东南亚的黄金都叫中国大妈们给买光了。她家那边的地方电视台还报导过一个土豪一口气花了三百万在金店买金条发年终奖(土豪你的公司还缺人吗?)。

原本就铜贵银贱,所以相当一部分聪明人开始趁低吸纳白银。虽然当白银被吸纳到一定程度,市面上的白银变少,银重新贵过铜钱,也不意味着铜钱就没事了。

官铸的钱放到市面上越流通越少,官铸就必须再加大发币力度,而收回的钱却打不平,亏损就无可避免了。

这同样也等于国家在一直赔钱。

四爷当然不可能等到事情变得这么严重了再来收拾,事实上京城宝源局、宝泉局等在京铸币局,相当于国有银行总行。做为京城总行,发行新的雍正币时京城的普及率是最快,最大的。

当他们发现市面上的私铸如雨后春笋般一下子都冒出来了,银贱铜贵,自然就立刻上报了。

只是先是四爷登基,过年,各种喜事真是太多太多了。谁也不愿意当报丧鸟。

谁都知道,这事递上去肯定要挨骂。工部和户部就是打头的顶罪羊。

八爷此时送上门去。他本来就有个好名声,又愿意‘仗义相助’,户部和工部都乐坏了,赶紧把这件事交给了他。

八爷就这么一直按着,直到京里的银兑铜降到八百了,估量着差不多就给递上去了。

事情不严重显不出来他的本事啊。

四爷自然就气炸了肺。

事实上李薇听完了也觉得八爷这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哪有这样的?先在一边看人挨打,等别人打完了他上来拿着手机问我给你叫救护车吧?

挨打那位肯定一边说谢谢一边想骂他:你早­干­嘛不打个110呢?

她气呼呼的这么说,110拿衙差代替了,四爷听她骂心里十分畅快。

李薇道:“他要是嫌去衙门麻烦也可以视而不见啊。只要他别一直在一旁站着,好像就等着拾漏一样,那……那也不至于这么招人恨!”

京里消息灵通的不止一二。四爷在宫里是真成聋子瞎子了,满京城发觉雍正钱出事的肯定还有,但比起那些装傻的,八爷这种自作聪明也不见得就好多少。

四爷这时反倒过来劝她,拉她坐下一下下的给她抚背:“好了,朕都气过了,你也不要生气了。”

他叹了句:“十三真是朕的肱骨之臣啊。”

他听老八说过之后,真如当头一棍,晴天霹雳。但十三回来之后呵呵一笑,跟他说京里大概是雍正钱使得多,外面现在还是康熙钱的多。至少他在江南见的仍是用康熙钱的八成,雍正钱仅二成。

这话要是早两个月说,四爷一定不高兴。

但现在跟他说雍正钱的普及率不高,只有京城显得严重一点,其他地方的坏局势还没完全展开呢。

有足够的时间补救。

四爷心中的一颗大石就这么落地了。

李薇听到这里才明白,不由得上前轻轻抚他的胸口。引来四爷低头一笑,与她双手交握。

她心道:怪不得,四爷之前那么大火是被吓的。

就跟考试刚过,成绩还没出来,某一主科成绩略有些心虚。这时,学校里悄悄流行一个消息:这科成绩合格率只有六成,判卷极严,教授发火了。你怎么算自己都不像那六成内的幸运儿。何况缺席太多,就指着卷面成绩拉分呢啊啊啊啊要挂了。

然后惶惶不可终日,网也不上了,男友也没心情搭理了,街也不想逛了,嘤嘤嘤嘤~

最后发现是一谣言。

四爷现在就是发现成绩还是能平安过关的——过关不了也能补考。现在开始看书还来得及。所以,他这才放松下来了。

之后一直到秋天,四爷都时不时的拿过来一匣子新铸的钱给她玩。

京城宝源局正在按照他的要求重新铸钱,这回务必要万无一失。

如果说上次的雍正钱对李薇来说就是个玩意的话,现在再看到还没有发行的雍正钱,她的观感就不一样了。

慎重多了。

四爷还给她做示范,教她把铜钱往地上扔来听响。

李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由得扑上去把那枚钱抢救下来,他看她这样还笑,告诉她这钱呢,就要经摔经打经用。

不但让她摔,还给弘昤摔,就连苏培盛都被赏赐摔过几枚。

摔过几次后,还真有铜钱被摔碎。

当时这钱被重重摔在地上成了八瓣时,整个东五间里一片寂静。李薇虽然不是主摔手,但也看着四爷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他自己摔的。

要安慰他吗?怎么安慰?她还真没用过一摔就坏的铜板,这简直比私铸的还差劲。

四爷却很淡定,苏培盛使眼­色­让一个小太监跪着去把摔碎的铜钱拾起来,那小太监都快吓哭了。李薇含笑来了句:“碎碎平安。”

四爷就笑了,小太监也松了口气,赶紧拾起来退了出去。

“这钱怎么这么脆?”李薇拿起一枚说。

四爷叹道:“铜少了,钱就脆了。不经用。”

李薇想了想,发现这个她苏不了。她背过元素周期表,但那些像锡、铝等金属,她统统不知道哪里有矿,也不知道如何提炼。

在古代能发现的金属很有限,现代经验也没有能借鉴的地方——纸币太超前了。

四爷看她发愁问她愁什么,她就说想帮他出个主意。

“素素想帮朕出个什么主意?”他笑道。

大晚上两人没事­干­躺在榻上聊天,四爷费了一天的脑子,就喜欢听素素说些她的小心思小念头。等他听到她在给他想雍正钱怎么铸时,听着听着就笑坏了。

素素说她想过用过——可是铁也是很重要的战略储备物资,所以她把这个念头给打消了。

她又说纸就没有贵贱的问题了,各地私铸局泛滥是因为民间有打铁的,可印刷局可不是哪里都有的。小镇上未必会有一间书局,但一定有打铁的。

四爷笑她异想天开:“老百姓爱存钱,铜钱放到瓦罐里能存一辈子,用纸做钱,那钱还能放吗?”

李薇心道这皇上的脑子就是不一般,这么快就想到了。现代的新闻里常常都有把钱藏到猪圈里角落里,不是让猪吃了就是让老鼠啃了的消息。

不过他笑完之后,越想越觉得除了不好存放外,纸钱杜绝了大部分的问题。

忍不住不睡觉爬起来到隔壁屋去写设计方案了。

李薇一觉睡到凌晨三点,到点就睁眼准备起床方便下再喝点水,跟着就看到隔壁屋子亮着灯。她披衣过去,见四爷好像是熬夜­干­了一晚上的活一样。

看到她过来,四爷恍然:“吵醒你了?”跟着就下意识的去看表,震惊:“怎么都这个时辰了。”

李薇惊讶:“你昨晚上没睡?!”

大概是她的语气,四爷马上解释:“朕本想写一写就去睡的,没留神就到现在了。”他放下笔“真是,真是……”

她把他给推到里屋让他换衣洗漱时,他还在一个劲的解释:“朕真是一时忙忘了。”

李薇把衣服递给他,好笑道:“您忙什么呢?”

四爷就叹,说他一晚上都在想她说的纸币的事。让李薇直接吓了一跳,她真的能把纸币给蝴蝶出来?

不过显然是不可能的。

四爷就是开了一晚的脑洞而已。

一直到坐下用早膳,他都在说他设想过纸币要想不怕水浸,可以用布绢,上面的纹路可以让绣娘织出。

但女子们多是养于深闺,不可能征召大批的绣娘。

毕竟做钱跟平时穿衣用的布还不太一样,这个工作量只多不少。哪怕是皇帝的命令,把给皇家的每年的针织贡物都换成钱,绣娘和织娘还是不够用的。

李薇吃着粘豆包,给他也挟了一个,Сhā了句:“可以让男人也去织啊。”

“荒唐。”四爷虎着脸轻轻喝斥了句,又好笑的叹气道:“异想天开。古来男耕女织,哪有男人去织布的道理?”

李薇道:“女人都能耕田,男人为什么不能织布?”

四爷卡了壳,乡间确实是全家老少齐下地,不可能省下女子不去使唤。他看素素还在对他使眼­色­,催他答,他只好把自己碟子里的咸鸭蛋黄挖出来放到她的碗里,告饶道:“朕说不过你,满嘴的歪理,吃吧。”

被占住嘴的李薇只好接下他的降旗了。

看她一口就把咸鸭蛋黄给吃了,四爷怕她再咸着了,让她赶紧再喝两口粥缓缓。

然后他接着描述他的脑洞,就是如果织娘的问题解决了,仅仅是不怕水浸还不够,还要不怕火烧,足够耐用。

四爷正在犹豫怎么解决火烧的问题时(这不可能解决得了),被她发现一晚上没睡觉了。

用过早膳,四爷该去前殿了,李薇跟他进去侍候他更衣。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当时我就是随口说说的。”四爷竟然真的认真的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来想可行­性­。

她觉得以后都不太敢说话了。随着时间越久,四爷越来越能听进去她的话。她等于是能直接影响主席(会被请喝茶吗)的人!

多可怕!

她很清楚她的本事有多少。

四爷摸摸她的头,跟着又把她搂到怀里,轻轻拍着说:“朕知道素素是关心朕,素素也是认真想了的。”

所以他才愿意认真听。素素是真的想过的,就算只是闺阁女子,她的话也比朝上许多人更珍贵。

339、感­性­的四爷

雍正元年的颁金节前,四爷把荷包案的后续告诉李薇了。

“祸首朕已经知道了,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不过宫里他的爪牙已经清理­干­净了,你也可以放心了。”他道。

李薇追问:“是谁?”她早就猜了一个人,于是就做了个口型:八爷?

四爷怔了下,很惊讶她居然靠猜的能猜中,这是身为额娘的直觉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问她道。

李薇想了想,“直觉。”

四爷笑了,她说:“其实也不算是直觉。就是这次铸币案他瞒着您,我就猜他是个喜欢发灾难财的人。”

别人倒霉了,就是他的机会。

荷包案牵扯进去的人有长春宫,有永寿宫,有弘晖、弘昐,有乌拉那拉家,甚至可能会有怨恨四爷的太妃们。

唯独不会有他。

乍一看,这事跟八爷一点利益牵扯都没有。

主要是历史上八爷就跟四爷的某个儿子牵扯上了(她绝不会让历史重演!),她等于是由果推因,一开始怀疑的就是他。后来想查的不过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有段时间她还怀疑东六宫的惠太妃是他在宫中的内应。

直到后来换了东六宫所有太妃身边的人之后,西六宫也被她给攥到手心里了,她才放了一半的心。剩下一半在今天四爷揭晓谜底后也放下了。

八爷,那就是个秋后的蚂蚱。

其实她原来真的担心是长春宫或弘晖的手笔。

对付八爷,四爷绝对没一点迟疑。但对长春宫和弘晖,他却会投鼠忌器。

最重要的是,或许对四爷来说,她和四子一女的份量比那一边重。但对国家和皇帝来说,皇后和嫡长子绝对能重过这宫里的所有人。

就是把太后加上也一样。

国母一向指的就是皇后,可没听说把太后当国母的。

就像现在东六宫的太后一样,她只能听奉承当摆设,安享尊贵,却已经没有任何权力了。

四爷没想到居然是铸钱这事给了她灵感,比起他折腾了大半年,她只用一件事就这么给老八定了罪。

但细思起来却十分有理。

这件事从一开始,他怀疑过宫外的理亲王,直郡王,宫里的弘晰,弘晋,弘昱,还有老五的儿子弘升,东六宫的宜太妃、惠太妃。

还有皇后和乌拉那拉家。

他不怀疑弘晖,却疑心皇后。

所以四月份查出来后,他一直认为老八是让人摆出来的挡箭牌,让他们继续往下查。连郭络罗氏和安亲王府都给查了个遍。

现在能确信就是老八出­阴­招,意图离间天家父子兄弟,他绝不会放过他!

李薇只看他笑了下,身上就忍不住一寒。

然后颁金节当天,她就在宫里知道他做什么了。

颁金节是满人的大节日,所以这一天进宫的人会特别多。就跟事先算出有几个客人好准备几把椅子一样,永寿宫都要在颁金节前统计一下当天要来的官眷名单。

李薇很喜欢树状图,所以目录写得很清楚,一共来多少人,都有哪几家,各家的亲戚关系如何等等。

照宗室爵位由高到低的排,然后她就发现少了一家郡王的福晋。

李薇马上叫来常青问:“最近有哪家办丧事了?”

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某家郡王的女眷,去世了。因为就算是重病,也会往宫里送礼,名单上肯定会有,只是会标上‘因病缺席’。

常青仔细回忆了番,肯定的摇头:“奴才没听说。”

李薇奇怪道:“那就怪了。”她让人把去年颁金节进宫的名单拿出来,两下一对就找到人了:“安节郡王。”虽然她不记得进来磕头的人长什么样了

常青恍然道:“都是奴才糊涂,安节郡王府确实进不来了。”

他怎么就进不来了呢?就是老婆没了,还有世子福晋啊。

常青解释了下,安节郡王是康熙四十九年袭爵,前些日子郡王爷不好了,上折请立世子。但安节郡王无子,他这个儿子是个嗣子。

咱们万岁说嗣子不能当世子。

安节郡王的福晋已经去世了,本来今年世子福晋是可以进来磕头的。但现在世子没了影子,世子福晋也不存在了。

安郡王府的礼物还是送来了的,就是既然不可能有人进来,当然就不会有座位了。

李薇无言半晌,常青大概看出来了,就又添了句:“安节郡王是郭络罗氏的表兄。”

这次的颁金节缺席了几个人,直郡王的福晋已经去世,新福晋先帝没来得及指就去了,四爷要指也要等两年后。理亲王那边王妃倒是仍在,但四爷不可能把前太子妃给接进宫来。

还有一个八爷,无爵。

于是这三家四爷都是赐宴,让他们身在府中也能感念皇恩,与天同庆。

赏过烟花送走客人后,李薇去了养心殿,跟四爷抱怨说她特别想看看郭络罗氏的脸。“要是她知道安郡王府的事,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不能怪她兴灾乐祸。以前郭络罗氏是讨厌,现在就像蟑螂一样,见到就必须杀个­干­净!

四爷被她逗得正漱口呢笑喷出来,正喷苏培盛一脸。

顿时屋里的人都怔了,四爷也是一愣,跟着就笑得更厉害了,摆手道:“快去,快去,洗洗。”

苏培盛被喷得眼睛都有点睁不开,连连眨眼笑着说:“有万岁喷这一口,奴才明年一定走大运!”

就连李薇也佩服这马屁拍的是真好。

四爷被他这话一捧,更是笑得收不住,指着门让他赶紧出去洗脸。

等屋里的人都出去了,四爷坐下指着她小声说:“都是你招的朕。”

李薇嘿嘿笑着往后躲,他严肃了一会儿就又笑起来了。

屋外,苏培盛洗过脸过来听到屋里万岁的笑声,就收住脚在门外站岗了。一个小太监想巴结他,凑过来说:“爷爷怎么不进去?万岁爷肯定想看看……”看看您洗过脸的样子?

小太监呵呵笑,示意‘我的意思您明白’,他们做奴才的都是拼命在主子跟前露脸,哪怕主子只是随口吩咐一件小事,他们都要在办完后跑回去说一声办好了。这才显得他们把主子的话记在心里了。

苏培盛白了那小太监一眼:“当你爷爷我跟你一样傻啊?”他扬扬下巴指着屋里,万岁这会儿又笑了,虽然听不到贵妃说了啥,只看万岁这样现在眼里也装不下除贵妃之外的人。

小太监以为他是怕贵妃,连忙小声说:“贵主儿和气着呢!上回我没出去,她就没生气。您进去吧,贵主儿不会恼您的。”妃嫔们侍候万岁时,最讨厌身边杵个人,想­干­点什么都不方便不是?

所以他们在屋里侍候都是要眼­色­的。

他这话一说,苏培盛连白眼都懒得翻了,指着一边:“滚远点去。”

八爷府上,郭络罗氏埋在八爷怀里痛哭。

安节亲王要不是为了不丢了爵位,­干­嘛要收嗣子?结果皇上一句话,嗣子不行就把请立世子的折子给退回去了。听人说安节亲王当时一口气就差点没上来。

“皇上……皇上是成心的!”她恨恨道。

八爷捂住她的嘴,轻轻摇头:“不能胡说。”跟着轻轻叹了口气。宫女小选后,宫里就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了。皇上算是把所有的老鼠洞都给堵住了。

铸钱的事也一手交给了十三。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是绝不肯就这么窝在屋里虚掷光­阴­的。皇上不用他,他就让他不得不用他。

安节郡王的爵位眼看是保不住了。

他轻轻舒了口气,看来只能想办法把惠太妃接出宫了。

皇上说只有郡王以上才能奉养太妃,换句话说,只要奉养了太妃,至少也会是个郡王。

几乎是转眼间,冬天就到了,雍正元年要过去了。

几场大雪盖住了整个京城,四爷又开始忙京郊流民的事了。

每年到这时都会有流民往京城拥来。尤以河南、山东两地的流已最重。这两地都是农耕大省,靠天吃饭的百姓最多。稍有天灾,人祸就接踵而来。

四爷在养心殿大发雷霆。

等到下午,苏培盛冒雪带着人去永寿宫接贵妃时,他在前头还没骂完。

不过早在今天早上,万岁就嘱咐他来接贵妃了,说天气这么冷,趁着天还好时去接,省得天黑路上不好走。

所以,才申时过半,天还­阴­着,但雪已经小了一点了,他就赶紧带着人过来了。

李薇穿着厚斗篷,戴着斗笠挡雪,怀里抱着暖炉,全副武装的从永寿宫出来。横穿过宫道后,不过十数步远就进了养心殿的后门了。

进去后热气一哈,帽上身上落的雪就化成了水。此时才觉得脚上有些冷。

苏培盛早就让人准备了热水,打来泡脚,再端上一碗姜茶,看着贵主儿好好的坐在烧好的炕上,他才算是松了口气。

姜茶饮了半盏她就放下了,苏培盛殷勤道:“贵主儿可要用些别的?有刚做好的酥油茶。”

她点头道:“那就来一碗……”话音未落,就听到前殿那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大骂。

听得很清楚,四爷在骂‘蠢货’。

配着酥油茶,她吃了两个红豆酥,拍拍手上的渣子正要叫水来洗手,四爷进来了。

“好香。”他道,坐下对苏培盛说:“给朕也上一碗,就照贵妃的样子。”

李薇就不急着洗手了,陪他再用一点。

她拿着椒盐锅巴慢慢吃着,看四爷一会儿就喝了两碗酥油茶,吃了麻辣锅巴、椒盐锅巴、羊­肉­孜然锅巴等。

他吃完后两人一起洗手,她让人拿来杏仁绵羊油,涂到他手上然后四只手缠在一起涂护手油。

他的手指纤长洁白,比她的手还要好看。她的手太软了摸不到骨头,他这手细是细,却好像钢筋铁骨般硬。

她看了眼表,不到五点就用过点心了,到六点他肯定就没胃口吃饭了。

正好省下时间,两人可以做点别的。

四爷最近忙得没时间看修仙书了,升平署送来的戏本子成了他新的消遣。李薇有种带坏好学生的愧疚感,四爷以前什么书都看,唯一没看过的可能是戏本子。

结果现在新世界的大门一打开就合不上了。

她也好奇的问过四爷,这戏本子有什么好看的啊?

四爷严肃又深沉的说:“朕对民间的事都是一知半解,那日才发现,这戏本子里倒能看出不少民间的事啊。”然后又冷笑着说比大臣的奏折都强得多。

李薇深深的汗啊。

放现代就像在说电视剧反应世情一样。

(……)好像有点道理。

今天他跟她也是一人捧一个戏本子在看,看一会儿她忍不住凑过去看他看的这本是什么。因为他从刚才起眉毛就皱成了川字,翻页时好像跟书有十世大仇——太用力了,小心把书页给撕下来。

她跟着看了几页,发现是个喜儿的故事。

黄世仁是官府。大过年的,官府上门来逼税,说今年喜儿家的税交得不够。喜儿家是种地的,每年都要交粮食去官仓。但通常他交三十斗,官府只会记二十斗。

那十斗是好处,会被官仓的管库和县官给私吞了。

所以为了交够税,喜儿爹每年都要多交,或者给钱来贿赂衙差。

但今年收成不好,如果不算给管库和县官的,喜儿家是交够的了。喜儿爹交粮时求告了很久,说明年一定交齐,开春哪怕去借也会交齐。管库前脚答应了他,回去一想不行又给记上了,他这里能等,县官老爷那里不能等啊。

所以喜儿一家在过年的大好日子里,官差堵门要把喜儿爹给锁去。

后面当时是有了个包青天了。李薇都猜到了,喜儿要么逃出村,要么被卖了。然后她就会遇上书生了,书生必定会高中,再回来惩治这个坏县官和管库。

可四爷看到最后气得手都是抖的,看到喜儿爹被锁到衙门的路上正好碰上管库,喜儿爹扑跪在地抱着管库的腿求他,他真的交够税了。

管库唱了句:不是我要害你,实在是上头的老爷不能放过你我啊。

喜儿爹跟着唱:老天爷啊,你发发慈悲吧!

四爷腾的坐起来,劈手把戏本子给摔出去了,恨道:“朕,朕要把这个县官给凌迟了!!”

李薇愣住了,小心翼翼的靠上去给他抚胸顺气:“胤禛,这都是假的。”没有这个县官的。这要是在戏台上唱出来,那扮县官的能吓尿。

四爷气得眼都红了,她百思不解,来来回回的顺毛摸。陪他把那县官给车裂了足有一百回才算把他给哄得缓过来了。

没发现四爷这么感­性­。

李薇觉得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340、旧仆

永寿宫外飘飘扬扬的大雪,几乎转眼就在地上落了一层。

一看外面落了雪,苏培盛就赶紧喊小太监们去扫。几个小太监裹成棉猴样拖着大扫把小跑着出去,把养心殿前后道路上的雪刷刷刷扫­干­净。等他们再哆嗦着回来,个个都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个领头的过来给苏培盛磕头,结巴着连话都说不清。

苏培盛没好气道:“赶紧都回去暖暖,别真冻出个好歹。大过年的添晦气!”

屋里坐着烤火喝茶磕瓜子的大太监见小太监们都回来了,挡着门不让他们进来:“都把身上的雪打打,进来一热这雪不就都化到他们的棉袄上了吗?傻啊都!”

小太监们只好在屋外连蹦带跳的跺脚,互相围着拍打彼此身上的落雪。

屋里的大太监看看这天,取笑他们:“我瞧你们也别进来了,再拿着扫帚去吧。”

外头旋即又落了一层了。

张德胜站在苏培盛身边,担心道:“师傅,我看这样不行啊。要不,再让人去洒一遍盐?”

苏培盛筒着手皱眉道:“快去,再让他们洒一遍。”

张德胜答应着去了,苏培盛看着这天还在不停的往下飘雪,呼出一口白烟叹道:“今年这雪可真够劲。”

永寿宫里热闹得很。进宫请安的各宗室女眷们正七、八个人聚成好几堆谈天说笑吃点心,李薇把庆祝新年办成了茶话会的形式,这个的好处就是她不必一直在外面陪着,可以早早的到屋里去歇息。

倚在里屋的榻上,怀里抱着百福,造化趴在她的脚边,这可比暖炉舒服多了。

马佳氏在外面陪着,一般二般的事她都能解决得了,也不会有人专门在永寿宫里找茬生事。

李薇一下下抚着怀里百福的长毛,小家伙睡得正香甜,跟床里的弘昤一模一样。

这日子才舒服呢。

前殿她们热闹她们的,她偷得浮生半日闲。

忽然听到外面刷刷的声音,她问玉瓶:“这是又在扫地了?”

玉瓶勾头冲外面看看,出去使人问了一句,回来道:“是养心殿的小太监们,可怜的身上的棉袄都湿了。”

四爷今年很不喜欢雪,雪越下他的脸越黑。所以宫里近来都勤快扫雪,连屋檐上的都要扫­干­净。

李薇坐直身,对她道:“给他们送口热的喝,在咱们宫前的宫道上多洒点盐。”

玉瓶答应着,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才敢出去。她喊人从屋里把热腾腾的酥油茶提出来,再抱上一摞碗,出去冲着那些小太监喊:“都过来喝一碗!”

七|八个小太监都赶紧跑过来,站在那里还要不停的跺脚取暖,伸手接过刚从炉子上提下来的酥油茶就往嘴里送,吓得玉瓶连忙嘱咐:“烫!吹吹再喝啊!”

小太监们喝着这热呼呼的酥油茶,身上添了点热呼气,也能说话了,就道:“多谢姐姐疼我们,这不烫,喝着正好!暖和!”

玉瓶接过他的碗再给他倒满,说:“喝吧,我们主子看你们这个天还要在外头辛苦,喝完一会儿把盐洒了就不用你们扫了。”

南瓜大的铜壶,满满一壶的酥油茶让这群小太监喝得­干­­干­净净,个个都跟过了这村没这店似的使劲往肚子里灌,玉瓶都想笑,怕他们喝多了汤汤水水的不好当差,喝完这一壶又让人去拿了两盘刚做的糌粑,一人拿上两三个回去吃。

装粗盐的麻袋也抬出来了,小太监们不用她说就抬着麻袋洒盐,几乎把永寿宫前每一寸地都给洒满了。

玉瓶让他们往远处也洒一点,不然整条宫道一半不落雪,一半落雪反倒不好看。

小太监们两人一伙兜着盐正洒着,一个大太监过来看他们­干­活,一见扫帚都放到一边,才要开骂就看到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玉瓶。虽然看不清脸,但身边还跟着一个太监帮她打伞遮雪,就知道这必定是主子身边的大宫女。

永寿宫的大宫女,大太监不敢拿大,赶紧过来请安道:“给姑姑道喜,姑姑新年大吉大利。” 玉瓶虚虚一福:“大吉大利,您忙着呢?”

大太监呵呵,这时小太监们都有些害怕了,还有把盐一扔就去拿扫帚的。

玉瓶扬扬下巴比着这些小太监,含笑道:“我们主子里面听到他们扫地的声音,想着这么冷的天儿还要­干­活实在是辛苦了,就叫我来给他们带点吃的。”

大太监连忙道:“贵妃慈爱,小的代他们给贵妃磕头了。”说着就要往下跪。

玉瓶托了一把,笑道:“您就免礼吧。我们主子说了,这种天扫也是白扫,不如多洒些盐,积不住雪就行了。也省得再把这群小孩子给冻出个好歹来。”

大太监连连称是,挥手对这群从刚才就傻站着的小太监们说:“没听到姑姑说吗?还不快去洒盐?你们算是走了大运了,跟你们一样的兄弟还都在别处扫着呢。”

小太监们这才面露喜­色­,不敢相信的你扯我,我扯你的跑去洒盐,不过还是不敢往大太监这边凑。

玉瓶见这里已经没她的事了,就打算先回去,省得还要在这里吃雪。

她屈屈膝:“多劳累您了,那您忙着?”

大太监连忙伸手虚扶,低头凑近小声道:“奴才以前也得过李主子的济,不敢当玉瓶姑姑的谢。”

玉瓶一怔,仔细打量这个看起来有三十多的大太监,依稀眉眼间是有些熟悉。

大太监压低声:“奴才是玉烟的­干­弟弟。”

赫,还真是。

这下玉瓶想起来了,这个太监是当年阿哥所里,四爷院子里的粗使太监。

玉瓶怔着不知道该不该认亲,也不知道这人此时靠过来是什么打算,含糊道:“哦,你还不知道吧?玉烟没进宫前就回家嫁人了,她还给我说起过你呢,一直掂记着你,就是没办法进来看你,你等等,她在我那里放了些银子是留给你的。”

玉烟确实记着这个­干­弟弟,也的确跟玉瓶提过一两句,但银子就是子虚乌有了。

大太监摆摆手说:“不敢接姐姐的银子。小的如今就在养心殿当差,虽然仍旧是个粗使的,但好歹手下也管着一二百人。银子不缺,我­干­姐姐喜事我都没顾得上送东西,怎么好再要她的?等过两天,我把给我­干­姐姐的红包带过来,要托玉瓶姐姐代我送给我­干­姐姐了。”

他一口一个­干­姐姐,玉瓶算是明白这人确实打算靠到永寿宫来了。

她笑道:“她给你是她的心意,你给她是你的,不能搅在一起。”说着让撑伞的太监回去取五十两银子来。

这个大太监就接过伞给玉瓶撑着,姿态放得十分低,等那太监把银子取回来,玉瓶转手递给他,他也不再推辞,收到怀里后施了一礼就退下了。

回到院子里,玉瓶先去茶房把蓑衣斗笠都脱下来,跺着脚说:“冻死我了!”

玉盏赶紧起身让开座:“快坐这里烤烤,把脚放在炉子上。”说着拿了条毛巾过来给玉瓶打雪。见她头发上有几缕都被雪给浸湿了,还有大半的袍子下摆处都湿了。

玉盏道:“你这要换一身才行。”她匆匆掀了帘子出去,少顷就抱着一包衣服回来了。

玉瓶一边换一边说:“你不知道吧?我刚才在外头碰上玉烟的那个­干­弟弟了。”

玉盏把她换下来的给搭在榻上,听她说还吃了一惊:“你真的碰上他了?他现在­干­嘛呢?”

玉瓶如此这般的一说,玉盏吁道:“真是山不转水转啊,这才多久就又碰上了。”

玉瓶换好衣服坐下把头发解了重新梳,道:“哪儿啊。咱们这次回来,苏公公是打着用生不如用熟的主意,咱们一边用的都是熟人。这才把玉烟这­干­弟弟又给挖出来了。他现在就是管着这西六宫的粗使小太监,扫地洒水搬柴火。”

玉盏过来帮她抿发油,说:“那也算是个人物了。”

“可不是。”玉瓶扭头对玉盏道,“你不知道,我看到他腰上还悬了个这么大的玉佩呢。”她圈起手指比划着,“可不小,我看着成­色­还行,放到外面怎么着也值个一二百两银子的。”

玉盏笑道:“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玉瓶打了她一下,笑道:“不许胡扯。”

两人笑了场,玉盏说:“不是说玉烟就快回来了?到时她多个­干­弟弟,咱们这边也能多条道。”

玉瓶点头,悄悄说:“我瞧着主子是打算让马佳氏回去的。”玉盏轻呼了声,压低声说:“怎么回事?她侍候的不好?”

玉瓶摇摇头说:“她侍候的是不错,可你想她男人是­干­着总管,她儿子在咱们二阿哥身边,她再扎在永寿宫,这样下去难免不会奴大欺主。主子想着是好合好散,过了今年圆圆满满的就让她走了。这几天正叫我给她准备礼物呢。”

玉盏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跟着也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她犯事了被撵走就行。主子的亲近人出点差错,这牵扯起来就大了。

她道:“还是主子想的周到,就应该是这样。”

玉瓶看着窗外的雪,也放松的说:“今年终于快要过完了,平平安安的,什么都事都没有就最好了。”

晚上,乾清宫前放起了几百束的烟花,把半边天都映亮了。

各宫的人此时都出来看烟火,宫道上站满了宫女和太监。永寿宫前的庭园里,李薇裹着厚斗篷,戴着风帽,天上的烟花一个个炸开,引来众人的一阵阵欢呼。

今年终于太太平平的过去了。

她不禁在心底里念道,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虽然今年出了一些事,但好歹都没引起太大的麻烦,总算都收拾住了。东六宫的太妃们都老实了,太后在过年时好像也软和一些了。荷包的事不是长春宫的手笔真的太好了。

四爷那边,十三爷回来了也安生多了。

李薇越想越觉得今年挺幸运的,等送走客人们后,她对玉瓶说让过年这几天里每人每天都加菜。宫里太监和宫女都不能吃饱,怕的是侍候主子时要拉要尿要放P不雅观。但每当有赏菜时就必须吃完,不吃完是不敬。

李薇知道以后就常常赏菜,一赏就是全永寿宫人人有份。

玉瓶笑着福了下:“那奴婢就代大家先谢过主子的恩典。”能吃饱谁又愿意饿肚子?在府里时宫里学的规矩都生疏了,结果再回来竟然不习惯了。好几次她和玉盏都躲在茶房里吃点心,饿的连觉都睡不着了。

玉盏此时进来说:“主子,张德胜来了。”

李薇这边已经都收拾好了,叫他进来说了两句话,赏个荷包就可以走了。

进了养心殿却没看到四爷,客人们都走完也有八点半了。东五间里的太监备好了茶水点心,张德胜过来问她要不要用夜宵。

李薇脱了棉袄换了身夹衣,道:“我不用,万岁还在前头?”

张德胜好像受惊般缩了下脖子,低头道:“是,万岁爷一直在前头跟大人们说话呢。”

李薇看他情状不对头,打眼扫一圈才发现东五间里站着侍候的太监个个都跟受惊的鹌鹑一样。

这是四爷又发火了?过年的好日子,这种时候怎么能发火呢?

古人最迷信了,过年时要高高兴兴的。宫里尤其讲究这个,生了病连太医都不能请。

她在屋里坐了一会儿,静得都有点吓人了。

约一刻后,四爷就回来了。

他今天这身打扮还是她准备的,除了去乾清宫穿的龙袍外,去太和殿举行新年大宴时换的这身常服。

说是常服也是很隆重的。

靛蓝的厚绸料子上绣着一条五爪金龙,饰以祥云相伴,袖口与袍角都有水纹。

除此之外,他的辫子也梳得溜光水滑,抹了头油编得纹丝不乱,在烛光下看还泛着光泽。他这么一整天走来走去还换衣服,这辫子都没乱。

李薇心道这梳头太监的手艺还真是祖传的。那天她听赵全保说起时还不信,结果养心殿就有一个。不知道苏培盛去哪里挖出来的。

她放下戏本子起身迎接,屋里其他人都整齐的跪下了。

四爷大步进来,脸上不带一丝笑,看到她也只是微微颌首就进里屋去换衣服了。身后的苏培盛等人也赶紧跟进去,她才看到几乎所有人连苏培盛都仿佛有些魂不附体。

李薇在外面才站了一会儿,就听到里面砰得一声闷响,跟着苏培盛压低声道:“还不滚出去。”

一个小太监跟着就连滚带爬的从里面出来,到外头大雪地里跪着了。

四爷没出声,但屋里更是连喘气声都听不见了。

李薇想了下,还是掀帘子进去了。

四爷已经脱了外头的衣服,只穿单衣站在那里洗手。她过去接过小太监手里的毛巾展开,四爷把手放在毛巾里让她包住擦。

苏培盛悄悄示意让一边侍候的小太监都站远点,只给贵妃打下手。

擦完手洗脸,再漱口,坐下泡脚梳头时,四爷身上的火气已经消了。李薇站在他身后一下下给他通着头,发现靠着脖子的头发都是湿的,这肯定不是有人往他头上洒水了,也不是没戴帽子淋着雪了,而是……他气得出汗了?

头发都湿透了?

她悄悄吩咐一个小太监去拿一条烘得烫一点的大毛巾过来。

小太监用汤婆子把一整块大毛巾烘得发烫才捧过来,临过来前汤婆子还抱在毛巾里呢。

她接过来捂在四爷的后脑勺上,就听到他轻轻的舒了一口长气,好像十分舒服。

她就这么给他捂着按头上的­茓­位,毛巾不烫了就再换一条。

苏培盛都看愣了,贵妃这是哪想出来的主意?打定主意以后也这么侍候万岁,天这么冷,头上可不能着凉。

看万岁都快被贵妃按得瞌睡过去了。

四爷的眼睛都快闭上了,往后直接靠到了李薇的怀里,呼吸也越见轻缓眠长。李薇给苏培盛使眼­色­,让他把人都带出去。

苏培盛悄无声的打了个千儿,让人都悄悄往外走。

这时门帘子一掀,一个太监探头进来冲苏培盛挤眉弄眼。苏培盛过去听他伏耳几句话,这眉头就皱起来了。

李薇看到了,苏培盛犹豫了下还是过来轻轻对四爷说:“万岁爷,怡亲王在外头呢。”

四爷淡淡嗯了声,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屋里人都等着他,只有李薇的手上不敢停。

过了会儿,四爷才说:“去问他,要是来给蒋陈锡求情的就回去吧,朕没空听他说。”

李薇心里就咯噔一下。十三爷都不行?这蒋陈锡是谁?又是犯了什么事?

苏培盛出去后,四爷长长叹了口气,把她的手拉下来说:“不用按了,手指都酸了吧?”他把头上的热毛巾拉下来,翻身坐起,突然说:“……朕这太平盛世,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幸好屋里没别人!

李薇被他这话吓得心头一阵狂跳,第一个反应就是没有宫女太监在屋里听到。

她去握他的手。

四爷反握住她的,只是手指间没有多少力气,好像他已经虚弱到无法握住的地步了。

341、明君

十三站在养心殿前,揖首道:“请苏公公再去一次。允祥拜托了。”

苏培盛不敢受他的礼,但也不肯去替他再去万岁爷跟前讨嫌,避开后又还了一大礼:“怡亲王别难为咱们了,您还是赶紧回府吧,这天看着雪越下越大了。冻着您了,万岁爷指定又骂咱们不会侍候。”

十三见这奴才是滑不溜手,翻脸无情的厉害,一点情面都不肯看,也不再跟他磨。他转头出去,只见不远处蒋陈锡跪在那里,身上落了一层的雪,整个人都佝偻起来了。

他走过去,蒋陈锡以跪姿磕了个头,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奴……奴才蒋……蒋陈锡叩见怡亲王吉安。”

十三深深的叹了声,解下斗篷披到蒋陈锡的身上。

看他只着官袍的样子,应该是在养心殿被骂出来的,通身上下只穿一件补子服,连官帽都没戴。要是真让他在这里跪一晚上,只怕命要没了。

“文孙啊,你这是何苦啊……”十三摇头道。

蒋陈锡再磕一个头:“奴才万死。”

去年六月至八月,山东境内大旱,颗粒无收。蒋陈锡故意瞒灾不报,山东境内德洲、商河、济阳、滨洲四地十室九空。

如果不是流民拥到京城来,这事还真就没人知道。

十三叹气,看着蒋陈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肯替他周旋说话,无非是看在他这一片忠心上。万岁刚登基,朝中能多一个忠心的臣子,总比砍了的好。

只是万岁现在正在气头上,流民就堵在前门大街,从山东进京这一路上遍地饿殍,瞒是瞒不住的。

大过年的好时候,先是雍正钱出事,其他各省正在叫停此事,甚至万岁说了让他们先造康熙钱再顶一会儿。

再来天降瑞雪,却引来无数饥民。

万岁面上无光,只怕不会轻饶了蒋陈锡啊。

十三把斗篷给了蒋陈锡,养心殿的人也不会就让怡亲王这样光着出去,赶紧找出来一件侍卫头领的斗篷给他披上,好好的把这位主子给送出去。

十三谢过,又自己掏了银子打点养心殿的小太监,指着蒋陈锡道:“大过年的好日子,公公发发善心,过一会儿给他一碗热茶用,也免得染上晦气。”

过年不兴推银子,不然一年都没财运了。小太监收了银子,恭敬道:“承王爷的彩头,奴才腆着脸受了。王爷只管放心,我们苏爷爷交待过了,过半个时辰就灌他半碗姜茶。”这都有规矩。皇上生气罚了人,但未必记着什么时候开释,万一皇上一时忘了,这人真死在这里,那就是他们的罪过。

所以御前侍候的心里都有数,御茶房里还备着参片呢。

换句话说,这人就算要死,也要出了宫再咽气。

回府这一路上,十三都在想怎么替蒋陈锡说情。万岁连他都不见,又该找谁的门路?

他一进府就问:“王妃呢?”

兆佳氏正在哄孩子,今天雪大,大的小的都没带进宫。贵妃说了怕孩子来来回回的冻着,特意赐了烟火让在家里放给孩子们看。这会儿她回来,弘暾连说带比划着,她就带着笑听,可见这自己家都能放烟花的事真是让他高兴坏了。

十三进来,她赶紧带着孩子行礼。

弘暾一下子规矩起来,端正的行了个大礼:“弘暾问阿玛吉安。”

兆佳氏想让十三听听儿子最近刚会背的一首诗,不等她开口,十三就叫­奶­娘把孩子带出去。她这才看到他身上的斗篷不合身,不是他走前穿的那一件。

“这是怎么了?”她赶紧跟着进去侍候他换衣服,一时也顾不上儿子了。

斗篷一看就不是皇上赏的,乌扑扑的灰鼠皮,里面衬的羊皮也旧了。

十三解了斗篷,顾不上换衣服,道:“你先等等,过来我问你,今天在永寿宫可跟贵妃说上话了?”

兆佳氏的脸马上就吓白了,经过康熙朝时的低谷,她简直不敢想像十三再被皇上厌弃会是个什么情形。

“万岁……责备你了?”她抖着声问。

十三马上安慰她:“你想多了,是旁人的事。”说着就把蒋陈锡的事简单说了下,道:“万岁如今连我也不想见,不知走走贵妃的路子行不行?”

兆佳氏苦笑摇头道:“只怕是不成。贵妃……有几分太后的品格。”

十三一听之下就明白了。太后当年在永和宫时,一心只有侍奉先帝,哪怕是当今和十四爷的事都不能叫她动容。

贵妃如果跟太后一样,那想请她讲情是不可能了。

“爷何必管这个事呢?那蒋大人……依我看也不是那么清白的……万岁发作他总有理由……”兆佳氏劝道。

她倒信奉贵妃的做法,只要跟着皇上,听皇上的,那就行了。做人臣子不就是要如此吗?

十三摇摇头,叹道:“蒋陈锡这事是做得不对,但也有几分忠君之心在里头。你可知道,如果去年山东大旱的事揭出来,万岁当如何自处?”

兆佳氏倒抽一口冷气,显然是想到了。

皇上刚登基就降下天灾,这是说皇上的德行不配为帝。

十三就是因为想到这个,才愿意替蒋陈锡说话。不管怎么说,哪怕是现在流民遍地,那也比雍正元年就有天灾强。天灾是天罚,流民却是人祸。

人祸与天灾比,他宁愿要人祸。

不然万岁正是立足未稳,这天灾就是百上加斤。

十三叹道:“直到今天还有不少人往上献祥瑞呢。”可见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蒋陈锡好歹替万岁缓了一缓,解了大半的难题啊。

养心殿,东五间。

李薇这才知道为什么他那天看那戏本子生那么大的气,这些天更是连雪都不肯看。

“蒋陈锡瞒下灾情……”她想到一个敏感问题,然后就像突破了一个境界:“……那他今年的赋税他是怎么收上来的?”

……这才是四爷发怒的原因吧?

想也知道蒋陈锡不可能圣母到自掏腰包,山东全境的税金也不是个小数目,除非他在那一瞬间和中堂附体。

四爷道:“蒋大人可是个能吏呢。”

百姓交不起赋税,就像那戏本子里的喜儿爹一般,将家主锁去,不愁全家不卖房典地来救。地摆在那里,自有官家望族来趁火打劫,交出些许银两就能换来几百上千亩的良田,何乐不为?

如蝇逐臭,蜂拥而来。

经查实,去年在山东买了庄子和良田的宗室也有不少呢。

蒋陈锡既交上了赋税,又交好当地望族,京中宗亲,还能在万岁面前卖个好。

“他的盘算打得实在是太­精­了。”四爷都有些佩服了,笑着说。低头见素素都听愣了,索­性­把这当说书般都讲给她听,“再有,百姓没了地就没法讨生活,全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只能典身为奴。”

李薇倒抽一口冷气,这让她想起了当年市里发生的一次强拆。新闻上一点都没的报道,但她偏偏就住在那一片附近,市中心的好地方啊,本来是某个厂的家属区,以前那一块没开发时就是荒郊菜地。

厂子死了,留下了一大片的居民区。结果突然悄没声的就全都扒了。

李薇大学暑假回来从那边路过还吓了一跳,就见路边扯着几条大红横幅,几个旧厂的居民腆胸露肚的在横幅下打牌,她才知道他们这是看着横幅不再被人扯了去。

五几年的老厂子最麻烦的就是老职工的安排问题,因为这个好多老厂子死了之后都无人敢接手。市里这种厂不是一两个,都死着呢。

李薇当时就想哪儿来的过江猛龙啊,说拆就拆了一点风声没听到。看这样也不像是把老职工都给安排了啊(不然闹个P啊)。

然后那块空地就一直搁着、搁着、搁着……

她都上完本科了,回来还是没动!别说打地基了,连空地里的旧瓦砾都没清理。

市中心啊。寸土寸金的地方。

强权之下,管你去死。横幅挂得再久,地方新闻和报纸都一个消息没有,除了来往路过的人能看一眼当个稀罕外,有什么用呢?

四爷叹笑道:“一只羊扒两遍皮,蒋陈锡果然‘优异’。”去年的考评还在他的手里放着,从他进山东任布政使,同年晋山东巡抚后,就是一连串的优异。京察也未见丝毫劣迹。

李薇禁不住坐得离他近一点。小老百姓的命真是贱啊,命薄如纸这话真是不假。不是一个人命就薄了,而是一群人,几百上千,乃至上万,在上头人的眼里也是薄得毫无份量可言。

四爷顺手搂住她,大力的揉她道:“只是他看错了朕。朕不惧风言风语。”

李薇攀住他,将他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般。

四爷道:“蒋陈锡,朕必将他追查到底!”

八爷府里,八爷刚才站在府里的东北角看完紫禁城里的烟火,这会儿一进屋就被郭络罗氏按住灌了两碗姜茶,剥光衣服塞进了被窝里。

“爷也真是的!看烟花也披件斗篷,抱个手炉啊!”她再塞给他一碗参茶,“喝吧,不然大过年的你再冻着了,才晦气呢。”

八爷捧着茶碗哭笑不得,一会儿功夫他这都灌了三碗了,实在是喝不下了啊。

“容我缓缓,缓缓,一会儿再喝。”他将要把茶碗放下,郭络罗氏眼一瞪,只好就这么捧在手里。

郭络罗氏轻轻白了他一眼:“就这么捧着暖手岂不好?”

她坐到他身边,八爷笑道:“看你这么高兴,我也高兴。不然这个年可过不好喽。”

郭络罗氏斜了他一眼,跟着就笑了,乐道:“我当然高兴了!”

大概是立世子的折子被打回来了,有了皇上那句话,嗣子不能承爵,安节郡王竟然就这么又撑过来了,年前听说已经能在床上听儿孙们拜见了。

他要是死了,爵位收回,郡王府首先就要把违制的地方都给改了,皇上都摆明不喜了,内务府肯定会乐得过来狠狠踩一脚收些好处。

而且安亲王府一脉传了也有三朝了,府中不说乱七八糟,兄弟叔伯间闹腾的也不少。

安节郡王只要敢咽气,兄弟叔伯间就能唱一出六国大封相。到时可就真成了京里的笑话了。

这种情况下,安节郡王是怎么都不肯死的。

现在郡王府上下都盼着安节郡王能多撑两年,好叫他们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皇上改个主意。

八爷听笑了,觉茶碗不热了就放下,郭络罗氏又顺手把她的手炉塞给他。他也只好抱着,摸着上面的景泰蓝盘花,道:“趁早让你家里别做梦了。这山河改道,当今都未必会改主意。”

郭络罗氏白了他一眼,没接声。这事她也知道,不过就是乐一阵罢了。

八爷见这脸又拉下来了,改口说起了别的:“咱们倒是无缘进宫拜年,明天你趁空走一趟裕亲王府、平郡王府,也是个意思。”

大过年的,人家都进宫去领宴了,她去了能见到人?

郭络罗氏张张嘴,到底还是没驳了他的意思,应道:“那我明天一早就去。”

不管她去多早,两府里的主子们也都不在。府门前连红对联也不能贴上一幅,显得十分寥落。

她心知这是八爷故意把她支出来,索­性­仗着脸皮厚在两府都多留了一会儿。

出来后想起了如今炙手可热的怡亲王。她跟兆佳氏也就是泛泛而已,早年是她不屑跟个年幼小的弟妹打交道,后来怡亲王落魄时,八爷让她去看望,结果兆佳氏不说亲亲热热的,反而冷淡的不像话,去过几次后她也不愿意热脸去贴冷屁|股。

谁知道现在风水轮流转啊。想想那时怡亲王就是当今的人了吧?所以才对别人都敬而远之。

当今万岁,眼睛里一点砂子都不揉。她就纳闷了,那个李氏到底是哪里入了那人的眼?郭络罗氏靠在车壁上,心里一想起就不忿。

年前,皇后把她宣进宫去训斥。结果皇后倒和和气气的,跪完就赶紧让她起来了。反倒是那个贵妃,大概她就是想看她出丑的。兴冲冲的来了,没看到好戏站起来就走。

皇后反倒要客客气气的,她说要走,皇后连让她站一站这种话也不敢说。

……难道她真的因为当年她给她的那一点小难堪而记仇了?

想到这里,就算郭络罗氏一惯气傲,此时也不免惴惴。

这种小家子气的女人,当今竟然就把她捧在手心里,让她拿一个臣子的妻子随意出气,还让皇后把她叫进宫去骂给她听。

“真是小人得志。”郭络罗氏低声骂道。

八爷府里,何焯前来拜年,小厮把他领到书房就退下了。

“屺瞻,进来吧,今天府里没外人。”八爷笑道,他也没有起身相迎,照旧还是捧着个紫砂壶盘坐在榻上,比着棋盘对面的位子让何焯坐。

何焯让小厮下去,自解了斗篷帽子放在椅上,坐到八爷对面,拿了一枚棋子想了下就啪的放了下去。

瞬间就截住了八爷的棋势。

这棋也不必下了,八爷早无回天之力。

两人都笑起来,八爷只得扔了棋子慢腾腾起身,指着何焯道:“原来你今天不是来拜年的?”

何焯笑:“八爷好悠闲,山东巡抚蒋陈锡今天都让人从宫里抬出来了。”

地方官进京都会与同年走动,蒋陈锡身为地方二品大员,一早他在京的宅子早就让人给围起来了。昨晚蒋陈锡没出宫,他家里的人还瞒着。不防大早上的太监把人给送回来,当着一屋子客人的面,蒋陈锡身上胡乱裹着一件黑貂皮的大斗篷,一看就是宫里的物件。但说是御赐也不对,他整个人烧得都说胡话了,面红似火,双膝以下全是雪污和泥泞,一看就知道这是跪的。

于是客人纷纷告辞。蒋家呼天喊地的冲出去请大夫来救命,蒋陈锡则被抬进去灌参汤了。

八爷都听得怔住了,何焯就自己去外头喊小厮送茶来。

“……这蒋陈锡是怎么惹着那位了?”八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出口后就长长叹了口气:“屺瞻啊,你看我如今坐在这四方院子里,每天只能对着这些东西。”他指指榻上的棋盘,摇摇手里不知何时拿的一卷书,往桌上一扔,苦笑道:

“我这简直就如个废人一样了。”

何焯黯然,他亲眼看着八爷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也亲眼看着他门前冷落车马稀。

连他都不免唏嘘,何况八爷?

屋里一时极静。

何焯打破沉默,上前道:“八爷何必妄自菲薄?当今与先帝虽然大相径庭,但都是皇上。他总要用人,八爷才高八斗,只要一片忠心,皇上早晚会明白的。”

八爷摇了摇头,怅然道:“……以前,我做的是先帝手里的一条狗,不忿想做人却被当头一棍给打了下来。”

何焯:“……”

“现在……”八爷慨然长叹,“想做新君的狗都做不成了。呵呵。”

何焯哑口无言。可他看着八爷,却不觉得他真的就此死心了。他自小侍候八爷,深知这个阿哥心底深处的念头,那就是往上爬,拼命的往上爬。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停。

八爷举目望去,庞大的紫禁城就在不远处,不管在京里的哪一个位置都能看到它。

他仿佛能看到宫殿屋脊上的落雪在太阳下闪光。

养心殿里,今天十三总算是堵到了四爷。

太和殿那边还是一片欢庆之声,四爷却带着鄂尔泰等大臣在养心殿里忙碌着。苏培盛报怡亲王到时,四爷连手里的笔都没放,道:“让他进来。”

十三很快进来了,却是吓了一跳。

屋里都是人,全都在­干­活。各种字纸堆成了山,还全是熟面孔。怪不得他在太和殿没见着他们。

屋里人都起来给怡亲王问安。

四爷放下笔,起身对十三招手:“十三过来,跟朕去后头说话。”

十三赶紧跟上,只是随着四爷进了东五间后不免脚下一顿。东五间里,打头就是一整面的桃花玻璃屏风,仿佛春光被这人间帝王给留到了这一方天地里。

四爷是下意识直接进来的,此时才觉得不妥。东五间里处处都是素素的东西。那屏风是给她画了那幅桃花后,制成屏风还要几日,就先从库房里找出一面摆摆。屏风后的贵妃榻上还有素素串珠子的多宝匣。

不编钱串子后,她又拐回来串珠子了,最近还说要串个三千六百珠的佛珠给他。

可是串了几天了,总是串着串着,忘了串到第几个珠子了。

他看着书呢,抬头一看她又停下来看着珠串发呆,就知道这是又串错了。

他也不好笑话她,又怕她劳神,就让人先数出三千六百个珠子,让她径直串完就对数了。结果那天她串到一半拿过来比到他手腕上,绕了好几圈问他好不好看。

他道好看,素素串的最好看,看这黄珠子、白珠子、红珠子、黑珠子串得多好看啊。

她一乐,手上一松,原本捏紧的绳头就散了,哗啦啦珠子掉了一地。

当时她的神情啊,让四爷都说不出‘你怎么事先不系个结呢’这种话,把她拉到怀里哄啊哄,说没事咱们再串,要不先不串三千六,串个三百六的就一定简单多了。

太监和宫女们都把珠子给拾回来了,他问她还串不串了?

她埋在他怀里摇头说不串了!

然后过一刻又去串了。

四爷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拐到了西五间,不等十三开口,四爷温言道:“十三,朕知道你的来意。你先坐下听朕说。”

把对素素说的那一套再给十三讲一遍,四爷道:“你说,这样的臣子朕还敢用他吗?他今天敢算计朕,明日还不知道敢做出什么事来呢。朕不能留他。”

话说到这个地步,十三也无法再替蒋陈锡讲情,只好道:“四哥要办他,臣弟只有从命的。只是办蒋陈锡,绝不能以瞒报灾情这个罪名!”

那是自然,四爷还没有这么傻。

四爷含笑点头,道:“朕知道。这个你可以放心,蒋陈锡为官多年,朕可保他绝不清白。”一个清白的官儿能突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事他做的肯定也不止一次了。

十三也懂这个,当官的个个都是满头小辫子。

四爷见说服了十三,心里也高兴,调侃道:“对了,听说你把朕今年赐给你的那件斗篷给蒋陈锡了?好糟蹋东西。”

十三才要谢罪,四爷喊苏培盛:“去,把朕的那件海獭皮的斗篷给你怡亲王拿过来。”

十三连忙推辞,但有四爷的话在,苏培盛还是给他披上了。

四爷笑道:“行了,穿着回席上去吧。朕不在,你再不在,你那几个侄就要让人给灌翻了。”

十三明白这是四爷担心太和殿的情景,让他去盯着,就顺势告退了。

苏培盛一路殷勤送到了月华门,完全看不出昨天他还‘铁面无私’的把十三给拦在外头。

“王爷慢走。”他躬身道。

“苏公公留步。”十三颌首,这奴才对着外人如何倨傲都无妨,对万岁忠心就行了。万岁用他,大概也是取他这份忠心。

只是……

十三奇怪,昨天蒋陈锡被骂得在养心殿外跪了一夜,听说今天抬出宫时连命都去了半条。万岁的心情当是十分糟的。

他进养心殿时还以为今天要冒犯圣颜了,可是从东五间出来后,万岁浑身的戾气仿佛都冰融雪化了一般,还细细的给他解释,最后还赏了他这件斗篷。

……实在是叫人想不透啊。

342、朕的公主

整个新年,四爷都任由宾客们在太和殿大吃大喝,他就每天早上出现一小下,对大家说一声‘欢迎’,然后就溜之大吉。

只剩下弘晖等一众阿哥加怡亲王在大殿里支应着,被人群拉来拉去的灌酒。

最后怡亲王把诚郡王,淳郡王两位哥哥都给拽出来,把十五、十六两个弟弟也挽起袖子准备下场跟哥哥们一起拼酒的小弟弟推给弘晖去看管。

每天,怡亲王都要领着人冲着空空如也的御座磕头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碰上四爷心情好,手边的事告一段落,也会亲自出来送别诸位爱卿。

只是每逢此时,都是他抒发感情的时候。

今天他就扯着田文镜,把田大人说得鼻涕眼泪哗哗的,十三在一旁先是劝,再来递茶,再来就是端着茶含笑心里想着家里的胖儿子,这小子现在一见他就哭得撕心裂肺的,­奶­娘说这是他身上有煞气,小孩子眼睛­干­净能看见就吓着了。

十三心想他哪里来的煞气?兆佳氏说是王爷的威武之气。

“仰光啊,朕对你的期望你可知晓?”四爷慈祥的望着田文镜,随手掏出身上的手帕,一看上面绣着一朵极为呆板的掬花就又塞回去了,伸手冲十三爷招招。

十三爷刚才看到他掏出龙帕又塞回怀里,条件反­射­的掏出自己的手帕递过去。

四爷接过就塞到田文镜的手里,温声道:“快擦擦,你这可是御前失仪啊。哈哈。”

他是开玩笑,田文镜却赶紧拿手帕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叫十三看着都心疼他那帕子。

“奴才……”田文镜一面擦脸,一面离座起身就要下跪请罪。

四爷按住他认真道:“快坐下,你我君臣不过玩笑一二,何须这般作态。”

玩笑?

田文镜听说是玩笑就咧开嘴笑起来,十三移开目光,心道笑得真够难看的。

等苏培盛把田大人扶下去净面,四爷对十三心满意足的叹了句:“仰光是个忠臣啊。”

就他?

不知道万岁是从哪里把这个小侍读挖出来的。康熙二十年的监生,二十二年的七品小县官。大概是一心往京官钻研,熬了这么多年才不过是个侍读学士而已。

还是扔到翰林院就显不出来的那种。

不过十三还是顺着四爷的话点头,深沉道:“观他刚才,确实是个真­性­情的人啊。”当着皇上的面哭就算了,还哭得那么失态,一边哭一边狂喜。

十三摇头,要是他就不会用此人。

可万岁海量宽宏,只取忠、勤二字就敢用。实在令他汗颜啊。

田文镜洗过脸再过来磕头,四爷自觉刚才与臣子交谈得十分圆满,温和的一摆手:“仰光回去吧,明日再来,朕必与你痛饮!”

田文镜欣喜若狂!

不过之后几天,一直到十五元宵时,他都没再见到万岁金面TAT……

养心殿,东五间。

四爷心情很好的拉着李薇聊天。

这个年虽然前几天过得恶心,可后面几天都是越来越顺利的。

蒋陈锡任内贪污,抄了他的家,家眷准其迁回原籍,结果没想到他不过才­干­了六七年的巡抚,却攒下了五六十万两的家底。

四爷大笔一挥,把抄来的钱全都用于解决山东的流民问题了。

虽然灭了蒋陈锡,那些被豪族们买去的地也收不回来了,流民的安置还是一个大问题,但秋后算账,他不会急于一时。

新年每年只有一次,今年他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素素的新衣服呢。

过年嘛,李薇的新衣做了不少。不过都穿给永寿宫的客人们看了。每回她送走客人再到养心殿来之后,都是进屋就换了轻便的夹衣,连头都重新梳,只带寥寥几根钗不至太寡淡就行。

结果,四爷现在说没看到她的新衣好可惜。

李薇就道:“那我现在穿给您看看?”

四爷斜倚在榻上,闻言拂掌笑曰:大善!

翻译下:好极了!

李薇就让人回永寿宫把她的衣服箱子抬过来,让四爷留在外间,她带着人在里屋捯饬。

就当是私人走秀。

走给联合国总统(有这么个人吗?),反正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人看,也不嫌就他一个了。

桃红配柳绿,要想俏,一身孝。旗袍富贵,汉裙娇媚,骑装英气。

李薇玩上了瘾!

当她穿一身素白的袍子时,必须要一手拿白帕子,一手拿白扇子,遮着脸软腰细步的出来。

脸上必不能施脂粉,要画眼线!显得眼睛有神~

她这么往四爷面前一Сhā,他都怔了下,半晌才道:“……你这扮的是小寡­妇­?”

李薇在扇子后翻了个白眼:“我这头发可没束起来!”

四爷点头,围着看了半天,肯定道:“朕懂了,你这是卖身葬父的。”

屋里站的苏培盛、玉瓶等人都在憋笑,噗来噗去的,跟萝卜吃多了放气一样。

李薇一下子站直了,脸也不遮了,惊讶道:“您怎么能猜出来?!”

四爷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扶着炕桌指着她,道:“朕、朕听你说过,什么路边一娇俏的小娘子,穿白衣,头Сhā稻草,身边躺一死爹……”

什么死爹?太难听了,那是无辜被牵连的路人甲,充分证明了红颜祸水祸全家的第一个炮灰。他,开启了恐怖片的续幕。

她一直觉得《梅花烙》应该是个恐怖片,片名就叫《梅花山庄》。白吟霜绝对是来报仇的,两家被她祸祸的一个都没剩。

这时就应该宋提刑出场了。

四爷听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拉她坐下:“给朕说说这个戏。”

李薇就绘声绘­色­的说起来。

四爷听得不停的点头,然后说她‘编得不错’,跟着就安慰她‘朕不会把咱们的额尔赫嫁给这种人家的’。

“朕的公主,就要快快活活的。那驸马要是敢纳妾,朕先活剐了他!”他这么说。

李薇羡慕死了!

她还真相信四爷绝对能做到。

那个温宪公主的额驸,前两天,没了。

因为他身上还担着差事呢,所以四爷十分‘悲恸’的加恩,说他忠臣啊忠臣,温宪公主以夫为贵,自然又贵了一重。

舜安颜在佟家安生过了十几年,被四爷拉出来派了一次差事就这么‘因公牺牲’了。

太后也‘悲伤’了好几天。

果然当女儿比当妻子好啊。李薇十分羡慕。想想看,要是李文璧是皇帝(昏……君吧?),四爷是她的驸马,那他就谁都不能找了哈哈哈哈哈!

四爷见她自己想一会儿就突然乐起来了,好奇的问乐什么呢?

李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遍。

——当然,她没说李文璧当皇帝。

她说的是‘当爷的女儿好幸福啊,好羡慕,下辈子我要当您的女儿,不嫁给您了’。

四爷就笑,把她搂过来道:“那朕就封你为固伦娇娇公主。朕捧在手里的娇娇儿,来,喊声皇阿玛来听听?”

李薇表示这算什么?

当即伏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的唤了声:“皇阿玛~~”

四爷清了清喉咙,把她推开道:“好了,想当公主还不容易,朕日后都叫你公主,朕的公主,好吧?”

李薇起身冲着他端正一福:“谢皇阿玛。”

被他一把托起拉到怀里,一手高高举起对着她的PP,故意虎着脸道:“还没闹够?”

高举轻拍了几下后,他把她放在膝上,复杂的看着她说:“如今都快管不住了,真托生成了朕的公主,那可真要了朕的命了。”

343、较真的四爷 ...

新年过后,虽然外面的雪还没有化,宫里已经染上了几许春意。

毕竟先帝已经走了一年了,守孝这个事也不可能强迫大家一直坚持到底。也就是四爷的养心殿因为有他在,还是青蓝黑白几­色­外,别的地方的宫女们已经开始憋不住悄悄用红头绳了。

这都是人之常情,四爷也没不近人情到连红头绳都不许宫女们用。于是手帕、袖口、领口等处也都渐渐见了红­色­。

原本宫女的服制是春夏穿蛤蟆绿,秋冬穿土褐,当她们年轻水灵时穿这种颜­色­也压得住,可当年老之后就被衣服衬得跟村姑似的了。

女人天生爱美,所以在李薇发觉的时候,她喜欢的镶边已经开始在宫女中流行起来了。

一开始只是悄悄的在袖口领口纹几条线,然后就变成了各种碎布头的废物再利用。宫中的针线房也是紧跟潮流,今年送进永寿宫的春装里就有不少取才于宫女们的智慧。

李薇就看到一件衣服上的镶边是用花布拧成绳再镶上去的,看着确实别致得很。

她穿着这一身给四爷看,他就说这衣服做得好,让赏针线房的嬷嬷,问清是个年轻的绣娘后就让拨到永寿宫去了。

“让她领着你那里的针线房,做点小物件。”他道。

绣娘进永寿宫后过来磕头,改名为玉线,领着一等宫女的月例:四两。玉线的手确实灵巧,进来没两天就给她和额尔赫各做了一双鞋,其它像手帕、香包一类的小东西更是数不胜数。

李薇让她别太辛苦,年轻时不注意保养,年纪大了眼睛就该坏了。

玉线笑道:“这都是奴婢以前做的,费不了多少事。”

李薇也想跟她学学,现在她偶尔也会做一两样针线给四爷,他倒是全不嫌弃的用着,可也常常一拿到手里就笑,一边笑一边摇头的佩在身上。连玉瓶都悄悄跟她说:“主子,其实您结子打得最好,不如就专给万岁打结子用?”

她道扇结、玉佩结、辫结都打了两盒子了,够他不重样的用到明年。

只是想开发下新项目嘛。

玉线看到李薇绣的手帕后神情十分镇定,还夸她的配­色­好,特别正,说这种配­色­的本事是天分,像她就没有,主子果然英明神武。

然后就说线条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僵硬,这个也有个很简单的练习办法,就是绣水波纹。

水波纹就是以前看《包青天》时,展护卫大红衣服下摆的那种蓝­色­水波。

李薇觉得这个教学理论对头,这就是让她练弧线嘛。等练好了就不会线条僵硬了。于是她没事时就抱着一摞裁好的手帕练水波纹,练出来的成果全都塞给了四爷。

跟西六宫的春意相比,东六宫就还是秋风秋雨愁煞人。

从西六宫过去东六宫,就好像一下子又倒回到了隆冬时节。墙角的雪堆,宫女身上土褐­色­的棉袄,脸上不见一点脂粉,就连染指甲的都没有,耳洞也几乎都是用茶叶梗塞着。

虽然会让人的心情down下来,但还不能不过去。

总之,太后好像过了年之后跟四爷的心结就没那么重了。四爷还是老样子,太后大概是自己调节过来的?

大概也有舜安颜童鞋的功劳。

舜安颜童鞋挂了之后,出于对温宪公主的重视,李薇当然是第一时间奔到宁寿宫去‘安慰’太后了。

太后当然伤心的不可自抑。

最让李薇惊讶的是陪着太后一起伤心的还有惠、宜、荣三位太妃。

更不能不提佟皇贵太妃。

比起殿中太后等人脸上挂着泪,时不时的叹两句‘舜安颜是好孩子’这样的话,佟皇贵太妃虽然脸上没泪,还要应和着对太后等人说‘是他小孩子没福气’这样的话。

可陪坐一旁的李薇就觉得,佟皇贵太妃只怕是心里最不好受的一个了。

太后对舜安颜的追思一路从二月追到了四月,过了四七才消停了。李薇也终于得已不必再去东六宫。

承乾宫里,佟皇贵太妃沉默的跨过门槛,屋里侍候的宫女是年后才拨过来的,还不太会侍候,一见她进来就急忙迎上来:“给娘娘请安,娘娘可要用茶?”

佟氏刚从宁寿宫回来,话都不想说,只是摆摆手。

四个大宫女围着她,先侍候她把衣服都换了,正要洗漱解头发时,佟氏道:“不用麻烦了,说不定一会儿还有人来,我就这么歪一歪。”

她们就赶紧去铺床,服侍着佟氏小心翼翼的躺下。因为头发都没解,只是把钗环等取下来,可头顶的扁方和脑后的燕尾都没取下来。佟氏只能枕着高枕头侧躺在那里,看着就僵得不行。

宫女们都退出去,只两个屋各留了一个人听吩咐。

纱帐拉上后,佟氏才徐徐的吐出憋在心口的气。她知道东六宫里就没有不恨她,不恨佟家的人。她们现在就是想看她的笑话,看她出丑,让她难受。

该怪谁呢?

佟氏默默流泪,连呼吸都要放平放缓,不敢让侍候的宫女发觉。

佟家受了那么久的荣宠,佟家的女孩子压了先帝后宫的女人们一辈子,不能不让人家出出气啊。

先帝,万岁。您当年可想到如今了?

佟氏心里明白,先帝是想不到的。不但先帝想不到,连佟家也想不到。他们把她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各自都得了好处。哪里管得到她们的死活呢?

佟家三个女孩子,前两个早夭,轮到她的时候,只怕就是在这宫里熬到死吧。

永寿宫里,李薇一回来还没换衣服,张德胜就来请了。

她一想在哪里换衣服不是换?­干­脆直接这样去了养心殿,到了那里再换衣服洗漱。收拾停当出来,四爷也从前头过来了。

“太后如何?”他一进来就问这个。

李薇就道:“还跟之前一个样。不过瞧着气­色­是好些了。”

四爷就放了心了,让她平时多去宁寿宫看看。“朕这里事情太多,太后有时有事也不好跟朕说,你去了听说了或看出来了,回来告诉朕。”

虽然每天都要去看一回,但太后现在待他比在永和宫时还要客气。客气来客气去,让他心里更像是憋了一团火。撒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也不想老是跟太后闹别扭,呣子二人就算不能亲亲热热的,但也不必客气得连话都不敢说。

他说完,握着李薇的手叹了口气:“这事朕一个旁人都信不过,只盼着素素为朕分忧了。”

李薇心知四爷是想关心太后,又不想做出跪舔的姿态来,要润物细无声。太后那边估计也差不多,就算想让四爷关心她,也不愿意这关心是她要来的、求来的,她要的是发自内心的。

李薇表示她侍候四爷这么多年了,小意思。

于是今天跟四爷说太后那边屋里有面屏风从去年摆到现在,看着都旧了。

四爷晚上过去就不经意的说这屏风老见皇额娘摆,想是心爱的,就是看着有些陈旧,不如儿子使人抬出去换个框?

太后笑着不用这么讲究。

四爷就让人抬走了,跟着再抬进来一面新的说先摆着。

第二天,李薇再跟四爷说太后那里的一应供给都是最新鲜的,但看起来太后不喜鲜果,更爱蜜饯。

晚上四爷就说御膳房那里新制出了好几样蜜饯,带来给皇额娘尝尝。

太后挺有兴趣的一样来了一口。

四爷就道日后再有新的就先给宁寿宫送,也让太后尝尝鲜。

再来,李薇悄悄告诉四爷,太后其实也喜欢新鲜漂亮的衣料,只是现在她们都是寡­妇­(这句她是用意会让四爷明白的!),不能穿得太鲜亮。

四爷这回为难了,问她这要怎么办?

李薇最理解,她以前在街上看到漂亮衣服,就算穿不成也会买回去,挂在衣柜里看看也舒服啊。

她就跟四爷说:“您只管给,摆在箱子里看着也好啊。”

四爷笑:“哪有这样的?”

李薇严肃认真的表示听姐的没错。

四爷就真的把今年新贡的布料挑出一成送进了宁寿宫。

当晚,宁寿宫里太后真的笑开怀了。

四爷都看愣了。

宫女们两两一组的把一匹匹布料全都展开给太后看,太后叫近细观,四爷就在一旁像百科辞典一样把这布料的产地、品种、类型、织法等一一详细背一遍。

李薇在旁边都听囧了,这要不是他特意记下来的,那就是他过目不忘。

问题是记这个东西有用吗?怪不得有人说天才其实也很辛苦,因为他们记到脑子里的东西有很多都不是故意记的,脑子反应就这么快没办法(好拉仇恨)。

现在她能理解了,四爷记布料又不能去卖布料,记这匹料子适合当裙子,那匹料子适合夏天用,等等,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天晚上,四爷在宁寿宫耗了很久,卖弄的也就是布料百科。这种­干­巴巴的话题让他讲得像上课,太后却一直含笑的听得津津有味。一直到九点,方姑姑笑着进来催太后睡觉,凑趣道:“娘娘见着万岁了就想多说两句,您明早能睡懒觉,万岁可没处补眠去。”

方姑姑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四爷被她打趣也只是笑笑没计较。

——平时哪个太监宫女敢打趣他试试,那都是嫌命长的。

太后还没说话,李薇先笑得咧了嘴,她就坐在四爷对面,是以他看到也被逗笑了。笑是最传染人的,太后在上首就埋怨方姑姑:“瞧你,把他们逗得连话都顾不上说,只会笑了。”

知儿莫若母,方姑姑是想替太后在四爷面前表一功,说说太后平时多掂记他。心是好的,太后自然要救一救她。

皇后坐在李薇前头,闻言也跟着笑,却是指着李薇道:“依儿臣看这事不赖方姑姑,都是妹妹的错。”

李薇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你一天不坑我就难受是吧?

不过这种小绊子她现在解决起轻松惬意!

李薇笑着起身,端端正正的对太后一福:“是,都是我的错,皇额娘您可千万别怪方姑姑。”说罢扭头看四爷,刚才皇后说完,这位爷的脸就往下拉了。

“不信您问万岁?”她就手指向他。

太后在上头笑得直摆手,对四爷说:“快把她扶起来,皇额娘不怪你。”后半句是对李薇说的。

四爷得了太后的话,真的起身过来扶她。

李薇哪敢让他扶?一搭手就直起了身,再对他一福就回座了。坐回去后正对着皇后扭过来,她绽开了个特别灿烂的微笑:呵呵,气死你。

等回到养心殿,四爷拉着她笑道:“朕看到你对皇后笑成那样,是故意气她的吧?”

李薇轻轻瞪了他一下:“就是故意的。”

四爷笑着叹了下,抚着她的肩柔声说:“朕又没生你的气,她老找你的事,朕都知道,平常你的委屈不少也都没跟朕提。再碰上就跟今天似的顶回去。”皇后就爱拿小事恶心人,真跟她计较起来反倒是自己没理,既然这样她能恶心过来,人也能恶心回去,看谁恶心得过谁。

“我知道。”李薇道,她早就不会忍气吞声心害怕了。

她现在是忍气吞声休害怕。

她就这么哼‘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着我小红娘你就能见到她’,四爷听她从进屋哼到两人上床碎觉,忍不住让她接着往下唱。

李薇特纯洁的冲他眨眼:“后面我不会了。”

她知道四爷有种强迫症的毛病,他就喜欢事情圆满完整,从中间开始,他就要既循到头,又要追到尾。

上次那个喜儿的戏本子,他摔了之后还是找时间拉着脸翻完了。

以前吧,她很少跟四爷同看一本书,也不知道他有这个毛病。现在发现后真是觉得这种人不成功就没天理了。看个戏本子都要有头有尾,­干­别的肯定更不会半途而废。

……不过她今天这么做是不安好心的。

哼哼哼。皇后给她使绊子凭什么啊,她­干­嘛就要让着她呢,这还不都是他弄的!

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一切都是社会的错,但还不兴她迁怒了?

李薇也不知道自己接受了快二十年,怎么现在反倒开始心气不平了。但她就是想拿他出出气。

果然四爷第二天就把《西厢记》给翻出来了。

红娘的指向­性­太强,他这么快找出来也不奇怪。让李薇没想到的是,这本《西厢记》是四爷年少时的读物。

他让苏培盛等先从库房里把以前的书都抬出来,见存书太多,一箱箱翻一遍就为找一本书太浪费功夫了,看天晴日好,索­性­晒书吧。

于是李薇就把永寿宫和翊坤宫前的庭园给借出来,让四爷晒书。

四爷摸着哪本书都能说出一番来历。

从四爷的回忆里,她知道了他从小的阅读兴趣是逐渐发展起来的。一开始是什么都看,先帝鼓励他们读书,也不拘束他们哪些能读,哪些不能读。所以四爷的阅读范围很广。

至少他为什么会对修仙修道着迷,是因为《老子》一书。

在四爷的话里,先帝在早年跟他们一起读书时,常会时不时的摘出书中的一句语句让他们说说感悟。他们说完,先帝再说。长此以往,几个阿哥的思想就越来越向先帝靠拢。

《老子》一书中‘与民休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省苛事,薄赋敛,毋夺民时’等,先帝十分推崇。

前明倒台的经验,满清要全部吸收进来。

四爷深以为然。

所以在四爷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道教的火种(不对)。而因为由汉至今,黄老的学说发扬的十分光大,四爷从幼年时就追看至今,越看越喜欢里面清、正、本的指导思想。

李薇深深的觉得四爷要不是当皇帝了,日后说不定会也写个什么道藏、本经来讲述他对道教的理解。

终于,《西厢记》翻到了。

四爷轻轻拍打着书面上的积尘,封面上的颜­色­都有些旧了,他也不敢翻开,怕书线散掉,嘱咐跟在一边的苏培盛记得让人给这些书换线,有糟污的书页记得重新抄录。

然后,他又拿出一本《会真记》,李薇‘?’了下,他解释道《会真记》是《西厢记》的前身,后者脱胎于前者。

李薇接过来翻看。

再然后,他再拿出一本《西厢记诸官调》,说这是宋人写的西厢记,十分难得。

李薇再接过来翻看。

再再然后,他再再拿出来一本,李薇不由得问:“这是宋之前的人写的又一本《西厢》?”

他说不是,他说这是《会真记》作者元稹的生平和诗作。

李薇:=口=

看个戏本子还把作者的祖宗八代都挖出来?四爷您追本溯源的成果太吓人了。

等两人回到屋里,就着­奶­茶与红豆酥、炸鹌鹑蛋和麻辣锅巴,四爷绘声绘­色­的跟她说起《西厢记》其实是作者元稹早年的一段风流公案。

当然最后他抛弃崔莺莺娶门当户对的老婆了。然后这段风流旧事就一直留在他的心里,最后就成就了文学历史上的一枚瑰宝。

李薇还真不知道,她以为这就是又一个大家小姐私奔穷秀才的YY故事。

“搞了半天,这个张生是个坏人。”她脱口而出。

四爷说了半天口­干­,饮了口茶道:“怎么说他是坏人?”以素素的一贯想法,该是这元稹是坏人才对。

李薇就说两人都坏,坏得虽然不一样,但充分证明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话一出,四爷‘嗯?’的一声就虎了脸,放下茶碗,把嘿嘿笑着要躲到外头给他换壶茶的素素给扯过来箍到怀里,严肃道:“说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李薇马上柔声细语的说:“我这说的都是别人,胤禛最好了。”

四爷冷笑,照着她的PP打了两下,“当朕不知道你在心里是怎么骂朕的?”说完就见素素心虚的瞪大眼,一脸‘你怎么会知道?!’的样子。

原来真的在骂朕。

四爷认为这必须要说清楚了。

外面,苏培盛隔着门问了句:“万岁爷,该用午膳了。”

屋里传来四爷的话:“先等等。”

苏培盛应下准备走,就听屋里贵妃说:“等等!”

他再站住脚。

贵妃不吭了,万岁也不吭了。

苏培盛站了一会儿自觉有些傻,侧耳细听。

只听里面贵妃正把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先用膳,用完膳再说嘛……您不用膳我心疼啊……其实我也有点饿了……弘昤都好久没见您了……”

万岁道:“朕不饿……这里有点心……朕今早才见过弘昤。”

贵妃嘤嘤嘤的小声哼哼,一听就是又扎在万岁怀里了。

万岁带着笑道:“今天不说清楚了,朕怎么都不会放你出去的。”

苏培盛心道,得了,膳也备着吧,主子们一时半刻是没空出来用了。

他悄悄退后,甩手往外走去。

344、失眠

转眼就到了夏天,知了叫得人心烦。

八爷的书房里摆着冰山,以往他从不曾在意过这个,如今却知道每天府里的冰山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现在只有他和郭络罗氏的屋里有冰山了,两个孩子夜里热得睡不着,个个背上都是一层痱子。涂上药不等好又会起一层,层层叠叠,让孩子们难受的直哭。

何焯见八爷看着冰山出了神,道:“爷,蒋陈锡已经被投进刑部了。”

八爷嗯了声,道:“蒋家就没想想办法?”

何焯笑:“怎么会没想办法?蒋廷锡都快把京里各府给踏遍了,怡亲王府就去了不下七八回。”

蒋家也算是满门官宦。其父当年在开封主持乡试时没了,卒与任上,先帝褒奖。蒋陈锡自己是进士出身,苦读出来的特别受文官的待见,蒋父当年也算是留下不少香火情,又有先帝在上头保驾护航。

蒋陈锡于是一路顺风顺水。

无奈现在天降横祸啊。

八爷笑道:“屺瞻的门也要被踏破了吧?”

何焯一笑,并不否认,道:“学生与蒋廷锡有同年之谊啊。”

八爷起身在屋转了一圈,何焯道:“蒋廷锡现在就像个没头苍蝇,各处都求了。但肯接的人不多,细数起来也就佟三爷府上松了口。”

佟三爷,隆科多。

八爷摇头,道:“枕头风啊。”

何焯道:“这枕头风吹得好了,未尝没有用。”说着,他指了指紫禁城。

八爷自然听懂了,只是皇上的后宫里现在寡淡的很,二十年了也就一个贵妃。

贵妃……

八爷笑了,对何焯道:“屺瞻何不指点蒋家一条明路呢?”

两日后,永寿宫,李薇听常青说的时候都想说‘搞错了吧?’,她招手让人把请见牌放下。常青就把托盘往炕桌上一搁,她低头一瞧:

轻车都尉,臣李文璧,叩请贵妃吉安。

确实是李家的请见牌子。

李薇道:“请人下午就进来吧。”常青领命而去,剩下的请见牌子都不必看了,全都退回去。

李家会有什么事呢?

晚上,在养心殿东五间里,四爷看她不停的搅着面前碗里的粥,一碗粥都叫她给搅成稀糊涂了,看着实在伤眼,就按住她的手道:“这是怎么了?”

李薇惊觉才停了手,四爷道:“给她换一碗。”

看她这回乖乖吃饭了,可头都快低头粥碗里了,眉头也皱成了川字。到底有什么为难事?

等到用过晚膳,四爷今天没去读书写字,反而拉她一同坐下,问她:“今天下午你家里人不是来见你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李薇犹豫道:“……有人给李家送了两千亩地。”

送也不怕,李家是自从四爷登基起就一天都没少过送礼的。而且李家得了爵位后,还要赐宅子。不搬就让李家附近的民居都迁走,好给李家腾地方。街里街坊的,李家做不出逼人夺宅的事,已经搬了家。

新邻居相处起来也不难,现在敢给李家脸子看的还没几个。只是李文璧和觉尔察氏都不在京,李家在外面说的是家里大人都不在,他们是什么事都不管的。

也算是平安无事吧。

结果就来人送礼了。

这送礼这人还不能推。

四爷倒不意外有人去撞李家的木钟,他就问是谁送的让她这么为难。

一般二般的人,她早就直接告诉他了。

李薇苦笑道:“佟三爷家里那位宝贝,李四儿。”

不是李四儿亲自登门,而是她的人拿着隆科多的帖子领着人去的。李家一见承恩公府的牌子,再看到隆科多的名帖,立刻就大开门把人迎进来,客气得很。来人介绍自家是蒋家人,扯了一堆云山雾罩的东西,然后把东西留下就走了。

“礼倒是平常东西,两个百年好参,一对宋青花梅瓶,最妙的是这梅瓶中还有酒。窖藏几百年的美酒。这份礼平常拜访绝对不薄了。”她道。

李檀的先生曾经指点过李家,说是送来的礼物看着不重的尽管收下,只要不是求事的,平常拜访不能太冷淡了。李家现在宫里就一个贵妃,想立起来就不能做孤臣。

“结果,酒瓶底下就是地契了。”李薇是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她更犹豫,这事跟四爷说他能信吗?

就算是她,在那一瞬间也是浑身发寒。万一,万一真的因为她在宫里,李家人起了野心了怎么办?她离开李家都二十年了,一日比一日跟李家更形疏远。弟弟们都大了,各自成家后,真的不会变吗?

她盼着他们不变,但却不想自欺欺人。

进宫来的是佟佳氏,说起这个事时虽然惊惧,但也有一丝兴奋在里头。

李薇真害怕啊。

这世上最诡秘的就是人心了。

就算原本亲密的一家人,若是突然有天中了彩票,再亲密的兄弟姐妹之间也不可能和谐如初。

就算她对李苍他们有信心,他们的孩子呢?

地契放在一个不起眼的匣子里,厚厚的一摞。

四爷简单翻了翻,果然全是山东的良田。除了地契还有一些身契,都是卖身为奴的百姓,看这在官府记档的时间就是在雍正元年。

早在听到是蒋家来人时,他就心里有数了。

放下地契,他一抬头就见素素坐得离炕桌很远,她看匣子的眼神就好像这是个可怕恶心的东西。

他合上匣子让苏培盛拿走,敲敲桌子:“素素。”

她抬头,他冲她笑,伸手给她:“过来朕这边。”她搭着他的手,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

一投到四爷怀里,她就不自觉的长叹了一声,好像累极了躺到床上,扑到棉被里一样。四爷的大手用力的搂着她,在她的背上来回抚摸。

“素素不怕,有朕在。”他道。

李薇整个人都投到他怀里了,几乎是搂着他的腰躺下来的节奏。

她找不到话说。替李家背书?表白这一切都跟她无关?她什么都不想说,。

她闭上眼,像睡着了似的躺在他怀里。

四爷像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下不停。

他淡淡的笑了,这件事在他看来简单至极。李家或许会渐渐骄傲起来,但这跟素素都无关。他深知她有多么谨慎。这么多年了,最近才渐渐有了点小脾气。

什么时候她要是敢拍着桌子跟他对吼,他才要高兴呢。

这世上敢冲他吼的人已经没几个了。外面的朝臣吼,他就猜他们是不是为了青史留名。底下的兄弟,会咬人的不会叫,他要防着,会叫的也未必就不会咬人。

宫里的女人也是各有各的念头。

素素却好像一直都过得十分小心,好像她的命不是自己的,是拿在别人手里的。有时她看过来的眼神,好像他下一刻就会让人要了她的命。

所以,她一点怨言都不敢有。

他想让她知道,现在没人能要她的命了。有他在。

他也不可能要她的命。

捧着、护着、宠着。这么多年来,他小心翼翼的把她圈在怀里,一晃眼就是二十年。

他轻声道:“素素,朕知道这是谁搞得鬼,知道这跟你、跟李家都无关。”

“你不用担心。”他的大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抚摸着,这么说。

李薇的眼睛突然十分酸涩,她埋在他的腿上蹭了蹭。

四爷轻轻的拍了她一下,笑道:“又作怪。”

李薇直起身时眼睛还是红的,“爷,这事就归您了。”

四爷含笑点头:“归朕了。”

她想了下道:“我不敢说李家真的会一直都这么清白无事,或许哪天,下一回,他们就会在外面惹事生非,或者是李家的下人,或者是李家的孩子们。”

四爷平静的听着。

“如果真有那一天……”李薇嘴­唇­抖着说,“臣妾求万岁留他们一条­性­命。”

她起身,恭敬而端正的跪了下去,磕头。

四爷在上首看着她磕下这个头。

等她磕完,垂首跪着时,头顶上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跟着伸下来一只手,她的眼眶又湿润了,眼泪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那手又往前伸了下,她才敢搭上去。

四爷有多么的嫉恶如仇,她是最清楚的。她嫁他这么多年,自许清正。到头来却还是想为家人求一道免罪符。

她曾经因为乌拉那拉家频频来找皇后而嘲笑他们家看不清。原来事到临头,她也不可能看得开。

在她求四爷的那一瞬间,她想的确实是‘四爷这么宠爱我’,所以她才敢求,才敢开口。她之所以一想到就开口,就是因为她还想要是过几年,她真的老了,失宠了,那时再求就来不及了。

佟佳氏的改变让她心惊。让她不由得去想,李家其他人是不是也变了?

如果她还在王府,四爷还没有登基,李家还住在胡同里。这一叠的地契只会让佟佳氏惶惶不可终日,绝不会得意自满。

可现在四爷当皇帝了,她成了贵妃,李文璧得了轻车都尉的爵位。

但给佟佳氏自信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李薇生的四个儿子:弘昐、弘昀、弘时、弘昤。

当他们还是王府阿哥时,日后成就极为有限。京里别的不好说,龙子凤孙是最不缺的。佟佳氏自己还姓佟佳呢,又值什么用?

但成了皇阿哥后,他们的未来一下子就变得不可言说了。

……万一,李家真有那个造化呢?

佟佳氏所期待的,正是她所担心的。

正如皇后舍不掉乌拉那拉家一样,她也同样不可能把李家撇开。

以前,她怕李家受她的牵累。

现在,她开始害怕李家把她拽入深渊。

“唉,素素啊。”四爷的叹气声把她给惊得回了神,抬头就见他是一张哭笑不得的脸。

“哭什么呢?”他伸手给她把眼角的泪擦掉。

“怕什么呢?”他把她搂到怀里轻轻笑着说,“这是朕的天下,朕说你家人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就不会收回。”

李薇才要开口,他笑了下,道:“你真以为有傅敏看着,你家里会有事?”

“你阿玛的脾气朕都清楚,你那几个兄弟有你阿玛看着,出不了事。”只要李文璧站得稳,他就会管束他的儿子。

“至于李家第三代,还有李檀呢。”有李檀在,李家第三代执牛耳者非他莫属。这个由他看过几年品­性­的男孩走不了歪路。

“……”李薇整个人都傻了,呆呆的看着四爷。

四爷好笑道:“你的母族,弘昐他们的外家,朕怎么会不­精­心?”

“退一万步说,李家真的犯罪待死。”四爷轻飘飘的说了句险些让她又跪下去的话,“朕应了你,饶他们一命。”

他看着她呆滞的样子,故意道:“要不要朕写成圣旨交给你藏着?”

李薇赶紧摇头,虽然现在脑子还糊成一团,但至少基本反应还在。

四爷大笑。

可是等晚上躺下之后,她却后悔刚才没有点头!

点头就好了!

有圣旨在手比那句空话好得多啊!

她当时绝对是脑子进水了!

真情固然可贵,但口头承诺绝没有写下来的更靠得住。

不过她又想,四爷要真是想要李家人的­性­命,她就是那时把圣旨拿出来也没用,因为世上有更多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

所以她当时的反应对头。

那是在侍候四爷多年后最正确的条件反­射­。从他的话里,直觉推断出他想要得到的回应是什么。

她轻轻吁了口气。

多少年来,她第一次失眠了。

345、求情

失眠一夜后,李薇起来时已经打定了主意。

李家不能不管。几个弟媳不说回炉重造,也需要给她们紧紧弦了。

玉瓶看她一起来就脸­色­很不好看,当即话也不敢多说,一味服侍她更衣洗漱。

“简单点就行了。”坐下梳头时,李薇道。

“是。”玉瓶就捡了根大钗,几对花簪,剩下的都收到了一边的妆盒里。

这时,张德胜在门外探了下头,给玉瓶使了个眼­色­。

李薇从镜子里看到了,示意玉瓶过去。

玉瓶放下梳子出去,跟张德胜两人到外头说。“什么事啊?”她略有些不耐烦,主子眼瞧着心情不爽快,这人还没事找事。

早年是玉瓶看张德胜的脸­色­,现在全倒过来了。

张德胜连连点头哈腰的,扯着她道:“好姐姐,没什么事我哪敢打扰你侍候贵主儿啊?是这么回事,我师傅早上走之前嘱咐我,只要贵主儿一起来就赶紧给他送信。这不,你先让贵主儿多等等,说不准就是万岁有什么吩咐呢?”

这还真是。

玉瓶见确实是正事,就对他一福道:“刚才是我冒犯哥哥了,哥哥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张德胜哎哟哎哟道:“瞧瞧,外道了不是?咱们可是一家人,从宫里到府里再回到宫里,这份交情跟别人不一样!妹子不过是跟你张哥哥撒个小脾气,你张哥哥还能跟你认真?”

刚才是姐姐,现在就成妹子了。

玉瓶也不跟他多缠,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给他两分面子买个清静。

她再一屈膝:“那我这就先回去侍候主子了?”

张德胜赶紧让开道儿:“您请,您请。”

玉瓶回去后,李薇一听她这么说,本想赶紧回永寿宫好安排事体,此时也只好道:“那就晚点再回去吧。”

只是她现在留在这里心神不定的,太难熬了。

她发现她也快跟四爷似的了,有什么事只要想好了就要赶紧着手去办,慢一刻都跟要杀了她似的,急。

索­性­没让她等太久,不过一会儿,苏培盛就回来了,身后还带着一长串的人。

李薇见他们人人都端着膳桌,愣了。

一大早的就赐宴?

苏培盛笑道:“万岁想着贵主儿呢,一早就让奴才盯着,看贵主儿起来时正好能用。贵主儿请吧。”

四十八道菜,三十六样点心,十二道羹。

道道上都是金线红签。全是御膳。

苏培盛也不走,他还要看着贵妃用完后好回话呢。当下,他便恭敬的侍候着贵妃上坐,侍膳太监们把膳桌举上来,摆到桌上,打开盖碗,一道道御膳算是这才露了脸。

刘太监身边的小路子就跟在苏培盛身后,如今他也是戴灰­色­的帽子了,说不定哪天也能穿上孔雀呢。

他此时就一个箭步上前,先打一千自报家门:“奴才御膳房小路子侍候贵主儿!”

苏培盛被他挤得一个踉跄,险些栽下去,见这小子冲着贵妃恨不能把腰给弯折了,他就特别想冲着他的屁|股上来一脚!

小路子笑呵呵的,比着桌上的菜道:“贵主儿您瞧,这些都是我师傅刘宝泉特意给您做的呢。”

他师傅已经有几年没亲自下厨了,不过只要是李主子点的膳,他师傅就是在大树底下擎着茶壶哼小曲呢,也要马上起来洗手侍候。旁的就算是长春宫的单子,师傅也只是盯着别人做罢了。

李薇微笑了下说辛苦你师傅了,然后让玉瓶赏他。

桌上的菜确实都是她喜欢吃的,虽然她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可一大早的赐下这么一大桌的御膳,还怕引人注意让她在东五间吃完再回永寿宫。

这是四爷的心意。他知道昨天李家的事让她不舒服了,他体贴她,关心她,想让她高兴。

就冲这个,她也要好好的把这桌膳给用了。

……当然,吃完是不可能的。

养心殿前殿,苏培盛悄悄进来就被四爷看到了,他放下手里的笔,端起茶,苏培盛赶紧过来

“贵妃用得香吗?”他道。

苏培盛笑道:“贵主儿喜欢着呢,刚才还把没用完的点心都带回永寿宫了呢。”

——吃不完,兜着走。

四爷一下就笑了,道:“几样点心?”

苏培盛道:“共三十六样。”

四爷摇头:“那么多吃不完不就不新鲜了?去永寿宫说一声,点心还是要吃新鲜的,那些吃不了的都赏人吧,明日起朕日日让人给她送。”

苏培盛躬身道:“是,奴才这就去。”说罢看四爷没其他吩咐了才退下,直接去永寿宫。

张德胜在前殿后门那里等着他,一看他师傅点人出去,忙跟上道:“师傅这是往哪儿去?”听说要去永寿宫,他赶紧说:“怎么好劳动师傅?您这里多少大事呢,不如让徒弟去得了。”

苏培盛切了声,道:“什么大事?侍候主子就是大事。”虽说他这种大总管做传话的小事有些丢份,一天恨不能往永寿宫跑个两三回的,可万岁爷亲口吩咐的差事,叫他让给别人,他也不乐意。

永寿宫里,李薇刚回来就把玉瓶叫进来,道想让她去李家。

玉瓶说:“那奴婢下午就去?”

李薇摇摇头,道:“不是让你去李家转一圈,是想让你在李家待上几年。”

玉瓶一下子就愣了。

李薇怕她不高兴,所以才特意屏退左右,只留她一个人说悄悄话。她握着玉瓶的手,恳切道:“你跟了我这么久,是我心里最信重的人。这事我想来想去,交给别人都不放心,只能交给你。”

照四爷说的,男人中上有李文璧这个阿玛当定海神针,下有李檀在第三代里起带头作用。他认为这就万无一失了。

可见在四爷眼里,李家的男人们都看住就没事了。佟佳氏等人根本就不在他的考量之内。

但李薇是女人,她不可能小瞧女人的作用。

她也明白,如果佟佳氏她们真的出了事,四爷很可能会让她先示意李家人,再往后就敢直接赐女人了。

这一点都不奇怪。

在四爷的思维定式里,老婆不好换一个是非常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

但,佟佳氏等人都已经跟李苍他们生儿育女了,到时换个老婆简单,换不了人心啊。真到那时,李家就真安生不下来了。

李薇不想让事情真发展到那个地步,最好的办法就是防患未燃。

玉瓶跟在她身边多年,对她最了解,也最知道她的心意。她希望李家如何,玉瓶肯定能让李家明白。

至少,能让佟佳氏等人明白。

李苍等男人不用管,玉瓶去就是扎在后宅管佟佳氏等人的。

打消她们的野心,让她们规规矩矩的,不要给她和弘昐他们找事。

玉瓶犹豫起来,李薇道:“再有,现在宫里的规矩还不算太严,让你出去还简单点。你的年纪也大了,我以前给你挑好的人,这次出去­干­脆就直接把亲成了,生了孩子再养几年,等李家那边能让人放心了,你再回来。”

玉瓶当时开府时跟出去就已经消了宫籍,现在回来,李薇多了个心眼,一直没把宫籍给她记上。她想的就是尽快把玉瓶和玉盏都送出去成亲,生了孩子回来后再记成嬷嬷就行了。

一旦记上宫籍,那出来进去就不由她做主了,宫规森严不是假的。

主要还是四爷当皇帝当得太突然了,她原本就打算去年让玉瓶和玉盏都成亲的,玉烟她们也都刚好生完孩子能回来顶用了。

结果现在是玉烟他们不好进来,玉瓶他们不好出去。搞得她人员不凑手,手忙脚乱的。

“现在玉烟她们也该回来了,正好你出去也不用­操­心。宫里的事大概也都理清了,我原本就打算今年放你和玉盏出去,一个上半年,一个在下半年,嫁妆都给你们攒着呢,就放在原来咱们府上的庄子上,你回去后只管使人去拉就行了。”

玉瓶想了想,肯定道:“既然主子这么说,奴婢就出去了。李家的事,主子只管放心,有奴婢在,一定给主子办得妥妥当当的,一点都不叫主子­操­心。”

李薇心里这块大石才算落了地。

玉瓶在她面前软,在外面可硬得很,手段、心机都不缺,最要紧的是她的忠心可贵。

李薇还赏了她几件钗环如意等。就像电视剧里某大臣拿着块皇上的玉佩一举,外面呼啦啦跪一大群。她的手镯头钗如意什么的,也能唬唬人。

养心殿贵妃之名,喊出去也是响当当的。

收拾整理安排事体,玉瓶要走时已经又过了七八天。她让玉瓶直接去李家,因为照她的安排,玉瓶就是她派到李家的管事大嬷嬷,打的招牌自然是宫规森严,怕家人不清楚犯忌讳,所以让玉瓶来教教她们。

也亲手写了封信让带给李苍,告诉他让李家好好照顾玉瓶,说放她出宫成亲生子,日后还要再接回来。玉瓶就在李家发嫁,嫁完人还照旧回李家当差。盖因玉瓶进宫方便,她就靠玉瓶跟李家传话云云。

所说种种,都是让李苍把玉瓶当回事。玉瓶不是她给李家使唤的嬷嬷,她从头到尾都还是宫里的人。出宫嫁人,让李家照顾都是为了结人情。教导李家也是她的意思。

还有,日后家里孩子们的前程都不可说了,男孩们自然有李苍他们管着,女孩们就都交给玉瓶了,佟佳氏等人也要小心供奉玉瓶,多听玉瓶的劝诫,切记自作主张。

送走玉瓶后,李薇特意跟玉盏说,等玉烟回来能上手了就让她也出宫嫁人,再多捱几日吧。

“都是我耽误了你们。”李薇十分后悔。先是她接连的生孩子,东小院一直都离不了人。再有,她只用玉瓶等人,不肯用新人也限制了她们的出路。早年要是她肯多提拔些人上来,玉瓶几个早就能出去嫁人了。

玉盏虽然一直被玉瓶压在下头,可在她的屋里也是第二号人物。

此时就笑道:“主子千万别这么说。我跟玉瓶最熟,我们几个都是一样想的。比起嫁人来,我们都宁愿在主子身边侍候着。”跟主子说的似的,她们先把生人推上来,然后就为回家嫁人生孩子?等回来后主子身边早没她们的位置了!

她们这辈子,不管是过丈夫,过儿子,还是过主子,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过得好,过得舒心自在。那到底是先熬半辈子侍候丈夫一家老小,再熬半辈子跟儿媳­妇­抢儿子?

就比如现在,她和玉瓶出去那也是风光大嫁。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各家都抢着要呢。就算她们生了孩子回宫接着侍候,家里的男人也绝不敢讨小。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了。

她和玉瓶从来都没后悔过侍候主子。

当奴才的,主子好她们才好。就跟宁嫔身边的玉指等人,钮钴禄贵人那里的参花和桥香,这次出宫不都争先恐后的出去了?

主子不好了,她们才要另寻出路。这世上,谁都不是傻子。

养心殿里,十三笑着说:“去李大人家的蒋廷锡是蒋陈锡的弟弟,康熙四十二年的庶吉士,之后就一直留在翰林院当编修了,近年来修了几部书,也不算尸位素餐之辈。”

听到这人还修过两部书,四爷不太好看的脸­色­缓和些了,肯下苦功的读书人还是不错的。

“能找到李家去,也算他耳目灵通了。”四爷冷笑道。

十三道:“他家是把京里能寻的人家都求遍了。李大人不在京,轻车都尉也不是什么贵爵,老实说臣弟也奇怪蒋家怎么会求到李家门上。”

顺治爷那会儿后宫里太皇太后的话还是顶用的,可康熙一朝后宫里就没一个敢出来指点江山的女人。京里的人家都清楚得很,要是李文璧是京官,能上朝也好说。可他人在保定,府里就留了两个还没出仕的儿子。虽然宫里有贵妃,可贵妃的脸在宫里管用,去刑部等地可没这么好使。

不然,李家人要真敢仰头挺脸的直闯刑部大堂,嚷嚷着咱们家有个贵妃。刑部的官员如何不好说,御史的折子就能把养心殿给淹了。

贵妃,光杆的贵妃有什么可怕的?李家统共也就一个四品的知府,放在京里这都不叫事。蒋陈锡二品大员,还不是说句话的功夫就倒了?

就算贵妃生的儿子多,都没出宫建府,辩不出贤愚,看不出前程。

先帝的儿子也多,京里是哪个皇阿哥都买账的吗?如早年的淳郡王,那不也是在京里当了多少年的小可怜?要不是新君封了他个郡王,现在过的肯定还不如康熙朝那会儿呢。

是阿玛当皇上还是兄弟当皇上,那都是两回事。

现在京里除了怡亲王外,其他皇上的兄弟早就沦为二等了。

贵妃生的阿哥想让人看在眼里,且有得等呢。

四爷让人把康熙四十二年的殿试名单找出来,打眼一瞧就笑了,扔到桌上指着让十三爷去看。

“你不用奇怪,蒋廷锡能找上李家,自然是有人指点的。”他道。

十三接过细瞧,上下倒也真找出来几个眼熟的名字,比如内阁学士汪灏,比如……他怔了下,道:“何焯?老八的伴读?”

何焯跟蒋廷锡竟然是同年。

他摇头笑道:“怪不得。”今天早上他没进宫前,万岁就让人问他知不知道蒋家给李家送礼的事。他当然是不知道的,匆匆进宫的一路上都在想,绞尽脑汁也想不透蒋家是怎么想起要走李家的门路的。

把蒋家的家谱来回背了七八遍也没找出跟李家有一丝丝搭界的地方。

搞了半天在这里。

十三不免摇头,四爷淡淡的道:“贵妃已经赏了人下去看着李家,这蒋家的事也不必再拖了,赶紧弄完它,省得再拖一拖,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

一个老八,一个隆科多。

四爷恨得实在是咬牙切齿。一个个都当他是庙里的菩萨,受香火听奉承?难不成都忘了,菩萨也有怒目金刚!

有四爷这句话,十三领命而去。刑部这里也不是故意拖时间,只是大家都是同殿为臣的,瞧见蒋陈锡这个样子,难免有­唇­亡齿寒之感。拖上一拖,说不定能有赦旨呢?万岁抬抬手不砍脑袋,判个流放也行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何况,佟三爷也亲自过来打过招呼了,还去看望了锁在刑部天牢里的蒋陈锡。蒋家人也送进来了银子打点,给蒋大人换了个­干­净敞亮的牢房,头顶上就有一道天窗,通风透气不恶心,一天有几个时辰还能晒晒太阳。

十三爷到刑部时,主事就赶紧去喊郎中出来,一面给十三爷上茶,殷勤道:“王爷到此是公事还是寻我们大人说话儿?”

十三端茶就口,是上好的碧螺春,他笑道:“是来公事的如何?寻你们大人说话又如何?”

主事见怡亲王和煦,更是凑趣道:“若王爷是公事,小的不敢打扰,若是寻我们大人说话,小的就跟着我们大人,寻机也能占些便宜不是?”

十三身怀圣意,但心知这蒋家银子使得足了,不知多少人乐意为了银子奔走,给蒋家通风报信。他不欲多生事端,是以用足了耐心跟这主事寒暄。

刑部郎中一见是怡亲王驾到,问清是从宫里出来直接过来的,忙让人先陪着,转头就去寻自家顶头上司。刑部侍郎接了郎中的消息,赶紧去问尚书大人,这要怎么办?

刑部尚书哈山是镶黄旗人,当了皇家一辈子的奴才,深知蒋陈锡这事不好办。若是还在先帝那会儿,高举轻放也是有的。可现在这位万岁瞧着倒像是个认真的­性­子,他就拿不准了。

一听怡亲王到,立马就让贴身长随把轿子备到刑部大堂后门处,他要溜之大吉也。

他嘱咐侍郎:“就说我这一时不在,请怡亲王多坐一会儿。”

这是打算把怡亲王给诳在刑部大堂里啊。

侍郎也不是­干­等着挨骂,替人背锅的人。一面殷勤着侍候尚书大人,一面道:“大人说得是,依我看王爷到此说不定是别的事呢。”

哈山脚下一顿,但凡有别的主意,他也不愿意得罪炙手可热的怡亲王啊。这不是急得没办法,先避过这一节,好让他去打探下看是什么情形吗?

他道:“怎么说?”

侍郎笑道:“王爷一到,铭仲就上去侍候了,这会儿正陪着怡亲王说得热闹着呢。”

哈山大喜,悄悄到待客那小花厅外头偷听,只听里面程文彝那厮逗得怡亲王哈哈大乐,果然怡亲王是来求他办事的?不是公事?

哈山心头大定,在外整一整衣冠,站在门口恭敬道:“刑部尚书哈山叩见王爷千岁!”

十三在屋里放下茶,心道终于把这老狐狸给引出来了,他脸上笑意未歇,笑道:“请你们大人进来吧。”

程文彝出去,哈山格外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道:“铭仲啊,一会儿别急着走,老夫与王爷出去喝茶,你也跟着一道去,啊?”

程文彝兴奋的话都不会说了,恭送尚书大人进去,转头就喊小厮快快沏茶来!

小厮也要奉承他,颠颠的捧着托盘过来道:“程主事,日后小的还要求您多多关照啊!”

程文彝摆出官派来,轻轻嗯了声,却抢过小厮手里的茶盘,一回头就弓背哈腰的亲自捧进去。小厮在外头瞧着,心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屋里一派肃杀。

程文彝带着笑,脚下轻快的进屋,拐过屏风后却发现怡亲王坐在上首,仍然挂着那副和煦的微笑,而坐在左下的哈山却面青似铁,低头皱眉。

程文彝哪敢多说?放下茶就溜了。

瞧着程文彝耗子一般溜走的背影,哈山心里恨得直咬牙!面上却只得对着十三哈哈道:“王爷所说的是……”

十三笑道:“我说的,自然是万岁的意思。”

哈山赶紧起身,坐都不敢坐了。

十三道:“大人不必紧张,万岁也知道你们现在为难,个个都来撞钟求情,唉,你们也不好全都推了不是?”

哈山额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哈哈道:“没有……没有……”

十三招手让他走近些,哈山跟面前是头吊睛白额大老虎似的谨慎靠近,迟疑的弯下腰,十三轻声道:“万岁也是替你们着想,赶紧把这件事给了了,不也省了你们的麻烦吗?”说完轻轻拍了两下哈山。

哈山直接被他给拍得矮了半截,心里苦道:王爷啊,您说得真轻巧!什么叫把门一关咱们把案子给审了各种口供证物都是齐的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他要真敢这么­干­了,蒋陈锡的案子一了您就回府逍遥了,他还要坐在这刑部大堂里呢,那还不叫人给撕了?

十三一脸的体贴,温言道:“我就在这里替大人压阵,大人不要有顾忌,这就升堂吧。”

承恩公府,隆科多听完来人的话一口酒当头喷出去,几乎要跳起来:“蒋陈锡的案子判了?!昨天我去不是说还没消息呢吗?!这才多大会儿功夫?!那哈山是吃屎的?!他都不知道给爷来个信儿?!”

他砸了酒杯,屋里唱曲的弹琴的拨琵琶的都吓停了。

“都给爷滚!”他骂。

一屋子人瞬间都走光了。

隆科多指着跪在下头的下人恨道:“给爷说清楚!”

下人苦哈哈道:“……这,事先真是一点动静都没了。奴才事后想,也就是上午怡亲王到了刑部大堂就没走,到下午才走。之后就听说案子已经结了。”

隆科多一听是怡亲王,也顾不上发火了,摆手让人下去。

那下人赶紧滚了。

李四儿听到这边的动静过来看,听隆科多说完就笑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我的爷,您真是糊涂了。判就判了,咱们再想别的辙嘛。正好,再把蒋家人喊来,这往后的银子可就花得更多了。”

隆科多只担心一样,怡亲王亲自到刑部,这蒋陈锡的案子就悄没声的判了。

万岁这是一定要蒋陈锡的命了?

犯得着吗?

他这么说,李四儿笑道:“还不是因为这蒋什么是个汉人,那要是个满大臣,万岁指定就松松手让他过去了。”

也是,隆科多放心了。

十日后,永寿宫里,玉瓶进宫看望。李薇听她说蒋家又上过一次门,她压根没让人进来。

“在门房那边就给挡了,奴婢想着这种事还是尽量少沾的好。”

“就是这样。”李薇可算是松了口气,道:“蒋家又上门是什么意思?”

玉瓶摇头,这个蒋家人不可能在大门口就说出来,不让进门,人家站一会儿见没希望就走了。

晚上见着四爷后,她道:“是不是蒋家想把那些地契都要回去?”晚了,都让她交给四爷了。

四爷笑,亲手卷了张春饼放到她的碟子里。

这都八月了,她突然说想吃烙饼卷菜,那不就是春饼吗?膳房自然是小意侍候着,他一看也觉得有趣,就当吃个稀罕了。就是春韭菜这会儿已经没了,添了道炒莲藕条,咬一口就拖丝,两人边吃边笑。

看她现在的情绪可比之前好多了,他心里也高兴,就告诉她:“蒋陈锡的案子已经判了,人也进了死牢,只等秋后问斩。蒋家再找人也是白搭的。”

蒋家找人自然是想求恩旨,想着拖两年说不定能遇上大赦呢?

可要不要赦,他自己还不清楚?真叫蒋陈锡从他手里再逃出一条命去,他这皇上­干­脆也别做了。

李薇嚼着脆生生的莲藕条,点头道:“那就好。”

四爷伸手过来,她愣了下没动,他在她下巴那里抹了下,笑道:“是丝。”

她赶紧掏出手帕把嘴边都给擦了一遍,问他:“还有吗?”

四爷哈哈笑道:“没了,没了。”

她刚松了口气,就见四爷虎着脸指着那盘炒莲藕说:“都是这菜不好,不该长丝。”

李薇囧了,知道他这是故意闹她,想了想顺着他的话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天生长这样嘛,臣妾替它求个情?”

四爷大笑道:“行,有贵妃求情,朕就不罚它了。”

屋里侍候的太监宫女都陪着一起笑。苏培盛对人使了个眼­色­,让把那盘炒莲藕条撤下来,再换一盘炒三­色­丁,莲藕丁、酸笋丁、豆腐丁。这就没拖丝的问题了。

万岁也不会要拿这莲藕问罪了。

346、吃­肉­

四爷大概把蒋陈锡这事当成了戏本子的故事说给她听,他的反应也从一开始的怒不可遏,到平静如常,到看戏看笑话。

李薇就听着蒋陈锡进死牢了,蒋陈锡被人请命了(?),蒋陈锡被砍了,over。

在蒋陈锡被投入死牢后没多久,山东学子联名上折说蒋大人是好官啊,六月飞雪啊,冤狱啊(李薇一口血,这人还冤?!)。

这事大概就是蒋陈锡在山东任上时还是很注意联络民间仕子,施恩不忘报的。他在去年进京前刚刚捐银子修了山东境内有名的几家学舍。把老师的宿舍和学生宿舍都给修了。

古代人读书都是住宿制,交了束修后吃住都在宿舍里。而且大部分的不管是官学还是私学,都有奖学金和贫困生补助。

所以很多有青云之志的有志青年们是很愿意通过上学来改变生活的。

李薇听说后就问:“……他捐的银子修了山东境内的几家学舍?”他想建逸夫楼吗?

四爷也笑,她问完也不用他说了。这人真是,贪完还不忘邀名取利啊。不然,他们家到他也就两代当官的,他爹的官还没他大,又不经商,哪儿来那么多银子?

“文人士子最是骨头轻,嘴里喊得都是大义,其实不过是哪边有好处就往哪边靠而已。”四爷轻蔑的道。

满人入关,铁蹄踏遍前明的万里河山。江山多娇,明媚多情。明朝的泱泱大国啊,哪怕他们能再多几个硬骨头,而不是听到关外蛮子入关了,就闻风而逃,满人也没这么容易坐稳这如画江山。

他记得先帝曾半是遗憾,半是鄙视的说起过:

“但凡他们能有满族儿郎的半分血­性­,当年只怕就是另一种情形了。”

当时南边还有前明小朝廷,他年幼不知深浅,就这么直愣愣的问先帝。

先帝失笑,告诉他那小朝廷可怕的不是里头有多少兵马,而是那个朱姓后人。

“他一个人,就可以号令天下。”先帝叹息,“只要灭了他,大清再无可惧之人了。”

先帝的话还回荡在耳朵,他却已经看到了这人心的鬼魅之处。

蒋陈锡一个臣子,先是胆敢欺瞒圣心,贪财邀名,被定成死罪后仍不肯死心,煽动学子造乱以脱罪。

这样的人不杀,日后就是他枕畔榻侧的一柄尖刀!

山东大旱,各地却未见抚恤。蒋陈锡不过区区一人,随手就能拿出超过他一辈子俸禄的银子来修葺学舍,竟然无人觉得不妥?那些学子是真看不出这里头的问题吗?

不,不过是好处摆在眼前罢了。

对他们来说,父母乡亲的生死福祸皆不入心,唯功名耳!

这样的人,就考了上进士,也是喝民血,吃人­肉­的贪宦!

李薇听了他的话,感觉十分复杂。

汉人是有血­性­的。二百年后,列强入侵,他们是把人给打回去的!

但,此时她却是无话可说。

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当时李自成没在占了北京后又被撵出去呢?

如果吴三桂没有在引清兵入关后,反被满人给压制,只落到南面据地称王的份上呢?

历史没有如果。

当年的事早就消逝在历史的尘埃中,再也不得而知了。

她看着四爷如今的意气风发,想的是两百年后,满清最后一个皇帝为了不被洋人杀死,带着皇后一起改信基督教,对着洋人的洋枪洋炮只能一再的割地赔款。

王朝的兴衰也如这天地间的日月一般轮转,有升有落。

仿佛能看到满清末路的那一天,套一句漫画里的名言:那是约定好的,绝对的明天。

李薇对此时此刻四爷的自傲带有一种宿命般的悲悯感,她靠过去,握着他的手说:“爷说的是。”

心道,四爷要是在地底下看到了子孙的不争气,能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直到蒋陈锡被押到午门,午时三刻铡刀一落,才算是尘埃落定了。

四爷硬着脖子把蒋陈锡给砍了,在士林间的名声就有些不那么好听了。事实上后来十三爷劝他不如先把蒋陈锡给关着,或流放,或如何。

他的脑袋就摆在那里,四爷什么时候想砍都行。何况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但让四爷被一个已经定了罪的贪官和一群学子给按着脖子低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蒋陈锡还是砍了。

幸好去年恩科选出的三元和进士们也都在京里候了大半年了,趁此时撒出去,也能缓缓京里的情势。

反正京里现在都明白了,当今是个硬心肠的人。

承恩公府里,李四儿正怒气冲冲的骂人,把屋里侍候的丫头都骂过来了,抬头看到隆科多进来,连他一起骂。

隆科多没办法道:“你拿我撒什么气?怡亲王监斩,他是见过蒋陈锡的,还能怎么办?”

李四儿恨道:“还是你没用!不然一个区区汉官,犯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不就是贪了银子嘛!抄了家流放不就行了?”

隆科多悠然坐下:“你说的倒轻松。万岁有意杀­鸡­儆猴,还能让这­鸡­给跑了?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没什么来历,身后也没有大族撑腰的,不大不小也能看得过去,砍了他省了万岁多少口舌?”

李四儿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腾的一下起身过来:“这么说,万岁还是想把银子都收回来的?”

隆科多白了她一眼:“搁你身上,家里的银子让人借去一半,还都不想还,你能杀到人家门去。”

李四儿眼一瞪道:“谁敢!看我不活剥了他!”

隆科多摆摆手:“罢,罢。你这脾气真是……家里又不曾亏过你什么,怎么跟守财奴似的?”

李四儿冷笑道:“也就你这种大少爷才说这种话。银子在你眼里算什么啊?都是粪土吧?在我这里那就是我的命根子!我什么都没有,现在拿到手里的,谁都别想让我吐出来!”

隆科多失笑,不在意道:“你爱金银就爱吧,不值得什么。”

李四儿犹豫了下,小声问他:“咱们家欠银子不欠?”

隆科多摸着下巴道:“欠个三五十万两的吧?”说完一看,李四儿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哈哈笑道:“你怕什么啊?排在前头的是曹家,什么时候他们还了,万岁估计也想不到冲咱们收了。”

李四儿好奇道:“那曹家欠了多少?”

隆科多道:“外头都说二百多万两,”李四儿倒抽一口冷气,“我估着该比这个多一倍还有余。”三五百万才是实数。

先帝六次南巡,曹家五次接驾,花钱如流水啊。

八爷以前管这事的时候,曹家能跟着喘了口气。先帝又是让曹寅管盐政,还有漕运,后来还把东北挖人参掏珍珠这事都给他了。

隆科多嫉妒的都要吐血了!全都是大把大把捞银子的活儿啊!

曹家不就出了个­奶­娘­奶­过先帝吗?他们佟佳氏也不差啊,怎么不见先帝也让他们这么捞一把试试?

李四儿眼都直了,气虚道:“……我的乖乖,三五百万两银子,那都能堆一座山了!”

怡亲王府,杨国维拿着封信走进书房,十三头都顾不上抬,比着一边的椅子道:“开沅,坐。”

杨国维坐下,太监进来送了杯茶退下。他慢慢喝着,一面想着一会儿怎么说。

十三写完后才起身活动了下,问他:“什么事?”一眼看到信,道:“哪家送来的?递到你那里去了?”

杨国维赶紧起身后递上去,道:“是,曹家托人递到学生那里的。”

听到是曹家,十三的手一顿,但还是接过来打开看。信中所说十分体贴客气,一点也没有求如今的怡亲王在御前替曹家说话的意思。

但他还是看得眉头紧皱。

杨国维不由得问:“王爷,可是曹家……”

十三把信放到桌上,摇头道:“只是一般的问候。”

但这信递上来还是让人心惊的。

杨国维是知道曹家跟王爷的牵扯的。早年王爷为废太子所陷,曾以假银入库。以王爷的家底是绝掏不出这六十万的。当时就是曹家悄悄又给王爷送来的六十万两银子,后来王爷落魄时,曹家也时时接济,每年送进京的三节两寿,冰敬炭敬都十分及时、妥贴。

如果说曹家是奇货可居,可当时连王爷和他都不认为自家还有翻身的一天。

这份情当时承了也就承了,如今曹家并不挟恩以重,可十三爷却不会装成没这回事。

杨国维深知王爷的脾气,早年不显,经历过康熙年前直雍正间的这一段沉浮后,王爷的爱憎变得分明起来。有恩要报,有仇要记。

当今是他要报答的人,曹家也是。

杨国维道:“王爷,万岁那里……”

或许真的有转圜的余地呢?

十三摇头,他比杨国维更了解万岁。

“开沅,你不懂。”他长叹一声,“曹家解我困境的银子,这数年来的打点,全都是贪来的。拿这个去请万岁开恩,那是异想天开。”

不是自家的银子,用起来当然不心疼。曹家是有财大家发,所以京里替他们说话的人并不少。

他看着曹家这封信。

这信与其说是想让他求情,不如说是想让他记一点曹家的香火情。

真到了大厦将倾的那一刻,替曹家保下最后一点根苗。

这封曹家的信从怡亲王府进了养心殿,然后现在就拿在李薇的手里。四爷说是曹家的信,她好奇就拿过来看了眼,发现署名是‘弟孚若’,曹雪芹的字好像不是这个。

又隔了一段时间,听说这位曹孚若已经死了。可见果然不是他。

四爷接到曹孚若的死讯后十分平静的下了一道恩旨。曹孚若正是其父曹寅后的江宁织造,因卒于任上,万岁十分疼惜。准其全家进京。

四爷赏了曹家一座宅子。

至于江宁织造一职,则由四爷另外派人接任。

不动声­色­之间,四爷就把曹家从盘踞了数十年的江宁给赶了下来,风风光光的接进了京,还得了个优容先帝老臣的名号。

平郡王福晋曹佳氏特意进宫来谢恩。这事跟李薇半点关系都没有,曹佳氏却煞有介事的来谢。

李薇问过四爷后才让她进来,等她走后,也把礼物捧给四爷看了,大大小小的也有好几箱子,当时是宫里太监帮着她抬进来的。

抬进东五间后,四爷只扫了一眼就继续写字道:“抬回你永寿宫的小库房去吧。”

李薇走过去看,他写的是行书,字里行间全是温柔,写的还是一首诗:更爱流萤好,悠然拂槛过。

诗里的淡然都快透纸而出了。

这说明四爷现在很轻松。

四爷写完,取出小印盖上,满意而笑,这时有心情问她了:“怎么?不喜欢那些?”

“我想着都是国库的东西,当然还是归到国库里好。”她这么说。

曹家的说全都是贪污所得也不亏了,曹佳氏这么大的手笔,她真是收不下去。

最重要的是,她的库房里各种好东西都快堆不下了,她现在真不缺这些‘好东西’,不管是多名贵的,多珍奇的,都无所谓了。

现在东西送到她面前来,有几百年历史或镶了几块宝石,几颗珍珠都不值什么,她更看重的是心意。

换句话说,四爷送她一窑特意为她烧的瓷器,比别人送一车唐代名瓷都好。

东西多了就真不稀罕了。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

前几日,李文璧自保定送来一车金华火腿,说是特地让人去采买的,还买回来了几个专做火腿的厨子。玉瓶已经跟赵全保说了,很快就能送进宫来。

这比曹佳氏这几箱宝贝可好多了。

就是这火腿送来了,一时半刻还不能吃。

四爷说她‘看着馋得可怜’,就让人用火腿炖汤给她喝。

这汤一端上来,满室生香!

太常时间不吃­肉­,这鼻子才算是灵多了,能闻到­肉­味了。她这么跟四爷说,他笑得不行,说她胡扯。

“天天吃的菜里哪一个没有­肉­味?素斋素不到哪里去,都是用荤油做的。”他这么说可把李薇吓坏了。

他笑完问她:“怎么了?”

李薇道:“……不是,我以为你不知道这个。”他一心守孝,要是知道素斋都是用荤油做的,只怕就该不吃了。何况这种厨下小事,她以为他是不可能知道的。还一直怕他发现,小心翼翼的瞒着他。

结果他居然知道?

哪个皇帝不是只要吃就好了,还去关心菜是怎么做的­干­什么?

这不科学!

四爷就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之前总跟朕说这­肉­是没味的,吃的都是调料的味,所以什么羊­肉­味、牛­肉­味,都是八角、花椒、酱油的味儿。是怕朕多心?”怕他知道后就不吃了?

他说她怎么跟念经似的,每回吃到一道菜就突然来一句‘没想到这豆腐皮用红糖酱油这么一红烧,真的跟红烧­肉­很像啊!’,他以为她是喜欢吃,就道:“下回再让膳房做。”

看素素那一脸‘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的失望神情,四爷真是哭笑不得。

想想她这段时间逢到用膳时的紧张样子,心里也感动莫名。

想了又想,他握住她的手说:“朕……其实是刚才听你说起才知道的。”

骗人。

李薇反应慢了点,配合道:“……哦,其实,其实就是调料味。”她端着火腿汤道,“这火腿也是用调料腌的。”

四爷严肃道:“没错。”凑上去一闻,叹道:“全是盐的咸味。”

李薇把碗往他面前递了递,迟疑道:“……您要不要尝尝?”

他也想喝吧?快两年没吃­肉­了啊。

四爷果然接过来喝了两口,道:“不用这么紧张。”他看着这碗清汤,碗里看不到一片火腿,他叹道:“孝不孝,在心。”

朕的心里一直都记着,朕是先帝的儿子。当不堕先帝之名。

开创大清一代盛世。

347、三明治

火腿汤之后,李薇又暗戳戳的想弄火腿粥喝,里面再下点酸笋啥的。这种事就不用麻烦御膳房的刘太监了,永寿宫小厨房就能胜任这一工作。

隔了几天,四爷特意问她是不是御膳房做的早膳不好吃?

“这几日怎么都是用小厨房的了?”他温言道。

李薇还是希望保持一下形象的,以前年纪小在他跟前扮­嫩­还说得过去,现在孩子都……都能生孩子了,她还是应该往成熟发展下。

所以特别高大上,特别贤惠体贴的说了句:“早上吃得简单,就不用麻烦御膳房了。”

四爷对着她笑,转头就对苏培盛黑了脸:“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怠慢贵妃了?”

苏培盛几乎以为耳朵进水听错了,怠慢?贵妃?这两个能搭到一起?

他就站在那里,呵呵道:“万岁是说……奴才愚钝……呵呵……”

四爷眉一紧,瞪着他道:“你这奴才,怎么这么蠢钝?”他疑心这宫里不止御膳房一处怠慢素素了。蒋陈锡这个他从来未看在眼里的奴才都敢冒犯他,宫里这群惯会奴大欺主的就更难说了。

苏培盛只好捏着鼻子去查哪个狗胆包天的敢‘怠慢’贵妃。

听万岁的意思,仿佛是真有其事?

所以他就必须要交出一二个人来。按说这宫里最恨贵妃,也最盼着她不好的就是长春宫了,但构陷长春宫这么麻烦的事,苏培盛还真不想把事闹得这么大。

要让万岁相信,还要好收场,又是他苏公公能招惹得起的人物……

隔不几日,李薇就听说西六宫的事了。

仿佛是夜盗,又说是宫婢寂寞,与侍卫偷­情­。吵吵嚷嚷了几日不了了之了。

四爷就又挑了一天问她御膳房近日侍候得好不好?

“好啊,挺好的。一直都好。”她忙道。

这时在旁边侍候的苏培盛仿佛,猜到了什么。趁着早上,万岁在养心殿忙着,贵妃回永寿宫了,苏大公公一路杀到了御膳房。

御膳房里什么时候都是热气蒸腾的。跟在府里不同,以前的乾清宫御膳房,还有如今的养心殿御膳房,都是侍候皇上的。所以炉眼日夜不熄,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万岁叫膳,都要立刻能送上。

荤、素、挂炉、点心、饭五局所有的灶间全都站满了人。

就是看不见刘宝泉的影子!

苏培盛本想趁他正忙着,走到他跟前凉凉的来句‘听说你这老儿怠慢贵妃了?’,吓得他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才好呢。

所以他也不要人通报,也不说来找谁,就这么挨个屋找来过。找到最后热出了他一身汗,一边一听到他来就奔出来侍候的小路子早就猜到苏大总管这是来­干­嘛的了,他也跟着一道装傻,颠颠的跟着跑来跑去,一个劲的问‘苏爷爷,有事您吩咐小的’,跟苍蝇嗡嗡似的。

看着苏大总管汗湿重衣,小路子特别体贴的说:“苏爷爷大概是不习惯,我师父都说了,这当厨子就是要耐得住热。”还要耐得住馋。

不过后一句半数厨子都做不到,他师父刘大厨就着卤猪头­肉­吃大米饭时这么叹道,你师父我修炼多年也没做到啊。

小路子在一旁道:“师傅,要汤不?刚出锅的好汤,钝得可白了。”­干­吃那个,咸吧?

等苏培盛站到刘宝泉面前时,看到这回御膳房后显得越发白胖的大厨子正拿芦苇杆吸灌汤包里的汤汁。

“刘大厨,逍遥啊。”苏培盛恨恨道。

刘宝泉一脸严肃的吸完汤汁后,品品滋味,对一旁的一个年约三旬的太监道:“还欠点火候啊。”

然后那太监就恭敬的把那一笼包子带醋碟都收下去了。

刘宝泉这才用‘啊呀刚才太忙没看到’的歉意神情对苏公公拱拱手:“大总管,对不住,刚才我在尝味儿,没顾得上您啊。”

吹!胸口前襟上还滴着包子汤呢!刚才那一笼就剩下一半了!

苏培盛冷笑,看我一会儿不吓死你!

送上茶水点心后,两人云山雾罩扯了一通天下太平,刘宝泉才勉为其难顺着苏培盛的意思往下问,他凑上去悄声道:“公公,咱俩可是老交情了!有什么事,你要给我交个底啊!”

苏培盛爽了,又抻了一会儿才似是而非的提起貌似听说,御膳房怠慢了……宫里的某位主子。

御膳房怠慢的多了。

刘宝泉不当一回事,面上还是严肃认真的问:“竟有这等事?待我查出来一定严惩不怠!”

这人怎么这么脑缺?一般二般的人我会特意来给你说吗?

苏培盛无奈只好说得明白点:西六宫。

刘宝泉恍然大悟,做口型:长春宫?

苏培盛终于明白了,这人是故意的。当即甩袖而去,刘宝泉在后面跟着叫了半天也没把他给喊回来。

他身肥体壮追不上,小路子就代师追出了二里地,回来抹汗到:“追到养心殿门口,我不敢进去……”

刘宝泉点头,哦了声:“算了,反正他也不会真的告诉我。”

小路子悄悄道:“师傅,你说是不是……”长春宫,“真的告状了?”

刘宝泉左思右想也不解,索­性­让人把长春宫近两个月的膳食单子叫来,顺口道:“永寿宫的也拿过来吧。”

举着膳食单子,刘宝泉心道不是挺正常的吗?跟皇后在府里时叫的膳一样啊,他闭着眼睛都能背下来了。

小路子在看永寿宫的,道:“贵主儿这段日子总要白粥啊。”

刘宝泉悄悄一笑,心道贵主儿这是偷偷吃独食儿呢。当下虎着脸道:“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说的?”吓得小路子不敢说了。

不过刘宝泉嘛,心想防君子不防小人。既然不知是谁告他的黑状,那就使足力气在贵妃跟前表现,到时真出事,有贵妃的人情在也不至于有大麻烦。

永寿宫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就受到了御膳房无比的热情对待。

李薇都奇怪了,跟四爷说:“御膳房最近老给我送东西,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们也有职称评比?

四爷笑了,问她都送了什么?

她道,有花生酱(苏出来了,颗粒的哦~),沙拉酱(同上),三明治(面包已经有了,三明治还会远吗?),番茄酱目前还在研发当中,刘太监说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山楂和乌梅经过一定比例融合后能做出很完美的酸甜味。

四爷曰大善,总算知道最近夜宵里的各种酱都是怎么来的了,话说那个­鸡­蛋酱(沙拉酱)做冷拌菜实在是美味至极啊。

说到这里,两人都有些饿了。

于是各自点餐。

看着四爷端正坐着,手拿三明治,吃得十分认真,一点儿酱和菜都没有漏出来,真是让她特别的羡慕。

人帅,吃东西都好看。

348、隆恩

八爷府里,八爷给郭络罗氏说:“给曹家送些银子过去吧。”

郭络罗氏都要笑了:“爷,曹家那是躺在银子堆上睡觉的,咱们还给他送银子?”

“今时不同往日了。”八爷笑道,“曹家进京全家只带了几十口箱子,女眷们连个像样的镯子都没有。隋赫德真是把曹家骨头缝里那点血­肉­都给吸­干­净了啊。”

曹颙于任上身死,四爷就没穷追猛打,还是给曹家留了几分面子,让他们全家进京来养老,是‘荣归’。但事实上曹家留在江南的产业是全都被前去‘奔丧’并护送曹家进京的隋赫德给抄了个­干­­干­净净。

郭络罗氏道:“爷既这么说,那我就听爷的,给他包上两千两让人送过去?”

八爷想了想道:“凑个整,送五千吧。皇上赏了他们宅子,但里头听说下人家什要什么什么没有,曹家女眷现在都是自己动手洗衣烧饭。咱们家也不必跟他们打长久交道,头次送重点,日后也没第二回了。”

郭络罗氏痛快道:“就听爷的。”

等八爷走后,郭络罗氏让人把她的嫁妆账册拿过来。­奶­娘问:“姑娘是打算当几样东西应应急?”

郭络罗氏叹道:“不然怎么办?爷的东西都有宫里的印记,拿出去太惹人显眼,自然是当我的方便点儿。”

­奶­娘心疼她,一面帮着她翻账册,一面道:“曹家那边还有个平郡王福晋呢,那位可会做人了,有她关照娘家,曹家也不至于就惨到那个地步。”当年曹家嫁女,陪送了多少啊。如今这位平郡王福晋从手指缝里漏一点也够娘家吃喝不愁了。

郭络罗氏对曹佳氏的观感不错,八爷从康熙朝到雍正朝,有起有落,旁人在八爷风光时就凑过来,落魄时就恨不得避出八丈远。

曹佳氏倒是一如既往,当年不见如何奉承她,如今也没有如何看不起她,什么时候她过去都是大开中门,亲自相迎。

她就道:“到底是出嫁的女儿,管不了娘家太多事。何况嬷嬷也知道,这世上爬上去的,就总不愿意再掉下来。曹家以前也就是内务府包衣出身的奴才秧子,他们家的老太太孙氏不就是在宫里当差,侍候了先帝爷才带来这场富贵的?可你瞧现在,连八爷都说他们家的女眷亲手洗衣烧饭,这就委屈上了。”

­奶­娘也笑了,当年的安亲王,如今的安郡王府不也是一样?老把祖宗的威名挂在嘴边上。是,老王爷当过大将军,掌过宗人府。可看看老王爷当年,现在的郡王府里有一个能上朝的没?就这还抱着当年的威风劲天天说个没完。

郭络罗氏道:“嬷嬷只管瞧,这几千两银子送过去,看曹家是先买下人丫头,还是先买地,就知道这家人是什么样的了。爷说的也是,要真是知道上进的,拉一把也无所谓。要是只会坐吃山空的,这五千两就当是以了以往的人情了。”

怡亲王府里,兆佳氏拿着这个月府里的账册瞧,指着一笔一千两的银子问嬷嬷:“给曹家的银子送去了吗?”

嬷嬷忙道:“送去了,跟王妃说得似的,悄悄送去的,没叫人注意。”

兆佳氏点点头,记上一笔,嘱咐嬷嬷道:“日后记着送,就当平时走礼了,让账房自己记着,到时一齐报上来就行,不用回回都等我吩咐。”

嬷嬷夸道:“这世上像王爷和王妃这么厚道的人可不多见了呢,曹家现在谁敢去呢?都躲着呢。”

兆佳氏笑了下,让嬷嬷下去了。

这还是王爷跟她说的,以前拿了曹家多少银子的人情,现在都还给他们家就是了。毕竟他们别的也帮不了,只能给银子了。

承恩公府,李四儿兴冲冲的进了书房,夺了隆科多手里的书道:“爷,我给你说件好事!”

隆科多笑道:“什么好事啊?我的乖乖。”

李四儿坐到他怀里,伏耳跟他悄悄说:“曹家托人求事呢,想给曹家死的了那个立个嗣子,看能不能再从皇上手里挖点好处下来。”

隆科多一听就挑起了眉,笑道:“曹家还打着这个主意呢?他们就真以为先帝的人情还能使到雍正朝来?”

李四儿打了他一下,“爷,这可不是白­干­的。曹家有好东西存在李家呢,别看他们只带了十几箱子上京,听说大件的都留在当铺,记成当票了。我让人去瞧过了,是真的。”

隆科多呵了声:“真是想不到啊,曹家还是这份本事?”他起身在屋里打起了转。

这事,万岁爷肯定不知道。隋赫德这差事可办得不怎么样,还叫曹家藏了东西。李家也敢在万岁眼皮子底下弄鬼,正好万岁爷正愁没办法动李家呢。

江南曹、孙、李三家,现在也只倒下个曹家而已。

隆科多越想越乐,拂掌大笑,转头搂着李四儿道:“我的乖乖,好好的跟曹家要东西吧,那都是他们家贪的,可劲要!”

李四儿得了他的话,像是得了尚方宝剑!转头就老实不客气的跟曹家提了。

曹家在京的宅子是顺治朝那会儿的老宅,房舍虽多,但多数屋子都年久失修。后来就分给了几家六部官员住着,因为赐给了曹家,原来住着的人家都搬出来了。

因为大多数的屋子几乎都需要重新换瓦,门槛窗户也都要换新的,至少也要再上遍漆除虫。家具摆设也大多都不能用,墙角花园也都要找找看有没有老鼠洞或狗洞。

几乎是多年都未曾回京了,曹家第三代更是连京里街道都认不清楚,出门就转向。刚进宅老太太、太太和姑娘们都有病倒的,请医开方子抓药,采买人手,拜访旧友亲朋,还要进宫谢恩,等等琐事让曹家人几乎是焦头烂额。

最麻烦的还是现在京里的人家几乎一听是曹家人上门,连名帖都不肯接的。客气点的还会说‘家主人不在,怠慢’,不客气的就直接大门一关,赏人闭门羹了。

曹荃是曹颙死后曹家的领头人了,可他现在也拿不准主意。

曹家其他各房的人聚在一处,商量着要不要给曹颙过继个儿子好继香火。

有的道:“该过继,不能叫连生在地下连碗饭都吃不上。”

曹荃道:“过继是应该的,就是……这法子真的有用?咱们不是打听过了吗?安郡王府的世子就是过继的,当今都把立世子的折子给打回去了。”

他们给曹颙过继儿子,最重要的还是想借借曹颙留下的人情,好给曹家挣出一条出路来。

可过继了就真的能在万岁那里求下人情来?

最后还是一个曹家的老人拍了板,他道:“咱们也没别的办法。过继了可能有用,就是没用,连生也算留了条根。但不过继,那就什么指望也没有了。”

“再有,曹家犯的是大罪,当今能看在先帝的面上,饶我们全家­性­命已经是开恩了。按说当奴才该认命了,可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我们一闭眼没了,剩下这群­妇­孺怎么办?”他对曹荃道。

“若要办,就尽快。先帝的孝期可是快过了,过了今年就算咱们报上去,当今也未必买账了。”

人情不用,过期作废。

在先帝孝期未过的这三年里,雍正爷怎么着都要给先帝老臣几份体面的。

曹荃就咬牙道:“那就递折子。”

养心殿,四爷看着十三爷递上来的折子,并不去接。

十三爷知道万岁不喜欢曹家,也烦他老为曹家说项,不过现在外面说的话很难听。先是蒋陈锡那事,万岁不顾山东学子的请命硬是把蒋陈锡给砍了。再有曹家,先帝孝期未过,侍候了先帝一辈子的曹家就遭了秧。

外面现在说什么的都有。连曹颙其实是先帝派人赐鸠酒毒死,暗杀的都有。

这可话十三不敢跟万岁爷说,他怕说了,万岁更拧起来,更不愿意给曹家加恩了。

他道:“万岁,曹家这是想给曹颙找个嗣子承继香火。”

四爷道:“他们家要真是只想给曹颙找个继子,就不会给朕上折子,还托你递上来了。”

他到一旁坐下,十三亦步亦趋的跟过来,手上还拿着那封折子。

“坐。”四爷道。

王以诚送上两盏茶。四爷端起一盏,叹道:“十三,你重情这点很好,可也要看那人值不值得。曹家,”他冷笑,“那就是一群不知足的。他们进京这么长时间,四下串联,朕看京里的所有的府门都让他们给敲遍了。”

他指指十三:“你帮他们一回,他们就会粘上你,不知酽足。”

十三这下迟疑了,万岁说到这份上,他再说就是不食好歹,有逼迫万岁之嫌了。

四爷晾了十三半盏茶的功夫,最后才把折子接过来,对他道:“朕看在你的面子上,再容曹家这一回。”

然后翻开折子,仔细看过一遍后,批了一个‘可’字。

十三拿回折子已经后悔了,道:“臣弟知错了,日后当不会再管曹家的事了。”

四爷这才满意了,拍着他的肩道:“你明白朕的苦心就行啊。留下陪朕用个膳,正好贵妃使人做出了一种­鸡­蛋酱(沙拉酱),拌菜吃很好,朕让人赐你一些,拿回府去尝尝。”

十三正觉得刚才跟万岁之间的气氛很糟糕,马上顺着四爷的话道:“臣弟一听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记得以前在宫里时,最爱吃额娘宫里的茶叶蛋。”

在阿哥所里吃东西都要听管事太监和嬷嬷的,也就是去章佳氏的宫里时,有额娘护着能趁机加个餐。

章佳氏也知道儿子这个年纪容易饿,点心这东西也吃不饱,就总从自己的份例里省出一碟包子半碗羹的专门留给他。

提起当年还在宫里时的事,四爷也不免怀念。

晚上回来他就跟李薇说起了十三当年的事。

她都不知道,四爷居然记得那么多十三爷早年在宫里的情景。不过常常都是夸一句十三,骂一句十四。

他沉浸在好哥哥的光环里,她就只负责应声。

突然,他冒出来一句:“十三心里还是记着他额娘的。”

李薇应道:“大概是因为敏皇贵妃没享过儿孙福,十三爷还没来得及孝顺她就走了,所以十三爷才一直这么掂记着。子欲养而亲不待,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她正想把话题往宁寿宫转一转,最近四爷有些忙,已经好几天没去宁寿宫了。

四爷念了两遍‘子欲养而亲不待’,坐起身叹道:“是这个道理啊。”

李薇赶紧趁机提起了宁寿宫,说太后娘娘也觉得­鸡­蛋酱好,宁寿宫的御膳房还把这酱包进饽饽里,太后吃得直说万岁也一定喜欢呢。

四爷你了不?这是太后想请你吃饭啊。

四爷表示很了。他第二天就去找太后用晚膳了。

宁寿宫的御膳房果然送上了填沙拉酱的饽饽,她吃着觉得很像大号的­奶­黄包。

就是一吃老往下滴,所以只能先咬个口子吸里面的汁。

一顿饭用得宾主尽欢,太后和四爷互相让菜,因为大家都是各人面前一张小桌,没坐一张大桌围着吃,所以都是太后吃着个好的了,道‘也让万岁尝尝’。四爷吃着这个好,就说‘还是皇额娘这里的厨子好,赏他’。

李薇和皇后坐在下首陪着。

等用过膳,上茶大家坐着消食时,四爷特别认真的跟太后商量要把敏皇贵妃,十三爷的亲额娘,给送到康熙爷的身边去躺着。

屋里一时静的吓人。

李薇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我的四爷不可能这么二!

但四爷真的就是这么想的,他还在太后面前抒发了一大串他对十三是多么的爱重,多么的信赖,所以十三的额娘就是他的额娘(不是这个意思),他就像敬重自己的额娘(如太后)一般敬重敏皇贵妃。

就见太后嘴角的笑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小到看不见了。

她放下茶碗,方姑姑一脸紧张的站在她身后。

太后轻轻点点头,道:“万岁说的是。唉,一眨眼章佳妹妹都已经离开这么久了啊?”

太后顺着四爷的话也回忆了一会儿章佳氏当年的音容笑貌,表达了她对四爷这个决定的支持和肯定,然后就说‘太晚了,万岁明天还要忙正事,我就不留你们了’。

把他们仨给扫地出门了。

回了养心殿后,四爷还沉浸在‘他是个绝世好哥哥’的光环中不能自拔。李薇炯炯有神的陪着他洗漱更衣直到上床,却实在找不出该在此时说的话。

她想提醒他一下,太后生气了,不快了。

可他现在正高兴呢,打击他合适吗?

而且,他知道太后生气了,会照正常人反应去给太后赔罪还是起逆反心理,这都说不准啊。她总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她在这边辗转反侧,斟酌该怎么开口。

另一边,四爷也在得意的想。曹家不过使了几两银子就一个劲的使唤十三,朕这般厚待十三,他日后当再也不会替那些人给朕讲情了。

349、蜕变

隔了几日,仿佛没听说四爷在朝上提起要把十三爷的额娘改葬到康熙爷的身边去,李薇悄悄松了口气。

四爷也对她说:“朕问过十三了,他把这事给推了。朕也不好勉强他。”说完对她来了句,“这下放心了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最近在宁寿宫受气了吧?”

“没有。”李薇道,太后一点都没提起来。“娘娘还是向着万岁的,不但没再提起,还对我说章佳氏早年侍奉先帝十分恭敬,何况又有两位公主抚蒙。”还都早夭。

太后的意思是,哪怕只看在章佳氏和那两位早逝的公主的份上,随葬先帝也是敏皇贵妃当得起的。

说来说去倒成太后说服她了。

这些日子她和皇后都常去宁寿宫,到最后却发现根本没有她们发挥的余地。

太后把所有的话都说尽了,说得滴水不漏。说得都让李薇佩服,这才是侍候先帝一辈子,不曾犯过一个错的德妃。

四爷听她说完后却似乎有些失望,只是轻轻哦了声。

这些日子,他常常陷入深思中。

修仙的书不再看了,戏本子也不再翻了。甚至回到东五间后,奏折等公事也不再带回来继续­干­。

取而代之的是康熙爷批阅的奏折。

满屋都是奏折,明黄­色­的缎皮,茶­色­的纸皮,蓝布的不知道是什么皮的。堆得到处都是。苏培盛等太监都不许进屋侍候了。她带着玉烟过来时,只有她能进去,玉烟都被拦在了外头。

连她进去后看到这一屋子‘宝贝’都动也不敢动了。

四爷捧着折子看,看完就想。她还奇怪他怎么不做笔记,要知道他是很爱做笔记的。结果看了半个月后他就开始做笔记了。

其实更像是读后感,写起来都是长篇大论。

写完自己还看,看着看着有时就叫人点火盆来烧了,然后铺纸再写。

见他如此,她小心的问他是不是最近她别过来的好?

四爷还怔了下,道:“你在这里陪着朕挺好的……”说完,他反应了下,走到门前看庭院里已经开始泛黄的树叶,恍然道:“都已经是深秋了……”

李薇顺着他说:“是啊,最近都换上葛衣了。”

他点头,回身嘱咐她:“过年时事情多,你这些日子忙的话就不必两边跑了。”

李薇:“……”

——她想说万岁您还忘了一件事。不是颁金节,不是过年,甚至不是您的圣寿。

而是该除服了。

她这么一说,他更愣了,好像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

等取来行事历和礼部、内务府等处送来的请示除服将近的折子时,他才想起来。

“朕都忘了。”他道。

他这几天里过的既快如瞬息,又漫长的像是隔世,看着这些折子都觉得好似过了好几年。

除服这件大事,四爷只好让人先把这些折子都收起来,他亲手做了很多书签和小条子,或夹或粘在他的读书笔记上,然后全都收到放摆在东五间书桌旁边的一个大立柜里,黄铜的小钥匙就收在他的荷包里。

幸好,在四爷批了折子后,前朝后宫早就忙碌起来了。四爷虽然想起来的太晚,但各种祭礼啊人员啊名单啊都准备好了,他到时只要出场就行了。

礼部等也都给皇上发了行事历,指点他在哪天,哪个时辰,到什么地方,做什么,跟他一起参加仪式的人都有谁,大概会耗时多久等等。

一拿到关于大礼的行事历,四爷又犯毛病了,只人员一项就又删又改,谁站在哪里,排在第几行第几位,离他多久,错一步半步等等。

李薇已经明白他就是这个­性­子,他这样才爽,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仪式进行了一天,天还没亮就开始,下午四点时就结束了。她回到永寿宫时是五点。可是真心累得连话都不想说,脱了衣服就倒在床上,一路睡到了养心殿来喊人。

民间不管是红白事都要请客吃饭,不过平时上坟就不用请大客了,但自家人要坐下来用顿饭。

四爷就把吃饭的地方定在了宁寿宫,除太皇太后就住在宁寿宫里要参加外,宜太妃等都是赏了一桌席面,人就不让过来了。

开席后,太皇太后用过一杯酒就起身说今天太累了要回去休息,让大家继续不用管她。

李薇她们才刚刚坐下又要赶紧起来恭送。

太皇太后是这里最大的,她要走就真走了,太后做为儿媳亲自送太皇太后回屋后才回来。在这段时间里,李薇等人可以归座,可以喝酒,但不能动筷子。

李薇坐得比较靠前,皇后居左她居右。四爷给排得座位是皇后那边是三福晋到九福晋,她这边是十福晋到十四福晋。

郭罗络氏没进来。

说从今往后都要这么坐。

这个座位还是安排得很科学的,一边五个一模一样,皇后那边的除了三福晋跟皇后之前有些交情外,其他都是闷葫芦。李薇这边交情好的兆佳氏和完颜氏都坐在后面,排在前头的十福晋除了一开始问了好之后就一声不吭了。

这么着她就觉得自在多了,坐下后见没人能越过十福晋靠过来真是庆幸了不少。

日后大典礼时都就这样就更轻松了。

平时在永寿宫里应酬交际还行,大典礼时累得像狗一样,真心是不愿意再多笑一下,或多说一句话的。

果然只要四爷Сhā手,那就妥贴得不得了。

太后大概也是在后面洗漱了下,出来后连衣服都换了,让他们不要拘束。

可人人都穿着大礼服,这不是说说就能不拘束的。

就她现在抬个手臂都觉得胳膊里别着条钢筋呢,连打弯都难。

太后归座后,前头四爷又晋菜过来。

给底下人送菜叫赏,给太后送菜是孝心。

所以只有太后坐着,她们都要站起来恭迎四爷给太后送孝心。

让李薇惊讶的是,四爷送来的菜,太后只是一样挟了一筷子,剩下的就一直在吃边边角角的菜。侍膳的宫女听太后的,一直都在布角落里的菜。

凉菜过,热菜过,汤过,面点过。

这个宴会吃的纯粹是熬过去的,李薇没吃多少东西,一看太监来换膳桌就在心里算这是吃到哪里了。

等最后一道面点撤下,再上茶来后,她真心松了口气。

殿中的人估计也都差不多。就连坐在上首的太后都是端起茶来轻轻抿了一口就放下,淡笑道:“晚了,我就不多留你们了,日后常进来陪我说话。”

众人放下茶盏,齐声告退。

李薇是随众人一道退出去的,皇后留了一步。

不过她在外面上肩舆时看到皇后也出来了。

晚上,见着四爷后他看着也跟除服前没什么不同。东五间里又摆满了奏折,他还在继续用功努力。

李薇就没有去打扰他,坐下盘算接下来的事。

弘时和弘昤的生日都在最近,但在宫里专为他们办生日不可能,宫里就没有小孩子过生日的。除非是大生日或整生日,会小小的庆祝一下。

他们这里,她这个当额娘的亲手做件衣服,再各准备一件礼物就行了。

看到四爷在那里埋头用功,她­干­脆替他也给两个孩子都各挑了件礼物。他要是到时想不起来也能应应急。

颁金节照旧就行。

跟着就是四爷的生日。弘昐说他们已经把给四爷的生日礼物准备好了,每个人写一篇字。几篇尚书房里每个人给四爷准备的生辰礼都是写篇字,三爷的儿子弘晟特别一点,连书带画来了一张。

李薇自己准备的还是一件亲手做的衣服。倒是玉瓶进来说李家不但准备了李家给四爷的寿礼,还替她准备了一份,问要不要送进来。

她问是什么?

玉瓶说是一对汉代的玉环,比男人巴掌还要略大些,大概只能挂在床帐里。

李薇当时就说了一句:“……真是有钱了啊。”

玉瓶道:“主子,依奴婢说真叫家里人一点不准备也不可能。他们都说以前主子进宫时没顾得上给您准备嫁妆……还打算给您买些地存着……”

李薇笑了:“……我是指着那地的出息贴补家用还是靠它吃饭啊?”

她这一笑,一殿的人都跪下了。

玉瓶连连叩头道:“都是奴婢不中用,主子千万息怒,顾惜身子要紧……”

玉烟和玉盏也过来劝她。

李薇还真没生气,玉瓶毕竟是嬷嬷,买地和给四爷置办圣寿礼这事确实也不是她说了,李家人就能听的。内眷的事她能Сhā嘴,外面的事她还真Сhā不上。

而且,李家也确实是在替她考虑。

她不能不识好歹。他们是想补偿她,觉得她一个人在四爷的后宫里挣扎太艰难,现在家里有能力帮她了,就要赶紧帮她。

其实仔细一算就能算出来,从李家受封轻车都尉以来才三年,李文璧又不在京,连老太太都跟着李文璧在任上,三节两寿都跟京里没什么关系。

京里的李家其实收不了多少银子的。

他们一定是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其中大半都换了这一对玉环想给她。

“你起来吧。”她道,玉瓶一时不敢动,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她。

李薇并不觉得她现在就真的变威严了,只是地位改变而已。

她虚扶了把,玉瓶才敢站起来,这时也不敢坐了,还像以前似的站在她面前。

李薇刚才冒出来的火这时都下去了,她开始学着太后,还有四爷那样去处理事情: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能让身边的人看出来。越生气,越着急时越不能露出来。

她含笑道:“是我一时想岔了。那玉环当是不错的,留下当李家的传家宝吧。日后像万寿、千秋等这些大日子,我会提前让人回去说一声,也免得让家里人抓瞎。”

玉瓶忙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进来跟您说一声。”

李薇笑着让她坐下:“你进宫到底没那么方便,我这里一忙你就不敢进来了。”上个月宫里都在忙除服,外面一打听就知道。她也认为才叫玉瓶进来说过话,才一个月不至于有事,但没想到还就出了事。

李家大概是早就准备好了银子,就是一直没买到东西?等买到了才给玉瓶提。

玉瓶刚去没多久,这等大事自然打听不到。她刚进李家也是先忙着理清李家女眷的关系,把心思都花在她们身上了,等知道时大概玉环已经买了。

果然,玉瓶很快就把她打听来的关于万寿节的事全都告诉她了,跟李薇料得差不多。唯一就是采办圣寿礼不是李苍的主意,而是李文璧在保定写信回来说的,连玉环都是他在那边采买的,直接让给带回京的。

既然是李文璧买的,他那边还有四爷赏的两个师爷,那这玉环在李薇眼里就没那么危险了。

有曹家的事在前,她最近的神经有些敏感。

不过给她补办嫁妆买田地的事就算了,李家人也不必买太多良田,倒是可以置办些祭田。按人头算,李家的小孩子不管男女一人不能超过五十亩,大人不能超过一百亩,嫁进来的媳­妇­不算。

这样也有小一千了。

“家里现在也有了爵位,估计也是要撑起门面来的。”李薇让玉瓶回去告诉李家人先不要急着在市面上买,假货多,家里也没多少现钱。

她这些年攒了不少东西,而且四爷登基后,她为了不引人注目,一次都没赏过李家,正好趁今年这个好时候赏李家几件能撑场面的,好歹看着别那么寒酸。

玉瓶此时却连眨了好几下眼。

李薇一怔,条件反­射­的拉着她笑道:“我这么久也没问你,现在可有好消息了?”

玉瓶瞬间粉面飞红,扭捏起来。

一边的人都笑了,李薇就道:“你们都下去,让我来好好审审她。”

屋里其他人鱼贯而出。

玉瓶这才小声告诉李薇,她那两个舅舅借着李家从胡同往府里搬的时候,说是借他们家几十个箱子装东西,结果箱子里全是满的!

玉瓶抖着声音说:“全是前明的东西!好些……奴婢在宫里都没看到过!”

李薇也赶紧把声音压低了:“……你没看错吧?”

玉瓶跟着她也算是久经考验了,她的库房里有什么,玉瓶比她还门清,何况宁寿宫、养心殿、长春宫都不少去,好东西看得也不少啊。

玉瓶连连点头。

李薇都傻了,顾不上多说就想把佟佳氏喊进宫来问清楚,玉瓶却道:“主子,我看这事二太太也不清楚,不如您找机会问问檀二爷?”

晚上,四爷喊她去养心殿,她到了后就恍恍惚惚的。

四爷先问她是怎么了:“你那里的人不是今天才进来?你娘家又出什么事了?”

他是笑着说的。

当时她把玉瓶送过去时很认真的说担心佟佳氏等嫁进李家的媳­妇­会如何如何,因为她对她们不熟所以拿不准人品时,他就笑她小题大作。

“你每日多少大事忙不完,还有心管这个?朕教你一招。若是你那几个弟妹不懂事了,到时直接给你弟弟赏几个宫女就行了。这么一来,她们自然不敢做怪了。”

李薇心道果然如此,跟着她再解释更重要的是想让玉瓶趁机出去成亲,他才觉得这个理由比上个好。

贴心的亲近人比外八路的亲戚更重要。

他是这么个概念。

李薇猜四爷是把她­操­心的事当娱乐八卦看了,就给他说了那玉环的事。

有李文璧作保,她的心里安定得多,四爷的反应果然一点也不吓人,他还笑道:“早就在你父的折子上看到了,说了寻了一对汉代古玉环,几时拿进来?朕还想瞧瞧呢。”

“……”她不能埋怨他不把奏折给她看,但这个真心好乌龙啊。

好吧,是她惊弓之鸟了。

跟着说起那几十箱比宫里还好的前朝古物就简单多了。

这事不说也不行。日后万一翻出来也是个麻烦。

而且,两个舅舅送到李家后,李苍他们也不敢摆啊,全都藏在主屋的地窖里了。

他们只是知道这东西老觉尔察藏了一辈子,玉瓶却知道这有多要紧。

私藏前朝之物神马的……想起来就让人心颤……

四爷果然也听出兴趣来了。

第二天特意把李檀给喊来了。

四爷禀退众人,把他叫到东五间来跟素素一块问他。怕他紧张还把弘时也给喊来了。

李檀有三年没见了,不但人长高了,看着也完全像个大人了。

他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弘时听完都忍不住赞道:“翁库玛法太厉害了!”

他这一声让李薇心里都松了口气,李檀看着也轻松了点。

弘时这声太合适了!

四爷也跟着笑起来,对李薇道:“你这郭罗玛法是个将才啊。”言下之意颇为遗憾老觉尔察年纪太大。

后来,他让李家先把东西交到他手里:让人去李家录一遍单子。然后他再把这些东西赐给李家:让人再去李家念一遍单子。

然后李家就可以把东西摆出来了。

连挪都不用挪,只要这般过遍手续就行。

里面也没什么犯忌讳的。玉瓶所说的比宫里的都好,也就是几样名书名画,字纸类的都叫四爷收走了,留下的就是单纯的金玉之物。

过了几天,四爷突然读着那些康熙爷的奏折就笑了,抬头对她道:“你那郭罗玛法真是个诙谐的人,善变通,有机智。”

李薇替自家姥爷谢过万岁爷的称赞,然后问这称赞从何而来?

原来,老觉尔察攒了那么些的宝贝,后来却经过好几次大搜查说要查前明遗党之类的,他自然就不敢拿出去卖了换钱。

有几次家里实在过不下去,老觉尔察就偷偷从洞里掏出几个带金子的给融了,融成金块出去换钱。

所以他媳­妇­和觉尔察氏才一直觉得:上梁不正下梁歪,塔福和费扬古从小就会偷­鸡­摸狗就是跟他学的。

这么多年来,他也不知道他都糟蹋了多少东西,依稀记得有一回是个小桌屏,一尺来高,屏角包金。他还嫌弃那金的就那么一片片,木头框子当柴火给烧了。烧出来还带香味,还引来一个看起来挺有钱的巴着他们家看,说要买他们家里灶膛里的柴火。

觉尔察家一爹两儿子一闺女都没理他,生生的烧完了,院子里香了半天,那人跺脚道:“暴殄天物啊!!!”

350、东风吹

除服后事情一下子多起来了,好像守孝这三年他们都在浪费时间,现在是暑假最后一周赶作业。

四爷那里各部送来的行事历也堆起了一摞子,让他不得不先暂住跟康熙爷取经,先来忙眼前的事。

首先,选秀。

明年是必选的,早在今年秀女们都已经陆陆续续的进京了,京里的房子都因此涨价了。李家在胡同那里的老宅都租出去了,一年二百两银子。

这种基本就是天价了。哪怕在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租一年的房子也不至于用个二百来万吧?

可是玉瓶说现在的房子都是这个价。李家的房子值钱那是炒上去的,现在都有人去问价,一直开到了五百两。

——听人说是这地方风水好,吉利。

李家现在已经可以说不指着这三百两的差价过日子了,就还是照旧租给那家。不过那家后来照着开的价又补了三百两。

换句话说,四爷的后宫席位现在十分、十分的抢手。

后宫里一个妃子都没有,这还有什么说的?姑娘们!上啊!

李薇跟四爷解嘲,指着自己道:“就算有个还算受宠的贵妃,却已经是个老菜梆子了。”

四爷手上继续写着,嘴上答道:“你是老菜梆子,朕也是老菜梆子,朕比你还老呢。”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她,跟着好像愣了下,盯着她看了好几眼。

让她一晚上心里都怪怪的。

……难不成是眼角已经有皱纹了?胶原蛋白已经开始流失了?

可铜镜照得再清楚,她还是觉得自己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好看。有时会越看越好看。

她记得以前看过一个研究报告,说人在看镜子里的自己时会自动开美化软件,这就是人眼的自欺欺人的。

所以她搞不清这个跟以前一样好看是不是美化软件的作用。

还有,铜境其实很有美貌加成。

就跟灯下观美人一样,淡黄­色­的灯光会让人的肤­色­显得格外好,细腻又美丽。

她现在就是铜镜加灯光都有了,所以是双倍的加成。

她忍不住悄悄问玉烟:“你觉得我老了吗?”

这话把玉烟吓得不轻,跟着口甜如蜜的夸了她两天!用各种溢美之辞把她夸得头晕,几乎以为自己只要出去就跟海伦一样让人打上十年的仗也心甘情愿,有平止­干­戈之效!

后来她还是直接去问四爷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

四爷就看素素可怜巴巴的撑出自信和气势来问他,好像他一句话不对就会立刻红了眼睛。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在他面前哭过了,最近一次还是在两年前。

可是,他就是担心她会哭,怕她伤心。

白发从无到美人。

世间人总逃不过生、老、病、死四大苦。

他面­色­轻松,故意捧起她的脸就着灯仔细打量,其实那天他也是发觉了的,就是当时没深思,之后就忘了。

少顷,他轻轻叹了声,有种奇异的惊喜:“……素素果然天生丽质。”

这是他头一回这么明确的夸她是个美人!!

李薇震惊的捂住脸,脸蛋瞬间就烫起来了。

她可是记得他以前说她就是清秀而已。

四爷也很惊讶,当晚在帐中把她裹成一只光兔子,由内及外的深入检查了一遍。

最后她都昏昏沉沉的了,听他趴在她耳边,一面轻轻摸着她的脸,一面感叹道:“素素真是得天独厚,到如今仍如少女一般,骨瘦肌丰,纤秾合度。”

到了早上,别的她都没记住,唯独记住了那句‘如少女一般’。

她按按胸,摸摸下围,心道哪家少女长这样非哭死不可。

不过四爷毕竟是在夸她嘛,夸她年轻得像少女。呵呵呵呵呵~~

直到永寿宫收拾她以前的小零碎时,找出一个她曾经很喜欢的有西洋女子画像的怀表,这让她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香艳故事。某位国王有一位年纪较大的情­妇­,人人都奇怪她为何得宠,直到见到她才发现,年近六十的她还如三十岁的女人一样美艳。

岁月是如此的厚待她。只给她成熟,不见苍老。

——果然穿越女都是上天的宠儿。点赞。

李薇终于发现自己还是有个金手指的,这么说她能一直美到六十岁,直到变成美丽的白发老太太。

人生,果然还是充满希望的。

当然,跟希望在一起的都是灾难。有灾难才显得希望可贵嘛。心灵­鸡­汤都是这么说的,此时的磨难会把你打磨得如钻石一样闪亮夺目——前提是赶紧遇上识货的人。

李薇是早就遇上识货的了,现在是无数的秀女涌进来想让四爷也识识她们的货。

刚好四爷正忙着弘晖的婚事,秀女就交给长春宫和她了。

长春宫的皇后也要忙她儿子的婚事:她在忙着把弘晖未婚妻给宣进来看看。

所以最后秀女的事还就落在她手里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