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说不要都不行。
秀女进宫如何选还是其次的问题,这个四爷已经安排好了,原东五所就当选秀的场所了,阅看还在储秀宫。
送到李薇面前的事是:当万岁挑好秀女进宫后,应该住在哪里。
总得来说,西六宫的空地还是很多的,这得益于四爷在当贝勒时后院里所有的女人都来自选秀,他不像他的其他兄弟那样自己去找。
对了,听说八爷家里多了好几个江南小妾。
这是今年在颁金节时最大的八卦,虽然郭络罗氏还是没来,而且以后会不会来也不好说,但大家还是用了一些时间来八卦她的事。
李薇发现很多人都认为,八爷纳小妾大半的原因是郭络罗氏没生过一个孩子,小半的原因就是去年的流言:关于郭络罗氏看不起良妃,气死良妃的事。
虽然仅仅是流言,但大家都认为这就是真的。放出宫的嬷嬷们嘴里说的,八、九不离十。
她上个月刚唏嘘了几声郭络罗氏要面对数个老公的小妾有多难过,多年的感情摆在那里,三十多了还要再面对十几岁的小姑娘,太虐心了。
可这个月就轮到她给自己点蜡了。
再说自己像少女一样漂亮,到底也不是少女了。
真少女却成打的来了。
李薇没拿这事去问四爷,她只是大概给准备了几个等级的屋子。虽说进来时位份都不会太高,顺治爷和康熙爷的后宫都很简单,具体的位份等级十根手指头都数不满。
所以,她这屋子备的其实是按旗分的。
有上三旗,下五旗。四爷比较亲近的镶白旗,蒙古旗(如果真会挑蒙古秀女进来的话),最后是汉军旗。
然后为了万无一失,万一四爷再想起来挑几个包衣或……身份更低的,也要有安排她们的地方。
一块块都划好了,再定下屋子里都是什么摆设,用什么纱糊窗子,挂什么样的帐子等琐碎事都交给嬷嬷们去细分吧。
李薇让他们口述下来,常青记下后写成折子给她。她再拿去给四爷看。
四爷正在跟礼部磨弘晖的婚礼要怎么举行。
他的意思是虽然没给弘晖封成太子,但多少还是要特殊一点的。
而且,当时指给弘晖的戴佳氏其父不过是个户部的郎中。看着是正五品的官好像并不小?李薇的阿玛李文璧也是五品的知府。
但在外面的七品县官也是一方父母。
在京里的五品郎中也是个打杂的……
所以,连给戴佳氏的嫁妆都不让他们家自备,而是由四爷安排,内务府送过去的。
当年指婚时瞧着还不算如何,现在对戴佳氏一家来说是天大的幸事,对弘晖来说就委屈了。
四爷已经跟李薇说过了,这次选秀要先给弘晖‘挑两个侍候的’。
她把关于西六宫新住户如何安排的折子放在他的桌上,他也只是说:“你都定好了就盖了印发下去吧,过来看看这个。”
什么?
她凑过去,见是一个秀女家的世系表。
351、选秀
四爷很喜欢用树状图,这次秀女家的世系表都是画成树状图式,一目了然。李薇坐到他身边去,凑过去看,前面的祖宗是谁都不用管了,她只看秀女其父那一栏。
满洲正黄旗,刑部尚书,赖都,其女。
她一开始以为是四爷给弘晖挑格格挑得high了,找她来唠唠。可六部尚书的女儿当格格也太……
跟着她就反应过来了!
四爷道:“到时这孩子好好看看,若是可以就给弘昐定下了。”说完还叹了声,“今年的秀女留不下太多,朕本来想也给弘昀挑一个,不过看来只能等下回了。”
从先帝去世到今年,京里已经闹了三年的秀女荒了。
可以想像从十一月起一直到明年今天,京里的喜事只怕要排成队了,吃席都吃不过来。
所以今年的秀女肯定是留不住的,说不定还不够分。跟弘晖一批的,比他小个两三岁的,都指着今年娶媳妇或指婚。
李薇突然高兴了点儿,这意味着四爷不可能留太多给自己!
四爷看她一脸笑模样,点头道:“那就定下了。”说着就要御笔圈了这名秀女的名字。
好悬她回了神,赶紧拦住。
四爷不知她还有什么事,顿了下把笔放下:“怎么?不喜欢这姑娘?”
“不是,万岁,大阿哥的福晋家里才五品,弘昐指个二品的……这……”她担心的是这个。
京里的官职有很严重的两极分化。就是低的是真低,五品都打杂。高的是真高,刑部满尚书,相当于现在的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加最高人民检查院院长。
这亮出来是不是有些太耀眼了?
四爷恍然大悟,他不当一回事。这有什么?
他皱眉道:“弘晖当时是先帝指的婚……”不能反悔,这是最别扭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朕找机会给弘晖妻族加恩就行了。”
对他来说,不能为了配合戴佳氏家就给所有儿子都指个不入流的岳家。
现在他提起戴佳氏就不高兴,可先帝御赐的招牌在这里摆着,只要戴佳氏不脑残,弘晖一辈子都要供着她。
李家的玉环送来了,四爷捧着赏了几天,还让人翻出不少唐代的古籍想按图索骥找出这玉环的来历。
这就是四爷的消遣,在辛苦了一天之后,他就拿这种事来放松。
新年前,四爷给戴佳氏加恩了。他跟她诉了两天的苦,又是摇头叹气,又是愤怒说戴佳氏的阿玛太没用,连想找个理由封封他都不行。
在四爷眼里,忠心或勤勉,要么严谨简朴,这都是优点。
但戴佳大人在戴佳氏没有被指婚前,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户部郎中,本职工作没有一丁点出奇的地方。
戴佳氏指婚后前半年,自家闺女适婚宗室(当时弘晖也就是个宗室阿哥),戴佳大人扮起了慈父,跟友人落泪说女儿许嫁高门,他实在是忧心的夜不能寐。
等四爷进了紫禁城,戴佳大人疯了,收了无数亲戚、族人、同乡送来的良田、银票,还为了给戴佳氏办嫁妆,借了户部二万两银子去江南采办。
四爷拿着这些调查报告,气得在屋里直转圈。
然后狂骂户部尚书穆和伦是个蠢货!这时还敢让戴佳家借银子!借个P!
朕这边收银子,那边自家人借银子!!内务府都把嫁妆备好了!抬到他家去!还用他去办什么嫁妆!!
所以,四爷非常不愿意把恩加到他头上去,而是拐了个弯。先从戴佳氏先祖中找出来一个还过得去的,追封。然后七转八绕安到戴佳大人……的堂兄头上了。
此堂兄乃戴佳一族的族长,由他来领这个骑都尉的爵位是理所当然的。
这等于是加恩到戴佳一族,而非戴佳氏一房。
也算是把他家从普通平民给拉到贵族一阶来了,戴佳上下都感念天恩浩荡。
过年前,李薇在长春宫见着了戴佳氏。
指婚当年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瓜子脸、柳叶眉,看着温婉和善,十分可亲。
不过从头到尾都没说两句话,性格什么的不好说。
但四爷的话,李薇现在明白了。戴佳氏一看就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女孩子,不指望她有什么大成就,但肯定不会惹事生非。
回到养心殿后,四爷没法去看还没进门的儿媳妇,李薇就跟他学,反正就是夸戴佳氏看着温顺,善良、规矩等等。
四爷没什么期待,道:“三年前起就让嬷嬷去教她了,再教不出来,朕也没办法了。”说完又叹了声。
弘晖这个指婚在他看来真是太失望了,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要叹两句。
等到过年时,戴佳氏就不能进宫了,戴佳一族的族长福晋和戴佳氏其母都在长春宫有了个座儿。
今年,李薇也在永寿宫的礼单上看到了戴佳氏的孝敬。
以往虽然指婚,但四爷没给他们家抬身份,五品郎中是没资格给宫里的主位们送礼的。今年要成亲了,四爷想起来了,他们家的礼物这才能送进来。
翻过新年,连着好几天都是大晴天。
四爷的心情也跟着晴天似的好。李薇以为今年头件大事就是四月份的选秀,谁知二月,皇后册封大典,紧接着就是她这个贵妃的册封大典。
原来当时她那么折腾,只是接旨受封,真正的大典是除服后才举行的。经过这次后,她才真正接到了贵妃的宝册和金印。
三月初,秀女开始了初选。
李薇这才知道,她当年坐着骡车从神武门进来时已经过了一轮了。第一轮的初选三月就开始了,目的是查验秀女身份有无造假。
现在没照片,当然不可能照着脸认,而所谓的父母亲戚乃至邻居的话也都未必可信。能当秀女进宫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多的是人家为了这个不要脑袋的。
所以,查验秀女身份用的是连坐制。五户一保,十家一长,一级级往上都要具名做保。事后查出秀女身份有假,所有有关的人员一个都逃不掉,最好也是个发往黑龙江。
再有,秀女自家是不是以庶充嫡,父母兄弟之间有无违法乱纪等事也在查验范围之内。
李薇知道还有这个后,就问四爷那她当年是怎么入选的?她可有那么两个名彻乡里的舅舅。
四爷笑:“你又不姓觉尔察?算不到你头上的。”
原来如此。
不过这到底算幸运,还是算不幸呢?
秀女们乱糟糟的进了东五所,平日不许四下走动。李薇当年就用亲自经历来证明了乱走遇皇上、阿哥是不可能的,御花园那里日夜都有太监轮值,看门守路,发现了就会让嬷嬷领回去,下场就不得而知了。
李薇只知道轮到她去看的时候,秀女仅余下一百六十四人。
看着好像还不少?四爷那边求指婚的折子,各种来打招呼的都有二十多,而四爷自己列的需要指婚的人有五十多个。
她都想说您这是搞批发呢?
弘晖的两个格格已经进阿哥所了,四爷给弘昐也看了两个,弘昀也有,不过弘昀的说是先放一放,明年再给他。
弘昐也说不着急,秀女放回家后,等半年再领进来。
“先让嬷嬷教教规矩。”他道。
李薇是已经拿到小格格的名单了,四爷让她挑嬷嬷指下去。这个嬷嬷不是跟小格格一辈子的,小格格进宫是一个人都不能带的。所以他让她把她身边的人放下去。
李薇就跟玉盏说让她去。
“大概的规矩,我猜那两家都让姑娘学过了,你去也就是看看品性。”她道,这事也不用玉盏一直跟着,一家住一个月就能看个差不离了。
其实,李薇走过四爷后院这么久,对秀女的品性都有个大概的了解。可以说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真正恶毒的,一个都没有。最多分个好不好相处,是不是投缘。
以四爷现在后院的人来说,汪氏和钮钴禄就是不好相处的。皇后要不是皇后,她和宋氏、武氏、耿氏都是好相处的。
但她认同四爷说的,嫡妻要挑懂事大度的。
像三爷家里就是三福晋先坏了规矩,之后下面的田氏等人才跟着有样学样。
放在四爷这边,皇后一开始把得住,她站住大义,用的是规矩压人。虽然膈应,但比起三福晋直接动手害人来说,李薇宁愿要皇后这样的主母。
因为,如果她进的是三爷府,遇上的是三福晋,被害死的是她的孩子。
她是绝不可能像田氏那样云淡风轻的,大家干脆一起去死吧,反正她这辈子也只是捡来的。
可见,一府之中最重要的就是风气。
不管是嫡妻还是小格格,都有自己的规矩要守。小格格如李四儿那样一朝得势就贪心没够的,遇上了也要赶紧掐死在摇篮里。
玉盏出去后,李薇身边玉烟就打头了。她现在是嬷嬷了,但不肯让人称呼她夫家姓氏,只让人喊烟嬷嬷。这个名字容易让人有歧义,好些人因为这个送她鼻烟。
一晃到了五月间,四爷还没抽出空去看看秀女,给他自己挑两个。
其实李薇知道,秀女的消息第一个送的就是他的案头。苏培盛还特意避开她,可常青一早就打听出来了。储秀宫选好后递折子,就打他手里过。
而且,长春宫也把她叫过去,点了十几个人说这些看着都不错,留下侍候万岁正合适。
“也好给万岁开枝散叶。”皇后温言软语的宽慰她道。
李薇表现得比她还欣喜,说的话比她还周全:“娘娘这样一心为万岁着想,事事替万岁打算,就如那民间夫妻一样,真是让人羡慕。”
坐在旁边的宁嫔、恪嫔和耿贵人等也全都起身恭贺‘帝后和睦,万民之幸’。
李薇心道你噎我,我就不会噎你了?噎不死你。
不过,她心里还是不太高兴的,就像堵了一块乌云在心口。
对面,四爷正捧着一碗晶莹的大米饭夸。去年,先帝一直掂记的御稻有成果了,四爷就把稻种发往江南江北,让他们试种。
这是试种的成果,今年一早就跟去年的赋税一起递进京了。
四爷说这个稻种好,她就嗯嗯啊啊的应着,尝着跟平常的大米饭也没什么不同。新米就是看着好,熬粥最好。
他道:“晚上让他们熬一罐大米粥,厚厚的米油,朕跟你一道用。”
李薇嗯了声,挟了筷子炒三丝,一根根的从里面挑绿豆芽吃。
四爷得不到回应自我感觉很新奇,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素素没顺着他说话。
这难道就是——发脾气?
东五间里,第一次用膳时这么安静。侍候的苏培盛、玉烟等人全都垂着耷脑的看着自己个儿脚面。
钟摆嗒嗒的响着。
一顿饭用完,四爷发现素素真的,一句话都没说,就是偶尔会悄悄抬头看他一眼。
欲语还休。
四爷有种久违的,心神荡漾的感觉。
洗漱后,他也不急着去前头了,喊来苏培盛去养心殿前等着,等张廷玉他们来了就让他们先干着,他这里还要等一等。
然后四爷就去做自己的读书笔记了。
他看似认真,其实一直注意着坐在对面的人。
她手上做着针线,看起来像是……给他缝的里衣。这么多年了,素素还是只会做里衣,她嫌自己的针线不好,做外衣穿着丑。就连给弘昐他们,也是小时候能穿穿额娘亲手做的外衣,到三岁后就是里衣了。
缝着缝着,四爷亲眼看着她把袖口给……接反了。
噗。
他憋住笑,心里其实也在想最近有什么事让她着急了?难过了?
弘昐的指婚已经定好了,他连圣旨都写了。何况戴佳氏家里不争气,没道理要为她委屈他的儿子们。
弘昀还早,这个他们商量过了。
李文璧今年就该回来了,但四爷的意思还是让他接着往下干,就在保定戳着。也不必再往上升了,升得越高越显眼。他在保定,四爷就能对直隶放一半的心。
李家的几个儿子,李苍今年就可以补个庶吉士,李檀下一科下场,先考个秀才进翰林院熬年头吧,熬个十年八年的就能放出去了。
儿子,李家都轮过一遍,四爷自觉处处妥贴。
最后他才想起选秀来。
哦,大概是这个吧。
其实,这次选秀对四爷来说,最大的作用是给儿子和侄子们挑媳妇。弘晖和弘昐都有了,弘晰那一拨也都要有。
不过四爷还是打算弘晰和弘昀一起指婚,三年后那一批再选吧。
他还给郑家庄的理亲王,直郡王都各指了几个。理亲王指的是格格,直郡王指了个继福晋。
这些事都弄完后,这次选秀就很圆满了。
他是真没把给自己挑人放在心上。不过看素素这样,大概是她挑好了?
要么是长春宫挑好了。她知道了。
四爷想到这里算是大概都清楚了,放下笔叹了口气,伸手给她:“素素,到朕这边来。”
李薇从刚才就盯着压在一堆康熙爷的奏折下头的,那个长春宫的折子。虽说进给皇上的折子都是黄面的,但长春宫的折子封皮是黄缎子的,这个缎面她记得。
她还在想,折子放的这个位置,四爷要看到至少还要两天。
要不还是等他看到后,提起来了,她再跟他说?
可是,说什么呢?
万岁,您的小老婆的屋子我都给您准备好了,一水的新窗纱新家具,连门槛都重新换了呢。
……傻不傻啊?
都快成我爱着一个傻B,还给傻B织毛衣。
李薇决定回去也上个折子,让常青来写,就写某某几处的房子上漆换家具,共:花了多少银子!然后递给他看。
她还要在里面多加三成当辛苦费。
人人都从里面掏银子,她干嘛要白辛苦?没好处谁干活?
哼!
她埋头恨恨的缝着手里的衣服,直到他开口叫她,她才抬头:“爷,您要什么?”
四爷轻轻瞪了她一眼,开口轻道:“要你。”还学会明知故问了。他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
李薇只好不甘不愿的放下衣服,起身坐过去,道:“我那里还缝着您的衣服呢。”
四爷等她过来就一把搂住,闻言扫了眼她放在对面的衣服,嗯了声:“朕看到了。”顿了下,又淡淡的添了句:“朕还看到你把左边的袖子接反了。”
嗯?!有吗?
李薇赶紧把衣服拿过来展开一看:果然左袖子的袖口接到肩膀上去了。
“……怎么会接反呢?”她不能相信!这不科学!袖子口是平的,肩膀那里是个刀削般的三角形!这根本也对不上啊。
她仔细想,想起来刚才她缝的时候也觉得这里不对——然后她特别聪明的把腋下那里给撮了几下,打了两个折,还觉得自己真是机智。看,折子都藏在里头,胳膊不抬起来都看不到。
……蠢无止境。
四爷此时还笑,把她手里的衣服拿起来,道:“朕不嫌弃,回头拆了重新再接一回就好了。”
李薇正沉浸在当着他的面犯蠢,让她恨不能倒带重来的悔恨中:“……哪能让您穿拆拆补补的衣服?这件我穿,回头再给您另做一件。”
结果四爷又被逗笑了一回。
还她穿,可惜东西可惜成这样。
李薇心道不就缝错个袖子嘛,有这么好笑吗?吃笑豆了?
四爷笑完就发现她又背对着他坐着了,一面笑一面搂上去轻轻拍着说:“连脸都不给朕看,这是真生气了?”
说着戳戳她的脸。
她没心情陪他玩游戏。
见怎么着都不理人,四爷只好翻起了炕桌上的折子。他记得长春宫的折子递上来后他懒得看,就摆着了。
李薇看他把长春宫的折子找出来,打开认真的看了一遍(哼!),然后提起朱笔在上面删删改改(他这毛病真是没法改了)。
因为他是一手搂着她,一手拿笔写字,李薇就道:“您忙着,我去那边坐着吧。”
四爷不放手,道:“等朕马上就批完了,一会儿咱俩说说话。”
他笔下挺快的,一会儿就把折子上不大的空地给写满了,然后让苏培盛拿走,直接送去长春宫。
然后他对她道:“还生朕的气呢?”
说着还拿手来摸她的脸,您刚批过折子,这手上还带朱砂呢。她避开他的手——避不开,只好拉着他的手温柔道:“没生您的气,您忙您的,我去瞧瞧弘昤。”
说罢,起身告退了。
就这么径直回永寿宫了。
门外侍候的张起麟勾头看看屋里,万岁不是还没去前殿呢吗?贵妃怎么就走了?不过还是赶紧去送送。
四爷就瞧着他的素素特别有骨气的甩手走了,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了。
张起麟送完贵妃,出永寿宫时刚好遇上从长春宫回来的苏培盛。两人就一道回去。苏培盛看他刚从永寿宫出来,就问:“贵妃这是回去了?万岁去前面了?”
张起麟摇摇头,道:“回去您自己看吧。”
苏培盛没好气的冷笑两声,这还要卖个关子?
进东五间一看,万岁正面带笑意的换衣服,还挺有兴趣的专门挑了一块玉佩带身上,他道:“这块上面的穗子是贵妃新打的?”
侍候的小太监连忙笑道:“正是,正是。贵主儿挑了好久的线呢,比来比去说这个衬得玉白。”
万岁就点头,一手托着玉佩看:“贵妃说的对,这么着是衬得玉好看多了。”
没听说过穗子能把玉给衬好看了,那不是本末倒置的?反正过了贵妃的手,那就是什么都好。
苏培盛看了眼张起麟,刚才听这孙子的话,他还以为万岁不高兴了,这不挺好的吗?
张起麟也愣了,贵妃头回黑着脸回永寿宫,您怎么还高兴啊?
到了晚上,四爷从养心殿出来,苏培盛赶紧问:“万岁爷,奴才去请贵妃过来?”
四爷笑道:“不了,去永寿宫。朕还没去过呢。”
苏培盛愣了下,一边的张起麟反应贼快!扬声道:“万岁起驾永寿宫!”
一声声传开去。
352、康熙御稻
永寿宫里,看着万岁进了屋,赵全保呵呵笑着请张起麟和苏培盛都去茶房喝茶。
常青亲自把茶端上来,张起麟赶紧接过来,转身放到苏培盛面前,笑道:“我侍候苏爷爷一回。”
苏培盛冷笑,没好气的接过来了。
常青见养心殿两大太监头领这是有官司要打,找个借口就出去了。
见没了外人,张起麟赔笑道:“您还生我的气啊?”
苏培盛抿了口茶,拖着长腔说:“我哪儿敢生您的气啊,您才是万岁跟前的红人啊,我都该下台一鞠躬了。”
张起麟喷笑了,他记得这是贵妃的话,某次万岁提起八爷,贵妃就道‘他早就下台一鞠躬了,怎么现在还有他的事啊?’,可把万岁给逗乐了,笑了好半天。
这一笑苏培盛也不好再端着了,放下茶碗示意张起麟也坐下,道:“今儿个是我慢了,你接得对。万岁正高兴呢,咱们奴才不能给万岁添堵。能侍候好万岁,那就比什么都要紧。下回再有这种事,你还放心大胆的上,啊。”
张起麟心道就这一回您都能把我话撕了,再敢有下回?半夜睡觉我都怕被人当西瓜摸了。
他面上连声应着,道下回哪儿还用得着我?万岁身边您苏公公才是头一份的。终于把苏培盛给捧笑了,张起麟才道:“万岁都进了永寿宫了,那我就先回养心殿了?这里就您侍候着了?”
万岁既然进了永寿宫就不会出来了。
苏培盛心道你小子有眼色,嘴上还是推辞道张起麟会侍候,他回养心殿看摊去,“那边那群小子哟,我是真不放心啊。”一边说一边就跟七、八十的老头一样慢腾腾站起来。
张起麟赶紧请‘更会侍候’的苏公公安坐,他这就走,马上走,他最适合看摊管小太监了,侍候万岁这样的差事还得是苏公公啊。
等出了茶房,外面的天已经暗了。小太监们见他出来就赶紧上来侍候着,张起麟道:“叫两个人点上灯笼,随我回养心殿。”
自有永寿宫的小太监去喊赵全保。
赵全保匆匆赶来相送,与张起麟客气着出了永寿宫。正屋那边门外两溜燕翅,都是该在屋里侍候的宫女和太监。
张起麟看到玉烟也在外头,正屋新糊的桃红纱窗映出屋里的两个人影。高大的那个是万岁,正低头仿佛在跟贵妃耳语着什么。娇小的那个是贵妃,垂颈低首,被万岁轻轻点了数下,仿佛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万岁的轻笑声了。
屋里,四爷正搂着李薇笑个不停,道:“乖乖啊,你是真打算拉着脸拉一晚上?让朕瞧瞧,是不是还生朕的气呢?”
李薇早在他进来没多久就笑了,谁还真能跟他生气?结果他就非说她生气了,让她说为什么生气。
她说:我没生气~(飞媚眼)
他说:朕不信,你就是生气了。
有这么逼人生气的吗?
最后她都让他弄得没脾气了,无奈认了生气。他就一脸‘你终于承认了’,然后继续让她说为什么生气(……)。
从他来一直闹到两人上床睡觉,期间看过书,下过棋(又嘲笑她下得臭),写过字,抱着说过话,他一直没有放弃这个话题==。
等两人只着睡衣进了帐子,躺下盖好被子准备碎觉觉了,他又特别体贴、温柔的凑过来哄道:“你到底生朕什么气啊?”
我生的是你纳小老婆的气!!
无奈不能宣之于口的李薇气疯了,扑到他怀里特土匪的拉开他的领口照着他的脖子咬~~上去了。
咬完,四爷特开心的把她给剥光了,道‘素素生气了,朕来哄哄素素’,一边说一边和谐了。
素了三年,能真刀真枪了,四爷也是像年轻了二十岁,难得连着两天和谐。
以前为了养生,他都是隔一天一次,或隔两天才一次。不过一次来几回就不好说了,视心情而定。
从今天看来,他high翻天了。
六月,秀女归家。上记名的最终发到李薇手上的名单是八个人,其中一个封了答应,住在长春宫。
结果这个答应就是这次选秀后上记名中唯一封了名位的。
还只是个答应。
余下的全都没有名分。没名分就是庶妃,就跟东六宫密太妃,敏皇贵妃一样,属于没有名分,甚至有可能一直都没有名分的人。
李薇明明记得在长春宫看过的名单里留下的是十五人,其中八个都是贵人,四个是答应,余下三个才是庶妃,但皇后也给她们记成了贵人的份例,连屋子布置也是都按贵人来的。
结果这么一来,给新人准备的屋子全都要重新收拾。
玉烟对这个门清,笑道:“早年我在宫里认的那个干弟弟,这几日来看我了,还给我带了不少东西呢。”随便送了一些消息,比如就在那天折子送回长春宫后,下午长春宫的大姑姑就带着人迅速把准备好的屋子又给扒了一层皮。
那庶妃们按什么例呢?四爷特意立个答应放在长春宫,那就是说剩下的都不能比答应更高?
玉烟不清楚这个,她说再去打听,这个只要找发放份例的人就能问清了,连长春宫都不必去。这事永寿宫的人都打听不出来,不过李薇在养心殿听四爷提了。
四爷说起这个还有些不高兴:“才进宫,寸功未建就全都跟潜邸出来的一个位份,这可能吗?一开始把心都养大了,还怎么管教?”
虽然半句没提皇后,但话里话外是认为皇后只顾施恩,太抬高新人了。
其实,长春宫也跟李薇提过,说是不是新年新气象(?),耿贵人等几人的位份往上提一提?听皇后的意思是想把这份人情‘让’给她来做。
李薇表示:皇后凉凉您想多了,我不要这份人情,您想上折子您就自己上吧。
四爷摆明是想事事跟先帝看齐的,才出孝就大封后宫?他最近常挂在嘴边上的话就是:寸功未建。宫里的女人有功劳就是生孩子了,等生了孩子才说提位份的事。
还不是生一个就算,东六宫里都是生上两三个才能往上升一级的。
这也跟后宫里品级少有关。皇后以下,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答应有点半主半仆的意思,更像是皇家通房丫头。因为她们不止是侍候男主子,也兼侍候女主子。像四爷这次封在长春宫的答应,大概皇后也不能晾着她什么差事都不派。
最让李薇担心的年氏确实被选进来了,但她还没见过,目前人还都留在储秀宫。
秀女们慢慢都从宫里搬出去了。
弘昐被指婚之后,李薇特意把三个儿子都叫回来,四个兄弟站一起好像从小学到大学都齐了。弘昤跟三个哥哥都不认生,他常跑去阿哥所和尚书房,做为四爷最小的儿子,额娘又是她这个贵妃,整个紫禁城里都由着他逛。
就跟当年的弘时有个钱通一样,李薇把程先送到弘昤身边了。程先或许不够机灵,忠心一等一的。就跟四爷说的一样,用奴才有忠心就可用,别的都是其次。
有他跟在弘昤身边,她放心不少。
而且,按宫里的制度,一个阿哥身边有六十到七十个太监侍候(!!),李薇刚看到名单时都傻眼了,可就是这样。在府里时,弘昐等人早先身边都是八个太监,四大四小。到圆明园时,弘时和弘昤都是二十个太监。
李薇还以为是地方大了,看孩子方便。
等进宫后这么点小地方,弘昤身边却扎了七十个太监时,她才发现人数的增多其实意味着身份的改变。
这七十个太监并不是都跟在弘昤身边侍候的,有看屋子,收拾屋子的,管玩具箱的,跟弘昤出去时探路的,背着他的,会说话能哄他玩的,等等。
……大概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宫里太监多。
每回弘昤出去瞎跑,只是跟着的就有二十来个,什么时候都是一大群,动静不一般的大。她都听四爷笑着说‘今天听到弘昤在前头玩,一群人跟着他跑,他还高兴的直乐’。
这小子最喜欢看着大家在后头追他。
其实大人哪会跑不过孩子,不过是哄着阿哥玩罢了。他跑的时候身边一直有人跟着,就是防着他不小心摔了能赶紧抱起来。有这么多人围着,李薇认为就算弘昤真遇上了电视剧里的传统陷害,落个水、爬个树,这些人也绝对来得及救他。
见着哥哥们,弘昤就规矩多了,学着三个哥哥端正的坐在椅子上。
弘时突然扭头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再正过脸来一本正经的,弘昤就被他逗笑了,指着弘时对李薇道:“额娘,三哥逗我。”
李薇顺口道:“那你也逗他。”
弘蛉就做鬼脸,扯弘时的袖子要他看。弘时故意不看,怎么扯都不扭头,弘昤最后没办法从椅子上下来,想抱弘时的椅子上爬。
弘时把他抱上来两人一起坐,弘昤猛得对他做了个鬼脸,让弘时看个正着。
做完不见弘时笑,弘昤还奇怪的问他:“三哥你怎么不笑?”
弘时还想再说,弘昀在旁边悄悄伸手咯吱了他两下,弘时一下子就扭着活鱼般笑起来了,弘昤这才满意了。
三个弟弟闹成一团,弘昐这边,李薇正跟他说指婚和格格的事。
指婚的小姑娘她见了,看着挺好的(就是有点小),指的那两个格格她也看了,也都挺好的。四爷亲自挑的人,估计也看过画像。嫡福晋博尔津氏(赖都的姓)人看着虽然小,规矩却很足,就是小孩子装大人样。
李薇看了皇后和四爷之间几十年,实在不愿意弘昐也跟自己的福晋最后成这样,就想替这个儿媳妇(好心酸……)说两句话。
以前她从来没有了解过男孩,就算是四爷当年,她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结果她真正开始懂男孩的心理却是从自己的儿子弘昐身上看出来的。
弘昐现在对女孩子根本没有很深刻的感觉,他也完全不想了解她们的内心世界(没必要)。对他来说,对到他身边的女人的要求就两条:规矩和让他感到轻松舒适。
大概四爷当时也是这样的想法吧。
这就显出女孩早熟的一面了。就算是在李薇真正十四五的时候,确实已经情窦初开了啊。当时班里也有班对的。她记得还当过一次知心姐姐,班对里的女孩想拉男孩去逛街,男孩骗她说家长不放人,让他在家写习题。
其实是到学校跟同学踢足球了。
女孩知道后‘你辜负了我的心!’,大哭。她跟当时的真·纯李薇说了很多当时她听不懂,感觉很像琼瑶八点档的话,所以当时她虽然安慰女孩,心里却觉得女孩只是在刷悲剧感玩角色扮演,还想着下回再也不要被她抓住说话了。
女孩伤心的就是为什么男朋友宁愿去踢球也不肯跟她在一起呢?这是不是说明他没有那么喜欢她呢?
这么哲学的东西讨论起来太复杂了吧?
不过,现在李薇能很肯定的告诉她,是的姑娘,比起跟你一起逛精品店,他宁愿去踢球打游戏看漫画啊。
这个阶段的男孩子对女孩的耐心还没有对手里的漫画游戏大,期待他们有所表现那是做梦。就跟过家家一样,女孩现在是他们刷时髦的东西,跟乔丹的篮球鞋差不多。
对弘昐来说也是一样,让他现在就跟小福晋和小格格们谈感情是不可能的,对他来说尚书房的功课,亲兄弟、堂兄弟之间的关系,皇阿玛的期待都是更重要的。他能花在后院的时间少之又少,更不会跟她们有心与心的交流。
感情这东西,还是要先熟悉起来再来谈。
李薇要给弘昐说的是,如果小福晋一时半刻有什么做得不合他的心意了,让他尽量告诉她,让她能明白。
“我还是希望你跟你的福晋能好好的。”她轻叹着说。
弘昐已经有喉节了,正在变嗓,所以他只是咧开个大大的笑,嗯了一声。
身后的弘昀戳戳他哥,从刚才额娘开始提二哥的福晋,他们就不打闹都凑过来听了。弘昀道:“哥,你怎么不跟额娘说话?”
弘时也说:“就是,哥,跟额娘说说话呗?”
弘昐伸手把这不安好心的弟弟推开。
李薇也有点好奇啊,听四爷说弘昐在尚书房回答问题时都很简短,在养心殿跟他说话时也越来越‘言简意赅’,这么说时四爷都在笑。
连额娘都这么看着他,弘昐没办法,清了清喉咙才说:“额娘,儿子记下了。”
果然他一说完,额娘和弟弟们都笑了!
李薇笑完还是心疼儿子的,让人给他包了好几瓶秋梨膏,嘱咐人最近多给弘昐做猪皮冻吃。这东西凉凉滑滑的,既能补充蛋白质,又不伤喉咙,还有肉味。
弘晖八月大婚,弘昐就到明年了。
颁金节时,弘晖那里就有了好消息:他的格格有喜了。
戴佳氏亲自到各宫报喜,自然也来了她永寿宫。李薇从太后身上学了不少,此时就什么过头的话也不说,戴佳氏报喜,她就说这真是件好事,完了赏些东西给戴佳氏就行了。
至于那个格格,和那个格格的孩子,宫里并没有人在意。
这就跟当年有弘晖后,弘昐等人也没人在意一样。四爷领进宫的从来都是弘晖,其他各府带出去的也都是长子。
所以这个孩子未来如何,还要看他落地后是男是女,能不能平安活到长大才算数。
今年永寿宫收到的礼又多了一家,弘昐未来的岳家博尔津就送了一份礼,到过年时李薇就在永寿宫里给博尔津家女眷留了个座。
一般外臣家的女眷是不会进后宫来请安的。过年时能进来的都是自家亲戚,未来式的也算在内。
整个新年都过得四平八稳。四爷也终于把御稻在长江南北试种成功的事告诉大家了,朝野一片赞誉!
李薇上次没仔细听,这回听到都惊呆了!
这种所谓的御稻能一年两熟!!
李薇一开始以为是四爷吹牛皮,可是从康熙爷二十多年的笔记和试种中,还有这次四爷公布的消息里,御稻确实是每年六月就会提前成熟!
是真正的一年两熟。
李薇在这一刻真的敬佩康熙了,哪怕他这一辈子只做了这一件事,他也是个好皇帝。
四爷在太和殿说起先帝在知稼轩近二十年的研究,数度落泪。先帝先在宫内试种,后担心稻种也有南桔北枳之事,虽然多年来有很多想拍皇帝马屁的人都争着喊着要种御稻,先帝却一直没有松口。
前后二十多年来,他才真的确定这稻种能用,为‘嘉麦’也。
四爷是在重新翻阅先帝的奏折后才发现的,先帝本来打算就在去年在江南试种,这事就交给李家和曹家来办。
“……朕,不如先帝。”四爷叹了这么一声,默默闭上眼。
已经多久了呢?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当年刚出宫建府时的雄心壮志了。他要辅佐太子,为国为民做出一番事业来。
可是这么多年来,当年为了河南水灾而收集的那么多的资料全都忘到了脑后,为了办差而专门请来的师爷戴铎成了他的谋士,做的是从龙之事,而非替万民请命,为黎民张目。
从宣布御稻起,李薇发现四爷好像又变了一点。
他让人把康熙御稻的事载入史策,以供后世万代敬仰。
李薇真心诚意的去磕了个头。
她磕过无数个头,包括磕给四爷的,却从来没有这次这个这么心甘情愿。
御稻天然的粉色太棒了,李薇让人做出来的珍珠丸子粉白相间,可爱的要命。
她让人把这珍珠丸子送到四爷那里,他也说好,还说早膳就上这个,吃起来方便。
她都习惯了,反正在他这里什么都是方便第一。
353、战鼓
“姑娘,茶来了。”宫女挑香一手提着壶,一手高高的掀起门帘进屋来。
年氏坐在窗下的梳妆台前,托着腮望着窗外。
咸福宫同道堂东西配殿住着她们六个人,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地方了。听说高氏住在前面,跟几个贵人住在一起,受了不少委屈。
这小小的一间屋子,连她在家的一半也顶不上,连件大屏风都摆不下。
挑香知道年姑娘嫌屋里暗,白天也不能点灯,不然嬷嬷要说的,所以就爱坐在窗户下,说亮。可这么天天这么吹风,吹出个好歹怎么办?
她不好劝,倒了茶递过去。
热水是现去外面要的,茶叶是年氏从家里带来的。进宫只带了两个箱子,全都开箱检查过。这茶叶原来也说是不能带的,见太监要收走,她赶紧掏了一个荷包求通融才能带进来。
闻着这熟悉的茶香,她才能好受些。
这宫里的一切跟她想得太不一样了。她坐上骡车前还想着嬷嬷的话,只要她能得宠,年家说不定就会像佟佳一族一样风光!
可是一路选进来都很顺利,却在最后……
之前明明听说皇后娘娘已经替她们请封,她也得了长春宫赏的钗和衣服。可是隔了两天,又来人让她们把那些东西都先放着,别穿戴出来。
嬷嬷教过她,宫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出了这样的事千万不能打听,只能自己慢慢看。
‘是人是鬼,总会露出来的’
嬷嬷的话她都记着,听那长春宫的宫女好像想引她问是怎么回事,她就是不问,让挑香好好的把她送出去了。
不过后来她也听说了。果然就像嬷嬷说的,这些事不必打听,宫里藏不住事。
听说是皇后娘娘把给她们请封的折子递到御前,正好贵妃在旁,就说她们刚进宫没什么功劳,开头就封这么高不合适。万岁就改了主意,大概是一个不封,怕皇后面上不好看,所以只挑了苏氏封了答应,留在了皇后身边。
这些传言,年氏只敢信一半。
她才不相信宫里真有人能打听到万岁爷跟贵妃说的话呢。不过大概也有几分是真的,确实是贵妃在养心殿时,万岁让人把折子送回了长春宫。后来还有人看到贵妃从养心殿出来。
真是贵妃?
年氏没见过贵妃。当时大家去过长春宫,再去永寿宫磕头拜见,出来进去都是垂着头的,她什么都没看见,连贵妃的声音都没听到。
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摆在贵妃屋里那面桃花屏风,听说是御笔。
她只敢草草扫了一眼,只觉得桃花娇媚,如同绽放在屏风上一样。
早在家里时,嬷嬷就跟她提过宫里的人。嬷嬷告诫她,初进宫时最忌讳跟人争宠。
‘女人嫉妒时最是面目可憎,你只管温温柔柔的,就是万岁爷当着你的面去见贵妃了,你也要高兴,要快乐,要让万岁想起你啊,就觉得你从头到尾都是笑的,一点不好看的样子都没有’。
年氏害怕贵妃的盛宠,虽然家里人一直说贵妃年纪大了,孩子都生了五个了,早晚会失宠的。嬷嬷也是这么说,让她不要怕贵妃,进了宫都是侍候万岁的女人,除了皇后大家都一样。贵妃以前也只是个小格格而已。
‘贵妃没什么可怕的,她一开始还不如姑娘你呢,论家世,论人品,哪样都比不过姑娘,姑娘只管放心就是’。
可她还是害怕,夜夜都会怕得睡不着。
嬷嬷拿她没办法,就给她出了个主意。
这个嬷嬷是家里特意为她请来的,说是曾经在阿哥所侍候过,曾见过早年的万岁、皇后和贵妃。
嬷嬷道:“当年啊,皇后就是太实心了。贵妃狡猾啊,皇后为人板正,不爱耍心眼,贵妃就专跟皇后反着来,这一来二去的,万岁爷就把贵妃给看到眼里了。当时恪嫔、宁嫔都在,她们都跟皇后似的,太规矩了,结果就像皇后似的,被贵妃给比下去了。”
年氏都听得入神了。
嬷嬷还跟她说,内务府里也有去侍候过汪贵人和钮钴禄贵人的,当时想着贵妃这样活泼的万岁喜欢,就教她们照着贵妃的样子来。
年氏忙问:“那后来呢?”
嬷嬷笑着一摊手:“姑娘您想啊,都有贵妃珠玉在前了,那两位要真能成了,现在还会只是贵人吗?”
年氏若有所思,嬷嬷叹道:“也是咱们想岔了,老想着学着贵妃的样能得宠,却没想想,当时贵妃能得宠,那是因为万岁没见过她那样的。她长得好,人也伶俐,又是万岁没遇上过的,新鲜,可不就该她得宠吗?”
年氏恍然大悟道:“也是,万岁身边已经有贵妃这样的了,自然看不上别的了。”
嬷嬷道:“是啊。”
她跟年氏说,“姑娘进去后,先别着急。先看看,咱先把路看清再往前走,总不会错。我出宫也有几年了,宫里的情形也不大清楚,姑娘人聪明,进去后多看多想多思,越谨慎越好。”
年氏现在想起嬷嬷的话,如果贵妃一直是这个脾气,几十年都没变那也太假了,可见果然是个狡猾的。另一边,皇后这时肯定是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么些年都被贵妃压着,果然现在也板正不起来了,规矩不起来了。
所以才想挑拨她们这群新人跟贵妃斗。她好坐收渔翁。
想想之前在储秀宫,也是皇后垂问得多。要给她们位份的话也是从长春宫给她们赏首饰赏衣服后传出来的,后来泡汤了,就说是贵妃作怪。
其实进来前,嬷嬷和家里人都给她说过了,说是一开始位份可能不好。
嬷嬷说的是在先帝爷的宫里,十几年没封的都有呢。“多的是生了好几个孩子都没消息的。像已经去了的敏皇贵妃,之前在宫里一直是庶妃,她可是生了温恪、墩恪两位公主和怡亲王呢。”
还有一个住在延禧宫的密太妃,早年也是一直是庶妃,万岁登基后才被尊为太妃。
不过嬷嬷也跟她说,位份都是虚的:“有宠才是真的。”
年氏都一一记在心里了。
挑香看着年姑娘就这么在窗下坐了一下午,一直到晚上点了灯才从窗前离开。她赶紧过去关上窗户,劝道:“姑娘这样坐着,着凉了可怎么好?”
年氏对挑香是很客气的,毕竟宫女跟太监不一样,她身边也只有这一个贴身宫女,就笑道:“好挑香,别骂我了,我知错了还不行?”
挑香道:“姑娘别哄我,下回可真不能再坐在窗前了。”
年氏不好说她是想看对面屋里的顾氏几个,今天下午见她们出去后好像一直没回来?
嬷嬷说了,宫里别胡乱打听,就算是在一开始分给她的宫女面前也要小心些。知人知面不知心。
结果挑香出去拿饭,很快就面色不好的进来了。
等用完后她去还食盒,回来就跟她说一会儿长春宫的姑姑要来训话。
“是有什么事?”年氏忙问。有人犯错了?要连她们一起教训?
挑香也是觉得晦气,忍不住抱怨道:“都是住对面的顾姑娘几个,去前面找汪贵人玩,结果汪贵人喊她们一起去永寿宫陪贵妃说话。贵妃没空见她们就留她们在屋里喝茶,结果碰上了五阿哥。”
“冲撞阿哥了?”年氏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挑香也不大清楚,就道:“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等大姑姑来了再说吧。”
可大姑姑来了也没跟她们说原委,只说不许再四处乱走乱撞。
“宫中贵人多,姑娘们都是才进来的,连门都没摸清呢,还是都小心些的好。不然出了事,姑娘们固然落不着好,咱们也要跟着吃挂落。”长春宫姑姑这话挺不客气的,说完就走。
顾姑娘几个之后也让人给悄悄送回来了,然后就有宫里的嬷嬷来教规矩,让她们跪着听训,一听就是一天。
年氏吓得连窗户都不敢开,也不敢再往对面看了。
永寿宫里,四爷一进来就抱着趴在榻上的百福看,握着爪子,小心翼翼的摸过它全身的骨头。百福趴在他怀里摇着小尾巴,一点都看不出来那天的凶恶样子。
当时汪贵人带着顾氏等进来,李薇懒得应酬就让人带她们去偏殿喝茶。
不妨弘昤带着百福和造化在殿中玩,他跑给百福和造化追。结果不知是那几个人中的哪个,冲上来要‘忠心救主’,她一边喊着打狗,一边想把弘昤抱起来。
这不开玩笑呢吗?
一直跟着的太监们立刻就围上去了,抱开弘昤隔开那个女人。
百福和造化早在她冲向弘昤时就冲上去想咬她,被她一脚踢开。
……
李薇听到百福和造化的叫声后连忙出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小喜子早就把百福和造化都抱走了,弘昤也被抱回屋了,只剩下汪贵人和那几个女人跪着向她请罪。
那个想救弘昤并踢中百福的就是刚选进宫来的顾氏。
李薇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干脆全都交到长春宫,她要先去看看百福和孩子。
弘昤没受惊也没受伤,只是不敢让他知道百福被人踢了的事。就这都哄不住,当时他虽然被抱开了,但听到了百福被踢中后的叫声。
李薇听到他正在屋里跟额尔赫、奶娘和大太监闹,自觉进去后也不可能顶得住,听这小子也没事,就先去看了百福。
小喜子早就请来了猫狗房的狗医。
是个熟人。
李薇刚进去,那人就跪下磕头请安,喊的不是贵主儿,贵妃,而是‘主子’。
等他抬头,那双睡不醒的眼睛让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周全?”李薇还真记得他,“你不是在花鸟房吗?现在去猫狗房了?”
周全没想到主子还记得他!人都快结巴了:“奴才康熙四十一年时就管着花鸟房了,奴才养鸟养的好,给承乾宫送的鸟让佟贵妃喜欢……”完了!周全一脸说错话的后悔。
一边的小喜子都不敢相信还有这么蠢的!当着主子的面说什么承乾宫佟贵妃啊?
不过瞧着是自家主子的旧仆,小喜子愿意结个善缘,就帮了他一句:“师傅,我们家百福没事吧?”
周全赶紧点头,又被口水呛着了:“没、没事,没事。”
李薇过去看,造化就陪在百福身边,一声声的哼哼着。百福很乖,乖到连哼都不哼一声。她吓了一跳,马上问:“踢重了?”要是真这样,她绝不放过那个顾氏!
随便想想就知道,永寿宫里头会让五阿哥出事吗?她一开始就知道没事,只是想靠‘救人’这件事来出头,才冲出来的。后来百福和造化向她冲过去,她才受惊踢狗。
周全一听也着急了,过来再仔细检查了一遍,说:“没事。百福没有吐,按肚子也没有躲,应该并没踢伤。不过这两天还是要小心些,先喂些流食,看看它拉的便便有没有血,或者便便变黑。”
他认真的说完,一看李薇又心道:坏了!当着主子的面不能说污秽之事!
小喜子算是放心了,这就是个傻大个。不过有的主子还就爱用这样的,觉得这样的人吧,心眼少。
就算这周全日后真进了永寿宫,他这心眼不够的也上不去。
李薇没在意,就让周全先留在永寿宫,等确实百福好全了再让他回去。
得到这个消息后,弘昐几个都跑回来看百福,后来还是她看百福被这群小主子围着更休息不好了才让他们离开。
此时,她也听说了长春宫对顾氏等几人的处置。果然又是不疼不痒的。
说来百福是狗,自然比不上人贵重。
所以长春宫所做并不能算错。只是……还是让李薇心里不舒服。
不过见着四爷了,她一句话都没说。封建皇权之下是没有人权的,真说了,四爷会做什么根本说不准。
她也怕发生那种为了狗要了人命的事,她是讨厌顾氏居心不良。
可没觉得为了这事就该让她丢掉半条命。
只是瞒了几天,还是让四爷知道了。看他一进来就抱着百福看来看去就知道了,李薇担心着一会儿怎么解释,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等他抱着百福问她是怎么回事时,她就把重点放在顾氏‘对宫里不熟,乍见有狗追弘昤就急了,也是好心’。
这话说得虽然憋气,但凡事总有个轻重。此时就该说得越轻越好,而不是火上浇油。
四爷听这话音不对,怎么好像素素怕朕像暴君一样一气之下把那顾氏给砍了?
——难道他最近在素素心里就是这样?
仿佛察觉了什么,他掩下这份惊异,淡淡嗯了声,温柔的抚摸着百福道:“百福没事就行。这两天不如挪到养心殿去,朕能常常看看它。”
知道他这是也放心不下百福,李薇就让人去拿百福的东西,还有造化也要一起去。这两只狗现在是相依为命,分开了都不肯吃饭了。之前百福养病时,她把造化带到她的屋里,结果造化就不吃饭了,之后只好让它们继续在一起。
之后几天,自然是她继续长驻养心殿,连弘昤也爱跑养心殿了,都是为了百福。
百福很乖,可能它并不觉得难受或哪里疼,但主人们要它趴着,躺着,它就不会乱动,等到确定它吃饭便便全都正常后,周全也能肯定的说百福一点问题都没了,它才被允许离开它的小屋。
当它听到李薇说:“百福,你好了,可以出去了。”
它的小耳朵马上竖起来了!然后一下子站起来,像支离弦的箭一样跑出去,可见这几天真是闷死它了。
造化也紧跟着跑在它后面,两只狗在养心殿前面的院子里撒着欢的跑。
四爷听到它们的动静就出来看,面带笑意。
他问苏培盛:“皇后让人教了他们一个月的规矩,然后呢?”
苏培盛心道哪儿还有然后?
他道:“奴才……没打听出来。”
然后他就看到万岁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却开始轻轻抚摸手腕上贵妃串的佛珠。
自打贵妃串了一盒子的佛珠后,万岁就常挑一串戴着。
每当他要发火时,就会摸摸这佛珠。
然后,自然就跟见着贵妃似的,万岁的火气就不见了
354、听戏
淳郡王府里,七爷想让纳喇氏递牌子进宫。
“去看看贵妃,以前你们就要好,现在也该多去陪她说说话。”他一直想接回成太妃,但探了几次口风都没有结果。皇上的心思他明白,他总要给其他兄弟们做个榜样,带个好头。
可七爷谨慎了一辈子,现在自然也不想做出头鸟。
皇上给了他个郡王,太后也一直照应成太妃,让他替皇上办事是没问题,但他却更想让皇上给指条明路。他顺着皇上指的路往前走就行了。
说他谨慎也好,胆小也罢。
纳喇氏沉默了会儿,说:“不是我不想去,只是你也知道,以前我跟贵妃,那都是我硬贴上去的。贵妃看在两家的情面上让着我,不跟我计较。”现在那是贵妃了,再让她腆着脸上去,她也做不到。
七爷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早就替她想好了主意:“你就不想见见端仪?”
这话一说,纳喇氏的眼泪就下来了,可她强忍着泪,抖着嘴唇摇头说:“……那是万岁的公主。”
自从直郡王家的女孩一个个抚了蒙,她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端仪被封了公主后,七爷就安慰她说至少有个公主的头衔,能开府,能多带些人,进宫住上两三年后再指婚,夫家也不敢看不起她。
她也跟自己说这样更好,可还是前所未有的恐惧起来。从她生下第一个孩子起,她就知道不管是七爷还是孩子都不是她的,这个偌大的府邸里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她又什么资格说自己可怜?七福晋和府里的其他女人又该怎么说呢?
七爷最宠她,她生的孩子最多,她该是这府里过得最好,最风光的人。
永寿宫里,纳喇氏静静的掉着泪。
“……是我不知足。”她道。
屋里静得很,只有李薇和她两个人。玉烟在刚才就带着人退出去了,只小心的留了半扇门。
李薇的心里一片平静,纳喇氏的感受,早在多年前她就明白了,但明白之后她就把它给忘了。现在看到纳喇氏,她才想起来,哦,原来我也曾经这么想过。
就像大学生看到初中生在发愁,初入职场的新人看到大学毕业生在纠结,都会产生‘你们还是太年轻’这样的感叹。
她拿了自己的手帕递给纳喇氏:“有些事不能想太多,想了也是自寻烦恼。”
纳喇氏赶紧擦了泪。
她前天递了牌子,今天进来请安。贵妃见着她后,说了几句话就体贴的问她想不想见端仪,要是想见见的话,也不用怕有什么影响,她把端仪叫来一起用个膳。
李薇这样说倒不全是为了四爷和皇后,这两夫妻在这方面还真是一模一样,都不乐意养女跟亲生父母多见面。
大概在这件事上,李薇真没多少真实感。
想也知道,把这么大的养女在这短短几年里养成亲生的,这也不可能。
既然一开始这个养女收的是为什么,何必非要藏着掖着?难道不说不提,就能假装不是这么回事?
现在她们跟亲生父母们是见一面,少一面。不趁还在京里的时候多见见,等嫁去蒙古后,这辈子还能不能回来都是个未知数,干嘛还死撑着那点儿面子拦着人家亲生父母亲见孩子呢?
可是,让人想不到的是端仪几个也不太乐意再见亲生父母,三爷他们这些当人父母的,对送进宫的女儿们也是敬而远之。
说起来他们的儿子、女儿都在宫里,每旬给儿子送的东西都有能好几大包,女儿这里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这大概就是人心的复杂之处吧。
所以李薇不但事先没跟端仪说纳喇氏今天要来,就是见了纳喇氏后,她也是先问问她的意思,看她要不要见女儿。
等喊人进来侍候纳喇氏洗过脸,重新梳妆后,她道:“我就不见端仪了,有贵主儿照顾她,我在家里放心得很。”
——她没脸见女儿。
晚上见了四爷后,他就主动问起来了。纳喇氏来的事他是知道的,当时他见了淳郡王府的请见牌子就说:“老七什么时候也改不了这个脾气,有什么话不敢当着朕的面说,非要让人来拐个弯子。”
以前他出宫建府被内务府的奴才们怠慢,也是请成太妃先跟太后说,太后再跟他说。
当时他还当是成太妃关心儿子多了句嘴,现在再看这作派就知道了,他压根就是这个脾气。
“老七是什么事?”他问。
李薇道:“淳郡王是不敢自作主张,想问您讨个差事。”
“哼。”四爷道,“朕这里差事多得很,长眼的都能看出来,他这是让朕给他个不得罪人的差事呢。”
“要是这世上的都跟他似的,朕也跟他似的,大家都不用干活了,只管等着天上掉馅饼吧。”
他就这么报怨,李薇也不紧张了。在外面对着臣子报怨不行,回来总不能让他对着太监,对着墙报怨吧?报怨给她听,左耳近右耳出而已。
所以她一边嗯嗯的应着,偶尔来两句‘就是’,手上却捧着新的戏本子看。
升平署的那出王大小姐和段誉公子的戏已经排好了,正憋着想演给她看呢。四爷忙着干正事,没人敢请他看戏,那是找打。再说,宫里的事也好打听。四爷身边谁最爱看戏本子啊?
贵妃。
所以先请贵妃看一遍,指点指点,让他们能更加进步嘛。
四爷报怨完了,还是决定给七爷找个合适的差事。七爷这怕事的习惯也有好处,那就是不管往哪儿放,都不用担心他再出幺蛾子了。所以最合适的就是放到一个复杂多变的环境里当定海神针。
再说他的身份也压得住人。
他这么说,听着素素头也不抬的接了句:“就是。”就知道她根本什么也没听,凑过去看是经过改编的戏本子,升平署的人还起了个朴实无华的名字《洞萧歌》。
四爷一看之下有些奇怪:“这是那个戏?他们终于改编了?”
李薇点头,道:“有改编的。”然后翻页数给他看。为了塑造王大小姐的坚贞,在段誉离家之后,王大小姐的妈,婶子,奶娘,分别过来想劝她回来,王大小姐统统拒绝了。
四爷仔细看完改编部分,仍是不解这名字从何而来,问她。
李薇比他还惊奇:“洞萧歌?”翻过封面一看,果然是叫这个名字:“干嘛起这个名字?”
最后还是找到原委了,段誉在跟王大小姐求爱,离家,回家的三段唱词里都说你是洞我是萧,缠缠绵绵一曲歌这样。
……李薇总觉得这词有点黄|暴。
细想下古代人民的思想还是很奔放的。
四爷听说升平署想先唱给她听,就说好啊,那你就带着宫里的人听吧,顺便连戏台都给她定好了,说是挑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就在春禧殿听戏。
春禧殿在西六宫最边上,因为四爷自觉自己只占了西六宫,所以三年里把西六宫所有的宫室只要差不多的都给修了一遍。只是春禧殿这一溜都太靠外了,以前就没住过人,修好后还是大门一锁,照样没派上什么用场。
四爷是个不会浪费的人,养心殿地方小,他之前一直想在西六宫找个宫殿专门放书。春禧殿和后面的咸熙宫就挺好的,不过选址挑书都要花上一些功夫,他只能在空闲时间做这个,所以到现在还停留在脑内阶段。
不过他跟李薇说过几遍了,她就说:“在春禧殿听戏……会不会有辱斯文?爷不是想在那里存书吗?”
四爷笑道:“那还早呢,何况在自家听个戏而已,不必顾忌这么多。”
他既这么说,春禧殿和升平署都立刻准备起来了,西六宫和东六宫也都知道贵妃要请人看戏。大家都盼着能共襄盛举。
不知不觉成了一件大事,是李薇始料未及的。
在她的设想里就是她带着孩子们听戏,最多加上宜尔哈和端仪几个,四爷有空也可以过来听一折。
可先是她去宁寿宫时,太后笑呵呵的问是哪天听?她可好久都没听戏了,听说是升平署新写的本子?
李薇后知后觉的想起三年孝期,宫里不闻乐声,太后也是在宫里闷了很久了。
她当然不能说之前压根没想过要请太后,连忙说:“春禧殿那里还要收拾一二,升平署准备也要些时日,不过也快了,再过个三五天就都齐了。到时儿臣一准来拉您过去!好好的乐呵一天!”
跟着,西六宫这里自然也有想去看戏的。
问题就是李薇这么些年了,跟西六宫的哪个都不熟。除了仇家就是路人,连个想找来一起看戏的友人都没有。
虽然是她混得太糟,但也侧面说明了这些人想看戏,找不着门路……
如汪贵人这种自来熟的,自从上次的事后也不敢过来了,玉烟听人说汪贵人在屋里哭对不起贵妃,她一点都不信,私底下跟柳嬷嬷报怨:“净胡扯!连耿贵人都不理她,我看她哭给谁听!”
柳嬷嬷自从回来后,算是出宫替主子办过差的有功之人,李薇特意拨了个小宫女侍候她,让她单独住一间屋,各种赏赐也是不断。
她也问过柳嬷嬷想不想回家享福,毕竟她这个年纪在这里摆着,现在的人能活到七十的都少,柳嬷嬷可是已经六十多了。
柳嬷嬷却道宁愿在主子身边侍候。
“奴婢半辈子都在宫里,跟家里人早就生疏了。主子要是不嫌弃,奴婢就侍候主子一辈子。”她苦笑着说。
李薇心有戚戚,让人平时多照顾些柳嬷嬷,就算没什么活儿能派给她,时常也找她过来说话。有她这么捧着,柳嬷嬷在永寿宫很快确定了一线地位。
玉烟算是新出炉的嬷嬷,平时最爱找柳嬷嬷取经。柳嬷嬷一肚子的宫帏辛密,还都是康熙朝的,玉烟则是满嘴的西六宫八卦,两人倒是越来越亲近了。
听玉烟这么说,柳嬷嬷就笑道:“不管有没有人理,她这么哭给人听已经算是赚了。顾姑娘那里再扯不上她,这辈子都要在她跟前低一头。就是永寿宫也不好再跟她为难,这人是学精了。”当初进府时要有这份眼色心计,说不准还真是个麻烦。
玉烟听得不痛快,柳嬷嬷道:“主子身在高位,底下小鬼多得很,个个都想把她拉下来。日后这种事多着呢,你有那生气的功夫,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替主子分忧。主子现在不是就有件为难事?”
玉烟当然知道,明明是万岁心疼主子,让主子去听戏,结果这一个个都想过来分一杯羹。
太后那边不好推倒算了,西六宫里除了长春宫,哪个能跟永寿宫比肩?就这还不消停!说是想听戏,还不是想着主子在,万岁爷说不定也会去,没一个安好心的!
柳嬷嬷叹道:“这事啊,还要主子拿主意,咱们能劝但不能替主子做主。要我说,主子进宫后还想跟之前在府里似的清静怕是不能够了,多少也要结几个善缘。这次的事,主子就可以请宁嫔,恪嫔过来,既挡了人的嘴,又不至于有什么麻烦。”
新人美似玉,当然不能给自家挖坑,往万岁身边领。宁嫔和恪嫔都是多年的老人了,说白了就是主子的手下败将,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叫过来还显得主子念旧情。
玉烟听了就知道这是柳嬷嬷借她的口想跟主子说,回去就原样学给李薇了。
李薇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既然太后都请了,西六宫里一个不叫也不像话,道:“柳嬷嬷这是老成话,就这么办吧。”
既然有人给她递台阶,她就顺便下来了。
咸福宫东配殿里,武氏的新宫女正在给她做准备去春禧殿时要穿的衣服,几个人满屋乱转,把她的衣箱子全都打开了。
这些宫女刚进宫,还都活泼着呢。
武氏想起她刚进府时也这样,每逢能见着万岁的时候都会拼命打扮。现在早没这个兴致了。
“娘娘看这件怎么样?”小宫女兴冲冲的捧着条裙子过来。
武氏对着她们多了几分宽容,现在看着她们这样青春活泼,自己也觉得心情好了几分。
“好,挺好的。”她笑道。
可宫女反倒觉得还不如刚才那件好,又跑去换那件。
武氏撒手道:“都由着你们安排,随你们把我打扮成什么样都行。”
宫女连忙过来说:“娘娘自己也要有主意才是。”说着机灵的四下一张望,武氏配合的靠近听她说悄悄话。
“后面有个年姑娘,可是了不得呢。”宫女一脸的如临大敌。
武氏依稀仿佛记得,当时那几个秀女搬进来后过来磕头,是有一个长得不错的,瓜子脸、柳叶眉,看着不焦不燥,挺能沉得住气。
大家就住在前后殿,宫女们四下串门,早就都混熟了。侍候年氏的宫女挑香跟她们一道吃饭时都说:“我们姑娘,那是心里有主意的。”
挑香有些酸,年姑娘没把她当贴心人,她是觉得出来的。只是想着天长日久的,总能叫姑娘信重她。
虽然她们这批宫女都是一起进来的,但侍候武氏的早半年到了主子身边,论起资历就比挑香高那么一节。
武氏听了就笑:“她能怎么有主意啊?”
不过,到底还是把这个年氏给记在了心里。
有主意的……
武氏多少有些兴趣了。她还真盼着这个年氏是个有本事的呢。
——年氏若真有那个心想跟贵妃比个高下,她这才有用武之地啊。
355、春禧殿
春禧殿里热闹得不像话。
上首坐着太后,左边李薇陪着,右边是成太妃。
下面还有宜太妃、惠太妃几个。额尔赫等年轻姑娘就没过来了,要是只有自家人还好,这一群外人,那就不能让小姑娘看这情情嗳嗳的戏了。
戏台上的王大小姐正满怀爱意的给段秀才煮好了一碗面汤,然后为了把面汤都省给他喝,就说她在厨下时边做边喝,已经喝饱了,然后就提着筐和镰刀出门挖野菜了。
段秀才唱词:以前他额娘也是骗他阿玛说在厨房吃过了,其实他都知道,这是额娘想把饭都省给阿玛吃。娟儿,你就是像我额娘一样美好的一朵女纸。
然后他就捧着碗继续喝面汤。
李薇心道你唱完怎么不记得把你老婆给叫回来一起喝面汤啊?夸完就算了?!
外面挖野菜的王大小姐一面挖野菜一面唱饿得都烧心啊,她从没这么饿过,以前在家里时点心做得不够精细她都不肯吃,都赏给丫头吃,现在才知道当时她真是太不懂事了。
她想着要是现在有盘点心在,她一定会珍惜的吃完的。再也不说点心做得不好了。
跟着又唱,虽然在家里喝金咽玉的,但还是段郎好,为了跟着段郎她可以从此不穿一件罗衣,不吃一口精面。
然后她实在饿得受不了,抱着被谴责的良心把挖来的野菜找条小溪洗洗干净吃了。还唱:不敢告诉段郎,怕他嫌她贪逸恶劳。
听戏的太妃们都听得感动落泪了(应该是笑的吧)。
李薇:这戏真是越改越蠢了。
回去跟四爷说说,他一定也会觉得这一对都是蠢蛋的。在这方面她对他的信心还是比较足的,至少看戏本子时,他们俩的三观是一样的。
她不由得一个劲的想等晚上去了养心殿后,四爷会怎么说呢?
这戏果然还是应该他们两个一起看,跟太后和太妃们看一点意思都没有,连笑都不敢笑。
等王大小姐挖好野菜回来,段秀才正在厨房哭。他难得想贤惠体贴一把,在王大小姐回来前把碗给刷了,然后就看到昨天晚上吃的炖萝卜——切下来的萝卜叶子。
放了一天一夜的萝卜叶子已经蔫了。
段秀才哭得肝肠寸断:太浪费了啊!
王大小姐跪下跟着一起哭:嘤嘤嘤都是我不懂事,都是我太笨了,段郎你娶了我真是太委屈了,我愧疚的都要去自尽了。
段秀才拉着她道:就算你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我也不在乎!
王大小姐感动唱:段郎你对我太好了!
李薇:好想笑怎么破……
长春宫里,元英听到外面依稀传来女旦清亮、婉转的歌声。
“这是春禧殿传来的?”她下意识的问。
庄嬷嬷早就听到了,一直装不知道,这时忙说:“奴婢耳背,没听到啊。”一面说着一面匆匆出来,佯作侧耳细听。
春禧殿唱戏的事宫里是早就知道了,听说是升平署想巴结贵妃,特意把戏本子送到永寿宫。贵妃看了喜欢就去缠万岁,说想听戏,万岁一向疼贵妃就准了,还让他们就在春禧殿唱。
这些都是外头的传言,庄嬷嬷知道从前半截就不是真的。
曹得意打听来的,说是那戏本子是万岁亲自写了交给升平署的,从一开始就是想讨贵妃的欢心。
升平署也是准备了两年了,才除服就迫不及待的想演给万岁和贵妃看。
下面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曹得意这话是故意当着她的面说的,可庄嬷嬷一个字都没给皇后提。
这老阉狗根本就没安好心!
他是盼着皇后伸手把贵妃这事给夺过来呢。听说连太后都要过来听戏,他可不是盼着好好出头露脸?
不过说实话,让庄嬷嬷自己说,她也觉得这事该是长春宫来做的。
贵妃要是自己听就罢了,闹腾的这么大,回头东西六宫都知道贵妃把太后请来看戏了,整个西六宫都成了陪衬,连长春宫都退了一射之地。
这让皇后脸上怎么下得去?
可庄嬷嬷心里清楚,万岁必定不会乐见长春宫再Сhā手永寿宫的事。
所以皇后才避开了。
庄嬷嬷在外头站了站就回去了,轻轻抱怨道:“还真是那边传来的呢,要不我让人去说说,叫他们小点声。”
皇后没应,庄嬷嬷也不是认真的。
只是这话该说还是要说,不说好像长春宫在永寿宫面前真的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虽然这说出来,主仆二人无一敢应也让人心酸。
恰在这时,戴佳氏到了。庄嬷嬷暗地里松了口气,赶紧请她进来,上过茶后就退出去,留皇后和大福晋说话。
戴佳氏自从进宫来后,日日都来长春宫请安。
关于请安这事她是问过弘晖的,他道皇额娘对宁寿宫是晨昏定省一日不辍的。他这么说,戴佳氏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元英见了戴佳氏,笑道:“我正在挑奶口,你也过来跟着瞧瞧。”
戴佳氏赶紧凑上前,做认真状。
两人说了半晌,元英圈了八个人的名字。弘晖的这个孩子还要再过多半年才能落地,但奶口却是要早早的准备起来的。
她把名单给戴佳氏:“回去给弘晖看看,这事还是要你们两个拿主意。”
戴佳氏推道:“皇额娘挑的最好,我年轻不懂事,我们大阿哥那个人您也清楚,一向不爱在这等事上操心的。”
元英笑道:“他是干正事的,这些事以后你都要担起来。”
可是说完她就想起来以前四爷替李氏的孩子挑奶娘,挑太监,挑侍候的嬷嬷,还为宋氏的大格格忧心,特意取来民间偏方,让宋氏亲自哺育孩子。
她一时走了神,戴佳氏只当没看到,一脸认真思索的看着手里的奶娘名单。
戴佳氏在这里陪了半个时辰就告退了,等她走后,长春宫里一下子显得极静。元英恍然了下,才发现戴佳氏在时,她们都在说话,这屋里才显得有了那么点鲜活劲。
她对庄嬷嬷笑道:“怪不得老人都爱养小孩子,这屋里多两个孩子就没这么静了。”
年轻的时候,她并不怕静。现在都要当祖母了才发现这静也是让人受不了的一种东西。
庄嬷嬷忙凑趣道:“您只管等着就是,出不了几年,大阿哥那边的孩子都能把这屋里的房顶给吵翻了。”
元英一下真的笑起来了,往后靠在迎枕上轻轻叹了声:“真有那天可就太好了。”
等两人的笑声一歇,屋里又是陡然一静。
春禧殿传来的绵长清亮的歌声就明显了,那歌声像条鲜艳的丝带萦绕在殿阁的屋梁之上,让人无法忽视。
庄嬷嬷被这静逼的没话找话道:“主子,那个顾氏听说腿已经坏了。”这才跪了不到半个月,就跪坏了。
元英怔了下,又没故意折腾她,怎么会跪坏了?
“叫人去看过了吗?”她问。
庄嬷嬷点点头:“大姑姑去的,说是顾姑娘天生体弱。”
元英心知这里头必有文章,但在宫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寻根究底。连她这个皇后都概莫能外。
“好歹进来了,让她养着吧。”她轻轻叹了口气。
……是永寿宫的手笔吗?
早年的李氏是多么守规矩的人啊,现在也变了。她这么想,突然想笑。
连她都变了,别人当然也变了。
咸福宫同道堂里,年氏听着顾氏那边的屋子里日日夜夜传来的哭泣声,都恨不能捂住耳朵再也听不见。她现在也不敢开窗户了,顾氏的腿都那样的,可来教规矩的内务府嬷嬷还是每天把她从床上拖下来,让她跪着听规矩。
顾氏跪得直哭,让侍候她的宫女在一边扶着都不许她回床上去。
这简直……简直比嬷嬷跟她说的宫里暗地里整治人的那些手段还吓人。
挑香这几日也不往她跟前凑了,听她说侍候顾氏的那个宫女也在她们面前哭,说顾氏可怜。年氏心道,她是可怜,是蠢得可怜!
要不是她想在永寿宫里玩心眼,结果会是这样吗?不但害了她自己,也把她们都给害了。现在连长春宫也不来人了。
难道她要在这里枯坐?只能等着万岁想起她们来吗?
年氏知道她应该更谨慎些,可坐在屋里谨慎有什么用?她本来以为靠着长春宫能好看,可她进来这么久了,万岁一次都没想起过长春宫。
她听嬷嬷提过,像宜太妃、惠太妃等人就算年纪大了不能再侍候先帝了,先帝也会时不时的赏些东西。
年氏不禁想,像皇后这样就是失宠了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挑香却突然掀帘子进来,一脸激动的跟她说:“姑娘,钮钴禄贵人请您过去说话呢。”
年氏吓了一跳,忙问:“你不是去找桐儿玩的吗?怎么会又遇上钮钴禄贵人了?”
桐儿就是侍候顾氏的宫女。
挑香一面给她挑衣服,一面道:“不是我遇上的,是钮钴禄贵人的宫女来请您,正碰上我就跟我说了。这不,我就赶紧回来了。”
她挑好衣服首饰催年氏赶紧快上,年氏一见是件桃红的,赶紧道:“这件不好,这里挂了个洞,换那件秋香色的。”
换好衣服过去,让年氏没想到的是不止钮钴禄贵人一个,还有坐在上首的宁嫔,她正跟一个宫女玩骰子,被宫女赢了一个顶顶漂亮的钗还不生气,当时就让人镜子拿来,让人替那宫女戴上。
就是瞧见她了,宁嫔也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你就是年氏?”钮钴禄氏听人说这次的秀女里有个年氏极为出挑,家里也不错,就想主动结交一二。现在她照顾年氏一些,日后年氏若有那个造化,也能报答她一二。
年氏挨个上前请安福身,宁嫔娘娘果然不怎么爱说话,好像也不怎么搭理钮钴禄贵人。钮钴禄贵人问她顾氏的事,她就说顾氏规矩学得不好,现在正由嬷嬷带着天天学规矩。
宁嫔娘娘就叹了声:“还是个小孩子呢。”
等到晚上,挑香一个劲的说钮钴禄贵人给的东西好,这半匹料子能做一件衣服呢。年氏在家里好料子比这多得多,不过是进宫想着太乍眼不敢带进来罢了。
她看着对面顾氏的屋里,好像今天晚上顾氏没有哭。
隔了几日,顾氏又开始哭了,挑香这才回来说之前宁嫔让人给顾氏送了半瓶子药,现在药吃完了,顾氏又开始疼了,桐儿还说想着能不能再去找人寻一些。
年氏道:“……何不去求宁嫔娘娘再赐一些?我看娘娘是个善心人。”
挑香一惯是自说自话的多,没想到年氏会接话还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就道:“那怎么行呢?娘娘赏的是娘娘好心,咱们去要,那成什么了?”
年氏却觉得宁嫔娘娘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呢。
——她在宫里,总是要找个人靠着的。
长春宫靠不住,皇后也未必能看得上她。何况依着皇后,就要直面贵妃,现在的时机不对。反过来说,咸福宫里也就是宁嫔娘娘管着她们这群人,娘娘一看就是个不爱多事的,长春宫来了几回都没见她吭声,她们进来后也不见宁嫔娘娘使人训话。
年氏怕自己是急了,可是不管怎么看,去找宁嫔娘娘好过继续闷在屋子里,连咸福宫都出不去。
356、刹车
戏唱了一天,听得人头昏脑胀,但唱的确实不错。从春禧殿回永寿宫了好半天,她都还在不知不觉的哼着。
晚上见了四爷还在哼,不等她说他就问起了今天戏看得怎么样?跟着就笑道:“当是不差的?”
她道:确实挺好的。
太后最后看到大团圆时都落泪了,太妃们也都在擦眼角,说是这戏唱得太好了,然后纷纷叫赏。太后赏了主演的女旦两匹今年的贡缎,演段秀才那个就赏了二十两银子。
然后往下太妃们也都不落于后的赏了。
李薇做为小辈反而是赏的最少的。可她觉得她是这里头最有钱的。
她跟四爷说:“我倒觉得宜太妃她们都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戏后比台子上还好看,刀光剑影,高手过招全都藏在了台面下,个个面上笑着,底下出狠招。
就说太后赏的那两匹贡缎和二十两银子,宜太妃几个都说不敢给太后比肩,所以一人赏了半匹尺头和两个银角子。
其实也不算少了。银角子她知道最小的是五钱一个的,大的是五两一个的。从那荷包大小看来,该是五两的。
她都觉得这是太后在让宜太妃等人出血的。
四爷却听笑了,道:“就该治治她们。”
他了解太后,一开始太后肯定没想着要把太妃们带过来,该是宜太妃那几个挤兑得太后不得不松口,所以太后心里也不痛快,干脆就暗整她们一把。
放在以前,太后肯定是有委屈就自己吞了。现在却是比以前痛快多了。
看着太后的脾气都变了,四爷就知道前两年他是个什么样了。登基后,他想的全是终于一切都能照他想的来了。他很确信他想的是对的,他的做法也是对的,以前不得不避让只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能力。
现在他什么都能做了,却发现有时情势所逼,连他也不得不让步。
不过听到太后整治别人他也能出出气,他也高兴啊。
太妃们宁可让太后不高兴也要到西六宫来不过就是想逼一逼他。除服前不许他们的儿子进宫看她们也算有道理,现在都除服大半年了,太妃们都想见见儿子们,却还不见宫门口递牌子进来。
她们说不动太后。
这时,四爷开始觉得太后的习惯真是不错。不管什么人在她身边怎么使劲,太后都不会为他们说半句话。以前是先帝,现在是他。
他在前头忙着,当然不愿意后面自己人再来拖后腿。
诚郡王和淳郡王现在都跳出来了,他就等着看其他人是不是真的还能这么坐着。到时别的太妃都出宫了,只有他们的额娘还留在宫里,别人就算会说他这个皇上为难兄弟,但就不会骂他们没用吗?
老五,老八,让朕瞧瞧你们能坐到几时。
李薇就见四爷一个人越想越乐,然后对她说还想不想听别的戏啊?想听就让升平署给你演,他们排了好多戏呢,你以前也很少看宫戏吧,让他们挨个演给你看吧。然后就点了一长串的戏名
她听他不歇气的就说了十几折戏,想这是想让她天天听,听上一个月?那就不是享受,是折磨了,连忙推辞说才除服呢,天天听戏不像话,而且都像今天似的,本以为只是听个戏,结果把全宫的人都引来了。
“太后跟咱们是自家人,太妃们就是外人了。”她实言道。
她实在信不过太妃们。
虽然她相信,太妃中未必都是坏人,也不是个个都憋着跟四爷过不去,偶尔顺手给他下个绊子还说得过去,天天都想着怎么使坏那就不科学了。
现在她们连她们儿子和家族都被攥在四爷手心里,做什么都要三思而行的。
但她可不想去赌这个,都知道大家不可能亲如一家了,就别再互相为难非要扮成一家人了吧。
四爷笑她实在,也爱她实在,就道都随她。
“不用顾忌那么多,想听了就叫两个人过来唱唱。”他道,“今天你的好事让她们给闹了,不如明天让升平署再来给你唱一次?”
李薇摇摇头,以前在府里听戏时都是叫两个府戏就在院子里站着唱,只唱段子,不唱全折,所以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全折戏了。
闹得头疼。
听她这么说,他就伸手给她按头,那手指用力的跟上刑似的,她被他按得靠在他怀里唉唉叫,他还笑:“真有这么疼?”然后他的手劲就渐渐放轻,等她说不疼了,他更要笑了:“这还哪有用啊。”
反正也不是真疼,不过是闹着玩罢了。
跟着换她给他按,她的手指都快按断了,他还是嫌手劲不够大。
李薇一点都不相信,她的手指都按得发白了。
四爷坐起来笑道:“其实以前你给朕按肩,朕都觉得你没使劲。”
……
“真……真的?”李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都。
他把她拉过来抱着轻声说:“不过素素手劲再小,朕也知道那是素素关心朕,所以再累,再不舒服,一见着素素就好了。”
李薇听得高兴之下,也觉得最近四爷都快用甜言蜜语把她淹死了,好像他突然变坦诚了。以前就见他在给十三爷写信时各种发散,没想到现在她也有这待遇了。
这应该是件好事吧。
看了一天戏都没有他这句话说她开心,连着好几天都觉得心情好得很,连玉烟悄悄跟她说顾氏的腿跪废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薇想了下才想起顾氏是谁。
“腿废了?”她觉得这事不对头,问玉烟:“从哪儿打听出来的?怎么废的?看大夫了吗?”
玉烟的消息自然是从她干弟弟那里来的,后面的就只能摇头说不知道了。
顾氏的腿跪废这事还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而且能确定的是让人给暗害了,腿是在被嬷嬷教训时跪废的。
“听说是没给叫大夫,只是说不能走了。”玉烟一听这消息就不对!她跟主子说之前先去找了赵全保,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骂,才知道原来也不是他下的手。
“是谁干的?!”赵全保几乎要跳起来了。他是想过要整顾氏,但那根本不是用这么蠢的办法!顾氏这腿一废不就明摆着是永寿宫下的手吗?
他打的主意是等万岁喊顾氏时,他买通张德胜在御前给她点苦头吃。太监们坑人才全是技术活儿呢,只要在御前给她喝几次冷茶,偷偷开窗让她吹上半晚的冷风,就能要去她半条命。
既不动声色还不引人注意,事后保准她连找都不敢找养心殿太监的麻烦。
赵全保打算得好好的,这种事就是要秋后算账才好,隔个半年一年的,保准都疑不到永寿宫身上。
可顾氏现在这样一来,他就不好再动手了。日后顾氏出一点点的事,都会被人算到永寿宫身上。
“让爷爷知道了,非要了这孙子的小命不可!”赵全保恨得咬牙切齿。
但目前确实是永寿宫站着让人打,还没法儿还手。
养心殿里,四爷正在问常青。顾氏的事他自然也听说了,心知永寿宫私底下的人要真敢这么做,赵全保和常青就都成睁眼瞎了。素素自己是不会这么做的,他要连她都信不过,那这世上也没什么人能信了。
这种手段明摆着是拿顾氏当饵,目的就是害永寿宫。
他现在没管是想看看,到底后面站着谁。如果是皇后主使,那是弘晖有孩子的事又让她不安分了?
想到这里,四爷的眼睛不免眯了起来,他轻轻摸着手腕上的佛珠:“常青先回去。”
苏培盛没听到万岁的吩咐,只好继续站着。心里也在想这事要怎么了局,看着是贵妃跟长春宫的过节,说白是了皇后在跟万岁过不去。
皇后啊皇后,让他说什么好呢?
“苏培盛。”四爷突然说道,“去把贵妃接过来。”
李薇来的时候心里还有几分忐忑。这事说白了挺恶心的,就跟玉瓶一下子就怀疑上了赵全保一样,她也难保不是什么想巴结讨好她的人干的。幸好永寿宫人手少,又大多是熟人,所以一番自查倒是大家都干净了。
但难保四爷不会这么想,他可能不会疑心她,但她身边侍候的却保不准。
刚进去时,就见四爷没坐在榻上,而是在里面的书房里批折子。
她站在屏风前面行礼,他也没放笔,就冲她笑道:“快过来,就坐在那里。”他扬下巴指了下,那是书桌一侧的一张新摆的小榻。
她坐过去,见榻前小几上已经摆好了她的戏本子和串珠子的八宝盒。她拿起戏本子翻开看,见都是她最近还没看完的。
四爷在一边笔下不停,道:“朕没拿错吧?看你这两天都在看这几本,也没看完,刚好就在这里陪着朕看吧。”
她看着他手上很快批完一本,仔细再读一遍才放到一旁,然后再拿过来一本,翻开道:“朕这几本很快就批完了,一会儿你跟朕说说前两天看的那出戏,朕还没看过呢。”
四爷拿过来的这几件折子都还算简单,都是简单的请安折。但他记着这些人的差事,在折子上都多说了两句。批完放下笔,转头就看到素素正偷偷擦眼泪。
“这是怎么了?”他一下子就笑了,手都顾不上洗就坐过去,捧着她的脸看眼晴果然红了。
李薇怎么能说她是被他的温柔给感动的呢?这也太蠢了。
不过突然遇上这种事,还是实打实的陷害,比起她在府里经过的那些小动静简直是天和地的差距。不过想想三爷府上还死了几个孩子呢,所以不是宫里太复杂,而是府里太干净了。
顾氏那边她算是洗不清,这个坏名声怎么洗干净她也没主意。此时她才发现,她天天觉得四爷登基后中二了,原来她不但中二,还傻白甜。
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明明以前并不蠢,在学校里被人在背后传流言也不过是直接堵到寝室去打了一架算拉倒。
可是现在怎么好像动手能力为零了?
在听玉瓶说过后,她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找四爷。
这真的天真的想让人去死。
可她除了找四爷外,居然想不出第二个主意。
她现在看着他,心里只想到一件事:他真的把她养废了。
或许她能理解他的大部分思想,能跟他交流,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有了跟他一样的能力。相反,她变成了眼高手低,纸上谈兵的活样板。说起来头头是道,干起来就傻眼了。
李薇现在真的不知道自己下面的路该怎么走了。
她好像已经离了四爷就什么都不行了。以前想像中的英明神武,其实都是狐假虎威而已。她借着他的势,用着他的人,就好像什么都能干了。现在让她自己想办法去查是谁陷害她,去把那个害她的人给抓出来,把顾氏这件事给从根本上解决掉。
她居然能一点头绪都没有。
李薇这几天都在想用什么办法解决顾氏,想来想去就两个,一个是给顾氏反泼污水,一个是随便在西六宫找个人,比如汪贵人,就说是她害了顾氏。
还有一个办法是她从一开始就毙掉的,那就是把事算在长春宫头上。
其实长春宫是最名正言顺的,就连她直觉中也是长春宫干的。但一旦把长春宫拉下水,事情就复杂了,她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场。
但一想到要做这些事,她就恶心。好像有一条线横亘在她面前,明晃晃的告诉她越过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弘昐他们,就算是为了他们,她都应该勇敢放手去做。不是说吗?母亲为了孩子敢犯下这世上最大的罪行。
她有什么不敢的呢?
可是想得再好,要越过心底的那条线对她来说也并非易事。
常常是上一刻决定了,喊来赵全保就能做了,下一刻又迟疑了。
她给自己定了个时间,今天之前一定要做出决定。这种事多拖一刻,都会带来更大的隐患。
可是一见到四爷,她建立起来的信心全都消失了。
她靠到他怀里像个傻子一样把她的计划全都说了,然后埋到他怀里说:“胤禛,我不敢做,不是因为我不爱弘昐,而是我怕这样下去,我会有一天变成李四儿那样的人。”
人对自己总是宽容的。这一刻觉得不可能接受的事,当真的做了之后,人会很快的原谅自己,并找来各种理由来替自己开脱。这是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
如果她这次真的做了,然后尝到了陷害人的甜头,一切困难在她面前都将迎刃而解。
她可以陷害长春宫,陷害皇后,陷害弘晖。
陷害挡在她面前的第一个人。
她知道四爷信她,所以她会连他也骗,直到再也骗不下去的那天。或许到那天她会变成皇后一样的人,站在四爷的对立面,成为他的敌人。
这一点都不奇怪,对吗?
只有迈开一步,那前面就是一条通往唯一终点的路。就像下坡,你永远不能靠自己停下来。
所以她连她的计划都告诉四爷。
她需要一个刹车。
一个在她告诉自己穿越女无所不能后,还能遏制她的野心的刹车。
357、宫斗学术研讨会
她袒露了黑暗的内心,决心迎来悲惨的命运,然后四爷就在她面前笑成SB了。
李薇看他笑得跟金馆长一样,眼泪都笑出来了,最后抱着她笑得浑身无力倒在榻上,连外面的苏培盛都勾头往里看,一脸‘贵妃哭成SB,万岁笑成SB,主子们的世界太复杂我不懂啊’。
她被苏公公看得都羞愧了。
四爷现在的感情是奔放多了,不压抑之后的真性情呈井喷状,时不时的在她跟前显露一番。
笑完,他给她上了一堂厚黑课。
比如顾氏那边很好解决的,什么跪坏的,直接说她是初进宫水土不服,思念亲人,夜里哭不是因为腿疼,是夜里想家才哭的。然后说她受了风寒从咸福宫挪出来换个没人的地方就行了。
干净,简单,不留后患。
李薇的三观再次被刷新了。四爷边说边笑,抚摸她的狗头道:“你说的什么找汪氏,找长春宫,再找什么别的人陷害啊之类的,都是没有必要的。而且这样只会把事越闹越大。顾氏只是个刚进宫的庶妃,跟宫里人人都不熟,也没有任何牵扯,处置起来最简单。”
他严肃的教育她:“看看你选的人,长春宫是好牵扯的?一动就是朝野皆知。汪氏也是老人了,知道她的人不少。动顾氏几乎不会有人问起,如果动汪氏,那不但是西六宫,连东六宫那边说不定都会打听。”
最后他总结:朕的素素是做不了坏事的。
四爷笑完道:“朕留着这事也是想看看各方的反应,一个名字都没有的庶妃,什么时候提出去都不晚。”只是没想到一点小事就把素素吓成这样。
他搂着她轻轻叹了声,真是让他给养傻了啊,一点风波都经不起了。
他好笑的在她脸上亲了几下,喊苏培盛:“去咸福宫把那个顾氏给挪出来吧,身上带着病也晦气,咸福宫就挨着长春宫,皇后那里也常有公主来去。为防万一,让她在别处养好了病再挪回来。”
苏培盛笑着应下,抬头就见贵妃脸上还带着泪,被万岁爷珍爱的抱在怀里,一面轻声细语的哄着。
苏公公出来后先回屋去换身干净衣服,还叫来小太监打水侍候他重新洗脸梳头。张德胜在门口抢了小太监提来的热水亲自送进屋,一边兑水一边笑:“师傅这是去办差?”还要重新换衣服洗漱,这是往哪儿去啊?
苏培盛挽起袖子,格外认真的净面漱口,对他道:“你先不用在我这里侍候,去跑一趟长春宫,找曹得意。”
西六宫里两大龙头,头一个就是他师傅养心殿的苏培盛,另一个就是长春宫的曹得意了。
只是看着如此,其实走在外头时,曹得意还要逊永寿宫的赵全保一筹,后来永寿宫又多了个常青,更把曹公公给挤到后头去了。
张德胜知道得清清楚楚的,曹得意私底下恨得牙根都快咬出血了。
“师傅,”张德胜递上面脂,“您这是要去长春宫?”
苏培盛笑道:“可不?让他曹得意等着迎接咱家!”
等苏培盛到长春宫时,曹得意也是换了新衣、新靴,一尺三分的辫子垂在背后,油光水滑的。苏培盛一见就夸起来了:“哟,公公这辫子好啊!哪寻的好头发?回头也给我寻一些,我这辫子也该换了。”
太监的辫子大多都有些细,说是少了男|根后连胡子都不长,头发自然也就缺了点精气神。
是以太监们反倒都喜欢弄一条粗|长、黑亮的大辫子。
曹得意笑嘻嘻的:“哪能少了苏大公公您的?早就给您备好了,一会儿出去就给您带上。”
他也不问苏培盛来是办什么差,苏培盛也没说的意思,两人就跟随便走走散散似的去了咸福宫。
咸福宫上下所有的屋子都关着门窗,外面除了几个站着的太监外一个宫女都看不到。
武氏从东配间的窗户看着两个戴着蓝顶子,穿着蓝袍子的大太监笑呵呵的从院子里穿过,到后面的同道堂去了。
她在心底轻轻啧了声:这来得也太早了,她这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呢。
小宫女都挤着坐到一起,一个宫女走到她这边用很小很轻的声音问她:“娘娘,大公公们是来干嘛的啊?”
武氏知道她们这是害怕了,说来走在前头的苏培盛她还曾经打过交道呢。当时她刚进阿哥所时万岁常常叫她侍候,苏公公待她也十分殷勤客气。可是后来再见到,苏公公的眼里就没她这个人了。
她摸摸小宫女的头说:“没事,大公公们都是和气人,不会跟你们为难的。要是怕啊就都留在屋里,别出去就行了。”
小宫女为难道:“可是娘娘,该去提膳了,晚了就没好菜了……”
西六宫里只有养心殿有御膳房,剩下永寿宫和长春宫都是小厨房。而咸福宫里没有主位,所以按制没设小厨房。住在咸福宫上下的主子们的膳房跟宫女们的膳房归在一起了,只是有四个单独的灶间,专做她们的饭。
虽说武氏等人都有份例,但做什么饭菜是要看厨子的。好菜自然是先到先得,比如说都有一份羊肉,是红焖羊肉还是羊肉包子?这可不一样了吧?
去的晚了,好菜都让别人挑走了,剩下的虽然按份例是有鱼有羊有鸡鸭,那也是有差别的。
武氏听了就笑道:“没事,到时有什么拿什么吧。”说罢就继续看着窗外,苏公公和曹公公进去了,里面是个什么动静呢?
同道堂里,苏培盛压根不往顾氏的屋里进,就跟曹得意在外面说话,侍候顾氏的宫女桐儿站在他面前,几句话就被问糊涂了。
顾庶妃进来后想不想家啊?
想。
哦,晚上想不想啊?
想。
跟你说起过吧?
……说过。
哦,都怎么想的啊?想起来掉泪了吧?
嗯。
桐儿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曹得意笑呵呵的看着,苏培盛问完了对曹得意叹:“唉,这不想进来侍候万岁,早早的跟家里说啊。进来了又矫情!”
桐儿一听就吓傻了,可又不敢打断两位大太监说话,在一边急得不得了。
屋里顾氏也让人给硬是扶到了椅子上坐着,扶她的人是两个太监,这让从小没用过太监,又被这群生人突然冲屋来给弄得三魂七魄都快吓出来的顾氏连话都不敢说,让干嘛就干嘛,让靠着墙就靠着墙,让扶着桌子就扶着桌子,让坐直就坐直。
等她坐在那里,两个太监打量了她几眼,点点头出去了。她在屋里听那两个太监对站在外面的大太监说:“回爷爷,依小的瞧庶妃娘娘好着呢,这不坐得挺板正的吗?说是起不来床了,只怕是谣言呢。”
顾氏听了马上就要跳起来!这是不打算给她治病吗?这些天她天天让桐儿去找嬷嬷,去长春宫,想求个太医来。她还年轻!她不想就这么废了!
好不容易来了人!他们怎么敢这么说呢?!
“公公!公公!”顾氏向前扑去,她撑着站起来,一下子就摔趴在地上了。
桐儿惊呼着赶紧进来扶她:“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顾氏向外伸着说:“公公!公公你看!我真病了!我真的不能走了!求公公跟主子说!给我请个太医吧!!”
院子里明明住着她们一起进来的六个人,却一扇门都没有打开,甚至没有让宫女出来看看。
苏培盛看了眼曹得意,曹公公就进来弯腰看着顾氏,温和道:“顾姑娘,你真的是病了?”
顾氏脸上全是泪,殷切的连连点头,伸手去拉他:“公公,救救我吧,我不想变成瘸子。”
曹得意避开她的手,直起身对苏培盛叹道:“可怜啊,看来是真的病了。”
苏培盛只是嗯了声,点点头。
曹得意就对桐儿说:“给庶妃收拾一下,今天就挪出去吧。”
顾氏傻了。
桐儿还能撑着问:“敢问公公,这是要把庶妃挪到哪儿去啊?”
顾氏心里一抖,桐儿不叫她‘姑娘’了。
曹得意没说要把顾氏挪到哪里去,只是扬扬下巴指着屋里道:“这前前后后的全是主子,怎么能让一个晦气人住在这里呢?这责任你我都担不起啊。孩子,快去,能带的都给庶妃带上。”说完看着还趴在地上的顾氏,可怜的叹了两句:
“那边可没这么好的东西使。”
曹得意出去后,那两个太监又进来把顾氏从地上拉起来按到椅子上。
顾氏就看桐儿在里屋给她收拾着,衣服全都打成了包袱,连铺盖、被子、床帐都包了起来。之后桐儿出来,连看也不敢看她就走了出去,仿佛是跟那两个大太监说了什么,屈身一福再进来,带着个小太监把里屋打好的包袱都给拿出去了。
曹得意在外头冲屋里勾勾手,那两个太监就架着顾氏出去,径直出了咸福宫。
年氏在对面看到了这一幕,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只看到顾氏被架在两个太监中间半扶半拖的出去,她的脚在地上拖着,脚上的罗袜沾满了土。
西六宫这么大,哪里塞不下一个人呢?
西北角的英华殿已经许久不见人来了,这里是礼佛的地方,有些香火,但平时只有几个老太监和老嬷嬷看屋子而已。
苏培盛看着这里,笑:“这可是个清静地方。最合适养病了。”
曹得意只是笑。
桐儿进屋把床铺好,把衣服都收进箱子里,她还特意带了一些除虫的香丸,正好能放在箱子里。
等太监们把顾氏放到床上,桐儿侍候她躺下就跟着一起出去了,顾氏哭着在身后喊她:“桐儿!桐儿别走!桐儿!”
桐儿低着头出来,对曹得意和苏培盛福一福身。
“好孩子,你叫桐儿?”曹得意笑着问。
桐儿额上渗出点点冷汗,应道:“是。”
曹得意一脸的慈爱:“你就放心吧,这里有嬷嬷照顾着呢,嬷嬷是老成人,委屈不了庶妃。你这名字好,出去后跟着哪个主子都会得主子喜欢的。”说完还叹了句,“凤非梧桐不栖。你这旧主也是个有念想的人啊。,”
桐儿不答,她还记得顾氏刚进来,她去给她磕头,顾氏笑着对她说:我有个好名字,正配你我,叫桐儿可好?梧桐引得凤凰来!呵呵。
桐儿屈膝道:“是。”
曹得意走在前头,苏培盛落在后面,扫了眼桐儿,让她不禁身上一寒。
“曹公公是个慈善人。”苏培盛轻轻说道。
桐儿迟疑道:“……是。”
“他既说你有好前程,必会保你有份好前程。”
桐儿这下不敢吭了,只是垂着手,恨不能自己能缩得让苏公公看不见。
“只是这好前程,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去挣呢。”苏培盛仿佛玩笑一般说,然后就自顾自的走了,留下桐儿顿了下才赶紧跟上去,心里乱成了一团。
从英华殿出来,两位大公公自是分道扬镳,各自都要回去禀报。苏培盛拱拱手,曹得意客气道:“苏爷爷身负皇差,小的就不耽误您了。”
苏培盛也不客气,道:“实在是不凑巧,改日再去长春宫磕头。”
曹得意就跟没听出来他对皇后的不敬一样,笑道:“爷爷跟咱们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就是娘娘也常说苏爷爷您侍候万岁爷,辛苦着呢。”
苏培盛呵呵两声,带着人走了。
呼啦啦走了一多半的人,曹得意目送着苏培盛走远,都看不见影子了才收了嘴角的笑。
回了长春宫,他没先去皇后那里,而是先去找了大姑姑,把桐儿给她:“原来是侍候顾氏的,这会儿顾氏那边也用不上她,你先给看着安排吧。”
桐儿赶紧谢过曹得意。
大姑姑让人先把桐儿带下去,给曹得意送上碗茶,坐下小声说:“你小心最后收不住。”
曹得意端茶就口,今天见着苏培盛真是费了半天的口舌,一气饮了半碗才放下,长叹一声:“是我棋差一着。没想到苏培盛那孙子会突然冒出来。”
大姑姑又给他换了一盏,没接这话。
苏培盛是等闲人吗?长春宫都使不动他!整个宫里能使得动苏大公公的,只有万岁爷。
曹得意这第二盏茶就用了有一刻钟,看这时辰差不多是大福晋快到了,才整整衣服去皇后那里回话了。
是他低估贵妃了。才放出点风声来,还没挨着永寿宫的边呢,万岁爷就Сhā手了。
曹得意摇摇头,只觉得自己有些时运不济。早前听说能分到皇后这里还兴头头的想,先帝爷的后宫里不管是死皇后还是活着的皇后,那都是独一份!
结果他这遇上的是顺治爷的皇后。
要是永寿宫那位就是孝献皇后在世,他还跟长春宫这里使什么劲啊?趁早出宫养老去得了。
不过再一想,顺治爷的皇后当时可没个既嫡又长的大阿哥。
这盘……未必就翻不过来……
养心殿里,四爷听完苏培盛的回话让他下去,对李薇笑道:“这回安心了吧?”
358、奴心欺天
苏培盛突然来长春宫,叫上曹得意两人就去了后头的咸福宫,元英自然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说来可笑,一个太监的动静都能让她这么不安。
元英就一直等着,事先也让庄嬷嬷去问大姑姑,再跟着曹得意去看他们是干什么去,可大姑姑来了比她还惊讶,道:“回主子,我才一直跟苏答应一道理库房单子呢,没听人过来告诉我说苏公公来了啊。”然后赶紧问,“庄嬷嬷,苏公公来是有什么吩咐?”
至于跟着曹得意的人回话也挺快,说是去了咸福宫。
庄嬷嬷就劝她等曹得意回来了,必定是要来回话的。“到时主子不必问,曹得意自然就该跟主子说了。”
等曹得意回来了,没说两句话戴佳氏到了,她只好先让曹得意出去。
不过戴佳氏走后,庄嬷嬷已经把事情打听出来了。
“奴婢亲自去了趟咸福宫,顾氏已经被挪出去了。”她道。
“挪到哪儿了?”元英心里一阵跳。苏培盛过来就是为这个?专为把顾氏从咸福宫挪出去?
流言的事她知道,只是永寿宫敢这么干,就该知道会有这种后果。偷偷下黑手把人的一双腿给弄废了,这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
当时她是把当天去永寿宫的人都给罚了。连汪贵人都学了半个月的规矩,现在还被拘在屋里呢。结果偏偏就顾氏的腿坏了,说不是永寿宫的都没人信。
可李氏不用让别人信,她只要让万岁信她就行了。
万岁信不是她,那就不是她,外面的人都说是她干的也没用啊。
而且现在万岁会不会疑心是她呢?她本以为教训顾氏的嬷嬷是长春宫叫去的,外人一看就知道长春宫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拿自己的人去陷害永寿宫这也太蠢了。
但是,元英分不出万岁会不会这么想。
元英的心渐渐揪到了一起。
这事如果万岁真的在心底怀疑起她来,那她要怎么表白呢?
庄嬷嬷打听完也没别的主意,主仆二人一时都没了话。好半天,元英道:“去喊曹得意过来吧。”
曹得意匆匆进来,竹筒倒豆子般把苏培盛进咸福宫谁的话都不听就把顾氏给送到了华英殿,还道:“奴才瞧他这来意不善,迟疑是有人给咱们长春宫下蛆了,刚才就去找给顾庶妃教规矩的嬷嬷。”说到这里,他一脸的为难。
元英让庄嬷嬷下去,只留他一个问:“那嬷嬷出事了?”
曹得意悄悄道:“那嬷嬷早上还好好的,刚才说是中午吃了一碗酥酪吃坏了,才将被送出宫去了。”
宫里遇上这种急病,说是吃坏了又拉又吐,但都不敢留在宫里怕染到主子身上去,何况下人又是贴身侍候主子的,妃嫔等侍候皇上,全都不敢拖延,一经发现都是先挪出宫去养着。有家的就归家,没家的宫外也有地方给你待,但是好是坏就难说了。
元英没想到会这么急这么快,才打算要问这件事就一个人都找不着了。
曹得意赶着把那嬷嬷给送出去才算是能松了口气,那嬷嬷这次能逃出条命也算他积德了。
长春宫如此,永寿宫那里也打听出消息来了。
常青和玉烟分别都有各自的人脉。结果一齐跟李薇说,长春宫今天下午送出去了个嬷嬷。常青道:“宫门口有小人的兄弟,时常一起玩耍。”
那就是一起赌骰子的,常青以前在养心殿,现在进永寿宫,都是肥差。争着巴结他的只多不少。
“长春宫那边送了人出去,宫门口记了名字,小的那兄弟下值后就悄悄来找小的了。”他道。
李薇道:“辛苦你那兄弟了。”也不问姓名来历,就让玉烟给他拿银子:“平时出去玩手别太紧了,你是当哥哥的,就有个当哥哥的样子,小弟们办差辛苦,你多照应些也是应该的。”
常青接过银子,心底小小的吁了口气。
他进来可快一年了,赵全保都哄熟了,再在主子跟前一露脸就成了。这个头开好了,日后才能在永寿宫安安稳稳的待着呢。
玉烟的消息自然是她那干弟弟给送过来的。
“下午那婆子的屋里倒了几回马桶,小太监们都抱怨了,后来她让人给扶出去时还在路上吐了两回呢,抹墙扫地的都骂呢,说又脏又臭。”她吐完走了,他们不收拾好可是要挨板子的,长春宫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晚上见了四爷,他还饶有兴致的问。这是又把这件事当消遣玩了。就跟大学生辅导小学数学作业一样,各种自信心暴棚。
李薇把常青和玉烟的消息都告诉他了,完了说下自己的想法:“这嬷嬷看着倒不像急病,像是让人给下药了。”
四爷又笑了,她就知道她又说错了。
他道:“宫里的药没那么好找,一般小妃嫔那里都不放药,就是朕当年在阿哥所时,所用的药都是有数的,别说能少一盒,少几颗药都能查出来。”
四爷既然说不是药,那她就是真病了?
李薇自己都丧气了,果然见着一回阴谋诡计,再看其他人就个个都有鬼了。
“那这嬷嬷就真病了?还真巧。”她道。
四爷憋着笑,点点头。他已经猜到原因了,只是怕恶心着她。那嬷嬷应该是喝了尿或粪水了,这才吐得厉害。
宫里肮脏,太监折腾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不能下药也有他们自己的办法。先帝都说过前朝有一半是亡在太监手里的。都是人,都长着心眼,少了根并不意味着连心眼也一块切了。前明就是以为这人的根切了,就能心甘情愿当奴才了。
岂知这世上没人会愿意永生永世的做奴才。
大清,要永记宦官之祸。
苏培盛此时进来问主子们要不要用夜宵,曹得意那小子有鬼的事他已经跟万岁说了,万岁的意思是等着看他能怎么蹦跶。
让苏培盛格外的失望,他都准备好人手准备把曹得意给架过来上刑了。不愁问不出东西来。这小子在宫里多少年了,坏事肯定没少做。把他搞下去,哪怕长春宫再有新人进来也当不起领头羊了。
就他那三板斧还真当自己在西六宫称王称霸了。
不管万岁都知道这小子不学好了,日后不缺收拾他的机会。
苏公公按捺得住,他就等着看他的下场。
这事之后,四爷想逗她开心就让她去春禧殿听戏。这回就成自家人的场子了,额尔赫和弘昐他们都来了,四爷也过来陪着他们听了几折。
四爷还教她,让她去请太后过来听戏。记得悄悄跟太后说。
“太后在那边不好叫戏过去唱,让人知道了不好。你请太后过来玩,太后心里会记你的情的。”他道。
东六宫住的都是寡妃,哪怕都除服了那边还是一水的褐色蓝色,李薇每回过去都有种孝期还没过的感觉。
太后也不大爱用鲜艳的首饰了,屋里倒是喜欢摆些鲜花,还爱赏赐漂亮的衣服和首饰给侍候的宫女,说让她们打扮起来,她看着也高兴。
李薇就让周全给太后送了一笼金丝雀挂在屋里,果然太后喜欢,说活跳跳的看着就逗人。
换句话说,太后其实也有一颗向往青春的心,就是外界条件不允许。她要是在敢宁寿宫听戏,外面的议论就好听了。
太后为人又是那样,条条框框管得自己比谁都严。
四爷这话是在教她怎么去讨好太后,按说那个给太后送漂亮布料的点子还是她给他出的,结果人家举一反三,反过来教她了。
果然她还需要更多的学习才行。
李薇去请太后,十次里只能请来三回。
要不是有四爷这个别扭的让她适应了十多年,她恐怕早就以为太后一点都不想听戏,肯来都是在给她面子。
她这么坚持请,太后来的这三回其实也看不出有没有被讨好成功。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太后喜欢看什么戏。就算翻以前升平署的戏单子也看不出来——太后以前没有点戏的资格。
多悲摧。怪不得都说女人要靠儿子呢,太后跟先帝过了大半辈子,连个点戏的资格都没混上。
李薇发现就连戏单子看着都特别的有内涵,她还跟四爷说,四爷也跟着看得津津有味。
升平署在先帝一朝唱戏的机会还是很多的,因为先帝很喜欢请人看戏,也喜欢大臣家里有喜事,他赏宫戏去给人助兴。
而且,李薇发现一个先帝跟四爷一模一样的地方,她因为这个笑得不得了。
先帝,也是一个无微不致的人。
但凡是他赏的戏,连唱哪一出戏,第几折,用谁的鼓、谁的锣,谁的本子,哪个旦,哪个武都说得清清楚楚。
四爷竟然被她说愣了,照她说的把先帝点过的戏折子给拿过来看,越看越吃惊。
——他完全没想到!
“我算知道爷这毛病像谁了。”她笑得趴在他背上,她也见过先帝批的折子,上面要多简洁有多简洁,很少长篇大论。跟四爷完全不是一样风格的。
结果在这上头这父子俩真是一样一样的。
四爷一手扶着她,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倒是李薇看出来了,跟着面对面都看愣了。
四爷居然……傻笑。
就是那种‘我跟女神求婚成功了!’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傻笑,整个人像是在冒粉红泡泡,坐在那里,慢慢,慢慢的绽开了一个笑。
然后嘴角就咧到耳朵根子。
李薇都想替他配音:嘿嘿,嘿嘿,嘿嘿嘿~
大概四爷也发觉自己失态了,收了笑清了清喉咙,把她从他背上抓下来抱到怀里,一开口嘴角又咧开了:“唉,真是没想到。朕居然……”
——朕居然也有跟先帝这么像的地方。
就好像在这一刻,他才真的确信先帝在遗诏上写下他的名字,并不是因为没有人可选了。
他一直担心,先帝选他会不会是不得已而为之。特别是在蒋陈锡那件事后,他前所未有的觉得,他还有很多事不明白,很多事都一窍不通。
可他后来也想,先帝登基时也是诸事不顺,那时先帝才八岁,顺治爷给大清开了个好头,却在局势最复杂的时候撒手而去,丢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给先帝。
当时先帝不也是走过来了吗?
他比当时冲龄登基的先帝要年长二十几岁,至少先帝留给他的是个已经稳固的大清,而不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大清。如果他不能让大清更进一步,那他根本就没脸去下头见先帝。
四爷用这个信念逼着自己从头开始学怎么当一个皇帝,怎么跟臣子们周旋。他已经明白,臣子们比奴才要大胆的多。他们敢明目张胆的骗你,敢光明正大的跟你对着干,甚至还敢拉帮结派的威胁你。
这些都是他要重新适应的。
因为他既然不想做一个暴君,就不能像对待奴才那样一气之下就让人拖出去砍了。
现在他明白,蒋陈锡砍早了。
当时十三劝他劝得对。蒋陈锡事小,重要的是山东一带的民心。
他搂着素素,看着那戏折子说:“……朕果然是先帝的儿子。”
李薇心道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太后要知道您这么说,非气得把你给揍一顿不可。
359、回园子
天气越来越热,四爷想去圆明园了。但他的意思是只带李薇去,或许可以带上弘昤和额尔赫等几个女孩子,但弘昐他们要留下继续上课。
李薇没意见,就提出太后去不去。
在太后频频应她之邀来听戏之后,她敏|感的发现西六宫里的气氛没那么浮躁了。这是之前没感觉,但当气氛变好之后反而会察觉的一种状态。
不但她,连玉瓶和赵全保都说最近不安分的人少了,西六宫里没那么紧张了。
之前仿佛一直在紧张着,除服后秀女进宫,弘晖大婚,有子(孩子还没落地),西六宫的气氛就越来越怪。
用赵全保的话说就是‘小鬼们都快跳出来了’。
李薇之前一直都提着心,现在松了口气才发现之前的气氛是不正常。好像空气里的张力在慢慢增加,压强越来越大。因为是温水煮青蛙,所以她没有察觉。可现在回头想想,顾氏的事绝非偶然,倒像是黑暗中有人在蓄力向她发动进攻。
现在的沉寂也只是暂时的吧。
太后虽然并不住在西六宫,可只要她多往她这里走几趟,好像就能替她撑腰作势。不动声色间就让那些暗地里的人打消了念头。
因为这个,李薇对太后的印象很好,此时就顺口问一句看四爷带不带额娘。
四爷的表情显示他不是很愿意在轻松惬意的家庭旅行中加入太后,不过他没明着拒绝,而是沉吟后道:“太后不爱出门,只怕就算却不过情面陪咱们去了,也玩不开心,不过是折腾她老人家罢了。”
不过他说完也跑去问太后了,不过提的不是圆明园,而是畅春园。他也想到了太后会拒绝(她一直都是先拒绝的),就说他不但是想给太后尽孝心,也是想让太皇太后出去散散心。
先帝去后,太皇太后更是一个生人都不见了,身边除了一直陪着的宣太妃就是太后了,比起李薇还能去养心殿、御花园溜溜腿儿,她老人家就真的是在那宫里一直闷着了。
太后就说那她去问问太皇太后的意思吧。
太皇太后说好。
李薇这几年也摸准东六宫几位主子的脾气了,跟太后凡事先说‘不用/要/必’相比,太皇太后从来不跟皇上做对。不管是先帝还是四爷,只要提出的事,她从来都是点头的。
畅春园的人可乐歪了!
他们还以为要守着这死园子到老呢,没想到主子们还愿意来。
园子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了。四爷发了口谕下去,两天就说已经准备好恭迎圣驾了。
四爷是不去畅春园的,他还是住圆明园。不过每天都会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西六宫里,李薇原想端仪她们也都带着去,所以拟了名单递上去,可四爷看过后只圈了端仪和端静两人。
端仪是七爷家的大格格,端静是五爷家的二格格。
李薇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只让这两个女孩去,跟着就想起来了,脸瞬间就是一白。
“万岁爷……”她紧张的问。
四爷轻轻叹了声:“朕已经挑好了人,今年就该下旨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天,但突然冒出来的时候还是让人接受不了。李薇沉默了,连能去圆明园都没这么开心了。
四爷道:“这次就让她们好好玩一玩。”
李薇迟疑了下,第一次驳了他的话:“既然这样,不如都带去。只带她们两个,孩子们猜也该猜出来了。咱们既然想让她们好好玩,就先瞒着吧。别让她们发现。”
四爷怔了下,点头道:“是朕想得不周全了。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李薇就重新写了一份名单,他接过来批了个‘好’字,又在下面添了句‘遵贵妃话’。
再进圆明园,感觉完全不同。
天比以前更蓝,水比以前更清。站在湖边,抬眼望去不是宫里的四方天,这里的天空没有界限。
李薇深呼吸了几次,觉得胸口积的郁气都散了。
四爷牵着她的手,笑道:“走,随朕去看看你的桃花坞,看修得喜欢不喜欢?”
圆明园经过了一次小小的修整,叫她说自然是现在的更顺眼。四爷亲自画图修的园子,当然更合他的口味。他的口味就是她的,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习惯了。
晚上,李薇放纵了一把,让人做了铁板鳝段,一鱼三吃,还做了香辣虾,好大一盆,端上来就让四爷笑了。
等没人时他才对她说:“朕觉得你还是在园子里自在。”在宫里总像是提着心神不敢放松一样。
李薇也说:“我也奇怪。明明在宫里其实也没忙什么事,怎么好像每天都闲不下来?”
仿佛总有一种紧迫感。
四爷问她明天想干什么?
李薇说想坐楼船!还想在园子里骑马。
他笑道:“都行。那朕让人把船备上,你上午去坐船,中午朕也上去用膳,下午朕陪你骑马好不好?”
好啊。
她笑着投到他怀里,就是一直想笑,笑得收不住。
第二天早上起来,四爷已经去前头忙了,常青在她洗漱时问她要不要去楼船上用早膳。
她一抬头,发现今天其实起得挺早的,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她一下子跳起来:“快,快,快,咱们去船上看日出。”
一边往外走,她一边让人去喊孩子们。
九洲清晏前面,四爷正跟人说话,突然听到外头乱糟糟的,他抬头往外看,苏培盛看到他的眼神就连忙进来道:“万岁爷,是贵主儿说要去船上看日出。”
四爷原本不快的神情马上就变得和缓了,他起身往外走,微笑着往湖那边张望。其实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能听到那边传来的人声。
看着楼船渐渐离岸,人声也慢慢消失了。
四爷笑道:“让她玩吧。”
——难得看到她这么开心。
船到湖心中,鸭蛋黄般的太阳已经跳出地平线了,就悬在他们的面前,好像离人特别的近。
然后它缓缓爬高,也离人越来越远。
渐渐的就远到看不清了。
看过太阳再低头会有种眼前一凉的的感觉,好像就算这样看着太阳也会受不了它的热度。
早膳有一道滚鱼片粥,还有溜鱼丸和芙蓉虾,虾饺等。宫里难得见到这么新鲜的鱼虾,李薇在宫里住着也知道,宫里从不拿鲜鱼和鲜虾给主子做饭,因为鲜鱼虾不易保鲜,一死就易变质,主子们吃了他们担不了责任。
连宫中份例里也没有鱼虾这类鲜物。要吃只有腌过的。
额尔赫还好些,端仪她们吃的时候都说:“好久没尝过这个味了。”像比较小端惠还跟端恪说,“你昨天晚上那笼虾饺就全吃了,一个没剩。”
端恪不好意思,小心翼翼看了眼李薇,轻轻打了下端惠:“当着李额娘的面还敢胡说,看不我不打你。”
端恪是九爷的大女儿,进来后也不太爱说话,跟三爷家里的端惠最好。
李薇笑道:“你喜欢呢,就让他们给你们轮着做,每天都有,这样好不好?”
端恪起身道:“多谢李额娘。”
快到午时的时候楼船就靠岸了,额尔赫她们就下船了。船停在岸边等四爷,玉烟问她要不要下去走走。
李薇摇头:“一下去又头晕,就坐这儿挺好的。”
她坐在二楼,登高望远仿佛心境也开阔了。湖面上的风轻轻的吹过来,轻风拂面,真是享受。
结果连四爷上来她也没注意到,他让人拿了件薄斗篷过来,抖开给她披在身上。
“湖上风硬,坐这里吹着了怎么办?”
他牵着她的手离开栏杆,坐到榻上。
船上的家具全都是钉死在地板上的,听说不管是椅子还是柜子还是桌子、榻,底部埋在地板里三寸有余。
中午的膳也是以河鲜为主,只是做鱼的就有三道,一道松鼠桂鱼,一道清蒸鱼,一道玉子豆腐溜鱼丸。
四爷三道都很喜欢,夸溜鱼丸做得好。因为师傅把嫩黄的玉子豆腐也挖出一丸丸的,跟白色的鱼丸一起滑炒,配上翠绿的黄瓜丝,色香味都有了。
李薇说起了端仪他们,说端恪喜欢吃虾饺,昨天晚上一人吃了一笼。
四爷挺煞风景的说:“嬷嬷没管教吗?吃这么多坏了胃口怎么办?”
李薇拿他没办法,跳过这一节说宫里吃不着鱼虾,她在宫里这么久都没见过鱼。
“我居然都没发现。”她觉得后者更神奇一点。
仔细想想,在宫里吃什么喝什么她现在都想不起来了,好像那时也没有特别想吃的。各种酱那个与其说是她想吃,不如说是想给他添几样食谱。
四爷握着她的手笑起来,跟着特别温柔的牵着她下了船,带她回九洲清晏,让她先午睡,等她起来就陪她去骑马。
弘昤已经忘了圆明园了,对他来说这是第一次进来,一早起来就把额娘什么的忘到了脑后。四爷正在慢慢给他开蒙,现在他没空,弘晖几个也都抽不出时间来,就给弘昤找了伴读。
李薇睡前问他,听说正带着伴读转圆明园呢。
她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醒来时已经是暮色黄昏。四爷就坐在屏风外,听到她起来才进来,笑道:“朕见你睡得香甜就没叫你。”
他坐在床沿上,摸摸她睡得发暖发烫的额头说:“要骑马什么时候都行。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先歇歇吧。”
以她要歇歇为由,晚上早早的用过晚膳两人就休息了。
她记得很清楚,拉上床帐,留下夜灯,玉烟等人退下去时,桌上的座钟才刚刚七点。
……
然后,再次洗漱过,重新铺床再躺下时是九点。
她只觉得自己从身到心都柔软极了,这次再躺下,甚至等不及玉烟等人把床帐拉起来,她就钻进了四爷的怀里,紧紧的搂住了她。
四爷低头遮住她,两人长长的接了一个吻。
他离开时她都要醉过去了。
四爷看她双目半阖,脸泛桃花,嘴唇打开,嫩红的舌尖慢慢收回去。他忍不住又凑上去吸住那舌尖,用舌头去舔她的。
……
最后一次洗漱是在十点半。
这次洗完她是真的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在圆明园住着他也是照常办公的,十三爷等也是常常进来。
这天她带着额尔赫她们在桃花坞做联诗,四爷突然传话说她把端恪带过去。可把端恪吓得不轻,手上的签也放下了,看着她小心的问:“李额娘,皇……阿玛找我去是因为什么啊?”
李薇知道要指婚的不是端恪,是为什么不知道,但应该不是坏事。她起身道:“不怕,我带你过去。”
端恪这才松了口气,匆匆回去换衣服。牌自然也不必打了,额尔赫她们也失去了玩兴,李薇就让她们自由活动,在园子里想干什么都行。
换衣服时,端恪一直心神不定的,李薇怎么安慰也无济于事,小姑娘苍白着脸微笑着说没事,让她也束手无策。
直到苏培盛亲自过来,李薇听了他的话才能确定这真是好事。
她笑着回到屋里,按着端恪的肩说:“没事,李额娘跟你保证。”
端恪刚才看到苏公公还紧张,这时看到贵妃这样才算松了口气,不由得在心里想会是什么事?
九洲清晏里,九爷,同时也是新鲜出炉的九贝子,正穿着一身鲜亮的贝子服坐在下首。半年前他突然压着自己的门下奴才还户部欠银,四爷早就想赏他,可是到头来也只给了个贝子。
九爷气得一口血吐不出来,还要来谢恩。
可是谢过恩了四爷不让他走,就留他在堂下喝茶。
他在上头批折子,九爷在下面如坐针毡,一个劲的猜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是还要派差事给他?
那干嘛晾着他呢?
这时他就看到这苏公公进来了,他没少埋苏公公这个无底洞,可他收了银子不办事,见了他也跟没看到一样。
早晚一脚踢死这个狗奴才!
九爷在心底暗暗的骂,耳朵不忘竖起来听。刚才这奴才出去,这时回来回话的?
苏培盛跟四爷那里说话,九爷坐得远没听到,只依稀听到个‘贵主儿’。
皇上现在的后宫里就一个能称是‘贵主儿’的。
听说这贵主儿也跟来圆明园了,皇上还真是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啊。
跟着苏培盛拐到他这里来了,对他一揖:“九爷,请随奴才过来。”
九爷稀里糊涂的就告退了,心道这到底是在卖什么哑谜?
结果进屋看到屏风边一下子弹起来的端恪,一下子连舌头都找不着了。父女二人面面相觑。
苏培盛道:“奴才告退,九贝子。”
九爷半天才找回舌头:“哦,那你去吧。等等,”他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扯下腰间的玉佩扔给苏培盛,这时才算慢慢镇定下来。
端恪比他回神还早,指着面前的座儿说:“您……您坐。”
九爷如一桶冰水浇下,又不知所措的纠结了会儿才迟疑的坐下。
对面是他的亲闺女,可现在他还要给她行礼。
——皇上果然没安好心!
九洲清晏前头,四爷让人把李薇领进来了,两人正对坐着吃今年的荔枝。
四爷笑道:“这下,老九该不会再说朕的坏话了吧。省得给他个贝子就嘀嘀咕咕的。一口气把什么都给他们了,更该不给朕干活了。”
李薇剥了一个塞他嘴里,笑道:“是,您说得对”
360、公主与阿哥
这次出宫避暑,太后这边是打着侍奉太皇太后的旗号,就带了一个成太妃,剩下东六宫的太妃们一个都没带出来。
畅春园大啊,康熙爷建的园子,还没少住,又大又漂亮。
四爷每天都要去畅春园请安,李薇自然也要带着孩子一起过去。头回进畅春园真让她叹为观止。比起来圆明园嘛,是小气了那么一点点。
圆明园如果是六寸的批萨,畅春园就是十二寸的,还放了双倍的芝士。
空间越大,人就感觉越好,大到一定程度就会给人震撼感。她第一次去圆明园时就被震了一回,畅春园在圆明园的基础上震了她第二回。
别的不说,从大门口进去坐上肩舆又走了一刻钟才到太皇太后住的凝春堂。
去过几次后,她发现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太后,全都住得乐不思蜀了。
不过细想想也能理解,宁寿宫就那么丁点大的地方,只有别人来找她们串门的,没有她们去别的宫里找人串门的——尊不下卑嘛。
要是感情好倒算了,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在宫里住了一辈子了,感情好的都主动来找她们了,还有跟她们住到一起的,比如宣太妃。不用出门就能见面,串门一说更是无稽之谈。
所以,太皇太后和太后才是真正的可怜人,除了巴掌大的御花园就是宁寿宫。
这么一来,畅春园就真是天堂了。
四爷本人是很希望她们在畅春园住得开心,不要急着回宫的。李薇能猜到一点点他的心思,大概就是觉得把两位长辈扔在宫里,自己在圆明园避暑很不合适。既然长辈们在外面,那他当然也要在外面陪着啦。
其实没人管他这个,可他就是觉得这样才名正言顺。
端仪几个也到畅春园来了,四爷想让她们跟着太皇太后住一阵子。
李薇跟几位公主明里说是让她们陪伴太皇太后,底下大家都清楚,是想让她们提前去适应下蒙古那边的风俗。太皇太后那边是一水的蒙古风格,来往的宫女,侍候的嬷嬷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说的都蒙语,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也几乎全是蒙古传统。
端仪她们在宫里虽然跟着嬷嬷们学蒙语,但亲身感受下会更直观。
头几次是李薇陪着她们过去,后来就让她们自己去的,偶尔也会住下两三天的。
教引嬷嬷们回话时都说公主们都很认真的学,没有一个叫苦的。
“嬷嬷们多照顾些公主。”满人厚待奶母,这个习惯也是由康熙爷发扬光大的。宫里侍候的小主子们没了,奶娘们可以得到小主子的遗物。康熙爷那会儿还有奶娘怠慢公主的活例子,真是叫人瞠目结舌。
李薇就想丑话说到头里,因为这些教引嬷嬷日后都要跟着端仪出嫁的。
“公主好,你们才好,一家子都有好日子过。”她扫过底下站着的四个嬷嬷,这几个都是公主那一群嬷嬷里领头的。
“公主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都好不了。”李薇斩钉截铁的说。
嬷嬷们扑通扑通都跪下了,争着抢着表忠心,都说会一心一意侍候公主,还有的说如果公主没了,她们当时就一头碰死。
这是拿话在噎她。怪不得都说奴大欺主。
公主们因为要抚蒙,宫里上下都待几位公主十分客气,这些嬷嬷在宫里是管着公主的,自然也有觉得自己高那么两分的。
李薇道:“你一个死了不算,全家都还在呢。”
那个当头说要碰死的嬷嬷马上就卡了壳,不敢置信的看着坐在上首的贵妃。跪在她旁边的人赶紧戳戳了她,才让她回神,合身扑在地上鸡啄米般磕头,嘴里道:“都是奴婢嘴贱!贵主儿息怒!”一边扇自己的脸。
这都不用李薇再开口了,常青出来跺了那个嬷嬷一脚,喝斥道:“没规矩的东西!当着贵主儿的面做什么样子?来人,请出去开导开导。”
他一声令下,外头就进来两个太监,拖着那嬷嬷就出去了。
这时嬷嬷也不敢喊了。
李薇是见过四爷那边的奴才求饶的,别说喊了,哭都不敢哭,再害怕也只敢规矩跪着。是生是死都是主子发话,像这样吵的跟菜市场的,那都是从心里就没把主子放在眼里。
该说的话都说了,她让常青领这群嬷嬷去看那个挨打的,打完再让她们回去。
下午四爷就知道她发威的事了,笑着说:“做得好,日后多来几次,看还有谁敢小瞧你。”然后让人去把那嬷嬷的丈夫给判了一千里的流刑。
他笑道:“一顿板子值什么?养个十天八天的就好了。一次给个狠的,看她们还敢不小心侍候公主们。”
完了让李薇去看看公主们,他道:“教训嬷嬷是为了她们好,你告诉她们。朕把她们嫁出去,就会保她们一世平安富贵。”
李薇原样跟端仪几个学了,又自己作主添了句更感性的:“都叫了皇阿玛了,那就是你们的皇阿玛。咱们家的公主走出去,不说欺负人就不错了,怎么能让别人欺负呢?”
端仪她们此时才仿佛有了点精气神。最早进来的三爷家的端惠跟李薇更亲近点,趁没人时抱着她的胳膊悄悄说想让她再打一个嬷嬷。
“她最坏,老借着教我规矩的时候让我多跪,我的膳她也克扣。一个学不好就要减我的菜。”端惠道。
李薇吓了一跳:“你怎么不早说?”
端惠道:“我想着,我要是连这个都熬不下来,等去了蒙古就更受不了了。”
傻丫头啊!
李薇几乎要仰天长叹,端惠抱着她的胳膊摇了摇:“李额娘别生我的气,皇阿玛和你顿顿都赏菜给我,那个是她不敢克扣的,我没饿着,就是生气。”
没饿着就好,李薇发誓从今天起所有的孩子顿顿都赏菜。
她以前看心理学上说孩子们受到欺负不告诉家长大人,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坏事,而隐瞒坏事是人的本能,所以哪怕挨欺负的是他们,也怕告诉大人后自己会受罚。
而有的家长还真的会因为孩子受欺负骂他们没用。
所以真不怪孩子们在老师、同学、比他大的孩子或路边陌生的大人那里受了欺负不敢说啊。
李薇一时顾不上这个,可她能替端惠打这一次,日后呢?
她让端惠自己打。
端惠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
李薇教她:“你是主子,她们是奴婢。她们教你是规矩,你打她们是天理。就算没理由,你也能打她们。嬷嬷们拿规矩压你,你就拿身份压她们。”
端惠犹如醍醐灌顶般的开窍了,当天就让人赏了那嬷嬷二十板子。
端恪吓得拉着端惠说你这下闯祸了怎么办怎么办,端惠拉着她如此这般耳语了番,道:“我现在才明白,皇阿玛和李额娘都对咱们这么好,她们凭什么拿捏咱们?我就是打她了,我看她敢不敢呲一呲牙!”
嬷嬷自然是不敢的。端恪就亲眼见着那挨打的嬷嬷养好了回来谢恩,端惠笑着赏她座儿,还体贴道:“嬷嬷待我好,我心里清楚呢。只是啊,我年纪小,这气憋在心里总不自在呢,是以就要发出来。日后若还有这种事,只能请嬷嬷多担待了。”
往日里站在她和端惠跟前,事事时时都要端着范儿的嬷嬷,此时却低眉顺目的说:“公主是奴婢的主子,自然是您怎么说,奴婢怎么做了。”
端惠就笑:“瞧着嬷嬷这是心里还有怨气呢?”
嬷嬷赶紧离座扑通跪下,磕头道:“奴婢万万不敢!公主明鉴!”
端惠毕竟没有四爷那么狠,一个小姑娘能大胆这一回已经可以了,见嬷嬷服软就让她下去了。
端恪等人走了才敢大喘气:“你还真敢啊。”
端惠咬咬牙说:“日后她要还不规矩,我还要打她!”端恪倒抽一口冷气,端惠说:“你想想,咱们要连在自己的地盘,打自己屋里的下人的胆子都没有,嫁过去了不是更加什么都不敢了?”
端恪听怔了,好像一时间想通了什么。
端惠道:“从我进宫起就只有自己了,如果我自己再不护着自己,那就成任人宰割了。”
端恪想起到圆明园前刚见过的阿玛。阿玛让她在宫里乖乖的,说家里都好,她额娘好,她妹妹好,她弟弟也好。最后阿玛说,让她放心,他会好好照顾她额娘和弟妹的。
端恪当时想的是,我不稀罕你照顾他们,好像我进宫当公主就是为了给他们挣好日子的。你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在宫里住不住得惯?有没有受欺负?
今天听了端惠的话,她才知道什么是孤家寡人。她和端惠一样,从此只有自己能依靠了。
“我听你的。”她道。
端惠怔了下,晚上就听说端恪让嬷嬷跪着侍候她规矩。
“嬷嬷日日跟我说规矩,不如先让我看看嬷嬷的规矩好不好吧。”
畅春园里,公主们跟嬷嬷闹得沸反盈天的,上头的太皇太后和太后一个都不管。太皇太后天生就不爱管事,太后则是一听就笑了,还说这才像公主。
她跟方姑姑说:“先帝那会儿不好说,现在可不一样了。我生的我知道,皇上是绝不会替嬷嬷们撑腰去责备公主的。”
方姑姑给太后轻轻捶着腿,笑道:“您忘了还有那位呢?有她在,只怕还要替公主们叫好呢。”
太后笑道,笑完悠悠叹了声:“一开始叫好的可不是她。”要不是皇上在她打了嬷嬷后流了嬷嬷的男人和儿子,公主们也没这个胆子。
皇上这个脾气啊,真是……
让她说什么好呢?
圆明园里,四爷正带着一群阿哥们钓鱼。他的打扮最朴素,穿着李薇给他做的无袖大褂子,穿着草鞋带着斗笠,手上的鱼杆也是潇湘院里折的细竹子。
与他相比,湖边坐着小板凳的一排阿哥们就奇怪了。穿着素绢轻纱的衣服,腰悬玉带,端得是一派风流。不过现在袍子下摆都掖在腰带里,裤腿高高挽起露出白生生的小腿,再戴一个崭新的斗笠,手上再握一钓杆。
四爷说这是野钓,还带他们去亲手挖蚯蚓。这东西好找,织耕园里有不少呢。弘昐等人是亲眼见过施肥的,挖蚯蚓时个个把脸皱得像吃了一筐的酸桔子。
弘晰几个有发现的,比如弘晰就从旁边找了个木片,有没发现的,如三爷家的弘晟就一边挖一边笑话弘时,说他个大男孩还怕蚯蚓,说着说着汗从额上滴下来,他抬手在脸颊上一蹭,脸上就抹了一道田里的泥。
弘时一脸‘你好恶心好可怜’,弘晟还道:“你就该跟哥学学,瞧哥的,再说你怕也怕个差不多的,换条五步蛇,啊,那怕起来还说得过去,怕蚯蚓,哥都不稀罕说你!”
弘时严肃点头:“那是,我是不能跟哥你学。”然后飞快的把弘晟挖好的蚯蚓给抱着跑了。
“啊!你个臭小子!”弘晟又抹了把脸,这下连弘晖都同情他了,让人去打水来给他洗。看弘晟去追弘时了,两人在远处又打又闹的,弘晖小声告诉大家:“别跟他说。”
大家都点头,弘晰笑得格外有内涵,他已经猜着了。去年皇上在丰泽园带他们一起种地,虽然太监们都是避开他们施得肥,但书上有,弘晰看书就知道了。
弘时被弘晟抓住后,看他那双手上全是泥,一个劲的喊你的手你的手!一边拼命挣扎不让他的手碰到,弘晟发现后嘿嘿嘿的把两手的泥全抹弘时身上了。
四爷就在一边挖的,看到后笑着对苏培盛说:“去给你四阿哥和弘晟都找两套衣服过来,朕看这鱼钓完还要再换一身。”
这话还真是一点都不假。鱼钓到一半,弘晟钓到一条,拉到岸上刚取下勾就被那鱼扇了一巴掌,然后鱼儿跳回水里了,他在那里呸呸半天,一嘴鱼腥味不说,一抹脸上还滑腻腻的。
四爷笑,问他要不要抄网,那东西方便。
弘晟抹脸道:“要!汗阿玛英明!”
四爷也来了兴致,放下鱼杆说:“那朕就英明一回!”
他让人拿大鱼网来,往湖里撒网捞鱼。一群阿哥都没看过这个,跃跃欲试。等捞完出来没几个还是干的。
李薇这边早在听说他们要撒网捞鱼就让人烧热水了,等回来后一个个都先进屋洗澡,把这一身的鱼腥气给泡掉了再出来。
四爷洗完后从屏风后出来,抬头闻闻:“这回真成香饽饽了。”
李薇正要拿衣服给他换,听了就笑倒在那里。上回她拿这个打趣他,说他是香饽饽,前朝后宫都争先恐后的要把他抢回家去。
四爷当时笑得快岔气,然后逼她说他是香饽饽,那她想不想要?她说想要,他说那你要吧,朕在这儿呢。
他过来从她手里拿过衣服披上,笑道:“笑什么?朕不是香饽饽吗?”
她笑得浑身无力,拿干布给他擦头发,道:“香,香死个人呢!”然后抱着他的头在光溜溜的脑门上亲了一口。
门外苏培盛隔着屏风虽然看不清,但显然主子们正在开心呢,他犹豫了下,还是上前轻声道:“万岁爷。”
屏风里四爷嗯了声,李薇从他怀里站起来,继续给他擦头发
苏培盛不敢进去,就在屏风外说:“宫里曹得意和安郡王府的长史在外求见。”
曹得意是长春宫的,安郡王长史来了应该也是正事。
李薇赶紧给他换上衣服,头发还湿着是来不及了,只好就这么让他披着出去。她坐下等,心里猜是什么事。
四爷先见的是安郡王长史。安郡王,就是八爷福晋郭络罗氏的堂兄,之前上折子请立嗣子为世子的那个。在又熬了一年以后,终于熬不下去,撒手归西了。
长史来报信也是正常的,至于上折子的事就看安郡王府找人代递了,反正那家现在是没有能直接面君的人。
四爷让长史退下去,很是铁面的让苏培盛传怡亲王进来,打算这就让安郡王一家搬家。御赐的宅子是给郡王住的,没郡王了自然就住不得了。
苏培盛挺有良心的提醒了句:“万岁,曹得意是……”
四爷把曹得意给忘了,他现在要顾的是安郡王的后事。毕竟他虽然打回了安郡王的折子,但是该施的恩要施。施给死人就不必担心有问题了。他已经有点学会了先帝的手段。
他是不打算再让安郡王府传下去,但安郡王,他要让他风光大葬。要让皇子至祭,要亲自给他写悼文。
这样一来看谁还能说他刻薄寡恩!
呵呵呵呵呵~
四爷脑补得正欢乐,闻言道:“朕这里没空见他,领到贵妃那里去吧。”
得嘞!
苏培盛欢乐的领曹得意去见贵妃了。
曹得意是头一次进圆明园,但不是头一次见贵妃。不过他没想到万岁爷连他的来意是什么都不听,就让贵妃处置了。
万一是长春宫的事,那不是等于贵妃替长春宫拿主意了?
曹得意怎么想怎么不舒服,可这事也轮不着他说话。
另一个没让他想到的是贵妃居然就住在九洲清晏里头,苏培盛领着他也不过是从这个门到那个门,连院子都没出。
刚到贵妃的屋门口就闻到了桃花香,抬头就能看到一个半人高的梅瓶立在墙角,里头Сhā|着数枝桃花。
苏培盛领他到了门口就不进去了,通报完这小子就示意让他自己进去。
曹得意只好在屏风前就跪下道:“奴才,长春宫曹得意叩见贵主儿万福金安。”
李薇在屏风那头道:“你来是有什么事?说吧。”
虽说是太监,但也是生人。李薇没那个兴致谁都请到屋里说话,隔着屏风挺好的,四爷都爱隔着屏风让人传话。
曹得意也不敢起身,眼一挤掉了两滴泪,哽咽道:“回贵主儿的话,大阿哥的格格,落胎了……”
什么?!
李薇怔了,听曹得意在那里说什么时候见红,什么时候喊来太医,太医又是怎么说的等等。
他说完等了会儿,李薇才回神让他起来。
这事可有点大。
她让曹得意先等着,等四爷得空肯定还要再问他。
曹得意让苏培盛带走了,他给他找个地方待着去。九洲清晏可不是能乱走乱撞的地方。
屋里李薇跟柳嬷嬷叹:“怎么就这么不顺呢?”
柳嬷嬷说得很有技巧:“是那格格福薄,贵主儿不必忧心。”她顿了下,嘴角一勾露出个笑来:“这事,咱们只看长春宫的笑话罢了。”
361、兄弟之间
李薇在四爷回来前,特意让人备上茶和点心,营造出一种十分轻松惬意的气氛来说曹得意的事。弘晖的那个孩子虽然只是个格格的,但她知道四爷很上心,一早就起好名字了。
男的、女的都拟了一大张。
她想着还是缓和些告诉他。到圆明园后难得大家都高兴,他要是再黑上几天的脸,那不是扫兴吗?
至于这个孩子是不是有什么缘故,那自有长春宫去操心。
于是,四爷一进屋就闻到了淡淡的奶香味儿。果然就在桌上看到了仍然用冰镇着的酸奶。
李薇让人在酸奶里少放糖,然后吃时加各种切碎的蜜饯和蜜豆。
四爷换了衣服出来捧起来就吃,李薇才凑过去,他这一小盅已经见底了。只见他放下白瓷盅,道:“朕已经问过曹得意了,这事长春宫自有处置,放心吧。”
好啊,曹得意在她这里话只说了一半啊。重头戏见着了四爷才肯说。
李薇懒得跟他计较,直接问四爷:“那长春宫是打算怎么查?”
四爷抹嘴漱口,道:“查?皇后道这事查出来恐叫天下人看了笑话,所以建议私下暗中寻访。”
这话也有道理。宫里不近人情的规矩多了,下午柳嬷嬷就跟她科普了半天。不说流个产不让查,就是以前毓庆宫里理亲王的女儿没了,不也没查吗?
她这么说,四爷笑道:“你真当理亲王是个软柿子了?他没少查。”
“那后来呢?”她还记着这个呢,当时理亲王喜欢额尔赫,说像他那个女儿,过年时天天接进宫去看。
后来好像就没跟四爷这么要好了。
四爷道:“查出来的自然都没好下场。”不过当时理亲王按下来了,大概是盘算着秋后算账。现在这么多年过去,死在理亲王算计下的人多了,连四爷猜不出哪个是幕后黑手了。
长春宫说要私下查,那这事四爷难不成就不管了?
她可不相信。
然后晚上苏培盛就亲自领进来了一位看着是太医的人。
四爷亲自问他那个小格格流产前后的事,脉相如何,几是发病,原因是什么,如何用药,等等。
他屏退了左右,只带着太医在里屋说话。前后约有一刻钟那太医才又被苏培盛给领走了。走时脸色青灰,跟虚脱了似的。
他出来后先喝了半盏茶,才说:“真是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李薇吓了一跳:“他敢骗你?”
太医这是不要命了?
四爷笑道:“他没骗朕,只是不说实话而已。”
太医都怕担责任。何况这又是明显的阴私事,万一最后查出来是大福晋干的,是贵妃干的,是东六宫的太妃干的,是宫外的哪个王爷干的,等等。
太医害怕啊,他要实说这孩子就是被人用计给害了,这事就严重了。那能害了孩子的,自然也能连他都害了。而且敢这么干的,无不胆大包天。回头那人再自证无罪,那太医就是个诬告。
——你为什么诬告?你受谁的指使?
如此这般,太医遇上这种事都是说胎儿弱,或母体弱,或坐胎不稳,反正肯定不是阴谋诡计,而是这个孩子流产是正常的。
李薇没想到四爷在里头问了这么半天,太医说的就是那个格格年纪太小,进宫后又水土不服,胎儿月分小还没坐住,然后就流了。
四爷再给她一解释,她是明白原因了,但这流产已经不能让她吃惊了,她吃惊的是当着四爷的面,那个太医居然也敢这么敷衍?
四爷却是已经习惯了,前有蒋陈锡,再来个太医也不奇怪。
人皆有私心。
只是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孩子是小,他不能允许自己身边会有这样的事。
当着李薇的面,他让人把张保喊进来了,“长春宫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你去吧。”
张保现在多数是在外传旨,干的是总往外跑的活儿,在养心殿里倒是少见了。他见着李薇还跪下磕了个头,听四爷说就道:“奴才明白了。”
四爷又嘱咐了几句,让他今天就回宫去。
“朕不在宫里,那些小鬼们才要露出头呢。”他难得笑着对张保道,“只管放心大胆的查。查出来了也不必一时就拿下,先盯着,等朕回去再做处置。”
张保走后,圆明园里照旧还是一片歌舞升平。
四爷大概是觉得弘晖没了孩子十分可怜,就常常把他叫到圆明园来。托弘晖的福,四爷不好只叫他一个,就总是搭着弘昐三兄弟中的一个。今天是弘昐,明天就是弘昀,后天就是弘时。
李薇见天的都能见他们兄弟一面,高兴得很。
弘昐来说宫里一切都好。弘昀说皇阿玛和额娘你们不在宫里,西六宫热闹了些,新进宫的庶妃们常常四处闲逛。
“你遇上过?”李薇可不愿意出点什么事。
弘昀道:“儿子都跟哥哥在一起,何况身边带着人呢。”玉烟在一旁连忙说,“主子别担心,阿哥们走动时都会有太监提前清道,撞不上的。”
李薇后知后觉的想起她在宫里也没走路走一半遇上人。
这也是特权,这条路我要走,其他人现在都不能走。等我过去了你们再走云云。
说出来就有些欺负人了,但想想西六宫里庶母阿哥们挤在一边,还真不能少了这个规矩。
弘时说的就简单了,就是刘宝泉过来后,有好些点心他都吃不着了。
李薇就道那你今天吃个够好了。
百福和造化也被带过来了,现在四爷是去哪里都带着它们,是名副其实的御犬。现在两只狗的年纪都大了,虽然还能跑能跳,但累得也快,跑一会儿自己就趴地上了。四爷觉得小喜子一个人顾不过来,又挑了一个太监。
李薇有天听赵全保管他们叫‘抱狗太监’,他们的任务就是在百福和造化跑累时抱着它们,带它们四处去逛啊,看景儿啊。
弘昐他们过来后都会陪百福和造化,弘时跟百福玩绣球时,百福跑两圈就往地上一趴,旁边的太监赶紧过来想抱起来,弘时拦住他,自己上前抱起百福,颠颠说:“看来你是真老了啊。”
百福向上一冲,舔到他的嘴上,哈哈哈的喘气,缓缓摇尾巴。
晚上四爷悄悄跟李薇说弘时哭了。
“哭了?”李薇连忙问是怎么回事,看四爷还笑呢就知道不是儿子受欺负了。
“下午朕去找弘时,看到他在湖边坐着,抱着百福掉泪,朕就没过去。”四爷轻轻叹道,他当时站在那里看了一刻钟,弘时抱着百福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一边给它摸毛,一边掉金豆子。
李薇听了心疼极了,想了想跟四爷说要不要再养只小狗?
要是百福和造化突然没了,有个小狗也免得孩子们太伤心。
结果四爷很严肃的说那怎么行呢?
“百福和造化看到新的狗会伤心的。”他认真的说,“等百福和造化真的离开了,给它们造个坟,到时再养吧。”
李薇:“……”原来孩子们这么爱狗都是你遗传的。
九爷府上,九爷正被两个小儿子闹得头疼。这两个小子出生时只差了四天,他一时兴起就总叫奶娘给他们穿一样的衣服,打扮成兄弟逗着玩。
刚才小四跟小五抢一个金铃铛没抢过,张嘴就大哭,一边哭一边没头没脑的打小五。小五被哥哥一拳打到眼角,在眼角挂了一道。于是小五也比着嚎起来。
九爷先骂小四:“你比他大,抢不过还有脸哭!!”转头再骂小五,“就吃了一拳就有脸哭!打回去啊!爷养的不是姑娘!”
骂完转脸出来了,小狗子紧紧跟在后头。
转到府里的花园子,太阳老大在头顶上晒着,花园里的花都打蔫,垂头耷脑的,看得人心情更不好了。
九爷气冲冲的在自家花园里转了三圈,气没消反倒更大了。“爷都混到只能哄儿子玩的地步了!”九爷暗骂。
小狗子缩着肩站在后头,不敢劝爷您进屋吧外头晒。恰好在此时有人来了,小狗子跟得救了似的马上探头说:“爷,于义来了。”
于义比小狗子大,也是从小侍候九爷的太监。他切得晚,长得不似一般太监那么阴柔,方脸宽肩五短身材。一般偶尔替九爷出府见人。
看到他来,小狗子就避得远了些。丁义站到九爷身后,小声说:“爷,八爷去安郡王府了,还有十三爷和佟家的隆科多、舜家颜。”
九爷倒是没想到八爷也去了,不过他说出口的却是:“十三亲自去了?他还真是谁都不得罪。”
十三现在不一样了,皇上是那个脾气,他办差的时候像皇上,谁的情面都不讲,私底下全是有了几分八爷的品格,脸上时时都带着笑。
丁义还没走,九爷还没说他去不去呢。
九爷还再看看,不过他的脾气不合适憋着,一面是知道自己最好再谨慎些,一面是在家里憋得火气越来越大。
这上头坐的不是亲爹可真麻烦!更别提皇上还是这副狗脾气!
丁义这么盯着他,这不是让他的心情更不好了吗?
“下去!”他喝斥道。丁义麻利的退下了,连赏都不敢要。
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啊。
九爷困兽般围着花园绕圈。他还不能拖太久,好歹大家现在同为宗室,说不得都要互相照顾一二。不管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都是宜早不宜迟的。
早年听说十四还不乐意只是个贝子,你不乐意给爷啊,爷不嫌贝子丢人。
爷他娘的连个贝子都挣不着!
现在他才觉得:这贝子晚半年再戴头上就好了。
362、莲花馆
弘晖回宫后自然是要先回阿哥所换衣服赶着去上课,戴佳氏听说他回来就匆匆从那格格屋里出来,却被拦在了书房门外。
弘晖一出来就看到等在那里的戴佳氏。
戴佳氏浅浅一福,道:“爷,请听我一言。”
弘晖不等她说就道:“不必多说,就当这孩子跟你我无缘,放宽心只管等我下了课回来再说话。”
把戴佳氏一肚子的话全都堵了回去,她看着弘晖出去,一时都忘了她原本是想说什么了。
她的奶娘却是喜不自禁,赶紧扶着她回去:“姑娘,你放心,大阿哥都这么说了,咱们不用担心了。”
“是,是。”戴佳氏茫然点头。
昨天中午她正在用膳,突然听说格格这边见了红,等她赶过来时胎包已经落下来了,那格格哭得气噎声堵倒在在榻上,半张床都是红的。
她当时脚就软了。
一面让人看住院子里的人不许进出,一面去喊太医,然后回去换了衣服,亲自去长春宫请罪。
那时她真的觉得天都塌了。
大阿哥不在偏偏出了这件事。而这个孩子自从有了的那天起,所有人都说她一定会害他,因为怀这个孩子的格格身份并不差她什么,都认为这孩子一旦生下来,格格早晚会升成侧福晋,就跟贵妃当年一样。
谁又知道戴佳氏比任何人都怕他出事。
因为只要这孩子出了事,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从她没进宫就听说这两个格格起,阿玛在书房关了两天后,出来恳切的跟她说,进宫后千万不要争宠,她所要做的就是一心一意的侍候大阿哥。
“这个指婚,不但咱们觉得承受不起,就是……”阿玛憔悴的像老了十岁,他指指上面,深深的叹了口气:“就是上面,只怕也觉得委屈自家孩子了。”
对戴佳氏而言这就是当头一棒。
自从大阿哥的身份一夜之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后,见过戴佳氏的人都说她是天生的凤凰命。都说以她本身的家世人材来说,除非再投回胎不然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造化。
现在既然有了,可不就是她天生的命好吗?
戴佳氏年纪幼小,这种话多听几次自然就记在心里了,也暗暗的想会不会是真的呢?后来宫里来了嬷嬷教导她,这才让她渐渐收了心。而阿玛在她进宫前说的这番话才真正打消了她的绮思。
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对大阿哥来说就是倒霉了吧?
所以她怎么敢不安分?她只敢小心翼翼的捧着大阿哥,日后就算他有了其他宠爱的人,她也会一并捧着的。
她哪有底气去害人呢?
下午弘晖上过骑射课之后,又回阿哥所换了趟衣服才去长春宫请安。
呣子二人见面后,俱都没先提起那个流产的孩子。
元英笑着问他:“好久没去园子里了,这次去了玩得开心吗?”
弘晖恭敬的把钓鱼、挖蚯蚓的事学得活灵活现的,元英也捧场的笑了起来。见气氛挺好的,她才缓着把那孩子的事跟他说了。
“额娘查问过太医了,说是那个格格年纪小了,孩子一开始就没坐稳胎,这才稍大一点就掉了下来。”元英把弘晖拉到身边,“你那院子里人少,是非也少。这事跟你福晋没关系,回去可别给她脸色看。你们两个好了,我才能放心。”
弘晖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松了口气,万不得已,他并不希望这事跟戴佳氏有关系。哪怕是另一个格格心怀嫉妒下了手,或者是这个怀了孩子的格格自作孽,也比是戴佳氏出事要强得多。
格格不好了,影响不大。先帝指婚的嫡福晋出了问题,那就等于是在背地里捅了他一刀。
他甚至还想过哪怕万一是戴佳氏下的手,他都要把这事给盖住,不能让人查出来。
既然太医那里说没事,就照这个说就行了。
从长春宫出来后回到阿哥所,太监问弘晖:“大阿哥,往哪边去?”
弘晖原本走向书房的脚步一顿,转向了福晋的屋子。他前脚去找了福晋,那个格格那里就得到消息了。
她本来翘首以盼,盼着大阿哥回来能替他们呣子报仇,谁知大阿哥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去找福晋了。
侍候她的宫女这两天也瘦得脱了形,看她又默默流泪,扶她躺好劝道:“格格,凡事都要保重自己,日子还长着呢。”
腹下还在空荡荡的疼着,格格喃喃道:“……嗯,我都知道。”
长春宫里,元英实在是看不出来到底是谁下得手。太医说的话虽然正合她意,她也不愿意弘晖那里跟阴私扯上什么关系,最好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可她自己是不相信的。
她问庄嬷嬷:“依嬷嬷看,这会是戴佳氏做的吗?”
她让弘晖不要怀疑戴佳氏,那是因为‘不能’是戴佳氏做的。可是凭心而论,最有可能下手的就是她。
庄嬷嬷哪敢直言大福晋有鬼?犹豫半天悄悄说:“依奴婢看,这事只怕是不好说。”
“你说说看。”元英淡淡道。
庄嬷嬷小声说:“总有人不盼着大阿哥好的。”话刚说完就见皇后的眼睛像电一样看向了永寿宫的方向,庄嬷嬷心里马上不安起来。
永寿宫已经成了长春宫的心魔。
如果说皇后是恨,庄嬷嬷就是惧。
她真的一点都不希望因为她的话让皇后以为是永寿宫下的手。就算真是这样,她也不能让这事是她挑起来的。
庄嬷嬷连忙扯出七八个人,比如东六宫的太妃们‘她们都不盼着万岁好,盼着咱们跟永寿宫打起来’,再比如西六宫的其他妃嫔也都说不准。
“像那个顾氏,说不定就在心里恨着咱们长春宫。”顾氏的事现在已经说不清了,那个嬷嬷说是病重了,直接就不进来了,元英让乌拉那拉家的人去问,结果连人都找不着了,一说死了,一说病重了送回老家去了,等等。
元英的心里一直在想,如果能抓住这个嬷嬷,让她说出是贵妃指使人整治顾氏的,万岁知道了是不是就会厌弃她了?
可是她又想,就算现在万岁不要贵妃了又如何?他也不会再转回头来找她了。有那么多的新人在,他自然会去宠爱更年轻,更懂事,家世比她也不差什么的妃嫔。
每当想到这个都会让元英不寒而栗。
就像身后有一个漆黑的大洞。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庄嬷嬷说了那么多,无非是她怕贵妃,不想让她去找永寿宫的麻烦。这让元英越来越不想听她说话,让她下去后喊来了曹得意。
曹得意静悄悄的进来,停了半盏茶的功夫再悄悄的出去了。
他回到屋里,挥退侍候他的小太监,自己打水洗漱,脱下来的脏衣和靴子也都规矩的叠好摆在椅子上。
等他吹了灯躺下后,在黑洞洞的屋里才敢露出笑容来。
呵呵……皇后终于要用他了……
皇后想这事是谁干的,他就查出来是谁干的,他还会把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就算拿出去也没有人能看出不对来。就连那人自己都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干的。
奴才就要这么当才能让主子开心高兴。
当奴才的,也才能成为主子的心腹。
圆明园里,李薇还没用晚膳时打了个喷嚏,四爷摸摸她的背说:“出汗了,去换一身。穿湿衣服容易着凉。”然后硬是赶着她去换了身衣服。
可是换过衣服后又连着打了几个,这下连李薇都明白了。
她着凉了。
四爷赶紧让人把黄升喊过来,他从紫禁城搬过来,自然侍候皇上的那一班子也都跟着搬了。不只是前朝那一堆,后勤也跟过来了。
李薇觉得就是普通的着凉感冒,应该是昨天在湖边待得太久,吹风吹着了。她认为重要的是赶紧从九洲清晏搬出去。
四爷按着不让她起来:“搬什么?别折腾了。”
她起来三四回都被按回去了,哭笑不得道:“爷,万岁,这不是开玩笑的。过给你可怎么办?你天天都要批折子,病了你也不休息啊。”
最后她脸一沉,严肃道:“万岁爷,您这是陷我于千夫所指。”
四爷按着她发笑了:“贵妃的心意朕都知道了,好好躺着歇吧。”
两人一直争到太医来都没争出个结果,李薇不管是耍赖还是求情,最后眼泪都挤出来了也没用,四爷一面给她擦泪一面说:“别哭了,哭得再头疼。”
那您倒是放我回桃花坞去啊。
黄升亲自来的,左院判来治感冒着凉真是大才小用。他号过脉,请旨看过面色,再听贵妃说到园子的这些天她都在湖边消磨大半天,不是坐楼船吹风就是在湖边散步。
李薇说完就见黄太医的虽然一直保持不变的微笑,但感觉就是‘哦,原来如比’。
连坐在一边的四爷都长长叹了口气,让黄升出去开方子,转头对她说:“以后不许你去湖边。”说完顿了下,叹道:“要去朕陪着你才能去。”
她只是觉得湖边风景好,不想老在屋里坐着。其实她也不止去湖边,各处都去了啊,潇湘院的竹林和桃花坞和桃林都去过很多遍了。
可四爷还是坚持她暂时不能去湖边了,就算是这次病好了也不能去,更不能去坐船,还这就让人去把楼船给栓起来了,说是暂时都不许用了。
不管是不许去湖边还是不许再坐船这都是其次的问题,等药熬好端来了,李薇咬定不喝药,不让她搬走就是不喝。
一屋子人包括黄太医都看着贵妃娘娘‘忠言逆耳’。
四爷不难为那端药的宫女了,看着也是侍候素素的老人了,怪不得主子不喝药就跪着也不劝,跟着素素的人都这样。
他接过药碗吹了吹,递到李薇嘴边。
由他亲自喂着,李薇被迫张开嘴把药给喝了。
喝完顿觉生无可恋。又不是演琼瑶戏,她生病了搬出九洲清晏是多正常的事啊,四爷怎么就非在这里拗起来了呢?
李薇决心再努力一回,让人都下去后,握着他的手:“胤禛,我是担心你啊,让我搬出去吧,等我好了再搬回来。”
四爷拍拍她的手,这时外面苏培盛回来了。
李薇才发现刚才好像就没看到他?
苏培盛对四爷道:“万岁爷,都收拾好了。”
四爷嗯了声,让人拿来斗篷把她给裹严喽,然后他把她打横抱起走出去。
李薇悄悄跟他说她能自己走。
四爷也悄悄告诉她:“你刚从床上起来没穿大衣服没梳头的,朕抱着你方便。”
这倒是,李薇只好安分的缩在他怀里。
出门坐上肩舆,起驾,出了九洲清晏朝右拐,直走,五分钟后停下。李薇傻眼了。说起来她也见过这个新盖的院子,但四爷没说这院子里干嘛的,她就以为这地方可能是盖来给朝臣们用的。毕竟现在圆明园也有政治职能了嘛。
四爷抱着她进屋,说这里叫莲花馆,她顺口说干嘛不叫莲花台?他道:“那就叫莲花台。”
她忙说还是莲花馆好,好。
四爷说:“早就想给你建个离朕近些的,桃花坞太远了。”
刚才苏培盛就是先过来收拾屋子的。原来一切都收拾好了,贵妃用惯的摆设等也早就一模一样的给莲花馆也整了一套。之所以一开始没让贵妃住这里:
四爷说:“这里除了离朕近一些,景致没有桃花坞好。”
所以他想了又想,还是让素素住进了桃花坞。
今天让她搬过来也是想着比起桃花坞,这里离得近,他过来看她时也方便。
李薇进屋后也就去屏风后方便了下就让他给按到床上,拿被子裹着让她睡觉。明明才六点,看外面天都是亮的嘞。
而且她还没吃晚饭,就刚才喝药前咽了两块点心。
四爷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想吃白切鸡。
他点点头,吩咐苏培盛:“给你贵主儿上一瓮白粥,切一盘咸鸭蛋,再拿一笼粘豆包过来。”
李薇扯扯他的袖子,可怜巴巴看着他。
四爷哄她道:“等你好了再吃。”
她严肃道:“爷您不知道,病怕三碗饭,只要多吃饭病就能好得快。”
他又是点头,跟前两次一样敷衍,然后让苏培盛给她添了一碟肉松。她只好把肉松跟粥拌拌,就着咸鸭蛋和香油咸菜丝吃粘豆包。
四爷陪着一起用。
李薇觉得自己吃病号饭就行了,怎么能委屈他跟着一块吃,就直接对苏培盛说给四爷上两笼包子,再加几个清炒的素菜。
苏培盛看四爷,四爷看她,她体贴道:“爷,您不能只吃这个。”
四爷放下筷子笑了,让苏培盛照她说的上。
等送上来后,他先挟了一个灌汤包子,放到她的碟子里。
“吃吧。”他含笑道。
李薇心道您误会了,她刚才真的没有一点的私心。
——不过有包子不吃是傻瓜。
干掉了半笼包子后,她终于觉得身上有力气了。四爷让她休息,然后坐在一边看着书陪她。
才七点真的睡不着啊。
她要求拿个戏本子当睡前读物来助眠。
四爷道看书费神,不等她以为这一要求又被驳回时,他道:“朕读给你听。”
然后四爷就用诗朗诵般感情丰富、抑扬顿挫的声音读了一篇秦香莲与恶婆婆。自从上次那出戏后,升平署就彻底歪了。这回也是大家小姐嫁穷秀才,穷秀才去赶考了,但这次的反派不是贫穷,而是一个寡妇婆婆,那叫一个心思古怪到了极点。
举个例子,大家小姐必定要伤春悲秋思念穷秀才,所以她捻线时捻成双股,唱一根是你,一根是我,捻做一个,缘定三生这样。
四爷是叹着念出来的。
李薇一般看到这里都会比较憋火,可她今天不憋火,她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乱冒!起了一层又一层!
然后恶婆婆就说大家小姐思春了,不守妇道了。
这时当然更应该憋火了,可是四爷扮起恶婆婆来也是很认真的,那鄙视的眼神,挑眉斜睨的一眼。
李薇真觉得他这眼神真好看!好有感觉!
他读了半本了,李薇一点睡意都没有,而且完全站在了恶婆婆这边!认为那个大家小姐真是浑身缺点。还有,她一个大家小姐,干农活确实样样不行,每回都要恶婆婆来返工。婆婆都那么大年纪了,真是太辛苦,太折腾人了!
四爷读到大家小姐出去卖布,然后卖回来的钱应该要买米,买盐,买药(婆婆年纪大有病要吃药),然后大家小姐看到一家也很可怜,就把买回来的东西分了人家一半。
回家后自然被婆婆大骂。
李薇痛快道:“骂得好!”
四爷放下戏本子,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她把他的手拽下来,催道:“接着读啊。”
他看看表说:“都八点了,睡吧,明天再读。”然后要她睡觉。
她想着他回去还要干活,不能再浪费他的时间,就顺从的闭上眼,想着睡不着就装睡,好让他能早点走。
结果几乎是瞬间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她已经感觉好了,浑身轻松。用过早膳喝过药后,玉烟等人当然不会让她出去。
她就让他们把昨晚那个戏本子找出来,留半截没看完太折磨人了。
结果没找着,她就想难道是四爷昨晚带回去了?这也很有可能,他要是看进去了,不可能不看完。
就让常青跑一趟九洲清晏找那戏本子。
常青去了说那边也没有。
这不可能啊。
不过没有就是没有,李薇只好脑补的抓心挠肝的想那婆婆要怎么调|教媳妇。等到晚上四爷来看她,她想着他肯定看完了就赶紧问‘后面呢’。
四爷不解,经过她的解释才知道她想知道婆婆怎么骂媳妇,媳妇有没有改。
他沉默了下说:“……那戏本子,朕让他们拿回去重写了。”
“为什么要重写?”李薇心道不都差不多吗?套路都一样啊。
四爷很认真的说:“那本子不好,用你的话就是写歪了。”
李薇想了想,自觉没歪啊。
不过四爷说歪了那就是歪了,没了这本还有其他的戏本子可看,她的养病生涯并不寂寞。
——四爷生生关了她十天。
感冒而已,而且第二天就好了了,却在屋里闷了十天,吃了十天的病号饭。
那戏本子也送回来了,升平署的速度很快。
可抱着看完拉倒的心翻开后,李薇=口=了。
这是什么神兽的转折啊!
恶婆婆上次的恶还能说是有逻辑的,这次改过后完全就是个SJB。她头回见大家小姐,穷秀才说好美的女子啊,这么美一定心灵美好。
恶婆婆就说大家小姐一看就不是好人,长这么漂亮肯定不安于室,再说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所以综上所述,大家小姐是个大大的坏人。
之后保持着每天骂大家小姐一百句的精神,只要出场必骂。
李薇捏着鼻子看完了,然后这辈子都不想看这一家三个SJB。
四爷也记着这个戏本子,特意问她改过后如何,她说这戏里没一个正常人。四爷问她难道不觉得大家小姐又善良又可敬?
李薇肯定道:“那婆婆那么讨厌她,一见面就骂她,她家人去打听了也说这婆婆没说过她一句好话,就这她也嫁了?这也太蠢了吧?还有那个秀才,一看就是个没用的!这种丈夫和这种婆婆,嫁过去不是脑子进水是什么?”
四爷:“……”
第二天,李薇被雷得太爽想找出来再重温一下,结果又·找不着了。
她对四爷开玩笑道:“真是想找什么就找不到,等不找了它就自己跳出来了。”这种事常发生,不过自从由玉瓶和玉烟她们帮她收拾东西后还没发生过。
四爷问她想找什么,她说想再看一遍那个本子。
他道:“我让他们拿回去改了。”
李薇:“……为什么又改啊?”
迎向四爷的眼神,她依稀、仿佛感觉到,可能跟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
363、红叶
三分治,七分养,四爷深以为然。李薇能从屋里出来还不算完,他道至少要养上三个月才算好。
李薇问那能坐船吗?
不能。
……能游泳不?
不能。
四爷看她的眼神十分可爱,瞪她就像在瞪弘昤,佯怒道:“还想游水?”跟着又放软声音哄她,“等明年再带你来。”
她真的只是个小感冒啊。
不过这个她说了不算,连黄升都说得不算。黄太医本来都能肯定的说贵妃好了,叫四爷三问两不问又改口道:“还需再养养。”
这一养就养到了秋天,西山枫叶飘红。
四爷在园子里避暑并不是就待在园子里不出去了,西山一带也是偶尔去跑一跑马的。不过他不肯带她去,说是她病刚好不能去,带上了宫里的阿哥和十三等宗亲。像土匪下山一样点齐兵马出去,当天就回来了。
李薇就觉得这与其说是去西山赏什么红叶,不如说就是在练急行军。
一大早天没亮就出去,到晚上天都黑了才回来。
她一直没睡等着他,莲花馆又就在园子入口不远处。当听到外面如滚雷般的马蹄声时,在里屋的她和外屋的玉烟、赵全保等人都赶紧起来了。
玉烟进来一边急慌慌的蹲下侍候她穿鞋,一边说:“主子别急,赵全保去外头迎了。”
她穿好鞋就要出去,玉烟抱着个斗篷紧紧跟在后面,赶着她出门前给她裹上了。
边裹边说:“主子当心着凉。”
要不是四爷吩咐,李薇不想难为玉烟她们,要不然谁在三十多度的时候出门还穿风衣的?虽然是秋天了可这夜里的风一点都不凉,都是暖风。
好不容易等她披好斗篷了,四爷已经进来了。
他一进来就笑道:“不忙,朕给你带了好东西。”说着伸手就把她刚穿好的斗篷给解了,滑溜溜的斗篷被他这么一拽就给拉下来,顺手扔到玉烟怀里。
玉烟抱着斗篷下去,跟着再回来上茶。
这时四爷已经拉着李薇坐到榻上,苏培盛带着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捧着两个半人高的大花瓶进来。
花瓶中Сhā得满满的红叶,几只粗壮的大枝上面挂着一丛丛的细枝,层层叠叠的红叶还鲜灵灵的带着水气。深红、金黄,还有少许仍带绿意。
为了把这群小东西带回来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的。苏培盛禁不住偷偷擦了把汗。万岁爷到了那里撒开众人后就亲自选枝,要形好,色红,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苏培盛都不明白的原因,反正常常是万岁选中一枝了,切下来看看就摇头说:少了些意思。
什么意思呢?
反正就是不能给贵妃的意思。然后就让人好生收拾好种下去,说是明年又是一株好树。
在西山那里就借山泉洗净叶上的尘土,下面也用水养着免得失了鲜活。他跟着出去这一趟,倒花了不少功夫侍候这些枝叶。
真还不如贵妃跟着去呢,好歹侍候贵妃还能得些好处。
苏培盛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一点都不敢露,带着小太监把花瓶抬近放下好让万岁爷和贵妃细赏。
四爷还在那里说:“明日叫人在园子里寻一块好地种下来,这样想看在家里就能看了。”
李薇还没从这他亲自带回来的红叶中回神。
按说四爷送给她的东西不少了。从她进阿哥所起各种贵重之物从来都是成山成堆的给她,什么时候也没可惜吝啬过。给得她都觉得受之有愧。
但相比起来,最近几年他给的东西就没那么贵重了。
戏本子,还有这些红叶。
“喜不喜欢?”他笑着问她。
“喜欢。”她连连点头,只觉得辞穷。
四爷一拍膝站起来:“喜欢就好,朕去洗漱,一会儿再出来陪你说话。”他往里去,回头就见素素紧跟着进来了。
“你出去坐着,这里有他们侍候就行了。”他道,病刚好就闲不住,“听话,你好好坐着比侍候朕更让朕高兴。”
李薇蹭着过去,他拿她没办法的叹口气,伸开手臂让她解腰带和衣服扣子。
一边侍候的小太监们都退到一旁,只递递衣服。
“用饭了吗?”她问,急行军时应该是不会用饭的,“我让人炖了汤,给你煮面吃好不好?”
最近蘑菇下来了,四爷爱上了蘑菇的清香味儿,用青菜炒、炖成汤、炒肉片等等,翻着花儿的做。晚上夜宵用来下面他也喜欢得很。
四爷点头道:“行,让他们切几片牛肉放下去。”
换过衣服面就做好送上来了,李薇想着要陪他用膳,特意是晚上只吃了几块绿豆酥,这时也捧着比他小一号的碗一起吃。
吃完四爷赞了句:“这蘑菇真是鲜美。”
李薇道:“那爷要写一首咏蘑菇之鲜美的诗吗?”
四爷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想写个诗?没有好句子啊,转念明白过来就见素素正在笑。
“连朕都打趣,真是胆大包天了。”他也笑了,一天没见她实在是想得很,拉过来一通狠揉。屋里侍候的人见了都纷纷躲了出去。
约半个时辰后,屋里才听到万岁爷的吩咐:“把热水放到外面,你们都散了吧。”
少顷,外屋熄灯锁门,四爷才披着大褂起身去把热水提进来,兑水抹身。这时李薇已经睡沉了,两条大腿酸得很,动弹不得。他掀开床帐轻轻唤她:“素素。”然后揭开被子给她抹了身,再用被子裹着她先抱到一边的榻上,掀了这边的被褥卷了堆到一边,先将榻上的原样挪过来应急。
李薇大半夜让他抱来托去,浑然不知。只知道身上如腾云驾雾一样,眼睁开一条缝,昏暗的室内只看到他的脸,伸出还有些烫热的手捂到他脸上。
四爷低首与她接了个长吻,轻轻放到床上,轻声道:“睡吧,朕这就过来。”
不一会儿就感到他掀开她的被子,把她给抱过来搂住。
四爷不知道衣服放在哪里,也不可能现开衣箱云找,所以也没衣服可换,结果两人就这么光赤赤的搂着睡了一晚。
还是早上四爷披大褂光PP起来小解,李薇从床上看到唬了一跳,这才发现身上盖的被子是榻上的,而榻上光溜着,一头放着一卷被褥,一头放着炕桌。
四爷再露着内在美回来说:“昨晚上你累坏了就睡了,朕想着再叫她们进来折腾反倒不好,就先这么着吧。”
李薇赶紧告诉他两人的衣服分别放在哪个箱子里,别的不说至少他要穿条裤子!
四爷被她一早上指挥的团团转,坐在床沿穿裤子时还笑:“朕从小就由太监嬷嬷们侍候着,什么时候也没觉得光着身见人不好。都是叫你给朕带的,结果现在不穿衣服不敢让人进来侍候。”
李薇想说这是精神文明建设的第一步,他冲她挤眼笑:“你个小醋坛子。”
早上有一碟醋拌松花蛋,四爷吃得说酸得正好,叫她始终觉得他是意有所指,更别提他还给她挟了一个。
昨天从西山带回来的不止是红叶,似乎还有一些别的公务,四爷用过早膳就去九洲清晏了,那里现在人员来往进出极多,李薇搬到莲花馆后也没再搬回去。
他让她派人进宫看看弘昐三兄弟。
“昨天跑得多了,这些孩子要脸面,只怕不敢叫太医。你使人去瞧瞧,给他们送点药。”四爷很体贴的说。
等他走后,李薇就让人去拿药。玉烟问都要哪几种?
“骑马的话,消淤去肿的药拿一些吧。”她道,“再拿几帖膏药。”
玉烟依言去准备,李薇想的却是四爷这么有经验,不知道以前是不是也是被康熙爷带着出去骑马,自己吃不消又撑强不肯说?
不知那时是谁给他送的药?太后?
九洲清晏里,四爷正跟十三说笑,说起昨天的事两兄弟都笑起来。
十三笑道:“弟弟昨天回府后险些叫人给抬下来,兆佳氏使人给我按了半夜,今早才能起来。”说罢叹了两声,“弟弟真是不中用了。”
四爷笑道:“你不过前些年疏于锻炼,再练起来就行了。早年咱们跟先帝去塞上跑马,朕都撑不下去时,你扎了营还拉着十四一道出去打狼呢。”
十三想起以前那意气风发的年纪,笑容也轻松了几分:“弟弟那时是心气重,其实早就累了,不过之前跟十四打赌说要打狼,这才强撑着不去歇息。其实那时只要让我躺下就爬不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的心情也惆怅了几分:“……最后还是皇阿玛使人把我们抬回来了。”
四爷长长叹了口气:“那时,皇阿玛也是让人给朕送药,还送来一个按摩太监给朕松筋骨,怕朕明日赶不上。”
如今想起来,先帝待他们的好处远胜那几年的君心难测时的折磨与不堪,就连十三现在想起先帝也全是好处了。
兄弟两人之间气氛变得有些消沉,十三不免后悔不该提起先帝,连忙调转话头说起他的长子:“昨天实在不该带那小子去的,今天早上一点都爬不起来了。”
四爷连连摆手:“莫说你家的,就是朕的那几个今天只怕也辛苦的很,朕让贵妃去送药了,也免得他们小孩子脸面嫩不好意思喊太医。”
说完想起忘了交待素素要连十三家的孩子一起送,借着苏培盛上茶的机会与他耳语了几句,看他去莲花馆了才放下心。
十三道:“万岁真乃慈父。”
苏培盛回来得很快,四爷见他进来就放下茶盏准备听他回话。十三不知是什么要事,便假作低头饮茶。
苏培盛也是悄悄回禀:“贵主儿说一早就一起送过去了。”
四爷不免会心一笑。
364、圆明园事
弘昐在尚书房坐着听课,伴读和汉文师傅就站在他的桌边轻声给他批讲。不过他只有一半心思在书上,另一半心思全用来忍耐了。
昨天跟着皇阿玛出去一天,马上来马上回,只是到西山的时候赶紧下马来走了半个时辰,又坐下用了水饭,散了散后再骑马回来,多半天的功夫都在马背上颠着,昨晚睡前还不觉得,早上险些没起来床。
他这腰啊……大腿啊……
这么说吧,他早上下床时都是让太监扶下来的,腰都直不起来,腿也要岔开走。
幸好侍候他的太监里有机灵的赶紧去找了两帖膏药给他帖在腰上,这才算是能走了。这时也顾不上嫌弃这药膏粗陋。
太监笑道:“阿哥别看这药末子不及太医院的粗细,味儿也不好闻,可是好东西。咱们日日干活儿腰腿受不住的都使这个,一帖能管一天呢。不过药性大,阿哥吃不住,等中午回来小的给您揭了。”
今天尚书房的阿哥们几乎人人跑神,师傅们也都清楚昨天阿哥们让皇上给带出去了一天,今天大概是还没收心,所以今天的课也是随便讲讲,一到时辰就下课放人了。
到了下课时间,没有一个人跟以前似的跳起来就往外跑,而是全都由着伴读等帮他们收拾笔墨书本,然后再运气,用力,在太监的掺扶下慢慢站直喽,再一步步挪出去。
往日从尚书房的西五所的路从没这么遥远过。
回到阿哥所里,弘昐喊弘昀和弘时跟他一道走。他都这样了,两个弟弟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早上他只来得及让太监们去问一声,现在还是亲自看看的好。要真是伤筋动骨,下午的骑射就替他们告个假。
结果刚进院子就见赵全保出来磕头了。
弘时嗷的一声腿不疼了般往屋里跑:“额娘送好东西来了!”
进屋一瞧果然有一托盘的白瓷小瓶子,或大或小,有三寸来高的细颈大肚瓶,也有巴掌大的白瓷圆盒。
赵全保跟着进来,一面让随着一道过来的一个按摩太监把三位阿哥都按下来捏捏腰腿,一面道:“万岁爷想着阿哥们,特意让贵主儿送药过来。”
弘昐和弘昀都让着弟弟,弘时正被两人按住肩和腿,让那太监施为,弘时被按得啊啊惨叫,弘昐充耳不闻道:“别的地方都有了吗?”
赵全保忙道:“请二阿哥放心,张德胜随奴才一道过来办差的。”
听说有个皇阿玛身边的太监跟着过来,弘昐算是松了口气。他可不愿意额娘老被人误解,要说都是皇阿玛不讲究,好些事都是他发的话,额娘照办而已,结果人家都把罪过归到额娘头上。
赵全保看这里已经没事了,他还要去看看如七爷长子,五爷长子,十三爷长子这些人。偏这些阿哥住在南三所,从这里过去还要好长一段路,他跟弘昐道清原委,弘昐让他自去便是。另一边弘时已经逃出生天,弘昀正在哄他说晚上他那碗酸奶让给他。
“我才不要酸奶!”小男子汉弘时挂着满脸的泪,十分难堪,不肯理哥哥的哄劝。
弘昐解衣往榻上一趴,示意那太监过来按他,一边对弘时道:“就是,咱不要。”再对弘昀,“你看他这肥的,晚上再这么吃下去到过年咱们吃他就行了。”再对那太监说,“刚才见你给四阿哥按得不错……啊!!!”话音未落惨叫冲喉而出。
弘时破泣为笑,弘昀拿手帕给他擦鼻涕,道:“瞧见了吧?二哥也吃不住,所以你掉这两滴猫尿没什么大不了的。”
弘昐眼圈已经泛红了,倒是不在意在弟弟面前丢脸,扭头对弘昀说:“你以为你逃得了?啊啊啊!!!”
另一侧的屋子里,张德胜被贵主儿占了这趟差,生怕办得不圆满,不待大阿哥多问就道是万岁的话让他们来送药,一面说一面递上附在药盒子里的一道令签。
不是哪个太监说要给阿哥们送药就能带进来的,除了他和赵全保的腰牌外,另有一张令签写清都是哪些药,共几瓶,哪个太医配的等等。下面还缀着一方万岁的小印。
弘晖见过这方印,以前长春宫里有不少递到养心殿的条子上都有这方印。
他点点头,叫来自己的贴身太监:“一会儿去长春宫磕头时替我告诉皇额娘,就说我这里一切都好,让皇额娘不必忧心。”然后对张德胜,“我让人领你去长春宫磕头。”
这是大阿哥的体贴,是以张德胜连连哈腰谢恩,跟着出去了。他没敢说他压根没打算去长春宫磕头,本来就打算从西三所直奔南三所,从南三所出来就直接回圆明园复命了。提起长春宫那也只能是他急着替皇上办差,日后再去给皇后娘娘磕头云云。
——能少磕一个干嘛不少磕一个呢?
别以为太监就天生犯贱的,他们乐意捧着的都是得宠的主儿,不得宠的谁会看在眼里?
在长春宫里匆匆磕过头出来,张德胜直奔南三所。他刚才已经听说了,赵全保这小子就是从西五所直奔南三所的,想来也不会再回宫里溜一圈。这小子真是不地道啊!
还是他仗义,还在长春宫面前替他遮掩。不然让长春宫拿问住也是个麻烦。
撵到南三所时,赵全保已经在外头等着他了。张德胜气喘吁吁的指着他:“你小子不厚道!”
赵全保嘿嘿笑着连连作揖,道:“多谢哥哥替我周全。”跟着用胳膊肘亲热的捣捣他,摇头道:“哥哥知道,唉,弟弟我啊见着长春宫都腿发颤。”
扯蛋。
张德胜一个字都不信,嘴上却叹道:“唉,哥哥都知道,弟弟你也是个苦命人。”
赵全保感动道:“有哥哥这句话弟弟这心里也好受点儿。”
两人玩兄弟情深,旁边随着他们出来的太监们也都是一脸感慨,心里个个大骂:闲得没事干了吧?跟这儿扯什么鸡8蛋!早点办完出宫还能去街上逛逛呢!
二人互捧完了,赵全保问张德胜要不要进南三所里去磕个头,里面还是有几个要紧人的。张德胜想想进去给怡亲王的犯磕个头还是有必要的,就进去溜了一圈后出来,几人这才出宫。
一群统统穿着蓝绸子的太监骑着快马从街上跑过,路人纷纷走避。
底下的太监们虽然都想痛快逛逛街,找个地方喝两杯小酒赌几把,无奈赵全保和张德胜都没打算在外面耽误时间。他们要是抱怨,想跟赵全保出门办差的都能打破头,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不过赵全保并没打算太得罪人,出宫后还是找了条街寻了个路边的酒家进去歇歇脚,让大家过过酒瘾。
男人没有不爱酒的,但宫里太监是喝不着酒的。越是近身侍候的却不敢碰酒,盖因酒味大,只要喝了嘴里、身上都会染上气味,轻易洗不掉。
就像现在,赵全保也是跟张德胜一人要一碗茶,上些点心吃着,看着另一桌的太监们喝酒。
酒馆里一般什么玩意都齐全,台上有说书的,隔壁有唱曲的,想听就拿钱去那边寻妈妈请姐儿过来。酒馆角落或后头还有赌钱的,几个闲汉蹲在地上围着个破石头墩子都能赌。
说好了只能歇一刻钟,那几个早就盼着出来玩的太监爱酒的让小二拿酒来,爱赌的顾不上喝酒就寻赌友去了。酒馆里的客人都盯着这一群太监看稀罕。
比起坐在另一桌的七八个人穿的是普通的蓝布袍子,另一桌端坐的两个穿蓝绸子的太监就显得格外不同了。
掌柜的早就出来招呼了,客气的说两位爷请了,又说今天的酒水都小店请安,二位爷千万不要客气,一面又请去屋里叙话。
赵全保不动,心知这是掌柜怕他们找麻烦已经准备好银子来封口了。普通小店能拿多少银子出来?四五十两的他都看不在眼里了。
通常这种事该是他出面,张德胜既是在养心殿侍候的,年资也比他久。
可这时就是他坐着,张德胜看他的眼色起身跟着掌柜进帐房了。出来悄悄跟他说掌柜送上了二十两银子。
赵全保摇头:“我就不要了,兄弟们跟着出来一趟辛苦了,给他们分了吧。”
张德胜也看不上这等小钱,笑道:“我与哥哥一样。日后哥哥再有这种差事记得拔弟弟就行了。”
今天贵妃能想得起来让他跟着出这差,不管是不是赵全保开的口,他都要谢这一句。日后才好接着续人情。
赵全保笑笑,两人拿茶杯碰了下,各自饮尽。
瞧着差不多该走了,赵全保起身,张德胜让那些太监去喊人。等那两个赌钱的匆匆回来,一行人才上马离开。
等这群太监走了,酒馆里这才轰的一声热闹起来,个个七嘴八舌的。
一个有些见识的瘦老汉捻着他那两三根毛的花白胡子,一脸高深道:“那两位穿蓝绸子的该是在主子跟前侍候的大太监。”
这还能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另一个好奇问:“哎,听说万岁爷去御花园住着了,这是叫人回宫办差事?”
第三个笑话他:“那叫圆明园,是咱们康熙爷赐给万岁爷的。”
一群人再猜这群太监从园子里回宫是办什么差事啊?
个个猜得热火朝天。
有说是万岁爷想宫里的娘娘们,让回宫看娘娘的。
跟着就有人驳哪儿能呢,万岁爷出宫那天我都瞧见了,后面跟着贵妃的车驾呢。
那人不服道就不兴瞧别的娘娘了?今年还有好些新娘娘进宫了呢,保不齐里头就有个得大运的。
自然有人再驳:可拉倒吧!贵妃娘娘那是潜邸的时候就服侍万岁爷的,听说跟孝献皇后长得一模一样!
当年顺治爷跟孝献皇后那段故事吧,如今的老北京们还都津津乐道呢,都道顺治爷是个痴情人,孝献皇后红颜薄命啊,结果她一死,顺治爷连江山都不坐了。
另一边都认为太监们出来肯定是正事,当今万岁是个一心要做大事业的,看看这才几年就把京里的官们皮都给扒掉一层了,不少人家背地里骂他呢。
“听说户部的库银都堆成山了!”乍舌。
这个也说那天他都看到了有人往户部还银子,那板车拉着,从户部银库大门口一路往后排啊,都排到了胡同底了。
这个皇上没有先帝慈和,这个是大家都公认的了。一点银子逼得大臣们哭爹叫娘的,不像话。大家倒是都乐意看上头的大人们倒霉,可皇上催还银,总是显得小家子气了些。
皇上家大业大的,这么一丁点银子还能看在眼里?不能够。
一群人把京里各家能数得着的都扳过来数了个遍。头一个就是怡亲王家,皇上跟怡亲王兄弟情深。还有乌雅氏,这是太后家,乌拉那拉家,这是后族,另有贵妃家,不过听说贵妃的爹在外面当大官,不在京里。
没有一个人猜佟家的,有人提出来了,众人都笑着冲他摆手可拉倒吧你,佟家那都是老黄历啦,你怎么不提索相府啊?
还有一个人说安郡王家,不是说安郡王没了吧?安郡王一辈子没儿子,倒是过了兄弟家的一个嗣子,这再往下降该是国公了吧?
一群人就着皇亲国戚下酒,对着两盘炒黄豆嚼了一下午舌头,到天将晚时,掌柜就来送客了,挨个笑呵呵的送出门去,叫小二:“收摊啦!”
安郡王府里正在过七七,偌大的灵堂里跪着一群孝子贤孙。嗣子锡贵让他的两个儿子奇昆和崇积跪在最前头。
虽然皇上没允了那封折子,但他现在还是把安郡王府上下都给按住了。
外面快步跑进来个小厮,伏耳对锡贵说了两句,锡贵就赶紧让灵堂里跪着的人都先回去了,想了想还是把他的两个儿子都留了下来,还教他们一会儿见了人在磕头请安,“阿玛都教过你们了,都要听话。”
两个儿子都乖乖点头,哥哥弟弟手牵手站在一起,锡贵拍拍他们的脑袋就赶紧回灵堂前的圃团上跪好。
过了没一会儿,他们就听到阿玛匆匆出去,然后迎了个人进来,然后阿玛轻声唤他们:“奇昆,崇积快过来,快见过八爷。”
八爷端端正正的对着灵堂拜过三拜,锡贵就在旁边陪着递香。
拜过后,锡贵赶紧请八爷去旁边的小厅用茶。
八爷摆手道:“都是自家人,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既然拜过了老郡王,我还是赶紧走的好。”他看着外头的满天星辰,轻轻叹了声,说:“本来我想着不能过来再给你添麻烦,但老郡王以前一直照顾我,不过来送一送实在是于心难安啊。”
锡贵当然要承这份情,亲自送八爷出去。
回来后他的媳妇正在等他,早就听两个儿子说是八爷来了,她就在屋里担心不已,一见他进屋就赶紧去侍候他换衣洗漱,忍不住说:“爷,八爷现在那个样子,你靠过去也未必有用啊。依我说不如还是向着佟家使使劲的好。”
皇上掐着安郡王府的折子不给批,他们要找人求皇上,那就该找个能在皇上面前说得着话的。皇上跟八爷如何那算皇亲国戚的事,他们不掺和,但要是皇上对八爷这个兄弟好的话,怎么会登基三年都不封他?
不说还升回贝勒,给个贝子也不至于太寒碜。
说来当今封人时是吝啬了些。卡他们安郡王府不说,皇上的亲兄弟受封的也就那几个,剩下大多数都混得还不如康熙爷那会儿呢。那时好歹都记着是皇上的阿哥,大家总会多给两分面子。
现在是皇上的兄弟了,谁还理他们呢?
锡贵换过衣服躺倒下来,长叹道:“……佟家那就是个无底洞,咱们家的家底你清楚,喂不饱的。剩下你见哪家还敢管我的事?八爷再怎么样,总比我好。他肯在这时拉我一把就是比什么都强啊。”
剩下的,怡亲王是紧跟着皇上的,他托人说合几次都不肯替他说项。
除了八爷他还有第二条路吗?
圆明园里,李薇笑得前仰后合的,四爷一面给她抚胸顺气,一面笑着骂张德胜:“瞧你这张嘴把你贵主儿给逗得,笑坏了可怎么好?”
张德胜被骂得都快飘起来了,连连磕头正色道:“奴才句句是真的,可不敢哄万岁爷和贵主儿。”
李薇笑得摆手,四爷怕她真笑岔气了,拉过来给她顺背,让张德胜下去,喊苏培盛赏他。
屋里没了外人,李薇才深呼吸几次,一看四爷又想笑了,道:“弘昐真的被按摩太监按得惨叫?”
四爷的手还放在她的背上轻轻抚着,道:“你当那时他忍得住?”
她都多少年都没听过弘昐惨叫了?这孩子长大后格外注意形象,特别是在她面前再也不肯做小儿女态了。说来这几个儿子都是一个跟一个学的。
四爷听她说得笑道:“真的?”
“可不?”她扳着手说,“弘昐是跟你学的,到我那边也是坐得板板正正的,跟你才上了几年学,见着我就再也没有往我身上扑了。”
她特别怨念这个,幸好后面还有弘昀,不过弘昀也是跟他哥学。到弘时后,她就知道这都是谁影响的了。
起头的就是他。
四爷认为这很好,“他当时都多大了?该懂事了。要是四五岁了还一见额娘就往娘怀里钻像什么样子?”
结果晚上到了帐子里,她老把他的头按怀里。
一回两回就算了,一晚上都这样。等两人洗漱后重新躺下来,四爷过一会儿就想明白了,在被子里没办法打她,在那肉厚的地方拧了两把,滑不溜手。
她被他拧PP拧得往前一蹿,差点撞到他的下巴,两人好悬都让开一瞬。
“你干嘛?”她问完就明白了,这是还想要?不过都洗过了啊,唉,拿他没办法。
四爷正打算冷笑‘你又作弄朕’,没准备好就被拿住了要害。
一刻后,她在被子里张着手问他:“我去洗洗手?”
四爷还在喘,面泛桃花,掀被子下床:“你等等,朕去兑水。”
她看他好像刚爽完还在出神,怕他走路不稳,嘱咐道:“要不你缓缓再起来,省得头晕。”
四爷恶狠狠的横了她一眼,横得她心荡神驰,差点想说要不先回来,省得一会儿还要再洗第三回。
等洗完手,他把她调了个个,两人像两把勺子一样抱着睡了。他从后面抓住她的双手说:“不许再作怪,乖乖睡觉。”
她扭头在他嘴上亲了下:“那晚安。”
四爷笑得一脸又爱又恨,也亲了她一下,又亲一下:“乖乖睡,明天朕陪你坐船。”
这次坐船一点都不开森。因为所有的窗户都没打开,除了在湖上漂漂,吃了鱼后,根本没什么好玩的。
等坐完这趟船,四爷就开始准备回宫了。
马上就快到颁金节了,从十月到三月份,几乎隔上十天半月就有个节日或大日子。
要开始闲不住了。
行事历很快送来了,大部分都是四爷亲自核定的。将近半年的时候,他给安排的满满的。
首先是颁金节,然后是万寿节(他的生日),中间还Сhā了弘时和弘昤的生日,他还打算抽出两天来带儿子去景山打猎,西山太远去不了,今年去的又很仓促,明年找机会带着他们(李薇和孩子们)去西山好好玩一趟。
李薇表示很期待。明年她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又感冒了吧?
然后是冬至,过年,十五,皇上耕田,皇后养蚕。一共五个大日子,都几乎是要请全朝的人来围观的。
而这几个日子李薇也都逃不了。
这样一看,她真心连宫都不想回了。
她跟四爷说,他摸着怀里又撒娇的人哄道:“明年朕早点带你到园子里来,咱们行完先蚕礼就住过来,好吧?”宫里是狭窄了些,不及园子好。
然后说他们现在回宫,正好园子里接着改建,莲花馆还是太远了,还想在九洲清晏旁边再给她起一座院子,图纸都画好了,等明年她过来就能直接住了。
他太兴头了,李薇不好说‘这会不会太浪费了?’,这跟看烦了家里的摆设重新装修或家具全换还不一样。
她说:“这会不会太花钱了?”
四爷表示完全不会:“房子总有人住的,日后咱们长长久久的住在圆明园,朕还想把园子扩一扩。”
天下第一园。
想起后世对圆明园的溢美之辞,她现在一点都不觉得浪费了。
四爷让她给新园子起名字,桃花坞听着像不像桃花岛,现在潇湘院也有了,李薇道:“怡红院?”跟着马上说不好,‘红’这个字太敏感了。
他才刚要点头,就听素素改口道:“稻香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中式点心。
然后她又说也不好,非让他起。
结果四爷起了个特别俗的:“就叫五福堂吧。”
李薇道好,想说这下住到变成老太太都不用换匾了。
不过她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意。
四爷搂着她轻轻说:“朕只愿素素五福俱全,长长久久的陪着朕呢。”
李薇揪着他胸中的盘扣豆豆:“只怕到时万岁该不让我陪了,多得是人要陪着您呢。”
四爷边笑边叹,“你啊你,那些秀女进来后朕连一个都没见过,到现在还来说这种话气朕,朕的心意算是都喂了狗了。”说着伏在她耳边,“都喂了你这条小狗了!”
她捧着他的脸,凑上去。
里屋突然一静,外屋侍候的苏培盛给玉烟使个眼色。她从帘子缝往里看,果见万岁爷与贵妃搂在一处,两人的嘴都叫堵住了。
外面的人就悄悄都退出去了。
屋里两人亲来亲去亲个没够,早忘了刚才说的是什么了。
倒是四爷还记得,亲够口渴叫人进来倒茶时,他一面端茶一面对她说:“要不这么着,等回去后你还照旧搬到养心殿来住,朕离你近些也自在。”
李薇拿着牛肉鸡蛋面包(三明治),正吃得香,还让他:“你也吃。”
宫里东西都小巧的厉害,这样虽然饿的时候吃起来费劲,但因为小就不占肚子,什么时候吃都不担心吃了这个该吃不下饭了,还能多吃几种口味。
四爷也顺手拿了一个,平常他很少吃肉,也就吃面时肯吃几片牛羊肉,平常桌上的菜总是一个劲的尽着素菜挟。
但据她观察,他并不是认为肉不好吃,而是那古怪的修仙带给他的影响,还是认为尽量不吃肉,人会干净点(==)。
不过自从有鸡蛋酱(沙拉酱)后,他就不排斥吃三明治时夹两片肉。
而且有件事让她很高兴,经过她不懈的努力,一面自己减,一面给他增重,现在他的腰围终于比她大了哈哈哈哈!
由于三明治的吸引,她没听到他说了什么,结果回宫后她径直回了永寿宫,不一会儿养心殿就来人找了。四爷刚回宫,苏培盛忙得脚不沾地还要跑过来找她,一面笑着说贵主儿肯定是放心不下五阿哥,一面把她给领回了养心殿。
四爷就在东五间里等着她,见她到了才去前头,临走前说:“刚忘了事没交待你,一转眼你就跑得不见了。一会儿送端仪他们去宁寿宫一趟,诚郡王、淳郡王、老五和老九家的都进来了,到时让她们见见。”
这事难道不该让皇后来办?!
李薇尔康手伸着看四爷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
她瞬间想把他拉回来抽一顿!
好吧她明白他跟皇后有心结,这种好事不乐意交待她。可是!
……
可是半天,李薇还是决定承担起责任来。说来贵妃身份在这里摆着呢,她一面担着他的宠爱和信任,一面也该做点事。
果然回宫后就各种讨厌事都出来了!
还是圆明园里好,明年还有新屋子五福堂住呢,名字再像给老太太住的她也不在乎了。
365、尺寸
带着公主们去宁寿宫溜了一圈后,李薇回到养心殿就躺倒了。累的。
等四爷回来也是一副身上像多背了五十斤米的样子。两人洗漱后就在榻上简单用过了膳,四爷才坐下歇会儿喝口茶,跟着就突然坐起来说:“对了,朕还要看折子。”
说罢一面叹气下榻换衣服,一面奇怪道:“怎么一回来就觉得时辰都短了?”
李薇知道:“那是因为见人见多了。”
四爷恍然大悟,道:“正是,朕回来一本折子没看,都用来见人了。”今天早上到现在人见了有几十个,话说了一大车,人累得脑子都木了,折子一本没看!
简直是浪费时间!
李薇侍候他换完衣服,看他一脸跟折子有仇的架势去前头看折子了,要说虐恋情深,必须是四爷跟折子。
她也闲不住,撑着精神让人把请见的牌子都递上来吧。
结果好家伙一口气捧上来四个托盘!
外头的请见牌子跟传说中的绿头牌很像,听说外面四爷见人时,大臣们的请见牌子也是一样的,都跟饭馆点菜似的。
四爷的牌子上大概写的就是人名和这人的姓氏。李薇里的简单点,一般是家里的爵位。她这里见不到外臣女眷,都是宗亲,所以一递牌子都是跟爱新觉罗家论亲戚得多些。
李薇看到托盘也不马上就看,而是先扫一眼,问:“还有没有?”
就跟电视剧里演的似的,妃子们为了让自己的绿头牌能被皇上看见就掏银子贿赂太监。请见牌子里也有猫腻,所以她都是先多问一句。
不管怎么说,敢明目张胆骗她的人还是少见的,特别是侍候她的。
赵全保上来道:“回主子,奴才对过了,这些全都在了。”
李薇点点头,这才让人拿上来对名单——光看爵位她也认不清谁是谁啊。
对完所有人名,大概齐能想起来都是谁了,再让人备赏。这个不用急,可以先备两三份,她今天下午就要开始见人。照这些牌子们的数量看,过年前她不用想有空闲时间了。
结果下午见人的间隙,针线房又来人了!
该做新年的衣服了。只好先让她们等着,于是四爷进屋时就见不着人,听说在屋里量身就直接进去,果然看到素素只穿单衣站在屋当中,两个针线嬷嬷在量身,一个宫女在旁边侍候着。
李薇一见他就道:“对了,万岁也要量呢。”
四爷摆手道:“朕不用量,就照去年的尺寸做吧。”
“不行,”她这么说,屋里的两个嬷嬷好悬没跪下。但见万岁还笑着,贵妃也笑着,这才松了口气,就这一会儿背上就起了一层冷汗。
四爷笑道:“怎么不行?”这是又想折腾朕了?
李薇呵呵道:“万岁您的尺寸肯定变了。”腰都粗了好吗?两边一抓都是一把肉啊,肩肯定也宽了,最近哪怕只在帐子里看也能看出来,肩上那块肥多了,连背抱着都更厚实了呢。
当然,也更重了。
四爷从善如流的让针线嬷嬷量完贵妃再来量他。
针线嬷嬷们一年也要侍候贵妃好几回,有时万岁爷得了什么新料子都记着再给贵妃做两身,她们也要过来,按说也不少看贵妃冲万岁爷撒娇,那娇滴滴的劲,让她们看了都脸红。
今天算是知道贵妃对着万岁真是自在,什么话都敢说啊。
不过这个尺寸的事,她们还是信贵妃的话。男人从来不在意这个,还是女人看得准。
果然一量出来,四爷看了就惊了,笑道:“真是没想到。”然后传令让人把尺寸都给改了。再看素素笑得一脸得意劲,他这脑袋一转就懂了,等人走了把她拉过来按到榻上咯吱。
“朕说你那天怎么量完朕的腰那么乐呵呢!”他的两只手像魔爪一样在她痒痒的地方残酷无情的抓来抓去,让她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最后两人都快滚到榻下去了,四爷耍赖直接坐到她大腿上来挠她痒痒!腰使不上力还让她怎么反抗啊!有用上布库的手段来挠痒痒的人吗?
李薇拼命求饶,硬是没办法把他的大手抓到嘴边来亲:“饶了我吧好人……”
四爷让她亲得下面差点起来,不敢再闹下去了,只好就这么放过她。
说起今天见人的事,两人都有一肚子的抱怨。
四爷叹气:“照这么下去,到过年前朕能批几本折子都说不好了。”
李薇更是今天差点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了,可她又不能任性的说不见。能把牌子递到她这里来的都是四爷的亲信人,跟永寿宫近才来的。
更何况好多人都是有话要透给四爷才来找她的,不管是好是坏,她都要好好听了再如实告诉他。
比如这次她就听平郡王福晋曹佳氏说,安郡王府的嗣子叫锡贵的正在四下钻营,听说寻过佟府三爷的门路。
当然也找过曹佳氏。曹佳氏人缘好,不管落魄不落魄的到她那边都受不了冷落,虽然有些事她根本就不会答应,但就冲这份好脸,人就愿意登她的门。
不过曹佳氏是实打实的帝党,甚至比平郡王还忠心为君。四爷还是不喜欢曹家,但比以前好多了,就说了句‘当惯了奴才,改不掉了’。
曹家大概都是这样教育,一心为君神马的。
说起来江南那块李家也退下来了,比起曹家,李家退得比较无声无息,孙家也快了。江南赋税能养活半个大清的人,又是历来文人荟萃之地,只有心腹中的心腹才敢往那儿放。
一朝天子一朝臣吧。
曹家不管是不是想再起来,但只要他们忠心,四爷一点都不介意留下他们。
她跟四爷这么说,他下午就把隆科多叫进来骂了一顿。不过打完巴掌给甜枣,京畿大营让他领了。
除了一个他,还有十四。
是挑十四还是十三,四爷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十三留下来帮他处理朝政,十四毕竟是亲兄弟,先练练吧。日后不行再换。
反正手上掌兵的根本不可能让他们拿太久,隔几年就要轮一回。等隆科多把十四带出来就可以下台了,日后最多留他在京里做个老实郡王就罢了。
十四之后,他看好十五,十六两兄弟中的一个。
不过这都是今后几年的事了。
今年的颁金节更像是为圣寿预热。四爷登基三年了第一次庆祝万寿节,怎么疯狂都不为过的。李薇看着颁金节的热度,很替四爷担心。
四爷问她担心什么,她说担心万寿节时会喝酒喝太多。
她算过,四爷到时先要祝酒三杯,然后是弘晖等阿哥敬酒,弘晰、弘晋等要单独敬。就算这两拨阿哥一次只喝一盏,那也有五盏了。
之后宗室亲王里,跟怡亲王肯定是喝三杯,更多也有可能,三爷等人会少一些,也有一人一杯吧?不算十四爷,到十七爷是九杯。如果十四跟十三爷都是各三杯,目前为止共计二十杯。
这只是亲兄弟们!裕亲王等肯定要喝,一人算一杯。
亲信大臣们肯定也要喝,一人一杯。四爷现在常见的人她能数出来的有十几个吧。
到这里约四十杯。
她这么算着,四爷哈哈大笑,按住她的手让她不用再数了。
“席上的喝的是米儿酒,那个不醉人。”他笑着说。
别逗。你当我不知道你也喜欢显摆自己海量吗?到时手一摆‘换好酒!’,到时喝混的醉得更快。
而且,宫里的太医治醉酒是挺有一手的,还十分科学——就是催吐。
只要一醉了,宫里就有催吐的茶,灌下去一会儿吐干净了眼就不直了,人也不醉了,就能回席上接着喝了。
老这么吐谁经得住啊?
李薇早就严令弘昐他们平时只能喝米儿酒。可她能严令儿子们,管不了这个大的。
所以她玩赖道:“那万岁金口玉言,今年席上只用米儿酒?”
四爷卡了壳,改口哄她道:“备了两三种酒,朕平时也不常饮,高兴的时候喝两杯也无妨。”
李薇冷哼。
他也耍赖,捧着她的脸道:“瞧朕的素素,发脾气的小模样多招人啊。”说着堵上来一通亲,亲亲亲。
亲完她晕了,四爷此时再道:“素素就应了朕吧?”
她茫然点头,他才要笑,她回神了!
一面点头一面说:“……不行。”
四爷顿了下,再次大笑起来。
366、为女难
又是一年新年到。
李薇站在屋里看外面飘飘扬扬的大雪,说:“终于下雪了。”
玉烟笑道:“前几日五阿哥还说想堆雪人,打雪仗呢,这下可好了。”
李薇说的倒不是这个。天时这东西太折磨人,从冬至起,四爷就是又盼着下雪,又怕下大雪。结果十一月都过了中旬了,还是不见有雪,他就天天怕旱,让人四百里加急送折子去河南、山东、东北等地,让他们现在就准备打井。
冬天土冻硬了就不好打了,所以她就听他一面写折子一面发愁道:“今年说晚了,明年朕要让他们早点开始准备蓄水,不能看到快天旱了再现打井找水,误了农时就坏了!”
蓄水这事各地不一。弘昐的功课上都有,关于蓄水一些地方能挖蓄水池,水库,但有些地方就做不到。或因上官才能有限,或因地势,或因土质,也有因风俗的,比如平空挖个大水库坏风水什么的。
大部分的地方限于民智,都是靠老天爷赏饭吃的多。
连四爷都说开启民智方是强国之本。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这非一时之功,也非一世之功,他开个头不难,后面的不跟着上就糟蹋心血了。所以百世之功先放在一边,眼下都有好多事理不清呢。
搅得四爷好几天吃什么都不香,拌面摆上来都只懒懒的挑面条。
他吃不香了,当然要让别人都吃不香。
所以到了新年大宴,他告诉大家他把老五的端静和老七的端仪定出去了。
然后他说京里也要建公主府以备公主回京省亲使用。
最后他说这公主府他出一半钱,各王府出一半钱。
‘以慰天伦父女之情’。
四爷说得连他自己都感动落泪了,三、五、七、九这几位爷出列跪下指天咒地的说这建府的银子皇上您千万别跟他们争,皇上刚登基国库不丰……
九爷心里骂:P!户部的银子都快堆不下了!
不过转头还是说请一定要让他们尽一尽心啊。
四爷感动说咱们兄弟情深,真不愧都是朕的好兄弟!
好兄弟们出宫后是什么滋味不得而知,四爷在永寿宫挺欢乐的把李薇让人做的批萨饼给吃了。
蒙古也有奶酪,虽然可能跟欧洲那边得不太一样。但想大概道理是相通的?
所以李薇让刘太监试试把奶酪撒在饼皮的上面,饼放在炉子里烤熟,直到奶酪融化为止。当然理论上应该再放些咸肉香肠蔬菜一类的,这些专业问题她都交给刘太监去试验了。
未必就要做得跟批萨一模一样,只要好吃就行。
以前她虽然在家里用烤箱烤过批萨,但面粉是从西点屋买现成的,唯一知道的就是和面用牛奶,其他东西都都是现成的切切就堆到饼上了,吃着味道还行。
刘太监闷头做了两个月,直到新年才算做出来,李薇尝过觉得不错。因为宫里冬天没鲜菜,虽然有胡萝卜和玉米,但大部分用的都是腌菜,所以酸味本来就够了,山楂乌梅酱没敢用太多,沙拉酱也是拿上来让四爷看着用。
乍一看到这新式的饼,四爷笑道:“早就听说你又折腾刘宝泉了,今年的新年大宴他只出来做了几道大菜,剩下的都交给徒弟去办了。”这要放在别处那就是藐视圣恩,但刘宝泉挺识数,打算干完这一伙就退居二线了,他老了,也干不动了,退居二线就不用再理那些俗事,只管一心侍候主子就是,这样他退了比没退还自在呢。
无奈四爷不放心把御膳房交给旁人,早先听说素素还在阿哥所时有个太监就是她那里侍候的,现在在阿哥所的御膳房侍候。四爷让人先查查他,若是忠心就让他接刘宝泉的班了。
“这东西要热着吃。”她道,所以才把他拉到永寿宫来,刚才直接从永寿宫的小厨房里端下来的,刘宝泉亲自操刀,就在旁边的屋里等着,要是万岁吃着好恐怕还要见他。
四爷吃着确实不错,好大一张全吃光了,吃完擦手喊刘宝泉进来,点头说他侍候得好。然后让人赏他,再让苏培盛亲自把人送回御膳房。
毕竟刘太监看着已显老态,都能当苏培盛的爷爷了。
苏培盛让人点上灯笼,挺亲热的伸手去搀扶刘宝泉,“走吧,刘爷爷,您这脚下当心啊。”
他做出这副姿态来,刘宝泉坦然受了,真跟孙子扶爷爷般,还疼爱、欣慰的拍拍苏培盛:“有劳苏公公了。”
苏培盛被他气得牙疼,不过给万岁办差没有他打折扣的地方,一路孝子贤孙似的把刘宝泉送回御膳房。
永寿宫里烧着暖暖的炉子,吃得一身汗的四爷只着单衣坐在那里批折子。他也就现在能腾出点儿空来批折子了。李薇也在一边帮着整理礼单,过年是发钱的日子,她要发的还格外的多,整个大清数得着的都要发。
四爷还想给乡野之中有名望的人都记上一笔,比如孝子贤媳一类的人物。其实就是感动中国那种。
之前他在各地的请安折子上都让他们荐一些上来,结果送上来要表彰的女子十之八九全是贞洁牌坊。李薇当然不喜欢,举荐的官们还会写些这些贞洁牌坊的来由,以此赚些眼泪。
其中就有订婚,然后未婚夫死了,然后那没嫁过去的姑娘就捧着牌位嫁了,从此在夫家守寡,替死去的未婚夫奉养父母的。
可是这家明明不止一个儿子,这家父母也不缺人奉养,不过是图个名声毁了这女子一生罢了。
这种事看了就让人心情不好。
四爷偏偏允了,让她给这家赏东西。赏的也不是这女子,而是这家的婆母。说是赞她教养出来这么个好媳妇。
这挨得上吗?
李薇不想发就把这个给隔过去了。两人各干各的一直到快九点,四爷才放下笔道:“该歇了,不然明天该起不来了。”
在宫里是能比在宫外时多睡一会儿,但也是凌晨三点就要起了。
李薇听他这么说就去安排洗漱,让人铺床,还要去问问别的宫里有事没有。平常人家关灯下锁前还要检查门窗,有老父老母的也要去看一眼,宫里也概莫能外。
等她都吩咐完回来,果然四爷这个精细人又拿着她刚才盖过章的礼单一一检查起来。
见她过来就拉到身边坐下,指着那个捧着牌位嫁人的女子说:“素素不爱看这种事吧?”他叹了两声,拿过他的小印盖上,轻声道:“朕也不喜欢。都是朕的子民,朕也盼着他们都好好的。”
那红红的印子戳上去,在素白的纸上格外耀眼。
四爷叹道:“一地一俗。朕登基后才知道这天下之在,就是朕的话发下去也是一地一个样子,多得是人不去听,不照办。”
跟着他给她讲起了故事。
此地在前朝就有好多的牌坊,妇人不管是订亲还是嫁人,不管有没有生孩子,只要丈夫死了就不能再嫁。
后来打起了仗,那个地方死了很多男人。
“满镇子都是女人,一水之隔的另一处却不是这样。”四爷道。
当时为了鼓励大家生孩子,官府甚至会强令那些女子嫁人。但却有很多都在嫁人后自尽了,也有为了不嫁人而自尽的。
李薇听得浑身发寒,他把她搂着道:“素素听了也害怕吧?朕刚知道时也觉得不可置信。有好多女子并不愿意去死,但他们的父母族人却会把她们给悄悄的弄死,然后报上自尽。”
凡是死了的,家人宗族无不欢欣。凡是嫁了人的,自此父母亲族再不相认。
也有向外逃的,宗族还会派人去追,天南海北,经年累月的追回来就是为了把她们关在锁畜生的竹笼里沉下河去。
“或水塘,或江河,无不有冤死的鬼。”四爷拿起这本折子,道:“好歹这个女子还留着命。”
367、暗流汹涌
听了四爷的科普后,李薇好几天没缓过来劲。任谁听了这种社会新闻心情都不会太好,大概是她的反应太明显了,到宁寿宫看戏时就突然冒出来一出《穆桂英挂帅》,烈焰红唇的女将军英姿飒爽,在台上引来阵阵叫好。
看后传自然想看前头的,回到永寿宫后她就憋着想把前面的也给看全喽。大过年的不想再给自己添一个活儿——宁寿宫唱戏就是今年新加的节目,可是费了她不少功夫。
所以她就喊人先把穆桂英女将的前传戏本子找出来了。
四爷喊她过去时正看到一半,刚进东五间就见他笑着把手伸给她,上下打量道:“看了戏就有精神了?”
玉烟带着人侍候她把衣服换了就退出去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
其实今天在宁寿宫看到戏时她就猜是四爷的手笔,所以才看得浑身热血沸腾,也不知是为戏还是为他的心意,再听他的话更是一时冲动,坐下就说:“我要也有穆将军的本事也要把你抢回去。”关在屋里谁也不给看!
逗得四爷笑了一场。
转眼就到了十五,这天四爷特意去了宁寿宫,还把十四爷也给叫来了,取一家团圆之意。
正因为是一家团圆,所以女眷那里也很热闹。
李薇跟皇后脸对脸。
两人相看两厌,所以谁都不看谁。皇后一直看着上首的太后,面带微笑。李薇则是双眼盯着地毯,大脑放空。
玉烟和常青都传说最近宫里有不少关于她的流言,都是各种跋扈啦,冷酷啦,嫉妒啦。搞得李薇都觉得那个赏人一丈红的变成她了。
下头的人不敢随便胡说这里头是谁谁谁的手笔,连柳嬷嬷也只说永寿宫惹来了小鬼。
可李薇却是第一个怀疑上了长春宫。
无他,流言中连当年府里汪氏和钮钴禄的事都有。
关于汪氏是说当时李薇在逛花园,刚进府的无辜小格格汪氏看这花园景色迷人也进来逛,跋扈的李薇就不许她逛,还认为她‘没看到我在逛吗?还不快快退避居然敢进来?这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然后罚汪氏就跪在花园里三天三夜。
还有钮钴禄氏,说是某天府里办宴会,李薇穿一件银红的衣服,钮钴禄刚巧也穿了件颜色相似的,四爷见这小格格年轻可爱就跟她说了两句话。嫉妒成性的李薇就又把钮钴禄给关在屋里,让她好几多年都不能再碰上四爷。
这些事里都是真假各一半,传出去还真能唬着人。
当时在府里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个,但敢惹上永寿宫的却没几个。退一步说,其他人来惹永寿宫图什么呢?就算能惹得皇后和她大乱斗,然后她们两个两败俱伤了,都倒下了,底下也没人能很快接上来受宠啊。
李薇还算是了解四爷的,他要真是能从府里再扒出一个喜欢的,那就绝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动静。她跟四爷真正感情好起来还就是登基以后的事。登基前好归好,总欠点什么,现在她才真的对两人的感情有数了。
照他的性格,在以前真喜欢上汪氏、耿氏她们中的一个,那是绝对不会憋着自己的,最多会多给她些面子,赏些东西之类。
既然这些以前的不可能,现在进宫的这些人呢?
李薇注意得最多的就是年氏。
今天年氏没来长春宫,但是过年时咸福宫里住的庶妃们都来给她请安,当时年氏在人堆里一点也没有急着求表现,沉默安静完全看不出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玉烟打听来的是就连侍候年氏的宫女都对年氏不大了解。
“不过听说年庶妃手挺大,今年过年她就从年家给她送的东西里挑出不少赏了挑香。”玉烟道。
重赏宫女,年氏这是想走什么路线?
李薇想起以前找工作的时候,一个同学说特别奇怪。她进了一家公司,签了合同后工资奖金都很丰厚,福利也特别好。就是老板不给她派工作,也不说让她负责哪一摊,她不想闲着吧,干领工资都半年了,她心虚啊。就去找老板,老板说让她不要着急,说新部门很快就要建立,到时就让她过去。
不过她还是害怕觉得这公司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万一是违法的事呢,她还是学财会的,后来就辞职了。
李薇想年氏难道也是这个意思?她跟宫女不亲近,但是却用重赏告诉她跟着我有肉吃?
玉烟也说之前挑香是有点不安,想着要是年氏不喜欢她就干脆离开?留下来也没有前程可言啊。现在年氏身边是只有她一个大的侍候,等过几年小的长起来了,那她不就没用了?谁不想当主子的心腹人呢?
后来得了赏才又放心了点,觉得年氏还是能用得上她的,估计年氏就是个冷情的人。
年氏冷情?她是这种性子?
李薇实在猜不出。想了会儿年氏,又把心思转到了皇后身上。这想着谁就容易老盯着谁,不一会儿四爷就把手上的茶盏递给她了。
宁寿宫里是这么个座次:上首榻沿是端静和端仪陪太后坐着,四爷坐在下首,皇后坐在他对面。而李薇坐在四爷这边。
……她怀疑这个位置是四爷摆的。
她冷不妨手里让人塞了半碗温茶,正好半天没喝了口有些干,下意识的端起来饮,旁边四爷就清了清喉咙,然后使眼色让她看手里的茶碗。
她赶紧又喝了两口。
他满眼无奈。
玉烟在身后悄悄捣她:“主子,主子。”跟着递过来一杯茶。
她就手把残茶递给她,再把茶碗接过来,正准备喝就发现这是四爷的茶碗。
宫里茶碗各有不同,四爷用的自然更不一般些。
不是说它就上下里面都是金龙,而是这茶碗是四爷亲自画了样子烧制的,宁寿宫里摆的这一套是她见过的:青花寿桃。
而且,男人用的茶碗自然是要大一些的,端在手里自然就觉得沉了。
她赶紧双手端给四爷。
四爷早在旁边等着了,身后苏培盛也端过来了一盏茶,想着要是贵妃又把这盏给喝了,他这盏也能送上去,不至于让万岁爷没茶喝吧。
贵妃也真是厉害,当这里是养心殿呢?万岁的茶盏她端着就喝。
四爷接过茶,苏培盛才功成身退,把茶盘交给身后的小太监拿下去了。
殿里所有的人都跟没看到刚才那场官司似的,不但没人往这里看一眼,甚至没人有一点点的反应。
直到回了东五间,四爷才问她:“你在宁寿宫想什么呢?”她刚想随便拿话搪塞,他顿了下:“还一直盯着皇后看?”
李薇这下卡壳了。幸好四爷也不是立刻就要她回答,两人各自洗漱更衣,用些夜宵,再他批折子她拟礼单。最后要睡觉了,他才又提起这个来。
她也已经想好怎么解释了,就说看着皇后仿佛清减了些。
四爷嗯了声,道:“……你倒想着她。”
这话实在不好接,她闷头就装睡去了,不过也是累了一天,装不了一会儿就真睡着了。
那边四爷反倒睡不着了,早上起来洗漱时就让苏培盛去问最近西六宫是不是有什么事?从圆明园回来后,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前朝了,后宫的事也是委实没放在心上。
苏培盛还真知道一个,这还是他从长春宫打听出来的。
曹得意的事一直挂在他心里,又有万岁爷的话在,所以他也是正大光明的盯起了长春宫的梢。一来二去还真探听出了两个。
一是曹得意在家乡收了个干儿子,还有妻有妾,都是他族里给他娶的。而他是不是那个族里的也没人知道,曹得意是康熙年间进的宫,河间府人。不过他进来时记得是不记得家乡父母亲人。
可能是后来混成大太监了,这才辗转跟家乡联络上。一来二去的,他出银子给族里买田修屋,族里给他家修了祖坟,还免得他没了香火,娶了老婆小妾,过继了儿子。
过年前曹得意的这个儿子和族里的人来京里给他拜年,曹得意就出门去见,皇后还赏了银子。
另一个就是大阿哥那个落孩子的格格,又怀孕了。
四爷听来听去好像都没跟素素有关的?重点问:“可有事关永寿宫的?”
苏培盛本意是想表功,没想到说了半天没说到正题上,连忙把流言的事说了。四爷哦了声,问他:“流言从何而起?”瞧昨天素素的情状,她疑心长春宫?
苏培盛道这个从何而起不得而知,当年从府里跟来的宫女剩下的没几个,全在长春宫和永寿宫,至于太监们倒是都在,但说起碎嘴传闲话,太监们自来比宫女们要规矩得多。死个宫女有人问,死个太监从来都是没人问的。
“那些小子,奴才尽知。要说他们欺负欺负旁人还有那个胆子,永寿宫那是绝对不敢的。”苏培盛最了解太监们了。说白就是捧高踩低。谁落到泥地里,他们踩得比谁都欢。但要谁爬得高,那他们也是争先恐后的巴结。
四爷见一时查问不出也就懒得查问了,只让苏培盛查一查,打杀几个把这股流言刹住就行了。
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苏培盛带着人在西六宫转了一圈,发现经过几天主子们去东六宫,结果流言也传到那边去了。
“这可真是杀人不见血啊。”苏培盛乍舌。
不过这下他倒是不敢疏忽了,一天之内就抓了二十来个,宫女太监都有。
苏培盛啧啧,让人把太监带到后头去。
宫女们看着也就是这几次小选进来的,个个都如鲜花嫩柳一般。
苏培盛的目光扫到谁,那个就禁不住哆嗦。
“唉,你们说你们这是何苦呢?”苏培盛这一叹,当时就要宫女要跪下求饶。苏培盛摇摇头说:“瞧你们这样,咱们也不忍心。罢了,大过年的不宜见血,都关起来清清肠胃吧。”
走前他扫了这些宫女一眼:“饿得没力气就不乱说话了。”
这一下西六宫的宫女太监们一下子就老实安生多了。
虽说一个没杀,但好歹都吃了一次苦头。
李薇听玉烟说,被苏培盛给关起来的那些宫女直饿成了人干,放出来了也没办法侍候,只能先养着。
玉烟说得很解气,李薇却没什么感觉。
这次流言的事四爷处置的雷历风行,要是她也能跟四爷似的让人搜西六宫,把所有说闲话的都绑起来不管是饿还是打,只要罚得人害怕就行。一次不行两次,总有他们怕得不敢瞎说的一天。
可是,她没这个权力。
整个紫禁城里只有皇后能在不经过四爷的前提下去管束整个后宫的人。
李薇自己做也不是不行,她甚至能先斩后奏。她有把握四爷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她的气。
——但是,那样她就跟四爷心中的‘素素’不同了。
所以她也只能听着流言,拖到四爷发现的那一刻。
日后就算四爷察觉她的心思也不要紧,比她自己动手带来的震撼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过她想这种事日后还是会常常发生的。
——到那时只好再让四爷出手了。
敌强我弱,不能主动挑衅,最好的做法就是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
感谢太祖!
李薇想让人想办法钻到长春宫里头去,最好能打听到皇后身边的人动静。她悄悄叫来赵全保,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
赵全保也悄悄的告诉她:“主子,奴才已经让人去盯着了。”他顿了下,“就是长春宫曹公公身边的小徒弟。”
盯曹得意不现实,盯侍候他的小太监就轻松多了。
李薇倒没意外,赵全保一向十分能干。
就问他现在有什么成果了?
赵全保说没什么成果。曹公公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他不玩小宫女,不玩小太监,不爱银子,不爱赌钱。平时连个相熟的人都不来往,偶尔出宫就是回他在宫外的宅子。
“抓不着短处啊。”他发愁道。
李薇没想到他打听得还挺全面,她马上问那这次的这个流言跟他有关系吗?
赵全保还真就怀疑过他,但是:“奴才没查出来。”
他是这么分析的,曹得意不可能自己跑去跟人说八卦,他肯定是要找一两个帮手帮他散出去的。这个帮手是谁?
赵全保怀疑过庄嬷嬷,不过好像庄嬷嬷在宫女和嬷嬷中间的人头并不怎么熟,打听出来的是跟庄嬷嬷打过交道的不是出宫了,就是在东六宫待着呢。
他也怀疑过长春宫大姑姑,不过这位大姑姑虽然爱聊天,也喜欢找小宫女们一起做针线、围炉说闲话,但是正因为她这个爱好太普遍了,每回都是一大堆人,反倒没机会私下找旁人。
剩下的人都还没有渗透成功,所以不知道。
李薇安慰他开头不错,再接再历,需要启动奖金就去找玉烟拿。
送走赵全保,她再把玉烟叫来。
前后大同小异。不过玉烟怀疑的范围很广,她不像赵全保把眼睛都盯着长春宫了。一开始她查的就是跟永寿宫曾经发生过摩擦的人。
宋氏,汪氏,钮钴禄氏和顾氏。
这四个人现在只有宋氏混得不错,有两个公主,住在长春宫。但说混得不错是相比较而言。当年侍候宋氏的宫女也都在那次换宫女中全部求去了,宋氏也没多留,现在侍候她的全是新人。
据玉烟说宋氏现在的生活就是念经、抄经、捡佛米,偶尔会跟长春宫的嬷嬷说说因果。
汪氏这个人不必说,太跳脱了。原来的宫女走了,新侍候她的也是敷衍得很。
玉烟道:“连她的宫女都说混到时候就找机会出宫去嫁人。”
看来也是没有效忠的意思。明摆着不能得宠的主子,跟着也没有前程。
钮钴禄氏跟新进来的庶妃们交情都可以,不过角度立场颠倒了。本来该是庶妃们巴结她,但现在是她在巴结新庶妃们。架子虽然端得够足,但谁稀罕谁是一目了然的。
庶妃们虽然确实也都打算找靠山,但首选长春宫,其次也有宋氏和武氏两个嫔,那是真没把钮钴禄给放在眼里的。
顾氏听说还不能下床。
说完玉烟皮卡皮卡的看着她,李薇欣慰拍肩让她也加油。
等最后把常青叫过来,听他汇报说阿哥所并无异动时,她真心觉得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永寿宫里就没一个是笨的。
除了她。
不过常青退下前,迟疑了下。
这种反应太有内容了,她让常青留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只管放心说。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保管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道。
常青是知道赵全保在查曹得意的。他们的调查方向一开始就是岔开的,但是……
“奴才觉得这事八成就是曹得意干的。”他说,神色犹豫。
李薇马上明白了,赵全保已经在查了,常青不能Сhā手。一Сhā手就有抢功的嫌疑。
李薇知道常青未必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要一个她的态度。
她轻轻点了点头。
常青终于放心能放手去干了。
368、一对别扭
常青是在四爷开府后才过来侍候的,虽然也有上进的心,一向勤勉忠心,但无奈出不了头。
等万岁进宫后,他也有心再向上一步,谁知努力了大半年才发现万岁跟前想上去的人太多了,实在显不出他来。
于是等万岁想找人去侍候贵妃时,他就跳出来了。
养心殿能少个人自然人人称愿,虽说贵妃身边也是热灶,但跟养心殿比还是没人愿意去的。毕竟贵妃连一茶一饭都是万岁所赐,没了万岁就什么都不是了。相较之下哪怕一直在养心殿当个扫地的,至少没有主子倒台的危险。
可常青看准了他在养心殿这辈子是都没指望了,但去了贵妃身边就不一样了。贵妃身边人少,他稍微有一些功劳很容易就能显出来。
果然就像他想的一样。这不机会就来了吗?
但常青并不打算把赵全保给挤下去。
贵妃跟万岁一样,都不爱身边的人自杀自灭。他要真对赵全保出了手,最后贵妃一定连他都不用了。
就让赵全保在他头上待着也挺好的,只要贵妃心中知道他的好处就行。
所以常青在得了贵妃的准允后,特别设了个局,拐了个弯,说是他查着阿哥所呢,结果查到曹得意了。然后就去‘请示’赵全保这该怎么办?
赵全保没那么容易就信了他,不过理由是其次的,重点是他查曹得意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常青手里有料,他是不能独占这口食了。
只犹豫了一下,赵全保就表示‘咱哥俩一起为主子效力,就不要分彼此了’。
他愿意跟常青分功。
心道小子等解决了曹得意,再来跟你算这笔账!
敢背后撬老子的墙角,饶不了你的。
转眼就到了三月,四爷却一时半刻去不了圆明园了。端静和端仪指婚的旨意发出后,喀尔喀和科尔沁要来谢恩。
四爷就想着干脆今年去塞外吧。
避暑是其次的,他主要的目的是去那里宣扬一下天可汗的威风劲。
李薇在他登基的那年确实见过不少来磕头的蒙古王公。
有些事都是不在这个位置上感觉不到。像现在四爷就有种不见见这群蒙古王公,就拿不准他们的忠心似的。
不过这都是李薇的猜测。因为四爷从正月犹豫到二月,说了三四次蒙古王公的事。就拿这次指婚来说,先帝那时喀尔喀族可不是联姻首选,四爷却嫁了个公主给他们。
他对她说的是喀尔喀不像科尔沁那么牛X,公主嫁过去他们不敢怠慢。其实他连一个公主都不想给科尔沁,不过为了分化科尔沁那几个王公,嫁个公主去还是有必要的。
既然决定要去塞外避暑,出长城后还要走很远。所以最迟三月就要出发,不然天热了在路上走就辛苦了。
对李薇来说就是收拾行李,带上孩子们,嘱咐李家,再跟京里的某几家宗室告别一下。但四爷的工作就多多了。
他要决定带谁一起去,把谁留下来看家。
带十三还是十四,他犹豫了两天。最后决定两个都留下。
他前一日说让她准备着给兆佳氏和完颜氏的东西,说是带上十三,可能兆佳氏要跟着去,所以你各种随身的用品不妨多带一份,到时可以表示亲近赐给兆佳氏。
带上十四的话他很可能是带格格或侧福晋,所以李薇要安抚下留京的完颜氏。
他跟她交待半天,她照他说的准备了。
结果隔一天又说两个都留下。
李薇只好赶紧删减行李,在要带回来纪念品送人的名单里添上兆佳氏——基本就是皮货和人参啦。
最后出炉的伴驾名单足有一尺长,而且让人看着都不知道他是按照什么标准挑的人。
李薇也得到了路上需要应酬的女眷名单。
不过拿到时她也没心情看了。
长春宫也把后宫的伴驾名单给拟出来了。李薇是四爷点名要带上的,不过也没说只带她一个。李薇也忘了这后宫里的女人都是侍候他的。
于是长春宫拟出来的名单除了她之外,还有长春宫的苏答应,庶妃年氏和张氏。
玉烟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她知道自从这封长春宫的名单送来后,这整个屋子的人都在看着她的反应。
所以李薇也只是若无其事的翻了一遍就递给玉烟,“发下去,出发前记得叫过来认认人。免得到了外面再张冠李戴就可笑了。”
玉烟迅速接过来:“是,奴婢一定记住。”
别人记不记住无所谓,她是已经记住了。
晚上东五间里,四爷听到她进来的声音头也不抬,指着地上的箱子说:“这些是今天新送来的,你瞧瞧挑几件喜欢的,再给宫里其他人都挑几件。”
他嘴里的宫里其他人就是指孩子们和公主。
她应下后换过衣服就坐下挨个写名字,然后对着单子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个个打开看,再照名字抄在人名的后面。
箱子里的是最好的,账册上说一共四十几个箱子,宫里怎么都够分的。
屋里一时安静极了,底下站的人都不说话也不抬头。上面的四爷和李薇脸对脸坐着,却都低头写字。
四爷渐渐觉得这份安静有些不舒服,一走神这思路就停滞了。他放下笔让人上茶,跟着就反应过来了。
平时素素进来都会先引他喝茶休息,再说说话。怎么今天来了以后这么乖?
他一看苏培盛,苏培盛就赶紧过来。
他问:“那面包夹菜有准备吗?”
苏培盛忙说准备了,悄悄扫了眼今天心情貌似不太好的贵妃,小声道:“奴才这就让人送来。”
李薇也听到了,跟着也停了下来。
四爷起身转到她这边来,伏身道:“朕看看你都拟了什么?”
拿起名单一看,素素十分周全。前三个里都没她的名字。排第一位的自然是他,第二顺位是太皇太后,往下依次:太后,皇后,怡亲王,她,弘晖,弘昐,弘昀,弘时,弘昤,端仪,端静……
面包夹菜送上来,四爷放下名单拉着她去了隔壁屋:“陪朕歇歇,今天真是累坏了。”说着疲惫的转了转脖子。
李薇听他这么说才回神,下意识的过去捏他的肩,跟着就想起他说过她因为手劲太小,捏的从来都不管用,手跟着就放下来准备喊按摩太监进来侍候。
他却握着她的手放回肩上,“素素给朕按得最好。”
李薇不想承认,但她的心情好了一点点,干脆拿胳膊肘顶着他肩上的茓位往下施力。
这一招厉害。
就是不大雅观,跟着进来侍候的苏培盛眼都看直了,带着人上了茶和点心就火速退下。
四爷哎哟了声,跟着就说:“这个好!再用点力!”结果一低头看到她是踮着脚的,噗得一下笑出来了。
李薇一下子生气了,从背后推了他一下说:“笑什么!我喊别人进来给你按。”说罢就要出去,被四爷哎哎喊着拉手抱腰的给拖回来。
“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四爷笑着说,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简易蛋挞来喂她:“来,这个听说也是刘宝泉做的。”
简易蛋挞是因为她不知道蛋挞皮是怎么做的,就跟刘宝泉说外面做成酥皮杯,里面试着放上奶油和鸡蛋打成的糊糊,这样外酥里嫩来吃应该不错?
刘宝泉一开始做成了收口的包子,当然吃起来也不错,所以也成了保留曲目。
让四爷喂了两个‘酥皮蛋奶杯’后,她那满肚子的邪火都消了。
四爷此时方笑着秋后算账:“可算是不黑着脸了。在哪里受了气过来冲着朕发?见了朕还敢黑脸的也就你一个了。”
不过李薇死活没说,任他不管怎么威逼利诱都没有屈服。
在床帐里最后逼问不成功后,四爷也忘了一开始想逼问什么了,她也忘了个干净。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人又好好的了。
一直到出发前看到后宫的名单,四爷才想起那天的事来。
不由失笑,原来是又吃醋了。
他随手把名单放到一旁,让苏培盛去把贵妃请过来。
李薇早不记得那天的醋意,何况嫉妒在这里看来绝对值得大批特批,偶尔被四爷误会她小醋一把还行,真醋了,还醋得那么难看就不说了。
听说四爷喊她,以为是去了蒙古之后的一些琐事,一面在心里想着一面过去了。
果然他说的是去蒙古后要怎么住这个问题。
去塞外后不是就停在一个地方不动了,而是挑几个部族当落脚点。就像先帝去江南住在曹家是荣宠一样,四爷停在哪个部族也是非常荣幸的事。
蒙古相当大。四爷挑的落脚点有三个,科尔沁那里自然是博尔济奇特氏,一个是大清跟科尔沁的联系很紧密,这种紧密不但表现在科尔沁的血脉就流在爱新觉罗的血管里,还表现在科尔沁草原上博尔济奇特氏是最大的部族。
所以博尔济奇特死了那么多的公主,大清还是要不停的把公主嫁过来。
跟博尔济奇特氏翻脸是四爷不愿意的。
第二个是巴林部。三爷的姐姐荣宪公主就是嫁到这里来了,这位公主到现在还在世,是大清和巴林部强而有力的纽带。
第三个就是喀尔喀部。
除了这次要嫁过去的五爷的女儿端静公主外,先帝的恪靖公主也嫁到了这里,这位公主现在不但活着,还活得很好。为了延续这份友谊,四爷才决定再嫁一个公主过去。
他们会先去承德停下,在这里接见一些蒙古王公后再开始在这三个部转一圈。
回程的路线是保密的。
四爷跟她解释半天,她就点头啊点头。
“你觉得好不好?”他问。
这个路程需要她发表什么意见吗?
李薇被他这么温柔探问,就跟年轻老师和气又很期待的问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懂啊?不懂你就问我啊我很想回答你的问题啊。
所以她找了几个问题问他,比如咱们在承德住几天啊,都有什么活动啊,要赛马吗,要打猎吗,要比摔跤吗?
四爷一一回答了她,问她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她只好再找问题:听说蒙古菜少是真的吗,去那里真的要天天吃肉吗,那里的蚊子好像很吓人啊,有狼吗,有蛇吗,有豹子吗,有老虎吗。没问题找问题让她的汗都出来了。
四爷被她逗得哈哈笑起来。
——她就知道他是在逗她。
她心道这都笑了,也该逗够了吧?
“素素就没别的想问朕了?”他笑着问。
绞尽脑汁已经再也想不出问题来配合他的李薇只能投降的说:“没有了,爷都安排好了。”还能有什么?
四爷慢条斯理的跟她又说起了路上怎么坐车,分几辆车,男孩们平时骑马晚上住帐篷,白天在路上时不许他们坐车。女孩们想骑马也随便,想坐车也可以。
李薇嗯嗯啊啊的点头。反正他就是爱交待嘛。
到了承德怎么住呢?当然是素素跟朕一起住,男孩们住在外围,女孩们住在咱们后面。等走的时候剩下无关紧要的人就留在行宫里,咱们去外面就不带着了,等回去了再让人接回京去就行。
李薇照例嗯嗯啊啊,一抬头看到四爷看好戏的表情。好像他偷偷买了个苹果放在她的包包里正在等她发现。
她把他刚才的说的那一长串倒带,想了下……
四爷就看素素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脸上的笑一点点变大,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再赶紧收起来换成微笑,然后又是越笑越开心。
“这下放心了吧?”他笑道,伸开手臂让她靠进来。
有些事不能由自己来要求,但爱人做到了那种幸福感真是暴炸大!
李薇现在就感受到了‘我不说但是你也应该明白’是什么感受。
怪不得四爷那么爱别扭。
虽然别扭之后更有可能会是生闷气,不开心,吵架。但是当爱人真的看穿你,满足你时,真是不一样啊。
她钻到四爷怀里时就想日后偶尔她也应该别扭下。不过以前她没这个属性,现在大概是近墨者黑了。
然后四爷再别扭时,她一定不再不耐烦了。哪怕是他对别人别扭了,她也要想办法让那些人明白,要么就指点他们应该怎么做。
这样他也能尝到这种满足感了。
四爷好久都没被她这么粘糊过了,几乎就是拼命往他怀里钻,好像也就是刚生了额尔赫的时候?那段日子她喜欢粘他,喜欢抱他,还喜欢亲他。
真可说是喜形于色。
“真的这么高兴啊?”四爷也心满意足的搂着她道,“那怎么不早跟朕说呢?以前还会有话直说,想朕了也敢说,勾着朕的手指勾啊勾的,怎么现在不这么做了呢?”多少有些失望啊。
李薇赶紧勾住他的手,两人的手大小悬殊,差了三个号。
他笑着跟她手指交缠:“以后要说啊,就跟朕说你不想让她们去,朕又不会怪你。”说着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低头问她:“怎么突然别扭起来了?”
素素仰躺在他的腿上,很理直气壮的说:“跟万岁您学的啊。”
话音未落就被扑倒在下,他道:“这是在说朕别扭?好啊,你好大的胆子。”
李薇嘻嘻笑,天底下最别扭的人肯定不觉得自己别扭。说不定还觉得他坦率得很呢。
四爷轻轻拍了她两下,笑道:“朕一向有话直说,对着谁都是这样。你啊你……”说着轻拍了两下,“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说是这么说,他脸上可是一直都在笑呢。
看素素还在嬉笑,他心道,越来越不怕朕了。
369、在路上
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大家正在路上用乌龟的速度慢吞吞的向前行进。
绕着队伍前后常有随行伴驾的年轻人赛马游乐,一来打发下无聊的旅途,二来也能在皇上面前露个脸。
这次出来四爷没带几个儿子,弘晖、弘昐都留下了,倒是把弘昐、弘时和弘昤三个带上了。在南三所里住的阿哥们却只带上了弘晰、弘晋和直郡王的长子弘晟。
这些男孩白天都不能坐车,全程都要骑在马上,不管头上的太阳有多大,路途有多辛苦都一样。
李薇刚才也在外面陪着端仪等骑了一会儿马。四爷的意思是公主们日后都是要嫁到蒙古去的,这几年只要出去就都带上,见见世面是其次的,更多的是让她们都趁机轻松轻松。
女孩们一开始脸皮薄,跟着父兄去景山跑马还行,当着一群臣下的面在路上疯跑就有些接受不了了。李薇只好先替她们壮壮胆子。
等看着都跑起来了她再回来。
躺在车里脱下靴子解开腰带,李薇呼的松了口气,对玉烟说:“看来真是老了,就跑这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外面的孩子们还一点都不累呢,听着他们呼啦啦一会儿跑到后面,一会儿再呼啦啦跑过去。
玉烟给她倒了杯温茶,道:“主子说的哪里话?奴婢这就把药找出来,等停下来扎帐篷时就给阿哥和公主们送去。”她一边说一边还掩口笑。
李薇也笑了,一面跟她说多备些,一会儿四爷那里也要送。
有时这个送药未必就是他那边没药,而是表示我想着你的意思。
坐一会儿身上的汗还没下,她让玉烟帮着把外面的大衣服也给脱了,换成单衣,再把牌拿出来,叫两个人进来一起打着玩。
这次出来都是全副仪仗,贵妃的车驾绝对够大,走得又慢又稳,几乎感觉不到摇晃。但只要捧着戏本子读就能感觉到字在眼前跳,于是长路漫漫打发时间只能靠打牌聊八卦了。
边打边说话,宫女太监们的消息来源跟李薇平常能听到的都不一样。
像陪打牌的宫女一号说咸福宫庶妃娘娘们之前险些为两道菜打起来。起因是庶妃们的菜都是一个膳房做的,每人天天都有一道羊肉。结果挨在一起的某个庶妃因为自家宫女不给力,每次端回来的都是羊肉包子。而另一个庶妃因为宫女去得早嘴甜会做人,每天都是不重样的羊肉菜。
于是前一个就说后一个欺负人,说那羊肉包子羊肉饼她吃的都想吐。后一个就说份例如此你这么能那就往上爬什么升成自己能独享个小厨房了不就行了?不然人人都要让着你,普天之下皆你妈啊。
陪打牌的跟车太监一号也趁机说前几日汪贵人的宫女在宫道上走着,那边过来的不知是侍候哪个庶妃的宫女没给她行礼,这汪贵人的宫女也跟汪贵人似的不依不饶告到了上头。
还有发下来的绢纱绡绫不可能花纹一模一样,虽然都是一样规制的东西但就有人觉得别人的比较好于是说我看你的这个好咱俩换换,那个说我不换你给我滚蛋。
再有你的屋子比我的屋子朝向好,你门口的这株树比我那边的漂亮,你这边的屋子漏不漏雨水窗户漏不漏风等等鸡毛蒜皮。
西六宫里确实是庶妃们比较红,她们才进来不说,身边跟着的也都是新人,在西六宫里门都还没摸清,老人们自然都盯着他们看稀罕。偶尔有点小事就传得满宫皆知。
让李薇意外的是刚进宫时住在长春宫西配殿的宁嫔武氏,在庶妃进来前不知不觉的搬到了咸福宫前殿东配殿里,貌似现在是她管着庶妃们的大事小情。
可庶妃们的官司却不是她去断,而是吵一吵闹一闹就进了长春宫,不是交给庄嬷嬷就是长春宫的那个大姑姑。刚才说的那羊肉案就是大姑姑断的。她先对那个天天轮着吃羊肉菜的说以后你让让人,别有好处都自己收着,日后三天里让人家一天也显得你宽大。跟着再对那个总吃羊肉包子的说你自己手脚慢怪得了谁?你说你的宫女懒那你就勤快点,看着快拿膳了催她赶紧去不就行了?
连消打带一面都是五十大板,起头可笑的羊肉案就这么结了。
等打完牌人散了,李薇再问玉烟:“长春宫那个大姑姑倒像是个不错的人?”
玉烟道:“长春宫大姑姑都称许姑姑,为人还行吧。听说皇后倒是不太爱用她,所以她就总管这些零碎事,哪里吵架了就爱把她给拉来断一断。倒是没什么不耐烦的。小宫女都挺喜欢她的。”
庄嬷嬷其人永寿宫上下都清楚,打过多年交道了嘛。李薇倒觉得学许姑姑也是个人物,日后有机会去长春宫一定要好好看看她。
怎么听着像个居委会大妈?可别小看这种大妈,她天天搬个小板凳坐家属院大门口,连谁家的房子租给谁,那租户平常几点回家带什么人回来一周开几次火说不定人都清楚。绝对是一个灵通的情报人员。
想想那曹得意不是周围一点动静都摸不着吗?要是他跟许姑姑联手,这下情报有了,渠道也有了。许姑姑不得皇后的宠不要紧,曹得意得就行了。
李薇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上次听来听去都想着曹得意跟庄嬷嬷,倒把这个许姑姑给忽略了。
她把赵全保和常青都留下了,想的就是这次去避暑,宫里就剩下皇后一家独大,曹得意要是不趁机做点什么就奇怪了。
她这边跟着四爷什么都不用担心,倒是宫里那一摊让她放心不下。所以干脆就把身边的两员大将都给留下了。看他们两个相处起来也没问题,都晓得要让一步,不把路走绝,这样坚持到她回来应该没问题。
走在路上都是一走一天,到晚上才会停下来。
后勤像扎帐篷的做饭的烧热水的都是提前半天在定好的驻扎地停下来,等主要部队到的时候一切都准备好了。
中午在车上吃的是简单的各种饼夹菜和蔬菜沙拉,奶茶是现成的。四爷赏过来的食盒一打开就让人笑了,来送菜的苏培盛笑着说以前都是会停下来让膳房把菜送到御辇上去,汤汤水水的未免太复杂,现在这样就简单多了。
李薇就吃到了黄瓜拌沙拉酱和包菜丝拌沙拉酱,还有一碗沙拉酱拌面——这一定是四爷吃着好才让人给她送来的。
快到今天的扎营地时就走得快了些,李薇在车里坐着颠也下来骑马,玉烟也会马就跟在后头。还有跟着她的车的侍卫们(少说也有两百来人)。
她就带着这么一大群的尾巴往队伍前方跑,直到遇上四爷。
四爷他们在队伍的最前端,探马一早就发现了后面有人上来,看到金黄的贵妃旗时就报上来了。
四爷身边跟着十五、十六两个,他自己的兄弟是就带了几个小的,十七也跟来了,不过没带在身边。
他看着渐渐靠近的贵妃旗笑道:“看来是在车里坐不住了。”
说着拉马迎过去。
十五和十六跟在后面想了下,兄弟两个对了个眼色,先由十六说:“万岁,要不臣弟等先避开吧?”
四爷回头笑了下,摇头说:“不用,都是自家人,见见无妨。”
十五赶紧圆道:“一直无缘拜见小嫂子,今天正好能给小嫂子磕个头。”说着推推十六,“你也是,何必扫兴?”
十六嘿嘿两声不吭了。
不过看到金黄旗到眼前时,十五和十六还是不免紧张了点,他们下马后还特意整理了下仪容,拉拉袖子扶正帽子,让四爷看得好笑,安慰他们道:“你们嫂子是个和气人,不必紧张。”
素素压根不会在乎你们是不是帽子没戴正,衣服不整洁这类事。她根本就不会注意。
——因为她只会看着朕。
四爷十分自豪的想。
果然等素素看到他,下马后快步过来,还是他让十五和十六上前她才用‘原来这里还有两个人’的吃惊神情看着他们。
“这是十五,这是十六。”四爷笑道,他指着哪个,哪个就上前特别郑重的大礼参拜。
“平常也没机会让你见见他们,从今天起就算是认识了。”他这么说,李薇当然要表现得好一些,也特意端起架子笑道:“快请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不必客套。”
不远处是乌龟爬的长长的队伍,周围是一圈护卫、太监、马的人群,隐约还有扬起的黄土,李薇真觉得这里不是坐下喝茶的休闲地方,可眼前这三个男人都这么认真,她当然也只好在这里完成了见礼、客套、关心、寒暄、告别这一系列。
好不容易十五和十六走了,闲杂人等也都退开了,四爷才把她扶上马,两人策马并头往扎营那里跑。
四爷一扭头就看她Сhā直腰坐在马上,看着姿势是挺好看的,小腰一挺从前从后从一旁看都美得很,让他很想伸胳膊去搂一搂,不过还是拉着她的马缰指点她把腰劲给松一点,背不必挺太直。
“放松,你放松了马才能跑得轻松。”他道。
李薇能把马骑得自我感觉很美,但她还真不会在马上放松。四爷越说她越紧张,腰背挺得越直,他拍了两下她的大腿,发现连大腿的肉都绷得紧紧的。
“这一路朕一定要好好教教你怎么骑马,不然到了承德就该丢人了。”四爷说。
他这么说肯定就是认真的。
李薇就有不祥的预感了。照他说的‘好好教’那该是怎么样的教法啊?想想他给弘昐等人写的教案,为教她写字一共亲手写了多少本字帖,抄了多少本诗集?
只怕这一路都不能安生了。
等下马时他把她抱下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要是在帐子里你也能这么用力夹着朕就好了。”
旁边的太监和宫女们只能到万岁爷笑着对贵妃说了句什么话,贵妃低头进帐篷了。
让李薇认输是不可能的,不过她也没他这么大胆在外面当着一堆人的面就说这种话。进了帐篷在屏风后换衣服时,她也悄悄说:“那您也要跟马似的让我骑啊。”
说完她还想像上次那样跑出去,结果这次他有准备,一把将她拉回来说:“胆子不小啊。”
两人换好衣服出去,再由太监宫女等人给他们装扮上。
都收拾好了,四爷起身牵着她走出帐篷,小声道:“那今晚就让朕看看素素的本事如何吧。”
苏培盛就瞧见万岁又说了句什么话,然后贵妃又低头了。
370、骑醉马
过了平泉,蒙古王公们就已经迎过来了。
为了迎接皇上要迎出数百里这种事没想到会是真的,一开始真的吓了人一大跳。
李薇身边的护军是一整军,从上到下一齐溜,真遇上什么事能打能扛能报信能带她逃走,四爷跟她提过,万一路上有事这护军能一路护送她回紫禁城。
所以蒙古王公的大队人马从前头过来,她这边的探马就发现了。正走在路上呢,一队两个人快马过来巴拉巴拉跟领头的千户一说,千户眉毛一立,李薇就骑着马在他旁边,看到就想:这一定就是杀气了。
不过御驾这么长,肯定不可能真有傻子跑过来打四爷。
只是在没有确定是什么人之前,队伍里先自警戒起来了。李薇被千户童鞋请示(暗示)立刻回车里躲着,如果有危险咱们就有逃命了。
李薇有种武装演习的兴奋感,知道肯定这人是有来历的但也觉得好玩,也很严肃的说她马上听话上车。
玉烟她们倒是比较紧张,看玉烟就是让其他人都站在她的前头,她就站在李薇身边,好像时刻准备着挡刀挡枪一样。
再看在外面骑着马的端仪等人也都被护卫们给搓回车里了。李薇一面让人去告诉她们演习开始都好好呆在车里不许探头探脑,一面觉得真是越来越认真了。
确实不是一般的认真。
士兵们全都检查了自己的武器,整齐有序的散开。后方的辎重车全都加快脚步或赶到前头,或围着坐人的车(比如她的车),公主们的车也全都跟她的紧紧贴了在一起。
坐在车前传话的小太监吓得都要哭了,可怜巴巴的看着车里的她。
李薇本来真的没当一回事,不过车帘一飘一飘的,小太监那副‘我被抛弃’的模样从帘子缝里露出来实在太折磨人,她只好道:“让他也进来吧。”
玉烟过去喊小太监,他几乎是连三赶四骨碌进来的。一进来就乖乖的缩在坐榻下头,几乎就缩在她脚边。
李薇安慰他们:“不会有事的,外头多少人都围着咱们,万岁是真龙天子,天下归心,老天爷都护着咱们万岁爷呢。”
这时说什么都没夸四爷有用,果然玉烟他们的情绪没那么紧张了。
李薇多少有点自豪。
略等了一刻有余,四爷那边的传令兵过来了,一行四人举着令旗快马过来,他们要通知整个队伍的人,不必紧张,是友军。
于是辎重车移开,队伍恢复正常继续前进。
弘昀很快过来跟她说是科尔沁和巴林族的人来迎接圣驾。
“皇阿玛让我来跟您说一声,今晚大概还要有宴会,让您别担心。”弘昀来去匆匆,说完就走了。李薇让人也去给后面的女孩们说一声,她道:“我就说没事吧?”
玉烟捂着心口说:“主子比咱们见多识广,刚才真是把我吓坏了。”说完腿一软坐在了脚榻上。她刚才纯粹是硬撑的,这会儿才觉得浑身无力。
那小太监此时才抹把脸,出去坐在外头了。
到停下来的时候,李薇特意让人把端仪等人都先接到她的帐篷里来,亲自再安慰一遍。比起有歹人冲击圣驾,蒙古来人对她们来说只怕更可怕一点。
陪着端仪几人坐了一会儿后,直到四爷来喊她才让人把她们送回去。
她再换衣服去四爷的帐篷。
“赏那个小太监两盘点心吧,今天算是吓着他了。”李薇出帐篷前想到的,玉烟答应下来,她又对玉烟说:“你们今天忠心,也都赏一匹料子,回宫就给你们。”
玉烟笑道:“那可好,我就先替她们谢主子了。”
四爷的帐篷里看样子是刚把蒙古王公们给送走,小太监们正在把茶具和椅子等物都搬出去。帐篷里还有好几种很浓烈的香料味浑在一起的味道。
帐篷的两重帘子都高高的拉起来散味,就这她进去时还能闻到。
四爷也是皱眉,一看到她进来就笑着说:“过来,刚才吓着了吗?”
李薇笑道:“没吓着我,吓着别人了。”
四爷本想牵着她到后面去,今天在外骑了一天的马,现在休息一会儿还要出去开宴会,想想就让人烦。他是最不耐烦应酬人的,以前只是贝勒时还好,只要不想见人就关大门不接帖子就行。结果现在反倒是要天天见人,不见都不行。
想起以前先帝也是,南书房外面什么时候都是挤满了请见的人。
四爷轻轻舒了口气,道:“让他们收拾着,你随朕去外面走走。”说罢就拉着她出去。
外面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了红色,连地上的一切都不能幸免。不管是绿树碧草,还是白色的帐篷,人,马等,全都成了红色的。
四爷没走远,就带着她在帐篷周围转圈,还去看了看马。
他这次出来只是他骑的马就带了二十多匹,个个都是好马。其中一匹黑色的最为神骏,站在众马之间头都仰的比别的高,见着四爷就轻踏着步子走过来,别提多美了。
四爷随身带着逗马的糖块,掏出几颗来给它,一手轻轻抚摸它的脖子。
李薇没见过这匹,应该是为了这次北巡特意准备的。
“它可真漂亮。”她道,并不贸然上前去摸这马。越是好马,越像人一样有自己的脾气秉性。四爷以前就教过她,待马要像待人一样,不能把它们看做是畜生。
他对狗也是这么说的,百福和造化虽然不会说话,但它们都非常聪明忠诚,要把它们当人一样尊重才能对得起它们的忠心。
“你也来摸摸。”他牵着她的手一起来摸这匹马,让她也拿糖来喂它。“你来给它起个名字吧。”他道。
听说这是一匹母马,李薇就道:“黑美人?黑珍珠?”
以前总嫌她起的名字没有韵味,这回他倒点头说:“大俗即大雅,就叫黑美人吧。”
一边侍候的太监连忙上前磕头道:“奴才一定好好照顾黑美人。”
四爷细节癖又发作了,开始问太监黑美人一顿多少草料,给几斤黑豆,几斤黄豆,几斤玉米,把那太监给问得前言不搭后语,他就转头问马房的总管太监,也是把人给问趴下了。
问完就开始给他们说这马应该怎么喂,还让人拿新鲜的草料过来看有没有混入什么什么草会拉着马的嗓子,说得头头是道。
他还不是瞎说的,除了掉书袋,说的也有他自己的心得体会。李薇都觉得他改日能出一本《马经》了。
喂马的十几个太监都连连点头说日后就照万岁说的喂,万岁说的就是好云云。
他心满意足牵着她走了,眼见太阳落山,天开始黑了,苏培盛过来请他回帐篷,该换衣服开宴会了。
四爷再扯着她回去,路上道:“那些人没带一两个女眷过来,一会儿你就带着孩子们在帐篷里用,嫌无趣就叫人来唱两折子戏。”
回到后他换了衣服就匆匆出去了,同那些蒙古王公们一样,他也用上了重重的香料。这个除了掩盖体味外,最大的作用是驱虫。就连帐篷里也点上了很浓的藏香。
李薇要回自己的帐篷去,张起麟忙道:“贵主儿留步,万岁爷让您留在这儿呢。”
她怔了下说:“那怎么行?万岁不在,我怎么能待在这里?”
再说一会儿还要带着端仪等用膳,他还让她们叫戏来解闷,都在御帐就太过分了。是以不管张起麟怎么说她都带着人回去了,急得张起麟团团转,他要看着御帐,可万岁也让他侍候贵妃,他又不是茅山道士有大神通会分|身术,这下可怎么办?
张起麟叫来一个小太监:“快去前头找你苏爷爷,就说贵妃回去了。”
小太监像条灵活的小狗,在人群中穿过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悄悄溜到席上,站到苏培盛身后小声叫‘苏爷爷的时候,苏培盛险些让他给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小子?”这小太监是这次出巡特意挑的,苏培盛看他一双大眼睛又黑又大,跟百福似的,就知道万岁一准能喜欢,还特意给他起了个得福的名字,果然送到御前,万岁在二十几个小太监中单挑了他。
小得福道:“张哥哥叫我过来的,贵妃不肯在御帐里待着就回去了。”
苏培盛拍了他一下,教他道:“话不能这么传,你张哥哥原话是什么啊?”
小得福从选进宫来就直接进了养心殿,规矩是有,但没种到心里去,此时吃了打才赶紧改口:“张哥哥说贵妃回去了。”
苏培盛道:“以后学着点,跟这儿站着。”说罢就往四爷那边去了。
四爷早看到有人过来了,御帐里侍候的这两百多个太监他不说个个都熟,但都能认出来叫出名字。这个小的就是今年新选进来的,跟哪边都没任何牵扯,这群小的算是难得的干净人,调|教好了他才能放心。
明年他打算设个军机处,人都看好了,到时这一关立起来,御前的事就没那么好打听了。省得跟现在似的,外面的事都是别人先知道,递到他手上慢了不止三拍。
他是绝不想再发生雍正新钱和蒋陈锡的事了。
苏培盛过来一说,四爷笑了下,点头道:“贵妃懂事,让张起麟听贵妃的。她这次出来身边也没带人,先让张起麟去她那里支应着。帐篷里让王朝卿先领着。”
苏培盛暗骂这是又上来一个,不过想想张起麟又降了一格也兴灾乐祸,转头对小得福一说,道:“跟你张哥哥说,让他好好侍候贵主儿。”
小得福再一路跑回去,张起麟早就在等他了,见了忙问:“万岁怎么说?”
小得福糊涂了,摇头:“我没见着万岁爷。”
张起麟拿这小傻瓜没办法,道:“那你苏爷爷怎么说?”
“苏爷爷让您好好侍候贵主儿。”小得福道。
“那这边呢?”张起麟心里多少有点数,贵妃出宫时把赵全保和常青都留下了,可见是防着长春宫那边。万岁身边的人只有他跟贵妃有些熟悉,早早晚晚的万岁想起来就该让他去跟着贵妃了。
小得福道:“苏爷爷说是让王哥哥先管着。”
张起麟这才直起身,让小得福下去喝水休息,再叫他随便喊王朝卿过来。
小得福点点头要下去,张起麟喊住他,临走前算是嘱咐他一句:“小得福啊,日后传话不能一节一节的说,这怎么传话也是门学问,日后多学学哥哥们都是怎么传话的。”
小得福这批太监万岁爷一准儿是有安排的,此时种个善因,日后未必不能结个善果。
小得福连连点头,他还没学过怎么说巴结人的话,此时满肚皮的感激之情吐不出来,急的他在原地踌躇半天说不出来也不敢走。
张起麟都让他逗笑了,摆手道:“快去,快去。”
小得福哎了声,干脆跪下磕了个头跑了。
张起麟最后是真笑了。
御帐右后方就是贵妃的帐篷,前后错不了几步远。
李薇让人就在中央的主帐里设席面,大家全都席地坐,一人面前一张矮桌,席下则是两个说书的。因为有女孩们在,所以只让他们说些有趣的笑话。
外面的热闹劲在他们这里都能听到,也能看到远处几乎像是要映红一片天的篝火。
用完膳后,她又把女孩们留下玩牌逗趣。就是不想让她们回到帐篷后再瞎想,留在这里不管怎么样,有姐妹们陪着玩游戏,热热闹闹的心里也舒服点。
直到四爷那边散了,她才让人把女孩们给送回去。
端仪她们的帐篷就在她的帐篷后面,也是为了方便照顾。
李薇叫来张起麟,刚才没顾得上跟他说话,她先谢过张起麟过来帮她。虽然是四爷的命令,但话说得漂亮点总没错。再让人给张起麟赏些东西,让玉烟等人都听他的调派等等。
张起麟磕过头,她让人扶起来,这就算是暂时定了主仆名分。
这时张德胜过来说:“贵主儿,万岁爷使奴才来领您过去呢。”一边说一边冲张起麟哈腰行礼。
这是不想来的让来了,他是想来来不了。张德胜一听说张起麟被送给贵妃使了,不知道多嫉妒呢。之前常青没过去前,他就想去贵妃那里占个先了。等常青去了他就歇了这个心思。不然去了永寿宫也当不了一把手,何苦折腾呢?
不过现在看到张起麟过来了,哪怕只是一时的也让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李薇才进御帐就闻到了浓浓的水气,一侧的大屏风后热气蒸腾,苏培盛领着人在那里侍候着,一看到她过来就进去通报了。
跟着她就听到四爷在屏风后仿佛是一边撩水一边笑:“让贵妃去里头先歇一歇。”
李薇脸上有些热。她跟四爷在一起时都是宫女们侍候,被一群太监围观可是前所未有。
——哪怕现在让人围观的是四爷。
她里头等了一会儿都有些坐不住,听着外面的动静,听着他什么时候从浴桶里出来(哗啦啦一阵水声),然后是一群人走来走去,这是把用过的水提出去,再然后是把浴桶抬出去的声音。
最后四爷带着水气进来了,他的脸不知是洗澡洗的,还是喝酒喝的,红通通的。
李薇一见就迎上去:“你喝醉了?”
四爷摇摇头,脸上的笑一看就知道,确实是醉了。
他拉着她两人一起倒在榻上,呵呵笑着解她的衣裳,抽出腰带往后扔,一面还点着她说:“不是说要骑朕?”
李薇很严肃的说:“万岁爷,您喝醉了。”一面推他要起来,喝醉后又洗澡,这下醉得不轻了。
四爷继续呵呵,摇着手指说:“又想作弄朕?朕没醉,就喝了几杯而已。”
醉的人都不承认自己醉了。
李薇算是见着活样板了,不过像四爷醉后这么可爱的也不多见。
不如就顺着他?反正也推不开。
于是她好声好气的说:“那不如您翻过来?”
他虎着脸:“又骗朕。”
她解释了下骑这个动词应该发生在她在上面的情况下,在她解释的时候他把她给剥光了。然后他也严肃的说:“朕骑了一辈子的马了,还能不知道怎么骑?”
她再解释:不是她骑他吗?
但他始终坚持他一直是这么骑马的。
外面隔着半拉帐篷一道屏风加两道帘子,苏培盛捧着托盘,托盘上是解酒茶,听着里面万岁爷跟贵妃讨论怎么骑马。
站到腿酸,里面倒是不骑马了,但也没功夫喝解酒茶了。
苏培盛只好原样端出去,心道万岁真是醉得不清了,他头一次见万岁跟贵妃在一起居然说的是骑马,平时你侬我侬多少甜话说不够呢。也亏得贵妃能接得下去。
☆、第371章 下山
长春宫,曹得意打开面前四寸余高的一个盒子,小心翼翼的把里面的白瓷碗捧出来。
他迎着烛光看,只见这白瓷碗合捧大小,反口圆肚高足,通身无一丝花纹异色。虽然只是一个粗看平平无奇的素碗,但瓷壁触手如美人的肌肤一般滑腻,胎薄如翼,几能透光而出。
曹得意轻轻吁了口气,像对待传家宝般把它小心翼翼重新放回盒子里。不过一时藏到哪里却没了主意,捧着犹豫半天,让人寻来一只旧夜壶,撬掉底子把盒子藏进去,然后再把底子给钉上,最后用扫帚杆子给捅到了床里头。
宫里人人都知道,永寿宫小到一只碟子,大到一人高的花瓶,都是万岁特意给贵妃烧的。听说早在贵妃还不是贵妃,仅是个小格格时用的就是这种瓷器了。现在那开窑的地方连地名都变了,人称贵妃窑。
别看永寿宫里这东西哪里都有,可外面却不多见。除了永寿宫,只有养心殿和御膳房有。偏偏这三处地方他都钻不进去。
曹得意本来想从御膳房使劲,让人从那里偷出一个半个,报个损毁就行了。结果刘宝泉那厮眼睛都要花了,规矩却比谁都严。
你说打了,碎片呢?别说少一个碗,少一片碎瓷都不行!
结果那个人就让刘宝泉给抓出来了,听说刘宝泉生生让人把他的嘴给堵住,把他的两只手放在炉子里烧成了灰。
曹得意本来还怕刘宝泉问出什么来,结果刘宝泉直接就把人的嘴给堵住了。烧坏了多双的太监立刻就被扔出了御膳房,往上报的是这人点炉子时走神了把手烧坏了。
刘宝泉这是摆明了,他只管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你们闹你们的,别想扯上我就行了。
不愧是在宫里打滚了一辈子的老太监,曹得意多少松了口气,转头开始在别处使劲。只是拿了这只碗还不够,他想着能再多得点就好了。
什么时候能用上还不好说,不过一旦用上就能把永寿宫给钉死!
外面小太监来喊他,他打开门就见是他的小徒弟站在台阶下:“师傅,主子那边有事喊您过去呢。”
曹得意应了出来,随手就把门给锁了。
小徒弟心里嘀咕但也不敢问,紧紧跟在曹得意后面奉承他:“主子真是一刻都离不了师傅。”
曹得意笑了下,轻声道:“想知道?”
小徒弟赶紧点头,他拍了小徒弟的头一下:“慢慢学吧。”
他快步走到后殿益寿斋,守在门口的宫女见他来就屈屈膝,掀起门帘子小声道:“公公快进去吧,主子等着呢。”
他谢过走进去,绕过一道屏风就见皇后高居榻上,一边的炕桌上摆着一只红木匣子,上有黄封。
这是万岁发来的折子。
他低头过去,在皇后手上看到一本摊开的折子,匣子打开,黄封被破开露出里面的几本折子。
“奴才曹得意叩请主子金安。”他跪下道。
元英示意他起来,把折子放到一边说:“回头你往怡亲王府走一趟,带些东西过去。”
曹得意答应着,一点都不往匣子上看。
元英让他去外面站一站,她这里叫人把万岁爷从前面发回来的几个箱子里把东西都取出来,对着单子重新一府一府的准备好,再让人按府送过去。
怡亲王府排在第一位,往下是理亲王府,直郡王府,诚郡王、淳郡王、九贝子、十四贝子,还有承恩公府、裕亲王府等。
她翻过一页,突然愣了。
第二页写在最前头的就是李家,一等轻车都尉。
她把这本放下,在第二本的第一页找到了乌拉那拉家。
元英突然像是没了力气,更像是胸口被一团乌云堵住。她都能想像的到,万岁是在写完第一本,甚至可能是写完李家后才发现他把乌拉那拉家忘了。所以干脆把她的娘家写到了第二本的开头。
——她想抓住万岁大声喊:我不稀罕!!
承德,避暑山庄。
终于到了承德,李薇不免松了口气。她从来不知道蒙古的部族有这么多,而他们从那天见着科尔沁的人之后,往后的每一天都有新的蒙古部族前来见四爷。
所以他们每天停下来后都要开迎接的宴会。
他们的队伍每一天都在壮大。等于是他们一个个的走了很远的路来迎,迎上后就跟着一起再往回走。
不如此不能表达他们对四爷的热情之情。
最后四爷就带着这么一大串尾巴终于挺进承德了。他们的旅途也终于完成一半了。
经过四爷这些日子的科普教学后,她才知道别看现在来的部族很多,其实一点也不多。全都只是漠南蒙古的人。也就是紧靠大清疆域的这一块。
这块的部族简直就像一盘炒散的蛋花,多得漠西、漠北加起来都不如它的部族多。
这当然是大清多年来努力的成果。另两块部族越少,就意味着那些部族越大,凝聚力越强。所以四爷一点都不讨厌漠南有这么多的部族想从他手里挖好处,怎么着也比漠西漠北要好得多。
另外别看大清扶持科尔沁,要是科尔沁真大的能把漠南其他的小部族都给吞了,第一个急的就是四爷。
所以她到现在才知道,别看康熙爷和四爷都挑了科尔沁姓博尔济奇特氏的驸马,可他们其实都不是一支的。就跟佟国纲和佟国维一样,就算是一个父母生的亲兄弟,长大后也都会为自己的利益而争斗不休。
从住进承德避暑山庄的第一天起,四爷就一刻都没闲着。
李薇这边也是,他见男的,她就要见女的。本来这次四爷想把太皇太后给带来,无奈出发前太皇太后拉肚子了,只好作罢。
太后之前在犹豫,见此也不肯来了,说要照顾太皇太后。
不过四爷给她找了好几个通蒙古风俗和部族的老师,想着到时提点着才不至于出错。不过让她惊讶的是开头来得人多,后来就没多少人来见她了。
她一闲下来,四爷就让人带她去逛山庄了。
这里可比她想的在大得多得多啊。
照四爷说的,他们会在这里住到七月底再走,然后从这里绕一圈就回京了。
住到这里感觉就一点都不像是到了蒙古,山庄里的风格更像是在圆明园里。不过圆明园是四处都是水,除了湖就是小溪。这里是到处都是山林,满眼的绿意望去好像连气温都下降了好几度。
他们住的地方还是一个湖,但除了这个湖以外的地方就全是山林了。
四爷忙完之后就要满山庄的找她,因为山庄实在是太大,所以她游山庄还要带护卫带旗,高高的旗举起来,四爷就知道她在哪里了。
等他找到她时一般天都要黑了,山里好像天黑就会快一点。四处就点起高高的灯笼,挑高给他们照亮。
他们或骑马,或坐着肩舆回到烟波至爽斋,再洗漱更衣用膳。
慢慢的这成了一个游戏。
她也开始次次都换个地方待着等他找过来,四爷都说多亏她带着,他才能有机会把这个山庄给走遍。
“不然等朕走了也不知道这庄子里是什么样的。”他倒在榻上,看样子是累得不轻。
从三月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从路上起他就没有一刻空闲,赶路时要批折子,后来还要见人。等到了这里更是连逛逛山庄的时间都没有。
李薇让他躺着,自己打开宫里送来的匣子看。这里面是宫里写给他的家信。有太后的,写着太皇太后已经好了,让他不必担心。有皇后的,她拿着有些不想拆。
可看他都这么累了,她给他读读信也是应该的。
倒是四爷半天没听到她的声音,放下搭在眼上的手看过来:“怎么了?谁的信?”一面边一面坐起身,伸手来接。
她递过去,他看看外面的封皮,拿竹刀划开封口,抽出来草草看过一遍就让人拿笔墨来。
李薇把炕桌上的东西都挪开,他铺开后这就写起了回信。
只要是递到他手里的工作,再累也要干完再休息。
不过他写完一封就停下了,封好后让人拿匣子来放进去,问她要不要也写一封交待弘昐。
她从善如流的也写了一封,一起封了放进去。看他写的那封是给宁寿宫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觉得有一点点的高兴。
长春宫和皇后现在真是她不愿意去想去碰的东西,总觉得有种会突然喷出毒液的感觉。
一齐送来的信中还有弘昐和永寿宫里常青给她的,这些都没什么可说的,她随便翻翻,再看他也歪在那里拿着信看,蓝色的封皮。
常青只说叩请贵妃娘娘金安,万福。只是报了个平安,说是宫里一切都好。
她就知道他的调查并无进展。
弘昐那里写得多一些,这些日子他还出宫去了趟李家,李文璧给家里写了信,不过写信时还不知道她伴驾来承德了,所以信里说问宫里娘娘好。弘昐把这句抄上来,说这是郭罗玛法问的,额娘一时看不到,他抄来让额娘看。
让李薇好像真的能通过这句话看到李文璧的信一样。
四爷收起养心殿张保写来的信,抬头就看素素看着信眼圈发红,一眼看到是弘昐的字就笑了,坐过去跟她一起看,解释道:“这次不带他来是因为他的功课,下次一定带你们呣子一块来。”
李薇知道他不会把所有的儿子都带在身边,就是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意思。有时不是想着不会出事就不去预防,他跟她说起过这次带弘昀三个,下回就换成弘昐和弘昤,把弘昀、弘时留下。
几个儿子轮着来,个个都有份。
她不好说是儿子太孝顺,她又想爹了所以才红眼圈,认了他的话窝在他怀里点点头。
四爷从来了以后都没闲着,早就想找个机会休息下了,这时搂着她就说:“明天,朕带你去外面逛逛。”她正要高兴,他就接着往下说:“爬爬山,骑骑马。”
她马上就一点都不期待了。
不过他都说了,她强不过还是跟着先坐车到山脚下,爬了被康熙爷起名为磬锤山的那个山。她爬上去的时候,四爷非让她去摸那个所谓的锤子。
它明明像个鸡8……
还是竖起来的。
她死活不去,四爷说不摸就不下山,她被逼得没办法说儿子都生了四个了,再摸难道还要生?
他说生有什么不好?朕难道还养不起?
她:……反正有您就能生得出来,不摸也能生出来。
这句话大概戳中他了,终于他不强求她当着一堆护军太监的面去摸那个了。
下山时比较轻松,她没有坐轿子,让他牵着手往下走。
走到半山脚时,刚好这一面又是夕阳西下,站高望远,天地都被染成了金色。
四爷看着这片瑰丽山河,不由得用力握拳,谁知一用力就握到一手的绵软,他这才想起还牵着素素的手,赶紧放开,转头想问她握疼没有。
李薇不解的反手去牵住他的,率先走下去。
四爷被她拉着走:“疼吗?”
李薇(?):“……脚不疼。”想想又加了句,“用了千里路的鞋底,不硌脚。”
☆、第372章 (剧情)疑神疑鬼
深夜,永寿宫前院西北角的倒座房里正热闹得很。
窗户上挂着大棉袄遮光,屋里正当中摆着一张旧八仙桌,常青几人都赤着上身,个个闷热得一头大汗,齐齐盯着桌上的一个旧茶盅,参差不齐的小声喊:“大,大,大!”
“小,小,小!”
当庄家的赵全保把茶盅揭开,六j□j,大!
常青笑呵呵把桌上的银子都收了,给庄家分一半后余下的就都归他了。桌边的其他人如御膳房的小路子,阿哥所膳房的许照山都丧气的切了声。
常青得了便宜还卖乖:“承让,承让啊。”
小路子咂嘴:“常哥不厚道。”
正说着外面传来‘天下太平’的声音,一屋子人顿时都捂嘴禁声,赵全保伸手就把油灯里的灯芯给捻灭了。
呲的一声,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几人屏息竖耳听到外面的铜铃声渐渐远去,小路子才摸黑把挂在窗户上的棉袄拿下来了,月光透过窗纱映进屋来。
“该走了。”小路子看看天色,他这会儿回御膳房刚好赶上做早膳。
万岁带着贵妃走了,宫里还有三座泰山呢。虽说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都不叫御膳房的膳,但御膳房是按着时辰开灶点人头,不到不行。
许照山也该走了,他侍候着阿哥所的那一堆阿哥们,现在回去也该做早膳送阿哥们吃完去尚书房了。
两人都告辞了,只剩下赵全保和常青。两人悄悄送这两人出去,回来把屋里的东西都收拾好,骰子藏好,外头丰庆司的鸡已经开始叫了。
两人也都不睡觉了,贵妃伴驾出门了,可是二公主没跟着一起走。到点他们还要过去侍候。
打开窗户,清新的空气带着夜里的凉意吹进来,让人心头一爽。
常青靠在窗户边上,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能成?”
赵全保心里也不是多有底,主要是他跟以前的许照山是不错,但是回宫后两人也有近二十年没见了,当年的情义还剩下多少不好说。只看许照山年纪轻轻的就能把阿哥所膳房从上到下都给攥在手心里——虽然也有他借贵妃进宫的势来站稳脚跟。
但不管怎么说,许照山现在已经历练出来了。
与其说他信的是许照山这个人,不如说他信的是如今西六宫的情势,信的是主子的宠。
他摇摇头,嘴里说的却是:“许照山这人我有数,他不傻。”
常青看得出来,他也拿不准。但他没在此时揭破。本来这就是一步暗棋,与其说是想一口气把曹得意给掀下来,不如说是给长春宫找些小麻烦而已。
西五所头所住着的是大阿哥弘晖。天刚交睫时,天地还是一片黑,各屋都已经热闹起来了。范氏住在尽西北边的厢房里,听到外面的声音就撑着靠起来。外屋的宫女听到动静赶紧拿着灯进来。
“格格,再睡会儿吧。您这身体现在不能疏忽。”她把灯放在桌上,给范氏披上了件衣服,再把外间榻上的迎枕抱进来垫在范氏背后。
范氏一手抚着还不见起伏的肚子,笑道:“我没事,我心里有数。”外面人来人往,对面屋里的灯亮着,从她这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道:“你去那边帮把手,看有没有什么能替大阿哥做的。”
宫女迟疑了下,还是听范氏的话出去了。她小心掩上门,往对面苏氏的屋子走去。没走到就被杜氏的宫女拦住,笑着叫姐姐给拉到一边:“姐姐这是有事?来找我们屋里的谁啊?我给姐姐叫去。大阿哥在里头,姐姐进去免得冲撞了。”
宫女知道她听范氏的话过来是不太好,可这宫女的话也太气人了,反倒故意往门口走:“看你说的,我也常见大阿哥,怎么会冲撞?大不了见着了我避开还不行?”
这不是行不行的事!杜氏的宫女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她:“姐姐别难为我们,我们格格昨天才说想去看看范格格的。”二人正拉扯着,弘晖从杜氏的屋里出来就看到了范氏的宫女,她是范氏身边的大宫女,贴身侍候的,弘晖一眼认出来就站住脚,让太监把她叫过来。
杜氏的宫女不能再拦,一面福身一面在肚子里破口大骂。
范氏的宫女过去,弘晖问是不是范氏有事,那宫女摇头道正要去给格格提膳,瞧见这边大阿哥要出来,所以在回避。
想起范氏肚子里的孩子,弘晖道:“下午我去看她,好好侍候你们格格。”说罢匆匆走了。
院子里的人这才都站直身,杜氏的宫女心中恨得厉害,逼上来问范氏的宫女可还有别的事没,没有就快去给你主子提膳吧。
那宫女见此也不想再生事端,转身就真的去提膳了。
她今天来得实在是早,阿哥所的膳房里还在忙着准备阿哥们的膳,一时没功夫理她,就请她先在一边站站,等做好了腾出火来再叫她。
膳房里人来人往,个个手里都端着提着不是锅就是碗,她也怕碍事,三让两不让的就让到了外头。拐角处那里正好摆着一溜几个旧墩子,她掏出手帕搭在上头,坐下歇歇脚。
不想背后就是柴房,几个大力太监一面砍柴,一面闲扯。膳房的人说不出什么人物来,都是含糊道这个主子难侍候不吃葱蒜,那个主子食量小什么时候膳盒提回来都是只挟两三口,那个主子有汤就不吃,那个主子咸啦淡啦事最多。
宫女听来听去听着热闹,猜都是哪几个主子。
不妨一个声高的突然压低声音说:“最近那位,就那谁,现在的饭菜送过去都是齐整整的少一半,这是哄谁啊,一看就知道是让别人吃了。”
另一个就劝他道:“积点德吧,人家也是没办法。”
前一个就笑道:“这些小孩子玩心眼就是玩不过大的,让个饭菜就到头了,还以为都没人能看出来,连谁有鬼都没认准,到最后只怕又是鸡飞蛋打。”
宫女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自从范格格小产后又怀了现在这个,她们主仆就偷偷换饭菜吃。甚至连屋里的其他宫女都不知道,都是她悄悄的把范格格的饭菜吃了,为防被人看出来都是特意学着格格,她爱吃的她就多挟几筷子,她不爱吃的她就不动。
可能是疑心偏有鬼?她一时也闹不清这两个太监是真说的格格还是说别人。一直到提着膳盒回去都魂不守舍的。
到了用膳的时候,她又是说要陪着格格一道用,看其他人都很自然的出去,她突然想天天都是这样,真的没让人看出来?
只怕是早就看出来了吧?
主仆两人对坐着,她吃格格的鸡鸭,格格吃她的两碗大锅菜。
范氏才要下筷子,宫女一激灵,按住范氏的手把在膳房偷听到的话说了。
宫女越想越觉得她们主仆露出来的马脚多,天天换饭菜,她还每回都吃得小心翼翼,就像那太监说的,道道菜都整齐的少那么多,一看就不是本人吃的。比如人真就喜欢吃排骨,她会次次都只吃三块吗?
范氏一听也明白了,就算那两个太监未必说的是她,这换菜的事也未必就安全无虞。
这下连宫女的饭菜她也不敢吃了。
索性放下筷子让都端下去。宫女把两份饭菜放进提盒里,她肚子里没孩子,倒是不怕让人害了。只不过现在格格不吃,她也不好当着格格的面吃。
饿一顿也不算什么。她道:“格格,要不要给你拿些点心过来?”
范氏现在是什么都不敢碰,连水都不敢喝一口。
她想的是别的。
“你说,他们那句搞鬼的人指的是谁?”她盯着宫女的眼睛问。
“这个……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宫女哪敢说主子们的是非?每回都是格格说的,她才敢点点头或附和两句。
范氏自言自语道:“照他们说的意思,是个我以前没想过的人。”
她在心里想,以前她猜的人有福晋戴佳氏,有住对屋的杜氏,也有永寿宫的贵妃。这些人都可能会不喜欢她肚子里的孩子,想要害了他。
最不可能的人有皇上,万岁是不会把她这个大阿哥小格格的孩子看在眼里的。
大阿哥,她生的就是他的儿子。大福晋那边也不是多有力的妻族,大阿哥当不会害她。
长春宫。跟大阿哥一样,戴佳氏的份量有限,皇后不会为了站在戴佳氏那边而害她的。
她把这三个人在心里转了七八圈,只觉得哪个都不可能。
直到晚上大阿哥来看她,两人一道用膳。大阿哥看她吃得多,就让她少食惜福,问她是不是改了胃口,吃不惯膳房的饭菜了?
范氏一天连口水都没喝,刚才吃的不过只是刚刚垫了底,闻言也只能放下筷子。
“吃得惯,奴婢打小就不挑食。”她道。
弘晖想了下,道:“明个儿我让人从长春宫膳房给你送些吃的来。”
上个孩子无故流产,还是他不在宫里的时候突然没了的。要说他不疑心是不可能的。现在的阿哥所膳房里侍候的人听说是永寿宫出来的,以前侍候过贵妃。范氏心有顾忌是正常的。
就连他也不敢保证永寿宫跟这事没关系。
范氏多少有些心惊,大阿哥可是从来没在她这里表示过对永寿宫的忌惮,一时之间只敢点头答应下来,从此就悄悄吃起了长春宫送来的饭菜。
只是阿哥所那边的饭菜还是照拿,宫女也是心里有数,还是她吃,但吃得没那么刻意了,果然好像再也没人怀疑了。
主仆二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直到过了一阵子,宫女去还膳盒,顺手把膳房的点心拿回来。不过这些点心范氏是一口不碰的,都是她们吃。路上遇到杜格格的宫女也拿点心回去,宫女一眼就看到两个格格的点心不一样。
她这里就是普通的白糖糕,芝麻酥,掬花酥这三种。杜氏那里却是四季糕,糯米红豆糕,芋头酥,奶酥饽饽。
这也太不公平了!
宫女不服,那太监一面嘀咕一面又随手放进去几盘,“折腾什么啊?还不知都进了谁的肚子呢。吃吃吃,早晚吃出毛病来也赖不着我们。”
宫女都呆了,太监把提盒粗鲁的塞回她手里:“拿着吧。”
宫女顾不上跟他计较,提着膳盒赶紧回去了。
☆、第373章 时间都去哪儿了
范氏很快就消瘦下去了,她瘦得让人都心惊,戴佳氏坐卧不安的想,要是这个孩子再出问题,她就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所以她就时常去范氏那里看看,或者把侍候范氏的宫女叫来嘱咐一二,无非是让你们主子放宽心,大阿哥极看重你们这一胎,长春宫也是每日询问的,有这两座大靠山,你们主子还愁什么呢?她再愁下去我就该愁了。
弘晖也听戴佳氏说过一两次,可这种事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一个劲的盯着,无非只能让人多去问问。偶尔过去陪范氏用几顿饭。
不巧在这时,戴佳氏有了。
阿哥所和长春宫都是一片欢欣之声!
范氏却如丧考妣,无人时拉着宫女的手:“……这下,这下我要没命了。”说着她无助的按住自己的肚子。
原本她想着至少这院子里还有大阿哥是向着她的,长春宫也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多重她几分。但那天听了宫女的话,虽然只是太监一句抱怨,可她也拿不准了啊!
万一、万一长春宫想用她肚子里的孩子栽脏呢?
就算是范氏也清楚,长春宫有大阿哥在就倒不了,用她一个小格格的孩子换永寿宫是笔再合算不过的买卖了。
她都能想到,宫女自然也一样。主仆两人惶惶不可终日,互相安慰不会的,长春宫就算真想下手,也要顾忌大阿哥。虎毒尚不食子,第一个孩子无缘无故的没了,这都是第二个了,这个再没了不更坐实了这里头的鬼吗?
到这时范氏才相信她的第一个孩子大概真是福气不够才没的,这第二个怀得更是惊心动魄才这么引人注目。
如果真有人打算用她肚子里这个来设局,正好能把第一个孩子的死因也给归在里头。如此才是事半功倍。
范氏一直以来唯一的倚仗就是这个孩子是大阿哥唯一的孩子。
现在大福晋有喜了,那她的孩子一下子就没用了。长春宫再想下手就再无顾忌了!
正屋里,戴佳氏喜过之后更添忧愁。叫来从三年前就过来教她规矩的嬷嬷,托嬷嬷去看顾范氏的孩子。
戴佳氏操心的事嬷嬷能猜个十成十,只是范氏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可不好说,她又不靠着范氏过日子吃饭,范氏的孩子是死是活,生不生得下来她管不着。
不过她嘴里是这么对戴佳氏说的:“主子不过是担心您现在有了,那范氏的孩子如果出事会赖在您身上。”
戴佳氏叹道:“前后就差几个月,她那边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说得清?”
嬷嬷道:“依我看主子这是想得太多了,也太细了。只一条,就算我过去了也未必就能保得住她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那不更说不清了?倒不如跟现在似的,咱们坦坦荡荡的,什么都不沾,什么都不管,看范氏是个什么造化。横竖清者自清。”
戴佳氏也不好强要嬷嬷过去,见嬷嬷不乐意就罢了。等去了长春宫请安想请皇后赐个嬷嬷去看顾范氏,说的自然是她现在身体重了,难免精力不济看顾不周。
元英对范氏的印象并不好,一个小格格怀了孩子还让弘晖特意求她从长春宫的膳房给她提膳,这也太没规矩了。
……还让她想起了当年的贵妃。
贵妃当初也是天天往膳房要东西,后来诊出喜信更是这也不爱,那也不要,惹得万岁爷一口气给她弄来两个厨子,都是为了她。
她看戴佳氏对范氏也有些忌惮,不打算惯着范氏的毛病,就对戴佳氏说:“你也把她看得太重了。”
有这句话,戴佳氏自然不敢再提。
元英笑道:“如今现成的喜事在你这里,回去让老大写封信给万岁爷送去,让万岁也高兴高兴。”
戴佳氏听到这个不免羞红了脸。进宫以来的不安与忐忑头一次都消失不见了,她终于站稳了吧?
承德避暑山庄里头,李薇拆开送来的匣子,拿四爷放在她这里的小铜钥匙卡哒一声把匣子上的锁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匣子的书信和折子。
四爷在前面忙着,说今天会有信送来,让她先拆,拆完把重要事跟他说一下就行。
她就照他说的挨个拆起来。
太后的自然排在第一位,不过这位额娘跟她儿子的风格完全不同,从头到尾不到两百字。总结下就是东六宫人人都好,她好,太皇太后好,天气好,国泰民安,你那边一定也好吧?
唯一称得上是闲聊的就是提了句四爷临走前送到宁寿宫的一盆姚黄开花了,美得很,她十分喜欢。
自从那次她教四爷送鲜艳漂亮的布料后,他越来越能号准太后的脉了。今年送进宁寿宫的花十之八九全是牡丹。
太后当妃子时不能光明正大的屋里养牡丹,现在可算能痛痛快快的看牡丹花了。
李薇把太后这封信放在一边,四爷回来肯定愿意再看一遍。他会很有成就感的。
第二封是弘晖的,这个她也放到一边了,估计里面有弘晖问四爷的功课。其实弘晖现在的年纪再钻在四书五经里已经不合适了,他早就应该培养下动手能力了。这点上弘昐也一样。不过她从来不敢说这个。
四爷当皇上后就不再是单纯的父亲了,康熙爷和理亲王的例子就在眼前。哪怕四爷打算让弘晖和弘昐在理论学习中打滚一辈子呢,她都不能开口要他给弘昐一个部门玩玩,学学怎么臣子打交道,怎么办差。
第三封是皇后的,这个李薇不想拆但不得不拆。四爷不是很喜欢读皇后的来信,每次读都跟看强迫症看雷文似的,一脸不痛快的表情逼自己读完。
皇后的信跟四爷很有夫妻相,从头到尾写了三张,唯一一件值得她跟四爷提一句的就是大福晋有喜了。
李薇把这封也给放到一遍。四爷的强迫症会要求他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再亲自把皇后的信读一遍,虽然皇后在里面只提了一句‘弘晖之妻戴佳氏五月初五经太医院张献诊出有喜二月有余,特向陛下贺喜’。
剩下的还有留守养心殿的张保写来的信,这个有可能会有密奏,所以她也没拆。
晚上,四爷批完今天的折子,看着他们封箱后送回京再明发各处,今天的工作才算干完了。他抬头一看殿外,见天都黑了还吃了一惊。
“都这么晚了。”他道,本来还想着今天能早点干完,带素素去别处用个膳。
苏培盛听出万岁爷这是有些失望?悄悄上前道:“万岁爷,贵主儿刚才送来话,说她在梨花伴月那里等着您……”主子们的小情趣,不就是一个跑一个追?
前头看着贵妃和万岁就玩这个,虽然他觉得没什么趣儿,但万岁爷喜欢啊。
果然万岁一听就笑了,刚才那副丧眉耷眼的劲也不见了。
“那就瞧瞧去。”万岁这么说着,手往外一指就率先走出去了,苏培盛在后面赶紧叫人去点灯笼什么的,不管是肩舆还是轿倒是早就准备好了,也有马,就是不知万岁今天想使哪个。
外面清风徐徐,月朗星稀。
四爷不想坐轿子,叫人把黑美人牵来,骑上去就往梨花伴月跑过去。把苏培盛等人全都抛在了身后。李薇听到外面的的动静从屋里出来时都看愣了,只见四爷踏月而来,端得是够潇洒。
……也够疯。
果然不管哪个年纪都应该有一颗童心。
跟在他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苏培盛等人终于跟上来时,李薇已经把四爷拉到屋里去了。四爷在屋里喝着清茶看着儿子送来的信,倒是她还记着这群被四爷突如其来的童心给折腾一把的可怜人,让人给他们准备了茶水和歇脚的地方。今晚如果没意外就住在这里了。
反正山庄人少,他们大可一个个院子换着住过来。
不管四爷是不是这么想的,她是这么做的。
当日子太无聊,钱又多得烧不完时,各种消遣看起来就格外劳民伤财了。
四爷看信时她就坐在对面,一分没落的看完了他的整个表情变化。
看弘晖,弘昐,额尔赫,太后,怡亲王等人的信时一直面带微笑,偶尔还呵呵两声,听着挺慎人的。
每看完一封,他都要跟她发散一下。只听他发散的就能知道他看的是谁的信。
太后的:他高兴的说日后可以常常给太后送花,花鸟房的太监侍候的好,要再让在江南那边的官再找一些好牡丹花晋上来。
弘晖的:好,不过月份还小不能惊动,朕这次就不赏东西了。
怡亲王的:唉,委屈十三了,十四这个脾气连朕都拿他没办法。
好看的都看完了,就剩下皇后的了。四爷换了杯茶,在拿起信的时候眉头就不自觉的皱成了川字,看完沉默不语的放下,开始折腾回信。
等所有的信和折子都看完了,也都回完了,四爷看了一眼钟表,吓了一跳:“……都这么晚了?”他感觉还什么都没干啊。
李薇不解的看着他,再看看表,时间很正常。他进来后读了半个时辰的信,又用了一个时辰去回信,现在是十一点。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看他的反应实在很不甘,一脸‘这是一个神秘事件’的不解,她只好安慰他道:“万岁今天忙得厉害,过来的就晚,到这里后也没闲着。”
不过现在确实是什么都没办法干了,只能洗洗涮涮睡觉去了。
四爷在躺下后一直在想,他今天都干了什么?总结下来还是:什么都没干。折子都不是要紧的,大半都是请安折。他本以为半天就能批完的,再见见人,最多下午六点就能办完正事了,正好能跟素素逛逛庄子里的景致,累了就找个地方停下来用晚膳,再聊聊宫里的来信。
结果,时间到底都去哪儿了?
外面准备把万岁爷的回信送回京的信差捧着那个装信的匣子颠了颠,好家伙,比送来的时候重了一半有余啊。
☆、第374章 私心
七月末,在他们离开承德后收到的信里得知弘晖那个格格这一胎又没留住。
四爷得了这个消息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一点都不在意。倒是怡亲王又得了个儿子,理亲王两个,直郡王一子一女,都得了他的赏赐。
没生下来就不算人,就连大福晋肚子里现揣的这个他也没放在心上。
九月中旬,在外巡游大半年的四爷终于回京了。再见到紫禁城的城墙时,李薇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倒是一路跟着的玉烟面露喜色,见她这样还劝她:“主子,过不多久咱们就能去园子里住了。好久没见二阿哥和二公主,您就不想?”
回京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能见着孩子们了。
弘昐是一路迎到京郊的,四爷让他直接到她的车驾前来,呣子二人就这么一路说闲话说到了宫里。听他说这几个月在京里是什么事都没有,他和额尔赫都很好,好得不得了。
好不好的,听他说了不算。
弘昐把她送到月华门外就站住了脚,他现在大了不能进后宫,除非有四爷的旨意或跟着四爷一道进来才行。
李薇也不难为他,道:“给你的东西我都让弘昀收着了,这时怕是已经送回阿哥所了,你赶紧回去看看吧。”她顿了下,“给傅驰他们的也都在里头,我让人贴了签子,到时你给他们吧。”
进宫后这种交际上的事她就不再管了,就是由她准备好的东西,也都让孩子们自己去送。
永寿宫里这大半年是交给额尔赫的,她就等在宫门口,一看到李薇就带着人齐刷刷的迎上来,一群人再齐齐矮半身的拜下去。
李薇一早扶着她了,等其他人拜完了就都让起来,回屋后说大家都辛苦了,明天再找他们说话,然后都让退下了。
“宫里这段日子怎么样?”她问额尔赫道。
她跟长春宫的事是没有瞒着女儿的,她该知道的都知道,就是常青和赵全保这次留下的原因也都告诉她的,让她有什么想法念头都可以跟他们说。
额尔赫显然也是一直在注意着,她道:“八月时那个范氏的孩子又没保住,这次还是不知不觉的。听说她在阿哥所闹得很凶,长春宫都让人去看了。”
范氏所谓闹得凶就是夜里哭得厉害,呜呜咽咽的有些吓人。
她要不哭还好,这一哭更显得这事有问题。听说戴佳氏都有些受影响,长春宫就派了个嬷嬷去教导她,十分严厉。
赵全保道:“凶得很,范氏刚小产还不能下床,那嬷嬷就把侍候范氏的几个宫女全都给罚了,有一个都能打得不能走,险些要送出宫去。”
常青接话:“没送成,听说是要让架出去时,范氏从屋里出来跪着求情了。把那嬷嬷吓得不轻,这才保住这了个宫女。”
哪里是吓得不轻呢?简直快吓死了。
那嬷嬷姓马,方正脸倒八字的眉,看面相有些凶恶。也就是在内务府管着宫女和小妃嫔们规矩的嬷嬷,这么些年来没遇上过什么难题。这次也是她该着了,之前跟长春宫走得近的那个嬷嬷得了时疫出宫后现在还没回来,长春宫来叫她就去了。
一开始以为也不是什么难事。失了孩子的小妃嫔们没几个不闹一闹的,不过见了内务府的人就再也闹不起来了。还敢嘴硬的,在她的窗户根底下打几个宫女太监就能把人给吓住了。
只是没想到这次居然出了岔子。
那宫女三十板子吃下来居然就不能走了,人事不省。马嬷嬷立刻就认为是打板子的太监弄鬼,立刻就让人把他给看住了。宫女跟太监不一样,打坏了要问责任的。
可看那太监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的样子,也不像是心里有鬼的。
马嬷嬷就认为那宫女是假装,就让人拖走给她看伤,也是吓吓她,要是醒着就该跳起来了。谁知这屋里的范格格居然就跑出来了,她在坐小月呢,这一下床就成她的罪过了。
范格格说这宫女是贴身侍候她的,两人感情好,求马嬷嬷超生。
马嬷嬷看她腿脚无力像是要往下跪的样子,唬的还敢说什么啊?这规矩也不用再教了,打坏宫女的罪过就这么赖给她了。可她也不肯吃亏,事先说这架走是要给她看病治伤的,回内务府那边他们能自己请太医院的小太医过来看,在这里您可没法给她看吧?那我们可不管了啊。
范格格连连点头,说绝对不敢再攀扯嬷嬷,还让人拿银子来给她打点。
马嬷嬷自然不要,带着人就回长春宫复命了,见着长春宫的许姑姑和庄嬷嬷,自然不免抱怨两句,说日后这差她可是不敢应了,在宫里教规矩多少年了,先帝宫里的妃嫔都没大阿哥的格格难侍候。大小是个主子,她见了也要磕头请安的,怎么这么不按牌理出牌呢?
“就跟我生是要把那个宫女给治死似的。”马嬷嬷在内务府抱怨道,“你们说说,那可是有名有姓小选进来的,谁知道家里是哪儿的?有什么人物没有?治死她我图什么?”
同是内务府的嬷嬷自然都纷纷劝她算了,到底是大阿哥那边的人,估计心气也让大阿哥给哄高了,有些下不来,见你打她的宫女那不就跟打她差不多吗?
马嬷嬷让这么一劝倒还缓过来了,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结果不出几日,长春宫又把她给叫去问话。
这回,问的就不一样了。
那个宫女死了。
李薇才回宫就撞上这种事,虽说不管是长春宫还是大阿哥处都没她什么事,可她也让人时刻盯着。连四爷回宫后忙着做秋装,装备圣寿,带弘时和弘昤去景山打猎(跟以前一样)庆祝生日都没顾得上管。
应该说这些事都做惯了,她闭着眼睛都知道流程。
所以颁金节时,马嬷嬷被送去慎刑司,她在见人赏东西,特别是见着了直郡王继福晋,跟弘晖福晋戴佳氏是一样年纪的人。
弘时和弘昤去景山打猎,当天去范氏那里打板子的太监全都进了慎刑司。李薇听说马嬷嬷还没放出来,忍不住问四爷:“这事是不是越闹越大了?”
马上就要圣寿了,说白了不过是个小格格的宫女死了,值什么呢?犯得着弄这么大的动静吗?
没想到四爷根本不知道这个事。听她说了以后还挺不解的:“什么事?”
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前因后果一交待,四爷也不躺了,叫来苏培盛就是一顿骂,骂完还要让人拖出去打板子。
“宫里出了这种事!你也不知道来报朕?!”四爷气得怒发冲冠,苏培盛连连磕头,求饶说他也不知道啊。
李薇这回是真惊了:“你也不知道?”不妨直接问出了口。
苏培盛赶紧说真的没人来报他。
赶紧查,原来这事就长春宫和慎刑司,最多再加个打板子的粗使太监。至于内务府虽然管着马嬷嬷,但对她进慎刑司是一问三不知,三问九摇头。
李薇马上就心惊胆战了,那这事岂不是从她这里露出来的?前后一看,是她居心叵测?
四爷顾不上查问,先让人把事按住要紧,然后把内务府总管傅鼐喊来一顿训斥,二半夜的叫人拖出去赏板子,苏培盛也被打了,慎刑司的太监总管也被拖出去打,直接撤职,二把手顶上。
处理完这个已经鸡叫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四爷直接换衣服去前殿,李薇满肚子的忐忑一句半句说不完,只好先送他走,然后自己个回了永寿宫,叫来常青、赵全保、柳嬷嬷商量。
她只觉得有一样无论如何说不通:
“长春宫不可能不知道这样查过分了,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宫里要天下太平,不能让天下人嚼皇上的舌头根,所以别说是流个孩子死个宫女,就算死了皇上,那也必须是正常死亡,不能是叫人害死的或病死的。就像顺治帝,不管野史上怎么说,宫里的口径一向是:天不假年,天妒英才,寿数如此。
顺治爷的死因就像红头机密文件,李薇到现在听说的也都是野史,宫里根本没人提起。
可见这种事一惯的处理策略了。
所以不管是范氏二次流产,还是那个宫女被板责而死,都不值得长春宫冒着颁金节、圣寿、新年三重喜事的险去触这个霉头。
唯一的理由就他们意不在此。
他们就是想让人来开这个口,可能最好的人选就是李薇。
或许他们认为永寿宫会不遗余力的找长春宫的麻烦,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薇本意虽然不是这样,但她的作法却是正中对方下怀。
从她发现连四爷身边的苏培盛都被瞒着后(不论真假),她就后悔说破这个了。
她踩中了陷阱。
常青道:“奴才倒觉得主子此时说破正好,真要装着不知道,等长春宫把戏唱足了,到最后还是要揭盅的,那时咱们反倒说不清为什么没提前跟万岁言语一声了。”
李薇这才觉得安慰了点,是啊,她在四爷面前一惯是有话直说的,以前也没少管长春宫的事,真对这个视而不见就一点都不像她了。
四爷说不定反而会起疑心。
赵全保安慰道:“主子莫急,咱们大概能猜出来长春宫设的是这什么局了。”
到现在还看不清就奇怪了。
不就是想把范氏那两个孩子都赖在她身上吗?
另一件叫李薇想不透的就是这个了。
皇后真有这么狠心?用范氏的两个孩子来做这个局害她?就为了坑她?
或许用两个没落地的孩子坑她和身后的四个孩子是值得的,但她要是真的能做出来,李薇真觉得她这么些年都没认识皇后了。
同样让她不安的还有四爷。
李薇不由得看向养心殿的方向,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四爷还会不会相信她?
养心殿里静得很,前后左右都没站人,苏公公昨晚上让打得不轻,今天根本就没来,余下的小太监们哪个嫌命长?连句话都不敢说。
如今这殿外领着差事的是张起麟,殿内是王朝卿和王以诚两兄弟侍候,现在就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守在殿外的两道门处。
殿里张保静静的站在四爷的一侧,低声把前前后后都给说了一遍。
“八百两银子一个碗。”四爷轻轻点头,“朕倒没想到一个碗都能这么值钱了。”
张保的头都快垂到胸口了,小声说:“曹得意还想求人买个三寸高的白瓷瓶子,只是那个当时烧得少,外面也没多少人买这个,就没有多的。”
“也是,碗值什么用呢?有瓶子才对。”四爷笑了。
“窑工都看起来了?”他起身理理袖子,张保赶紧跟上侍候。
“奴才亲眼瞧着一个个都给绑了,窑主有四个,跑了一个已经让抓回来了。”他侍候着四爷换了衣服鞋,回到后头东五间,见桌上摆着一个折子。
四爷拿起来看,对张保道:“长春宫的。”
张保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折子,没吭声,万岁这可不是想让他接话。
四爷自言自语道:“那朕就去长春宫瞧瞧,看看是什么事吧。”
永寿宫里听到了万岁起驾的声音,宫道从来少有行人,太监宫女走过都是两两结伴,从不会有这么大动静。
李薇都能听到一大群人走过永寿宫,仿佛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外面进来个小太监对常青耳语一番,他转头道:“是万岁往长春宫去了。”
永寿宫里霎时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他们都在看李薇。
她却在看宫道的方向,想着四爷是因为什么去长春宫呢?
长春宫里,四爷落座后对底下的皇后说:“起吧。”然后就把一直拿在手里的折子放在桌上,“朕没看,想听你亲口说。”
元英没想到四爷竟然没看折子,她就是没办法当着他的面说才写成折子的。在折子里,她能有理有据,可当着他的面却不知怎么就会心虚。
她迟疑的起身,坐在四爷下首,看着那折子嗫嚅道:“……前些日子,弘晖那里的格格范氏落胎,因夜里啼哭,我就让人去教导她。”
四爷嗯了声,端起身边的茶来喝。
他不再盯着她看,元英反倒能说得顺畅点了:“……不想那嬷嬷下手太重,竟把那宫女给打死了。”
四爷Сhā口:“不是只打了三十板?朕打人八十板子也没打死呢。”
元英被他这一打岔有些接不上,想了下才道:“……所以我就疑心那打板子的嬷嬷是故意的,叫她来问,她却只是喊冤。”
“所以你就把人送慎刑司去了?”四爷含笑轻声道,“眼见就是朕的圣寿,这样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了?”
他的声音越轻,元英越觉得不安,她总觉得万岁已经认定这都是她搞得鬼,这全是她的错,他根本就不信她的话!
她加快速度说:“这事是我想得不周,本以为她进去了很快就能说清楚……”
“说清什么?”四爷放下茶碗,看着她:“说清是贵妃主使的,打死那个宫女是为了灭口?”“万岁!”元英不甘的喊道,恭敬起身跪下:“我知道在万岁的眼里,贵妃好得什么错都不会犯……”
“你错了,朕从来不会觉得一个人什么错都不会犯。”四爷打断她的话,“你以为朕是昏君?被贵妃迷得她说什么朕都信?”
“贵妃也会犯错,朕信她是因为她在朕跟前什么都不瞒着。哪怕有一点小心思,她都不忌讳让朕知道。”他对她说,“乌拉那拉氏,你可敢跟朕说,你这样处心积虑的污陷贵妃是为什么?”
元英抖着嘴唇,拼命找到自己的声音:“万岁以为我是因为嫉妒李氏吗?”
结果四爷居然笑了!
元英跪在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四爷摇头:“你要真是因为嫉妒,朕一点都不会介意的。”他的眼神让她发寒,“女子天性就好嫉妒,这是人之常情。朕从来没想让你们都当圣人,都不嫉妒。”
他轻声说:“朕容不下的不是你的嫉妒,而是你要用贵妃去害朕的儿子。”
元英脱口而出:“我没有害人!!”
四爷被她到现在还理直气壮的话激得站起来:“那个宫女不是人?范氏的那两个孩子难道不是弘晖的子孙?”
元英简直不能相信!!她真觉得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了,连刚才满满的堵在胸口的气,想要把一切真相都告诉皇上的勇气全都消失了。
她突然觉得什么都不用说了。
她平静的说:“……万岁以为都是我做的?”她说着都觉得可笑至极,“我害死范氏的两个孩子,就是为了陷害李氏?”
元英盯着皇上,头一次觉得她跟他这几十年夫妻做下来,竟然连彼此了解都做不到。他们竟然比两个陌生人都不如。
“……万岁竟然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她轻轻的问他。
四爷没有回答。如果是以前,他不会相信,他会认为皇后做不到这么没人性的事。
可是有蒋陈锡这样的臣子在前,他对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和认识。人性本善。可当皇位摆在眼前,能一口气把弘昐、弘昀、弘时和弘昤都能打下去,让他们背负着亲额娘狠毒的罪孽,永远与继续皇位无缘。
这样的诱惑,皇后抵挡得了吗?
她做不到。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直言,她对素素早就不是嫉妒了。
他容得下女子之间的嫉妒,但容不下后宫中人对皇位国祚的野心。
元英不想再说了,万岁啊万岁,你自认圣明,不是昏君。却因为李氏就能把她当成一个可以毒杀自己孙儿的人。虎毒尚不食子,她竟然比老虎还要狠毒吗?
他是宁愿这事是她做的,也不愿意相信是李氏干的。
四爷道:“你好自为之。”
然后他就越过还跪在那里的她离开了。她跪在那里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感到在她心口的什么东西永远的死了。
这样她反倒可以轻松一点了。
等到听说曹得意和许姑姑都被带走了,她也只是对庄嬷嬷和匆匆前来的弘晖说:“没事,万岁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
庄嬷嬷不敢再问,在宫里有时就要当聋子,瞎子,哑巴。就比如曹得意和许姑姑之间暗地里的同盟,贵妃刚离宫阿哥所就状况频频,曹得意底下的小动作,等等。她是看到了,或者察觉了,可那又怎么样?
她谁都不会说的。
弘晖却没那么好打发,他在长春宫问不出个所以然,就回去问范氏,问她那个宫女平时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范氏自那个宫女死后好像反倒好一点了,饭吃得也多了,精神也好了。她小月子没做好,受了惊吓,所以此时还不能侍候他,不过已经能下床了。
见弘晖来也赶紧整治席面侍候他。
他让其他人都下去,她就听他的都叫退下,亲自执壶倒酒。
听他问那个宫女,范氏眼一眨,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坐在灯下偏身垂首,哽咽道:“遇仙平时跟我最好,侍候我的时候是最用心的,我刚落胎那会儿,夜夜都是她守在我的屋里,比我瘦得还厉害。”
弘晖听得越加沉吟,握着范氏的手道:“……你也不必太伤心了,那个宫女是什么来历还未可知。保不齐就是包藏祸心的,那你这泪可白流了。”说着替范氏拭了泪。
范氏不明白她那宫女都死了,怎么又成包藏祸心了?
“我不懂……爷这意思是?”她顺势靠到弘晖怀里,仰着脸望他。
弘晖叹气道:“总之,日后你多当心。大福晋那里也要嘱咐她两句才行。现在这宫里不太平。”
不太平……
当然不太平。
她死了两个孩子,一个贴身宫女,这难道还能叫太平?
范氏倚在弘晖怀里,整个人都忍不住瑟瑟发抖。那个宫女死后,她才第一次感觉到其实她差一点也没命了。
死两个孩子算什么?要是能一尸两命不是更有用?
或许人家是想杀她的,不过是没顾得上。或许是她命大。或许,是遇仙替她填了这条命。
范氏张着眼,无声落泪,听到头顶上大阿哥开口才匆匆抹去,抬头说:“爷说什么?我刚才没听着。”
弘晖怜惜她,道:“我说,你那宫女平时有没有跟永寿宫的人说过话?或者你听过她有没有认过什么干亲?”
“……永寿宫?”范氏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冷。
弘晖想想还是提醒她:“这次的事,让永寿宫给洗干净了,难保他们下次不再用别的手段,我不能常来看你,你自己要多当心些。”
范氏摇摇头,堵在心口的话可她说不出来。
她想说她的宫女从来没去过永寿宫,也没有认过干亲。
她想说她在孩子流了前一直都是吃长春宫送来的饭菜点心。
她想说……
弘晖看范氏似哭似笑的咧开嘴,连连点头,眼泪滚珠船落下来,人却像打抖似的手不停的颤:“我听爷的。”她笑着说,“我都听爷的,我小心,我一定小心。”
“看你,不必吓成这样。”他把她搂到怀里。
范氏再也撑不住了,埋首在他的怀里,抱住自己想止住寒战。可就算被大阿哥抱住,她也一点都暖和不起来。
养心殿里,四爷看着从曹得意的屋里搜出来的白瓷碗,“摔了吧。”
张保就在四爷面前,在东五间里把这碗摔了个粉碎。
四爷像是跑了一天一夜的马一样累,他下意识道:“把贵妃接过来。”
张保正要应,他又改了口,起身道:“算了,朕去瞧瞧贵妃。”他迈过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
张保恭敬的目送万岁离开,看看这屋里其他的杯子茶碗小碟子,寻来一摞往地上一砸,哗啦啦一阵剧响,让守在外面的小太监都忍不住探头,一见这地上跟下雪似的碎了一地,扑通一声就吓跪下了。
“张哥哥,这,这……”小太监的眼泪都下来了,别说打破一件都要吃板子了,这一口气打了至少有七、八件,屁|股都要被打烂了吧?
可是没想到张哥哥这么牛,一点没当回事的让人拿扫帚来,亲自撮走带出去扔了。
小太监佩服的嘴都要合不上了,这才是御前贴身大太监吧?他们一件都打不起,大太监打个七、八件跟没这回事似的。
那要这么说,昨天苏爷爷挨板子,那该是犯了多大的错啊?
想到这里,小太监不羡慕了。他还宁愿就因为打个茶碗挨打,好歹事小啊。
在永寿宫里,常青和赵全保守在屋外头,玉烟悄悄的外面进来,闪身进了茶房,她在里面缓了会儿,就见赵全保进来喝茶了。
她给他倒了一杯,悄悄说:“两个都让带走了。”
赵全保点点头,喝过茶出去换常青进来喝。
玉烟在茶房停了会儿就到外屋去瞧瞧,见里间的门关着,只能依稀听到万岁正在跟主子说话。
“什么事都没有。”万岁轻轻笑着说,“这是又醋了?听说朕去长春宫就坐不住的想问?”
李薇自然不是因为这个,她总觉得这事最后要了解在她身上,没道理四爷去一趟长春宫,再来找她跟没事人一样。
难不成皇后没说?这个局现在还不到揭盅的时候?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想从四爷这里打听,他却顾左右而言他。
“我真的没有醋。”她自认表情已经很认真,很严肃了,怎么四爷还是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呢?“我就想知道,长春宫一个劲的查这宫女的事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你说是什么缘故?”四爷一脸闲着没事逗孩子的样子,一面还有心拿摆在一旁的糯米糕你一口我一口的喂着玩。
——说皇后要害她会不会显得太被害妄想?
李薇还是从‘长春宫所做所为不合理’这个角度来解释:“我想着总不会是因为这一件小事,毕竟马上就是您的圣寿了。”
四爷叹了口气,道:“朕登基后这还是头一次宫里死人呢,还是让一件小事被打板子给打死的。皇后是担心物议,一时紧张了些。”
“……真的?”李薇不太相信,可四爷也没必要骗她。
——不会真是这么蠢的理由吧?
虽然蠢,但她顿时觉得心里一轻。
总比天天担心有人要害自己的好吧?就算真是敌人,是个笨蛋还是个阴谋专家,这种压力是完全不同的。
看着素素几乎是马上相信了这个理由,四爷都要笑了,又拿起一旁的萨其玛喂她。
不怪他喜欢素素,哪怕她知道长春宫对她不怀好意,可是只要是他说的,她都相信。还不是作戏,她是真的打心底里信他。
而只要她信他,就会替他找理由,仿佛他说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不用怀疑的。
他忍不住把她搂到怀里。
——朕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个相信自己的人?
个个都说贵妃不好。可是你们谁又能跟贵妃比?能有贵妃待朕之心的三成?
贵妃信朕,朕以同样的心回报贵妃,这有何不可?
李薇只觉得被他越抱越紧,这么窝着真不好受。但心里很甜,好像被他当做大抱枕搂住一样。
他在她的嘴角贴了贴:“朕的素素是最好的。”
不待她也甜回去,他舔舔嘴角:“甜的。”
她忙摸嘴角两边,果然都是点心渣。
内务府,慎刑司。
曹得意捱过一遍刑,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的十个手指都被Сhā进了竹签子,可拿下他嘴里的塞子,他还是那句话:
“是贵妃做的,奴才发现永寿宫心怀不轨。”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奴才不敢欺君!求万岁明鉴!!!”
☆、第375章 不同的新年
“我这顿板子挨的冤……”苏培盛双眼含泪,拉着特地带着炖肘子来看他的刘宝泉的手哭诉着。
且不管这红糖炖肘子是给刚生了娃娃的产妇吃的还是给刚挨过板子ρi股开花的他吃的,就算吃哪儿补哪儿,那也不该是炖肘子啊?
他拉着刘宝泉的手抱怨实属无奈,在这紫禁城里跟他有交情,处在同样的地位,还嘴紧又没利益关系的人太少了。数起来还就一个刘宝泉了。
“你说说,我跟着万岁爷出京六个月才回来,一回来就是颁金节、圣寿和冬至加过年,你说我哪儿还有功夫再抽出空来去管阿哥所一个小格格身边的宫女挨打的事呢?这也轮不着我操心啊?”
苏培盛生平只盯着一个人,那就是万岁。因为万岁常去永寿宫,所以他也分出一只眼来盯贵妃。再往下数确实是阿哥所的众位阿哥了,可阿哥的格格,乃至格格身边的宫女就真的太渺小了啊。
哪怕是戴佳氏身边的宫女也说得过去啊。
刘宝泉瞧他这可怜样儿舍不得走,坐在床沿拿厚厚的熊掌般的大手拍拍苏培盛的后背,拍得他在床上想躲都躲不开。
“你个落井下石的……”苏公公眼圈都红了。
刘宝泉凭着良心安慰了他一句:“这万岁也是信重你,离不开你,所以才什么事都先找你啊,他怎么不问别人啊?不就是因为你苏公公是万岁最得用的嘛。”
这话说得好。
苏培盛得意的嘴角都往上翘。是以他挨了这顿打,头一个记恨的就是阿哥所总管!那就是个傻子!死个宫女不必说,内务府的嬷嬷都被送进慎刑司了,你还不知道来跟我说一声?
等爷爷出去绝饶不了你!
剩下的只有长春宫排第二,慎刑司是内务府的他够不着,算了。长春宫曹得意,等他能走了,第二个就找你算账!
刘宝泉见苏培盛打起精神来了就告辞了。等他回了御膳房,徒弟小路子颠颠的围着他转,又是倒茶又是捏肩,实在憋不住悄悄问:“师傅,您跟苏公公说了没?”
刘宝泉捧着茶碗,半晌摇头:“……没说。”
小路子啊了声,忙问:“您怎么没说啊?”他顿了下,“您都让我跟永寿宫说了。”
“那不一样。”刘宝泉放下茶碗,“这么说吧。咱们给永寿宫送信,永寿宫记咱们的好。给苏培盛说了吧……”刘宝泉想想,摇头:“他不识数啊。”他去这趟前原本是想说的,可到那里看到苏培盛的脸吧,他就又不想说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那干嘛要多这句嘴呢?再说以苏培盛的性子,说不定还要倒打一耙。
苏培盛这里正由小太监侍候着喝稀粥。他ρi股都快让打成烂豆腐了,这些天别说吃饭,连粥都是一天一碗,清得能照人影。
跟着清汤寡水的稀粥比,刘宝泉留下的那一瓮红糖肘子越发是香得人流口水啊。
苏培盛喝完粥嘴里淡出个鸟儿来了,没好气的指着那紫红色的瓮道:“拿走!赏你了!”
小太监乐得一蹦三尺高,欢欢喜喜的捧着那瓮走了。
留下苏培盛趴在床上想刘宝泉那厮绝对没安好心!他送这肘子压根就没想让他吃!
苏大公公在床上趴了五六天,一能下地就一瘸一拐的回去找四爷谢恩了。
四爷早忘了把他打了一顿,见他这可怜模样也有些后悔(打太重了),不免温言几句:“怎么不多歇歇?你这里先让你徒弟顶着也行啊。”
一边殷切的把苏培盛扶进来的张德胜的一双眼睛刷的就亮了!!
苏培盛立马就急了,不等这孙子跳出来表忠心,马上拍着胸脯说万岁您放心!奴才全好了!奴才现在一口气跑八十里都不带歇气的!奴才趴在床上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回来侍候您老啊,您老就发发慈悲让奴才再回来侍候您吧!
一面说一悄悄瞪张德胜,让这小子歇了那份心吧!
张德胜缩了,四爷爽了,点头说:“既然这样,那你就赶紧去把这几天拉下的都给理理。”完了顿一下,沉下脸道:“再有这样的事,朕可不会像这次这么宽纵你了。”
刚要起来的苏培盛扑通一声又跪下,拿脑袋砸地板说:“再有下回,万岁爷您就把奴才脖子上这脑袋给摘了!”
等苏公公一瘸一拐让人扶着架出养心殿,头一关就杀到阿哥所。
不过阿哥所里的管事大太监已经让换了,现在上台的是二把手,一见苏培盛驾到就爷爷、苏爷爷的迎上来,特别热情又得意的把一把手现在倒夜香刷马桶站门楼扫大街的悲惨故事跟苏公公分享了。
苏培盛见那前一把手在前二把手的关怀下估计是没好日子过了,多少放心了些,不过还是亲自去看了一眼,让人好好教导前一把手的规矩,嘱咐又嘱咐,确定这前一把手日后只会更惨,不会再翻身才痛快离开。
第二站就是去长春宫磕头,想着见着曹得意呵呵呵呵……爷爷现在治不了你,但爷爷要告诉你爷爷日后不会放过你!
结果曹得意也不见了,长春宫大总管的头衔现在挂在一个唇红齿白不足二十的年轻后生身上,看他那样估计以前连个库房都没管过,这就一步登天当大总管了?
苏培盛不免有些鸡肚。不过想想就这小鸡子的样,在西六宫别说能他比,永寿宫的太监站出来都能把他比到茄子地里。
曹得意去哪儿没人知道,自然也没人会多事去打听。他的小徒弟倒是还留在长春宫,不过没了以前的灵透,畏畏缩缩跟人说话连头都不敢抬。
宫里就像是从来没有过曹得意这个人了。
天渐渐转凉了,树上的叶子还没掉光就下起了雪,一夜之间京城就变成了白色。
八爷府。
何焯裹着厚厚的棉袄和毛皮坎肩进来,整个人都迟钝了不少。进屋见着八爷盘腿坐在炕上也是穿着貂皮坎肩,不由笑道:“爷如今也怕冷了?”
八爷这些年显得没了多少精神,天冷日寒时常常小病一场。
此时他说话前先清了清喉咙,听着就像是身上不好。
何焯担心的说:“爷这是又着凉了?”
八爷让他坐,道:“没事,前日夜里变天,被子盖薄了冻着了,现在好得差不多了。”说着拉拉身上的坎肩笑道,“你嫂子早上起来非让我裹上,这屋里烧着炕还要点火盆,她也不怕把我热出个好歹来。”
何焯跟着笑了两声,道:“福晋也是操心您的身体。”
八爷身上没差事,每年的禄米也就那样。皇上不会让兄弟饿死,但花大银子供着他日日山珍海味是不可能了。不过幸而八爷早年结下不少善缘,贤名在外,自然还有人想着八爷,每年三年两寿都有进项,府里这才不至于揭不开祸。
何焯深得八爷的信赖,在外头不少人都肯给他两分面子。在八爷不便出门的时候,何焯就常常替八爷在外走动,不至让各府人情就这么冷淡了。
今天他来就是有事要跟八爷说的。
“你道内务府刑堂里关了人?”八爷管过内务府近十年,对这里头的事不说门清,但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这都将要过年了,皇上要办人也不会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怕不是皇上的意思。”八爷来了兴致,捧着茶靠在枕上说:“等等看,现在内务府是老十三把着,那是水泼不进的铁桶,咱们的人早就被撵出来了。”
何焯也是在内务府那里打听不出来才过来寻八爷拿主意的。说是他们靠这个发财也差不多,蒋家那事虽然没成,不过蒋家也记着八爷一份人情。
还有曹家,安郡王府等。
求着八爷府的人越多,不管八爷能管得了几成,总之伸伸手就是人情。何乐不为呢?
再有安郡王府的事还没了结,八爷总说等等看,好在安郡王府除了八爷这边也没别的人可求,这才能拖下来。
要说体察圣心,八爷的本事是他拍马也追不上的。前头的先帝,当今的万岁,八爷好像总能号着上头人的脉。
八爷轻轻磨搓着烫热的茶碗,一面把心里想的慢慢说出来:“这事眼下还看不出是谁做的局,但皇上肯定不是个能忍得住气的人,最晚新年时肯定能看出来。”
何焯道:“当今可是个眼里不揉砂子的,御极四载,朝野内外哪还有敢跟皇上挺腰子对着干的?”谁也没长个铁脖子啊。
八爷呵呵笑起来,摇头道:“皇上的脾气在这里搁着,他是既要人听话,又好个名声。虽说但凡是上头的就没有不好名的,他偏偏是个最好名的。上回砍蒋陈锡那事让他吃了苦头,你可看后面那曹家和安郡王不就得了济了?”
对比这三家,貌似确实是在曹家和安郡王府的事上,皇上的手段更圆融了。
何焯若有所思。
八爷接着道:“可见,皇上也不是一味强横的。他前头做得过了,如今就要往后找补。你信不信,现在就算是我当着他的面骂他,他不说冲着我笑,但也绝不会跟上次似的直接让人拖我出去打板子了。”
他还有心笑,何焯却要苦笑:“但被皇上记着了,那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八爷一笑就咳嗽,何焯赶紧给他重新换了盏热茶,把这盏温的放到一边。
八爷摆摆手,让他坐着不用忙,缓缓气接着说:“这事瞧出来的不止我一个,何况他那宫里不能动的何止一两个?东六宫说白了都是先帝妃嫔,要不是太后在那里压着,这群太妃就能给他找一车的麻烦。他把太妃留在宫里当饵,诱着兄弟们替他办差。你说,这还不够招人恨?”
八爷欣慰的笑起来:“……不止我一个呢,我只管等着机会就行。”
何焯见八爷成竹在胸,就没再废话。他要告辞,八爷让他随便把年礼带回去。
“都是今年庄子上送的鸡鸭,带回去也算过个肥年了。”八爷笑道。
何焯谢过,自有八爷府的下人在外套车,帮他把鸡鸭牛羊,米面菜蔬等送到何家。
何焯离走前,八爷想起件事,让他有空去安郡王府走一趟。
“爷是有消息了?”何焯站住脚道。
八爷摇摇头:“我猜的。你跟安郡王府说,今年过年别再瞎走动,也别提爵位的事。要是能到御前磕头,只说些吉祥话就罢了。头可以多磕几个,不管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何焯听这话音不大对,悄悄问:“爷这意思,安郡王府的爵位是没着落了?”
八爷慢悠悠道:“有着落,只怕是着落不到他们府里了。”
何焯不解,回府后把安郡王府剩下的几支都给过了一遍。要说老安郡王生的孩子可真不少,娶了三个福晋,府里女儿都排了二十多个,可见人口有多少。这样一府的人也就指着那个爵位过日子呢。
不落到安郡王府里,这是什么意思?
转眼就到新年那天。外面滴水成冰,迎着黑洞洞的天,九爷骑着马一从府里出来就冻得直打寒战,暗骂:“爷的脸都快被冻硬了!”
说来毕竟不是亲爹在了,这群龙子凤孙们一下子都殷勤了不少。不像往年宫门开了才一个个来了,如今这宫门还没开呢,都在宫门口等着了。
宫门口排着一条车马长龙,九爷到的已经有些晚了,见宫门口你打拱我作揖的早就认上亲了。他一面暗自不屑,一面赶紧下马,让人把自家车马赶到那边去,他振作一下也往兄弟堆里挤过去。
走近了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
轮排行,直郡王今年又没来,理亲王还在郑家庄呢,于是诚郡王居长,应该站首位。
不过这个好三哥早爱拍马屁,他正拉着老十三的袖子非让他站前头。
十三站哪儿他都是皇上的心腹好弟弟,何必承三爷这份情呢?二人就在为这个推让起来。
余下他家五哥是两边和稀泥,一会儿说三哥你别难为十三,一会说十三你就听三哥的吧。听得九爷直发笑,他家五哥可算是长进了啊,瞧这边鼓敲的谁都不得罪。
七哥倒是踏踏实实的站在十三这边的,他跟三哥是一般无二的郡王,不过自认是弟弟,又缩惯了所以没有强出头,但话里话外都是三哥快站好吧,咱们排好队一会儿宫门一开就该进去了。
十四贝子站在一边抱臂冷笑,余下的如老十,十二都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九爷一想啊,也筒起手看起了热闹。
他一个小贝子值什么呢?让这群亲王郡王折腾去吧。
于是旁边四人一边看热闹,一边闲聊。九爷最有谈兴,就听他在那里跟这个打招呼‘十四,好啊?’,跟那个说话‘十二,哥哥送的那盆花喜欢吗?’。
十四翻了个白眼:“九哥,不是我说你。过年送礼,你说你送我花干什么?害得弟弟还要赶紧给这花弄个暖房养着,还要四处去寻会养的花匠。”
九爷也漂漂亮亮的翻回去:“你懂什么啊?实话告诉你,九哥送你的这几盆牡丹你好好养着,等个半年就能给你赚套小院子,你信不信?”
十四不信:“哄孩子呢吧?花是好花,可你要说几盆花换个京里的小院子,那就是做白日梦了。它就是金子做的也换不来啊。”
九爷自得意:“等着吧,啊,哥不骗你。”
宫门吱哑一声,一面十个大力太监推着横杆,一步步的把这巨大的宫门慢慢推开。
宫门前众人尽皆退避,望着里面长长的宫道和似近似远的太和殿,刚才还吵吵嚷嚷斗嘴斗得正欢乐的兄弟们都一齐噤了声。
九爷望着太和殿,突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感受。
他或许从来没想过自己有继位的可能。但他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感觉到,这个地方离他有多么的遥远。
他已经永远是这座皇城的客人了。
永寿宫里乱糟糟的,李薇刚把四爷送走,殿中的人正在收拾皇上用过的物什,各种金碗金桶金勺子都要撤走。
她用的是贵妃的。
一大早从洗漱带穿衣等整套都要各用各的,他的东西还都特别大件。
等他走了只是收拾都要收拾个大半天。
李薇都被逼得只能在西配殿穿衣洗漱了,不然两人的东西都摆出来,加上各种侍候的人,那正殿那里根本站不开了。
她站在那里任玉瓶带着人给她装扮,刚才连看到四爷走都不能去送:根本动不了。
四爷还让苏培盛过来送话说让她慢一点,不用着急,他先走了。
李薇想说她一点都不着急。
她就后悔,昨晚上不该带着四爷回永寿宫休息,这样一大早的他在养心殿,她在永寿宫,肯定就没这么麻烦了。
她穿戴好了匆匆咽下几块萨其玛,几个糯米糕就要上肩舆去宁寿宫,四爷又使人来说弘昤今天也跟他一起,他让人把他给接到前头去了,让她别担心。
这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明白四爷这是想显摆皇室子孙繁茂,儿子多,可弘昤还小呢,今年才五岁啊。
到前头见人叩头行礼一整套,多辛苦啊。
玉烟想劝她,就说:“主子别担心,万岁爷也是怕您担心才不告诉您的。”
他不是怕她担心,他是知道她肯定不愿意。不想被她缠才这么先斩后奏的。
想透这个,李薇不知道是该高兴她对四爷的影响力够大,还是该生气他玩这一手。
日后他要常常这样她可怎么办啊?
☆、第376章 信赖与依赖
宁寿宫里热闹得很。
李薇到的时候以为人人都该到了,至少皇后应该已经来了。可是在宁寿宫门口并没看到皇后的暖轿。
有资格在宁寿宫门口停轿子的就三个人,四爷,皇后,她。
所以在老地方没看到皇后的暖轿(好大一个),感觉就像少了点什么。所以下轿时她悄悄跟赵全保说,让他去打听下皇后是让什么事绊住了?
待她进了宁寿宫,应酬人都忙不过来了,一时倒把皇后给忘了。
不过皇后的座儿还是摆在离太后最近的地方的。
李薇算是媳妇辈的,坐得算是离太后有些远。特别是这种时候,紧挨着太后的是太妃们。往年只有成太妃一个,现在又多了个密太妃。然后是众位养女公主,特别是今年就要出嫁的端仪和端静。
太后座前才多大的地方?连亲生的公主额尔赫她们都坐得远了。
李薇团团拜见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人,再由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人来拜见她,折腾完这一场才能安生坐下喝杯茶。
基本上这次座次,人的活跃程度更像是晴雨表,能显示出哪家出头了,哪家又寥落了。
比如完颜氏就比往年要活泼点,坐在她旁边的兆佳氏就还是老样子,但透着那么一股稳如泰山的劲。所以十四爷是新贵,十三爷就是雍正朝的老臣了。
照这么说,密太妃突然跟成太妃一般待遇,说明她那两个儿子里也有要被四爷重用的了。
李薇心里记上这笔,等回去就提醒弘昐一下。现在十五和十六两个小皇叔都还在宫里住着呢,弘昐跟他们打交道的机会比较多,提醒他了好叫他心里有数。
说起来也不知道四爷什么时候把这两个弟弟送出去。她猜的是十五和十六能出去了,弘晰说不定就能被指婚了。先叔叔后侄子,应该是这个顺序。
问题是皇后一直没出现,不管西六宫实际情形如何,当着这一堆来给四爷拜年的亲戚妯娌的面,四爷的后宫必须是一片谐和。
为了塑造这个谐和的场景,她和皇后就不能制造出王不见王的丑闻来。
她就这么在宁寿宫一面凑趣说笑,一面焦急的等着皇后快点来。
幸好所有人都假装皇后没来是十分正常的事,没有一个人傻了瓜叽的开口问‘皇后哪儿去了?’
她刚这么想,太后像是才发现皇后不在似的,问李薇:“皇后呢?”
李薇不知道但也要立刻起身答话,结果太后根本不需要她回答就叫人:“快去长春宫问问,这孩子怎么今天这么晚?”
去的人恰好就跟来送信的苏培盛撞个正着。
苏培盛道:皇后病了,起不来了。
苏培盛道:万岁甚为忧心,皇后却道新年祭祀要紧,请贵妃代行大礼。
苏培盛道:万岁准了。
李薇:……
太后忙问苏培盛皇后病得如何?重不重啊?啊呀我好想去看看她,只是现在走不开,这可怎么办?
太后急得都要掉泪了,周围一圈人拼命劝:您千万别着急,皇后洪福齐天,咱们这不就是要去求长生天保佑呢吗?这一求一拜的,皇后一准能好!
苏培盛道皇后病得不重,就是这些日子皇上不在宫里,累着了,太医说皇后歇几天就好了,就是大年下各种礼节甚多,皇后怕是撑不住,为了保重凤体,这些日子都不能叫她出来忙了。
太后就拉着李薇的手说:“好孩子,皇后现在不成了,就全靠你了。”
李薇(三魂七魄已出窍):“……儿臣遵命。”
太后道这就行了,我可算是能放心了。你回去给皇后说,让她好好养着,回头我让人去瞧她。
苏培盛道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回去复命,奴才告退。
太后道那现在咱们该去坤宁宫了,出发吧。不能误了吉时。
呼啦啦一大群人就往外走了。
外面的天还是黑得呢。李薇魂不守舍的让人扶出去,上了肩舆摇摇晃晃一路到了坤宁宫,进去站好位置,跪,叩,起。
不等外面天亮她就想明白了。
四爷这是又先斩后奏了!!
长春宫那事才不是他说的什么狗p的打杀了个小宫女呢,肯定里面还有事!不过他没跟她说。然后因为这个皇后今年就不让出来了。
他知道要是事先跟她说,让她来替皇后磕这个头,行这个礼,她是肯定不会答应的。哪怕是让戴佳氏或宜尔哈代行,她都不会出这个头。
他这么临时来一出,就省了跟她费口舌的功夫了。
她发现四爷了又一个毛病。
他有时候跟臣子们打交道时不怕麻烦,打破砂锅纹到底是必须的。他最喜欢跟臣子把事情掰扯的清楚明白了。
但换到自家人身上,比如太后,比如十四,再比如这回,这时他就怕麻烦了。恨不能所有的事都用心电感应来解决。
幸好她爱他,不跟他计较。
不然换成太后他也来个先斩后奏,太后非要再跟他别扭一回不可。到时宫里两个大别扭那就热闹了。
坤宁宫折腾完了,回到永寿宫就看到堵着门的一大堆人。
她早就想到了,皇后重病,她那边的客人可不就要全都到她这边来了吗?
一眼望去人可真不少啊,两代承恩公府的人都到了。佟国维福晋觉罗氏,佟国纲儿子鄂伦岱福晋,还有乌拉那拉家的人,再有其他如太后娘家乌雅氏的人。
这些现在全都要由她来接待。就是不知道四爷打算让皇后病几天?要是只病一天那明天起就轻松了。
这些来访的客人虽然都很有眼色,没一个提起皇后病得不合时宜,但那四处乱飞的眼神还是让人不快的。
终于熬到外面放烟花了,客人们也都送走了。四爷让人来把她接去养心殿了。
他一见她就笑,伸手过来拉她,止不住得意的跟她显摆:“你是没见弘昤多勇敢,站在那里一点都不怯,朕当年头回跟着先帝去太和殿,见着底下那么多人时还走神了呢。”那时半天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幸好该说的话事先都背下来了,当时他想着有先帝在他身后,所以他什么都不怕。
所以今天他带着弘昤上去时也跟他说:阿玛在你后头呢,什么都不用怕。
李薇看他高兴成这样,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应该是没回来就让人去接她,跟她也就是个前后脚。
她拖着他进里屋换衣服,见他的衣服袖口、前襟上都有酒渍和油渍,还有墨渍,可能在太和殿即兴挥毫泼墨了。所以过年时他要准备上十几二十套的礼服真不是奢侈。这衣服脏了肯定要洗,现在这个时代的洗衣方式十分费功夫,天冷下雪也根本不能洗,都要攒着到春暖花开时再一起洗。
所以他就只能一天换一身特别隆重的,几件不太隆重的。
其实电视剧里常常有私藏龙袍要杀头砍头的罪行,搞得一开始李薇还觉得龙袍这东西就跟圣斗士的圣衣一样,属于只有一件的珍贵之物。
但其实四爷登基后做的龙袍是轮箱算的。就跟男式正装西服可能只有纯黑一件最精典的颜色,但肯定不会衣柜里所有的黑西装都是一个样式的。所以四爷的龙袍也是件件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全都是堆满了金线绣的龙和宝珠等物。
换句话说,全部金光闪闪。
太和殿的宴会已经算是比较放松的场合了,但四爷身上的龙袍虽然看着是比他早上出门那件简朴了点,但也是龙袍。就像三件式西装和黑西装白衬衣,都是西装,装备上和适应的场合上有一点小小的差距。
四爷现在穿的就相当于黑西装白衬衣打领带,三件式是早上的穿戴。
她帮他脱下这一身,四爷当时就轻松的呼了口气,就跟领带打了一天勒脖子一样,顿时就放松的倚在榻上了。
这身西装当然也不能随便团团放在一旁,而是交给太监们拿竹杆架着挂起来。
她到了这里后才知道原来古代人也不是全把衣服往衣箱子里一放就行,像龙袍这种的礼服就是挂着的。
四爷就这么倚在榻上完成了洗漱,可见今天真的是累挂了。等吃过两碗粥暖暖肚子,他打着哈欠说:“今天早点歇了吧。”
看他不看书,不写字,也不批折子了,那肯定真的是很累了。
李薇心疼得厉害就赶紧让人铺床,等两人躺下来灯都吹了以后,她想起要问皇后的事,可看他闭上眼睛几乎是马上就睡着了,她又不想为这个再把他叫起来,扰了他的觉,只好把话都给咽下去。
如此这般,一直到了十五。
她就这么看着他。
四爷刚开始一直回避她的目光,此时放下书看了眼钟表,惊讶道:“都这么晚了?”对她,“咱们歇了吧,过年这段日子你也累坏了。”
别逗。您连着十几天都累得早睡,真以为她没看出来?
李薇把他的书拿过来,从榻的这边膝行到他那边,逼近他。
四爷笑着扶住她的腰,就是一言不发。看来他是笃定她拿他没办法。
他就是耍赖,她能怎么办?
李薇几近全身无力的扯着他的袖子,要他给个解释。
“胤禛,新年的事我听你的,现在年过完了,都十五了,你就告诉我吧。”她就想知道他打算让皇后病到什么时候。
四爷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笑得让人心都发软,不管他说什么都答应。
李薇不自觉的态度已经越来越软和了,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先蚕礼的时候,皇后能好了吧?”
要是先蚕礼也打算让她做,那她也要去病一病了。
有时她觉得这情势太热时就想让它冷一冷,过热了她会有种要爆炸的恐惧感。
四爷从她身后把书拿过来,翻到刚才那页接着看,微微点头道:“到那时皇后也应该好了。”
李薇松了口气。
可等他的亲耕礼过后,轮到先蚕礼了,他突然又说皇后之前过年生病都是累的,所以今年的先蚕礼不办了。
李薇当时在永寿宫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怔住了。
这巴掌太狠了。几乎就是明摆着说皇后不得圣心了,皇上这是安心要扇她。
可要说四爷的中二还没过,他又给这件事盖上了一层轻如透纱的遮羞布。他说是皇后过年生病了——这个大家都知道,所以他心疼皇后太辛苦才不让办先蚕礼的。
所以大家就算都在心里猜,皇上是不是真的跟皇后闹掰了?也有人猜皇后可能是真的生病了,所以皇上才这么心疼皇后。
而皇后到底如何,那是就连李薇也不知道的事。
她没有去长春宫请安的习惯,这么长时间跟皇后都是神交而已。细论起来上次两人见面还是去年避暑回来到在宁寿宫碰上的。
不过那时皇后还没病。
至于长春宫也确实常常有太医出入,皇后的脉案是打听不出来的。但玉烟的干弟弟送来消息说长春宫没有熬过药,因为他们没有清理过药渣。连院子里也没有闻到过中药味儿。
熬过中药的人都知道,那东西苦味能飘一层楼,在现在这种建筑样式的院子里熬,哪怕是在屋里关门关窗,风一刮苦药味还是会透出来的。
何况皇后要是真病了,也犯不着瞒着人。
所以她还是倾向于皇后没病。
因为皇后‘重病’,所以很多善体上意的人递牌子就不往长春宫递了,免得惊扰了皇后养病。永寿宫的牌子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李薇就变成了不是在养心殿跟四爷逗闷子,就是在永寿宫见人。
四爷还打趣她,说她比他还忙了。
她道:“那可不一样。您见着一个人能让人先把自己个的履历背一遍,我见人总不能让人坐下后先把她姓甚名谁,祖宗里得过什么爵位,亲戚里有什么有名的人物,儿孙里有没有数得着的都说一遍吧?”这些都是她要在见人前就了解的,是她要做功课,不能到时张冠李戴。
把他逗得大笑。
看他那天心情好,两人说话的气氛也好,她实在是想知道皇后到底犯了什么事,才要提起个话头,他突然想起来般:“对了,朕都忘了,今年就不去承德了,咱们去园子里住,你让人收拾东西吧。四月份就搬进去。”
一下子就让她把皇后的事给忘个干净。
直到换了春装,接到了安郡王府的请见牌子,李薇拿着这牌子还愣着,问常青:“安郡王不是已经没了吗?这是哪儿来的又一个安郡王?”
常青道:“前些日子万岁把十六爷出继给安郡王了。这是十六福晋递进来的。”
李薇:“……我怎么不记得?”这应该是件大事吧?她为什么没一点印象?
常青悄悄解释给她听。出继兄弟这事吧,说起来毕竟不太好听,有不容幼弟的嫌疑。所以宫里根本不叫提也不叫说,都知道,但都装不知道。
不过对密太妃和十六爷来说却绝对是件好事,按说安郡王这一支传到现在该降爵了,可四爷把亲弟弟出继过去,就仍原爵继承。还是安郡王。但密太妃不能光明正大的高兴,在外头最好是面无表情。高兴不对,不高兴当然更不对——难不成你对皇上的旨意有什么不满吗?
所以密太妃在过年时出来了一阵,后来就一直闭门不出了。
说起来宫里现在的消息要比外头慢上那么半拍了,所以现在宫里还真没多少人知道。
晚上,四爷也给她解释:“等十六家的进来了,你多赏些东西。密太妃在宫里朕会好好照顾的。”
李薇先是点头,听到后面不解了:“十六爷不是成郡王了吗?”
四爷叹道:“出继过去怎么还能奉养太妃?也是朕当时没考虑清楚。”他当时还真没想到密太妃的问题,只是十五和十六都小,要想用他们要等上几年。四爷是个急性子,十五和十六都是好孩子,他巴不得赶紧把他们提上来好帮他的忙。
不然等他们一步步熬上来,熬够资历,能出去唬人了,那黄花菜都凉了。
他想得挺好的,十五比十六懂事,两兄弟感情还好。所以他把爵位给十六,让他给十五撑腰,就能把差事交给十五了。两兄弟这么实实虚虚,一搭一唱才好。
但他样样都想周到了,唯独忘了密太妃。
不过这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密太妃留在宫里奉养也很好。正好等成太妃被老七接出去后,宫里还能有个人陪太后。
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密太妃的,比如这次去园子里避暑,他就定了太后那边加上密太妃。
李薇只好照他说的见了原十六福晋郭络罗氏,现在的安郡王福晋。
十六福晋是跟弘晖一年成亲,现在刚刚有好消息就遇上十六升官,虽说从此跟先帝一脉就远了,但都是姓爱新觉罗的,远也远不到哪里去。何况现成的好处摆着,十六爷心里还是高兴的。不然真让他慢慢熬,那前头排的兄弟多了,再等十年都未必能当个郡王。
总的来说,四爷还是个急性子,但他现在会拐弯了。
李薇没敢直说密太妃不给你们养了,就说密太妃挺好的,太后十分照顾她,今年四月皇上奉太后去畅春园避暑,密太妃同去。
十六福晋让贵妃拿各种好话一砸,回去才发现正事一件没问,见着十六险些哭出来。
倒是十六比她灵醒,听她学完就心里一沉。
其实早在年前,皇上找他们兄弟过去说了出继的事后,十五就跟他说他出继后虽然是郡王,但皇上大概不会让他奉养密太妃了。把十六原本激动得快要沸腾的脑袋给降了温,跟着他也转过这个弯来了。
是啊,出继后他就是岳乐这一支的子孙了,奉养额娘自然是不可能了。
十五劝他说这个郡王本来就是白得的,万岁这是想用他们兄弟才绞尽脑汁给了他们这个爵位,不然凭他们再过十年也没可能。
十五说你是郡王了,就能照顾额娘照顾他,谁也不会真以为你当了郡王就真跟额娘和他没关系了。
十五说等他日后挣个郡王,就能把额娘接出来了。
十六在这之前还是抱了一点奢望,想着万一十五哥说错了,皇上肯让他接密太妃出宫呢?不过今天福晋回来后,他才清醒过来。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十五哥也不必说等他日后也挣个郡王。
皇上既然封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让十五哥也成郡王了。不然他们这一对同母兄弟都是郡王,皇上该坐不安稳了。
养心殿里,四爷正在跟十三说闲话。现在朝政一日日上了正轨,军机处建立后,朝中大事也都尽归其手,他终于能喘口气了。
也能跟自己的十三爷交流下感情,不然兄弟两个一见面就是折子政事,不是这里遭灾就是那里出事,太不浪漫了。
——这是李薇在东五间听说四爷跟十三爷谈得起兴后的感想。
她在后面都能听到四爷在前头的大笑声呢。想想看都传到后面来了,那该是多高兴啊。
苏培盛到后面来说万岁爷说让贵妃等一会儿。
李薇明白这是他跟十三爷正聊到兴头上,一时过不来,她也不想打扰他们兄弟,就道:“请公公转告万岁爷,我在这里挺自在的,让他不必在意我这边。”
苏培盛应下转头回去传话,没过一会儿又来说:“万岁说想留怡亲王用些点心,让您看着安排。”
李薇就问他们上一次用膳是什么时候?都用了什么?听说就是午膳,用的是春饼。她就想着那这会儿是不是该渴了?吃点汤汤水水的,大概四爷没打算留十三爷连晚膳都用了,所以才说是点心。
于是送上去的就是米酒汤团,米酒荷包蛋,配肉松面包卷,夹馅面包。
点心这东西嘛,还是吃个新鲜。等新鲜的吃腻了再把以前喜欢的翻出来吃。
四爷现在就对面包片夹火腿生菜很感兴趣,不过这个吃着到底是不够雅观,一不小心菜就从下面漏出来了,再滴点酱什么的沾到袖子上、衣襟上。
刘太监就适时推出了夹馅式的,一个大面包像烧饼那样劈开,下面留下底,做成个袋子样,再把生菜、卤肉片等放进去就行了。
不过四爷吃这还吃出个大道理来,他有天很认真的对她说,吃面包片夹菜就像在教导人什么东西都不能握太紧,握太紧的话下面就该漏了。
李薇当时正用两只手捧着个三明治,听得一愣一愣的。
心道这就是她跟他的差距。幸好他是四爷,要换成大家都是普通人,她男友要这么跟她说话,她肯定让他洗洗睡吧。
养心殿前头,所谓的点心一从提盒里拿出来,十三爷就看怔了,跟着就笑道:“万岁这里的点心,臣弟真是前所未见。”
四爷看他不敢下手的样子,就亲自拿了一个递给他,笑道:“让人切成小块拿银签子叉着吃也行,只是不如这个爽快。”
十三不但不敢拿,也不敢在御前失仪,捧着这个张开大嘴啃。
四爷就笑,做出傍样来吃给十三看。
吃完这一个十三爷寿都短了一年,洗过后手连声说够了,捧着米酒汤团吃起来,要说还是这个顺口些。
用过点心,十三爷提起还关在内务府刑堂里的曹得意。到底是皇后身边的太监总管,又指认永寿宫贵妃心怀不轨,从年前到现在天天上刑,还是死咬不放。
说实话,十三爷已经有些不太确定了。
他今天来就是想看万岁是不是改主意了?毕竟,这人到现在还咬着不撒口,说不定贵妃真的有鬼呢?
说皇后害贵妃确实有理由,那贵妃就没理由害皇后了?
她有宠,身后还有四个儿子,真的没一点野心?
十三不信。
他遮遮掩掩的话,四爷一下子就听出来了,笑道:“十三,朕若连枕边人是忠是奸都辩不出来,还怎么坐得稳这江山?”
十三一听就要起身请罪,四爷摆摆手让他坐着,道:“那曹得意不过是嘴硬罢了,也不必再问了。他想等着人救他,想再翻起浪来?朕偏不由他!”
十三没想到万岁真就这么信贵妃。
“砍了吧。连他收的那个养子,都砍了,免得隔个几年又掀起来。再来惹人心烦。”四爷皱眉淡淡道。
十三按下心中翻腾的思绪和惊异,恭敬道:“臣弟遵命。”
长春宫里,庄嬷嬷坐到宋氏的屋里,对她道:“娘娘平日在宫里也无聊,何不请人来说说话呢?”
宋氏不解,庄嬷嬷点了一句:“咸福宫住的那些庶妃们平日里也算乖觉,正合跟娘娘做伴。”
宋氏这才明白皇后让她去结交庶妃。
庄嬷嬷就等在这里,她稍加思量就点了点头:“臣妾知道了。”
☆、第377章 教子如苗
咸福宫,同道堂。
年氏的宫女挑香扳着手指在那里数:“前个儿是东边屋里那三个,今天是西边屋里的。”一面说一面小心的看年氏,问她:“姑娘,你说恪嫔娘娘几时才能请咱们去呢?”
因为年氏对她一直不亲近,挑香在年氏面前也从来不敢放肆,都一年多了连说话都要字斟句酌。
年氏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读着手里的书。挑香也不敢再开口,低头坐在门槛上绣手帕。
要是主仆两个感情好了,还能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像她们这样的,她都不敢往年氏身边凑,可也不敢躲出去不侍候主子,只好就这么随便找点什么事做着,留在主子能看到的地方。
这日子过得是真没劲啊。
挑香心里憋屈的想,一没留神手下就错针了,跟着年氏那边就扫过来一眼,让挑香一时间脸都臊红了。
年姑娘人小小的,主子的派头可真足。她是一点步子都不敢错的,好像她什么都知道。
此时西边屋里那几个穿戴一新,面带喜色的结伴出去了。
年氏和挑香都能看到。挑香是羡慕,年氏却是在心里想着谁知道她们这一去是好是坏呢?顾氏不就是跟着汪贵人出去一次,现在生死不知。
恪嫔那边自从她们进来什么动静都没有,突然皇后病了,她就隔三岔五的叫咸福宫的人过去陪她。是看皇后这样,恪嫔心里活动了?还是皇后借着恪嫔的手呢?
年氏乱七八糟想了一脑袋,天天在屋里坐着,连出去走走都不容易。她不想,还能干嘛呢?
……贵妃这会儿已经去圆明园伴驾了吧?
进宫前贵妃就是个站在云端的人物,年氏只听过她的故事,没想过会离她这么近。
等进了宫以后再想起贵妃,年氏心里的滋味就复杂起来。
几分羡,几分慕,更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厌恶与嫉妒。
既盼着自己能有她的运气,又觉得她能霸着万岁这多年,必定是个心底奸恶,城府极深的人。
三月初,宫里就说万岁要带着贵妃去圆明园。她们底下的人还议论,说不定就是皇后病重,万岁心疼皇后要带她去园子里住呢。结果等这消息落了地,她们才知道东西六宫里数得着的主子去了一大半,唯独没有皇后。
早就听说万岁一步也离不得贵妃,去哪儿都带着。去避暑山庄带着,去园子里也带着。
皇后好的时候不带她也不奇怪,那是皇后识大体,万岁也只有把宫里交给皇后才能放心。可等到皇后病了,万岁还是不带她,说要去园子里住就去了,一点也不顾忌。这时再说万岁看重皇后哪里还有人信呢?
年氏想起在家时嬷嬷提起贵妃,那也是止不住的艳羡,常说女人做到贵妃这样真是该知足了。但也说贵妃再好,人人都说她像孝献皇后,但还是差董鄂氏一筹的。毕竟当今可比顺治爷把得住。
没吵吵着要废了皇后立贵妃啊。
可让年氏来说,她倒不羡慕孝献皇后,若是她有贵妃的造化,那就只安安分分做个贵妃。皇后要祭天告地,她自认没这份福气。
贵妃,贵妃……
这宫里见过贵妃的人不多,没听过她的却一个都没有。就算她不在这里,人们嘴里也都是她的事。年氏有时都觉得这样念久了,贵妃说不定都能听到她们背地里说的话了。
就连她也免不了日日把贵妃挂在心上。
贵妃都成了这宫里人的心魔了。
圆明园里春光正好。
四时花开,各有盛景。但春景是一年之始,不管何时都被赋于了不同的意义。
四爷就认为春天很重要,所以他又带着宫里的阿哥们种地了。
宫里开出来田亩可真不少,皇上到哪里就把田开到哪里。先帝有丰泽园,四爷有织耕园、菜圃园。等他现在当了皇帝,更是把这些园子的田地扩大了数倍有余。
只是苦了被他拉过来的阿哥们。
宫里的阿哥现在是越来越多了,不是四爷生多了,四爷出孝后还一个好消息没有呢。而是先帝给他留下的兄弟们多,兄弟们生的他看着顺眼的都给拉到宫里来了。男的女的都要。女的封公主,男的他先养着,这也是施恩嘛。
只是他的兄弟们心里会不会骂他就不知道了。
宫里的孩子都早熟,这话放在哪里都是对的。李薇就从来没见过进宫的这些皇侄儿们闹出什么事,个个都规矩得不得了。好像从生下来就是懂事的好孩子,没一个有熊孩子阶段。
反倒显得四爷亲生的这群里,除了大的几个懂事外,弘时和弘昤都有过熊孩子时期。她以前还以为弘昀有弘时磨着性子,也把小时候的调皮给丢了呢,不过现在她发现了,弘昀照样调皮,不过是学会扮好孩子了而已。
其实老师眼里的好学生都没那么乖。李薇上学时期间,小学时班里学习最好的班长打架是一把好手,初中时学习最好的班长天天书包里放个游戏机,所有的游戏打遍全校无敌人,高中时同样学习最好的学习委员谈恋爱,女朋友同年纪的三个,高年级的一个,低年级的一个,高年级的那个还打到他们班里来找小三,有幸围观的李薇囧囧有神的想其实你也是小三,班长最早谈的那个是本班的,那才是大老婆(节操)。
怎么说呢?反正李薇对这事的接受度挺高的,她觉得吧孩子怎么发展都行,能混得开,过得好,怎么着都行。人生的色彩是多种多样的嘛。
之前她以为弘昀被弘时欺负太可怜,平时都会多偏着他一点,弘昀偶尔来求个事,她都是大开绿灯的。搞得弘时都说额娘更疼三哥呢。
直到这次两波孩子斗心眼,弘昀才显出他的本事来。李薇才从此放心了:这孩子日后吃不了亏了。
事情是这样的,四爷这人比较爱发散,抒发感情的时候有时点会特别不一样。
像这次大家到圆明园来,园子里的太监大概也是为了巴结,就说他们把田地照顾得很好啊,先帝都夸过的花生啊红薯啊玉米啊都收成相当不错,还送进宫了呢,万岁吃着了吗?他们今年还打算种康熙御麦呢,都准备好了,万岁来了正好他们准备播种。
李薇就是在此时想起曾在某个农业节目里看过,先把苗催出来后再播种能增加成活率,增加多少忘了,但比率好像也不低?
四爷对一切新鲜事物的接受性都是很高的。
——但也不排斥只是想陪她玩。
反正他给了她一袋康熙御麦麦种,让她催。
李薇就说用不着这么多,她在现代种花时也催过苗,都是拿浅盘子装水泡种子,等苗发出来再移到土里种。她又不是专业的,就是试试。于是先拿了两把,一把用水泡,一把放到土里,上面浅浅的盖一层土,全都放到暗处等着看效果。
四爷每天回来都问,不知他是真的在意呢,还是在陪她玩。反正隔不几日,苗从种子里露了头,两人都挺激动的。
他拿筷子轻轻挟着冒出个小白芽的麦种看,李薇在一边没好意思说她一开始看到冒白头还以为是种子发霉了。天这么暖和再加上泡水,万一发霉也是可能的。
幸好这白白的一小点慢慢长出来,终于能看出来是芽了。
与此同时洒在土里的也有冒芽的,但冒出来的还真没在水里冒的整齐,冒得多。
四爷嘴里不说什么,但看她的眼睛里都是笑,笑得让她也心里暖洋洋的,跟中考考了个大状元,觉得能让父母欣慰高兴一样。
虽然这个心情有些不大对头,但她确实对能帮上一点点忙而满足了。
想想她穿过来后苏出来的东西也不少了,好像没什么特别有用的?传播最广的就是千里路的鞋底和牛羊油熬出来的速食咖喱块。
但这跟国计民生的关系都不大。
不是她人心不足,非要苏个大的。就是难得穿越一回,不说把蒸汽机发明带动产业革命出来,好歹做些与民有益的事。
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她不能白从现代社会穿过来一回,至少做些能做的,这样她的心里也能好受些。
有她提供的这个思路,剩下的更科学系统的验证都由四爷找人去做了,蒲松龄都能写农业书了,这个时代还是有不少农业人才的。
然后四爷就给来种地的阿哥们布置功课了,要他们种地,顺便试探下催苗法的适用范围。然后发给了他们一大堆的种子,谷种菜种花种应有尽有,新开出来的田也任他们去造,谁能催出来的多,万岁爷重重有赏。
阿哥们就热火朝天的去干了。
做为站在封建社会金字塔顶端的第三代,弘字头的阿哥们都是见多识广,也勇于创新的。他们立刻结成了几个小组,然后每个小组确定了一个研究方向。而且为了团结,所有的小组里都是什么人都有。
就是四爷的阿哥和被拉进宫的皇侄们,再加上先帝留下的皇叔们的组合战队。
弘昀那队就有诚郡王,五爷,淳郡王的堂兄各一个,还有个二十二皇叔允祜。静太妃生的先帝遗腹子二十三皇叔允祁在弘时的队伍里。
大家基本上都是团结在四爷儿子的周围的。
弘昀鬼一点,大家的研究方向都差不多。就有人提出普通的水跟加了肥水的水有没有什么不同呢?
会不会加了肥水的会更能催呢?等等。
这个研究方向经过大家的一致同意后就每个小组都要试验了。
弘昀勇敢的表示他不怕苗催不出来当垫底的,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小组中的其他人了,他带着人用土种就好。
他开口太早,姿态又太好,同组的其他人只好羡慕嫉妒恨。
李薇知道后,弘昀是这么跟她说的。
弘昀有些沮丧的说:“儿子太心急了,应该再缓着点来,肯定有人想出头的。儿子这一急就落了下乘了。”
李薇想了想,还是肯定了他的努力方向,不过警告他千万别让四爷知道。
其实四爷早就知道了,他特意把弘昀叫来问他是一天肥水不碰好,还是碰一天好,还是碰十天半个月好?
弘昀明白了,他不应该一天不碰,他要是先碰上几天,等别人想抢功劳时再让出去,就能名利双得了(?)。
四爷微笑点头:孺子可教也。
☆、第378章 儿子是债
孩子们都搓到了圆明园,李薇跟长大的儿子们的接触陡然多了起来。做为一个自认为还青春年少的妈,她看到青年状态的儿子时一点都没觉得被他们衬老了。
我儿子真帅!
帅暴了!
比他阿玛帅!
她甚至感到了久违的热情,开始理解为什么说母亲恋子。那是因为爱儿子从一开始就是热恋,根本不用经过前面种种复杂试探,而且这份爱绝对是毫无保留而且不求回报的。
看到儿子们一排大帅哥站她跟前,她都有:这全都是姐的后宫哈哈哈哈!
……这样丧失的感受。
等四爷回来了她就盯着他使劲看洗眼睛,果然见着四爷就会重回人间了。
四爷夸她来着,说感觉素素年轻了(姐一直很年轻!)。‘真像回到了从前啊,那时你比弘昐还小呢。’他搂着她感叹道。
见儿子多了,自然跟儿子们的话就多了。以前常在电视剧上看到老母亲对着年轻的孩子们唠叨,她觉得她现在就有这个潜质了。
对着弘昐:儿子啊,你一个人住在园子里会不会不习惯啊?把你的小格格带过来吧?
弘昐在弟弟们饱含深意的‘哦~~~’声中非常难得的脸红了,红得特别可爱!
李薇当时笑着严肃道:“不许笑话你们哥哥。弘昀别笑,今年就轮到你了。”
弘时、弘昤:“哦~~~~”看弘昀。
弘昀一脸的纯洁憨厚,低头不说话。让她都不忍心嘲笑了。
不过事后想起弘昀其实也是个机灵鬼……
她弘昐这事跟四爷说,说的时候笑个不停。四爷却很认真,放下筷子(弘昐其事用来佐餐)就让人把弘昐喊来,父子两人特别认真的恳谈了一番。
他们两个当时是在隔壁屋说话的,李薇避开了。想的还是父子两个说点男人的话,她避开点儿好。等这两个出来,四爷在后面拍着弘昐的背,弘昐的脸红得厉害,一看到她更害羞,飞快的告退了。
本来想再跟儿子亲近亲近的她只好问四爷,都跟儿子说了啥?
四爷很有慈父范儿的说他跟弘昐说,男人年轻时精血旺足,春天又是这么个季节,所以如果他想要这个那个,他这个当阿玛的是绝对能理解的。你额娘也说了,回宫去把你的格格接来。要是不想费这个事,阿玛在园子里给你找两个?
李薇:……
她有种三观又裂了的感觉。
四爷却认为他这个阿玛真是十分称职,特别自豪。虽然最后弘昐斩钉截铁的跟他说:阿玛,我不需要……
四爷最后还启发他:想要呢不好意思跟阿玛说,就跟你额娘说,不能自己私底下找人,也不能让你的太监帮你找人。园子里的宫女都是有数的,闹出来不好看。
李薇翻译下:园子里侍候的宫女名义上是你阿玛的。你阿玛不赐给你,你自己找是丑闻。
弘昐几乎要发誓了。
四爷道:跟阿玛不用客气。有什么事都可以跟阿玛说。
李薇猜弘昐还是无意间说了金句:我(有需要)一定跟阿玛说。
有这句话才被四爷放走了。
出来后四爷还夸她,说她想的周到。“弘昐还是面嫩,要不你先给他安排几个。”
李薇用绝佳的政治敏感性推拒了这一任务,因为跟弘昐同来的还有弘晖,弘晰等那一堆人呢。她都一人给几个宫女?!
这显然不是她的活计嘛。
她的理由太充分,四爷理解后也觉得只给弘昐一个人解决这个问题不合适,可要是他把自己的儿子和侄子们都拉来圆明园,种地不说再一人发两个宫女?
画风节奏都不对。
于是四爷跟她商量了一晚上后,决定告诉弘昐:儿啊,你就也忍忍吧。
然后四爷怕弘昐明天一早起来再改主意,特意让苏培盛又跑了一趟,专为告诉弘昐:宫女之事作废。
结果弘昐羞得两天没到她这里来。
弘昀过来时一边吃荔枝杏子李子无花果,一面把他哥给卖了。
“二哥求我来呢,许了把他才得的那套《康熙字典》给我。”
李薇见他吃得下巴上都是李子汁,就拿手帕给他,奇怪道:“你不是也有一套吗?”
《康熙字典》就是在康熙爷身体不太好,没精力南巡北巡,闲在京里没事做时下令让人做出来的。这位老爷子也真是闲不住,随手一做就是个大功德。四十九年开始制,今年才堪堪成书。
一印出来四爷就高兴的四处给人赏赐,跟康熙御麦一样,这书一出就定为《康熙字典》。
现在提起先帝爷,四爷的孺慕之情能满得溢出来。先帝好,先帝英明神武,先帝够他学一辈子的。
弘昐和弘昀他们自然是头一批得到这书的人,不但要看(字典),还要有读后感,见着四爷了还要抒发下,抒发得不好了四爷还要给他们上课——倒是不会不满意。
李薇总觉得这算补课了,上完每天八小时的课后,双休日还要继续由四爷补课。
弘昀道:“我跟他要他那里皇阿玛赏的一盒笔,他不肯就把这书输给我了。”
李薇还是没听懂,不过后来从赵全保那里听来的是,弘昐送给弘昀的书根本不是《康熙字典》,而是《j□j》。
听到这个后她有半晌都没回过神来,这个……算儿子们看小黄书吗?
她挥退赵全保,不管他是从哪里挖出这个消息来的,算他忠心可嘉。自从弘晖家格格出事后,李薇就不再放心把儿子们就这么放在阿哥所了。想起四爷提过他去阿哥所时,貌似太后当年也找人照顾过他,是谁就不知道了,四爷没提。
十四爷进阿哥所时,从太监总管到膳房总管都换成了永和宫的人。
可见宫妃伸手进阿哥所护儿子是传统。李薇就跟先贤们学习了。不过现在阿哥所归四爷了,以前他可能管得不深,现在管得就比较深刻了。
李薇想着太监总管这种职务就不跟四爷的人争了,她就让赵全保送了几个不起眼的人进阿哥所,做些平常贴身侍候的事。
不图万无一失,就是前有荷包案,后有弘晖格格的事,两件事偏偏都是:我知道是谁干的,但我没法把人抓起来。
那就只能专注事前预防了。
等四爷来了,她把儿子们看小黄书的事跟他报备了下。万一他对这个持反对态度,她也能先劝劝。要是他开明的觉得这是很正常的过程,那这就是父母聊聊儿子的小事了。
依她对四爷的了解,他是不会生气的。以前她就在他的书房里翻到过很多的闲书,都不算是正当读物。那时的四爷也就跟现在的弘昐和弘昀差不多大。
果然他一点都不生气,还笑呢,说起从前他也是跟兄弟们偷偷换书看,也是被先帝发现了。换书皮这事古来有之,李薇初中时就给言情小说包书皮带到学校看,四爷他们是把别的书的书皮取下来贴到这些书上,伪装后再光明正大的跟兄弟们换着看。
先帝一人赏了十板子,不许伴读替打,把一堆小阿哥剥了裤子按在殿中的长凳上啪啪啪打屁|股。
不过此时四爷回忆起来是这么说的:“当时皇阿玛一齐打我们,那是为了让我们兄弟感情都好。”所以全都打了。
“皇阿玛怕我们晒着,就让在殿里打。”
确定不是先帝爷也怕丢脸吗?
“皇阿玛打我们是因为我们不爱惜书。”这个倒是有佐证的,因为打完一堆坐也敢坐的阿哥们被先帝爷领到书屋里,一人发了一摞小黄书。
李薇:==
先帝爷鄙视的说:这有什么不敢看的?还要偷偷的看,没出息。
不但给书,上面大点的阿哥还能顺便给了通人事的宫女,欢迎他们勇于实践。
四爷说其实是件好事,当时他们都认为皇阿玛肯定会生气,肯定不会让他们接触这种书。结果康熙爷如此坦然开明后,他们反倒对这些书没兴趣了。
就连有了宫女侍候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四爷道:“当时朕还嫌那些宫女麻烦。”
“怎么会麻烦呢?”李薇不明白了。
四爷叹气:“当时总管太监每隔十日就让宫女来侍候朕,每到那天都必须提前沐浴,不能读书,也不能写字,所以朕觉得十分费事。”
李薇:==
不是说年轻男孩都是精虫上脑吗,天天想这个的?是四爷太奇葩还是传言有误?
不过她多少也能理解一点点。对像四爷这样的人说,能带给他满足感的事太多了,很多很多都比抱女人往床上躺重要。所以这种欲|望也被一再的削弱了。
当然不是他完全不想,而是他从来不缺,所以就没有很迫切。
回忆完毕后的四爷给弘昀发了一摞小黄书。
李薇已经完全习惯了,呵呵,这就是四爷的教育方式嘛。
然后弘昀也不肯来了(……),他把弘时给推过来了。李薇庆幸自己儿子多,一个不理她了还有下一个。
弘时比起两个哥哥来好像一直是小孩子,然后突然从小孩子跳到了成年人。他来找她时挑的话题也特别正式。
可能小孩子都会想当大人,而真正长大的孩子反而会在父母面前做小孩。
弘时说的是尚书房和阿哥所目前的情势。
李薇听得认真,不时的还帮他分析一下。弘时也是怕她担心,他虽然人小,但看得多想得也多,更想对她这个额娘证明下,他已经长大了,所以额娘就可以放心了(能放心才怪)。
——听说以前宫里的尚书房有派别?
弘时笑道以前有没有不知道,现在肯定没有了。
以前有那是宫里派别太复杂。直郡王派,理亲王一派,混吃等死当壁花一派,哪边强就往哪边靠一派,其他。粗粗算来就有五六派了,总共才几个阿哥在宫里读书呢?两三个人就能当一帮了。
可现在宫里的情势虽然也复杂,但实在也是复杂不起来。
理亲王家的弘晰和弘晋,加上直郡王府的弘昱,这三人属于‘请当我不存在’一派。到点来上课,下课就回去。除了皇阿玛叫其他谁叫都不去,也从来不跟别人交际。
弘晖自然还是跟以前同在宫里读书的人好,可这个好也不是特别的明显。
毕竟弘昐、弘昀、弘时,还有马上就要搬到阿哥所的弘昤,全都是永寿宫所出。这四兄弟站出去在人数上已经很有压迫感了。
弘时在那边扳着手指数,像诚郡王府的弘晟,阿玛是抱四爷的大腿,弘晟就是铁杆的弘晖那派的,但是他也绝对不可能对弘昐几个横眉冷对。那是属于‘虽然我跟你大哥最好,但我对你们也很好’。
弘晟基本是谁都不得罪。五爷现在还是个贝勒,其中不乏四爷觉得他太不积极的关系,所以五爷的儿子弘升也跟他爹一样,谁叫都去,但谁的人都不是。
七爷家的弘曙,虽然他的额娘纳喇氏跟李薇很好,但他本人也有纳喇氏的死心眼,弘晖死忠。死忠到在尚书房跟弘昐他们都不搭话。
但他这样其实弘晖还比较发愁,就是拿他没办法。
往下的八爷和九爷,十爷家的阿哥都是四爷登基后才进宫的,大概在家里被交待过了,对尚书房的事基本就是不掺和。
李薇听弘时这么一算,合着弘晖那里加两个死忠才三个人,而她儿子这边不用找人就有四个。
怪不得弘时一直得意呢,看兄弟多就是好,咱不要外援,咱自己就能顶他们一群。
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四爷的尚书房里还是比较和平的。
弘晖十分爱护弟弟,弘昐也带着弟弟们对大哥恭敬有加。最有对抗意识的是弘曙。弘时说到他就要笑:“大哥都快被他难为死了。”
好吧好吧,儿子脑补天下第一也是值得鼓励的。
送走弘时后,李薇开始发愁这小子今天说的这些可不能跟四爷提啊,所以等四爷晚上回来后还不习惯了,揪着她问:“弘时今天跟你说了什么?跟朕学学。”
李薇在他面前实在是没修过怎么说瞎话,而且还要说得有理有据,充满逻辑性,所以她一面坚持不能说,一面眨着眼睛希望他能放过她。
四爷彻底来了兴致,放下手里的书把她拽到怀里,摆出要听故事的架势:“来,跟朕说。朕今天在前头就听说弘时在你这里留了一下午,你们娘俩说说笑笑的好热闹。”
李薇内牛,埋在他胸口求饶撒娇。
他一面温柔的抚摸她的背,一面铁面无情的说:“别躲了,朕不会放过你的。”
她抬头就看他一脸的兴味啊。
她终于明白了,四爷拿这个当今晚的消遣了。就跟她看完戏本子的上部想下部一样,他不可能放弃这个再去看书打发时间的。
以他的个性,就算真的躲过今天,明天,后天,他早晚会挖出来的。拖得越久他越感兴趣。
李薇纠结半天,他连茶和点心都准备好了,还亲自拿着小铜锤给她砸核桃。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聪明连砸核桃都比别人砸得好,他砸完剥出来都是两个完整的半圆形,一点碎的都不会有。
看他砸核桃都是个艺术。
李薇嘴里让他塞了剥好的黑瓜子仁、松子仁和核桃,吃了一嘴香香的贿赂,她就把弘时下午发表的厚黑学小学自习体会给学了。反正她把她以为的黑泥倒给四爷只惹来他发笑,弘时这种纯感慨更没事了。
四爷确实边听边笑边点头,两人说了一晚上,期间数次走神跑题,从弘时长高了晒黑了变瘦了,到弘昀明年选秀是不是也要挑福晋等等。
四爷摇头道:“不着急,弘昀是个灵透的孩子。明年没好的就先不给他挑,弘时也不着急,上头有哥哥们顶着,他们可以自在些。”
至于弘时,他把最后剥的两个自己吃了,笑道:“弘时看人比朕强。”
李薇吓了一跳:“万岁爷,您这夸得也太厉害了吧?”跟着她就看到他把最后一个也吃了。
四爷发觉她的目光焦点,笑着拍掉手上的渣子,让人再拿一盘来:“朕再给你剥,真是个小馋猫。”
李薇发觉她现在特别喜欢这种甜蜜的称呼。
她就这么等着他再给她剥。她也没闲着,就是剥出来都惨不忍睹,他一看就笑,她只好全都自己吃了。
——能完整把松子也剥出来是什么功夫啊?
四爷对弘时的评价确实不低:“朕在他这个年纪还天真的很呢,没有他看得清楚啊。”可他自认他的宫里比先帝的宫里要干净简单得多。后宫人就少,生了孩子的只有皇后和素素,更别提弘时还是他和素素的小儿子,更应该天真不知愁啊。
李薇还真记得当年四爷天真的时候。
他当时的愿望可是经世济民。
她还记得去了趟河南后,四爷有好几年都没缓过劲来。后来什么时候缓过来的她也不记得了。不过那之后,他也没那么注重这个了。
后来在府里和庄子上种地,她以为他就是找个消遣。后来在圆明园里的动作,她才明白他是拿这个刷先帝的好感度。
……不过现在好像已经有点恢复了。
在康熙爷临去前的那几年,她甚至都有种四爷快失去人性的错觉。好像他想的和做的,她都理解不了,碰不到摸不到。
虽然他还是好像很喜欢她。但她当时感觉得到,如果他当时的状态再持续下去,早晚会厌弃她的。
结果一进宫,他反倒对她的感情有了一个很大的进步。乃至现在,更是像换了一个境界。
就像当年她不知道四爷干嘛自从她进阿哥所后就好像很宠爱她,现在她照样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对她的感情越来越深。
男人,你一定是火星来的。
四爷感叹完弘时的早熟,然后就说这孩子要磨磨性子。
前两个儿子基本都得了好处,好像就弘时要倒霉了?
她想给弘时求情,他也没怎么着怎么就要磨性子了?何况,都是他逼她说的。这不成她害了儿子了吗?
四爷叹气,把这担心儿子的傻额娘拉过来,细细解释给她听:“朕是喜欢弘时,这小子聪明着呢,越聪明的孩子越需要稳重。他天生就比别人灵透,不给他坠着就飘到天上去了,现在他就飘的比别人高。”
李薇是觉得弘时今天下午的话有些自大啦,不过中二少年不都这样吗?天老大他老二,太阳围着我转。
四爷语重心长的说:“他比别人看得都清楚,自然就觉得别人都是傻子了。小时候还好,这个性子不收起来,等他大了就更狂了。这不行,朕要好好的替他紧紧弦。”
怎么紧呢?
四爷的作法从来只有一个:加课。
李薇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他备课了,见他先是像以前还在府里时那样给弘时列了个课表,然后在课表后附上老师(!),李薇数了下,最少的一门两个老师,最多的一门有四个。
她真的很想给弘时掬一把同情之泪。
隔了几时,四爷说阿哥们老在园子里住着上课不方便,因为不能把尚书房也搬过来,就算能搬过来,老师们不能也跟着过来。园子是他休息的地方,军机大臣们天天来已经很没有休假的气氛了,再来更多的人不更烦?
这不是李薇杜撰,是四爷自己说的园子里人多,气味就浊了(太高深听不懂),她就权当他是想清清静静的避暑吧。
等弘昐他们呼啦啦一下子全走了,园子里陡然少了一大半的人,李薇甚是不惯。就常常让人回宫里送个东西,或者把儿子叫过来说说话神马的。
又因为弘昐和弘昀都大了,她叫得最多的就是弘时。
然后终于有一天,突然冒出来一个不可思议的传闻,把她吓坏了。
传闻说:四爷要立的太子不是弘晖,也不是弘昐,而是弘时。
☆、第379章 盛怒
新建的勤政亲贤大殿里,只听屋里砰咚哗啦一阵剧响!!外面侍候的太监齐齐缩了下脖子。
屋里,需要八个太监抬着才能挪动的楠木大桌子被四爷一脚踹翻,上面的笔墨纸砚等洒了一地,屋里一片狼籍。
“请万岁息怒。”十三爷为首,身后还有张廷玉和鄂尔泰等人全都跪下磕头。屋里的太监等自然早在他踹桌子时就都五体投地了。
四爷呼哧呼哧站在屋当中,像头发怒的公牛,脖子都气粗了三分之一。
十三爷离得最近,见他气得手都开始抖,踹翻桌子后半天不开口大骂,生怕再把万岁给气出个好歹来,连忙膝行着过去抱住四爷的大腿哭求道:“万岁,四哥,你千万别生气,那就着了小人的道了。”
四爷这才号啕大骂起来:“他们这是看不得朕好!!这是想害朕的儿子啊!!!!”
然后满语、蒙语、汉话一通来,什么解恨骂什么。
畜生,畜生不如,白披了一张人皮,朕养他们还不如养一条狗!!
他一头骂一头要往后栽,十三一个人扶不住,连忙冲一边喊人,于是下头一直用头砸地板的人都踉跄的爬起来过来扶四爷。
苏培盛速度最快,一看扶人用不着他,连忙让人去里屋抬了张榻过来,再让人去通知就在万方安和的贵妃。
等把四爷扶到榻上,十三冲苏培盛悄悄道:“快去请太医。”
苏培盛这才能领命而去,一面再让人去报贵妃。他一个奴才没有自作主张请太医的资格,只能请主子开口。本来是想着从贵妃那里得句话好叫太医,怡亲王说了也一样。
四爷却躺不住,早就坐起来指着远处大骂:“来人!把那没人心的畜生给朕绑来!朕要剥了他们的皮看看里面的心肝是不是黑的!!”
十三见他还是气得手抖,只好一群人继续往下跪,求万岁息怒。
此时外头一个小太监悄悄进来跟苏培盛耳语:贵妃到了。
这边传话,李薇自然是赶紧过来。不过四爷办公的地方一堆军机大臣,她哪能进得去?只好先进后殿,再让人给苏培盛送消息。
其实她连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啊。
苏培盛摇摇头,这会儿顾不上贵妃,反正这位主子也没人敢怠慢,就让她在后殿先待着吧。
黄升很快到了,因传话的说是万岁有异(话没直说,只敢指了指天),黄升几乎没把命给跑掉。他们的太医院也跟着万岁搬到了圆明园,但当然是住在比较边缘的地方办公。园子扩了以后也是不输畅春园的大,再加上在园子里他们又不能骑马不能跑……
综上所述,黄升是坐小轿子过来的,一直舌根抵着上颚吞津止呕,这小轿子跑起来太摇晃好恶心。
进殿后匆匆趁磕头时扫了一眼就能看出来,万岁是急怒攻心,这会儿脸上的颜色还没缓过来呢。
当头是赶紧让万岁息怒。
等他跪在万岁跟前搭腕请脉时,更是觉得万岁这脉相就跟一匹疯马似的,左冲右突,急似骤雨,这必须要赶紧息怒。
黄升也是有本事的,又是嗅鼻烟又是按茓又是请用金针等一套下来,四爷的脸色看着是好些了。但还不够好,主要是他发现四爷这火不是一时的,而是好像他过一会儿自己想想——想完就越来越生气了。
等药熬好了送上来,万岁喝了药还是不见明显好转。
到底是谁这么本事惹怒万岁啊……
不过表面上看四爷是已经好了,他没有再发火,也不骂人了,让底下跪的都起来,然后都让出去了。连怡亲王都被赶走了。
这才刚刚过午,下午的活也不干了,都回家歇着吧。
可谁能歇得了呢?
被太监们恭恭敬敬的送出来的张廷玉等人都面面相觑,没一个敢走的。等怡亲王最后出来就连忙都围上去问:王爷,接下来咱们该如何替万岁分忧呢?
十三难掩抬忧的看着园子大门,听到众的话自然赶紧转身安抚人心。
大意就是万岁没事,此等丧心病狂的乱臣贼子自有天收,他们只管静等万岁的旨意就是。
“众位切记,我等都是万岁的臣子,当一心效忠万岁。”十三先礼后兵,恩威并重。他可不许现在这些‘自己人’再出事。
一众人都赶紧拱手作揖鞠躬九十度:“是。”
勤政亲贤大殿里,四爷等人都走完了,呼的一下起身就往后面走。黄升本来还要跟万岁讨论下药方和脉案,这本来就是给皇上看病的老黄历了,不讨论完这病都不算看完,讨论完了他今天的差事才算办完了呢。
结果万岁这就走了?
黄升赶紧跟在苏公公身后追上去,其他还有一堆人。
带着这一长串的尾巴到了后殿保合太和殿的东暖阁,四爷径直进去了,苏培盛却住脚了,连带后面的都不敢进了。
东暖阁外还站着另一队人马,打头的就是永寿宫太监总管赵全保,他带着的一套人全都捧着贵妃的东西呢。
苏培盛跟赵全保使了个眼色,确定贵妃就在里头才算是松了口气。
黄升也跟赵公公打过交道,颌首示意后,悄悄问苏培盛:“公公,这……”他是现在进去啊还是过会儿进去啊?
苏培盛心道这个没眼色的,万岁去见贵妃了,哪儿还有空理别人啊?
他冲黄升扫了眼,淡淡的道:“等着吧。”
御前太监前明时甚至有内相的称呼呢,黄升自然不敢对苏培盛有什么意见,只得陪笑下往后退了半步站好。只等里面的万岁几时能想起他来吧。
屋里,李薇让其他人都出去,正给倚在榻上的四爷轻轻揉胸口。
他刚才一进来她就看出他这回气得颜色都变了,可这人吧他有个很不好的毛病,那就是越生气,越憋着。真气到极致,他就把气都给吞回去了。
怒大伤肝,照他这个习惯下去,日后什么时候把肝气裂了都不奇怪。
他现在就闭目养神般躺在那里,除了还紧握的拳头外,连呼吸都放缓了。
这是他自书中学来的道家吐息法,什么三长一短。
李薇想起以前不是说有减压,做有老板脸的人偶给白领减压什么的,还有会叫的橡皮鸡,也能减压。
她决定等等就把这东西给苏出来。
带人脸的人偶大概不行,在古代有巫蛊的嫌疑。不过她应该能纠正他这种撒气的习惯,哪怕他生气时找人打一架也行啊,不然绑个沙包给他,这都是办法。
此时是来不及了。主要是以前她跟他关系没那么好,当时他发火,她都是躲着的。后来他登基后能撒气的人多了,连八爷也是说骂就骂,她当时担心的方向是怕他越来越没约束。
完全不像现在,看他气成这样她心疼了。
等到外面的天都暗了,他在屋里生生这么用了一下午来平气,可都晚上七点了,还是一样没消气的样子。
不过他在宫女们进来点灯时也坐起身,握着她的手说:“让他们摆膳吧。”
李薇担心的让人去叫膳,专门送了他喜欢吃的拌面。他跟机器人的程序一样用吃药的表情吃了一碗,然后就让人撤了。她也想放筷子,被他按住手说:“你吃,接着吃。”说着还给她挟了一筷子黄瓜炒肉丝。
后面他就不时的给她挟菜,让人给她盛汤,盯着她吃足以前的份量后才让人撤桌子。
等吃完饭大概是他觉得此时合适说话,就让别人都退下,握着她的手仔细、温柔的跟她说了宫里的传言,一面安慰她:“别担心,这等宵小之辈的话起不了大风浪,等朕把人揪出来就行了。弘时最近也不适合再过来了,你一会儿让人回去送个话,让他们都别担心。”
说到这里,她看到他的手又握成了拳头,可见是想起来又生气了。
他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轻声的跟她说:“朕本想把孩子们都叫过来,好好宽慰一番,后来却想这点小事就把他们叫过来,倒显得这传流言的像那么回事了。”
他笑了一下,一点笑意都没有:“朕就让他们瞧瞧,想用这些事让朕着恼,那是大错特错!”
从战略上藐视敌人,四爷已得其中三味。
他不但是藐视,他是认真的催眠自己这根本不叫事。
然后就开始凶神恶煞的排查这都是谁的阴谋诡计。于是他又把怡亲王给叫回来了。
十三爷回府后也是没闲着,立刻就把杨国维等人叫过来商议,商量来商量去,刚准备停下歇歇,兆佳氏那里也准备好饭了,圆明园的传话太监带着腰牌快马过来,十三爷碗都还没端起来就上马跟着走了。
四爷跟十三爷就在前头说话,李薇在后面折腾这个沙袋。她让人找来两张牛皮,就是行军用的水肺,羊皮的小当水肺,牛皮、马皮比较大的就能驮人驮东西,算得上个小型气垫船了。
她就让人扎紧口子后往里灌水,然后挂在院子里。
这东西也实在是简单易得,何况她一句话,多少人围着跑前跑后呢?所以那边四爷和十三爷茶还没用完一盏呢,这边已经做好了。
苏培盛是真心觉得贵妃折腾,可人家是主子,他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不管他觉得贵妃这命令有多瞎,他都要照办,要办得漂亮办得好。
前头,四爷跟十三坐在前殿东边的暖阁里,旁边摆着的茶还冒着热气,只是此时都没人顾得上喝它。
四爷这会儿是已经算冷静下来了,跟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怒火上头只想狂骂人不一样,现在他能分析了,说话自然也有条理了。
“他们这是想让朕其他的儿子也不安生啊。”他悠悠叹了声,握了握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拳头:“这些人的心里都是毒,嘴里也都是毒,说的话,做的事,无一想把朕给毒杀了。”
他微微闭了下眼,第一次对着人说起了他连素素都不敢提起的心事。
“朕的儿子里,弘晖已经与他的弟弟们离心了。朕百般维护,仍然敌不过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
十三听到这个,忽然就想起了康熙旧年理亲王与直郡王之间那场血雨腥风。
最后所有人都失去理智了。明明是清醒时都不会去做的事,那时全都顾不上了。个个都恨不能把兄弟们给咬死,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就连十三也曾经想过,若是没有直郡王呢?会不会就没那么多事了?
当然,他更不敢去想的是如果先帝不曾立过太子,是不是会好一点?
想到这个,十三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无助的听着万岁在那里不停的说着他根本不敢听,也不想听的话。
“……朕早就怕他们会不放过朕的儿子们,连太子都不敢立。护着,捧着,宝贝着……”四爷的眼眶一阵潮热。
“可是他们现在连朕剩下的儿子也不放过!他们毁了朕一个儿子还不够,还想把其他的都毁了!”四爷血红的眼睛望向虚无的窗外。
“朕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十三爷从头到尾都是只带着耳朵来的。四爷说完心里话,就吩咐他细查八爷,理郡王和直郡王,还有刚被他夺了爵位的安郡王府,曹家,甚至还有蒋家。另外,佟家也不能疏忽。
最后,乌拉那拉家是重中之重。
他点的这几个人全都是京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或世家。
四爷说的是宁枉勿纵。
十三点头,低声道:“臣弟都明白。”他顿了下,“臣弟一定不辜负万岁的信任。”
这对兄弟这番话说得算是简单清楚,不需要讨论,四爷也不需要别人的意见或劝诫。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余下只要人照办就是。
十三离开后,四爷让张保回宫了。
“盯好长春宫,东六宫。”他道。
张保也领命而去。
四爷留在那里一时心里空落落的。这流言起来得迅速,可他的应对却没那么快。但这次他并不打算要查什么水落石出。
有异心的人,朕这次一口气把他们都给j□j!
他在前头站了片刻才往后殿去,结果就在月光下,看到素素站在一个怪东西前,正在往上打,扑扑的闷响传来。
四爷有些好奇,走过去看她手上还包了棉套子。
“这是在干什么?”他把她手上的套子脱下来,一握手就是一手心的汗,看手背指关节处都有红肿了,不免皱眉道:“朕从不拘着你,可你也要有些分寸。”
他今天生气,话里不免带火。
院子里的人都扑通扑通跪下去了,就李薇一点也不害怕,而是把那棉套子给他套上,指着那个扎起来灌满水的牛皮说:“万岁来试试,我刚才生气就打这个,打一打就不生气了。”
四爷这才明白她的心意,一时好笑又感动,照她说的戴好棉套站在那怪东西前,他认得出来这是牛皮,上手一摸就知道里面灌了水,触手冰凉。
就当哄哄她。
他这么想着就出了一拳,但随即发现灌满了水的牛皮十分沉,他这一拳如蚍蜉撼树,这牛皮水袋连动都没动一下。
四爷不免认真了些,站稳再出拳!
这一拳比刚才的要好些,但那牛皮水袋也仅仅是微微晃动了下。
——好像带它也在鄙视他的力量。
四爷现在是真心想好好拿这个东西来撒一顿气了:它欠揍。
他站直身,开始觉得这水袋还真不是素素随便做出来的。
是啊,他的素素待他是最真的,什么时候也没敷衍过。
李薇看他打了两下不打了,以为他不喜欢,就想着那再换个?要不不弄成人脸的,就到时写个名字扎个稻草人偶给四爷打着出气?
她拉他道:“爷,你不喜欢咱们就回屋吧。”
“朕喜欢。”四爷的眼睛里像盛满了水,目似秋水,原来不止是一句赞美。而是形容。
他牵着她的手:“素素给朕的怎么会不喜欢?回去换身衣服再来打它。”
四爷说到做到,回去换了一身短打,出来像对着那牛皮水袋打了两个刻钟。打到一刻钟时,他身上的汗就把衣服浸湿了,汗珠在月光下飞溅。他也没用棉套子,而是戴上了羊皮手套,这个声音听着更清脆。
李薇就在一边站着,看他换着法子打那水袋,甚至还飞踢。
打完才不过九点。这个运动量还是相当大的,至少打完回去再泡个澡,四爷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李薇观察多次确定他不是装睡——其实他也没必要当着她的面装睡。最后总算是放了心。
想想要是以前,他肯定要辗转好几夜睡不好,今天能累这一场,怒火应该发泄的差不多了。她都看到他对着那牛皮水袋狠狠挥拳时,那眼神叫一个凶恶。
第二天早上起来,四爷已经去前面如常批折子理事了。留下苏培盛,让问她句话:那个牛皮水袋叫什么名字?
李薇:“水袋。”装砂的叫砂袋,装水的叫水袋,当然全名可能是拳击水袋,可四爷知道拳击是嘛啊?还是水袋好了。
苏培盛:“奴才这就去跟万岁爷回,呵呵。”真是不服不行。
前头,四爷听了苏培盛的话,不自觉的就是一笑,倒叫下头的十三爷等人唬了一跳,个个都跟看稀罕似的看着苏培盛:这太监说了什么叫万岁爷都笑了?
四爷暗笑道,还真是素素的习惯。跟着就想起以前带她去庄子上,她挖了一堆野草野花回来养,那时起的名字还算可以,叫观音莲。不过Сhā好送给他的荷花就俗了,想出来的东西也是一时俗,一时雅的。像千里路就不错,牛油调料块就太直白了。
不过不这样就不是素素了。
苏培盛说完就等万岁爷再赐个好点的名字,因为那东西昨晚上万岁爷用着说好,让再做一个好点的出来。
结果他等了一会儿,万岁道:“就叫水袋吧。”
苏培盛愣了下才赶紧应了,低头出去时都不免想,贵妃在万岁这里还真是……样样都好。
☆、第380章 作画
宁枉勿纵。
这四个字算是难为着十三了。回到怡亲王府后,他心乱如麻,不得已叫来杨国维,却等人来了之后只是背着手满屋转圈。
杨国维从晚上十三爷被传旨太监叫走后就一直惴惴不安,匆匆赶来后见到十三爷这副笼中困兽的样子,一时猜不出是什么事,可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康熙爷那时更坏了,反倒镇定下来,独坐一旁端茶自饮。
十三过来一屁|股坐下,杨国维便给他也倒了一盏,推到他手边。十三端起后却想不起来喝,眉头皱成川字,半天才挤出半句:“国维……”
但还是只有这一句。
杨国维就知道困扰王爷的只怕不是小事,出得他口,便入不得别人的耳朵,连忙放下茶盏恭敬道:“王爷还请慎言。”
十三这才长叹一声,满肚子的话全都紧锁在牙关,一句也吐不出来。
他与杨国维困坐半晌,还是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此时已近午夜,书房门口的小太监进来小声说兆佳氏让人来问王爷可好?
十三摇摇头,道:“说我这里忙着,今晚就不回去了,让王妃歇着吧。”
来人退去,小心掩上门,只余半扇纱窗透进半室月光。
允祥一点都不想知道皇上那几个儿子的事,不管是好是歹,皇上想立哪个,不想立哪个,喜欢哪个讨厌哪个,统统跟他无关。
先帝时他经历过的事大概是把他的胆子吓破了。
他现在只想效忠皇上。
坐到整个人都发僵了,允祥理清了一团乱麻的思绪,打定主意后方喊人进来洗漱更衣躺下。外面正好敲过三更鼓,平日这时他都该准备起床去圆明园伴驾了。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交待道:“今日无须去园子,待我歇到卯时起来再说。”
底下人都低低应下,静悄悄的退出去。
圆明园,万方安和。
昨晚上四爷睡得不错,早上起来看着也很好,下午突然就把弘晖等一群阿哥都叫过来了。
他这突出其来一笔让李薇吓了一大跳,自从听说阿哥们进园子就担心不已,结果过一会儿听人来报,说四爷带着阿哥们去钓鱼了。
……
形容一下的话,那就是那一刻她真的有种四爷是来自外星球的外星人。
昨天还气得不轻,今天就云淡风清的带着孩子们钓鱼?
她还有些不相信,倾身问道:“……真的在钓鱼?”
其实昨晚上四爷发火是小范围的事,直接看到的是勤政亲贤殿里的大人们。就连李薇也是从四爷的反应里猜到的。
所以赵全保他们这些没看到四爷发火的人,都以为皇上今天的心情很好,昨天还打了半晚上的水袋呢(……)。
他就笑嘻嘻的说:“可不是?奴才都瞧见了,万岁爷跟阿哥们在湖边蹲了一排,万岁爷还教阿哥们挑鱼多的地方下杆子呢。”
其实四爷在钓鱼上也是个半桶水,以前他带着她在园子里坐楼船,他亲自下杆时都钓不上来,交给太监们来钓都能钓上来。
李薇就觉得他教孩子们下杆……估计鱼儿们也不会看在万岁的金面上赏脸咬钩。
四爷带着弘晖他们钓了一下午的鱼也没把人送走,而是带着他们钓上来的在天快黑时去畅春园,说要给太后送鱼。
李薇没有跟着去,她多少有些猜到他的意思了。
是想营造天家亲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之后几天都是这样,四爷像是完全没有受到流言的影响——她也终于知道四爷发火的原因就是那个流言。她这边是从赵全保那里听说的,倒没想到四爷都快被气炸了。
是他的感情太丰富,还是她想得不如他深刻?
不等李薇再深入挖掘下她和四爷的差距,他突然跟她说要请西洋画师来作画。
这个好!
李薇就跟着四爷一起打扮来打扮去。他竟然还找来了西洋人的假发,就是tvb法庭剧里法官要戴的那种,头一次看到他戴上时,她居然觉得看到他前面也有头发很不习惯。
四爷问她怎么样时,她当然说看起来好棒,真好之类拼命夸他,他却戴着假发冲她一脸严肃的说:“又哄朕?”
不过他戴假发穿的倒不是法官袍,而是那种法国宫廷贵族的衣服,就是下面穿紧身裤和白袜子的。
这可真的让李薇再也说不出‘好看’的打扮。
事实上自从他穿上这一身后,一从屏风后出来她直接看傻眼了。
四爷这回却特意了,穿着这一身去那法国画家面前招摇,那法国画家传教士学了一口流利的京话,竖着两个大拇指,又作揖道:“万岁穿起来比我们的国王还好看!比我们宫廷里最优雅的绅士还要优雅!比我们那里最受女人欢迎的骑士还要威武!”
其实这个传教士的打扮也很奇异,他的头发是用小麦粉染白的,让人担心他一动就会掉面粉就算了,可他偏偏还穿着清朝的补子服,戴着官帽。然后官帽后面垂着一条黑亮的大辫子。
不过这下他和四爷站一块倒是和谐了。
然后四爷摆姿态让他画,就是一般西洋画的肖像画,上半身的那种。
李薇就在一边旁观。
底稿打完后,四爷就去换了衣服办正事了,传教士退下去别的地方继续画。直到下午李薇都忘了这回事了,传教士求见说已经定好稿子了,想拿来让万岁看看,如果没问题就照这个画了。
当时他们正在吃点心,四爷放下茶让人把传教士的画拿上来,人就不见了。
李薇凑过去看,见这个传教士还是画了很多张的。其中有一张的稿子特别奇怪,中间明显缺了很大一块。
她指着问,四爷看了下就说:“这里朕让他画的时候把皇后加上。”
她顿时觉得问了还不如不问,他那边牵着她的手说:“朕不耐烦见她。这画师说他能不见人就画出来,方才正好。”
“日后朕与你一起画一幅。”他笑着说,打量着她的神色道:“刚才是不是又吃醋了?”
李薇马上说没有,可他根本不相信。
☆、第381章 腹黑
那画师的本事确实不小,就替四爷画过一回肖像,回头就把四爷的脸安在各种人物场景中,画出来维妙维肖的。虽然都是一个表情,一个角度的脸,但看起来确实很有穿越感。
所以他把皇后也给安在画中就一点都不出奇了。
四爷也来了兴致,让画师给她画,给弘昤画,把弘昐等人叫过来画,画了有一摞让人抱着一字排开的举着,实在是叹为观止。
弘昐他们过来也是打个底稿画个脸,然后就可以等着画师把他们画进各种场景中了。等画一出炉,她再把孩子们叫过来看,个个都稀奇得很。
之前让她比较担心的弘时和弘昐之间的兄弟情谊也丝毫没有被影响。
弘时是自从四爷给他加课加老师后,一来就抱怨太累了功课太多了写不完,然后就悄悄告诉他二哥和三哥都帮他呢,老师布置下来的书一时看不完没关系,二哥先看过一遍后给他写个提纲主要内容中心思想什么的,老师布置下来的文章一时来不及写完也没事,三哥帮他先打个草稿,他就着这个草稿再发挥下就行了。
李薇小松一口气,跟着就支持他们兄弟互相帮助,还提醒他们小心点别被老师发现了,最重要的是不能被他们阿玛发现,那就坏菜了。
弘时欲哭无泪:“皇阿玛大概已经看出来了……最近功课越来越多了……”
李薇摸摸他的小脑袋,塞了他三盒水果让他带回阿哥所跟哥哥们分着吃了,等四爷回来她去问,果然四爷心定神闲的一笑,道:“朕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弘时大概是只顾背书,功课都交给弘昐和弘昀替他完成。那文章一看就不是他写的出来的,活脱脱是弘昀的手笔。”
这就好比大学生帮小学生写感想作文,题目是《周总理的伟大一生》大概类似。大学生思想的广度和深度都不同,小学老师在一堆小学生作文里突然看到一篇有理有据,内容极为高大上还催人泪下的作品,如果不是这孩子天赋异禀,那就是家长帮忙了。
“既然他们有这个心,朕怎好不成全?”四爷轻轻吁了口气。天知道他有多高兴这三兄弟还这么要好,他这个当阿玛的自然要帮他们一把。
他把素素拉过来安慰她:“你不用担心,他们都是好孩子,朕心里有数。”说到这里他笑了下,道:“你这做额娘的要是心疼,就多给他们送些东西。”
每到夏天,瓜果桃梨是最多的。可是宫里的供给比较变态,它有数量的限制。虽然看起来很多,比如瓜一篓,桃一筐,但好吃的少。比如荔枝就是限量供应的,它就不在阿哥的水果份例单子上。
通俗点说,宫里的份例是凭粮票供应的,外面这东西到处都是,拿银子就能买,但宫里份例没有你就是吃不到嘴里。
而圆明园里好就好在它不是紫禁城,各种规矩弹性大,不会有人不长眼的拿在宫里的规矩来要求园子里的人。在宫里李薇给孩子们开小灶还要在意一下影响,要偷偷摸摸的。在这里就完全没这个顾忌了。
她也不多送,送过去阿哥所里虽然有冰箱,不过那东西统一放在阿哥所膳房里,小院里有是有,但只有在阿哥所送来冰后才使用。所以李薇都是按人头送,四爷看过一次说她太仔细,就这么一盘盘的给,一口气送个一二十篓的不就行了吗?
李薇用阿哥所没冰窖给解释了。
四爷哦了声,点头道:“有道理。”
不过第二天他又转回来找她说:“你昨天又把朕给哄过去了。他们的院子里没有,膳房不是有吗?你送过去放在膳房的冰窖里不就行了?”
她也早就想到第二个理由了,“我是想多让人去看看他们。虽说就隔这么远,在宫里也不常见,但出来后总是不放心。”
四爷就笑,道:“朕就猜你是想儿子了。”然后就由着她天天让人回宫送水果。
总得来说,李薇获得了每天在宫里刷存在感的允许。宫里的消息也一刻不停的送到她的面前。
虽然四爷到底也没告诉她长春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宫里也死活打听不出来,能打听到的就是弘晖那里死了一个宫女,长春宫少了一个太监总管。
四爷的话还是管用的,他不想让人知道,宫里就真的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赵全保身后的长春宫的势,常青的手腕卓绝,最后也只能得出长春宫的事只怕关节在曹得意身上。问题是人家曹公公就这么人间蒸发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宫里的小道消息更是多种多样。
有说曹得意是告老还乡了——有四十岁不到就告老的吗?御膳房刘太监往哪儿站呢?
有说曹得意是投井了——这是宫女投井的故事听太多的。
有说曹得意让鬼抓了——这是想像力比较丰富的。
还有说曹得意被永寿宫赵全保和常青给敲闷棍敲死了,尸体被装在夜香车里早就运出宫了。
如果李薇不是永寿宫主位,她还真觉得最后这个猜测最接近真相。
可惜她这么笑着问赵全保的时候,吓得他跪在地上死活不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说他是想过要陷害曹得意,找几个人敲他的闷棍再扔井里。
“后来想想为这孙子不值得,所以奴才后来想了主意,想拱长春宫的二把手上位。”赵全保还真有这个计划。
太监嘛,没了根后人生的追求就剩下权和钱了。长春宫再冷清里面也住着皇后呢,曹得意下面有贰心的人还真不算少。赵全保手上有银子也有人,这主意他连常青都没说,就想着把曹得意拱下来后再露出来。
虽然是水磨功夫,不过一旦成了,长春宫从此就安生不了了。
能拱下一个曹得意,自然能拱下第二个,第三个。
长春宫风气一坏还有什么可愁的?他们自己就能闹起来,他们永寿宫只管在旁边架柴泼油就行了。
李薇哭笑不得,反省她大概没有说笑话的天分。天知道她的本意根本不是谴责赵全保想敲曹得意的闷棍,可能是她三观不正?她还挺喜欢这种快意恩仇的做法的。
等见了四爷,他一向喜欢拿她说的事当消遣,她就把白天见赵全保的事全说了,连她当时怎么想的也说了。
四爷就笑着教她,“是你站在你的敌人前面,拿棍子把他痛痛快快的打一顿好呢?还是你串通他别的敌人,看着他的敌人把他打一顿好?”
应该是第二个吧?
她正要选后者,他又说了第三个:“要是最后他的朋友把他打一顿,而这一切其实是你悄悄布的局,可不管是他还是打他的朋友都不知道。这个怎么样?”
第三个最高段。
无庸置疑。她道。
四爷笑了,带着点回忆的味道说:“朕还小的时候,喜欢第一种。待大了些,觉得第二种好。现在朕想学学第三种。只是如今仍不得要领啊。”
李薇想说其实您已经很厉害啦,有最高的地位,最大的权力,还想修习最高深的手段,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乌拉那拉氏一族子孙众多。族长是皇后长兄星辉,但其父费扬古追封的一等公却是给家里最小的弟弟五格袭了。
从此乌拉那拉一族就分成了两边,一边以族长星辉为首,一边以其幼弟五格为尊。
如果说以族长论,况且又是长兄如父,自然是星辉占大头。
但宫里单凡有赏赐都是五格接旨。进宫给皇后请安,也是五格的福晋递牌子。大嫂想进宫见见皇后说些私房话还要来求弟妹。
自然家里就越来越乱了。
偏偏两家都有儿子在大阿哥身边。
星辉之子丰生额一直就是四个哈哈珠子里的老大,而五格的儿子刚安打小就娇生惯养的,只会窝里横,一出去就趴窝。所以一直以来这四个同族的堂兄弟在大阿哥身边还算合平。
但五格受封爵位后,自然就搬到了府里最好的正院去住了。这里以前是皇后的阿玛费扬古和其母觉罗氏的住的。后来二老相继去世后,就由长子星辉住了。
但爵位这么一下来,星辉麻利的就把院子腾出来给弟弟住。兄弟二人还推让了好一阵子。
最后星辉是个好大哥,五格是个体贴兄弟的好弟弟。兄弟两人算是说好了,五格才搬进去。之后五格也不掺和族里的事,星辉的族长照旧还干着。
但时日一久这意思慢慢的就不对了。
爵位这东西都是传子不传弟的,等于五格百年之后,接这个一等公的是他的儿子刚安。星辉再住在那府里就不自在了,这到底算谁的府呢?外面的牌匾是一等承恩公府的啊。
恰在这时,皇上赏了个宅子给星辉。
星辉立刻就带着家小搬出来了。他身上还有个副都统的衔,托人找上怡亲王递了道谢恩的折子。
新宅自然就是副都统府了。
星辉从怡亲王府出来时已经天黑了,他在怡亲王府坐了大半天才见着刚刚回府的怡亲王。王爷也是刚从圆明园出来,一见他就笑着上来拉着他道:“路上就听人说是你来了,真是我的罪过。快进来。”
星辉的年纪跟直郡王差不多,怡亲王在星辉面前真像差了一辈的人。但星辉不敢拿大,受宠若惊的被怡亲王拉进府里去,又是让茶又是谢座的。
还是两盏茶后,他看怡亲王面带疲态,回来后都没顾得上去后面见家人就坐下陪他说话,这才匆忙告退。
怡亲王还要留他,后来见天实在是太晚了才作罢,还亲自送他出府。
星辉这一趟去的心里热烫烫的。
都说万岁待皇后好,刚登基就大加封赏,家里几个兄弟,连早已去世的阿玛额娘都有追封。这还能不好?
可好不好的,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只说星辉,他这么长时间都未能蒙万岁召见,别说像今天跟怡亲王一道坐下饮茶说话了,连亲见万岁磕个头都没有过。
不只是他,五格刚受封承恩公时也曾激动的给万岁递谢恩折子,还去宫门口请见。可候了半年都没被宣过一回。
那段时间他也曾劝过五格,万岁日理万机,见的都是候差的官员,像他们这种身上无官的去了也就是奉承皇上,只怕皇上也不爱听。
家里几个兄弟是都有恩封,但说白了一个实权的都没有。他这个副都统也不管事,上头还有个正的呢。自从星辉接了这个副教统的职位后,心里就清楚这是万岁看在皇后和大阿哥面上给的恩典,不是图他能做出什么成绩来。
不客气的说他在这个位子上只要不出错就是成绩了。
可今天怡亲王跟他说的意思,好像是万岁打算用他了?
这叫星辉是既兴奋又不安。他真怕自己刚才是听错了怡亲王的意思,说不定怡亲王就是平常普通的捧他一下?客气两句?他这就认真了。
他坐在马上魂不守舍,等回到府里随从喊他下马时才刚刚回神。
星辉摇摇头无奈的笑了下,下马往府里走。要是这时能找人商量下就好了。他头一个想起的就是五格,可是跟着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管如何,五格虽然是他的弟弟,但也是个大人了。以前兄弟两个相安无事时也曾时常坐在一起商量事情,但现在五格对着他,总难免带出一种指点的意思来,叫星辉心里不快。
还是明天请二弟和三弟过来一趟吧。
回到屋里时,见妻子正坐在灯下做针线,星辉不由得道:“灯这么暗小心坏眼睛。”
妻子抬头笑道:“不坏,手里不做点什么心就静不下来。”
星辉笑道:“这都搬过来快一个月了,你怎么还静不下来?”
“这怎么能一样呢?”妻子过来替他更衣,轻声道:“这是咱们自己家,过了半辈子了才发现自己住在别人的屋檐下,你让我怎么习惯得了?搬出来后,我这心里比吃了仙丹还敞快。孩子们现在也不吵架了。”她顿了下,抱着星辉的衣服肯定道:“这日子真是千金都不换。”
星辉好笑,他怎么会不知道当家做主的好处?
“你也不用再说了,我不会说要搬回去的。放心吧。”他道。
妻子把衣服给丫头拿走,给他端了杯茶过来,叹道:“我不是怕你改主意嘛。你替乌拉那拉家操了一辈子的心,到头来全成了给别人做嫁衣了。”
乌拉那拉家本来就是长子继承一切,所以按说家里的一切,不管是宅子还是外面的田庄都是星辉的。
但五格突然袭爵,他这爵位是从费扬古那里得的。所以乌拉那拉家的家业全都是五格的了。
不管怎么说,也没有老父把爵位给一个儿子,再把家业给另一个传承下去的道理。
提起这个,星辉也难掩郁气。
妻子看着他的神色,不由得放轻声音道:“之前你们兄弟之间说好的,爵位归爵位,你还是他们的大哥。我想着怎么着都是一家人,计较来计较去也没意思。可是你是一心为兄弟了,结果兄弟却都有别的意思。”
星辉深深叹了口气:“是我想错了。总想着他是弟弟,我这个当大哥的替他做主安排都是应该的。可是他的儿子都给他生孙子了,他也是个大人了,哪还有像个小孩子似事事都听我的?”
时移世易。古来如此。
他们刚要搬出来时,下面的三个弟弟都拦着,妻子想着多亏星辉心里有儿子,为了丰生额的前途着想,不想让他日后一直看着五格的脸色长大才愿意搬出来,可五格他们还是不死心,时常过来想劝星辉再搬回去。
妻子私底下忍不住说了句狠话:你替五格当了半辈子的牛马,是想让咱们的丰生额替那刚安当一辈子的牛马吗?
星辉想到儿子,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
怡亲王今天说的事,虽然他一时还拿不准,但回来后仔细想了想,怡亲王话里的意思当不是在开玩笑。
见妻子还是不放心他,星辉不由得想先安安她的心,就道:“今日去给怡亲王请安,王爷跟我说年后万岁大概会给我个实差。”
妻子一下子就怔住了,回过神来不敢相信的颤声问他:“你不是在哄我?”
星辉坐起身扶着她道:“我哄你干什么?王爷亲口跟我说的。”
妻子双手合什:“真是老天保佑啊!”
星辉看她都忍不住哭了,又是感慨又是心疼,替她擦了泪道:“哭什么呢?”
妻子抱着他道:“你当我是为了自己哭吗?我是女人,到头只在屋里打转,就是跟妯娌们有些小口角也不碍事。我是替你,替丰生额啊。你们是男人,不能一展抱负这日子还怎么过?你在家里当了半辈子的大哥,五格刚受封爵位时还好,你看你这两年老了多少?出去说是我阿玛也有人信。”
星辉刚被她说的心酸,听到这里就忍不住笑起来。
妻子收住泪,叹道:“你倒算了,毕竟也是抱孙子的年纪了,何况也算风光过的。哪怕日后就这么吃老本享清福也能过。可丰生额还小啊,他才刚刚出头,难道就让他这辈子都被刚安那个没用的小子压在下头?”
星辉听着妻子的话,慢慢下定了决心。
妻子还在说:“我生的儿子我有数,刚安那脾性这辈子都只适合在家里做个富家翁,他连丰生额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星辉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吧,就算是为了儿子,我也会好好干的。”
第二天,十三爷进了圆明园却没在勤政亲贤殿里见着万岁。倒是苏培盛在这里等着他,一见他就笑道:“王爷,万岁让奴才这里等着您呢,您随奴才来。”
十三爷还想着一会儿怎么跟四爷说昨晚回去碰巧见着了乌拉那拉·星辉,他那个副都统多少可以动一动。不大不小的才好跟五格打擂台。
他不管贵妃跟皇后孰忠孰奸,他也不管弘晖与弘昐是贤是愚。
他只认万岁,四哥。
万岁说谁是忠的,他就相信他是忠的。万岁说哪个是贤的,他就护着那个贤的。
乌拉那拉家既然清白不了,那他就要把它给撬开一条缝好施展。
让十三没想到的是万岁没在万方安和,而在杏花村。
远远的走过去还看到一个半旧的酒招子竖在屋前,迎风招展。
十三笑了起来,苏培盛凑趣道:“王爷别瞧这东西旧,可不好找呢。酒招子那都是酒家的招牌,还是找人花银子买来的呢。”
不过万岁嫌那酒招子上的字不好看,他亲自写了一幅杏花村酒,让人把上头的字给拆了重新绣。
等十三走进去才看到万岁爷正扶着一把犁,贵妃穿着粗布碎花的衣服坐在旁边一个石头墩子上,头上还包着一块花头巾。
十三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干什么,等看到一旁的西洋画师就明白了。
四爷一眼看到他来了,笑道:“十三,你也去换一身出来,让他把咱们哥俩儿画一块!”
☆、第382章 帝王心术
十三爷一大早的奔圆明园来是有正事的,无奈万岁爷好风雅(?),他就只好先舍命陪君子,等万岁玩爽了就可以去谈正事了。
事情是这样的。四爷说要扮老农让画家画下来,李薇就说老农都是天不亮就要去下地的,结果就启发了他也要天不亮去下地。
其实他平常起床也是这个时辰,不过是把天不亮就去读书换成去下地而已。
比较悲剧的是画家,被太监请过来时两眼发直一脸睡意,有些像李薇早年的初中同学上早自习时,等老师一走他们就把书往前一竖,趴下大睡。
传教士当然没那么好运能有张桌子可以趴,再来本书可以挡下脸。
所以他给李薇表演了什么叫站着睡着。
趁着四爷没发现,她让那太监提醒下传教士。太监悄悄戳了他一下,结果这传教士一醒过神来就竖大拇指夸:“万岁爷比我国的国王还要英雄!!”
她发现这传教士夸四爷的头一句肯定是拿法国国王开涮。
等十三爷换好衣服出来,四爷那边已经摆姿势摆了有一会儿了,此时天已发白,朝阳给杏花村前的这片田地洒上了一层金光。
十三爷就恰好看到在清晨的阳光下,四爷的辫子有黄有白,还乱糟糟的。
哦,假发。
十三爷笑着称赞了句:“万岁这辫子真是不错,可否借臣弟一条?”他也栓上,扮就扮像嘛,陪皇上玩要玩到尽兴。他是一个负责任而且很有职业道德的人。
四爷一勾头看到他背后的大黑辫子,马上叫人:“快来给你十三爷打扮上。”
于是苏培盛就带着太监抬着凳子高几梳妆匣多宝阁等一系列工具跑过来,就在田里给十三爷现画起来。
传教士画师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一直在画。
背后的事,十三爷是看不到的,但他听到了四爷的指点:“多分几缕……分开染……”
他就感觉到辫子被解开了,然后被分成了好几股,再然后就是刷刷刷。
看十三爷一头雾水,四爷好心解释,而且有点得意:“前几日瞧见这画师用小麦粉染白发,今天朕想扮老农,贵妃就给朕出主意也用小麦粉来染。”
他话里话外都是‘朕的贵妃真好’,十三爷也习惯了,曹得意已经砍了,是非曲直万岁已有定论,此时他就附和道:“这样倒好,比别的染料好。”
四爷就像别人夸他的孩子功课好一样高兴起来,还跟十三接着显摆:“百姓的头发多是枯黄的,贵妃就让人将黄豆、绿豆磨成粉给朕用。”
十三呵呵,他不能跟着万岁夸贵妃,只能点头表示‘这真是太聪明了’。
他不吭声不代表四爷就不说话,四爷一面摇头一面含笑说:“贵妃说朕的头发黑得像十八、九的小伙子,不染白染黄了扮老农一看就是假的。”
十三微笑点头:“……”
从十三爷到了之后,李薇就下台一鞠躬,回避到屋子里去了。她想着四爷刚才为了折腾这个没吃早饭,十三爷吃没吃不知道,反正一起送上去就行了。
吃完这顿他们估计也差不多该去办正事了。
她让人备膳,特意嘱咐换成粗瓷碗,粘豆包做大些,要是万岁问就说这是黄面窝窝头。
十三爷那边终于头发染好了,刚摆好姿势(他帮四爷扶犁)不过一刻钟,传教士痛快的大出一口气,对四爷欢呼道:“万岁爷,臣画好了!”
然后不用太监,自己扛了巨大的画板去给万岁看。
四爷看草图确实打得不错,心满意足了,让传教士好好画,然后卿可以退下了。
传教士退下,小太监帮他抬着画架。
折腾半天只用了一刻钟的十三爷没有丝毫不满,高兴的说:“万岁爷,臣弟去把这个去了吧。”
恰在这时,苏培盛笑呵呵的过来问万岁要不要用早膳。
四爷连忙关心的问十三弟早上出来用膳了吗?
十三用了,不过此时肯定要说没用,于是他摇头道:“臣弟今天出来的急了,没顾上。”反正就喝了一碗粥而已,现在肚子已经空得差不多了。
四爷就道:“那跟朕一起再用一点。”然后就准备往屋里走。
苏培盛心知贵妃特意准备的早膳摆出来,万岁肯定高兴,然后肯定会想在这田地旁边的瓜棚里用,连忙问了句:“万岁爷想在哪里用?”
四爷怔了下,苏培盛赶紧解释:“贵主儿特意让人备的。”说着就抬上来给四爷看。
其实还是那些东西,几样粥,大米粥小米粥绿豆百合粥粳米粥,几样面点,不过为了配合这次的情景,所以拳头大的馒头,脸大的羊奶饽饽,超大粘豆包(苏培盛说贵主儿说这个叫黄面窝头),还有大烙饼,有炒的绿豆芽小青菜土豆丝葱花蛋和京酱肉丝,还有豆瓣酱。
四爷果然甚爱!喜笑颜开的拉着十三爷坐到瓜棚里去了。
用大粗瓷碗喝粥时,四爷还说见过的老百姓都是蹲到田梗上吃饭的,不过那样实在太丧失,他做不来啊。因为语气过于遗憾,十三爷还小担心了一把万一皇上想去田梗上蹲着吃,他是跟万岁一起蹲还是忠言直谏一回?
不过幸好四爷自己做不到免了这回折腾。
听说四爷他们已经换过衣服去勤政亲贤了,李薇就算是能做自己的事了。
她这边还真有件大事。
六月初,弘昐就要成亲了。比较让李薇高兴的是在他娶福晋之前,他的两个格格都没怀孩子。虽然她自己是格格出身,但凭良心说她还是宁愿她的儿子们都跟自家福晋好好相处。不说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了,至少别闹得跟四爷和皇后似的。
皇后对四爷有多重要,不是指这个人,而是这个位置。说白了,就跟嫁稀随稀,嫁叟随叟一样,女人嫁一个男人就要由着他来摆布半生。男人娶个老婆,只要不是心狠手辣,丧心病狂拿老婆当仇人待的,基本上这个位置上的人也能影响他半辈子。
那是绝对没有后悔药的。
送去弘昐未来福晋家的嬷嬷早在两个月前就回来了。这个嬷嬷按理说是她送去的人,让博尔津氏就此带在身边不是不行,但她偏偏多想了一步:这像不像婆婆在儿媳妇身边Сhā人?
其实这个小福晋进来后才十五,小着呢。自己就是小孩子,李薇送人过去看顾她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这是古代,就算现代当婆婆的送小夫妻一个保姆,不领小夫妻的薪水,也不服他们的管,是婆婆送来照顾他们的。
儿媳妇肯定要不痛快的。
古代,又是皇家,这事自然要更严重几分。
李薇想了又想还是省了,一不小心被博尔津家误会,或者更严重被四爷误会,她何苦呢?
她要给弘昐送嬷嬷,根本不用绕博尔津氏的这个弯子,直接给就行了。
之前她让玉盏去博尔津家待过几个月,据她说的博尔津氏是个十分懂事的孩子,极为体谅人。虽然还没有长久相处过,但她听到后还是松了一口气。
年轻小夫妻,掀了盖头才见第一面,有个能让步的就行。
弘昐看着脾气好,其实并不爱让人。他的让只是看起来让了,其实在他来说那叫退。退是为了进。他今时今日退一步,是为了日后进上百步千步。
他要会让只会对着她这个额娘,或弘昀等兄弟姐妹,或者对四爷。
但是对博尔津氏,她很确定他不会让。
由弘昐身上看四爷总会给她新的启发。在弘昐看来,包括博尔津氏在内的他身边的宫女,太监,格格,伴读,哈哈珠子,还有教他的老师等,全都是他的人。
他所要做的不是让他们,而是驯服他们。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要求绝对的地位和权威。只有他们来适应他的,没有他去适应他们的道理。
李薇所能做的就是让他给博尔津氏更多的机会,还有更多的提点。以求他们两个能有个好结果。
当然,如果一切顺利,两人一见就对眼就太棒了。她可没有强求儿子必须多子多福,后院里必须要有一堆不同女人生的十七、八个孩子才行。博尔津氏跟弘昐,只要她不是像皇后和三福晋,李薇都不会Сhā手。
让两个小年轻自己折腾去吧,新婚小夫妻最忌讳双方父母掺和,那必然会小事变大事,大事变离婚。
进入五月后,弘昐成亲的事就成了京里的一大盛典。
但当四爷跟李薇说弘昐成亲他不打算回紫禁城时,她真心松了口气。
关于太子位这个东东,咱们还是尽量低调点好。就跟得奖前都要谦虚点一样,万一不成那不是丢人嘛。
李薇一直都觉得四爷真立太子的时候,大概就是他挂的时候了。那时她在不在还两说,就算在,日子也不可能会像有四爷在时那么逍遥。
就像太后,虽然四爷当皇上之后她看着是幸福多了,能压着斗了一辈子的宜太妃等人了,能在畅春园一玩一夏天了。
可不能穿漂亮的衣服,不能戴好看的首饰。哪怕听个戏,都要借小辈们的孝心,不敢叫到宁寿宫去听。
这种枯坐的日子哪怕能活到一百二呢,有什么滋味呢?
所以四爷再孝顺,太后还是一日日的老了。快得很。康熙爷那会儿,李薇年年进宫磕头,觉得太后都没怎么变。现在看她真是不一样了,每一年都能看出来老了。
可能是心态的关系吧。太后不是指着儿子过日子的人,她从当年起就是指着康熙爷过的,康熙爷才是她的重心。
其实李薇觉得太后已经很坚强了,她好像更在调整重心,把重心换成四爷。
以前都是四爷追着太后献孝心,今年搬到畅春园后,太后开始常常让人过来问四爷,睡得好吗,天冷记得加衣,天热别热着了,要消暑也要少吃冰,屋里冰山不要摆太多,不要离冰山太近。
四爷的感觉也不错,不过大概还是有点不习惯,太后让人来关心他,他的反应太正式了,端正站起肃手领训,面容严肃认真。
听完坐下后也是公式般的加倍给太后关心回去。太后问他十句,他还二十句这样。
……这对呣子都需要更多的磨合啊。
“朕不回去,你就陪着朕留在园子里,等他们在宫里行完礼了,再叫到园子里来见见,到那时也能自在些。”四爷握着她的手,很体贴的跟她商量。
李薇连连点头:“这样好,就听爷的。”
四爷明显看着是感动了,又给她许了一堆愿,比如如果她想多跟儿子相处下,就留他们在园子里多住几天。
李薇说不用,小夫妻刚成亲应该让他们独处,放在园子里天天挨着万岁和贵妃,谁放松得下来?
这么说回宫有皇后,也不怎么合适。
她想到了但没说,可四爷的脑子转得比她快得多,当然也想到了,然后可能以为这就是她的心事?于是大笔一挥道:“那就干脆在圆明园旁给弘昐赏个园子吧。”
李薇:“……”论有个皇帝爹的好处。
仲夏的八爷府上还是没什么人气,偌大的院子里都看不到人来回走动。郭络罗氏坐在屋里懒洋洋的摇着扇子,两个丫头一声不吭的坐在凳子上做针线。
外面的蝉叫得厉害。
闲的时候,有时恨不能大喊大叫几声。
郭络罗氏看着丫头们,心里挺羡慕的。她们至少还有个伴能说说话。
她连伴儿也没有。
去平郡王府时说起来,曹佳氏给她出主意让她找两个消遣,做针线听戏都行。说不到一会儿话,奶娘嬷嬷就来找曹佳氏说孩子的事了。
郭络罗氏跟着就告辞了。
像她这个年纪的妇人每日里忙的不就是儿子吗?
可她偏偏没有儿子。
她就这么坐在屋里从窗户看着外头的院子,日头的影子慢慢斜到西边,暑气散了,院子外头走动的人变多了。
屋里的丫头收了针线,把已经化成水的冰山挪出去,再过来问她:“福晋,要不要备晚膳?”郭络罗氏怔了下,道:“去前头问问,看爷今天回不回来用?”
丫头们答应着去了。郭络罗氏却是心里有数的。
——要是八爷在府里,这时早就该让人来给她说了。
——要是他从外头回来了,也早就有人跑来告诉她了。
果然丫头们去而复返道:“爷今天去庄子上了,留了话说晚上未必能回来。”
郭络罗氏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看丫头在她面前站得可怜才没精打采的说:“那就摆吧,简单点,我也没什么胃口。”
等膳送上来,外面华灯初上,院子里各处都点了灯,引得小虫子、小飞蛾往灯笼上扑。
她看着面前的饭菜一点都不想吃。
心里想的却是……八爷跟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让老九给他从江南寻了几个瘦马放在庄子上,之后就时时去庄子上过夜了。可笑她一直都以为他是去办正事的。要避着人所以才去庄子上,要招待人,所以才买瘦马。
——不,八爷一定是因为这些原因才买人,才留在庄子上不回来的。
郭络罗氏简直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人痛苦,她认为八爷就是在庄子上逍遥,什么招待客人?瘦马根本就是他自己用的!
一个人却坚持相信八爷,他肯定是有理由的。
但还有一个声音被死死压在心底。
八爷为什么会这样对她?
——因为他知道了良妃的事。他相信了当时的流言。
那是不是流言?连郭络罗氏自己都分不清。但她很确定就是当时听到流言后她的反应不对,才让八爷猜到了什么。
她现在想对他分辨都无从分辨起。
她宁愿上公堂,三木加身,酪刑熬遍,这样八爷就会相信她没有对不起良妃。
可是他们不会上公堂,八爷在心里就给她定了罪。然后他一句不问,提也不提的就渐渐给她离了心。
她要怎么说呢?
说了会不会显得她心虚?
她没有对不起良妃……当时那只是一时之气,她真不知道会给良妃那么大的打击。之后她也害怕了啊,她怕得不敢再面对良妃。而良妃不知是不是也讨厌她了,不再像之前待她那么亲近。
就这么阴错阳差了。
直到良妃就这么没了,死前甚至一句话也不肯给她交待。她跪在她的榻前求她给八爷留句话,她一字不吐。
她好狠的心啊!
寂静黑暗的深夜里,郭络罗氏在床帐里整个人缩成一团。
八爷,八爷……
她只剩下他了。求老天爷发发慈悲,别让他不要她……
庄子上,八爷对何焯对坐,对面饮酒。
八爷笑道:“我实在是想不透了。二阿哥成亲这么大的事,万岁就能带着贵妃在园子里待着不回去。”
何焯道:“万岁是个慈父,自然是想保全儿子们的。”
“是啊。”八爷点头,“何况又是贵妃所出的二阿哥。虽然打小没见过这个侄子几次,但猜出猜得到,皇上早年也是相当看重他的。”
“可是二阿哥带着二福晋去圆明园磕头时,他偏偏又赐下了紧挨圆明园的一座园子。然后又给大阿哥也赐了一个。”八爷实在是想摇头了,“前头还说他想护着二阿哥,刻意冷冷如今的局势,转头就又把二阿哥给显出来了。”
“这么一来,谁不会以为大阿哥这园子是托了弟弟的福才有的?这叫大阿哥如何自处呢?”八爷顿了下,放下手里的酒杯,轻轻叹了口气,道:“皇上这副作态,倒让人想起当年的直郡王和理亲王了。”
何焯也不免沉吟。当年康熙爷就是让人猜不透,总是好像一直在捧理亲王,转头就让直郡王和八爷下理亲王的面子。说是宠爱直郡王,一面也毫不容情的削直郡王。
翻手云,覆手雨。
帝王心术。
八爷起身,望着孤悬天际的月亮,悠悠道:“君心难测……”
这下让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是把宝押在大阿哥身上?
——还是贵妃之子的身上呢?
☆、第383章 熊孩子欠打
关于四爷是皇帝这件事,李薇其实并没多大的感触。
盖因四爷从来没当着她的面砍上好几百人,或者发动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或者发动人民再建个长城神马的。
仔细回忆下,四爷当着她的面做得最残忍血腥的事就是赏苏培盛板子。
所以她对他的恐惧更多的是自己吓自己的心理恐惧。一半是电视剧,一半是历史上众多皇帝加持后,四爷在野史中的名声又太响亮,她就很理所当然的敬畏他了。
夏天的天亮得早,四五点时天就泛白了。
四爷近来休息的很好,所以她就让人悄悄的在窗户外面挡一下,等他睡到自然醒再起来。人体其实是有自己的生物钟的,能睡到自然醒代表身体已经进入了良性循环。
比起四爷整天都要按好几页的行事历做事,她每天除了在园子里转悠,隔几天去畅春园见太后外,其余的时间都是闲的。中午有空时还会歇个午觉。
所以她这两天早上都醒得比他早,起来时他还躺在那里呼吸很轻的睡得正香。
她就侧身看着他。
晨光中的四爷看起来比醒着时有一种别样的魅力,通俗的说让她想把他一口吞下去。
就像小时候跟堂兄弟姐妹一起分草莓吃,那当然是要赶紧先把自己这份给吃完,不然其他人吃完该来抢了。
四爷就是她的草莓,不吞下去总有人在一边虎视眈眈。
就比如长春宫……
近半年来四爷一直跟她住在这圆明园,宫里的事几乎都没有去管。照四爷说的,他心上的人都带出来了,剩下那座空城就由着他们折腾去吧。显然指的就是东六宫的太妃和西六宫的皇后。
李薇虽然听他这么说心里挺高兴的,但还是让赵全保或常青隔几日回去一次。
四爷对付宫里的人就像七十级打十级,那简直就是砍瓜切菜一般容易。可对她来说,皇后是级比她高,装备或手速比不上她,是以两人总能堪堪打平。但也都是险胜。
所以她不可能像四爷这么轻松真的就不去管宫里的事。
而就像她对皇后的忌惮,皇后对她也是不可能安着好心。所以赵全保和常青探出长春宫的动静后,李薇有种第二只靴子终于掉下来的安心感。
去年新年和先蚕礼时,皇后被病倒在长春宫不得而出。
就算现在四爷住到园子里来了,宫里还是说皇后病重,宫外的人递牌子想见皇后,都用这个理由打回去了。直到今年的下半年才让乌拉那拉家的人一月进去一回,见见皇后本尊。
李薇知道皇后绝不会拆四爷的台,说她没病云云。
想想看也知道,是她病了,四爷担忧不已让她静养听起来好,还是她没病,四爷故意不让她见人,不让她出来的好?
前者不但维护了四爷,更是没有把皇后已失宠的事大白于天下。除非她打算跟四爷拆伙翻脸,不然得罪四爷又没好处的事干嘛要做呢?
所以就算乌拉那拉家的人见了皇后,出去说的也是万岁如何爱重皇后,每日是都使人回宫去问皇后的安康,还道圆明园里湖多水多,太医说皇后须静养不得挪动,水气重的地方也要少去,不然寒浸入体于凤体不谐。
还道皇后见万岁畏暑怕热,亲自求四爷去圆明园避暑,四爷不舍皇后,皇后再三恳求,还请贵妃一道去照顾万岁。
所以皇后是这般的贤明大度,宫里是如此和谐的一家,你们说皇后失宠全都是鸡肚,鸡肚知道不?
大清皇室危机缓解了,赵全保和常青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她升起一股不安。
据说居住在长春宫东配殿的恪嫔宋氏近半年来跟咸福宫的庶妃们非常要好。鉴于但凡跟长春宫挂勾的都有阴谋的可能性,赵全保和常青把这件事当成重中之重来对待,认真细致的追踪了半年,一直到现在还都在跟进当中。
曹得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回长春宫的许姑姑应该是洗清了嫌疑,但是也很快借老病求去。现在长春宫里只有庄嬷嬷领着前后左右所有的事,连名义上的长春宫大总管太监都听她的调遣。
庄嬷嬷有没有志得意满不知道,但赵全保很不屑的说现在的长春宫简直就是个筛子。
曹得意再不好,本职工作干得还是相当不错的。他在的时候长春宫里连只老鼠都钻不进去,听说连苏培盛围着长春宫打转都只能忘而兴叹。
可惜他再牛,在上头人的眼里也就是个臭虫般的小人物,落到现在生死不明的下场。
敌人虚弱的时候,他们只要叹息两句就行了,该干的还要干。赵全保和常青就分做两条线潜入长春宫探消息去了。两条线是指他们各种的消息来源都不跟对方说,分别潜入的。李薇很怕发生地下党彼此不识身份最后打成一团的惨剧,让他们小心些别大水冲了龙王庙,那就可笑了。
两人都说不会。因为在长春宫里打探消息的何止一两家?大家都是同行,碰见了心照不宣便是。不然拔出萝卜带出泥,卖了对方自己也落不着好。
所以这是惯例,贵妃您完全不用担心我们自己人打自己人,那里的同行太多了,一般认不出来是不是自己人,难度太大……
跳过这些细枝末节,关于宋氏李薇还是有些了解的。要说认识二十年之后,宋氏突然一夜之间变了性子变得喜欢交际了,那她必然是让人给穿了。真正的宋氏从她刚进阿哥所时就是个安静顺从的人,虽然失宠多年,可有两个女儿的她比起其他人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了。
想想四爷后院里只有三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宋氏是其中之一,单为这个,太后赏东西从来都不会落下她。
但另一方面,李薇也很清楚宋氏并不擅长有自己的主意。对待四爷或皇后,她都是顺从的。
这事……与其说是宋氏突然变了个人,不如猜猜看是不是皇后的手笔?
这么一想就顺理成章了。
皇后并不是个容易消沉的人。庶妃的作用也显而易见,现在只看皇后如何安排才能让四爷去碰那些庶妃了。
李薇这里说是担忧有一点,说是恶心也有一点,但最诡异的是兴奋。有打倒皇后,戳破她的盘算,让她再次狠狠认识到四爷心里只有她的兴奋。
也有‘让一切早点结束,早点盖棺定论’的兴奋。
从李薇进四爷的后院起,失宠的阴影就一直如影随形。她不可能永远受宠,四爷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前半辈子她还算能坦然接受,后半辈子她开始患得患失,现在她却想早一日看到这一幕,她就能早一日解脱了。
一直持续的爱一个人,期待一个人真的很辛苦。好像心弦紧紧绷着,绷到最后她都盼着它能松一松。
可四爷不先喊停,她就舍不得喊停。只要他还对她好,她就舍不得放弃那一点点的希望。
年华易逝似流水。
弘昐都成亲了,再说不老就像自欺欺人了。
她不想做一个自欺的人。
都说夫妻之间三年过ji情,后三十年过亲情。
她盼着能跟四爷之间早日过度到亲情。
等四爷终于宠爱上了别人,她经过几番阵痛后,肯定会接受现实的。她不是个喜欢放弃人生人,所以只要给她这个环境,她自然就能自我调整过来的。
有孩子,有孙子,她和四爷终究会找到另一种相处方式。
可如果有那百分之一的希望,四爷见到了那些庶妃后仍然爱她,仍然舍年轻的女人而就她。
这种童话般的想像总能让她心里泛蜜。
如果真是这样,她就真的相信这世上真的还有爱情。
她望着他脑子里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十万八千里外,突然他冒出一句话才把她惊回神。
“看着朕做什么?”四爷似醒非醒时就感觉到素素的目光,等他从舒适的梦乡中醒来,伸手往旁边一搭就碰到了她,再睁眼果然她就这么侧躺着看着他呢。
他的手摸了下就抓到她的手,握了会儿后,四爷才撩开床帐子看窗户,见外面还是半暗的天还迷糊了下,跟着就想起肯定是素素又让人把窗户能盖住了。
等他看到窗下条案上摆的钟表时,上面的指针正指在六点四十这个位置。
他半是喜爱半是佯怒的轻轻拍了她一下才坐起身,喊人进来侍候。
洗漱更衣用早膳,等他出去时已经七点半了。
四爷记得今天该是弘时进园子里来,就顺口嘱咐道:“等弘时来了先让他去寻朕,朕那里给他留了功课。”
弘时也真可怜,在宫里有四爷给的老师学不完,到圆明园来还有四爷给他准备的加餐。
李薇答应着,跟在他身后送他出去。
早上四爷不用肩舆,就当散步般从万方安和走到勤政亲贤去。
不过他说这都是她的错,因为她都拉着他不许他早起,结果他连早上打拳的时间都没有了。
李薇心道六点起床是早起,凌晨三点那不叫早起,那叫没睡觉。
她就随着他散步般的往那边走,正好碰到一脸阳光快步过来的弘时。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弘时清脆道。
一见儿子就不由自主满脸笑的李薇上前扶他起来,四爷自持严父,一向是沉着脸皱着眉挥手叫起,他道:“走路也不好好走,成个什么样子。随朕过来。”
李薇不好再跟着过去了,就站在原地目送这对父子。
弘时恭敬应是,跟在四爷身后,突然偷偷回头对她使眼色。
这是有事要说?
李薇就让人跟到勤政亲贤,在门口等着,弘时一出来就领过来。
她回到屋里也想着弘时这是有什么事想跟她说呢?宫里最近的事就是弘昐大婚,弘昀那边,四爷说也先给他个格格。就从上次选秀留牌子的人中先挑一个。给他指婚可能要到明年选秀了。
是看哥哥们都有了,他也想要?
那是肯定不可能的。侍寝宫女是他的份,照四爷跟她说的,现在是十天一次,在太监总管的监督下,防着他年纪小,宫女心眼坏再勾引坏了他。
这规矩不是她定的,是康熙爷定的。
四爷据他说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他当时用宫女时都不喜欢。有了格格后才觉得这是自己人了。
对弘时,四爷把得很严。他想有自己的格格至少要到明年选秀,但四爷也说明年也未必能给他。
‘再过两年,先熬熬他的性子。’这可是四爷的原话。
李薇想着一会儿弘时要真这么说了,她怎么劝说,怎么打消他的念头,不如再苏几个游戏出来让他转移下注意力?是足球好还是蓝球好?
等弘时过来了,不等他示意她屏退左右,她先让人都下去了,想着呣子两人说说悄悄话。也免得他不好意思说。
哪知弘时说的跟她想得完全不同:
“额娘,最近八叔找上我了。”他道。
李薇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不由得往前坐了坐,压低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是他找的你?”八爷现在还不能进宫吧?
弘时嘿嘿了,要不是这事有些严重(他也很兴奋啊!),他想着有必要跟额娘说一声,不然怎么着也不敢把自己干的坏事说出来。
他就说他偷溜出宫了。
……
李薇脸一沉,对着门外喊:“来人,拿板子来!”
弘时连忙拖着她的手做小儿态求饶撒娇:“额娘,额娘,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李薇恨得咬牙,你居然敢偷溜出宫?
等玉烟小心翼翼的把最轻最薄的二尺长细竹板拿进来,李薇一把夺过来,让弘时趴到榻上脱了裤子她亲自来打。
啪!
一竹板上去就是一道好宽好红的印子!
李薇第二板子怎么都打不下去了,只好虚张声势拿着竹板挥得呼呼生风:“你还敢不敢了?”
弘时刚才挨那一下都没敢叫,度着怎么也该挨个二十几下的。他知道他说了这个额娘必定会打他,额娘虽然平时很疼他们,但严厉起来也是不输皇阿玛的。
见额娘亲自打,他知道这已经是额娘心软了。他出来时还以为必定是被按在门口让太监打呢。
结果额娘只打了一下就不打了?
额娘这心越来越软了。
弘时心道,不由得觉得额娘打少了,一面连忙说:“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李薇重重的哼了声,放下竹板说:“还不起来?把裤子穿好!”
……真的只打一下啊?
弘时起来时都不敢相信,不过反而不敢哄骗额娘了,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
进宫后只有守孝的那二十七个月里,四爷一直管着他们不许出宫门。过了那个时候,四爷就给了他们出宫的令牌了。只要想出去,每天都能出去,只是不许出京城(废话)。
以前他们每人是五个侍卫,现在每人是二百护军,只要出去就要带上。
弘时这个偷溜出宫其实是相对于李薇而言——她不知道这回事。
不过他当然也不愿意每回出门都带二百来个人,所以常常精简下就带二三十个。一般带上家丁出门的大家公子也就这配置了,出去呼啦啦一大群。以前看额娘的戏本子里常有地主家的少爷,员外郎家的公子等,都是带一堆打手去强抢民女。
弘时觉得自己已经很有衙内的气质了。
他去的地方也不怎么高大了。比如最爱去的就是现代叫私人会所,古代叫暗门子的地方。
他说到这里,李薇呼的又怒火高涨,也不要他再脱裤子这么麻烦,拿竹板子抓着他的手拍了三下。
弘时被打得一个劲呼呼甩手,李薇虎着脸举着竹板:“接着说。”
这个暗门子也不是都是暗娼,有姑娘特别是高级姑娘的地方还是少,一般也是吃喝玩乐一条龙的。弘时常去的都是赌钱的。
这个赌钱的也不是一般二般的赌徒,都是一群二代三代。不过宗室居多,像三爷、五爷的儿子这一拨的还都不在里头,多的是裕亲王府的小公爷,平郡王府的小公爷一类。
弘时在京里是个生面孔。四爷登基前就不是大热门,他上面哥哥又多,认识他的人没几个。
所以弘时玩得十分哈皮。
然后被八爷叫破身份拖出去时还挺吃惊——他不认识八爷啊。
两边差点发生冲突。
八爷就拿出一枚玉佩(李薇心道电视剧认亲必备),玉佩这东西说是常见,但就如羊脂玉快成传说一样,好玉不常见,好玉好雕功也不常见。
弘时确实认识这玉,这是四爷去年新刻的一批,然后就赏了下去。
叔侄俩这才相见。
八爷就语重心长的说这地方不是弘时来滴,还是快回家吧,你阿玛一定十分担心你,你年纪小还不知道大人的苦心。
弘时客气称是,转头就把这多管闲事的人给忘了。
——你谁啊?
八叔是吧?换成十三叔,他一定听。八叔?抱歉,咱俩不熟。
但既然这里碰上八叔了,他就换了个地方玩。
然后就在不久前又碰上了。
这次八叔没跟他说什么你阿玛对你抱有厚望这样的话,而是说这有什么好玩的?跟八叔来,八叔有好玩的介绍给你。
上次遇上八爷后,回去弘时就跟哥哥们说了。弘昐和弘昀就把八爷跟皇阿玛的关系跟他科普了一遍。总结起来就是:自从康熙朝,八叔就跟咱们家不太对付。
等弘时回自己的院子,奶娘又把郭络罗氏跟李薇的几次不愉快也告诉他了。
八爷的头上就被弘时盖了个戳:仇家。
于是弘时再见八爷后就心道嘿嘿嘿,你不安好心,就让我瞧瞧你是怎么个不安好心吧。
他就这么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跟着八爷走了。
李薇听到这里,黑着脸说:“去那边榻上趴着,把裤子脱了。”一面起身去拿竹板,这熊孩子真跟四爷说的似的,不管不行。
弘时没料到正题还没说到已经挨了三回打了,额娘一面像买猪肉一样拍他的pp,一面严厉的说:“我看还是你阿玛给你安排的功课太少了,你才这么闲。”
弘时:一点都不少……额娘饶命……qaq
☆、第384章 慈祥的八爷
四爷站在门外,听着里头弘时一面假哭一面求饶,然后素素大概是一气打了几下打不下手了,停下来色历内荏的问:“你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弘时哼哼道。
李薇放下竹板去帮他提裤子,吓得趴在那里装疼的弘时一蹦三尺高,连蹦带跳的躲一边提裤子去了。
李薇乍着手冷哼一句:“我看是打得太轻了。”
刚才听说这小子就那么傻大胆的跟八爷走了,就凭他带在身边那二十几个人?气得她一口气不知道拍了他几下,刚才看pp红了一片。
这时想起来有些心疼了,等他提好裤子过来,她拉着他弯腰看他的pp,轻轻摸道:“疼吗?”
弘时觉得真幸福,额娘真是个心软的人啊。阿玛给他布置功课时什么时候也没觉得少了,怕他完成不了什么的。幸好有哥哥们帮他。
“不疼,不疼。”他笑嘻嘻道。
李薇顺手又拍了一下,弘时嗷的一声蹦起来,被她按到榻上坐好:“接着说,说不好再打!”
弘时不敢再说些旁枝末节的事,只挑重点道:“就是他带我去喝茶,然后说现在玩这些都玩不痛快,等我大了自然有痛快的可以玩。而且自己出来玩畏首畏尾的,那些老板看到我的穿戴和带的随从也知道我是大家子弟出身,不可能不防着我在他们店里出事,所以肯定一见我去,好些游戏都给关了。”
弘时说到这里时加了一句:“他这么说,我还真记得。好几次我到了以后,店里就有不少人慢慢的走了,然后玩的就是些普普通通的骰子,而且最高只到一赔二十。”
然后他又忘了刚才的教训,还想跟额娘解释下什么是一赔二十。
李薇面无表情:“就是一把的输赢是二十倍。有一比一的,输多少赔多少。剩下还有二倍的,输十两赔二十两。五倍的,十倍的,十五倍的,最高的赌场敢开到一百倍。”
所以才让赌徒们疯狂,玩一晚上把家底输光的不在少数,真能从赌场手里赚钱的从来没见过。因为赢的人就舍不得走,他今天赢了走了,明天还来。因为赢钱本身就带有魔力,谁也不会认为自己下一把就会输,都想着下一把还会赢,现在运气旺,趁这个机会多赢几把。
赔率越高,吸引的人越多。
但赌场也是看人下菜。万一你输了掏不出钱来怎么办?或者像弘时这样的,一看来头就不小的,小孩子一时贪新鲜出来玩,赢了还好,输了你是让他掏还是不掏?掏了他身上没钱,你是去他家要不去?去了万一撞上铁板,说不定连性命都断送了。
所以弘时这类阿哥爷们一去,那就是陪阿哥玩个稀罕就行了。真正的赌家早早的就被赌场劝出去了,或者劝到别处去玩,这里的场子就先让给弘时了。
弘时惊讶极了:“额娘,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李薇严肃道:“别岔开话题,继续说。”她那两个舅舅以前就是收赌场的保护费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她还去玩过呢。而且聪明如她,沾着舅舅们的光进去赌,赢了就走呵呵呵。
后来被觉尔察氏发现,俩舅舅半个月没敢回家。
弘时赶紧平铺直述,不加任何感情的说他觉得八叔这话挺有道理的,于是八叔就接着往下说你看我说的对吧?所以有大人带着进去才能玩得畅快啊。
弘时就将了他八叔一军,心道小样你的马脚露出来了吧呵呵呵。他道那八叔你领我去?
八爷摇头说那不是好地方,我不会领你去。
弘时怔了。
八爷慈爱道:“不管是什么游戏,让大人带着你玩才能玩得开心。像明年你阿玛大概还会去避暑,端静和端仪一个今年,一个明年,你阿玛是肯定要去北巡,不去看看他也放心不下。”他笑了下,对弘时道:“你阿玛啊,是我们兄弟中最护孩子的一个。”
弘时心道那还用你说?心里多少有些得意,我阿玛待我们就是好。
八爷悄悄给他出主意:“到时你求着你阿玛跟着一道去,蒙古那边肯定要赛马,布库,蒙古王公们玩得比这赌场里大得多。这里能赌什么呢?顶天了几千两银子就不得了了。到那边你跟他们赛马,赢了就要他们的牛羊马匹,几百上千匹的张口,看他们敢不给你。等你赢了,你阿玛还要夸你呢。”
弘时当时就算心里记着这不是好人,但还是被他说得热血沸腾的。
当时叔侄二人算是相谈甚欢,八爷还道有空可以去他府里找他。
弘时当即拒绝说不好贸然打扰。
八爷笑道:“也是,府里严肃些,你们小孩子不喜欢也应该。我在京郊有处庄子,也圈了不大的一块地,置了些山水在里头,平常赏赏也勉强了。你九叔跟江南那边人头熟,我寻他给我找了些善书画精弹唱的放在庄子上,平时无事常去消遣。你若有空自去那里,带上朋友也使得,到那里报名字就行,我跟庄上的人说一声,你们去那边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弘时谢过,两人作别。
弘时说到这里已经算是过了戏肉,可他怕额娘生气,忙接着往下说。
他有个好习惯就是爱琢磨。八爷跟他们家确实是仇家,那天的事粗粗看着好像只是叔叔疼爱侄儿,他回来就翻来覆去的想。自己想完了没跟哥哥们说,跑来找额娘显摆来了。
“额娘,我想他那天的话吧,有这几个坑是挖给我跳的。”弘时摆出一副高深模样,娓娓道来。
“头一个坑,他让我求皇阿玛带我去避暑。上次我去过了,这次皇阿玛很可能根本没打算带我去。我要是求了,不管求成求不成,肯定让其他兄弟们不舒服了。虽说大家都是亲兄弟,但也没谁仗着亲兄弟就一个劲的欺负人的。都是互相谦让才能处得好。这次我说要去,兄弟们肯定都会让着我,但开了这个头,日后相处起来就留下了个隐患。”
弘时这会儿深沉了下:“八叔以后肯定不止一次会这么撺掇我,次数一多起来,我习惯了跟兄弟们争好处,兄弟们的积怨也会变多,到时我们兄弟之间就处不好了。”
李薇听到这里才算是舒了口气,她也发现四爷那句弘时聪明是什么意思了。大概是从小没玩伴的关系,他独自一人时脑补的就比较多了,可以说弘昐和弘昀都是小时候活动胳膊腿,弘时活动的是脑子。
什么东西做得多了都不会毫无成果,拾蛋糕剥鸡蛋壳都能练手速,弘时爱想爱琢磨自然也有了成果。
像八爷这次的做法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他的念头埋得再深,也经不起抽丝剥茧。
出于对弘时的鼓励,李薇让人上了蛋糕卷,奶油杯,蛋挞和奶茶。
弘时得了鼓励,一面吃点心一面眉飞色舞的说:“他给我挖得第二个坑呢,就是让我在蒙古王公面前用力表现。额娘你想,前阵子宮里那个流言刚下去,我再争着跟皇阿玛一道北巡,再在蒙古人面前拼命赢他们的牛马,不管是不是真能赢来吧——要是输了估计我下回还要接着赌,不赢不行。”
“这一来二去,我不就彻底掉到他的坑里去了吗?”弘时说到得意处,翘起二郎腿晃悠着。
被李薇一竹板给打下去了:“不许这么翘腿,不然最后你的腿一条粗一条细,难看死了!”
“真的?”弘时马上坐好了,翘二郎腿会变成两条腿不一样粗吗?
“当然。”李薇理直气壮的忽悠着。她小时候也爱翘,就是这么被李妈妈给掰过来的。后来医学证明好像这么翘会得心脏病还是什么搞不清,总之不好,所以还是不翘为妙。
别人翘她不管,自己孩子不许翘。
跳过翘腿这件事,弘时表完了功,表示自己真是聪明伶俐又值得信任,额娘我干得不错吧?
李薇表示做得是不错,不过下回再随便跟着坏人走,她就告诉他阿玛,让四爷来教训他。
四爷倒不会像她这样打儿子,不过功课大概就又要再加一倍了。
☆、第385章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们
四爷听完了像做贼一样悄悄、悄悄的离开了,临走前威胁守在门口的玉烟等人不许说,说了就没有好果子吃!
跟在四爷后头的苏大公公也阴森的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
如果说四爷那边还有主子能给打个折扣,苏公公的威胁就显得货真价实了。
玉烟犹豫半天,还是打算趁着没人时再悄悄跟主子提一句,然后再求主子给保密吧qaq。
四爷本来就是掂记着这边的娘俩才找空过来看一眼的,时间不够他再进屋喝杯茶歇歇脚再吓吓这对呣子。只好等到中午过来用膳时再跟弘时来谈谈心。
回到勤政殿的四爷都在想,像素素那样只是轻轻打几下怎么行?弘时这孩子不一口气把他给吓住了,日后肯定要栽在这上头。他的聪明灵透是好事,但凭着聪明劲小瞧人就不对了。老八那个人连他都不敢小瞧,这次是老八没把弘时放在眼里才露了马脚,他要真以为老八就这点哄人的本事可就大错特错了。
听老八说的那些话吧,都是顺着弘时这个年纪的孩子说的,多贴心啊。这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四爷冷哼,拿起摆在桌上的一本折子。这是老三请立世子的折子,这东西他每年都递一回,都快跟请安折子似的了。
他并不打算这么早就让京里这群兄弟们把世子立出来。世子一立,太子之势也无法阻止。一群普通王府阿哥跟弘晖交好还能说是兄弟情,换成一群王府世子呢?
四爷打心底里疼爱每一个孩子,要说最疼哪个说不上,但要说最不放心哪个,那就是弘晖和弘昤。
弘昤年纪小,等他熬过种痘他才能放下一半的心。
至于弘晖这个孩子,四爷是既心疼,又遗憾。
早年他还只是个阿哥的时候送弘晖进宫读书,本意上是想让他沾沾先帝的福气。毕竟能在宫里读书对他是有好处的,可没想到的是宫里那几年就把他给养坏了。
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心气。
这世上不论男人女子,都要靠着心口的气活着。人的心气高,不管出身如何,这人就有往上奔的可能。如果人的心气一开始就低了,就是给他披上龙袍也当不了皇上。
弘晖的心气就小了些。
这几年来看他在尚书房里对着弘晰礼敬有加,对着一屋子的堂兄弟也没有收拢他们的手段。其实只要他有这个心气,想着要把弘晰等人压下去,四爷都心满意足了。手段、城府都可以教,唯独心气这东西是天生的。
难道他要从头开始教弘晖怎么当个主子吗?
以前只觉得他温厚,现在看来倒不如说是怯懦。不是他给别人划下道来,而是别人给他划下道来,然后他就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当个王府世子倒是称职了,当太子……
四爷连想都不敢想。
既然弘晖不适合那个位置,他就绝不能让人把他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去。不能让他周围的人像逼理亲王、直郡王一样,把他给逼到死路。
现在的问题除了弘晖周围的人,弘晖自己也是个问题。
他对太子之位还是有一点想法的。身为嫡长子,又是从小被当做王府世子养起来的,底下的弟弟都唯他马首是瞻。
他要真连这点野心都没有,四爷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他的儿子了。
只是现在这个野心只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四爷不想打击他,他只想慢慢的影响他,让他自己打消这个念头。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想让任何人去影响他。
不管是乌拉那拉氏,皇后,还是围着他的弘晟等人。
老三的这本折子就先放放吧。
而且,他也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看其他的儿子们。
弘昐,弘昀,弘时,弘昤,日后可能还有别的阿哥出生。这些孩子都各有好处,他要选出一个最合适的。
宽阔的大殿里凉风习习,以苏公公为首的太监们却都屏息静气不敢吭声。
谁叫万岁在上头发呆呢?
拿着本折子看着看着就呆起来了,这时谁敢出声?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上头的万岁爷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一面放下手里的折子,一面对苏培盛道:“去跟弘时说,就说那本书上的文章让他再多背五篇。”
苏培盛领命转身去传话。此时四阿哥和贵妃都在杏花村呢,他小跑着过去把万岁的话一说,就见四阿哥的脸顿时就垮下来了。
于是不用玩了,李薇带着他回万方安和读书去。看他站着背书(pp太痛不能坐),心疼儿子的她让人找来药给他涂,结果直到四爷来他还是一身的白药味。
四爷一进来就闻到了,让人把桌上的鱼虾蟹等发物全撤了,连汤都只有酸笋鸭子汤……
等吃完饭,他把儿子拎走了。李薇实在担心,因为刚才她想跟四爷解释下弘时是怎么会一身药味的呢?
——他摔了个ρi股墩。
四爷很深沉的看着她,她还着重强调:“就是在外面的青石板上摔得,可脆了!我听着那声音都疼!”
于是把屁|股摔青的弘时不得不涂药,然后就一身药味了。
弘时都快把脸埋到碗里了,四爷嗯了声,淡淡道:“弘时是太不小心了,以后要注意。”
这话说的怎么那么深刻呢?
她悄悄跟到那边屋外,站在屋檐下偷听。
四爷刚坐定,让弘时站过来就看到门前投下的人影,被阳光拉得斜长的一条,他还能看到她头上的步摇在晃啊晃。
弘时看皇阿玛的视线在他背后定住,刚想转头去看就被喝住。
“站好。”
他顿时不敢看了。
四爷先不管他,拿了本书看先晾着他。弘时在屋里罚站,外面那个半天听不到动静(怎么都不说话?),不免站得有些累了。
四爷就看到那个人影晃了下,跟着过了会儿,听到一个重物轻轻放下,然后那人影就矮下去半截,他这里只能看到个头了。
——她还让人搬了个凳子坐下了。
屋里罚站的弘时自然也站累了,不过他打小站惯了,所以现在还算站得笔直。
四爷心道外头那个以前吃苦的时候不少站,后来有他在就成这样了,站一会儿就光明正大的让人搬凳子。
——话说她不是在偷听吗?
就这样还总想着自己多高深,多会玩手段。
她还是在屋里看看戏本子算了。
弘时pp上抽抽的疼,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四处瞎看。何况皇阿玛在看书他又没事做,盯着地板看一会儿就头晕了,这都是不得已。皇阿玛这里的书房做得极大,连两侧梢间的隔断都做成了书架子,上面放着一套套的书。最显眼就是《康熙字典》。
另外皇阿玛坐着的那张榻旁边的小几上随意摆着一摞书,不知为何太监们竟然没收拾。
他站得高自然看得远,从上往下一瞄就扫到摆在最上头的那本名字是《玉簪记》,再往下是作者名,字太小看不清。倒是左下角戳了个南府的印子。
这下他知道了,这是额娘的戏本子。
这些戏本子写出来未必都会排演,多是额娘看着好了才让人演。不过额娘很少让人排戏,这么长时间也就那一出……什么名字来着?大小姐和穷秀才?
他就记得额娘老这么代指,看戏看到最后也就记得这个了。
额娘还说那大小姐是脑袋进水了。
弘时噗的一声,赶紧回神就看到皇阿玛把书放下了。
四爷甚是无奈,见外头那个已经让人端冰镇酸梅汤来喝了。酸梅汤的香味都飘进来了。
可见是站的站累了,坐得坐累了。
“说吧。”四爷淡淡扔下一句。
弘时的脑袋转得飞快,马上说:“皇阿玛,那书我上午已经背了一篇了。”
当着你额娘就知道说实话,当着朕的面怎么就开始胡扯八道了呢?你当朕看不出来你在胡扯吗?聪明人就爱自作聪明。要是你额娘这时肯定就该承认错误了。
——然后朕就该哄她了。
想起额娘都是这样,四爷也省了跟儿子斗心眼的功夫,顾不上弘时迫切的想背书给他听,直接道:“老八堵你的事,朕知道了。”
弘时整个人瞬间缩小了一圈。
四爷道:“老八那个人,从以前就心眼多,你以为你能哄得住他?这次不过是他没把你当回事,你当你很聪明?”
他噼里啪啦在那里训儿子,越训越上瘾,李薇在外面听的都替弘时难看,忍不住探头往里看,正跟四爷的眼神撞到一起。
四爷本来训得正起劲,被她这么一打岔就把后面的话给忘了。
弘时头都快缩到胸口了,突然皇阿玛不骂了,他还觉得奇怪,小心翼翼的看一眼,见皇阿玛清了清喉咙,端起茶杯来喝。
“行了。朕就不多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想。下回再玩弄你的小聪明,看朕怎么治你!”
弘时答应一声就要转身,四爷连忙喝住他,随手从桌上抓起一本书扔给他:“背一篇才许走,几时背出来几时出去。”
然后他放下茶杯出去,外面正乱着呢,刚才弘时转身时素素就匆忙起身,外面乱乱的不知道是在抬凳子还是在拿她那酸梅汤的碗。
他出去一看,素素正打算悄悄退走,发觉后迅速转回身,还知道不好意思拿扇子遮住脸。
四爷走过去把她用来遮脸的团扇按下,她在扇子后讨好的冲他笑。
忍不住弹了下她的额头,跟着又帮她揉了揉,悄声道:“还不快走?”
李薇赶紧冲他感激的点头。
可是等溜回那边屋里时,她才反应过来——她在外偷听要躲的就是他吧?
晚上见着他了,他还埋怨她:“偷听都不知道躲好,朕一开始就发现你了。还搬凳子,还喝酸梅汤,外面太阳那么大,回屋里喝不好吗?”
“回屋喝好啊。”她乖乖点头,给他送上一碗。
他接过不忙喝,道:“要不是朕帮着你,你这脸就丢到儿子面前去了。”
李薇连忙谢他,谢完又觉得不对了。
可看他那么理所当然的端着她刚刚奉上的酸梅汤喝,她又不好上去说‘你是不是在骗我?’,万一他真的以为自己是在帮她呢?
可能他一时脑筋搭错弦了,明明她偷听要躲的就是他嘛,怎么会是弘时?当然被弘时看到是不太好,不过重点还是错了。
李薇见此时气氛还好,就试探着问四爷对弘时这件事是怎么看的。至于他怎么知道的这就不用问了,这还用说吗?四爷多能干啊,肯定是派去跟弘时的人汇报的,要么就是派去跟八爷的人汇报的。
“什么怎么看?”四爷甚为不解,再看她一脸的‘好有趣’,双眼亮晶晶的,就知道她这是又把这些事当戏本子看了。
就当替她解闷吧。
四爷顺从的把八爷给说成了个大坏蛋。
“偷想从朕这里把弘时拐去,哼,他做梦!”四爷义愤填膺的说。
再把弘时说成个小机灵鬼。
“朕的儿子,那是一般人吗?弘时从小就聪明,朕早知道他不会被老八哄去。”四爷说到这里,顺便夸了下孩子妈:“素素也好,弘时这点就是跟素素学的。”
有吗?
李薇十分骄傲的闪亮双眼,冲四爷眨。
四爷被她眨得忍不住把人给捞过来抱到膝上,继续哄她:“素素最好的就是从不忘形,弘昐几个这点都随了你。弘时被老八连哄带骗的,最后还能保持一点清明都是因为他这点像你。没让人轻易骗了去。”
本人果然十分英明神武。这是四爷说的呢。金牌保证。
李薇幸福美满的靠到四爷怀里,手上不老实的揪他胸口的盘扣豆豆。
四爷被她揪得前胸后背都是麻的,却还是坚持把故事给说完。
“所以老八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这点朕心里早就有数了。”欢乐大结局,可以吧?
李薇嗯嗯的点头,她只是没想到原来四爷这么单纯啊。简直就是坏人就是坏人,因为八爷是坏人,所以他是坏人。弘时是他的儿子,所以是好人。
四爷这么单纯的人才容易受伤害呢。
她疼爱的摸摸他的大脑门。
四爷打横将她抱起,进里屋了。
转眼就是端仪出嫁的时候了,四爷特准七爷亲自去送嫁。七爷请旨想把长子弘曙带上,四爷也准了。
送走端仪后,四爷跟着扔下两件大事。
其一就是他终于封了亲生的女儿了。宜尔哈封和硕端温公主,额尔赫出自贵妃,封固伦温熙公主,最小的扎喇芬封和硕端敏公主。
其二就是宜尔哈指婚。适婚乌拉那拉氏星德,皇后母族,正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京里的人都觉得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九爷在府里道:“万岁这是早就憋坏了吧?终于把养女嫁出去了,他也终于可以封自己的公主了。也不知道他这性子到底是随了谁了?谁也没说他不能封自己的公主啊?非要先封养女,封了还要先嫁出去,才敢封自己生的,这什么毛病?”
唯一一个在他身边的小狗子是个太监,哪敢说万岁的八卦?从头到尾只是陪笑呵呵。
呵呵,呵呵。
九爷说了半天找不到接话的,瞪小狗子:“你是哑巴啊?”
小狗子扑通一声跪下了,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从小跟着他的忠仆,九爷想踢都下不去脚,腿都抬起来了又放下,在原地转了七八圈,恨得大骂:“爷不管了!爷要出去!爷都在府里闷了四年了!”
说完他就往外冲,小狗子从地上跳起来就去撵他,一面撵一面喊:“爷!爷!等等小的啊!”
九爷府的随从们还是速度很快的,车马随从立刻就备齐了,只等九爷一声令下就出发。
小狗子也有一匹马,就跟在九爷旁边,小心翼翼的问:“爷,咱去哪儿啊?”
九爷就是想找个说话的,能跟他一块说说万岁,说说万岁,说说万岁的人。
问题是敢说万岁的人不多,他在府里就只敢当着小狗子的面说两句,连九福晋都不行,他要是当着她的面说,能把她吓晕过去。
他冷哼一声,马缰一抖往前走。
小狗子连忙跟上,等出了巷子口该决定去哪边了吧?他小心翼翼的再问:“爷,咱们这是……”往哪儿拐啊?
九爷再次冷哼一声,指着八爷府的方向说:“……去老十那里转转。”
小狗子刚要说‘往八爷府’,一句话险些没噎死他,赶紧清清喉咙往另一个方向指:“走着,去十爷府。”
九爷一脸丧气的调转马头,身后随从干脆利落的齐齐转身转头,往十爷府去。
☆、第386章 戏言生死
十爷府上最近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九爷一进门,十爷见了这个久未登门的哥哥还有些吃惊,待问清他半点p事没有,是来找他喝酒的,如获至宝般拖着九爷出去找地方喝酒了。
两人也没找什么暗门子私人会馆,就在大街上寻了个看得顺眼的酒楼进去寻个临街的雅座,叫了一桌九两九的席面喝起来。
九爷端起酒杯尝了口,点头道:“正宗百年玉泉酒,这家店倒是实在。”席面上也是山珍海味一应俱全,材料跟御膳比也不差了,对得起那九两银子。
十爷如今熬得精瘦,乍一看倒比九爷还年长个五六岁,从坐下起就一杯接一杯灌水般往嘴里倒,九爷说了一句没人接话,挺没趣的放下杯子说:“喝什么闷酒?跟你九哥说。”
十爷这半杯就无论如何喝不下去了。
“我福晋……怕是不成了。”十爷长长的叹道。
这事在府里他跟谁也说不着,额娘早没了,几个舅舅也都不是贴心的,说给他们听不过是徒惹笑话。
还就只能跟兄弟们说。
可当今登基后盯得太紧,当年他跟九爷走得近,他那个好舅舅阿灵阿跟八爷是忘年交,搞得他不知不觉就被看成了八爷的人了。
上头坐的从爹换成了哥,十爷不得不装了几年孙子,原本还有几个交好的人,如今也都远了。
所以今天九爷一问他就没忍住说了,实在是这事在他心里憋得太久了。
九爷也没料到酒还没喝几杯,哥俩儿这么久没坐一块还没顾得上问问‘你好啊?你媳妇好啊?你儿子好啊?’,十爷这就扔出这么一个大事来。
当下这酒也不用喝了,九爷放下杯子,手在空中举了半天还是搭到十爷的肩上:“要不要我去给你寻个大夫?”
十爷摇摇头,十福晋这病不是一两天,甚至不是一两年。自从她嫁过来,说实话他是让她吃了不少委屈。不过这个博尔济奇特氏也不是吃素的,她身上流着黄金血脉,科尔沁女人的血性和坚毅她统统都有。
十爷跟她两人算是两败俱伤。
他能冷着她,她就能让他这十年一个孩子都得不着。
最后十爷悟了,他跟自己的福晋打对台,那是谁都得不着好。男子汉大丈夫,他就低个头。于是他跟博尔济奇特氏有了个儿子。
再然后博尔济奇特氏投桃报李,手下一松让十爷最宠爱的格格郭络罗氏也有了个儿子。
现在府里这两个阿哥都平平安安的长大了。
十爷想着吧如今这么太平着就行,他就想当个太太平平的王公,不指着有什么大出息了。福晋厉害点也不坏,至少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有福晋在这府里就能撑下去。
这么一瞧也不是坏事。
打定这个主意后,他也不急着给郭络罗氏请封侧福晋了,就当个格格吧,护着弘晙好好长大就行。
谁知这人太要强是不是也会对寿数有碍?还是当时生弘暄时损了身子?博尔济奇特氏自从康熙四十七年这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熬了七、八年,现在也只是在吊着一口气了。
府里恨她的人不少,郭络罗氏没了两个儿子,当着他的面虽然不敢说什么,背过去没少说博尔济奇特氏这都是报应。
十爷自然也没办法对着郭络罗氏叹气了。
在他看来报应不报应先放到一边,博尔济奇特氏要是真走了,他这心里还真是有些不是滋味。
她躺在那里时也笑着对他说:这下你可解气了吧?
十爷握着她的手也不说别的,就问她真的能这么舍下儿子?她走了,弘暄还不到十岁,他是肯定会续娶的,到那时弘暄在这府里还能活?这府里恨她的人可不少,她走了这些人都会冲着弘暄使劲的。
他本想着他在她这里不值什么,儿子能总拉住她吧?
谁知这女人真是心硬,她居然望着房梁道:“我都死了,哪儿还管得了他?要是你这个阿玛护不住他,那我这个额娘在下头接着他,到时我们娘俩一起走黄泉路。”
十爷说着说着就掉泪了,九爷=口=着,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摸手帕汗巾给十爷擦眼泪。
说实话,他也不是不能理解。老十额娘死得早,不管是他的舅舅还是他们这些兄弟都远了一层,到头来还就是他的福晋跟他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早年两人闹归闹,但既然分不开,那就只能继续在一个屋檐下过。
老十以前恨起来时也咒过十福晋,恨不得休了她。
可现在她要没了,老十反倒舍不得她了。
说白了,还是老十这人太重感情。他额娘也没给他留下个兄弟,孤零零的一个人熬了这么久,所以身边有个待他有几分好处的都舍不得撒手。
就跟老十三似的,额娘妹妹都死光了,宠他家的兆佳氏宠得什么似的。差别就是老十三运气好,撞上个好福晋。老十运气差点,可就是博尔济奇特氏这样的福晋,他都稀罕得不得了。
无他,福晋早就是他们身边的亲人了。没了就跟割肉差不多。
九爷陪了十爷半晌,等十爷把胸中的郁气都对着他九哥撒干净了,终于有心情转过头来关心他九哥了。
九爷面对弟弟亲切的询问,拍胸脯打包票的仗义,他能说他只是来找人闲扯的吗?
不能。
说不出口的九爷绞尽脑汁的憋出一件为难事:端仪和端静嫁了,这皇上会不会再找养女带进宫养啊?那必须会。他都出了一个女儿了,后面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这么一说还真是件事,九爷说得自己都不安起来了,他开始端着酒杯使劲灌,十爷跟他刚好凑成一双,两人对灌比一个人灌起来有趣多了。
终于都灌倒了。
太白楼的掌柜算是急得团团转了,两位皇亲阿哥都在他的店里醉翻过去了。虽然他一得知这消息就立刻把两位爷给小心翼翼的抬到楼下他家里去,他还特意把自己的屋子腾出来,换了新被子新帐子,干干净净的侍候着。
然后两位爷的随从一面去让人回府报信,一面准备车轿把自家爷带走,然后看住掌柜要问罪。
你说是喝醉了就是喝醉了?谁知道你这店里有没有什么问题?我们爷是喝醉了睡着的,还是吃坏了晕过去的?等太医看过再说,你这店先封了。
太白楼掌柜几乎要跪下,这一封店名声就坏了啊。
可随从们也不敢放过掌柜的,万一真有事,不是掌柜出来顶就是他们要掉脑袋。
最主要是二位爷确实是都喝翻了,灌了醒酒汤也没用,从二楼抬到后院掌柜家,连换衣服带洗脸搓手,半点反应没有。
小狗子下手狠,九爷脸上的皮都快叫他给搓掉一层了,现在脸上红红一片,不知是喝的还是搓的。
问题是就这还没醒。
小狗子算是半步不敢离开,就守在他们九爷身边了,眼泪汪汪的想要是爷就这么喝死了,他给他们爷偿命。爷啊,你说你跟那酒有仇吗?逮着就狠喝,不就是百年玉泉酒吗?咱家有一窖呢。
太白楼的小二没掌柜那么倒霉,随从们也没都把人绑到柴房里关着。这世上敢拿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还是少数的,皇城根下尤其少。他们爷这一看就是喝过去了,看着人不许走不过是求个万一保险而已。
所以太白楼的生意还是照作的。退一万步说真有事,那就更不能打草惊蛇了。
小二心里不安,就在大堂里四处瞎转悠,结果一眼看到正从圆明园出来准备回府的十三爷,嗷呜一声从太白楼里奔出来扑到十三爷的马下就抱着不撒手了。
好在十三爷的马好,四爷赐的,一等一的听话懂事识人性,见有人突然从路边冲出来往它的蹄子下钻,人家轻轻巧巧一个四蹄飞跃就跳开了。
后头小二已经被护卫给押过来了。
小二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喊十三爷,太白楼十三爷也是常来的,听完就笑了,下马进店往后走看他那两个喝高了的哥哥去了。
随从们一见怡亲王到,再听怡亲王说无事,再再听怡亲王会亲自送二位爷回府,于是痛快放了掌柜,他们终于没责任了哦耶。
因为太白楼离十爷府近,所以十三先带着俩醉鬼去十爷府上,结果一进府就见里头扑出来两个腰缠孝带,哭得都没了人样的下人,一见醉在轿子里人事不知的十爷就扑上去呜哩哇啦的大哭。
“爷!福晋去了!!”下人哭,门上的小厮们哭,跟着十爷出去的随从们一齐下马也哭。
十爷府前汇成了哭泣的海洋,个个都哭得声嘶力竭,花样百出。比小寡妇上坟哭得都好看热闹,不知道还以为十福晋今天就要出殡呢。
轿子里的十爷:zzzzzz……
十三爷一看这是走不了了,让人回府把怡亲王府的长史和兆佳氏都喊来,不然这府里的主子一个刚刚没了,一个还醉着呢。
一会儿客人来了,男的他招待,女的交给兆佳氏,送礼的有长史。这才算是把这一摊子给支起来了。
等九爷从醉酒中被哭声吵醒,迷迷糊糊的起来时还仿佛如在梦中:哭毛?
十三爷听说他醒了就赶紧过来,外面的事多得很,他一个人支不住,把九爷拉出去至少能当个见客的摆设,这样他就能暂时脱个身了。
反正也不用他说话招呼客人,九爷的牛x在京里是有名的,歪在椅子上不吭声都没人敢说他怠慢。
把九爷往大堂的椅子上一按,十三再匆匆给他的长史交待两句,骑上马就往圆明园去。
“老十的福晋去了?”四爷吃了一惊。
万方安和里他和李薇正在用晚膳,还叫人过来唱戏听着玩,听说十三爷去而复返,四爷高兴的让人喊他进来一道用,谁知就得了这么个不好的消息。
李薇让宫戏先退下,再回屋去换一身不那么打眼的衣服。按理说尊不让卑,但既然是丧事,她再穿一身艳色,头戴镶宝金钗也不合适。
换了身柳黄的衣服出来,头上的钗也换成了玉的。四爷见她出来,微微一笑让她过来坐下,就手把手上的一本折子递给她。
李薇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太医院上的十福晋的病例报告。
宗室每个数得着的主子请太医后都有这么一本病例,四爷大概是听十三爷说过后就让人去翻出来的。从这上头看,十福晋这病可拖得不算短了,康熙四十七年到现在有九年了。
不是急病就行。
十三坐在四爷下首,眼睛根本不敢往贵妃这边扫。不过刚才贵妃特意进去换衣服,这份细心和体贴倒是让他有些感触。
总觉得不愧是能让万岁放在心上这么多年的。
十福晋这个事吧,放在十爷府上那是天都塌了一半,放在四爷这里就简单了。十爷身上没爵位,就一个光头阿哥。他的福晋只是说着好听的,无非是让人给科尔沁送个消息,其他的按制办就行了。
四爷想了下,给十福晋的丧礼稍稍抬了半格,算是荣葬。再对李薇道:“你赏些东西下去,也是个意思。”
李薇听话这就去让人取库房的单子来,还要把十爷府上的人员名册拿来,有女儿没?有几个儿子?发赏自然是按人头来的。
四爷这边也有一本,十福晋有个嫡出的儿子,挺好的。正好明年选秀,给十爷再挑个继福晋就行。
四爷都安排好了,但不舍得让十三爷为这件小事奔忙,嘱咐别人去传旨,对十三道:“你回府歇着去吧,那边的事有内务府呢,朕再指个人过去帮忙。”
四爷指的人也有趣,就是十爷的舅舅法喀。自打四爷上台后,对十爷的另一个舅舅阿灵阿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所以就把法喀给拎出来了,有好事,有露脸的事都叫法喀。
十三一听也没什么话说,到底他是弟弟呢。不过他还是回了趟十爷府,兆佳氏还在呢,他要把福晋给接走了。
过去一看,十爷府里热闹得很。
法喀得了圣上口喻带着福晋火速赶来了,连铺盖卷都带了,说是要暂时住在十爷府上帮着办丧事。
九爷的酒虽然还没醒全,但是也记着把他的福晋董鄂氏给叫来了,还有他们府上的大管家。
再有,八爷也带着郭络罗氏来帮忙了。
十三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多留一会儿,见此带着兆佳氏二话不说就告辞了。
堂上的九爷醉得走路都是右斜十五度,听说十三要走硬是让人扶着送到门口,大舌头兼卡带的说:“慢、慢走,十三留步……哥、九哥谢你……你是好人!慢走……来人!老十呢!!”他死活要人把还醉得人事不醒的十爷给扶出来送十三。
十三哭笑不得,千万劝着这位哥哥进去了,再也不敢多留。
第二天,十福晋没了的消息才算是传开了。四爷的旨意也让人知道了。别看只是十福晋的葬礼抬高半格,那就是说明十爷在皇上的心里那也是不差的。
四爷这算是示好了。
酒醒后的十爷听说这个后都跟还在做梦似的,迷茫的问坐在他床边的九爷:“那我现在该干嘛?”
九爷一巴掌劈他脑袋上,把他找师爷写出来的谢恩折子扔到十爷身上:“谢恩啊!还不快去!”
十爷连滚带爬的收拾干净,顾不上十福晋的灵堂,挤了一府的客人,刚刚失去额娘的儿子,先奔圆明园去谢恩了。
他自从康熙朝起就是个不得志的皇阿哥,可那好歹还是亲爹。现在这个皇上从小就没给过他好脸色,九爷和十爷之前那么老实不乏这方面的原因:他们都或多或少的得罪过四爷。或者至少没抱过四爷大腿。
现在皇上都把台阶给他铺上了,他还不赶紧顺杆往上爬,给皇上一个好印象?
不求像十三那样当皇上心爱的好弟弟,至少像老七那样当个普通弟弟也行啊。这可是他和他这一府翻身的关键时刻。
要是博尔济奇特氏还在,只怕早骂起来:还不快去!你还等着人家拿轿子来抬你不成?
万方安和里,李薇听说十爷来了,四爷中午留膳时还有些吃惊。
四爷在兄弟中间的人缘并不怎么好。这么久了巴上来的只有三爷,十三爷,还有十五和十六两个小的。早年还算不错的五爷和七爷都有些冷淡。相比而言,七爷都算‘肯为朕所用’,四爷都满足了。
搞得李薇都心疼又奇怪,她不明白这群阿哥都在想什么呢?四爷都是皇帝了,你们干嘛不来拍他的龙p呢?
十爷肯来绝对是件好事,中午这顿饭自然是家常菜,就是两人坐一圆桌,而不是君臣奏对般一人分一案几,坐起来中间能跑马的隔着千山万水。
菜是斋菜,酒是素酒。
一顿饭吃得应该是相当顺利。因为十爷走后,四爷就过来找她了,然后就冲她发散了阵。
比如:“老十也是个耳根软的,之前朕听说他跟他那福晋极不对付,现在人没了又是这副样子。”
什么样子?对这几位著名的九龙至今仍无缘得见的李薇只能凭想像:听说十爷是个大胖子,大胖子憔悴的样子?
比如:“老十屋里现在才两个儿子,这也太少了,都是博尔济奇特氏不贤才会如此。”
听起来可以脑补出一幕宅斗大戏了。
再比如:“老八真是哪哪都少不了他!”
这个,李薇忍不住Сhā话了:“八爷去十爷那边了?”
四爷嗯了声,道:“昨天就去了,听说今天一早又去了,还带着郭络罗氏。”
李薇自从听弘时说过后,对八爷那是相当怀恨的。现在一听说他又出场了,她就心情不好。四爷看她苦着脸,笑着逗她道:“怎么这副样子?是可怜博尔济奇特氏了?”
李薇:“?”
他把她拉到怀里搂着,摇晃着叹了句:“见老十的样子,朕也心疼。不由得想要是你离开朕了,朕该怎么办?”
见着十爷时,四爷确实突然冒出来了这个念头,然后就背上蹿起一阵寒。
他低头看看她,把她往怀里按了按,轻声道:“朕不敢想。素素要长长久久的陪着朕才行。”
☆、第387章 四爷的浪漫
四爷难得感性一把,李薇怎么着都要配合的。正待磨拳擦掌祭出大杀器‘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想说这句话很久了!
在现代大学时跟男友说这个太耻,而且还珠格格盛行,容易有不恰当的联想。她想像中的小清新式跟男友互相传诗这个美梦破灭了。男友第一次拿短信发诗给她时,她的想法是:哪儿来的转发短信?
果然玩诗还是古代比较合适。
李薇酝酿了下,无奈憋不出眼泪来,只好清了清喉咙准备轻轻念出这句诗——
四爷扭头:“苏培盛。”
李薇:==
苏公公简直像个时刻准备着的小三儿一样飞快出现,他往那儿一戳,她是怎么都没办法当着他的面说情话的。
只好先咽回去。
四爷道:“去把那个黄杨木阳刻泰山花样的箱子拿过来。”
箱子里是给她的礼物吗?
这种时候应该就是这样的发展。
李薇多少有些特别的期待,等苏公公把箱子抱来。
谁知道箱子比她想像得还要大,苏公公是让两个小太监抬来的。四爷让其他人都下去,苏公公就带着屋里的人一路退到了屋外。
四爷拍拍她,用‘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大的惊喜’的神情说:“来,朕让你看看。”
说着他下榻去多宝阁里拿了个钥匙过来,打开箱子上的铜锁,李薇凑上去看,没想到打开箱盖后里面居然是一堆卷轴。看那卷轴的粗细长短,展开该有一面墙那么长。
她照四爷的爱好去想,莫非是《清明上河图》一类的名画?新画?他画的?
她帮着四爷把条案清空,看他从箱子里翻捡着抱出来了四个画轴,然后轻轻放在长条案上展开。
头一幅是最长最大的,看着像是个依山而建的建筑群落图。
四爷这是打算再修个园子?
第二幅像是室内。壁画很美。
第三幅和第四幅就有些吓人了,是漂亮、精美的大棺材,上面还有四爷的批注,那小字她一看就认识。
李薇的表情从o-o到o▽o再到o口o,最后是==……
四爷热情的介绍:这是朕日后驾崩后用的帝陵,泰陵。这是宝顶……这是朕给你留的屋子,到时你就躺在朕身边,这是朕让人给你备下的,用的是跟朕一般的千年金丝楠。
他畅想着死后两人葬在一起的美景,李薇从头到尾==
看来几百年下来还是有代沟的。至少现代人玩浪漫时不会聊起死了葬在哪里这种事。
看完图纸后,四爷再次珍而重之的收起来。
这时李薇想起他说两人用的是一样的木头,会不会不太好?
她就跟四爷说她不用一千年的,换个一百来年的就行了。
四爷看她如此‘谦虚’,笑不可抑,一面点头一面应:“行,朕让他们再看看那片林子里还有没有一百来年的楠树了,有就砍来好不好?”
她直觉刚才肯定说错话了,再追着他问他就死活不肯跟她说,还夸她识大体,懂事。
所以……难不成一百年的楠木做不成棺材?或者是别的什么?
李薇自己想得脑仁疼,不得不求助于儿子。现在儿子们的知识储备比她丰富得多。恰好四爷让弘时这次过来时把十爷的儿子弘暄也给带过来,好让他去奔十福晋的丧。
等弘时一进园子,李薇就让人把他领过来了。
弘时笑嘻嘻的进来磕头,身上都是檀香的味儿,进来就一个劲的喊口渴,玉烟赶紧捧上茶来,他端过来却嫌烫。
李薇把自己这盏半凉的给他,道:“去磕过头了?”
弘时边灌边点头,他把弘暄带出来,四爷顺便就让他再把弘暄送过去,到了灵堂,十福晋是长辈,弘暄一见到牌位就扑跪下去大哭,他从善如流就跟着一起跪下磕了三个头,再上了香。
他喝完解了渴道:“我去换过衣服再来见额娘。”
毕竟是进过灵堂,还是有些忌讳的。
等他重新洗漱更衣后过来才跟李薇说,其实今天弘晖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李薇可是亲眼看着四爷吩咐,亲耳听他说‘明天弘时来的时候让他顺便把弘暄也带来’,半句没提弘晖啊。
弘时偷笑,不过这些日子的教育还是有作用的,他立刻就把笑收了,装出一副正经脸说:“是皇额娘娘吩咐的,我也是出宫前才知道。”为这个还等了多半晌,因为弘晖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还要临时回去换衣服,拿礼物。前后折腾了有一刻钟吧?
可把急着回家的弘暄急得不轻,在屋里驴拉磨似的转了好几圈。
三人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先赶到圆明园,见过四爷后,四爷才让弘时带着弘暄回十爷府。
“皇阿玛把大哥留下来了,说是给他批讲功课。”弘时说到这里又没忍住想笑,刚把嘴咧开就要收起来,一时收不住就拿茶碗挡着。
他这副作态看得人着急,小孩子偏装大人样。
李薇把茶碗给他夺下来:“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太假。”
弘时也觉得假啊,抱怨道:“先生说的呗。先生说我有时显得小,让人一眼就能看透,让我照着见过的大人们学,学他们的风采、风度什么的。说比如一时想笑或者想说悄悄话不能让人看到,就拿茶碗来挡。”
搞得他现在一笑就觉得自己犯错了,可以想像过不久他就连笑都不会笑了。
“歪理。”李薇肯定道,弘时是聪明,可他的聪明里有他这个年纪天生的真诚,所以就算他偶尔摆弄他的小聪明也不招人讨厌。要是一面聪明外露,一面再学着大人的手段,那就不真诚了。
弘时一下子如得了知音般连连点头:“还是额娘说得对!”
李薇道:“你这聪明不是坏事。你阿玛和我担心的是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就像上次遇上八爷那事,你就仗着你的小聪明屡次亲身赴险。”
她想了想,让人拿了一个桃子两个大香瓜和两根竹筷。
她拿桃子说,“这是一般人的脑子,这么大。”再指着那香瓜说,“这是你的脑子,比一般人大。所以你就比一般人聪明。”
弘时立刻觉得这香瓜无比顺眼,打定主意今天的水果就是香瓜了。
李薇用竹筷Сhā|进桃子和香瓜的底部,竖起来问弘时:“你觉得哪个看起来更稳当?”
那自然是个头小的桃子,香瓜那么大,支在那么细的一根筷子上,看着就险些要掉下来。
弘时若有所思。
李薇分别放手,桃子先掉下来,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但等香瓜掉下来时,桌面被震得仿佛一跳。
她再让人把四爷的竹制笔筒拿过来,把里面的毛笔都拿出来,把香瓜放在笔筒的口上。
香瓜稳稳的放住了,不摇不动。
弘时恍然大悟,长长的哦了一声,指着竹筷子说:“额娘是说这细竹筷就是我这样的小孩子。”再指着那竹制笔筒,“这就是日后长成大人的我。”
他再拿起桃子和香瓜,说:“我跟一般的小孩子比确实是聪明,但我们还是小孩子,所以遇上危险脑子再聪明也一样危险。”
甚至有时会更惨。
弘时捧着香瓜颠了颠,连啧几声,凑上去闻:“好香。额娘,你说的我都懂了。我现在呢,还小,就要做小孩子的事。小孩子嘛,好好学习写功课就行了,这是皇阿玛给我加功课的意思,这样才不会辜负了我的聪明劲。是吧?”
对是对,但李薇怎么没有教训孩子的成就感呢?
不过他都懂了,她就点点头,语重心长的说:“你是孩子,当孩子就行了。你那先生教你的手段做法,都统统不用去管它。现在你学这个太早了,等你日后自然而然会了的时候,你就明白了,那根本就不用刻意去学。”
是成熟好还是天真好?这个没有定论。
但一个人如果能活一百岁,他从二十岁起就要学着当大人了,那就是他有八十年的时间去当大人,却只有二十年去当个孩子。
怎么想都是当孩子的时候比较少吧?物以稀为贵,所以自然是童年和童真更为难得珍贵。
让弘时现在就学会大人那些装模作样的手段?她宁愿他保持他的小聪明。
等四爷来了后,她跟他就弘时的教育问题进行的沟通,他肯定了她的教育方针,并承诺会核查那个教弘时的先生是什么资质,不合适就让他下马。
“也未必是不合适……”不小心就影响了别人的前程,李薇有很大的心理压力,可跟弘时比起来,她也没坚持让这先生继续教弘时,干脆全都推给四爷好了:“全都听爷的。”
四爷笑了,挺好奇这呣子俩今天就说了这个?
当然不止,李薇问了楠木,当然没说是四爷给他和她做寿材用的。就问这金丝楠的来历,有什么忌讳,是不是长得特别慢,百八十年都未必成才?
弘时虽然目前的课程还没进行到这个地方,但他知道什么书里有,万方安和又有四爷的书房,要什么书有什么书,弘时翻得不停惊呼,看起来很想抢劫他皇阿玛的书房。
李薇不由得跟他说想要什么书,跟他阿玛求回去抄录一本不就行了?干嘛这副样子?
弘时抱怨:“额娘你不知道,”左右张望压低声音:“皇阿玛可扣了……好多书他都说现在给我也是白给,我看不懂,让我先把自己的书给看透、吃透,他再把新书给我……”
四爷标准里的看透、吃透那是比较高的。
李薇完全理解弘时的郁闷,安慰他道:“要不这样,额娘帮你抄啊?”
这臭孩子又别扭:“不用,我都大了,还要额娘帮我要书不好,我自己跟皇阿玛要……”
中二。
李薇身边的别扭中二多了,四爷就是最大的一个,弘时这个年纪中二真是最理所当然的了,是以她一点都不生气,只是轻轻拍了下他的pp,严肃的让他快点找书。
最后弘时还真找出一句,就是楠木这东西吧,做成棺材后只能三个人用:皇上,皇后,太子。
而一般来说金丝楠是皇家专用,民间百姓用了那是要杀头的(夸张了),没封太子,没当皇上的皇子私藏金丝楠木,那就跟藏龙袍玉玺差不多,这木头一般只做比较贵重的东西:比如龙椅。
所以弘时找出来她就听傻了。
☆、第388章 死胡同
其实四爷回来后就发现书房被人动过了,听李薇的忠谏之言,他笑着说朕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不必在意这等小事。
然后给她上了半晚上的课,关于什么是身外之物。不管是金丝楠还是千年楠木,那都是给人用的。换句话说,前头就算有人定死了这金丝楠木只能皇上、皇后、太子用,定这个的是个皇上,他也是个皇上。
“朕说你能用,你就能用。”四爷格外霸气的说。
李薇险些被他放的闪光弹闪瞎眼,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金丝楠木?这么帅的四爷必须推倒。
推了一晚上的四爷后,早上的她就有些起不来床了。在床上赖到中午时分,四爷特意让苏培盛来通知她中午在楼船上用膳。
自从那次她贪楼船上凉快结果生病之后,四爷就卡得很死很严不许她独自坐船。而以他的忙碌程度而言,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能想起来去坐回船。
今天应该是他心情好,所以特意带她去坐一坐楼船。
万方安和就是依水而建的,所以夏天住在这里真的一点都不热。天然空调的温度调节能力比空调强出一座山去,她以前在某本书看到过,其实任何时代坐在金字塔顶端的人都是非常享受的,哪怕是奴隶时代的国王过得也不会比现代社会的平民差劲。
就像她在这里是没电视、电脑,不能上网看电影,但现在想看什么歌舞都有,想看什么戏都有。四爷还跟她说过,在她提起她总看这种情情嗳嗳的戏是不是不太好?他说这算什么?男人们聚一块看得戏更露骨。
然后他就说当年他去河南镇灾时,当地的官员请他去自家看戏,那唱艳曲的小娘子唱着唱着就脱光了,唱戏的旦与生二角直接在戏台上边唱边做也是有的。
李薇:这算是古代AV?还是现场版的。
这时她才真正体会到为什么古代戏子常自比玩物。让他们唱戏的想听什么,想看什么,他们就必须要演出来。
四爷说完就好笑的看着她,道:“你那才哪儿到哪儿呢?不过是爱看些小姑娘喜欢的东西罢了。”
他说来说去就说她爱看的是小姑娘的东西,她就好奇问他那什么才不是小姑娘看的?比如老太太们一般爱看什么戏?
四爷还真能说出来,像《打金枝》,《铡美案》等。李薇总结了下,她爱看的就是青春剧场,以年轻男女的爱恨纠葛为主。老太太们爱看的是家庭伦理八点档,以媳妇嫁人后的是是非非,上海小媳妇嫁山东大汉后的复杂生活为主。
在李薇看的戏里,成亲结婚后这部戏就结局了。太后看的正相反,成亲是开幕,后面的故事还多着呢。
畅春园那边递来消息,苏培盛将要往里送就听到万岁跟贵妃说什么给太后看的戏,这是万岁跟贵妃商量要给太后表孝心?
他一面想一面站在屏风外开口道:“万岁爷,畅春园那边来人了。”
四爷放开李薇,坐起身喊人进来。
李薇理理身上刚才靠乱的衣服,坐得离四爷远了些,免得来人进来看到不像话。
来的是太后身边的方姑姑。
方姑姑也没别的事,就是代太后询问下四爷打算几时回宫?
以太后的个性这话应该反着理解。
这个连李薇都知道,四爷当然就更清楚了,所以他问:“太后想回宫了?”
方姑姑自然不会直说太后确实想回宫了,而是拐了个弯道前几日呢,皇后让人从宫里出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太后啊就想起这宫里这个也放不下,那个也记在心里,一来二去就想回宫了。
李薇早在方姑姑提到皇后时就盯着自己的手看,死活不敢去看四爷的脸色。
长春宫仿佛要拿庶妃们做个什么花样的事,她还记着呢,还想着皇后会怎么把四爷给叫回宫,还是把人送到圆明园来。
怎么想这两条路都不大可能走得通啊。
李薇还想看长春宫的笑话呢,结果她居然是从太后那边把路走通了。
皇后,真牛。
但四爷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就不用提了。
下面站着的方姑姑也是垂头看脚面,再往外的苏培盛和进来送茶的玉烟也全都发现地板的魅力了,一双眼睛全都粘在了地板上。
半晌,四爷平静中带着冷淡,冷淡下压抑着怒火的嗯了声,“朕过几日就侍奉太后回宫。”
此时不过才八月末,距离上次从圆明园回宫的日期早了半月有余。
比起往日来四爷一贯要求的高效快速,这次回宫称得上是慢吞吞。
先让人回宫打扫房舍,半年没住了,怎么着也要收拾一二吧。庭院里的花木都要重新修剪一下,不合时节的该挪该换都要赶紧的啊。
然后这边要收拾下行李,明年来不来住还两说,反正今年用过的东西,比如衣帽首饰一类只留下最好的,其余的收拾下该赏人赏人算了,再搬回宫里锁到库房不是瞎折腾吗?
四爷这边还有不少要交待的事,一些较为紧急的政务最好都赶在回宫前先处置了。
前后拖了半个月,四爷也没责备一句。一直拖到九月十日才起驾回宫。
久违的紫禁城还是那么看着外面挺威武,进了屋子就会觉得没有园子里亮堂,地方没有园子里的大,人比园子里的多。
种种不便无需赘言,反正大家都不太习惯。
但回宫这事就是要一脸喜色。所以人人一进紫禁城都是一脸喜悦的感叹,仿佛多久未曾回乡,这家乡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不过进了宁寿宫看到皇后,李薇脸上这笑下意识的就更灿烂了。
缺什么补什么。所以她见到皇后最缺的就是开心,于是当着她的面才更要开心给她看。这样她就不开心了,她就能开心点了。
太后回宫,四爷自然要先送太后回宁寿宫,等太后安顿下来后才能回养心殿。
安顿当然不是指收拾行李这种琐事,就算真要收拾也不必太后来动手。
宁寿宫里不止皇后一个在等着,东六宫如宜太妃等,西六宫不止皇后,还有皇后带来的公主们,弘晖的福晋戴佳氏,弘昐的福晋博尔津氏。
一面是老对头现在必须伏低作小的前来迎接,一面是孙辈的孩子们,太后当然十分高兴。等她进殿后换过衣服出来坐下,看到四爷还在,就摆手道:“忙你的正事去吧,我这里不缺人侍候。”
四爷恭敬道:“那儿子就去了。”
他对着太后行礼时,除太后还能坐在那里外,其余的人全都起身避让一旁。
完了,他对李薇一招手:“贵妃与朕一起。”
太后笑着道:“让她跟着你去侍候着,我也能放心。”一面转头对李薇说,“好孩子,你受累点儿,一会儿我好好赏你。”
李薇笑嘻嘻的屈膝,这种受累不知多少人抢着受呢。求一直受累。
她也没把自家孩子留下让人欺负的道理,对额尔赫和博尔津氏道:“你们也跟着我走,我那边好些活没人干呢。”
他们就这么一个牵一个的一长串出去,一到宁寿宫外,额尔赫就和博尔津氏先告退了。
四爷牵着李薇上了他的舆车,慢慢的回了养心殿。
外面已经快到黄昏了,从圆明园回来就花了将近一天的功夫,今天算是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他对她道:“晚上过来陪太后用膳,一会儿你也回永寿宫交待下孩子们,然后到养心殿来找朕,晚上朕带你一起过去。”
其实现在离六点也没多少时间了。她先跟他回养心殿,侍候他换完衣服,让他再交待一遍后,她匆匆赶回永寿宫换衣服。
眼见时间不太够了,四爷在养心殿估计也只能把前来候见的大人们叫进来简单交待两句就要赶紧出来。她这里不能再让他等她,就让额尔赫和博尔津就在永寿宫换衣服。
博尔津的衣服这里没有,要回阿哥所取。
她对额尔赫道:“首饰什么的这里都有现成的,只把衣服和鞋拿来就行了。”
等她们三个刚把衣服都换好,四爷先把弘昐给派来了,让他先带着他福晋和额尔赫过去,他那边还有等一等。
送走这群孩子,苏培盛请李薇去养心殿。
她到了养心殿才知道,四爷根本不是跟人打声招呼说两句话,他直接把人留下办公了。
看着外面的天都黑了,宁寿宫那边不等来皇上是不会开席的。
李薇想来想去,还是壮着胆子让苏培盛去提醒一句。
不管怎么说,回宫后的第一顿饭,东西六宫的人都在,不能让太后下不来台。
她可是第一次这么大胆的打断他的正事,听她这么吩咐时苏公公都不乐意去,还拿话堵她:“这……奴才可不敢,万岁批折子议事时不许奴才等过去呢。”
真说出来了她反倒不紧张也不害怕了。
李薇扫了苏培盛一眼,“有事我担着。”
贵妃都这么说了,苏培盛心道行,您担着。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脸呢?不就是个贵妃吗?再贵,你也不是皇后。
他到了前头也不是真就傻愣愣的去给万岁说。贵妃说她担着不假,可万岁肯定舍不得骂贵妃,到时他就是个现成背祸的。
他先让人端了杯茶过来,亲自端上去把万岁桌上那杯给换了,趁着跟万岁对眼的功夫赶紧小声说:“万岁,贵主儿嘱咐奴才来……”
四爷听着就放下笔,端起茶来:“贵妃嘱咐你什么?说吧。”
苏培盛瞄了眼钟:“贵妃说时候不早了……”
顺着他的目光,四爷也看了眼钟,这才恍然:“都这么晚了?”
说罢匆匆放下茶碗往后走,他的衣服还没换呢。
李薇看到他进来就赶紧站起来,跟着他进里屋侍候他换衣服,一面劝道:“万岁,不着急,还不算晚,您这是忙正事,太后娘娘心里有数,一定会体谅您的。”
时间虽然已经晚了,四爷却不肯有一丝半毫的马虎敷衍。换衣服,洗漱,连辫子都要打散了重新梳,等从头到尾都没问题了才出去坐上肩舆往宁寿宫赶去。
一进宁寿宫,李薇先请罪。
不能是四爷的错,他要怠慢太后这问题就严重了,可能会上升到太后和皇上呣子离心啊,皇上不孝顺太后啊等重重问题。
但由李薇来就简单多了,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好处。
她道都是儿臣的不是,没有提醒万岁时辰,请皇额娘恕罪。
太后笑呵呵的说家宴而已,不必跟上朝似的还要卡着时辰,半分也不能错。
殿里就是一片欢声笑语,力图要营造出宫里是个大家庭的和谐气氛。
四爷从刚才她请罪时就一直站着不说话,但也一直在看着她,等她站起来后还悄悄冲她笑了下。
真正的开席吃饭当然是分桌的。有四爷这个大男人在,怎么着也不可能让像戴佳氏和博尔津氏等坐在一起。
所以是额尔赫等公主事着戴佳氏和博尔津氏坐,李薇和皇后跟着太后,四爷那边带着儿子们,开了三桌,各处用屏风隔开。
这饭吃的挺没滋味的,其中只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上菜的顺序是先四爷那桌,再太后这桌,最后是公主们那桌。
菜的好坏没有分别,但四爷那桌会多几个大攒盘,就是那种能放一整条草鱼那么大的盘子。又因为已经算是快到秋天了,所以上了两个大炖锅和一些小炖盅。
秋天养膘好扛寒嘛。
四爷就给太后进菜,让人特意把刚端上桌的菜送到太后这桌来。
然后给李薇赏菜,两个小炖盅,一个乌骨鸡百菌汤,各种山珍蘑菇炖了一锅,炖盅里只有清汤。一个是甜的红枣桂圆百合炖燕窝。
当然还有那边的公主席,也是点名给额尔赫等几个公主都赏了,一人一碗炖汤。
唯三没赏到的就是她们这桌的皇后,还有公主桌的两个儿媳妇。
公公给儿媳妇赏菜大概是不太好听所以四爷才隔过去,皇后这里……就是实实在在的打脸了……
李薇觉得小爽,又觉得皇后活该。
她弄庶妃的事估计四爷还不知道,但她哄太后回宫这事是一定的了。
太后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肯定是不愿意掺和到西六宫的妻妾争宠里来的。所以不管皇后用什么理由请太后回宫,太后都会回来的。
至于回来后的事就不归她管了,省得在外面皇后会一直冲着她使劲。
坐在上首的太后就像是完全没注意到皇后没被赏菜,李薇也是自己吃自己的,她还特意让人去把炖的百菌汤里的蘑菇捞出来给她吃。这汤她以前在永寿宫也吃过,因为有节气的限制:只有秋天才能吃到,所以算得上是道名菜。
结果那边桌上的四爷不知怎么知道了,吩咐人给她送来一份另做的鲜百菌。来送菜的苏培盛还特意笑着说:“万岁道那炖煮久的失了鲜气就不好了,特意让人另做了一份。”
李薇郑重的把这道‘特意另做的’给吃了,心道早就知道四爷这个毛病了,对谁好都是不要命的好,估计是觉得刚才她进来后请罪受委屈了,这是给她找回面子来呢。
何必呢?请个罪而已,只是屈屈膝,连跪都没跪呢。她以前可没少跪,现在屈个膝就委屈了,以前那些怎么算?
想起以前就让她心酸眼热,可再想这都是矫情。都是因为日子过得太好了,才觉得以前的委屈受不了。要是以前让她想像下会在未来被四爷捧在手心里疼,屈个膝都要替她委屈,那她……才不会相信呢。
等用过膳,四爷急着还要回去接着办差,被他留在宫里的军机大臣们都还在养心殿没走呢,可见今晚是要留宿宫中了。
以前老听说大臣被皇上留宿宫中是多么大的荣宠,亲眼看到后就改变看法了:这根本就是被boss拉到家里加班嘛。
四爷告退还把她也给带走了,随便孩子们也全都让早点回去休息吧,太后今天赶了一天的路了很辛苦,你们不要打扰太后休息,明天再来请安也一样。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说皇后。
不过皇后如何,李薇不知道,她被四爷扯上肩舆一道回养心殿了。
宁寿宫里,太后见人都走了,偏皇后就跟扎根了似的不提告退。她倒也没多客气,直言道:“年纪大了,经不住劳神。你就先回去了,我去歇着了。”
元英满肚子的话只好都咽回去,不等再道两句皇额娘安歇就被方姑姑给送出来了。
她回到长春宫后,一时也不想休息,就到佛堂去捡佛米。
一面捡,一面想。
怎么才能让万岁想起庶妃们呢?
她发现其实一直以来她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万岁之所以一直没宠幸庶妃,并不是贵妃真把他给迷得失了心神,而是万岁日理万机,比起陌生的女子,长久相伴的贵妃更知他的心意。
所以只要让万岁想起庶妃们,再看到她们中也有懂事听话的好孩子,他自然而然就会宠幸她们了。
到那时,贵妃就……
就不值一提了。
☆、第389章 暗潮
“姐姐。”宫女们掀起门帘,扎喇芬进来,屋里侍候的宫女都纷纷福身称:三公主。
宫里的公主虽多,皇上亲生的才三个。大公主和三公主同母所出,又兼其母位份不高也不受宠,大公主姊代母职,从小护着三公主长大成人。如今大公主指了婚,不日就要出嫁,三公主就日日过来,恨不能粘到大公主身上,姐妹两个永不分离的好。
宜尔哈招手让她过来,宫女们赶紧把铺在榻上绣到一半的帐子抱起来,送上茶就都退下,留两位公主说话。
“从哪儿过来?”宜尔哈拿了块莲蓉酥给扎喇芬。
“我刚才去看娘娘了。”这个娘娘指的是她们的生母宋氏,住在长春宫东配殿的恪嫔。
宜尔哈听到这个眉头不免一皱,扎喇芬知道她一向不喜欢自己去亲近恪嫔,连忙转话题:“姐姐,刚才那帐子是你给自己绣的吗?”一面说还一面笑。
宜尔哈刮了下这个小没良心的鼻子,道:“给你绣的。我这边的东西有嬷嬷和姐姐他们做了,我只做些自己喜欢的就行。”
公主下降,身份贵重。当然不会让她像一般人家的新娘那样做上一大堆的针线。不过为了显示贤惠,多多少少还是要做几样撑场面。
扎喇芬瞧着宫女们都在外屋,悄悄伏耳对她道:“娘娘给你做了一些,我看都是皇阿玛指婚照后做出来的,针线都是新的。”旧年的针线放得时间长了,颜色就不鲜亮了。恪嫔那里大半箱都是新鲜的针线活,一看就是指婚后赶着做出来的。
她这么说也是想替娘娘在大姐姐跟前说些好话。她看得出来,恪嫔对大姐姐是又爱又怕,就连她过去看她,恪嫔也是敬大于爱,恨不能把她给供起来的样子。
宜尔哈的眉头皱得都快放不开了,轻轻拍了她一下道:“你以为我是嫌弃她吗?”比起扎喇芬,她可是记事后才跟宋氏分开的,论起对宋氏的感情,她比扎喇芬要深得多,也复杂得多。
扎喇芬忙道:“姐姐,我没这个意思。”手里剩下的半块莲蓉酥算是再也吃不下了,她放下点心,轻声说:“我就是觉得她可怜……”
宜尔哈平静道:“后宫里谁不可怜?就是李额娘,你看她好,可皇阿玛一人的好,换来的是满宫里人人都看她不顺眼。这能叫好吗?”
扎喇芬说不出来了,宜尔哈轻轻叹了口气,不想逼妹妹太紧。她没经过当年的事,对恪嫔是满腔的孺慕,没有一丁点的晦暗。
不像她,突然一天醒来就发现,额娘搬到了府里最深处的小院子里,她和妹妹被送到皇后身边养着。她不能问额娘,一问嬷嬷就惊惶至极的小声吓唬她:再问,再问就把你也送过去关着,谁都不让见!
当时要不是有妹妹在,她真的撑不下去了。就是因为想着还有妹妹,她才没有冲动的说就算跟额娘一起关着,她都不害怕。
府里这事没人敢提,她一直也没打听出来什么。但后来长大了,她多少猜到宋氏是犯错了,她不知道做了什么错事,招了皇阿玛的厌恶。
所以,宜尔哈从来不敢在人前提宋氏,久而久之,她也不许扎喇芬提。因为她怕再让人想起宋氏曾经犯下的错,给她招祸。
“好了,不说这个了。”宜尔哈笑了下,“听说咱们的公主府已经在建了,好像是全都建到了一块地方,到时咱们互相串门可方便了。”
扎喇芬也连忙笑道:“那我去找姐姐玩,你可不能嫌我烦?”
宜尔哈又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我嫌谁也不会嫌你啊?”
姐妹两个相视一笑。
宜尔哈看快到中午了,直接留扎喇芬一起用膳。
扎喇芬道:“把那帐子拿过来吧,我跟你一起做。”宜尔哈就再让人把帐子抱过来。姐妹两个一起做针线,屋里静得都听不到说话声。
虽然长大后,皇阿玛特意让额尔赫跟她们住到一起,可宜尔哈知道,她和扎喇芬的性子都已经定下来了。有时她也很羡慕额尔赫,她那么有活力。像白天没事的时候,她喜欢去跑马,跟狗儿们玩,再有投壶射箭都行。
哪怕在屋里她也是宁愿读书写字,很少会拿做针线当消遣。
宜尔哈想到这里就轻轻叹了口气,人跟人真的不同。小时候她和妹妹跟着皇后一起住,那个大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是静静的。连聚在一块聊天嗑瓜子的嬷嬷们都很少见。
这方才是规矩,是身为正室夫人应该有的品格吗?连底下人都比别处的要规矩几分。
扎喇芬突然开了口,她倒是被额尔赫影响得多了些,当然跟额尔赫比她还算是安静不爱说话,但跟宜尔哈放在一起,她就是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了。
“姐姐,刚才我去娘娘那里,好像娘娘是有客人来了才让我走的。”扎喇芬对这个还是比较敏感的,恪嫔自己是不会赶她的。当时她仿佛看到门外有什么人走过,过了会儿恪嫔就说不耽误她了,让她赶紧回去用午膳。
恪嫔从来不敢留她用膳。以前她没封公主时就不敢,现在封了公主,她就更不敢了。
宜尔哈像是一点都不关心似的:“娘娘那边的事,你还是少管的好。”
扎喇芬赶紧闭了口,她刚才也就是一时想起来顺嘴说的。
长春宫和永寿宫的纠葛,宜尔哈看得比扎喇芬清楚。扎喇芬的心里就记着几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娘娘,再往外额尔赫,李额娘,皇阿玛,再来就没别人了。自从不归皇后管之后,她这小没良心的转眼就把皇后忘得干干净净。
她有时提两句,这小家伙还挺有道理:“反正她又管不着我了,我还想她干什么?”
让宜尔哈爱也不是,骂也不是。
小孩子想得简单就算了,宜尔哈却不能不多想几分。恪嫔住在长春宫里是皇阿玛安排的,她想来想去都是觉得皇阿玛这是为她和扎喇芬着想,她们两个进宫后也不跟皇后住,把恪嫔放过去,就跟她们还住在皇后宫里一样,照样能得着皇后的济。
扯虎皮做大旗,早晚有一天要嫁出去的公主在这宫里就是无根的浮萍。她和扎喇芬也没有亲兄弟,挂在长春宫好歹能沾上皇后几分光。
至于皇阿玛为什么不让她们继续跟着李额娘,她也能理解。李额娘自己就跟炭盆一样热了,再添上她们两个公主,那就如再浇了一勺热油。皇后那里最后只有一个大阿哥,宫里的人更要看人下菜,盯着长春宫和永寿宫了。
恪嫔是什么样的人,宜尔哈最清楚。她最大的坏处就是没性子,耳根软,别人说点什么她都信。
她听人说过恪嫔十分照应庶妃们,这一听就是假的。
肯定是有什么人又哄着她了。到头来嫁衣穿到别人身上了,她两手空空还是好的,最怕的是黑锅又叫她背着了。
宜尔哈倒不担心恪嫔,她犯了再大的错,看在她们两个公主的面上,最多受些训斥,连位份都不会降。但扎喇芬太天真,万一她撞进去再嚷嚷出来什么就坏了。
她打定主意栓住扎喇芬,近日都不放她去看恪嫔了,就道:“我这里还有些活儿,不如你来帮帮我?”
扎喇芬连忙答应:“好,那我明天一早过来。”
宜尔哈跟着就让人拿来绣花册子和布料样子,跟扎喇芬一样样说起来。她非要把这丫头给栓上半年不可。
至于长春宫打什么主意,她们统统不掺和。
长春宫,宋氏看了眼摆在她屋里的两抬今年的贡缎。一抬十匹,这二十匹东西也就在她屋里摆摆,明天就要赏下去了。
说是今年大格格和三格格封公主,是喜事,所以皇后特意赏给她的。
可一面赏她,一面又叫人暗示她某几匹是专给咸福宫的几个庶妃留的。
既然要给,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宋氏看这二十匹好料子,咸福宫的人一个给二匹,除了那个搬到英华殿的,剩下的人再加上她和武氏,刚好够分,还能饶下两匹。这剩下的就当是皇后给她的跑腿钱吧。
宋氏苦中作乐的想,让人把那布一匹匹展开给她看。皇后指名要给人的那几匹确实是其中最出色的,柳绿、桃红,穿在年轻的小姑娘身上,在这深秋的宫里大概就像j□j一般吸引人吧?
“把这两匹给年庶妃送去。”她指着道,另有一匹银红的,宋氏想了想,也给添到了年庶妃的这份里。
银红与珍珠红相仿佛,就当是她送给永寿宫的人情吧。
——谢谢她多年来对宜尔哈和扎喇芬的照顾。
永寿宫里最近也跟布料干上了。无他,这不要连着过好几个节了吗?四爷还觉得李薇受委屈了,大手一挥就给她送来了一车布料。
李薇打眼一瞧,心里直抽抽。
也不知道四爷这是真跟皇后别扭上了还是爱她爱得要死了,送来的布料里大半都是红的。妃红、品红、海棠红、樱桃红、石榴红、胭脂红、檀红、杏红、橙红……
不听针线嬷嬷们的介绍,她都不知道古代人单一个红色就能有这么多讲究。其实摆在那里看着确实是各种红都有,色号绝对有差别,看着也确实好看,听说红色在人的视线里停留的时间久,所以才有红色显眼一说。
就是吧……这像不像是再次跟长春宫打擂台呢?
李薇自己绝不是个好战的人,她不是一见别人来找茬就鸡血上升的,相反她最喜欢的就是安安生生的,你讨厌我没关系,别理我不就行了?讨厌我还非要来理我,犯j啊?
偏偏这宫里一个四爷,一个皇后,都是百折不挠,越战越勇的人。她都觉得这两个说不定是太像了才总是处不到一块。
最重要的是,你们打架别总捎上我成吗?
嬷嬷们介绍得挺起劲,就是贵妃娘娘好像听得一点都不起劲,渐渐的也没人敢说话了。
李薇把手上的料子放下,道:“这么着吧,这些红色太重了不太衬我,今年的衣服只在镶边上用红的,底色不许用红。”
针线嬷嬷有些为难,指着其中几匹被万岁点过名的说:“娘娘,不是奴婢们不侍候,只是这几样万岁有话……”
李薇一问才知道,四爷赏料子时是他先看过一遍的,有几匹还特意指了要裁成什么样子的衣服。
她丧气的摆摆手:“算了,你们看着办吧。”
嬷嬷们再把这几抬料子给抬出去,私底下商量时都道,万岁说要裁成什么样那是不能打折扣的,不过贵主儿不喜欢也不能不管。索性料子多,干脆照万岁说的裁一批,再照贵主儿说的做第二批。
几个嬷嬷都打定了主意,这样虽然费了两遍事,添了功夫,但侍候主子,只有嫌自己做得不够多,哪有嫌活儿多不乐意干的?不乐意干滚蛋。多的是人争着抢着想干这份活儿呢。
后宫针线房也是挺大的一套人,总得来说分好几房。专做男人衣服的,分成侍候皇上的和侍候阿哥的。专做女人衣服的,又有侍候皇后的,侍候贵妃的,侍候两位嫔娘娘的,余下的就是侍候庶妃们的了。
侍候皇后那房的人跟侍候贵妃那房的人比就差那么一点点。
也没别的原因,皇后不爱穿戴,除了每年应季的衣服外,也只有偶尔需要赏人时才使得着她们侍候。
贵妃这边就不同了。贵妃自己爱折腾不说,皇上那边也时不时的送过来几担衣料,指着这匹怎么给贵妃裁了,做成什么样子,这里要怎么绣,这里用个什么宝石珍珠的镶上,等等。
因为这个,贵妃这边偶尔人手不足了,就抽别的房里的过来支应。
侍候皇后的针线房的人不敢抽调,自然就往下面寻人了。这事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抽调最多的就是侍候新进宫的庶妃们的针钱房的人了。
要说针线房的人愿意侍候庶妃还是贵妃,这就不用说了,不是明摆着吗?
侍候年氏的宫女挑香这都第四回到针线房来催了,今天让她拉住个针线房的姐姐不撒手:“姐姐也替我们姑娘想想,这料子送来都快一个月了,单衣又不是夹衣,回头您送过去了,天冷了,我们姑娘没法穿了,那不是白费功夫吗?”
她今天来时还是特意带了银子的,死活塞到这个针线房的宫女手里,摸出她一手的针茧,又掏出一罐杏仁绵羊油来塞给宫女:“姐姐替我催一催,只要能给我个准信,让我回去能交差就行啊。”
那罐杏仁油倒是投了宫女的心,她们天天拿针起线,手上是绝对要保护好的,不然手坏了怕她们手刮坏了布,说不定就会让赶出针线房。
她收下这罐油倒不好不帮忙,就让挑香先等等,她去看看年庶妃的衣服做到哪里了,还差多少,要是剩得不多,大不了她拼一拼做好了送过去,也算结个善缘。
结果她按着单子把年庶妃送来的衣料翻出来一看可傻眼了:怎么连裁都还没裁呢?
她去问管着这房的针线嬷嬷:“嬷嬷瞧,这料子送来都快一个月了,还这个样子,咱们怎么交差啊?”
针线嬷嬷一扫就知道是好料子,唬了一跳!以为是漏了哪个主子的!连忙捧过来,一面骂道:“全都傻吃傻喝不知道干活!!怎么这么晚了才提……”话没说完就看到布上的签子:咸福宫,同道堂,年氏。
她冷哼一声把衣料扔回那宫女怀里。
宫女不妨嬷嬷这脸变得这么快,抱住料子都愣了。
针线嬷嬷叹道:“我都忙成这样了,你还来给我添乱!”说罢转身就要走,宫女忙再千求万告的拦住,说挑香都来了好几回了,年庶妃大小是个主子,只看这料子也不是轻易能得的,别最后还是他们针钱房吃挂落。
针线嬷嬷在宫里打熬久了,才不会被她这几句话吓住,何况一听就知道她这是收了人家的好处了,笑道:“这会儿抽不出人来你也不是不知道,既然这么着,那这料子就归你去裁吧,裁好就给人家送去。别说嬷嬷不照顾你,那边的事这些天都不叫你了,你就安心做这件吧。”
宫女没想到最后竟成了自己的差事!那边是侍候贵妃的,哪头重哪头轻她还能不知道?肠子都悔青了也没办法,只好憋气去做这件年庶妃的衣服。
不过她也不是白吃亏的,出来跟挑香道:“我瞧你也实在是着急,这么着吧,少不了我拼一拼给你把衣服做好,只是这时候可没准,我那边还另有活计……”
挑香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是千恩万谢,之后更是再送上重礼才求得宫女把衣服做好。
等她抱着好不容易做好的衣服回到咸福宫,却是颁金节已经过完了。
“姑娘瞧,这衣裳做得是真好看!”挑香把衣服搭在手臂上给年氏瞧,一面使劲的夸,“姑娘要不要穿上试试?再戴上那根钗。”
明年就又要选秀,年氏的心就跟油煎火烤一样。当年进来时的踌躇满志、气定神闲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皇上简直像是把她们给忘了一般。
不管去哪里,皇上都只带着贵妃。去塞外,去园子,不管去哪都只记得贵妃,好像这西六宫的人都是摆设一样。
她本来想皇上早晚会召见她,天长日久的,她就能让皇上知道她的好处。
可现在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还有什么用?
她算是明白了,当年太宗时为什么满宫上下都恨极了关睢宫宸妃。那是因为皇上得了她之后,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别人了。
不除了她,后宫里其他的女人就没活路了。
年氏没那个胆子去想除了贵妃,她现在满心里想的就是怎么才能见到皇上,让皇上认识她。他先认识了她,才会有可能喜欢她。
她换上这身衣服,戴上那根掏了数倍的银子才换来的头钗。进宫时她只带了银子,贵重的首饰一类没敢带多少。本来想着进宫后总有机会见到家人,到时家人带进来给她就行了。结果没想到她进宫两年都未曾面君承宠,更别提想的受封时可以宣家人进来见面这样的美梦了。
于是只能花上比这钗高几倍的银子,换来这副新头面。
果然一入宫门深似海。
家人给她傍身的银子,才进宫两年就花得差不多了。如果她再不能得宠,难道要在这宫里过吃糠咽菜的日子吗?
——她进宫来不是为了过这种日子的!
年氏望着镜中的她,心道世人都道女人要认命,她偏不认命。她既然进了宫,就一定要闯出个名堂来。
她比贵妃年轻。就是现在贵妃还得宠,十年后呢?她不可能十年后还不老,而那时她才二十几岁,还能侍候万岁。她就是一时半刻比不过贵妃,但她比她能熬。
她早晚能比贵妃更得皇上的心的。
养心殿里,四爷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让苏培盛去接贵妃过来。
苏培盛陪笑道:“万岁,贵主儿已经在后面等着您了。”
四爷这才想起之前他已经让人去过一回了,桌子上的折子再有两本就批完了,他像是更添了一分力气,一气都批完后放下笔,顾不上洗去手上的墨渍就起身回了后殿。
李薇正在东五间里吃煮玉米。抱着棒子直接啃实在不够雅观,可她又实在想吃,就让人把玉米粒都掰下来后再煮,拿小白碗一盛,用银勺子舀着吃,端的是优雅。
四爷进来就看到她吃得香,凑过来让她喂了一口,道:“今天怎么没放鸡蛋酱?”
鸡蛋酱,沙拉酱是也。因为是用鸡蛋和油做的,所以得了个这么朴素的称呼。她一开始还想起个更古风的名字,比如玉酱,黄玉酱,白玉酱……
四爷让她别折腾了,说鸡蛋酱这名字挺好的。
“不是你起的吗?”他道。
“是我起的吗?”她怎么不记得了?不过这个命名习惯是有点眼熟啊,说不定还真是她顺口起的。
李薇端着小碗跟着他进了里屋,他洗手,换衣服,她就在旁边一口口的喂他,道:“新下来的玉米特别香甜,放鸡蛋酱就盖住这股味了,是吧?”
四爷让她塞得一嘴玉米粒,吃东西不说话又是他从小的教育,于是只能不住点头。
李薇大受鼓舞,剩下那半碗全都喂他了。
刚批完折子肚子有些饿的四爷让这半碗玉米粒一喂,饿劲就没那么厉害了,坐下不忙着让人上晚膳,跟她说起了万寿节要怎么过的事。
☆、第390章 思君
圣寿怎么过,四爷有自己的想法。他是这么跟李薇说的。他说今年没去北巡也没去南巡,他就在圆明园里避了暑,所以京里的大人们都寂寞了,谁叫万岁爷不带他们玩来着?所以他就想把这圣寿过得热闹点儿,补偿补偿大家。
这个意思是她听了一晚上他的话后自己总结的,大概齐就这个意思吧。
当然四爷说的比这高深得多,也深刻得多。他长吁短叹的,她就记着几句。
“当了万岁也身不由已。”
“朕不爱出门,不爱热闹倒成了罪过了。”
“他们什么冰敬炭敬都没少收,还没人给朕送冰敬炭敬呢,到了儿朕还要陪他们乐呵。”
“这去江南塞上,倒不是为朕去的,是为他们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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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像是被谁给欺负了,李薇心疼的搂着他哄了一晚上,等早上把他哄好了,她坐床上暂时不想起来了。
大概年轻时就扛得住折腾,两条腿掰一晚上那么架着,早上还跟没事人似的。现在不成了,架半晚上早上这腰就不是自己的了。
她倒纳闷,他趴她身上那么使劲的时候,这腿怎么不会抽筋呢?那腿一直绷着,绷个一两刻钟的,不抽筋太奇怪了。
她这么摸着四爷的腿问他,四爷摸摸她的脑袋,跟摸百福似的:“这是又闲着了?正好圣寿节要让南府排几出戏,这事就交给你了。不然你老这么坐着看朕忙活,才天天闲得操心些乱七八糟的。”
四爷到底是决定今年的圣寿不大办,但要办得特别点儿。跟以前似的请所有人进宫吃饭看戏,他的礼物是不少收,但说以底还是他倒赔钱过这生日。
所以四爷不大开心。不过想想看当皇上后身不由已,为了百姓黎民(?),这个生日也是不能省的。不过他已经想好了,明年去南边瞧瞧。说来登基也有五年了,该去南边转转了。不然那群学子们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呢。
蒋陈锡那件事后,他对山东学子算是记上了。可为了安抚他们,去年的新科不得不点了几个山东籍的,名次还都刻意给得高了些。给完他回来就郁闷了,白天抱着百福呼噜毛,晚上抱着她呼噜,还给弘时他们都加了三成的功课才算气顺了。
李薇只觉得今年这圣寿过完估计他又要郁闷了。他自己都说这圣寿不知是庆祝他生辰快乐,还是过给别人看的。
转眼圣寿就到了,十月三十是个好日子。
前几日哗啦啦一场秋雨硬是把初秋改成了深冬,出门前李薇让人去阿哥所和额尔赫那里都提醒遍,还特地拐到养心殿去多拿两‘箱’他的斗篷和长靴,这才起程去西山。
是的,西山。
四爷给圣寿出的点子就是‘不忘满人勇武之风’,他把所有人都给拉到西山去打猎了。
为这个大家必须要提前出发,所以颁金节过完没几天京里接到消息的就陆陆续续的出发去西山了。皇上去皇上的,他没要求大家都要跟他一道去。当然如怡亲王这般的重臣不在此列,二般的就自己报销差旅费了。
有那盼着能跟万岁爷走个对脸儿沾沾光的,更是全家老小能带的都带上。
四爷本来就是想办个大点的,这也响应了他带着大家伙一起玩的号召。
——反正李薇是这么理解的。
但是后宫女眷里,只有李薇一个跟着过来了。
没办法,满人勇武之风没说要带着老婆上战场。太后原来也在同行之列,不过前日那场秋雨一下,太后着凉了。她不去那东六宫就都不用去了。
皇后自请留下服侍太后。
这次她的动作格外快,随便也给李薇派了个活儿,让她‘好好侍候万岁爷’。
李薇不知不觉又被人盖了一脸,安慰自己皇后这是在占嘴上便宜,实在便宜让她占了,嘴上便宜就让给人家吧,也显得她宽厚。
不过之后她的心情不甚好,四爷天天都有信送来,缠绵悱恻之意跃然纸上。她刚被皇后恶心过,写不出好诗来——这也不是她的专业,于是取巧,她用涂了胭脂和口脂的香唇在信纸上印了个唇印。
这招杀伤力够大。
四爷再送来的信里就火热多了,称她为‘乖乖’。甚至还有天变冷了,朕以前跟你一块睡从来不觉得冷,现在一个人躺着就觉得冷了,唉,不知是天气变了的缘故,还是见不着你的缘故。想你一个人睡也该觉得冷,盼你速来与朕暖|床,这样咱俩在一块就都不冷了。
然后用了一页纸说他在这边的帐篷里摆的是她喜欢的那架屏风,床榻、被褥、枕头,包括燃的香都是她习惯的那一款。
——就差你了。
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分别了多长时间呢。其实就是他带着打猎的男人们快马先去,她是跟着后勤部队一起到的。前后绝差不了五天。
这样比较起来,她的回信就显得都是正事了,比他正经不知多少倍。
四爷走的时候天还没变,等于是他前脚走,后脚变天,太后抱病,皇后不去。自有快马驿道送紫禁城里的消息给他,那边他再赶紧写信来询问太后的病情,还说要拐回来侍疾。
太后深明大义,说我这不过是小病,要不是太医不许,我也怕给你添乱,我早就跟着过去了,你一说打猎我就想去康熙爷当年的英姿,你做为他的儿子不能给你阿玛丢脸,额娘看好你哦。
李薇就写太后还好,吃什么药吃什么饭一天喝了几杯水,是哪个太医治的,脉案是怎么写的,药方是怎么开的。
两人就这么一人一天一封信或几封信的在西山汇合了。
既然勇武,那就不能住行宫,要跟祖先似的大家都住帐篷。所以西山脚下好大一片帐篷群,举目望去跟洒到西山里的白馒头似的。
四爷的帐篷自然最是威武,可以叫帐篷搭的宫殿群。
她的帐篷挨着四爷的,就在他后头。行李什么的已经送进去了,她坐了几天的车,路上又赶了赶路,所以一进帐篷就想躺下歇歇,四爷这会儿不在,听说正带着人在西山里钻着呢,等他回来就要到晚上了。
那不是可以睡个半天?
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让人铺好床看着又白又厚的棉被和铺在床褥子上的羊皮垫子,那乳黄色的细卷小羊毛,躺上去该多舒服啊。
李薇匆匆洗漱过脱了衣服就钻进被子里了,临睡前不忘跟人说让把给四爷带的厚衣服给他送过去。特意带的两箱斗篷就是备着让他赏人的,亲近如怡亲王就赏跟他一个箱子里的斗篷,不太亲近的也来了五六七八箱,绝对够赏的。
交待完她就打着哈欠躺倒了,暖暖和和一觉睡到天都晚了。
一睁眼,帐篷里点着暖黄的灯。但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摆在帐篷里的两大束红叶。
玉烟一面侍候她起来,一面道:“您才躺下没一会儿,苏公公就来了,说是万岁听说您来了想接您过去赏枫叶。结果没想到您睡了,苏公公就没敢叫您。晚上万岁回来就给您带了这个,说是明天等您歇好了再带您去山上看。”
红叶甚是美艳,特别是一大束在一起时。四爷为人比较豪爽,他带回来的枫叶一束都有一棵小树树冠那么大,那么多。摆在帐篷里显眼无比,把旁边的什么檀木牡丹屏风都给比下去了。
李薇看枫叶看得走了神,等她反应过来就见玉烟给她换了一身海棠红的衣服,外面再加一件雪狐皮的大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她还拿着雕成石榴样的暖手炉往她手里塞,笑道:“主子这样出去就不会冷了。”
冷不冷的……除了里面那件是单的以外,不觉得这是冬天的打扮吗?
不过出了帐篷她就被一阵山风吹得打了个抖。
听说山里比平地冷,此话诚不欺吾。
帐篷外停有暖轿,苏培盛就站在轿子前头,见她出来就迎上来道:“万岁叫奴才来接贵主儿过去,贵主儿慢着点,小心脚下。”
大概是上回她让他去传话他不肯,结果最近的苏公公都格外的谄媚。
算了,这就是个小人。见风转舵从不觉得丢脸,跟他计较就是瞎耽误功夫。
坐上暖轿往帐篷群中央最热闹的地方走,也就是百八十米远吧,其实这个距离她自己走着去也不差什么啊,坐轿子就走这么一点点路,还不够折腾呢。
此时天已经黑了,地上的篝火却正烧得热烈。
一个大概是专门用来开宴会的大帐篷里正是人声鼎沸,来往穿梭的是传菜倒酒的太监,帐篷里和外头都有一大群的歌舞在为宴会祝兴。
李薇是被苏培盛领着从帐篷后面进去的。
四爷身后摆了一面小屏风,她就坐在屏风后,案几凳子都准备好了,菜也都摆上了。她坐下后,苏培盛才去绕过屏风去前面跟四爷说。
少顷他回来就带来了四爷赏的一壶果酒,热的。
苏培盛给她倒了一杯:“万岁道请娘娘饮了暖暖身子。”
李薇拿起喝了,算是明白那暖轿是谁安排的了。
有屏风挡着那是别人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人家。当然,也看不清帐篷里的歌舞。不过这么坐着倒是不无聊,四爷隔一会儿就让人过来给她送份东西。或是一碟一看就是从他的盘子里分出来的一半烤鹿肉,或是一碗汤羹。
等她让他这么一盘盘一碟碟的给喂饱了,苏培盛又过来道:“万岁让奴才侍候贵主儿先回去,这边还要再停一会儿呢。”
原来他就是让她过来吃饭的。
她穿得这么好看的衣服也没让他看一眼就要回去了。回到帐篷里脱下斗篷时,她还对玉烟说:“可惜了你把我打扮得这么好看。”
玉烟却好像更怕她失望,侍候她洗漱后就道她这一路来得太辛苦,早些上床歇着吧。
至于四爷那边的宴会可没这么早结束,不闹到后半夜是不可能的。
因为刚才睡的那一小觉,这一觉睡得就不那么踏实了。
渐渐的竟然真觉得这床太空,被子四处漏风,果然像是少了那么一个人的体温,自己都不习惯了。
等朦胧间感觉到有人掀起被子躺进来,她几乎是下一刻就滚到他怀里抱住他,一投到他的怀里才算是一下子就睡沉了,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早上,四爷跟她抱怨:“朕想看看你,你就直接拉着朕不放手了,一回来衣服都没换呢,又怕吵醒了你,朕最后竟是坐在床上洗漱的。”脱衣服时别提多费劲了。
一见着人才知道她其实也想他。
从起床后问清他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她就赖在他怀里不下来了。别说昨晚上他是在床上洗漱的,今天早上起来后两人就没离开过这张榻。
“昨晚上那是做恶梦了?”他摸摸她的肩,让人把他的斗篷拿来裹着她,再搂上来问。
李薇摇摇头,特别感性的来了句:“没有爷我睡不着……”
四爷甚为感动,表现为伏下头来跟她长长的吻了一口,吻到差点又躺倒。要不是下午他还有可能再带人去打猎,那躺一躺也没事。
“朕也是。”他长长的吁道,“从来没把你放在那么远的地方过。”
☆、第391章 事到临头
西山枫叶是美,特别是在薄雾笼罩下,几乎美得让李薇想求一个550d拍下来。不过……冷得一逼……
她已经是全套的冬装装备了,里面是棉袄棉裤,加皮毛坎肩,加大斗篷,加手炉再加棉手筒子。
四爷说要带她来看枫叶就是要来看,景色是很美,不过看一会儿他摸摸她的脸,只觉得触手如冰,问她还看不看?她说还看。古代最不好的就是交通问题,她坐着车颠了几天才能过来看看景儿,不看够本怎么行?
无奈老天爷不配合,等雾气一散,它下雨了。
稀稀沥沥的秋雨洒下来是真美,打在旁边的树叶上好像把天空和这山都给洗过一遍一样。
不过李薇已经冻得打抖了。
四爷一看不由她了,喊人抬轿子来拉她上去坐好:“日后再带你来就是。”
她张口抖着说:“没事。”一开口一团白烟。
这都能呵气成霜了!还不到十一月,这个气温科学吗?!
四爷才不管科学不科学,把她按到轿里匆匆下山,上了车就领她回山脚的营地了。帐篷里倒是温暖如被窝,布置的跟宫殿里差别不大,李薇一进去就坐到榻上,四爷让人把金蟾吐烟的大香炉抬过来,让她脱了靴子把脚踩在上头取暖。
未免不太雅观。
虽然他见过她各种样子,不过那都是避着人的。当着一堆太监宫女的面儿,让她只穿白袜子踩香炉……耻度太高,臣妾做不到……
四爷最了解素素这毛病,挥手道:“都下去。”等人都赶走了,他亲自弯腰把她的两只脚放在香炉上,一面握着一只她的脚丫说:“都冻成冰坨子了。”
让她踩着,他再在上头搭一件他的斗篷。这下可算是暖和了。
四爷坐在一边看她烤脚,让她压力山大,他还解释:“这次跟着出来的各家女眷也不少,只怕你这几天都闲不下来,不然就能让他们给你铺床了。”上床盖着被子再抱着汤婆子那当然更暖和。
李薇忙说这么着已经很暖和了,现在脚就暖了。
四爷叹气:“本想趁着你刚来,他们还没摸上来带你出去逛逛,不想天公不作美,又是起雾又是下雨的。”
她再道就这一会儿的景色已经美得让她快要醉倒了,匆匆一赏未必就赏不出来,反倒因为时间短,景色带来的震撼会更大。不是常有住一辈子的地方说不出哪里好,出去逛个十天半月的都美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脑补的功力了。
四爷笑:“满嘴歪理。既然你觉得好,朕也就安心了。近日怕是没空陪你,外面又冷得厉害,依朕看你也不必出去了,想逛等天好了再逛。”
李薇表示这大概难得很,万一一直都不放晴呢?他们又不可能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等十月三十过完,最多再收拾两天就该起程回京了。
当然,四爷必须要回去干活,跟着一道来的各府身上没差事的都可以多赏赏这西山的美景。
四爷回去,她是也要跟着走的。
四爷听她扯完,微笑道:“不急,日后的机会多着呢,朕再带你来就是。”
她再不依啊人家不依啊,磨得他答应出去再带东西回来给她,不拘是枫叶还是个石头子都行,看看他带回来的就当她也赏过了。
答应她带东西回来后,四爷心满意足的出去了。
李薇撒娇撒得面红耳赤,她这把年纪还玩这个就是因为他喜欢人磨他,缠他。其实看他宠谁都一个劲的宠就知道了,这位爷就喜欢别人冲他撒娇。
——可惜敢这么干的勇士太少。
想想换成他比较亲近乐意宠爱的十三爷或太后,这两个都不是能撒骄的人。
李薇抱着手炉脑中草泥马奔腾,想来想去四爷身边除她之外爱撒娇冲他要东西的,三爷算一个。不过四爷很嫌弃他啊,认为他‘读那么多书,身上没有一点读书人的风骨’。
他嫌人家抱大腿抱得太快了。
十四爷也爱撒娇,不过他的撒娇是傲娇款的,属于骂你就是爱你,嫌弃你就是喜欢你,我不要的东西其实是真爱。
四爷不侍候!
他不是抖m嘛。他是抖s,虽然症状不算太严重,不过由于地位太高,所以他的s面就被无限放大了。所有人都必须在他面前当m,不当就虐~死你!
翻来覆去想一想,能跟四爷这么合拍的人满朝上下,后宫内外,居然只有她一个。
李薇给自己盖了个第二伟大的戳,脑补得很欢乐。
结果乐极就生悲。她端着奶茶吃着三明治当加餐,那边玉烟一脸沉重的进来:“主子,皇后让人送东西来了。”
后宫一把手来人,她不说大礼参拜吧,也是肯定要郑重迎接的。
这里的人只怕没少听后宫里关于皇后和贵妃那不得不说的故事,她在这里敢有一丝半分的怠慢,改日京里都敢传她当面给皇后一巴掌了。
所以,她叫玉烟赶紧侍候她换衣服。
四爷这嘴真不愧是金口玉言,说什么都准。
可等她换好衣服准备好了,让人叫进来说话,来传话的脸生太监和嬷嬷几乎要把头垂到胸口,蚊子哼哼般:“奴婢等奉皇后娘娘的话,将年庶妃、郭庶妃送来了。”
然后他们说完就缩脖子耸肩,好像李薇要放大招。
李薇哦了声,再问几句皇后娘娘还有别的吩咐吗,太后身体如何了?十分平静又自然的把该问的都问一遍,让人带他们下去休息了。等四爷回来后应该还要再问他们一遍,之后才是发话让他们回京给皇后回话。
这群人逃出生天般出了帐篷。
而帐篷里的气氛也很糟,玉烟几个都用‘主子您没事吧?’,‘想冲人撒气就朝奴婢来!’这样的眼神表情看着她。
李薇都觉得她是不是此时不发火就不正常了啊?
其实她心里特别平静,就跟发现房子涨得比她的工资快时一样。有什么可奇怪的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吩咐玉烟:“去瞧瞧年氏她们都安顿好了没?”
年氏等自然就等在帐篷外准备给贵妃磕头呢。他们出京时倒是都带了厚衣服,不过皇后送的重点是给皇上的东西,而不是庶妃,所以他们的行李都不太多,一人一个小箱子。
短途旅行二十升的旅行箱,带点牛仔裤大毛衣还说得过去,卷巴卷巴就塞进去了,这会儿的衣服却不能这么放,一般的丝绸不能压不能折,不然就是一道印子。何况古人的东西比现代人要繁琐的多,她们可没旅行装可用,全都是瓷罐瓷瓶,不能摔打不能磕碰。
所以,厚衣服这类进门必须品,那是必须没有装进行李箱里的。
于是现在全都裹着一件夹棉的斗篷站在帐篷前瑟瑟发抖。
李薇扶额,磕头就免了,先给她们扎一个帐篷住,姜汤喝上,火盆点上,别生病了吧。
玉烟麻利的出去安排了,不但给了她们姜汤,连药汤都先熬好了,一人一碗先喝下去,不然刚到就病了那不是折腾人吗?
这两个庶妃各带一个宫女侍候,但也都冻得面乌唇青的。李薇就让带他们来的那个嬷嬷先过去支应着。
玉烟寻了个口甜舌滑的小太监过去,又是亲奶奶好嬷嬷的喊了个遍,茶都没让嬷嬷喝完就把她推到帐篷里去侍候庶妃娘娘们了。
等四爷回来,就见素素跟大老爷升堂问案那样坐在榻上,腰背挺着,脸色带着几分委屈和愤怒的看着他。
苏培盛可是知道原委,皇后那边刚把人送到营地,他这里就得到消息了。只是他拿不准万岁对这事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才只说了皇后让人来,没提快递过来的四位庶妃娘娘的事。他这会儿一见这情景侍候完万岁洗漱更衣就飞快的退下了。
四爷洗漱完就往榻上一倒,滚到床里把两个大枕头都堆到顶头靠着,顺手摸了一本书捧着读,时不时的喝口热茶暖和着。今晚还有宴会呢,他也就现在回来歇歇。
过了会儿,李薇过去靠到他怀里。
四爷一面笑,一面伸手把她给搂过来,搂到怀里再拍拍,书是再看不下去了,还要摆个样子问她:“这是怎么了?”
她看他还在看书,想着不能打扰,就没把她那胸口的闷气吐出来,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皇后娘娘送人过来了。
这个苏培盛说过了。
不过四爷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事情就出在这送来的人头上。
他哦了声,喊来苏培盛:“去问问皇后让人来是什么事。”
苏培盛暗自叫苦,就算隔着屏风也能看到那榻上万岁跟贵妃在一处,必是贵妃说了什么,万岁这是替贵妃出气来的?不像,万岁不是那等女人指哪儿打哪儿的人。那就是想问问清楚?
他这么想就去盯着送人来的太监和嬷嬷深刻而详细的问了一遍,还去问了庶妃们皇后娘娘是怎么交待尔等的啊?
问完才回来系统的汇报了一遍。
首先,太后的病已经好了。但听太医说最近京里着凉的人挺多的,太后就担心皇上出去前衣服带得够不够。
当时太后跟前自然没有永寿宫的人帮着回一句:贵妃娘娘走前把养心殿都快搬空了,不但有四爷自己穿的,还有专给他施恩赏人用的。
于是皇后就贤惠的紧急准备了一车冬衣皮袍给快递过来了。
顺便还担忧贵妃照顾万岁恐会有疏漏,所以让年氏和郭氏来替李薇分忧解劳。
四爷听完徐徐道:“皇后实在是周到。让她们先歇着吧。”
苏培盛一听这个如蒙大赦,赶紧就退下了。
屏风后,李薇早把头埋到四爷的怀里了。而他仿佛在想着什么,一下下的拍着她的背。半晌才恍然大悟般的说:“素素是为这个不快?”他道,“人来了还是归你管着,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她不担心。担心会忐忑,她这是像心里坠了块石头,沉甸甸的,虽然坠得心里难受,但也安心下来了。
自从年氏进来后,她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
可是年氏真就一步步的走上来了。
论位份,长春宫里还有个早封的苏答应。真要论脸长得好坏,家世的高低,年氏真不是那几个庶妃里最好的。
事到临头,她反倒比别人更想早一日看到结果。
☆、第392章 赏赐
四爷说的那句‘这些人都归你管’并不是空话。不到晚上李薇就明白意思了。
年氏和郭氏连出个帐篷都要让人过来请示她。
这也算是封建遗毒了。清朝又有奴隶社会的倒退,再加上汉人传统在清朝被进一步的扭曲,综上所述,在满族这边年氏和郭氏的身份近似汝奴,这意味着她们不但没有人身自由,连个人意志也被一并剥夺了。而在汉人那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能见外男神马的……
所以年氏和郭氏想在帐篷外面不小心撞见四爷来个偶遇是不可能的,她们能出现在四爷面前的唯一机会就是被宣召。
不管是四爷召还是李薇脑抽了召她们都行,除此之外她们要乖乖的留在那巴掌大的帐篷里。
这个帐篷不是李薇故意,而是她们没有足够的身份,只能住这种小帐篷。就算是以前跟着先帝出来的庶妃等也是挤这种小帐篷的。
说来先帝对女人也是很苛刻的。
李薇多少有种到了考试当天才发现记错日期还有一周缓刑的放松感,但一周时间显然不够她把砖头厚的课本和几大本参考书都通读一遍,最多够把作业再看看。所以如果这门课一开始就学得不好,这一周的缓刑也于事无补,还是寄希望在补考会好一点。
她现在更想早死早超生。
——但她绝不会自杀般的把年氏给召到四爷面前说‘万岁请看’。
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态,今年的西山圣寿结束了,年氏和郭氏从头到尾就在帐篷里住了住,连西山的风景也是来的时候和走的时候看了几眼。
李薇让人给她们送了几枝折回来的枫叶。
当然不是四爷折给她的那些,这是下面的人以为她喜欢这个,折来送给她的。她就顺手让人给年氏和郭氏送去了两瓶。
四爷知道了笑着对她道:素素做得好。
她笑了笑,道就为爷这句好,她做的就不亏了。
其实送枫叶是种客套。就跟四爷抱怨当皇上后都是他赏人,别人不再给他送冰敬炭敬一样。下位者伏首叩头以示崇敬,上位者就要慈蔼垂询以示疼爱。
真恭敬假恭敬不知,真疼爱假疼爱也不知。
不过人家既然磕了头,她这份疼爱也要如期发放。
所以不止有枫叶,听说他们厚衣服带得不多,她还拿自己的衣服给他们。
回程时比来的时候要轻松一点,因为接下来的一个月没有需要准备的节庆了,所以四爷也不急着往回赶,带着她一起回到京城。
年氏和郭氏当然也随行在侧,她们的车就跟在李薇的车后。
回宫这一路上还是一直是阴天,仿佛太阳躲在云层后不是不肯出来。京里也是一样,衬得紫禁城显得更加肃穆。
四爷跟她回宫后的头一站自然是宁寿宫。
宁寿宫里的人比较少,但也有十来个。东六宫的成太妃、密太妃,还有太皇太后那边的宣太妃都在。东六宫就是皇后带着已经指婚的宜尔哈,戴佳氏和博尔津氏。
四爷进来时,两个年轻的儿媳妇都避到屏风后去了。其余如太妃等也都见过万岁金面,也一同避到偏殿去,把这里留给这对天下最大的呣子说话。
李薇和皇后都在一边侍候着。
四爷坐下问太后现在感觉如何?睡觉好吗?吃饭吃得香吗?咳嗽吗?口干吗?头疼吗?还流鼻水吗?
他本来就是这么个细至入微到变态的性子,问了太后再问方姑姑,还要来太后最近用的药方子自己斟酌,再把给太后看病的四个太医都喊来。
前后问了有半个多时辰,李薇和皇后从头到尾都面带微笑十分欣慰的看着四爷是如此的孝顺太后。殿中众人也都是一脸的感动。
都说穿越能得奥斯卡,她历练多年,奥斯卡可能差点,说不定能期待下金鸡百花神马的。
那边四爷和太后这对呣子正在彼此努力熟悉对方,可能都有点用力过猛。
这边皇后也问候李薇:贵妃此去一路辛苦。
李薇:皇后辛苦。
皇后微笑:有你在万岁身边我就能放心了,这么多年也就你跟着万岁的时候长。
李薇:皇后过奖。
皇后头顶灯泡一亮,笑着问:对了,年氏和郭氏侍候得如何?
李薇自进宁寿宫后第一次笑得如春花般灿烂:“皇后娘娘调|教出的人,自然不差。都是十分懂事又有规矩的好孩子。”
这话她说的一点都不亏心。年氏和郭氏在年纪上当她的孩子完全没问题。
皇后轻轻松了口气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两人坐得比较近,她就握着李薇的手恳切的说:“你看着好就多提点她们些。要是他们能侍候万岁侍候得好就是你我的功德了。”
真tm是个贤惠大度的皇后。
李薇感觉到皇后现在的策略就是‘我杀不掉你就把能杀了你的推上去’。
因为被皇后给握了下手,李薇恶心的回到永寿宫还不舒服。
玉烟几人见她面色不好都以为她是累着了,赶紧侍候她躺下休息。
这时外面苏培盛到了。
玉烟出去悄悄把苏培盛拉到茶房:“公公来是有事?”一面说一面端了碗茶给他。
苏培盛急也不急,接过茶没好气的说:“你说呢?傻丫头,万岁爷进了养心殿没见着贵妃,这不就让我来请贵妃过去的吗?”
四爷看过太后就先回养心殿见人看奏折了,李薇多待了一会儿,等太后要休息了才告退。那边四爷批完折子回东五间没见到人。
苏培盛当时跟着,就见万岁爷进了东五间还愣了下,转头问她:“怎么不见贵妃?”不待他答贵妃回永寿宫了,万岁爷想起来了,道:“哦,大概是回去看孩子了。去把贵妃请来。”
苏培盛:“喳。”跟着就往永寿宫来了。
结果贵妃这是歇下了?
玉烟自然不会去叫主子,她跟这里拖时间呢。
苏培盛觉得玉烟这丫头挺不开眼,万岁想见贵妃了,你还不赶紧去把你主子给喊出来?不要是他进不去贵妃的屋子,他都能自己去叫。
不过贵妃身边的人一直都这样,胆大包天的厉害。都是让贵妃给惯的。
苏培盛没话说,放下茶盏回养心殿了。
不多时,四爷带着人过来了。他悄悄进了屋,见素素抱着他的枕头睡得很不舒服的样子,眉毛皱着。
他给她换了个姿势,让她躺好。可一躺平就好像很不安心,非要团在被子里,怀里再抱着他的枕头才行。
他坐在床沿陪了她一会儿,出来让玉烟不要叫她。
“让你主子睡到自己醒过来,朕晚上再过来。”他道。
回了养心殿,一时也无事可做。照行事历此时有半个时辰左右的空闲,他本来想找素素用膳,两人再说说话。
不想她路上累着了。
四爷自己用饭就快了,简单的一吃就算了。吃完让人把库房的账册拿过来,太后病愈需要大加赏赐。
宫外的赏起来简单些,宫里的也就几个需要他赏的。东六宫里,太后病的这段时间里常去陪伴太后的如成太妃和密太妃,常代太皇太后去给太后问安的宣太妃都要赏。
西六宫里,皇后要赏。给皇后帮了忙的戴佳氏也要赏。
弘昐的福晋博尔津氏……
四爷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这个赏就不明着给他们夫妻了,隔几日悄悄赏弘昐吧。
这次去西山,他特意弘晖和弘昐都没带。就是想冷一冷现在的局势。不管他承认不承认,在这两个孩子都成亲后,朝中聚焦在他们二人身上的视线已经越来越多了。几乎是恨不能拿放大镜把这两个孩子从里到外都看个清楚。
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理亲王和直郡王就是弘晖与弘昐的前车之鉴。
苏培盛一直在旁边看着万岁一面皱眉,一面翻账册落笔。东五间里贵妃不在,静得都有点吓人了,跟公堂似的。
四爷写完,拿给苏培盛:“拿去发了吧。”
苏培盛答应着,捧着就去库房了。他要照着万岁写让库房的人把赏下去的东西都抬出来一一验看,然后再去回禀万岁,再往各宫赏下去。
在库房的大堂里,他一面念着,下头的人一面把东西抬上来给他过目,另一边还有管库房的账房在抄录,某年月日,某库,某号箱,某物,由万岁赏某某某,具结。
突然苏培盛卡了壳,这一堂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
账房太监先开口:“苏公公?”
苏培盛盯着那最后两个名字嗯了声,慢慢念道:“咸福宫,同道堂,年氏,赏苏绣两匹,湘绣两匹。咸福宫,同道堂,郭纸,赏苏绣两匹,湘绣两匹。”
☆、第393章 荣辱相系
李薇一觉几乎要睡到天荒地老,但睡醒起来就像没睡一样累。
所以她睁开眼睛时有半天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时间,她是在哪里。
跟着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温暖干燥,带着书和笔墨的香气。他就坐在她的床边,“睡醒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李薇没想到她会一觉睡到现在,等她看到窗下的钟时吓了一跳,“都八点多了?”正确的说是八点二十五。
都到睡觉时间了。
“不用急,这几天赶路你大概是累坏了。”四爷喊人进来侍候她洗漱,“换身衣服挽个髻就行了。”他道。
玉烟就只给她换了身衣服,盘了个髻。除了头上的两根簪子,其他什么脂粉首饰都没戴。
四爷牵着她去外屋榻上,这边玉烟带着人赶紧把床重新铺好。
李薇到现在还仿佛没有睡醒般,坐下后也不饿不想用膳,捧着茶从脑海中扒出宁寿宫的事跟他聊。他上午走得早,不知道后面她们都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说什么。太妃们加公主们和儿媳妇们,都是顺着太后、皇后和她的话题在聊。话里话外只有两件事挺有趣。
先是宜太妃说九爷从江南寻回来好几株上好的牡丹花,请了匠人细心照顾着,最近养出了一盆二乔,正想送给太后赏玩。
宜太妃也算是能屈能伸的典范。太后笑着推辞了两句,道你儿子献的好东西,自然该归你这亲额娘,我怎么能夺人所爱?
宜太妃笑道,老九是我儿子,怎么就不是你儿子了?
不管太后怎么推,宜太妃都能把这话滴水不漏的圆上,也没显得她特别巴结。还都跟开玩笑似的。
最后这花还是让太后收下了。
四爷听得发笑:“老九前日也说要送朕花,看来他是真的养了一园子的花儿啊。”
李薇倒挺佩服九爷的,要说都是抱四爷的大腿,在正事上帮他的帮算,在这些闲事上做出成绩来也算。九爷走的就是送花一路,还真是渐渐让他在四爷面前挣了不少人情分。至少现在听他提起九爷,语气是和缓多了。
跟着成太妃说七爷回来后说端仪嫁得不错,那边的公主府建得很好,驸马也十分体贴。
再有密太妃说了个笑话,是说十六爷成了安郡王后,外头人喊他安王或王爷,自家人亲近的还喊他十六,于是某天他喝醉了,十五对他的随从道:“来啊,备马,我送你们王爷回府。”然后再扶起十六说,“十六,跟着你的人走吧,路上小心点。”
十六半醉不依了,拖着他哥说:“哥,你怎么只管那个王爷不管我?”
四爷噗哧一声就笑了,手上的书险些掉下去。他就是不看也要抓着本书。
笑完就道:“十六都这么大了,还不懂事。”
李薇只是懒懒的笑,没吭声。
就因为他是王爷才能这么不懂事呢。十五和十六兄弟两个,十五就比十六精明厉害,于是四爷封的是十六而不是十五。真换个精明的兄弟让他去做郡王?四爷才不会这么笨。
说了一通话,四爷才叫人送上晚膳,挺简单的米粥和清炒的几样菜。
可是送上来她还是没什么胃口,倒是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的打。
四爷一边给她盛了一碗清鸡汤,一边道:“明天叫太医来看看。朕想你刚起来时没胃口才特意拉着你说话,怎么好像还是没睡够?”
李薇摆摆手,把清鸡汤喝了,就着吃了几个花卷,别的都没碰。
“就是路上累了,不用叫太医了。我什么事都没有。”李薇想着可能就是累了,要是感冒怎么着也要发寒,头疼什么的。现在除了一个累和没胃口,别的什么都没有。
“累就早点睡。这几天好好歇着,朕让弘昤回来陪你?”他道。
弘昤今年刚搬进阿哥所,那边一群哥哥在对他的成长有好处,不然老圈在永寿宫,有额尔赫陪着还是不好。他没搬进去之前就常常被弘昐几个带过去玩,弘昐有格格之后就被弘时带着,后来因为弘时没带个好头,他带弟弟能两人早上一对熊猫眼,弘昀无奈只好把弘昤放在自己那里。
说起来这几个孩子倒是一个不如一个。弘昐是过得最好的,当时是她的第二个孩子,还是儿子,四爷的第二个儿子,他亲自给他开蒙,带他去庄子上骑马。
到弘昀时就差了一分。四爷那时有担心进宫的弘晖,还要管着弘昐的功课,外面的事也渐渐多起来。后来是弘昀去了前头后才渐渐多得他几分目光。
弘时就更糟了,给他开蒙的就是弘昐了,连字帖都是用哥哥们的。而且那时因为环境不好,虽然是府里、圆明园两处住着,但该给他的哈哈珠子没带进园子,小时候是跟太监和扎喇芬玩大的。
不过当时李薇很担心弘时会被圈成个小姑娘的性子,长得腼腆。
……后来发现这都是错觉。他一点都不腼腆,当然更不像小姑娘。几个儿子里最皮的就是他。
弘昤出生的时候又好又不好。好是说他落地后四爷就登基了,亲自带在身边养着。著名的养心殿阿哥,现在说出去都有人隐隐认为他比弘昐和弘时更得四爷的心。
四爷说他真的收到过替弘昤请封太子的折子,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大概是自以为探知到了皇上真正的心意,想大拍龙p就递了这封折子。
结果四爷拿这折子当个笑话看,还跟她学。最后在那折子上批道:朕闻俗语‘皇帝不急太监急’,与卿甚为相衬。
第二天,弘昤一下课就被苏培盛接到了永寿宫,一听他说话的腔调就知道他搬过去后还是跟弘时混得多。
弘昤正在说:“这些天老吃点心,大嫂送,二嫂也送。四哥就说等三嫂来了,我们连午膳都能省了。”
“后来呢?”李薇手里拿着玉烟等人整理出来的颁金节和圣寿节的礼单,好奇的问他。
“被三哥按住揍了一顿呗。”弘昤坐在椅子上悬空,一下下的踢着脚。
“别乱踢,不好看。”她顺口说道,拍拍他的小脚。
弘昤乖乖放下脚,接着说:“其实我也这么想,大嫂和二嫂干嘛不商量下?都送点心,还都送甜的。他们要是能一人送甜的,一人送咸的,或者一人送点心,一人送汤,正好能搭着吃,这不更好吗?就住隔壁,两人平时还不串串门?”
李薇一心二用:“你大嫂怀着小宝宝呢,二嫂也是才进门,弘昤要体谅她们哦。”
弘昤撇撇嘴,这一点特别像弘时:“额娘又哄人。”这句也像,“大嫂那边有嬷嬷呢,二嫂身边也有人,就商量下怎么送点心这种小事,难不成还要跟皇阿玛似的设个军机处,一边递折子,一边回折子,再记档下发这么复杂吗?”
李薇被他说的没了词,严肃道:“以后不许学你四哥。”再学出个弘时来怎么办?
弘昤这一留就留到晚上四爷过来了。严父版的皇阿玛先板着脸把弘昤带到书房去考问功课,然后就很大手笔的许愿,答应不管是明年是去南边还是北边都带着他。
说起来康熙爷就很宠小儿子,四爷也有这个倾向了。他对弘时和弘昤都宠爱得多,各种好东西一要就给。
放弘昤去睡觉后,四爷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她说挺好的。
“看着是比昨天好了。”四爷道,“怎么没请太医?”
“看太医还要吃药,这也太折腾了。”她道,其实想的是才回宫不想太引人注意,而且她的身体她有数。说起来最近的月事仿佛晚了些,要是下个月月初还不来,那才真该要叫太医了。
他看到她桌子上放的几本账册,拿起来看时想起来告诉她,他给陈氏和年氏都赏了东西。
“朕也替你赏了。”他道。
这是他在给她做脸,她当然不会懂事。陈氏和年氏跟着出去,不管是什么缘故,外人看起来她们侍候的可不止是四爷,还包括她。如果她不赏,那就说明是她对这二人不满了。
可知道归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就不由人作主了。
隔天,玉烟就把四爷那边赏给陈氏和年氏的细目拿来了,他自己赏的是布,代她赏的也是布。
李薇一看就笑了。本来心里还不舒服呢,可四爷这事做得也太敷衍了。这谁还看不出来?就算不以为是四爷替她赏的,也该以为当时她就在四爷身边,顺着他赏的。
不过这东西也就是个意思。
她随四爷出去一趟,回来宁寿宫和长春宫都赏了她。这也是奖她跟着出去侍候辛苦了。
没有不对,有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至少她当时连赏下来的是什么都没顾得上看,直接就让人送进库房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
自从下过雨后就一直冷下去了,十一月中旬时,某天起来小太监们居然在墙角看到了冰凌,当然太阳一出就化完了,但也说明这天气真的冷得早了。
宫里各殿就提前烧起了炕,也都换上了厚衣服。
李薇自从天冷后就不爱出门了,天天抱着怀炉坐在床上,让百福和造化陪她一起躺着。
四爷从外面进来时裹着一团的冷气,进屋后就呼了口气说:“一进来就闻到你这里的甜香味儿。”
他脱下帽子,摸了把头上显青的青头茬,“该剃头了。”他道,顺手把帽子放在桌上。
玉烟捧上茶来,他端起喝了一口,问她:“怎么这段日子都窝在床上?叫太医来看看?”说着他就想起来了,放下茶碗认真的打量她:“朕记得半个月前从西山回来时你就是这副懒懒没精神的样子,当时叫你看太医还不肯。”
李薇想着这才过了半个月,还要再等半个月才能确定呢。当然也有可能是错觉。她这就是懒筋犯了。
四爷又摸额头摸手心的看了半天,还挺有模有样的给她扶脉,还要看她的舌苔,然后说她身上有火,道:“都是天天盘在炕上热的,你要是嫌天冷不愿意出去,那就到别的屋里坐坐,提前让人用火盆那屋子烘暖了再进去。”
刚才他按脉博时她还当他真能看出来呢,这么看也就是纸上谈兵的功夫了。
既然没大病,四爷也不坚持叫太医了。马上就要过年了,叫太医这事多少有些晦气。他倒不是怕晦气了他,而是觉得到底对她来说不够吉利。
晚上睡觉时,他把他的一副菩提手串压在了她的枕头下,交待她以后天天戴着。
“这手串朕戴了有十年了,也算是能染上几分朕的福气。你戴着朕也能放心。”他这么认真的说,她想笑都不敢笑了,答应他一定会好好戴着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她都忘了这回事了,还是玉烟记着把手串从枕下翻出来挂在她的衣襟上。
她笑道:“万岁特意交待的。”
四爷是这么跟苏培盛说的:“你贵主儿没甚记性,回头你提点着些。”
苏培盛早上就跟玉烟说了,万岁赏了贵主儿一串手串子,就放在枕头下,你记得给你主子戴着。
新年前都是很热闹的,她要见不少人。
今年皇后倒是没生‘病’,她能如常见人,永寿宫这边顿时就轻松不少。
可过了几天,李薇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让人把这几日的请见名录拿过来看,再跟去年和前年的一对比,马上就看出差别来了。
前年一天有五页人名,当然能见的只有第一页的。
去年一天足有十几页。
今年一天只有三页。
人是少了,不是她的错觉。
李薇一面让人去打听,一面仔细回忆。其实她也有些感觉的,以前来的人都太热情了,热情得让她想躲开,想托病不见。好像个个都捧着一颗红心向太阳,只要她一句话,他们就能拥上来陪她去打倒长春宫,打倒弘晖,推弘昐上位。
这可不是她的想像,那些人的话或多或少都有表忠心的意思。
今年来的人也是有表忠心的意思,但显得……有种过尽千帆后的淡然。好像李薇答应或不答应,他们都在这里。
除了这些‘死忠’外,其余的人都开始回避这个话题了。
李薇也感受到了,好像弘晖和弘昐,她和长春宫之间那如拔河边的局势开始降温了。
这样当然应该算是好事。四爷还年轻呢,他能当几年的皇上还不好说,日后的事更是说不准,这些人现在不是在表忠心,他们是想把她和她的儿子给逼进死路。
他们急着捧个新皇帝出来。李薇一点都不急,她巴不得四爷坐在皇座上坐得长长久久的。
看宁寿宫就知道了,哪怕是太后,现在也不敢说她过的就一定比康熙朝是还好。
可能地位提高了,儿子孝顺了。
但她也确实是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了。
有皇上,才有她们。
所以有四爷,才有她。
☆、第394章 绿头牌
什么事就怕琢磨,一琢磨就容易有阴谋诡计。
可宫里有时也怕琢磨少了,地上有坑自己还没看见,一脚踩进去崴了脚脖子。
李薇拿着请见名册发了半日的呆,经玉烟小心翼翼的提醒才回神。她以为这名册有错漏之处正着急呢,李薇忙道无事,让她把柳嬷嬷请来。
见过柳嬷嬷还要见赵全保和常青。
下午等弘昐那边下课了,她让人提前去阿哥所说一声,把他也给叫来。
这么多人问过来,她得出结论:永寿宫的热度最近是降下来少许了。
弘昐那边最直观也最不解,他道近日请傅驰等人出去的人少了。傅驰几个是伴着他从府里一路长大的哈哈珠子,何况傅驰之父还是内务府总管,炙手可热的人物。据傅驰说以前堵在他家门口请他出去喝酒听戏的人撵都撵不走。
不过他身处后宫边缘,平时又被关在尚书房里,要说对朝堂最不敏感的一群人,非他们这些阿哥莫属了。这也是自先帝那时起养阿哥的办法,在宫里就圈在书房里,所见无非宫女太监,连后宫的母妃都不能常常见面,又不上朝不办差,对外面的事一问三不知。
出宫建府后会好一些,能收奴才,能联络母族、妻族。就算不办差也不会是聋子瞎子。
现在弘昐和弘晖就是比较尴尬的时候。已经成亲,四爷却没有要让他们出宫建府的意思。也难怪总有人把他们当太子候备看。能在宫里长住的阿哥,除了没成年的,只有太子。
李薇听了弘昐说的就好奇起来。难不成四爷有让弘昐出宫建府的意思?朝中有人听到风声所以才对永寿宫不看好了?
养心殿里虽然密不透风,但一些事是不可能毫无端倪的。比如开府,就首先要选府址,要查堪重修,要内务府拨银,要选侍候的奴才。有这些事就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让人知道。
弘昐早就想过了,他还真打听出来了。
“皇阿玛好像是让人拿了一些京中空府的堪舆图过去。”他道。这个打听出来并不难,傅鼐现管着内务府,消息是傅驰给他送来的。
一旦出宫建府好像弘昐就不再是四爷看重的太子人选了。能脱出这个漩涡也是件好事,最重要的是弘昐并不以为真的出宫建府,他就再无机会可言了。
他与弘晖从来都只凭一样争胜负,那就是圣心。
从进宫起,他就知道他与弘晖再无和睦的可能了。就算他肯伏首,长春宫肯放过永寿宫吗?肯放过他们几个兄弟吗?额娘位至贵妃,独揽圣心三十年,生下四子一女。这样的贵妃等到皇阿玛走后,皇后和新帝真的能放过她?
何况他还有四个同母的兄弟姐妹。
到那时才是真正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弘昐这些日子想了很多,他不能错一步,要小心,要稳。皇阿玛的心思放在别的事上是不好猜,可他与皇阿玛相处这么多年,最清楚他在府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像额娘在皇阿玛面前笑了这么多年,他就知道该怎么对皇阿玛。
他要像个好儿子,好兄弟。对上恭敬,对下友爱。
幸好这些事他已经在额娘的带领下做了那么多年,虽然现在面对皇阿玛时会有惧怕和惶恐,但只要想着把他当阿玛看,把自己当儿子看就错不了。
李薇听说是可能给弘昐开府,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这不像是康熙年间,那时她对四爷登基当皇帝的事没有丝毫的怀疑。可是放到现在,她却有些不想面对。
不是说四爷死后谁登基的事,而是算计太子之位会让她有种隐约要把四爷当敌手看待的感觉。
她实在是不习惯。
李薇担心开府的事会给弘昐打击,没想到他也盼着开府。
“在宫里住着实在是不方便。而且我也大了,想做些事情,不是天天跟弘时、弘昤他们一样在尚书房读书。”老读那些空洞的文章有什么用处?他宁愿去外面做些实事。
李薇想了下,这个倒是可以给四爷提一句。四爷知道后如何安排就不知道了,不过以她看来,四爷应该是信不过像弘昐这个年纪的孩子的,估计还是会磨他的性子。就算真让他进六部,也是从小跟班做起。
弘昐那边是说他可能会开府。
柳嬷嬷这里就是另一个意思,她说的是因为年氏和郭氏这两个庶妃。
李薇没想到这里还有她们的事,但也很容易想像:“宫里觉得她们两个得宠了?”太可笑了吧?
柳嬷嬷笑道:“主子是个心宽的,不知这宫里的事。主子们一句话,下头人都要想出百八十个意思来呢。”
她道这里头有两个缘故。一是皇后特地把郭氏和年氏送过去。
没点儿缘故能行?说不定就是万岁在那边想要新人了,发旨回来让皇后送人的。因为没人知道这人到底是皇后送过去的,还是四爷发旨回来叫过去的。
最要紧是回来后四爷赏了,李薇也赏了,这才把她们两个给显出来了。
李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里头还有她添的一把柴。
柳嬷嬷一开始也是有些怕的,不过后来从侍候郭氏和年氏出去的嬷嬷嘴里打听出来了。那个嬷嬷虽然是长春宫的人,不过长春宫的规矩早坏了。那嬷嬷就说在西山时,万岁一直是跟贵妃在一起的,压根没宣她们俩。
言下之意是很失望自己白跑了一趟腿,跟了两个晦气人。
柳嬷嬷安心了,赵全保却是另一个说法。他听李薇问起时虽然说得云淡风清的,但还是透出来外面有些话开始说永寿宫要不成了,贵妃要失宠了。
“都是群乱嚼舌头根子的!一个个就盼着咱们倒下好上来踩一脚,全都看不得人好!”赵全保当了太监总管这许多年,也算历练出来了。这话说的轻飘飘的透阴风,李薇不知怎么的就想起电视剧里的反派身边的太监都这样,但都没赵全保有那种阴毒劲。
赵全保其实现在面容还如二十八九般,皮肤好,细腻有光泽,面白无须,眉梢眼角全是城府。他不算长得特别好的,但都说男人三十后靠的就是气质了,那他的气质绝对一流。有种特别内敛的感觉。
李薇噗的一下就笑了,倒把赵全保和玉烟都笑愣了。
“没事,没事。”李薇摆摆手,忙给自己的两个大将道歉。
赵全保没当回事,能逗笑主子是光荣!虽然他也不明白刚才哪句话把主子逗笑了。他转头说的还是这个,听他说倒是叫李薇茅塞顿开。
不止她自己想着四爷什么时候看腻她了去宠爱年轻小姑娘了,西六宫的人也都等着呢。一见郭氏和年氏起来了,个个都觉得‘终于到今天了!贵妃终于要失宠了!’。
然后一窝蜂的去捧郭氏和年氏的热灶了。
都说人走茶凉,其实真正的是人未走,茶就凉。
李薇想起以前上大学时,当时市里有个文件说要改革,领导班子年轻化还是什么的,大概就是他们学校的几位主要校长和副校长要动一动。当时的校长一把手是个年轻的,才四十多。但下面的几个副校长里头倒有几个快到退休年龄了。
于是学校里就传这些老副校长要退位了,新人要上台了。
学校的论坛里真是热闹了两年。因为这事最后吵吵了两年,直到李薇毕业也没个定论。学校论坛上还有一个帖子说这就是咱们政府的办事效率,太有风格了!
当时就有几件事显得很不给老副校长们面子。学校的领导班子每年都有一次出国旅行,科级的领导头头们就是国内旅行了。当然这叫考察。于是那两年这个出国考察的名额就没这几位老副校长的了,美其名曰要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嘛。
还有学校里也有各种科研拨款,但拨多少用多少就难说了。除了真正的写论文准备发表的人员外,副校长们多少也会管着几个课题,当个总指挥的意思。基本就是挂名拿钱的节奏。
于是这种外快也被让给年轻人了。
其实也不是怪那些人听到一点风声就去捧别人,她这边还没人敢踩。主要是这个机会难得,就像她用了玉瓶和赵全保多少年?不就是因为他们是第一个凑上来的吗?
第一个表忠心的人总是难得的。表忠心都要越早越好。
三爷在四爷一登基就跑上来表忠心,四爷虽然看不上他,但对他的赏赐从来都是一等一的。与十三爷也差不多了。
这些人去捧郭氏和年氏不过是想抓出这个机会好出头。真不成再退下来,主子不好了是留不住人才的。刚进宫那次换宫女就是这么回事,眼见侍候的主子红不了,宋氏、武氏等人身边的人不是都走光了?
所以,李薇对这些人去追捧郭氏和年氏并不生气。
只是不同的人看事情都有不同的角度。赵全保生气也是情有可原的,何况他是为她着急嘛。于是李薇赏了他两件斗篷,几件好皮子,再加一些银子,算是谢他的忠心。
常青那边与赵全保无二致,这方面看起来他和赵全保看的都是一样的人。他倒是说了另一件事:敬事房的太监去找郭氏和年氏要好处了。
敬事房专管绿头牌。
李薇进宫也多年了,却从来没想起过这个著名的东西。
“绿头牌?”听常青说时她居然问了句傻话,“我也有吗?”
常青一时没闹清她的意思,道:“当是有的……”然后就领会错了,他道:“主子放心,敬事房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您的牌子藏起来。”
这个……应该是当然的……
李薇难得囧了下,也是她先出丑,常青才误会了。她只是没想到她也要跟那菜牌子般的东西扯上关系。
是她自大了,虽然是贵妃但也不是皇后。这宫里唯一不上绿头牌的只有皇后。
绿头牌,就是说明她们统统都是妾。
在外面侧福晋好歹还能跟福晋沾一点的边。进宫后她这个‘妃’再贵,也是妃,成不了后。
李薇突然有种清醒感。
她自失的一笑,让常青也下去了,照样赏了他跟赵全保一样的东西。
晚上见了四爷后,她好奇的提起了绿头牌。
四爷笑道:“你说没见过想看看?”真是什么事都能玩。他喊苏培盛把绿头牌取来,苏培盛当时有半天都没敢动脚,一下下的看就坐在万岁身边的李薇。
四爷都要被这奴才逗笑了,故意沉着脸说:“还不快去。”
苏培盛赶忙答应道:“喳!”然后迅速退出去,连三赶四的让人捧绿头牌进来。
敬事房里两个太监本来正在闲得打瞌睡,一听这边养心殿里万岁叫呈绿头牌,顿时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敬事房的大太监早就去歇了!他们两个穿布衣的哪有资格捧着绿头牌去御前侍候啊?
张德胜亲自来催的,见这两个没脚虾一样的就来气,发火道:“还不快点儿?等着吃板子吗?”
这两人只好先捧着跟去养心殿。
到东五间外,苏培盛就等在门口,一见这俩捧牌子的是什么打扮就皱眉,吓得那俩敬事房太监都要吓得跪下了。
不过这时没空跟他们计较,苏培盛接过托盘打算亲自捧进去。
透过窗纱能看到里头万岁正跟贵主儿说话说得开心呢,还笑呢。张德胜不明白了,悄悄跟在他师傅身边低声道:“师傅,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苏培盛嘘他,心道他怎么知道?
他捧着托盘小心翼翼的走进屋,站在屏风那里算是死活不敢再向前一步。还是四爷看到他捧着进来了,招手喊过来,对李薇道:“不是想瞧瞧?这就是了。”
苏培盛顺着四爷的意思把绿头牌摆在了贵妃面前,见贵妃跟看什么稀罕物儿似的,恍然大悟!
万岁这是拿绿头牌哄贵妃玩呢!
跟着就锤胸顿足!主子们啊,你们玩死人了啊!
李薇一眼就看到自己的牌子了,她还没真没想像过自己的绿头牌是什么样。
上面写着‘永寿宫,贵妃,李氏’,跟着就没了。
四爷从她手里拿起这面牌子,看她一脸的笑意就知道她这是看着好玩了,他把牌子留下了,对苏培盛说:“去,就说今晚朕翻了永寿宫的牌子。”
李薇头回被这么说!羞得脸都红了,还想笑,憋得不行。被四爷一把拉到怀里搂着,他还笑道:“朕也是头回翻牌子。”
苏培盛见万岁都跟着玩上瘾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他配合着再捧起托盘到外头交给敬事房的太监,清了清喉咙,道:“万岁今晚翻永寿宫的牌子。”
外面的敬事房太监和张德胜都有种今天出门没带耳朵的感觉。
张德胜看着他师傅:“……师傅您说什么?”万岁翻了贵妃的牌子?
敬事房太监也陪笑:“呵呵,呵呵,苏爷爷……您……不是……这?”
苏培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们一眼,一群不开窍的!
“还不去准备?”他扫了眼敬事房的太监。
那俩太监赶紧把托盘接回来,点头哈腰的回到敬事房。此时养心殿传绿头牌的事已经传开了,敬事房大太监也跑出来了,听他们俩一说也不明白了。
那俩太监之一见大太监也是一脸不解,提议道:“要不……再去问问苏公公?”
大太监细问之下,拍板道:“就照这个记上。”
自从万岁进宫后这还是头回翻绿头牌,之前一直是贵妃,所以他们敬事房也形同虚设。不管今天晚上这是怎么回事,好歹算是帮了他们敬事房一个忙。
露脸了啊!
另一个太监倒是很快翻出来记上了,多么干净的一笔啊!头一回。
之前的倒是都是贵妃的印,一水的全是永寿宫记。只要贵妃进了养心殿,他们第二天就把这本册子送去长春宫用印。不过因为都没翻牌子就少了一道手续。今天倒是补齐了。
他记完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爷爷……这往下是……”
大太监道:“往下当然是明日一早送进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行印嘛。”
至于长春宫是个什么滋味,他们就管不着了。
☆、第395章 局势如此
早上的长春宫,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
元英一早起来要先去佛堂念一卷经,出来后先不忙着用早膳,而是让人去阿哥所看看。戴佳氏的月份渐渐大了,元英早上就不让她再过来了,改为她这边让人去瞧。再问问早上弘晖几时起来的,用了什么早饭,什么时候走的等等。
问过这些后才是用早膳,然后就是敬事房送来彤史请她用印。
敬事房首领太监郭槐是个一脸寒酸相的瘦子,按说这宫中太监大多面色白皙,偏他肤色黝黑,跟那天桥底下卖艺的老汉一般。
但为人极为机灵,善做人,对上对下都兜得住,倒叫他在这敬事房一干就是半辈子。
也算是历经两朝的老人了,现在东六宫里还有不少人记着他的好处。
可郭槐偏偏是个从不张扬的性子。在康熙爷在时,他侍候的再好也没见他去抱哪个妃子的大腿。到了雍正爷这里,雍正爷只爱永寿宫贵妃一个,敬事房形同虚设,也不见他往永寿宫走动一二。
所以在长春宫里,他也还是老样子。每日的彤史都是亲自来送,见着苏答应了也是赶紧行礼,一点都没有看不起的意思。
“姑娘好,今儿这天不错哈。”郭槐点头哈腰的,亲手捧着彤史的托盘,交到苏答应手里。
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错,阴了有一个多月了,今天骤然放晴,照得宫殿屋脊上的琉璃瓦亮得晃人眼睛。
苏答应是雍正三年选秀进来那一群中唯一一个受封答应,还被留在长春宫的。皇后素来宽和,就委她在长春宫担了女史一职。这彤史都是郭槐交到苏答应手里,再由她捧给皇后瞧的。
苏答应今日穿着秋香色的袍子,领口袖边都镶着几道边。听说这是自永寿宫贵妃身上学来的,如今宫里年轻一辈的几乎都爱这么做。
她立在廊下冲郭槐屈膝一福,接过托盘笑道:“有劳郭公公了,我让人给公公煮了一壶上好的铁观音,公公尝尝看他们煮得到不到火候,闲时也指点他们两句。”
郭槐见苏答应这么抿嘴一笑,真如春花灿烂,心里也嘀咕,不知那贵妃是何种品格,让万岁爷把这群鲜灵灵的小姑娘都这么搁着不碰,那不是暴殄天物吗?
他连忙道谢,苏答应自让小太监领着郭槐去一边用茶候见了。
她捧着彤史走到正殿东暖阁,静静的站在门外等着。门口守门的宫女看到她来纷纷行礼福身,一个宫女提醒她道:“娘娘才用过膳,刚才见人把洗漱的水抬进去,想是一会儿就要喊你了。”
苏答应轻轻冲这提点她的宫女笑了下,然后大家就都不敢说话了。
长春宫的规矩一向大,守门看房候差的统统不许交头接耳说闲话,被大宫女或嬷嬷瞧见了就让顶着水碗贴墙根站着了,还要饿上半天的肚子。
苏答应立在那里纹丝不动,连手上捧着的托盘都不假他人之手。这东西从郭槐交到她手上起就不能再离了她的视线,更不能让别人拿着。不然回头有一点半点的错,就是她全家砍头都赔不起。
她脚下穿着三寸高花盆底,两条腿绷得笔直。要说累是真累,当年在家里跟着嬷嬷学规矩时也练过怎么站,可她真正一天天把站功练出来还是进宫后的事。
刚进宫时,只有她受封答应还留在长春宫,家里人都说这是她的运气,是皇后的看重,嘱咐她要好好侍候皇后。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进来八个人,只有她一个能住在长春宫里,其余的人全都被拘在了长春宫后面的咸福宫,平时连出来走动一二都难。
当时,她真的觉得自己的运气是她们中间最好的。
……也应该是她先承宠。
可是郭氏和年氏被皇后送到西山后,她才仿佛明白过了什么。难道因为皇后要用她,让她在长春宫担了女史,所以反而不会再提拔她了吗?她自诩平时侍候皇后无不尽心,在长春宫里当差没有一点点的疏漏。
可为什么皇后听了恪嫔那里的话,就认为郭氏和年氏听话懂事?她呢?皇后把她忘了吗?
但她却不能抱怨。直到郭氏和年氏回来后没有承幸她才放松了。
她不甘心,怎么能让咸福宫的人反倒走到她前头去?
苏答应轻轻吁了口气,她认真侍候皇后,总有一天,皇后不会一直忘了她的。
屋里,元英用过早膳还有几分空闲,问庄嬷嬷:“敬事房的人来了吗?”
庄嬷嬷忙道:“苏答应就在门外候着呢。”想起苏答应塞给她的尺头,那是皇后赏的好料子,送出去能卖二十多两呢,就添了句:“奴婢瞧着,郭氏和年氏回来后,苏答应像是更加勤勉了。”
元英也发现了,最近她吩咐什么事,苏答应都跑得极快。
她不自觉的笑了下,庄嬷嬷观她神色,又说道:“大概是见主子提拔郭氏和年氏,有些坐不住了……”
苏答应所求无非是圣宠,皇后先推郭氏和年氏出去也未尝没有探路的意思。
元英摇摇头,果然道:“这事急不来。”
庄嬷嬷也只是替苏答应探探皇后的心意,见果然如她所料,就闭上嘴了。能给苏答应交差就行了,至于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归她管了。其实年轻女孩子沉不住气也正常,眼见明年又要大选了,她们这一群里还没一个被万岁召见过的呢。
就像那咸福宫同道堂里住着的年氏,一直以来多清高啊,管得侍候她的宫女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也不跟同院的人交际。现在还不是急了?
等苏答应恭敬的捧着彤史进来,翻开一见昨晚又是永寿宫贵妃,元英心中暗暗叹气,却也面色如常的用了印。
苏答应的眼角扫到彤史上的那鲜红的印记,端正的写着永寿宫,贵妃,李氏的字样,像是要烫坏她的眼睛般匆匆移开视线不敢去看。
元英翻了翻前头的,合上彤史:“拿出去吧。”
苏答应接过后躬身:“是。”
之后几天还是跟往常一样。天还是那么冷,宫女们的屋里点着火盆。苏答应住的屋子比宫女要好一些,里面有张炕,下午烧一个时辰,睡一晚上都暖暖和和的。
与她交好的几个宫女常来这里蹭她的炕睡。苏答应也不拦她们,能多交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这日,她晚上回来时就见屋里炕上挤了三四个宫女,正在嘻嘻哈哈的在做针线。其中一个看到她进来连忙跳下来,指着桌上的食盒说:“姐姐回来了,外面可是冷得厉害,这是我们带过来孝敬姐姐的。”
食盒打开,里面是两个盘子,却是拼得两盘点心。大概是他们从膳房拿来的主子吃剩的,几块羊奶酥,几块红豆饼,几块白糖糕。
要是苏答应还在自己家里,别说她不会吃这等剩下的点心,就是她身边侍候的大丫头都不屑吃。可在宫里这却是难得的好东西。苏答应心里酸苦,脸上却笑道:“可要馋死我了,等我去煮茶来。”
她的茶是好茶,皇后赐的铁观音。一煮出来满室飘香。
苏答应顾不上自己,先捡了几块看着卖相还不错的点心,再捧上一盏茶,特意送到隔壁去。等她回来也坐到炕上,用被子裹着脚,跟宫女们吃点心喝茶,点心渣子和茶水渍掉在她的被子上也毫不在意。
只因宫女们消息灵通,常能告诉她一些宫里的事。
比如现在储秀宫的戴姑姑当年就侍候过贵妃。
比如挑香悄悄跟人抱怨过年氏不好侍候,冷冰冰的不把人当人。
宫女们都挺不喜欢年氏的,她们虽然是侍候人的宫女,可在外面也都是有父有母有头脸的人,父兄也不乏为官作宰有出息的。要不是身在包衣,何苦要选进来看人脸色过活?
年氏拿她们当她自家买来的奴才待,实在太过分。
“还不是主子呢,主子的谱倒摆得挺正。”宫女私下说年氏,都道她也不是什么龙子凤孙,一朝选进宫就先把主子的款撑起来了,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个造化呢。
“我瞧她倒是一门心思跟咱们长春宫学呢,瞧那规矩摆的,恨不能立刻就坐上一宫主位。”
“就是,自己还是个庶妃呢,规矩摆那么大,可见这人心也大得厉害。”
“我瞧她倒不是真想跟咱们皇后娘娘学,她也没那个造化。不过平时里是太孤傲了些,瞧着也不跟她同院的交际。”
一个宫女压低声音:“我听说,之前咱们东配殿的恪嫔娘娘不是找人来说话吗?她好像挺瞧不起那些过来的人。”
其他人也跟着都压低声。
另一个道:“难不成是嫌人家巴结了?有本事叫她别来啊。”
第三个说得公正了些:“恪嫔娘娘叫她怎么敢不来?我听侍候恪嫔娘娘的人说,年氏过来时确实还挺拿架子的,不怎么肯奉迎恪嫔娘娘呢。之后恪嫔娘娘那回后不叫她了,她也没有让挑香去找恪嫔娘娘的宫女说说好话。”
一个惊讶:“还真是个清高的?乖乖了不得!”
苏答应只管带着耳朵听,从不接话。只是她没想到年氏居然还是这样的人。那这就奇怪了啊。
——她这么不识教,皇后干嘛要提拔她呢?
东五间外,郭槐今天是亲自捧着绿头牌进来的。万岁爷今天又叫绿头牌,还是带着贵主儿一起,只是最后翻的还是永寿宫的牌子。
主子们玩什么轮不着他来管,只管小心侍候着也就是了。
黑洞洞的天上飘起了细雪。当差的太监没有在身上披斗篷的道理,郭槐想着今天回去一定要先灌一碗姜汤才行,一面往屋檐下站了站。
屋里,李薇点过来,发现四爷后宫里的人是真少,数过来也不到十个人。
她道:“明年选秀,还要给爷再挑些人进来才好。”
四爷捧着书发笑:“你倒大度,叫朕瞧瞧这脸上酸不酸?”
她还真不是大度。只是选人这种事由不得她做主。四爷肯定要选,皇后也要选,朝臣当然不会允许皇上不选。
既然要选,何不由她来先开这个口?
大度也是大度给四爷看的。
她靠过去跟他同看一本书,只觉得满眼的字乱飘,盯着看了半晌也连不成句。
——眼前是一道陡峭的斜坡,她像坐在一辆车里,已登至最高,就算拼命踩刹车也停不下来了。
☆、第396章 不悔
这几日,李薇都不怎么想见人。借着下雪变天的理由就窝在永寿宫里,递进来的请见牌子都回了。
那个关于弘昐开府的事她也打听出来了。四爷是在替十五爷选府邸,过了今年就让他出去开府。除他之外还有十七爷允礼也要一并开府。等这两位皇叔出宫后,宫里只剩下四位皇叔了,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五岁。
她本来都以为这里头不会再有弘昐的事了,可是跟四爷提起时,他却仿佛有些犹豫,只是没告诉她。
她猜弘昐最后还是要开府出宫的。
玉烟进来说李家也递牌子了,问她要不要叫进来见见。她近来心情一直不高,玉烟很担心她,就道:“不如叫进来说说话,主子也能问问家里老爷和太太的事。”
李薇想问李文璧今年回不回来,可是想起四爷说过明年他去直隶时要召见李文璧,今年过年大概是回不来了。一想起见不着他和觉尔察氏,她就对见李苍和李笙的媳妇没什么兴趣。只是想想过年也不能冷落李家,就让人传话把李檀叫进来问了两句,赏些东西,再让人领他去弘昐那里。
李檀的前程是系在弘昐他们几人身上的。
一人枯坐难免胡思乱想,李薇道:“去请二公主过来。”
她要跟额尔赫说的自然是她的婚事。四爷顾忌物议,非要等嫁了养女才安排亲生的。宜尔哈的婚期就在明年,她对额尔赫道:“你要么是明年下半年,要么是后年年初。”
额尔赫脸上看不到喜色,但也没有担忧失落,而是问起四爷给她指的人家。
宜尔哈适婚皇后母族乌拉那拉氏,额尔赫指的是钮钴禄氏,孝召仁皇后三伯彻尔格四子博雅柱之孙,福克京阿。
早年四爷看中的温都家在他登基后自然就不合适了。宜尔哈那个是因为乌拉那拉家跟着皇后水涨船高才没丢了这门婚事。听说四爷早年就给这两家打过招呼,两家的男孩全都被管着,二十多的男人了连个花酒都不敢吃,平日里功课也不敢懈怠。
不过四爷也没委屈原来定给额尔赫的那家孩子,理亲王早年跟他提过要替他的女儿们求恩旨,正好他的福晋石氏所出的三格格还没着落,跟额尔赫同年。他已经让人问过理亲王了。
理亲王没有意见,四爷打算等办完额尔赫的婚事就指婚。
至于这个福克京阿,四爷也叫进来看过了,说是长得相当不错的,人品学识都好,必然不会委屈了额尔赫。
李薇没见过,但她对四爷在这方面的眼光有信心。能被他说句好不容易。她也是这么跟额尔赫说的。
她看得出来额尔赫多多少少还有不安,安慰她道:“夫妻两个过日子,一对有一对的过法。这个额娘没办法教你,不能生搬硬套。只是打个比方,要是他爱吃甜的,你就别给他咸的,哪怕你觉得咸得再好吃也别劝着人家吃。你可以不跟他一起吃甜的,但别一个劲的说甜的这不好那不好。”
夫妻相处,求同存异。
额尔赫回到东配殿还在想额娘的话。
额娘所思所想都是担心她嫁过去后过得不好,或者以为她会害怕出嫁。
其实她一点都不害怕。宜尔哈嫁人后,她就知道很快会轮到自己了。弘昐他们也在悄悄的替她打探钮钴禄家,还有福克京阿是个什么样的人。
弘昐说他看起来与她年纪相当,但为人很稳重,不是个轻浮的人。
弘昀说是个懂事的,有些眼色。
弘时说长得还算不错,个头比皇阿玛还要高一些,小白脸挺风流的样儿。
额尔赫谢谢弟弟们的关心,不过让她有信心的不是钮钴禄家如何,或者福克京阿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有信心是因为她有四个弟弟。
她不会像那些嫁人的公主那样早夭,不管她们是怎么没的,她都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还要活得好,活得开心。
而钮禄钴家是个什么样,福克京阿好不好,她都能慢慢的去了解。嫁人既不会是一片坦途,也不会是刀山火海。一切只看她会如何去面对。
而且,她也确实需要这门婚事。一则是钮钴禄家确实不俗,她与福克京阿的联姻对两边都是个助力。
二则,弘昐大概近两年就会开府了。他和额娘都是这个看法,她先出去也能探探风声,到头来都住在京里可以互相照应。
她是额娘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孩可还是受尽宠爱长大的。她一直记得东小院和抱着百福睡觉的童年,那时真是无忧无虑。
现在她还记得很清楚,在她小时候有个特别有趣的印象。就是东小院就是阿玛的‘府邸’,皇后住的正院就像去七叔家一样,是另一个‘府邸’。只是正院跟阿玛的‘府邸’住得特别近而已。
额尔赫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笑,想起以前就觉得还是当时幸福得多。想得特别简单,阿玛天天都来,额娘每天都笑得很开心。
可能人长大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事发生吧。
直郡王大格格嫁人后,直郡王府里就再也没有遇上过喜事。或者说也有喜事,下面的几个堂姐也都陆续嫁人。可短暂的表面的欢乐之后就是更大的悲伤降临。
阿玛一日比一日忙碌,再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看他们,关心他们的学习和功课。她还记得阿玛怕她吃太多会发胖,要额娘管着她的点心呢。
后来,她和弘昐就承担起了照顾弟弟们的责任。
额娘也慢慢变了。她开始用更多的精力去关注阿玛,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他身上,有时甚至会长时间的忽略他们。
额尔赫也曾经委屈过,可她那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把皇后当成另一个‘府邸’的主人。而且经过直郡王大格格的事后,她才发现他们的命运全都如同风中的烛火,朝不保夕。
她当时虽然还不太明白,可她相信额娘一定是非常关心他们的。她绝不是把他们忘到了脑后,而是……
——而是只有抓住阿玛,他们才能过得好。
最近宫里的传闻让人不安。她当然也听到了,就连阿哥所里也时有耳闻。弘昐、弘昀、弘时都知道,或许对他们来说真正艰难的时刻就要到来了。不管额娘还是他们都已经有所准备。
额尔赫也准备好了。
额娘替他们遮风挡雨已经很多年了,现在是他们回报她的时候了。从今后轮到他们为她撑腰了。
外面的天渐渐暗了,宫女来问她几时摆膳。额尔赫看了眼天色,让宫女去看看扎喇芬吃了没,没吃就叫过来一起吃。
宜尔哈要忙出嫁的事,最近更是忙得一点空闲都没有。这样扎喇芬就落单了。
以前相交是图姐妹情谊,现在相交更是图日后能携手共助。皇阿玛就只有三个公主,她们三个拧成一捆,有事能互相帮助才是皇阿玛特意让她们三个都留京的原因。
就像弘昐他们在尚书房交朋友,弘昐放他的哈哈珠子去外面交际,都是为了找到同路人。
她也需要自己的同路人。不止是宜尔哈和扎喇芬,等她出宫嫁人后还要跟京里以前玩得好的手帕交都联系起来。
扎喇芬很快过来了,她这几日也明白过来大姐姐是有心要把她给拘起来,不让她去掺和长春宫和永寿宫的事。她当然不会这么不自量力,只是她有些担心恪嫔。更兼忧心长春宫在算计人时恪嫔扔进去填坑。
可大姐姐看得太严了,她实在没办法偷溜。难得能到二姐姐这里来歇一歇,喘口气。
姐妹两人一起用晚膳,两人的份例菜加上永寿宫赏下来的,满满的摆了一整条长案。两姐妹坐在榻上,边吃边聊。
“马上就过年了,你的新衣服送来了没?”额尔赫问她。
“早就送来了,皇额娘、李额娘和宁寿宫都赏了斗篷。”再加上她今年份例里的两件,单斗篷就有一箱子。
扎喇芬以前小的时候倒是常有衣服做得不多,不够穿着出门见人的事,特别是需要像过年这样一天换一身的时候。
不过后来搬出皇后的正院,李薇是有额尔赫的就有她和宜尔哈的。她又喜欢给孩子做衣服,四爷给的衣料和皮子都是越存越多的,不用完堆着都糟蹋了所以有机会就使劲做。
两人说起以前做的几件好衣服,特别是皇阿玛在封公主时赏的首饰,今年过年肯定是要戴出来给皇阿玛看的。
再有过年宫外的堂姐妹们都要进宫,她们都要准备些小礼物互赠。
额尔赫道:“这事咱们最好跟端恪她们商量着来。”大家不说都送一样的,但也别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不然到时一齐送出去,轻了重了,厚了薄了都是问题。
扎喇芬想着宜尔哈正忙着,这事她就替她办了,不必再给她添一份心事。
姐妹两人商量好了之后,各自请示通过就天天忙这个了。宫里除了待出嫁的两位公主,剩下的四个女孩聚在一起商量得热火朝天。
一直到正月初八那天。
额尔赫记得很清楚,她每天从宁寿宫回来后都要问一句:“额娘在屋里吗?”
通常是不在的,因为她跟姐妹们从宁寿宫出来的比较晚,这时额娘也该送走客人去养心殿了。而她那天并没有外面看到苏培盛等人。
可是守在屋里的清河却犹豫着让其他人都退下,一面跪下替她脱鞋,一面悄悄说:“公主,我刚才见苏公公领着人往后面去了。”
永寿宫后面?额尔赫一开始以为是长春宫,马上问清河:“长春宫出什么事了?”今天她见着额娘时还什么事都没有呢,那就是回来后长春宫出了事?
可她看清河的脸色很不对。
额尔赫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沉声道:“跪下。”
清河轻轻跪在榻前。
“如实告诉我。”额尔赫发觉她的声音竟然在发抖。
清河细如蚊喃的道:“……说是万岁爷翻了咸福宫的绿头牌。”
李薇半靠在床上,怀里抱着百福。她这段日子身体不太好,月事也一直没来。她就想着这几天找太医进来扶个脉,要是好消息也算能应应过年的景,添上几分喜色。
不想今天在宁寿宫里,皇后说看她面色不好,关切的问她是不是累着了,又提起万寿节时去西山一路辛苦了。当时在宁寿宫的人偏凑趣说贵妃替皇后分忧,侍候万岁,瞧着都累坏了,皇后还不赏?
本来就是极为平常的话,皇后顺口道了赏,李薇笑着推辞,辞不掉就起身称谢。
结果等两人从宁寿宫辞出来时,皇后牵着她的手道:“妹妹既然累了,今天就回去好好歇着。万岁那里我来安排。”
李薇当时还想发笑,心道你安排什么呢?
回到永寿宫后一切如常,她见人,陪坐陪聊陪到晚上,四爷还赏了几道菜,等放过烟花送走客人,她回屋洗漱更衣时还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的。
直到她换完衣服出来问玉烟:“养心殿那边来人了没?”
玉烟道没有,她又累了就上榻裹着被子等着,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再睁开眼睛时钟表都指到九点了。
屋里很静,偌大的屋里头一次显得很空。可能因为她睡着了,所以屋里只留了几盏灯,在昏暗的室内发着黯淡的光。
玉烟在外屋,听到她起来的动静赶紧进来。
李薇一开始没发现她一直躲着她的视线,她在玉烟的帮助下起床洗漱,头上原本盘好的发髻已经解开了,连头上的钗都取下来了。
“我睡了多久?”她下意识的问,其实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玉烟垂头跪在榻下给她穿鞋,低声说:“主子睡了有一会儿了。万岁爷过来看了您,见您睡了就让不要打扰您。”
也是万岁发了话,她才把主子的头发解开了。
万岁道让主子好好休息。
李薇想想她刚才确实是睡得太沉了,连四爷来过了都不知道。
她这会儿睡起来倒是有精神了,玉烟问她还要不要睡,她摇摇头,问她:“养心殿那边……”她有些不习惯,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跟四爷在晚上分开了。想起以前在府里时,四爷倒是常常歇到书房。
进宫后这还是头一次。
她道:“你让赵全保去养心殿问下,看万岁歇了没。”
应该是没有,四爷晚上有时会批下折子,没人提醒他能批到十点还不睡觉。
如果她在的话还能管着他点儿。
玉烟在她面前踌躇了下才出去,她还是没放在心上,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去了养心殿叫什么夜宵。
可她却看到玉烟在外面窗外转了一圈又进来了,然后她对她说:“赵全保说养心殿那边熄灯了,万岁大概已经歇了吧。”
玉烟当着她的面说谎。
李薇明明看到她出了门,在廊下走了一趟就进来了。其间并没跟任何人说话,当然更没叫赵全保过来。
如果是以前用纱窗时她还看不到,可进宫后她就跟四爷说为了采光好,给养心殿、永寿宫和尚书房都换上了玻璃窗。用的是养心殿造办处玻璃厂造的大块玻璃,西方工艺,传教士传授的,相当好。
所以她看得很清楚。
玉烟为什么说谎呢?
就像一个个点在一个启发下连成了线,电光火石间她就想到了。
……四爷,万岁,他找别人了吧?
“是谁?”李薇听到她的声音在屋里回响起,都不像她的声音了。她在此时居然还有闲心想:这句话说得好轻,像金玉相击的清脆声。她都不知道她的声音还能这么好听。
玉烟抖着跪了下来,她从上面只能看到她的头顶。
她们主仆二人就这么沉默着。
玉烟最后扛不住压力说了,她还掉泪了,呜咽道:“主子,您要保重自己……那些人不过只是个玩意儿罢了……”她偷偷看她的神色,好像那个名字像老鼠偷溜一样非常迅速小心的跑出来:“咸福宫的……年庶妃……”
李薇刚才根本没有要吓玉烟的意思,只是屋里实在太静,她又没话说,看起来就好像是她在吓她。
其实她刚才想到时就觉得特别平静,等听到是年氏后更是坦然。
她笑了下,前倾身拍拍玉烟:“好了,快起来吧。”
她挺不当一回事的说。
玉烟起身后,她为了安慰她还特意冲她轻松的笑了下,虽然嘴角没勾起来,不过她真的不觉得这有什么。玉烟刚才还哭了,她却一滴泪都滚不出来。
她刚才想做什么来着?
李薇靠在迎枕上说:“我这会儿有些饿了,让他们送些夜宵来,清粥小炒就行,不用太麻烦。”
玉烟刚才整个人都是僵的,动都不敢动,听了这句话连忙答应着:“好,好,奴婢这就去。主子要不要先用些点心掂掂?”
李薇摇头,顺手摸来一本戏本子,翻开看:“不用,等等吃饭吧。”
玉烟看主子好像真的没什么事,心里多少放心了些。她匆匆出来叫来人去喊小厨房的人,小厨房里是日夜烧着灶的,就是为了备着主子什么时候叫膳都能赶紧送上来。粥煨在炉子上,立刻就能端上。还有龙眼包子、花卷、羊奶饽饽等物都是现成的,小炒也快得很。
不出一刻就摆满了桌子。
李薇放下看了一半的戏本子用膳,虽说是看过不止一次了,可每次看都很好玩。就是四爷说好,后来又叫南府排成戏的《洞萧歌》。
南府写戏的人听说还有翰林院的学子们捉刀,词藻华丽不说,因为是四爷指名让他们排的,所以每一折,每一幕大概都琢磨过了。
其中改编后加的几折里有几段很有趣。
穷秀才去赶考后,大小姐家的人来劝她回家。她的姨妈就说你太傻了,那穷秀才找你固然因为你人品好,长得好,其实也有你是大家小姐的缘故,因为你家里有钱。他只用一间破房子,几亩薄田,除此之外连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你家里人心疼你,肯定舍不得你吃苦。他就是打着花你的嫁妆的主意。
大小姐说我相信段郎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是,那我就把我这一双眼睛挖了,只当是我看错人。
她的亲娘再来劝她,说的是那穷秀才要真是一下子考中了,出去做官,他就会娶更有钱有势的官家小姐了。咱们家不过是个土财主,你爹捐了个员外郎只能帮咱们逃逃税,是不能给他官场上的助力的。
到时他看你不再有用,你们两个又无媒妁之言,他一定会扔下你另娶的。
大小姐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我绝不会回家让家人蒙羞,我宁可一头碰死,也不会受辱。
……
其实大小姐也不傻。她对家人说的话都是真心,李薇能看到她破斧沉舟的决心。其实她也没有太大的把握那穷秀才就真的会对她不离不弃,所以她在说这番话时,心里一定也像刀绞般的难受吧?
打落牙齿和血吞。
有时事情就是这样。你只能做到你能做到的极限,却影响不了旁人一分一毫。所以最后落一句‘我问心无愧’。
李薇就问心无愧。
她穿过来后每一天都过得努力又认真。她感恩,对这多得的一世生命,对李家,乃至对四爷,她都能说‘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我到今天不后悔’。
而后面的事就轮不到她作主了。
所以李薇痛痛快快的吃完夜宵,喝了两碗粥,吃了一笼包子加一盘春卷,吃得饱饱的才去睡觉。
此时也不过才九点四十五而已。
还不到一小时。她想着明天还要早起,还要去宁寿宫,去坤宁宫,回来还要见客人。这么多的事,还是早点睡吧。
她漱过口换下衣服,躺到床上后,让玉烟留了一盏灯就可以下去了。
玉烟不放心道:“奴婢就在外头,主子要喝水就叫奴婢,千万别自己下床,免得冻着了。”
李薇也嘱咐她:“你在外面睡记得盖厚点儿。”玉烟她们值夜都是合衣睡下的,免得主子夜里叫人起不来。
玉烟再三嘱咐后才举着灯退到外屋去。
屋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安静又让人放松。
李薇这会儿一点睡意都没有,她把枕头垫高,继续看那本戏本子。
改过后的结尾,穷秀才高中后衣锦还乡。大小姐却自惭形秽不肯相见,王家也自觉以前对穷秀才太过分,不敢结这门亲。
穷秀才三次登门才把大小姐娶走。
大小姐再三问他:你后不后悔啊?
穷秀才都说:我能娶到你是我一辈子的福气,是老天爷的保佑才促成这一段姻缘。苦读的人都有可能高中,因为读进去的书就是自己的了。所以我高中是我十年寒窗的结果。
——但娶你,却不是十年寒窗能换来的。
这是老天给我的,我求都求不来的,所以我永远不会后悔。
李薇一直看到了十一点,人都有些难受了才合上书。她不想睡,可她不能任性,想想明天那么多事,她真的该睡了。
她吹熄了灯,躺下了。本以为会睡不着,但一下子就睡沉了。
看到里面熄灯了,外屋的玉烟才松了口气。可她也不敢睡着了,总是留了一半的心神放在听着里面的动静。
睡睡醒醒间,夜色渐渐深了。
玉烟突然惊醒了,她刚才一不小心睡着了。
她连忙看了眼摆在外面的大座钟,现在是子时过半。她大概睡了半个时辰吧。玉烟清醒了会儿就去听里屋的动静。
里外屋只隔着一道帘子,她听到了似有若无的呻吟声。
玉烟支起身,主子这是在哭?
呻吟声时断时续,玉烟不敢迟疑,连忙掀被子起来。她点上灯,举着进了里屋,果然听得更清楚了。
“主子?”她快步走到床前,先把屋里的灯点上,撩开帐子坐到里头,先伸手去摸主子的额头,结果摸到了一手的汗。
玉烟一下子就急了,急得整个人都慌乱了,她匆忙在主子被子上摸来摸去,发现主子整个人是缩起来团着的:“主子,你哪里不舒服?”
李薇此时也醒了,刚才梦里的疼让她以为是梦。等清醒过来马上就想到了她可能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她抓住玉烟的手说:“拿永寿宫的牌子,去太医院叫孙之鼎来。再把白世周叫来。”
孙之鼎,太医院专精妇科。白世周就是以前府上的白大夫,他侍候了主子五胎!
玉烟一听就明白了,当时腿就软了。
倒是李薇还清楚,道:“先把柳嬷嬷喊来。”
玉烟浑身一机灵,腿也不敢软了,答应着就往外跑。永寿宫霎时渐次灯火通明起来,各屋的人都被叫起来了。柳嬷嬷衣服都顾不上穿好,披着大棉袄就先进了正屋,玉烟拿出永寿宫领牌,赵全保验过后见确有出入平安的字样,对常青道:“你在这里支着,我去。”
常青没跟白大夫打过交道,当下点头道:“放心,快去快回。”
等赵全保走后,常青犹豫了下进了屋。隔着屏风看到柳嬷嬷正给主子喂保胎茶。
此时的疼痛仿佛是缓解了,又仿佛没有。柳嬷嬷教李薇侧卧,又垫高她的腰腿,然后跪在床前肯定道:“主子安心就是,有奴婢在呢,保准一点事都不会有。”
这话说的够响亮,可李薇迎着光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柳嬷嬷脸都吓白了,额上的冷汗比她还多。
她想笑一下宽宽柳嬷嬷的心,却看到在屏风外的常青,就让玉烟喊他进来。
非常时期就不要顾忌那些细枝末节了。
常青进来后眼睛不敢乱瞄,只盯着自己的脚面道:“奴才是想着,是不是该给养心殿送个信儿?”
屋里的玉烟和柳嬷嬷都紧张了起来,主子半夜腹疼,说起来是他们侍候不周。可这时不是推诿的时候,今天万岁翻了别处的绿头牌她们都知道,能把万岁引过来……
不过几人都知道主子的性子,只怕是不肯的吧?
果然李薇想了下,摇头道:“一是半夜扰了万岁不好。二来,现在说那就是大家的罪过,再惹怒万岁呢?不如等太医来了后,治得好些了,平稳了,明天再跟万岁说。到时大家都没事,这样才好。”
这样确实更好。
常青听主子已经打定主意就不说了,跟着就退了出去。
养心殿里,苏培盛还守在前殿,四爷正在批折子。今天贵妃没过来,万岁就这么没人管了。大约是想把过年那几天积的折子都批完吧。
说来西五间里还有个年氏在等着呢。
今天那郭槐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悄悄跟他说是皇后让他来的。不就是想让他透给万岁吗?这人也是傻,他真跟万岁说他是听皇后的话来的才是害他呢。
结果万岁听说绿头牌送来了,不知是怎么想的,让人拿上来看了看,顺手翻了年氏的。
苏培盛本想着你好我好大家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就算一时看着是得罪贵妃了,可是万岁要真是从此远了贵妃,贵妃说不得还要来求他苏公公呢。
只是看现在这情景,估计悬了。
苏培盛盘算着,若是万岁今晚没幸年氏,他就把是长春宫让郭槐过来这事给说了。
正想着,张德胜上来了,悄悄跟他伏耳道:“永寿宫的灯点起来了。”
苏培盛掏出怀表打开看看,他还是习惯用时辰,不过这表是下头孝敬的,时兴,他也就带着了。
看了时辰他想,这都子时了,永寿宫搞什么呢?
不待几分,张保从前头进来了。他从前头过来十分显眼,四爷一眼就扫到了。不免皱眉,放下笔示意他近前来,问:“什么事?”
张保从进来时就在看苏培盛,苏培盛也看他。两人打着眉眼官司。苏培盛是看得出来,张保有话想问,他也急啊,想知道张保进来这事是不是跟他有关系?是他有什么该知道的没发现?
你光看我顶个p用啊!
苏培盛急得上火,不自觉的盯着四爷和张保瞧。
张保低声道:“赵全保拿永寿宫的领牌去太医院了。”
四爷浑身一震,立刻就回头看苏培盛。
苏培盛肚子里大骂,扑通跪下道:“都是奴才疏忽!刚才永寿宫的灯都点起来了……奴才……”
四爷起来一脚把他跺到一边,“朕养你有什么用?!”
苏培盛连连磕头,半句话不敢说。
四爷早就往外走了,张德胜机灵,举着斗篷跑着跟上去裹到四爷身上,就算被万岁不高兴的推开也不害怕。他终于巴结上一回了!
张保见此也跟着过去,路过还跪着的苏培盛时故意冲他笑了下。把苏培盛气个半死。
李薇喝过保胎茶后感觉好多了,腹疼已经渐渐消失了。柳嬷嬷又给她端了一盏,四爷进来时就闻到了满屋的姜味儿。
他匆匆进来,还裹着一件黑貂皮的斗篷,跟他赐给十三爷那件一模一样。
李薇吓了一跳,才要起来,他已经到床边了,柳嬷嬷早就膝行着避到一旁跪下。
四爷轻轻按住李薇让她躺好,接过她手上的茶闻了闻就知道是保胎茶,顿时怒火冲天。他阴冷的看着柳嬷嬷说:“要是你主子这一胎有个什么不好,朕活刮了你。”
柳嬷嬷早就吓得抖如筛糠,偏又记得万岁的忌讳不敢大声求饶磕头。
李薇连忙拉住他说:“别骂他们,是我还拿不准,没叫太医来看过,还不知道是不是呢。”
四爷不会冲她生气,端茶喂她。
被他这么盯着看,她有些紧张,更有种生病的羞耻感。好像这病生的太不光明正大,太丢人,太没面子了。
喂了半盏茶,四爷把茶碗交给柳嬷嬷,让他们都下去。
她靠在那里沉默着,避开他的视线。
他的手轻轻盖在她的肚子上,抬眼看到她紧紧攥成团的手,放上去握住。
半晌,她才听到他长叹一声:“……你这样,让朕怎么能放得下心?”
☆、第397章 不负相思
禁宫里其实就有值夜的太医,或左院判,或右院判,一人一宿,再加几个太医支应着,防着宫里的大小主子半夜有事。
通常太医们最怕的便是急症,一遇上急症就意味着一个不好就要全家掉脑袋。所以敢夜宿太医院的都是医术过得去,拿得住的大手。
但如孙之鼎这般的妇科大夫却不在此列,更别提才进太医院没几年,正在慢慢熬资历的白世周。
所以赵全保要拿着令牌出宫去叫人。数匹快马星夜出宫,过不一会儿再带着两辆挂宫牌的骡车赶回来。不料在西华门回来时就遇上等在那里的张保了。
赵全保一见他就明白万岁必定是知道了。
两人都没废话,点了下头就让孙之鼎和白世周下车赶紧跟着进去。侍卫在此下马,七、八个太监有前头点灯引路的,有抱着药箱的,匆匆往永寿宫赶。每过一道门,走在最前头的张保就用他的令牌去叩开大门,以便让后面的人能以最快的速度通过。
几人脚下不停,却顾忌着不能在禁宫内放肆奔跑,只能拼命小跑。赵全保和张保这等跑惯了腿的太监倒罢了,孙之鼎与白世周都把袍子撩得老高,跑得呼哧呼哧喘粗气。
只恨今天这路怎么这么长!
好不容易进了永寿宫,个个都跑得衣衫不整,呼哧呼哧站在门口不待整冠,张保和赵全保深呼吸几下把气喘均了就往里通报:
“太医院孙之鼎、白周世候见。”
两位太医更加手忙脚乱。
里面很快出来个宫女来请,白世周认识,立刻弯腰道:“玉烟姑娘。”
孙之鼎本待一齐称呼问声好,抬头却见这是个嬷嬷打扮的,于是就卡了壳了。
玉烟顾不上多说,亲自打高帘子引他们进去,一面小声嘱咐:“万岁在。”再对他们说主子的病时,“主子大约是有喜,近日一直身困体乏,今日戌时过半时睡了近一个时辰,用过膳后近子时方又入睡,但子时过半时腹中剧痛惊醒。”
孙之鼎和白世周不禁面色一沉。
绕过屏风就看到万岁就坐在床沿上,还握着贵妃的手。屋里有用过保胎茶的味儿,再看贵妃虽然是躺在床上,可腰腹处明显是垫高了的。
两人跪在下头,叩道:“奴才孙之鼎,白世周参见万岁金安,贵妃金安。”
四爷没看他们,只道:“过来侍候。”
眼见万岁不打算起身离开,两人只得膝行着过去,孙之鼎告了声罪,先扶了脉,再请宫女举灯过来观贵妃面色,再问过近日起居后,他便退下,换白世周。二人均看过后,四爷也不放他们出去商量,直接问道:“贵妃如何?可要紧?”
几个太医一起看症时,最忌讳说得不一样。所以多数都是商量过后再一齐禀告。不然你说是脾虚胃火,他说是胃寒肠热,你说这是听谁的?断症都不一样,怎么开药方?
孙之鼎比白世周资历老,自然是他先说,不禁额上冒汗,字斟句酌的缓道:“依奴才所见,贵妃有喜大约还不足两个月。想是过年时在坤宁宫跪得久了些,寒浸入体,才使凤体不谐。”他看着上头万岁的脸色,又添了句:“贵妃身体康健,所以这病就发得慢了些。”
所以她跪了八天,今天才不舒服。
李薇听到最后真不想见人了。她还当她真就这么脆弱,说得也是,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下来,不说真就能一口气扛二十斤的米上十楼不费力,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成了林妹妹。四爷这事大概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身体之前一直不好,但有心气撑着。今晚算是被打击了,就一下子撑不住了。
不过她很确定,她之后都不会有事了。
都说人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她有五个孩子,肚子里正揣着第六个,比起那打翻的一杯牛奶,倒不如想想这捧在手里的六个蛋糕?
她正放松着,就见四爷暗暗瞪了她一眼。
瞪她干嘛?
四爷让白世周来说,倒也说得相差无几。于是放这二人下去开方拿药,速速煎来。
永寿宫自有药库,一应药材都是常备的。四爷偏让苏培盛领着人去一道之隔的养心殿药库抓药。虽说那边的药大概品质上是会比永寿宫的强一点,但也差不了多少。
李薇拿四爷没办法,他就保持着‘朕很生气’的样子直到她把药喝下去。
可能在他看来她为了吃一点点小醋而把身体弄坏是大过错。
李薇心里放开了,也就不再患得患失。心道一会儿她装个不胜药力,稍稍哄他两句那这一节给跳过去算了。
跟他计较不着。两人三观差着几百年呢,她吃醋行,嫉妒不行。嫉妒到伤身,那更是大错特错。
越想越杯具。
李薇这边药刚下肚,那边就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一面再‘贤惠’的推四爷:“爷回去歇着吧,叫我闹得这半夜都不得安宁。”说罢看了眼表,都两点二十了。照四爷的行事因,他差不多四点就要醒。
那还睡个P啊,洗漱下用个早膳就直接去太和殿上班吧。
李薇多少有些幸灾乐祸,虽然她也只能在这种地方出出气,不过阿Q精神拯救人生。她现在就很需要阿Q的安慰。
比如让你睡别人去,歇不成去上朝啊哈哈哈。她今天倒是可以歇了,四爷的脾气他是绝对歇不了的!累死你哈哈哈!
四爷真被她给推得站起来了,不过是去屏风后,不多时换了睡衣出来,反过来推她道:“往里面挪挪。”
由于经过诊断,李薇现在已经没问题了,肚子也不疼了,也不用把腰和PP垫高来睡了,所以她打算滚进床里,结果四爷喝了一声,吓住她后,他再两手托着小心翼翼的把她给挪到里面。
跟着他再上床,合帐,熄灯。众人退下合上门。
屋里虽然安静又黑暗,很有睡觉的气氛。不过李薇还是再‘贤惠’了句:“爷,你早上能睡到几点?”
四爷侧身抱着她轻轻拍了拍,没答,道:“睡吧,朕陪着你。”
可是二人都无睡意。李薇也是越躺越精神,四爷虽然闭着眼睛,可从他轻轻拍抚的手来看,他也离睡着早得很。
睡不着,就说话吧。
四爷突然道:“皇后那边一日比一日盯得紧,有她在那里搅和着,引得弘晖与弘昐兄弟越隔越远,朕虽深恨她,可国母之重,动之如动摇国本。朕不欲废她,不止是为她和弘晖,更是为你。”
“如今外面已经有你是奸妃的话了,古来天子将宠爱系之一身者常有横死短命之忧,朕……”他轻轻叹了口气,“朕不想你如太宗宸妃一样。”
前有蒋陈锡之流都敢以下凌上,他实在不敢拿素素和孩子们去冒这个险。
他只愿万无一失。
如果此时传出他对皇后不喜的传言,世上绝不会相信是皇后不好,而会把所有的罪过都怪罪到素素身上。
所以保皇后,才是保素素。
有她在那里站着,素素在她身后才安全无虞。
至于皇后对素素的纠缠,他就让她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是什么滋味。
他搂着她道:“年氏之事是朕想得不周全,你若是心里再不痛快,只管把气撒出来,别憋在心里不舒服。朕在这里,你冲着朕想说什么都行,朕都不怪罪。”
可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沉默。
最后四爷徐徐叹了口气,起身出帐子把灯又给点上了。外屋的灯也随即点亮,但守夜的宫女和太监却都不敢进来。
李薇拥着被子坐起来,四爷披衣坐在床沿,就着烛光望着她。仔细打量,仿佛眼前是个陌生人。
半是紧张,半是眼前这气氛让她无所适从。她垂头把枕头扶正,枕巾铺好,边边角角都铺得平整。这一套动作她做得认真细致,一丝不苟。
四爷再叹一声,握着她的手轻声道:“素素,看着朕。”
李薇不得不转过身来,但还是不肯看他。
“素素,跟朕说,你想要什么?”他温柔的问她,见她半晌不答,提道:“不如……朕封你为皇贵妃?”
他是认真的。
虽然是在问她,可她听得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如果她点头,他真的会开始准备封她为皇贵妃。
不知不觉她已经抬起头,迎向他还是带着几分惊讶的目光。
“你不要?”四爷看出来了,素素一点都没有惊喜、期待,她满脸都是拒绝之意。
李薇的心在狂跳,她好像刚才想到了什么。她努力镇定下来仔细思考了下,从理智上来判断这个皇贵妃之位的得失。
不过脑子里实在是乱成了一团。
她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说:“不要,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四爷竟然踌躇了,有些失措。
李薇却抓到了她刚才一闪而过的思绪。
——确实是价值观的不同。
四爷更看重地位,所以他一直在用地位来诠释对她的重视。在西山时那句评价年氏的话并不是他随口的敷衍。
——不过是庶妃,都归你管着(随你要打要杀,朕皆不在意)。
就如当时她对着还是福晋的皇后时感受到的天然的地位压制,那时真是有种小命都攥在别人手心里,随别人的心意来决定生死的恐惧。
当人的生命都托赖于旁人的一怒一喜时,那膝盖怎么能直得起来?所以她当时对着皇后跪得无比心甘情愿,连一丝怨恨都不敢有。
同理,四爷把那群庶妃的命运置在她的手下,任她施为处置。在他看来这就是他给她最好的证明和保障。就像他那么高兴的拿来给她看的帝陵的图纸,那两口大棺材。
所以他才觉得奇怪:朕都对你这般了,你怎么还会为一个庶妃气成这样?
所以他才提议给她皇贵妃。他以为她的不安是可以用升位来填平的。
他不是不喜欢她,也不是不看重她,只是两人价值观的不同——或许让她领会错了他的意思?
李薇的心再次狂跳起来,几欲跳出心口。
四爷有些苦恼的看着她,长叹道:“素素,朕待你的心,你半点也不在意吗?”
李薇敏感的发现了他这话的意思。如果照他的想法走下去,他很可能以为要取悦她只能用太子位或皇后位了。
就像他的思考走直线,皇贵妃之位都无法满足,那下一站只能是太子位和皇后位了。
怪不得四爷从很久前就一再的跟她解释!她觉得不明白的如为什么不封侧福晋,为什么给她看棺材和坟地的图纸,这都是他在向她表示:朕的心里你是这个地位的,但是朕一时满足不了你,所以只能这样补偿你。
天知道她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四爷的眉头皱得很紧,他本想今年九月份就给弘昐开府,隔半年封个贝勒给他。既然素素这样,不如开府暂缓……或者先封贝勒再开府?
最让他没想到的是素素有了身孕。他原来是打算着三月初带素素去南巡,一路上让她高兴些,弘昐开府的事再慢慢告诉她。现在出巡的事都已经定下来了,她有喜又不能伴驾,朕也不能不去直隶……
不如在直隶见过李文璧后,让他带着他福晋先回来一趟。说来素素已经多年不曾见过父母,到时让他们都去圆明园面见,无人打扰也能好好叙一叙。
四爷打定主意,一抬头都快三点了。他这会儿就是躺下也睡不了多久,但还是先陪素素躺一躺,她一向睡得快,等她睡着了他再走。
他握着她的手道:“这事是朕做错了,日后再不会了,晚了,先歇了吧,朕去熄灯。”
才要走,素素拉住他的手。
四爷就又坐下,温声道:“都是朕的错,素素要是还没出气,朕都由着你。”
素素呆怔怔的,握着他的手却在用力到隐隐发抖,她尖细而颤抖的说:“胤禛,我不想做皇贵妃,我也不在乎那些东西,我只要你只有我一个人。”
四爷半晌没说话,最后脱口道:“荒唐。”
李薇当然知道荒唐。特别是在说出口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得不像话。所以说完后她也没有再看四爷的神色,只是真说出来了,就了了自己的心愿了。
——好歹她说了。总比一直憋在心里憋到死的强。
四爷匆匆去熄了灯,屋里又重归一片黑暗中。
帐子里尤其黑。
良久,四爷长长的叹了口气,用很小心,怕惊吓着她般的方式说:“朕……打算让弘昐明年开府。”
然后又是一叹,解释道:“朕本想早点跟你说的,可是回来后的事情太多,就一直没顾得上。”
李薇实在摸不准他的脉,此时说这个干什么?
四爷继续详细解释着:“孩子们都还小,如今朕是不欲旁人影响他们。弘昐出府方是正途,一来这样旁人再也不会盯着他,朕也能放手让他出去历练。二来……”他仿佛是犹豫了下,压低声音道:
“朕本意是在明年选秀时替弘晰挑选福晋,不过此事一直密而不宣,就是怕那些小人如蝇逐臭般围上来,不但坏了朕的好意,也耽误了几个孩子们的前程。”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话里的孩子也指向模糊。不知是单指弘昐兄弟,还是包括弘晰等人。
就是李薇不明白他突然跟她说这个是为什么……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李薇发现四爷的脑回路她真的理解不了。
不过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所以她几乎是不用思考就说:“爷,我都听你的。”
好想扇自己!
四爷怔了下,帐子里是黑洞洞的,于是他摸出了个夜明珠……
一匣十二个,就放在床头的小格子里。是他给她玩的,平时两人在床上时胡闹也常寻它照亮。
就着一匣的夜明珠,虽然衬得人面色有些阴森,但四爷还是看清了素素的神情。
——她确实没生气。
四爷的反应快,李薇反应慢。她还没明白过来,他竟然有些不解和奇异的说:“……这种事你不生气,却为朕翻牌子的事气得肚子疼?”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简直就像看到一个大傻子。翻译下脸就是‘我的贵妃不可能这么傻’。
在他看来当然是弘昐出宫开府更要紧。不信问问长春宫,如果他此时敢说让弘晖出去开府,皇后大概能吓得跳起来。
……可李薇真觉得,开府的事她早就猜到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对她来说他翻牌子找别的女人反倒如晴天霹雳一般。
这就是价值观的不同。
不过她也觉得如果此时说失宠才是她害怕的事,四爷不找别人她就心满意足了,好像也很幼稚?
于是她也不知该如何对四爷解释。
二人在夜明珠青白诡异的映照下互相对视,发了半天的呆。
最后四爷把她搂到怀里,有些发烫的脸贴在她的额头上。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清了清喉咙说:“睡吧。”说着拍了拍她的背。
睡着前她想,四爷不知是被她‘别找别人’这话给吓到了还是想起了别的,给她拍背拍得从来没这么差劲过。拍两下,忘了,半天不拍,突然想起再拍两下。
她都要睡着了却被他又给拍醒了。
最后几时睡着的也不知道。
早上起来时四爷已经走了,听玉烟说是寅时过半时走的,那大概就是她刚睡着后不久。
“万岁道您今早不必过去了,就在屋里歇着。太医院左院判黄升今天一早也被叫进来了,跟孙太医和白太医一齐在那边角房里候着。”玉烟不让她起来,洗漱后先请三位太医过来扶脉,还是以孙之鼎为主,白世周从旁辅助,黄升把脉开方都退在后面,看来只是过来压阵的。
太医们看过后才把早膳端上来。
李薇用膳时,玉烟道二公主早上特意请了万岁的旨意,今天留下来陪您。刚才太医请脉没敢进来,问要不这会儿把公主喊进来?
李薇连忙放下筷子:“快叫她进来。”
额尔赫进来时还带着笑,可是坐下后就能看出昨晚上没睡好,眼里还带血丝。
李薇握住女儿的手说:“昨天没什么大事,吵到你了吧?吓坏了?想着不打扰你就没让人过去,你放心,额娘这里一切都好。”
额尔赫开始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正殿这边的消息没那么容易透出去,哪怕是她的人也打听不出来。她的宫女见点了灯也把她给叫起来了,但额娘是宫妃,额尔赫早在府里时就被嬷嬷教导过,额娘的屋子不能乱撞,更不能乱问。
因为很有可能皇阿玛就在额娘的屋里。
她让人不要点灯,注意着正殿的动静。等到听人说皇阿玛来了之后才放了心。只是又过了一阵,清河看到了白大夫!
额尔赫知道后就想去正殿,被清河给拦下了。
清河道既有万岁在,想必不会有大事,公主去了万岁与贵妃有些话反倒不好说了。
而且清河与嬷嬷们都以为此事必是贵妃的盘算,公主过去了极为可能打扰贵妃。额尔赫不以为意,她知道额娘不会装病乞宠。但一时半刻也想不出额娘是得了什么急病,明明今天在宁寿宫时见到还是好好的。
索性也快到早上了,额尔赫就这么熬了一夜。直到四爷离开时,她才敢过去。
见着皇阿玛了,她小心细观皇阿玛的神色,不见惊怒或担忧,反倒一见她就笑得十分和煦,还解下他的斗篷披到匆匆出来的她身上,让她先回去歇着,说额娘没事,孙之鼎和白世周都在,一会儿皇阿玛还会叫太医来看着。
额尔赫此时才放了心,不管昨晚上到底是什么事,皇阿玛这样就表示现在一切都好转了。
皇阿玛亲眼看着她回屋才离开,还交待她的嬷嬷看着公主回屋补眠。
额尔赫不得不被嬷嬷压着睡了一小觉,大约是放松了,所以睡得很沉,醒来时已经九点了,赶紧问额娘那边如何,得知额娘也醒了才赶过来。
李薇听她说完笑着放了个大炸弹:“额娘没事,没生病。只是……大概八月时就要给你添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额尔赫半天才反应过来,一下子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
“额娘,额娘……”她轻轻的趴在被子上,道:“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额尔赫陪她用过膳,又说了会儿话才出去。期间四爷让苏培盛来了两次,一次是问她起来没有,一次是给她送了四盆冰雕。
不是花鸟虫鱼,也不是寿禄寿喜等常见花样人物,而是《洞萧歌》中的大家小姐与穷秀才。
相遇,定情,分离,相聚。
旧年他送来的冰雕不知凡几,最让她动容的只有第一次和这一次。第一次是意外与惊喜,这一次是感动莫名。
苏培盛还在等她的回话呢,她半天想了下,最终还是决定酸一酸。
反正‘只要你有我一个’这种话都说了,也不排斥再酸一把。
于是她剪下一缕头发,配上一把梳子放进荷包里交给苏培盛带走了。
太和殿东暖阁内,四爷过来醒酒,顺便接见下臣子,偶尔再批几本折子,议两句事。苏培盛捧着托盘进来时,阁中尚有张廷玉等人在。
苏培盛自然就转到后头去了。
过了会儿等阁中的大人们都退出去了,自有小太监来喊苏培盛。他才赶紧捧着托盘出来。
四爷先喝茶润润喉咙,刚才席上酒喝得多了些,又说了一会儿话,此时口干得厉害。
他放下茶盏,先倾身盯着托盘中的荷包看了阵,才有些迟疑的小心拿起。
手指一摸就能摸出里面是什么。
四爷摸到了一把梳子,不由得清清喉咙,让屋里的人都先退下。
“朕小憩一会儿。两刻钟后再来叫朕。”他道。
苏培盛便领着所有人下去,并轻轻的掩上门。
等屋里没有旁人了,四爷才打开荷包。
一把半月形的檀木梳子,上有镶嵌的一蔓素馨花,大大小小四五朵盘在梳子上。
另有一缕玉环扣住的乌发,柔韧如丝,冰凉如玉,托在手里像一团云雾般轻。
四爷托在手里发起了呆,这数十年如白驹过隙,一一在他眼前闪现。直到屋外苏培盛悄悄唤道:“万岁,该起了。”
他这才把梳子和发丝放回荷包里,配在腰带上,道:“进来吧。”
苏培盛带着人进来侍候,洗漱梳头的家什一应俱全。
但看榻上被褥未乱,万岁的腰带都没解开,辫子也都没乱,苏培盛就看出万岁刚才根本没睡觉。
可刚才屋里也没声音啊,万岁难不成干坐了两刻钟?
连桌上的书纸笔墨都跟之前一样,分毫未动。
洗漱和梳头都省了,苏培盛便侍候着万岁换套衣服再出去。等佩戴香包、腰带等物时,万岁道:“还用那个荷包。”
苏培盛连忙答应着,不用小太监动手,他亲自跪下给万岁系上这个荷包。
……然后再系另一个放着薄荷丸的。
这个荷包一看就是他刚才从永寿宫捧来的,里面不知道贵妃放了什么,但肯定不是薄荷丸等解酒清脑的药丸子。
打理整齐后,万岁往太和殿去。苏培盛喊人去前头预备着给万岁开路,却见万岁动身前托起贵妃送来的荷包低头看。
苏培盛不敢去催万岁,只管低头等着。
等万岁走了之后,张德胜这孙子巴结着过来担忧道:“师傅,我看万岁爷只怕是刚才饮得有些多了,不如后半晌换成米儿酒吧?玉泉酒太烈了,怕会伤身啊。”
苏培盛可还没忘了昨天晚上的事呢,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少瞎咧咧,你怎么就知道万岁爷有酒了?”
张德胜赶紧哈腰赔笑道:“那不是……我见万岁都歇了这半晌了,出去这脸还是红的,这不是喝多了吗?”
苏培盛这白眼都快翻到天边了,斥道:“去!主子的事要你多嘴?就显得你有眼色是吧?”
说罢踢开张德胜快步跟上去了。
张德胜不敢再跟,不过想想就算真拼得惹恼苏培盛,他也不后悔昨天晚上跳出来。
切,等我上去了,非让你给我端茶倒水,叫师傅不可!
☆、第398章 欲扬先抑
永寿宫的事一大早就传遍各宫了。
四爷去太和殿前先亲自去了趟宁寿宫,替素素告假请罪。
太后一听便笑了:“这是喜事,祖宗保佑呢。”又对四爷认真的说,“你要多经心。”
一面对叫方姑姑,让她去永寿宫看望贵妃:“让她好好歇着,万事都先放一放,等孩子平安落地我再赏好茶她。”
四爷前头太和殿还有事,过来招呼一声就要走了,临走前道:“这几日,儿子就不让贵妃再见人了。”
太后点头道:“应该的,她都这个年纪了,这一胎是要当心点儿。”
方姑姑跟了太后多少年了,康熙朝打滚过来的,对这里头的门道清楚得很。这一趟走西六宫,永寿宫是一站,长春宫也要去转一转的。
太后就在宁寿宫里等着,不多时方姑姑就回来了。
宫女进来说方姑姑回屋洗漱更衣去了,一会儿就过来侍候。太后就道:“先去给你方姑姑煮一盏好茶。”
方姑姑换了身夹衣和月白色紫缎镶边的坎肩,一进暖阁就闻到了冻顶乌龙的茶香。
她上前福身,太后指着身边的座儿:“快坐下,让你走这一趟辛苦了,只是平常人我也实在不是能放心。”
一个有眼色的宫女把茶给方姑姑端过来,方姑姑坐下后先不忙着说话,而是接过茶来品茶。
宫女就瞧着太后坐在上首一点也不催方姑姑,反而面带笑意的等着。她不由得就觉得太后待方姑姑实在是好,当奴婢能做到方姑姑这份上,跟主子亲密如斯,真是不亏了。
方姑姑喝了半盏茶,才开始说起她这一趟差事办得如何了。
永寿宫那里没什么要紧的,不说贵妃本就是个灵省人,永寿宫又有万岁看着呢,还能出事?方姑姑走这一遭不过是个意思,以示宁寿宫把永寿宫记在心里了。
另一头的长春宫才是大头。
方姑姑道:“奴婢见到了皇后,看着倒是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又做夭。”
太后也要叹气,道:“她如今就像是那拉磨的驴,眼睛都蒙上看不见了,一个劲的转圈还以为自己个走的是直道呢。”其实都快把自己给坑死了。
遇上蠢人,太后从来不屑与之为伍。就算是她亲生的犯蠢时,她也是从来不管的。就比如老四以前想去贴佟家,现在十四还一个劲的挑衅老四。
只有他自己摔疼了才能知道改。
老四去贴佟家结果给自己找了个便宜舅舅,佟家的人是好贴的?如果没有先帝捧着,他们也不过是个二流人家,穷人乍富抖起来的,能有什么好脾气?
最后老四不也受不了他那便宜舅舅躲了?她当时就不信老四真的会乐意把自己皇阿哥的尊严放在地上让人踩着玩。
十四再这么不识教下去,早晚他四哥惹急了给他一顿狠的就好了。
至于皇后,只看她后面是个什么下场吧。
以前看她还不见得这么没眼色,就差当着人咒贵妃不得好死了。她真以为她对贵妃说的那些话都没人能听出来?急巴巴的把庶妃抬起来就为了打贵妃。
她怎么不想想,她被贵妃压在底下二十多年了,真出来一个能把贵妃给打下去的人,那她的日子只会比现在更惨!
好歹贵妃要顾忌得多些,她自己五个孩子,母族又势弱。
要蹦得高的,总要把腰弯得低些。
皇后是既想蹦得高,却又把腰挺得比谁都直。谁见过直板板站着的是能蹦高了?
蠢不可及。
太后叹道:“我只担心皇后到了我这里又要拿贵妃说事。”好几次她都恨不得把皇后的嘴堵上。
方姑姑只是笑。皇后和贵妃一起到宁寿宫时,太后事先都要叹说日子难熬,巴不得她们都别来呢。可儿孙来献孝心,她连赶都没办法赶。偏偏皇后不会看人眼色,一见贵妃就一面笑一面拿话挤兑。
不见贵妃从不在没皇上的时候与她争锋吗?
叫方姑姑说也是贵妃会做人。看着是受委屈了,一边的人谁都不是瞎子。
说话就听人通报:皇后的凤辇到宁寿宫宫门口了。
太后一手扶额,一手冲方姑姑摆道:“你去,让她先坐下用碗茶,等我这里念完经就过去。”
方姑姑笑着出去,凤辇此时离宁寿宫还有百十步。方姑姑不能披斗篷戴帽子,迎风冒雪的下了台阶,一边两个小太监高高举着两把油纸伞给方姑姑遮雪挡风。
方姑姑刚到台阶下站定,凤辇停下了。方姑姑迎上前一福道:“皇后娘娘金安。”一面伸手扶皇后下来。
进得殿内,皇后自然要先去偏殿整理衣着。方姑姑就在旁边帮着递个手巾、香脂的侍候着,道:“太后还在诵经,特意让奴婢先来陪着你。”
说着就让人把茶啊点心啊的都捧出来,这一陪就陪到了成太妃、密太妃、宣太妃等都过来了,再有戴佳氏、博尔津氏也在送去弘晖和弘昐后赶来。
此时太后才姗姗来迟。
大家齐齐拜见太后,之后太妃等都先各回各宫,太后带着皇后和孙辈的媳妇们去坤宁宫,一通跪、叩、起,用去半天功夫再转回宁寿宫。
此时太妃们再过来,这才能安稳坐下来说话。
太后心知皇后对贵妃有心结,就算事先让方姑姑去长春宫交待过了,也不能保证皇后就真的不出昏招。过年时进来磕头的人很多,不止有她的老朋友那群太妃们,还有十四福晋完颜氏等宗亲。
这脸一丢可丢大了。
所以太后一坐下就提起了贵妃。
虽然贵妃今天一直没出来,但坐在宁寿宫的人中就没一个提起她的。好像她不来太正常了,没人好奇。
太后就把贵妃昨天晚上查出有喜的事说了。
大家纷纷贺喜。太后道贵妃这孩子实诚,有孩子也硬撑着天天去祭祀磕头,日日不落,心底实在是虔诚,顾全大局。
种种溢美之辞往贵妃身上一砸,就算给这事定了调子了。
殿里的人自然都顺着太后的话说。
太后再转头嘱咐皇后小心照顾贵妃,平时没事别让人去烦她,贵妃这几个月怕是身上重,什么也做不了,你能者多劳,都担去吧,回头我替万岁赏你。
前后左右太后都说全了,皇后便只剩下低头应是了。
还不到中午,皇上太和殿那边开宴了,流水样的让人赏菜过来。往日都看贵妃,今天就是皇后了。
太后自此算是放心了。老四可算是聪明了,对嘛,喜欢的放在心里宠,面上该做的都做齐了,这才是皇帝该做的。
先帝爷宫里那么多女人怎么不打架?还不是个个都觉得自己得了先帝一分真心?
佟家的捧得那么高,一个亲生的都没留下。理亲王当太子时多风光呢?亲生额娘早没了。惠太妃当年生了先帝的长子好不好呢?到头来就这一个养大了。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人总要有一样短处来好让人心里不起疙瘩。样样都好的,除了死人,活着的都没好下场。
先帝爷再没有比这个更清楚得了。
早年他也求个十全十美,可孝懿仁的女儿死了之后,他就悟了。
之后宫里但凡有出头的,他都要压上几分。
老四还要跟先帝学呢。
转眼就过了十五,元宵节过后宫里就清静多了。各种的喜色还没褪,万岁要去直隶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四爷去各宫都交待一遍,跟着就在临走前把李薇送到了圆明园。
圆明园里的积雪还没化完,几处还有雪雕。
☆、第399章 嫁衣
这个时候的圆明园是有些冷的,草木凋零。
四爷让李薇住到了改建后的桃花坞,早春的桃枝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她一下车就被这面前的春景吸引住了。
他牵着她的手道:“往这边来,屋里朕都叫人收拾好了。”
屋里布置的跟以前一模一样,但样样都是新的。
四爷领着她看了一圈,坐下交待她有事就让弘昐写信。弘昐就住在前头,额尔赫陪着你住。弘昀他们有功课不能出来,但隔几日朕会让他们来园子里给你请安。
宫里的事都不需要她去理。
这是四爷特意在走前把她挪出来的原因。
看着她肚子时,四爷有时会露出‘这小子来得真不是时候’的神情,跟着就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还一点见不着起伏的肚子说:“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朕在外头也替你担心。”
三月初,四爷终于起程了。
几天后他到了直隶,送信回来说见过李文璧了,‘你父勤勉,朕甚慰之’。然后说觉尔察氏已经起程,御林军护送她回来,一回来就直接送进圆明园,还说给觉尔察氏的屋子都准备好了,就安排在桃花坞新盖的一处轩堂里。
‘你父身有公职,待朕回程时携他一道回京’。
李薇接到信后就赶紧让人去看屋子里还少什么不少,另外还要给李家送信。估计李家人还不知道觉尔察氏要回来的消息。
四爷从保定起程时,觉尔察氏进京了。就像四爷说的那样直接送到了她这里,李薇让额尔赫去迎进来,见着觉尔察氏的那一刻,她把眼泪吞回去了,只露出个笑来:“额娘,好久不见。”
因为不想让觉尔察氏跪自己,更不愿意在见亲人时还要旁人在一边提醒着他们身份有别,所以李薇连回来的玉瓶和玉烟都赶出去了,额尔赫也被交待着领了你郭罗玛姆过来后不要进屋,先回去等叫你了再进来相见。
打算得挺好,只是李薇没料到她没哭出来。
觉尔察氏看着已显老态,但却并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一眼望去只有四十余岁而已。除了头发花白外,脸上的皱纹都没多少。
呣子两个一点也不像十几年没见了,坐下后觉尔察氏说家里都好,老太太都九十了还硬朗着呢。还有你多了好几个外甥孙和外甥孙女(++)
李薇囧了下,不知不觉第三代已经来临了。
觉尔察氏看着她的肚子说:“瞧你这肚子,只怕是随了我了,这个估计也是个小子。”
李薇写信跟四爷说,她额娘说这一胎还是个儿子。
四爷很快回信来说老人说的话都准,然后随信附上他给六阿哥起的名字:弘昫。
觉尔察氏就这么陪着她在园子里住下了,多年未见的母女两个住在一起必然会有种种的不习惯产生。而觉尔察氏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娇,这么懒了?
在额娘的带领下她们开始给额尔赫做嫁衣。
李薇被额娘提醒后才想起要给女儿亲手做嫁衣,多少觉得有些对不起女儿。可她的针线活功夫多年来也只往熟练发展,没往精细发展。白菜炒得再好,那也是家常菜,指望她一通百通的会做开水白菜就不大可能。
何况额尔赫是固伦公主,那嫁衣不是一般的复杂华贵。
听说早在三年前四爷就吩咐人开始做给三个女儿做嫁衣了,二十多个绣娘忙上三年才做这么一件出来啊。
于是到了春暖花开时,屋里祖孙三代(……)围坐在一块绣嫁妆就成了圆明园的新景致。
觉尔察氏把额尔赫也给叫过来一起绣,她绣的是枕套一类的小零件,李薇绣的就是裙子的一片。一片片绣好后再接到一起就行了。
觉尔察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很多事。
比如当年给李薇的嫁衣,她就是在她十岁那年开始绣的。
“不过最后你也没穿上。”觉尔察氏道。
此时说起这个就带着几分如水的平淡了,多年下来,不管是不甘还是什么都消失了。李薇问起那嫁衣在哪里,觉尔察氏道:“当年我看你穿不成,正好老二要娶媳妇,她那嫁妆都是咱们家给置办的,我一看嫁衣也不能浪费,就拿给她穿了。”
额尔赫失望道:“好可惜啊……”
李薇却觉得这在情理之中。不但她当时穿不成嫁衣,这辈子怕是都穿不上吧?
可是晚上,觉尔察氏提进来了一个包袱给她。
打开一看,是一件黯淡的大红嫁衣。
红盖头上绣着戏水鸳鸯,颜色都发乌了,上面的丝线大多都失色了。
李薇把嫁衣搭在膝头,笑道:“我就知道额娘不会把它给别人穿的。”
觉尔察氏轻轻瞪了她一眼,叹道:“我辛苦了几年做出来的呢,这上头的绣样都是去找别人要的。给你穿我都舍不得。”
屋里的灯光昏黄,大红的嫁衣虽然黯淡,但在她的眼中却仿佛还是那么新鲜。
李薇忍不住把它披到身上说:“额娘,我穿上试试?”
觉尔察氏道:“那就试试。”
母女两个像做贼一样,一个人都不叫,还悄悄把门从里面给上了。
然后李薇在觉尔察氏的帮助下穿上嫁衣,重新上妆梳头,还绞面来着。
李薇兴致勃勃的仰着脸,道:“当年我可没绞过面!”
觉尔察氏咬着丝绳,口齿不清的含糊道:“你这脸上早就没汗毛了。”不过还是认认真真的给她绞了一遍。
……绞得脸发疼。
最后坐在梳妆台前的李薇,带着一头的桂花头油,觉尔察氏挺舍得的,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不用白不用,几乎把一瓶油都给糊她头发上了。嘴唇上涂着大红的胭脂画了个樱桃大的圆,腮上再带两坨红,眉毛剔秃了,画得又黑又细,弯弯的像一弯弦月。
她盯着铜镜看了半天,很怀疑的说:“……这样画真的算漂亮?”
新娘子要都打扮成这模样……
觉尔察氏比她还认真,让她乖乖的坐在床上,盖上了盖头。
顶着盖头坐了一会儿后,李薇觉得实在是犯傻:没人掀,四爷在千里之外呢。于是自己一下子掀掉了——
却看到觉尔察氏站在她前面在哭。
母女两人撞了下眼神,觉尔察氏赶紧背过身擦泪,她一个劲的眨眼,想把眼泪给眨回去。
李薇上前搂住她,被觉尔察氏一胳膊给搂到怀里。
……
第二天早上醒来,两母女全都肿着核桃大的眼睛,几乎只能睁开一条缝。
嫁衣被李薇珍惜的收了起来。
觉尔察氏回京后偶尔也回李家看看,住上一天半天的。不过因为圣旨让她在圆明园里陪伴李薇,所以也不能在家久留。
通常送觉尔察氏回园子的都是李檀。李苍进了工部,补了个员外郎。听说现在忙得很,极少回府。
有时能跟从宫里出来的弘昀几人撞上,李薇就放这群男孩们在园子里玩上半天。
四月时,端静也出嫁了。宜尔哈的婚事提上了日程,而四爷此时才刚到江南,发旨回来说让九爷去送端静出塞。
倒把端静的亲生阿玛放到一旁。
幸好五爷那边也没有意见,他弟弟去送也算是他尽了心意了。
为了办宜尔哈的婚事,长春宫的皇后特意让人到园子里来问李薇回不回去。
李薇想起四爷的交待,就说安胎呢,不回去。
白世周就是她用惯的大夫,自然是她怎么说,他怎么写脉案。于是送回宫的脉案里还真就替李薇编好了理由,说她现在不宜劳神。
弘昀说了件事,才让李薇明白过来为什么皇后会想请她回宫。
“皇阿玛说皇额娘累着了,有头疼宿疾,失眠多梦。让一个叫年氏的去帮她。我听人说这几个月的月例都是这个年氏发的呢。东六宫那边就是她亲自去的。”
弘昀笑道:“东六宫的太妃们都称这年氏十分的有当年孝懿皇后的品格。”
☆、第400章 当年
宫里夸人都这么夸。李薇就被人夸过说像孝献。要是四爷能被人夸一句有先帝之风,他能高兴半个月。
但这夸人也要看拿谁当比方。
虽然都是年少早夭的皇后。孝献皇后董鄂氏的名声就不如孝懿皇后佟佳氏好。夸李薇像孝献就好像说她美色惑君一样。
李薇心道至少夸她是绝世美人了。董鄂氏的美色可是千古流传啊。她有时对着镜子摸摸脸,怀疑自己是不是越长越美了?怎么小时候都没人夸自己美得这么祸水呢?
孝懿皇后的名声就好听得多。年氏能被人这么夸,也说明至少她在外表的德行方面做得相当出色,没有可供人诟病的地方。
但李薇能想像得到皇后不可能会高兴。
这宫中能被人以‘贤德’夸赞的只有皇后,历来妻娶德,妾纳色就是古训。
夸李薇像孝献也多是形容她媚惑君王,让四爷被她迷得不知东南西北,把皇后和弘晖放到一边不搭理,只哄着她和她生的四个儿子。这绝不是什么好名声。
所以李薇才最不喜欢这个名,她宁愿外头没人认识她,没人知道她,没人替她传颂这份‘好名声’。
可这事由不得她作主。
年氏这份赞誉来得太快、太急,仿佛还很没道理。
但觉尔察氏看得清楚,见李薇说想不通还笑话道:“以前你小时候还聪明得很,怎么现在嫁人后反倒越来越傻了?你跟着万岁多年,生了五个孩子才能压皇后一头。这年庶妃无功无娠,现在却在宫里压了皇后,代行后职,你说人家不说她说谁?”
李薇恍然大悟,她还真没把自己当成参照物。
觉尔察氏却还嫌不够,继续拿话戳她:“何况听说那年庶妃是雍正三年才进宫的?年轻水灵的小姑娘,哪是你这都有孙辈的人能比得上的?”
李薇捂着心口将要吐血,有气无力的求饶道:“额娘,别说了……”
之前宫里传来一个好消息,弘晖的福晋戴佳氏生了一个格格,洗三时李薇还让人送上贺礼。
这是四爷的第一个平安落地的孙辈人,就算是女孩也贵重。何况皇家的女孩都是有用的,九贝子前脚去替他哥哥送端静出塞,后脚他自己府里的二格格就被带进宫养了,虽然还没封,但日后爵位当不会逊于其姐。
听说九贝子在家里骂四爷抢别人的女儿,好在只是谣传,外面把这个当个笑话说而已。但宗室格格的稀罕之处也可见一般,不见贵为皇上也要抢别人家的女儿了吗?
今年便是选秀年,四爷不在京里也不要紧,有皇后主持此事当可万无一失。
李薇住在圆明园里逍遥自在,宫里多次递话出来问她养得如何,她都是今天好了,改天暑气一重又不好了,等稍稍能养得好些了,再转天下雨天凉了,就又不好了。
哪怕是宁寿宫过来关切垂问,她都没有松口说要回宫。
宫外多自在,而且跳出宫禁后,再看宫里的事就显得多了几j□j在局外,与已无干的趣味。
换言之:看别人跳脚就是爽。
选秀年各种琐事甚多,年庶妃的好处越发的传扬开来。皇后不能事事亲历亲为,就把长春宫的苏答应推出去争风。苏答应听闻也是个机敏之人,在操持选秀上多有建言,仿佛比年庶妃还要高段。
大家都等着看好戏呢,年庶妃竟然退避三舍,凡是苏答应想接过去的,她一概一分不争,不但拱手相让,在外面说话也都是称自己年轻识浅,不能担当重任。
结果反倒显得苏答应借着长春宫之势盛气凌人,不如年庶妃谦虚,顾全大局。
如果只是宫中的事倒罢了,偏偏这次四爷南巡伴驾的随行官员中有年庶妃的二位兄长。长兄年希尧是康熙朝工部侍郎,一向忠心王事,次兄年羹尧康熙三十九年被先帝赐同进士出身,家父更是由先帝一手拔擢,官至二品,更由先帝赐字‘丹心秉册’,可谓一段君臣佳话。
这拉出来就是一串闪瞎人眼的履历。
李薇不禁暗自庆幸,如果她还在宫里肯定也要被年氏给震得无法安枕了。
其实她跟年氏在家世上根本没有可比性。
倒是皇后,虽母族是乌拉那拉氏,可自康熙朝起却没什么子孙在朝称得上显赫。吃老本吃到现在,因为供出个皇后倒是又起来了。
不过有名声和有权势是两回事。
皇后家最缺的就是能在御前说得上话的人了。
李薇不管这些,反正有额娘在就算天天被骂她也甘之如贻。四爷的信也是随着每天送回的奏章送到圆明园,有时几句小诗,有时一段抒发的旅途见闻,有时随信附上江南水边的一枝柳条,几朵干花。
话不在多,寥寥数语而已。倒让李薇好像正在跟他一同南巡,仿佛他正坐在她面前。
有时四爷大概也是路上太忙,随手扯过一张纸就给她写信,有时写在某张纸的背面,翻到前面竟然是他写得骂某位不知名的官员‘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有时则是添在送回来给她的礼物盒上一角‘知君掂念,朕一切安好’。
听每回回来的人报信,四爷这一路确实赶得很,今天在甲地,明天就到了乙地。可说是一日都未在路上停留。
而每到一地,便要接见当地官员、士绅、豪族,也就是俗称的地头蛇。
当然还有当地的学子,如果有书院,特别是流传以久的书院,那还要亲自拜祭当地的孔祠。
在山东时,四爷特意多停了几天。就是因为至今仍有人替蒋陈锡喊冤,还有说四爷杀他是为了刚登基立威,又舍不得杀满人,所以挑了个苦读出身的汉人大官一砍了之。
四爷几乎气得手抖,那两天送回来的信全是草书,不但笔触几乎要飞出纸面,还让她看起来颇为费劲,连蒙带猜的。
只有最后一句用重重的笔墨写道:世人多愚昧。
李薇对这个最有感触,她最近刚刚才悟出来,还热腾腾的呢,刚好跟四爷分享。
她道有很多事都是人力所不及的。比如她平常让人侍候着穿衣、洗漱、梳头,还有一声令下就可以盖很漂亮的宫殿,也可以把金银珠玉都堆成山。
可是当她高卧云床上,由数十个宫女围着侍候,不管是点心还是茶水都能让她们给她喂到嘴边时,尿急便意却催她不得不自己起来去屏风后方便了。
可见侍候的人再多,有些事也替不得她。
再有,她常嫌夏天太热,冬天太冷,若是四季如春就好了。可惜老天爷不听她的把这二季给均均,把夏天的热借到冬天使使。
另外,宫里常有人妒恨她,不止是皇后,就算一二小妃嫔只怕也没少在心里盼着她倒霉。她常想能不能命令这些人把恨她的心都换成爱她的心呢?
其实她也知道,要换得她们的忠心,只要把她们送到陛下面前就行。可陛下知道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这么做的。
可见这人心总要用东西去换,平白无故叫人将心送上是不可能的。有以人心换人心的,也有以财帛动人心,更有以权势相诱换来的忠心。差别只在两边是否都心甘情愿做这个买卖。不然卖的人觉得卖贱了,买的是觉得买贵了,这份生意就不能长久做下去了。
最后,她最惧乌发堆雪,容颜苍老,常想青春永驻,与四爷恩爱长久。
可这些全都由不得她做主。
所以就算她富贵至此,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不能随心的事啊。
愿与陛下共勉之。
之后四爷考察了蒋陈锡之弟蒋廷锡,说他学问扎实,由翰林院编修升礼部侍郎,更传口谕让他速速前往山东伴驾南巡。算是给这蒋家之事做了个结尾。
七月时,宜尔哈适婚乌拉那拉·星德。
整个紫禁城的热闹劲也传不到圆明园里来。
觉尔察氏见李薇还真就打算不回去了,道:“你不回去真的没问题?”
李薇摇头,道:“万岁都说我不必回去了。”
宫里那个大舞台还是留给皇后吧。她也品出味儿来了,紫禁城还是有其代指的意义的,远香近臭不是一句假话。至少离得远了,皇后就够不着她了,而近在眼前的年氏又明晃晃的刺人眼睛,让她想忽视都不行。
觉尔察氏也不想让她回去,不说她现在扛着肚子,就算平时她也不愿意把自己姑娘送上门去让人作践。皇后且放到一边,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她就是怕不回去对她不好,既然万岁都准了,想必是无大碍的。
李薇在那里一个接一个的吃荔枝,被她一巴掌拍下来道:“吃多了上火,你也省着点吃。”
她管着她一天只让吃十个,可每次端上来她都要一口气吃完。
“怎么出去几年变馋了?”觉尔察氏一看盘子里还剩四个,就让宫女端走。“以前在家里时还知道留下来慢慢吃,现在怎么好像不吃完会有人来给你抢似的?”
李薇这些日子让额娘管得习惯了,做出小女儿态束手坐好听教训。
觉尔察氏叹气:“好了,别装出这副样子来。你这脾气也真是大变样了,又娇又怪,不像小时候那么懂事了。”
听了这话后,李薇后面几天一直在回忆当年。
当时她刚穿来还挺天真的,立志要做个人人称颂好姑娘,就是那种别人一提起来就竖大拇指夸的。
现在好像很久都没有那种念头了。
她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小。小时候交了一条街的朋友还不够,恨不能半拉北京城里都是好朋友。遇见的人都愿意结个善缘。
可现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四爷、孩子们和李家。连以前在府里时结交的田氏等人也早就不联系了。
每日送到永寿宫的请见牌子越多越多,可这些人全都是工作,她也从来没生出过结交的心来。
到底是她把路越走越窄,还是这就是高处不胜寒滋味?
但是就连李家的弟妹如佟佳氏等人她都不能放心信赖,何况旁人呢?
她深知每一个凑上来的人都是为了想要借四爷、她这个贵妃,甚至是弘昐等人的势。所以难求真心。
现在想起在府里时与田氏交际还总觉得二人的友谊不纯粹,可现在想想,当时好歹地位相当,已经是难得的友情了。
现在与她地位相当的却都是同处四爷后宫的敌手。
总不见得让她去东六宫找朋友吧?
她多少有些明白了四爷为什么现在才对她的感情越来越深。如果她都觉得身边除了他和孩子之外再无亲眷,恐怕他的感触只会比她更深刻。
晚上,她与觉尔察氏在屋里。觉尔察氏做针线,她拿着戏本子看不进去,不由得问出困扰她几日的问题。
觉尔察氏抬头想想,道:“当年我嫁给你阿玛时也觉得不习惯。”
觉尔察家住在哪儿呢?有老觉尔察和两个哥哥在,觉尔察氏素日来往最多的就是街边做针线,卖茶汤的母女,酒馆家的女孩等。既是满族,又有家传,所以觉尔察氏倒是从来没有女子不能出门,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意思。
她知道汉人都是这么教女子的,但是仅仅是知道而已。
等她嫁到李家后,才发现她不能三五天就回家一趟,只能让塔福和费扬古来看她。她也不能去替李文璧买纸买笔,这个要吩咐家里的下人去做。
她每天只能在这个家里转悠,去看看灶台,在婆婆那边侍候茶饭,或者去书房给李文璧红袖添香。
李文璧见她在家长日无聊,就请街坊来陪她说话。
然后觉尔察氏就要天天坐在那里跟街坊做针线,纳鞋底,说八卦。一坐一天,喝茶嗑瓜子吃点心,就坐在榻上哪里都不去。
所以一年之间,觉尔察氏的针线活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你懂事后,我不知道多高兴呢。都说生女儿好,女儿是额娘的贴心小棉袄。我就想这话说的真是不假,知道我最发愁什么,就送你救我来了。”觉尔察氏笑道。
当年李薇小小年纪,坐在那里一会儿还摇呢,就会打络子陪人说话。街坊知道他家有了孩子就带着自家孩子来串门,她把自家女儿往那边一送,她就能把大的小的都给招待的妥贴极了。
她就正好能逃出来借着理家躲到一边,总算不用再跟她们一起做针线了!
李薇没想到她的‘早慧’还有这种作用。
母女两个由当年开头,话题歪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第401章 弘昫
更深夜重,御舟上寂静无声,但两岸却传来阵阵丝竹。
圣驾南巡,江南两岸无不欢欣鼓舞。要表达对天子的热爱之情就只能用昼夜不歇的庆祝来表达了。
虽然四爷再三说不得扰民,他本人也不喜欢南巡这一路上夜夜宴饮——他没那功夫!
但民间的庆祝活动却屡禁不止。何况江南本就是繁华之地,民间有钱的人太多了,有钱的人通常都要找一些花钱的机会,平常闹个花灯都要比一比哪家的花灯精美绝伦,何况这种皇上南巡的好日子?
至于花灯年年都有,皇上南巡可不常见,先帝才巡了六次呢。
所以这一路上各地民间争着向四爷表忠心的事是层出不穷,地方官们也从不禁止。他们不好大拍龙p,治下百姓去拍那比他们拍了还要好!
曾有经过数个村镇时,御道旁跟着一群人叩头,前头的探马报来问清楚回来回禀才知道早在多日之前,他们就天天来跪着了。
因为不知道皇上几时从这里经过,所以听说四爷一出京就聚了全村的村民,老少一起过来跪皇上。
皇上啊,难得一见啊,见一次长命百岁啊。
四爷本来听说有百姓来磕头,起意要见见,就让侍卫带着村里的人过来。村里选出的代表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爷爷,听说已经活了九十八岁了,真正的人瑞。还有个据说是他们村子里最聪明的小男孩,七八岁就能通背《论语》,日后肯定能考秀才中进士当大官,那他们村子就能出个官了。
四爷就请那老爷爷用了顿御膳,怕老爷爷这牙口不好啊,特意让人做得清淡些,软烂些的菜。
结果老爷爷喝起玉泉酒来,二两都不叫事,回话的声音还越来越响亮,连传话太监都不用,每说一句必要加上‘回万岁爷!’。
四爷发笑,见此老丈不吃御厨特意给他做的豆腐,专挑摆在远处的一盅腐乳炖五花肉吃。
说起这腐乳还有件事。素素当时在宫里吃豆腐乳配粥时,不知怎么想的,说想吃臭豆腐乳。她一说,御膳房算是忙翻了天。盖因没人吃过听过这个,何况只怕味不甚雅观,送给皇上吃更是大不敬。
还是素素不管这个,她虽是突发奇想,也说得出道理,说酸菜也是发酵的,酒也是发酵的,所以豆腐说不定也能这么做呢?
结果御膳房还真捣鼓出来了。就是那个味儿,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但这次出巡,四爷还特意让人带上了。
四爷坐在船室内,听着外面岸上隐约传来的歌舞声,不免皱眉。
他这般兢兢业业、朝乾夕惕,几曾像他们这般悠闲?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想起素素说的‘折子永远批不完’的话来,道:“送些夜宵过来。”
苏培盛赶紧应道:“是。”
夜宵送来就有一碟香油拌好的臭豆腐。
四爷早就吃惯了这个滋味,拿饽饽掰开,用筷子头把臭豆腐抿在上头。
那老丈逮着那拳头般大的方块红烧肉狠吃,玉泉酒生生灌下了两壶。与他同在一席的官员劝他少食惜福,您老平常没这么吃过,小心再吃坏了就辜负了万岁的一番心意了。
老丈却道他今年都九十八了,谁知道还能活多久呢?他活到九十八才见过这一次皇上,还吃了皇上的御膳,不说他能不能再活一个九十八岁,只说下回来给皇上磕头的,只怕就是他的孙子了。不趁这个机会吃够怎么行?
四爷就挥退其他人,由着老丈吃个痛快。
乡人如此也是人之常情。岂不闻穷寇莫追?都是一个道理。这老丈是认为他再也活不了多久了,何不快活一日是一日?他砍了蒋陈锡,如果再不任用蒋廷锡,那就是让蒋家再也没了活路。
他给蒋家留一条活路,让他们能继续指着蒋廷锡,这山东学子如果再出来闹事,不必他开口,蒋廷锡自会出来说话,替他的兄长认罪伏法。
就像皇后再怎么嫉妒怨恨,他委任她的长兄星辉为镶红旗蒙古都统,让弘昐出宫建府,她就不会认为她和弘晖已经走到了末路,不会再事事盯着素素和她的孩子们。
人总要舍不得死,才能学会留余地,学会畏惧。
她舍不得乌拉那拉家的前途,舍不得荣华富贵,她就绝不再敢拿自己去碰素素和弘昐他们。与素素比,她自认是精美的玉器,与素素和普通旗人出身的李家比,当然是乌拉那拉家更碰不起。
素素不在意的,偏偏是她在意的。
所以她自认贵重的东西,素素不当一回事。素素能舍,她不能舍。
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周全此事。将原本胶着在一起不死不休的局面给分开。争得一息时间,容他再做安排。
也免得让那群小人在一旁伺机做乱。
四爷盘算着等这次老九回来就再给他找个差事,就像这次送嫁一样,既能占着他的空闲,又无碍大局。
这让他想起当年封贝勒前夕,他足有两年都在忙着盖房子。
想想看这差事真是与国与民无益,跟朝政也是半份干系都没有。可先帝就是用这一招牵了他两年的鼻子,他却一直没想明白,还兴头头的忙个不停。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才明白,当时先帝大概就是盘算着大封诸子,却又不愿意封一堆郡王出来,怕他闻到风声四下蹦哒,这才白白使唤了他两年。
先帝的意思很明白:一边待着去,别碍事。
他现在是想这么对京里那群兄弟的。最好能把他们都给隔开,别私下串联,也别来碍朕的事。
用过夜宵,四爷拿着卷书打算读两章就歇息了,结果苏培盛匆匆进来,捧着一个匣子道:“万岁,八百里加急。”
四爷翻身坐起,打开一看是留在京里的十三爷递上来的。
上面写道:臣弟叩请圣安,八月初十辰时许,贵妃于圆明园产下六阿哥弘昫,呣子均安。
四爷一下子站了起来,苏培盛就见万岁面上这笑越来越大。
“五斤一两,五斤一两,好!”四爷忍不住拍案叫好!
苏培盛猜到了一点,可万岁不说他也不敢接话,这恭喜贺喜的话就憋在嗓子口吐不出来,可憋死他了!
四爷放下信就立刻写了回信,须臾便发了回去。
八月十六日,圣驾回銮。
京城,五爷府。九爷去了一趟塞外,晒得像个黑猴子般,他是特意来给自己五哥说侄女他亲自送的,公主府他也是亲自进去遛了一圈,里头侍候的人也都亲自敲打过了,还给住在旁边的端静姑姑,他们的姐姐恪静公主打了声招呼,让她记着照顾着她侄女。
九爷还特意带回了五爷这个便宜女婿纳穆塞的礼物,好几大车让他这么拖回来真是辛苦死了。
五爷笑着听九爷说完,还特意请他喝了顿酒才把这个好弟弟送走。然后让人把这些东西全都送到侧福晋刘佳氏那里去,然后他转头去了瓜尔佳氏的院子里。
瓜尔佳氏见他一身酒气的进来,忙笑盈盈的侍候他更衣洗漱,再捧来解酒茶服侍他喝下。
“九爷走了?”她拿着一柄团扇轻轻给他扇着。
五爷嗯了声,闭目养神。
瓜尔佳氏轻声夸了句:“爷与九爷真是兄弟情深,最难得的是爷心胸宽广,换成别人只怕早要气死了。”
五爷闭着眼睛笑了下。他很清楚这京里不少人都以为在老九封了贝子之后,他们兄弟俩就要反目了。就连坐在金銮殿上那位只怕也是这么想的,才封了老九,把他晾在这里。
就如同十五、十六两兄弟一样,懂事的十五落空了,倒把有些冲动的十六封成了安郡王。宗室封爵有时就这么回事,聪明能干的反倒一路坎坷,酒囊饭袋的却能得封高位。
不过他要是当着老九的面说他是酒囊饭袋,这小子非跟他急不可。
像老九或十六这样的,平素不谨,脑子又不够机灵,小辫子满头都是,皇上平时放过了是皇上大度,想斥责了什么时候都方便。
所以他很清楚,就算他真的跟老三似的去抱皇上大腿,皇上也不会痛快的封他。与其这样,倒不如把这个机会给老九。
皇上一开始看中的就是老九,这才老九一往上贴,皇上很快就赏了他贝子下来。
而且同母的兄弟之中,皇上不可能两个都封,最有可能的就是封一个,压一个。这样再好的两兄弟都有可能会离心。皇上的龙座才能坐得安稳。
而他本意就不想做出番大事业来。上头是自己阿玛时尚且如此,换成兄弟了当然就更不会出头了。
只要他安安分分的,到哪儿都有他的一碗饭,不管他进或退都是个太平日子。既然这样何不保全老九呢?他那个脾气,有个爵位护着才安稳。
他自己盘算着,谁都没说,连老九那里都没打招呼。事情果然如他所料,意外的倒是老九似乎以为对不起他这个哥哥,现在比以前待他还要更亲热。
五爷想着想着就发起了笑。
瓜尔佳氏见他笑了便也笑起来,问:“爷有什么好事,也说给我乐乐?”
五爷拿过她手里的扇子瞧,道:“这就是圆明园贵妃赏的?”
瓜尔佳氏道:“可不?就是上次去请安时得的。”
五爷拿着扇了扇,道:“贵妃那里可好?”
瓜尔佳氏迟疑道:“我没见着贵妃的面儿,听说是这一胎一直怀得不安稳。那孩子看着倒是不算大,不过贵妃的年纪也不小了,可能生的有些艰难吧。”
说着她倒好奇那个宫里的年庶妃,听说年庶妃厉害着呢。贵妃当时怀着孩子都被她给冲撞了,结果年庶妃被皇上翻了牌子,还接到了养心殿去,贵妃在永寿宫连夜叫的太医。后来皇上要南巡,贵妃求着皇上避到了圆明园里。
现在宫里连皇后都被这年庶妃挤兑得没处站了,今年的选秀倒是她管了大半的事。
她把这个给五爷说,五爷也被她勾起了兴致,坐起来道:“外头真的这么说?”
瓜尔佳氏担忧道:“这都是我听来的,只是我想着不至于吧……那年氏长得什么样啊,能把长春宫和永寿宫都给压下去?”
她是信了五分的,没别的,还是这男人翻脸无情起来还真是没话说的。就拿佟家隆科多那事,他那个宠妾都快宠翻天了。早年大家还都当贵妃是祸水,跟年氏一比,贵妃与皇上相伴二十多年,育有五子一女,这份功劳哪里是年氏之流能比的?
五爷见瓜尔佳氏有物伤其类之感,安慰她道:“皇上的性子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最是个念旧情的人。那年家女儿就算有宠,皇上也不会让她去下贵妃的面子。”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来人禀报说有快马入京,身背黄旗,直入圆明园了。
至晚间方有消息传出,说是皇上得知贵妃产子后遣人回来探望。
再隔两日,圣驾已经回转的事才众所皆知。
长春宫,元英才从宁寿宫回来,身心俱疲。在宁寿宫里,太后只问了三件事。一是选秀的事都大致清楚了吧?等皇上回来就该最后阅看了。
二是贵妃在圆明园产子,宫里也不能疏忽了。
三是宫里也该打扫房舍,准备迎驾。
迎什么呢?
皇上回来后还不知道回不回宫呢。说不定就直接去圆明园了。可是就算他回宫了,说不定就把年氏给宣到养心殿了。
元英闭上眼,只觉得心口的火都快要冲出来了。
贵妃好歹伴驾多年,更是跟皇上生了那么多的孩子。只看在孩子的份上,皇上宠爱她也说得过去。
可这年氏算什么呢?
元英想不透!
对皇上来说是不是除了她,哪个女人都比她好?
如果说给当年在阿哥所时就给贵妃种种优待,开府后更是把她给忘到了脑后,让贵妃接连生下四子一女。等有了圆明园,就带着贵妃住到园子里去,好像那里是他们的桃花源。
这些事如今想起来就叫元英恨入骨髓。
但现在的年氏什么都没有,只是去伴了一夜的驾,还没有承幸,中途还被贵妃把万岁叫去了,可万岁却好似真的看中年氏了。
竟然让她一个什么品级都没有的庶妃来替她做事!
她确实头疼、失眠,但服过太医的药之后已经好转了。皇上却问也不问她,就让年氏来替她发放宫中份例,虽然只是个核计名单,查看疏漏的差事,平时她也是交给苏答应去做的。可是她交出去的,跟万岁亲口谕旨让年氏去做是两回事!!
朝野之上却都在称赞万岁体恤她,爱重她。
哈!爱重就是拿着她的脉案替他的新宠铺路吗?!
元英独自在屋里,庄嬷嬷在角屋里问宫女:“你说宁嫔给年氏送东西的事有几分准?”
宫女忙道:“十成。宁嫔娘娘本来就住在咸福宫,平常往来也没人注意,就是个前后殿而已。这次是我亲眼瞧见的。我替我们娘娘去给宁嫔娘娘送东西时才看到的。”
庄嬷嬷几乎要叹气了,一时也腾不出空来赏这宫女,只好道:“我知道了,你先回恪嫔那里去吧。”
宫女问道:“那我要不要跟恪嫔娘娘说啊……”
庄嬷嬷没空理她:“想说你就说。”说罢将那宫女给撵走了。
她还要再去查问下,看这宁嫔是不是真的要去抱年氏的大腿了。当初可是她自请去咸福宫,说是要把西配殿让给皇上新封的苏答应,她去咸福宫也好教那些庶妃们规矩。言犹在耳,她这就转头去奉承年氏了!
武氏还要不要脸了?!
圆明园里,李薇头绑红巾,抱着孩子做鬼脸。觉尔察氏在一边看不下去,忍不住把弘昫抱过来:“好了,看看你还像不像个当额娘的,还是小孩子吗?”
弘昫是个特别乖巧的宝宝,体现在生他生得特别容易上。子时阵疼,早上四点就落地了,简直就是火箭般的速度。
李薇就图这个也爱他。说实在的,生完他后柳嬷嬷给她按摩肚子都疼得更久。按了半个月,疼了半个月,每天半个钟头。绝对的酷刑。
弘昫只能每天抱来给她喂一次,剩下的时间都由奶娘喂。这孩子也不认谁是妈,有奶就吃,跟他几个哥哥一样好喂。
觉尔察氏也说这孩子好喂,不过她的比较对象很让李薇吐血:“像你大弟的那几个孙子、孙女一样。”
‘孙辈’对李薇来说是大杀器。宫里弘晖那边算是给她生了个孙女。虽然是庶母,但辈份上是这么论的。而李艺的孙子,当然也是她的侄孙。虽然接到喜信时也让人送了礼物过去,但听觉尔察氏亲口说,这个杀伤力是不一般的。
不能再掩耳盗铃装不知道了啊。
觉尔察氏还说,弘昐不是去年也成亲了吗?等生下来就是她的亲孙子啦。
李薇:……
人家真的很想哭啊有没有……
对于她的哭诉,觉尔察氏的解释时:好久没看到孙子了,她想得慌,人见不着,只好这么过过嘴瘾了。
不过听到圣驾回銮的消息后,李薇倒是第一个想起来,当成好消息给觉尔察氏说:“万岁说要带着阿玛一道回来,到时您就能见着您的孙子了!”
被觉尔察氏狠狠白了一眼,再给她盖上一个戳:白眼狼!
李薇冤死了,她不过是想顺着额娘的话说,又被她当成不孝顺,想撵她赶紧走了。不过到了送觉尔察氏回李家那天,李薇才出月子哭得稀里哗啦的,觉尔察氏哭笑不得,一边骂她一边给她擦脸:“这次回来我就不跟着你阿玛跑了,到时给他纳两个小老婆侍候着,送他出去做官。我在京里守着,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别哭了!你是水井啊一个劲的往外冒水!以前也没这么爱哭!这都哪儿惯出来的臭毛病!!”
李薇死活就是不撒手,扯着她额娘的袖子(被拉开)再拽袍子,跟耍赖似的。
觉尔察氏擦泪擦湿了两条手帕,烦了,直接坐着说:“你哭吧,哭够我再走,你还能哭一天?”
李薇哭得直抽抽,这节奏不对啊,哪有这样的?那人家还怎么哭得下去?可这样收住不哭好没面子……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觉尔察氏一抬头,就见两个穿蓝缎子的太监快步进来,扬声道:“万岁驾到。”
话音未落,一个穿宝蓝袍子的人就进来了。
屋里瞬间呼啦啦跪了一片。
觉尔察氏赶紧起身也要跪下,榻上的李薇一面往下挪,一面抽抽着。
四爷虽然在驿站里洗漱过也换过衣服了,一路行来还是带着几许尘土味儿。他不等觉尔察氏跪下就示意苏培盛扶起来,还道:“老太太免礼,坐着就好,自家人无须多礼。”
然后他按住将要穿鞋的李薇,道:“你也坐着,朕不让通报就是不想折腾你。”跟着就看到她哭成这样。
觉尔察氏起来后,见万岁爷伏下|身,看着她那姑娘哭得难看样子还笑,一面掏出手帕,跟捧着传家宝般小心翼翼的在她脸上拭了几下,极温柔的问她:“哭什么呢?”
四爷一转眼就想到了,挨着素素坐下,看看她再看看觉尔察氏,道:“既然贵妃舍不得,老太太就再多住几日。”
园子里只有自家姑娘,觉尔察氏住得还算是心安理得。添上万岁就不一样了,觉尔察氏也是练过御前奏对的,虽然练了好几年也没使上过,今天算是出山了。
她挺严肃认真的推辞了,说皇上的园子,臣妇怎么能住呢?何况家里还有事,老爷(李文璧),婆婆(李老太太),还有儿子孙子都回来了,她要回去侍候丈夫婆婆一家老小。
这都能当贤妻贤媳慈母的活样板了,四爷却把前头统统略过,转头问她家姑娘:“让你阿玛也进来见见吧,也是多年未见了。”
她就见她家姑娘一脸‘好棒’的望着万岁爷。
这也不哭了。
觉尔察氏心道:她算知道自家姑娘这脾气是怎么来的了。都跟万岁爷似的,一哭就什么都给她,怪不得在家不会哭,现在倒越活越小,会用哭来耍赖要东西了。
等万岁把李文璧也给宣来,还一起用了一顿‘家宴’。这回她就见她家这姑娘啊,装得可好了,那叫一个端庄大方又懂事,坐在那里一说一笑都显得多有规矩啊。
不是当着一堆宫女太监的面扯着她的袖子哭着不让走的时候了。
万岁道今天先回去,改日见面的机会多得很,李文璧现在回来就等过了年再走吧,到时新年大宴太和殿有他一个座儿。
她家那姑娘估计就听见‘年前都在家不会走’这一句了,一下子就乐得牙豁子都露出来了,还笑给万岁看。
万岁也不嫌她笑得太不雅观,也冲她笑。
这上首的一万岁一贵妃就这么对着笑。屋里侍候的太监和宫女全都看地板看脚面,坐她旁边的李文璧好像突然对桌上的御制瓷器入了迷。
他还悄悄拉她的袖子,让她不要盯着看。
觉尔察氏狠狠的把袖子夺回来!你们这爷俩都爱拉人袖子!
等回到自己家了,晚上睡觉时,李文璧夸道:“薇薇这一嫁人,果然是懂事多了啊。”
觉尔察氏:“哼!!”
——做梦吧!
☆、第402章 风声
四爷回京后没回宫直接去了圆明园,原因是路上辛劳有些累了,正好先回圆明园歇歇,让太医给诊断一二,看需不需要休养。
苏培盛进宫给太后说,太后就让人去看望皇上。太医此时也诊断出来了,万岁爷确实一路辛苦了些,现在最好休息下,圆明园凉爽宜人,乃是上佳的休养之地啊。皇上最好能好好的休息下,南巡这一路上实在是太辛苦了。
太医这么说,太后也说皇上不用担心宫里,有皇后在呢。
这一搭一唱的,京里自然也没有那么不长眼的人跳出来,还都纷纷的递请安折子请四爷保重龙体。
于是四爷就得以在圆明园里光明正大的‘休息’起来。
每日还是照旧批折子见人,倒是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不过南边一趟走下来,四爷是黑了那么一点点,也瘦了点。
他走这一路给她带了不少东西,每天就带着她和弘昫一起开箱子当惊喜。就像说每一口巧克力都是惊喜,四爷的箱子也一样。
不像以前他回来给她带得都是贵重的,这次的东西有些就很奇怪。
比如有一块大石头,拉回来后就摆在了圆明园里。据说是经过某个村庄时村里人献给他的,说这石头是天上掉下来的。
李薇惊为天人!以为真是陨石,结果四爷跟着就揭晓道:“朕寻人看过了,想那处村子之前应该有河流经过,这是被河水冲过来的。”
村人说这石头是天上掉的,因为附近的山里没这种颜色的,附近又没山,所以只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听说已经在村里好些年了,之前还有县官听说了想送给康熙爷,不过来看过后见这石头并无异相(有个奇怪的花纹啊之类的),就当是村人骗人,气冲冲的走了。
村人却一直相信这石头有神力,还编段子说是女娲补天掉下来的,在这‘天石’附近还常有香火供奉。
四爷拉石头的时候附近几个村都来送天石,依依不舍的。
李薇围着这石转了一圈就找到两三处被香火熏过的地方。四爷笑道:“朕本来也不想拉这大石头回来,不过想着留在那里让人拿去做怪就不好了。既然是天石,还是摆在朕的园子里吧。”
可见流言之威,连四爷这个天子也要小心避讳。
圆明园勤政亲贤殿外,九爷正抹着满头的汗等候召见,心里实在是想抱怨。这皇上处处都跟先帝不一样。先帝每回南巡回来都到九月末了,有时一气巡到十月初也是有的。那会儿的天怎么着也凉快了。现在还不到九月呢,他就这么顶着三伏天的太阳回来了。
知道你家贵妃生了个六阿哥,可你再高兴,有高兴的直接回来的吗?放先帝身上,能在送回京的折子里提那么一两句就是天大的荣宠了。
张德胜过来请九爷进去,万岁传了。
九爷这才起身,理理袖子和衣服下摆,挪正腰带,再把帽子接过来戴好,这才跟着张德胜走。他旁边有个来得比他更早的还等着呢,候见的屋里没放冰山,但是有解暑的绿豆汤,说实话这已经比先帝时要好多了。先帝时那是茶都不给一盏的,怕憋了尿面君不雅。
九爷走前见那人流的汗都快把衣服浸湿完了,不由觉得心里舒畅。自觉他这么大热的天过来是挺惨的,但还有人比他更惨,这就行了。
一面往里走,他一面掏出银子给张德胜打典。只是也没什么好问的,就顺口问那还等着的人是谁。
张德胜笑道:“这是万岁新点的礼部侍郎,蒋廷锡,蒋大人。”
九爷一挑眉。前几日八爷才来找过他喝酒,他也算避了八哥几年了,这都让人堵上门了,不好再推辞。九爷也觉得自己这一见八爷落魄了就不搭人,有些太翻脸无情了。而八爷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照旧说笑。
不过跟自家五哥一比吧,还真差了几分真心真意。
九爷心道喝酒就喝酒,不过现在爷是贝子,你是光头阿哥。爷家小一大堆呢,不能淌你的浑水。你要只是来找爷喝酒,那大家还是好兄弟。不是就请便吧,反正你说什么,爷都左耳进右耳出了。
几杯酒下肚,八爷还真没说什么犯忌讳的事。就是拿朝中几个人议了八卦,其中就有这蒋廷锡。
八爷道,蒋廷锡的运气来了。皇上这是要抹了蒋陈锡的旧事,只要他不犯大错,一辈子就是平平安安的。要是再有点本事,更是前程远大。皇上是个不拘一格的,他肯用他,就是给他机会。
八爷道,皇上的性子跟之前不同了,现在和软多了。
九爷闷头喝酒,心道:胡扯八道!
又想八爷当着他这么拍皇上的龙p,是想让他给皇上递句好话?
那他也不管。
八爷长叹一声,道老九啊,八哥实在是羡慕你啊。
九爷知道他指的是皇上最近常常提起他,给他派差事,不管怎么着,能被皇上想着使唤就是好事啊。不过他偏不把话往那边带,对八爷说八哥,子孙的事急不来的。再说你现在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八爷一笑,再无二话。等九爷把自己灌倒后,起来就听说八爷已经走了,他才算是松了口气,按着太阳茓冲小狗子哼哼:“给爷倒茶来……”
小狗子把茶盏端来,他醉了闻不出味,一盏快喝完了才尝出是解酒茶。
九爷这脸瞬间就挂下来了,他最烦喝药茶!又不是怕吃药的小孩子!你给爷端解酒药来,难不成爷还会耍赖不喝?小狗子那傻太监还问他:“爷,再来一盏?”
一进勤政亲贤殿里头,那是一股凉爽带着薄荷的清香扑面而来了。
九爷进到殿中,跪下干脆利落的道:“臣弟给万岁请安!”
再一抬头就羡慕嫉妒恨了,四爷穿着一件豆沙色的纱袍,没有系腰带,光着大脑门不戴帽子,手里还捧着一盏一看就透凉气的白瓷盅吃着酸奶!
四爷放下银勺招呼他:“老九,过来一起吃。”
相比较起来他穿着两层衣服,外面这层袍子还是厚绸子的,戴厚呢的大帽子,穿长靴。
所以热得恶向胆边生,九爷一听就起来直走上前一屁|股坐到四爷对面,一边的太监立刻给他送上一个白瓷盖碗,揭开一看,白生生的酸奶,一看就像豆腐一样结成块了,吸溜到嘴里一定很凉很香啊。
九爷才要拿起银勺吃,四爷道:“看看放什么东西。”
九爷扭头一看,见第二个小太监又捧上来八个小碗,里面有蜜豆、蜜饯、切成块的西瓜、哈蜜瓜、葡萄、荔枝、樱桃、桃子,第三个太监捧的他就认识了,是蜜卤子,各种玫瑰卤、桂花卤等。
九爷叹了:“万岁,您这日子逍遥啊。”
然后他就看到四爷特别得意,又特别谦虚的笑了下,道:“不算什么。”
九爷一口血。
他一边吃还一边不忘那个候见的蒋廷锡,八爷这人他是不想再打交道了,可他的话听一听还是无妨的。毕竟在康熙朝时八爷就少有说错的时候。
要不他也不会那么服他。
他一提,四爷果然就让人也赏那蒋廷锡一碗,对九爷道:“朕听说他的画鸟画得好,便想叫到园子里让他画一幅看看。”
九爷心道果然这才是皇上呐,不得已晋了蒋廷锡,心里还是别扭,这是打算拿他当个画匠使?
一碗酸奶吃完,四爷一面擦手一面道宫里有公主要出嫁,明年呢还想让宫里的十五和十七都搬出来,这些事现在还没人管,老九啊你看怎么样啊?
问清是看着他们迁民居,修府邸,九爷一琢磨这事没什么风险,又不用他去扛砖搬砂,银子都有内务府和户部拨,他就是个看摊的,干嘛不干呢?干!这是往他手里送的功劳啊!
九爷欢欢喜喜的走了,回府打开四爷给他的几处府邸的堪舆图和清单,怎么算,怎么多了一份。
就算连驸马府都算上这也不对。
按这府邸的规制,说是贝勒也行,但说是郡王也可以。
九爷这脑子也不是摆设。他围着书桌转了半日,出去喊小狗子:“去,把……”
小狗子仰脸等着。
九爷指着远处半天,道:“……把十爷给我请来。”
十爷很快被请来了,博尔济奇特氏没了之后,他对郭络罗氏也没了兴趣,府里只要管好几个孩子的吃喝就行。所以一请就来,来了还就不想走了。
他听了九爷的话觉得这不是挺清楚的吗?
“皇上自己也有儿子啊,还都大了,这不摆明了要放一个出来了吗?”他端着茶,翘着二郎腿说。
九爷白他:“你当我不知道啊!问题是这府一修,外头不都知道了吗?不都来问我了吗?我tm也不知道啊!!”
他真的要吐血了啊!到时人人都认为他九爷嘴紧!谁信他是真的也不知道啊!
九爷在那边骂皇上的一碗酸奶都不能吃!十爷馋虫被勾起来了,叫小狗子:“去,给十爷我端一碗酸奶来,就你们爷吃的就行。”
小狗子特别诚实:“我们爷没吃酸奶。”
九爷瞪着眼睛骂:“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啊!”
等酸奶端上来了,当然是两碗,九爷吃着嫌寡淡,就使唤自家膳房:“把西瓜、哈蜜瓜能找到的水果都给爷切成小丁子,再煮些蜜豆,拿些蜜饯来。”
有他这折腾的功夫,十爷一碗已经吃完了,正在吃第二碗(碗太小),嫌弃他道:“你这哪儿学来的女人功夫?吃个酸奶还费这个劲!”
九爷……一口血……
九爷修府的事还是漏出来了,京中流言纷纷。
此时四爷带着李薇在圆明园里阅看最后一遍的秀女。但不是看人,再把秀女从紫禁城拉到圆明园太费劲,所以看的是名册和画像。
李薇对仕女画的辨识度特别低,几近于无。当然她看得出这些画的人都不一样,但是如果跟真人放一块,大概只能从神似而不是形似来辨别。
四爷也不是跟那色狼似的盯着画像品评哪个秀女美,他更像是手工比对相亲大会成员一样,两边摆着秀女名册和求指婚折子。
康熙爷生的儿子多,四爷的兄弟就多,侄子也是以群论的,还有宗亲一类。其实四爷负责的已经算少了,他基本上只负责姓爱新觉罗的,除爱新觉罗外的赐婚都算荣宠,一般人很难得到那种。
李薇认不清他手里的那堆人名,都是因为满人起名字特别乱。他们都爱入乡随俗起汉名,但有时父亲跟儿子都不是一个姓,所以看起来特别穿越。
不过四爷有树状图,在看亲缘上倒是一目了然。
她就只拿着已经有主的秀女名单看。
首先,弘晖多了一个格格。
这个不是四爷挑的,而是皇后挑的,而且早在四爷还没回来前就已经送进阿哥所了。李薇都不知道。
不过四爷说,皇后写信问过他了。他也准了。
弘昐略过,弘昀有一个格格,弘时太小暂时没份。
往下跟李薇有关系的就少了。
四爷自己这次一个都没挑,也就是一个上记名的都没有。李薇更不用关心了。
另外十爷没了福晋,刚好挑一个。还有到现在仍然没有出现在京城人眼里的理亲王和直郡王也都一人分了两个。
四爷都分完了,转头问李薇,要不要他顺手给李家人也指一个。
“李檀也差不多该娶妻了吧?”李檀比弘昀小,但是比弘时大,也确实是应该成亲了。
李薇听他这么说才想起来,觉尔察氏跟她提过,让她帮着掌掌眼。就是想请她圈个大概范围出来,免得李家一不小心给李檀定了个不合适的亲家,害了在宫里的她。
四爷听李薇这么说,笑道:“能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家又不会跑去乌拉那拉家求娶?”
他还拿这个打趣她!
不过这话回想起来倒是挺霸气的,除了乌拉那拉家,李家在大清没别的顾忌了。
☆、第403章 坦白从宽
四爷批完手上这本折子,起来在屋里走了圈。殿中阴凉,殿外太阳照得殿前台阶下一片炙白,让人仿佛能看到那滚滚热浪。
他端起酸梅汤喝了口,醇厚的口感,生津止渴。
以前他夏天喝茶多,茶房里常备着碧螺春、龙井、云雾等。可是跟着素素吃喝久了,好些习惯都被她给影响了。就像这女人孩子们才喝的酸梅汤,他现在喝着也觉得适口。
想起素素,他不由得转头问苏培盛:“贵妃在何处?”
李薇还在万方安和。四爷进来时,她正在给弘昫换肚兜。殿里太阴凉,柳嬷嬷和白世周都说最好不要因为贪凉,把弘昫的床摆在宫殿深处。
所以弘昫的床还是挨着窗户搁的。再加在这时节的太阳,也不敢挨着他摆冰山,所以弘昫就一身接一身的出汗。
李薇给他做了十几个肚兜,一摸潮了就换一件。
四爷过来看弘昫被额娘摸肚皮,痒痒的咯咯笑,小手小脚挥舞着,踢着。
玩一会儿这孩子就打了个哈欠。小家伙正处在睡一睡,长一寸的时候。四爷跟李薇就这么看着,他的眼皮就慢慢的合上了,很快就睡着了。
四爷坐下道:“睡得真快啊。”跟他额娘一个样。
李薇在弘昫的小肚子上亲了一口:“小孩子嘛。”小婴儿躺在那里,身上就自带了幸福光环。除了真正的恶人,其他人看到小婴儿都会不自觉的笑起来。
四爷悄悄走到她背后搂住她,轻声问她:“素素怎么不问朕这一路上的事呢?”
她看他的神色好像是很想让她问,就想了下开口道:“爷这一路上没出什么事吧?”不过应该很顺利,因为两人每天都通信,在他回来后的这几天两人也不少说信里的事,还看过那么多他收到的很有纪念意义的礼物。
所以,她觉得没什么需要问的了。
四爷抱着她一起看着弘昫,轻声道:“朕一直等着素素问,素素是想让朕坦白从宽?”他突然开了个玩笑,把她吓了一跳。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当时他为蒋陈锡的事生气,也想不通不过一个二品的地方官都敢这么大胆,那他们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是不是都有一天敢冲进京城造反?
说到最后他都开始自我怀疑了,李薇才赶紧说这个来打岔。
因为这句话还有一个很有名的接续‘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她用这个说明人呢,都是趋利避害的。前头那句坦白从宽也是先跟这犯法的人说了,你说了我就宽大的处置你。但只能用来哄哄外人,像蒋陈锡这种熟知门道的内行人,可能当初他想的只是几面讨好再给自己寻些好处,后来事发时就知道坦白是死路一条,所以才咬紧牙关死扛到底。
所以绝不是四爷你有问题,而是人性如此。
李薇被他一吓,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笑着一本正经道:“那朕便给素素坦白,朕这一路上忙碌得很,从早到晚都不得半分空闲,连用膳都要苏培盛拿着行事历提醒。就是每日停下,也要忙着批折子写人,晚晚都要捱过三更鼓才能歇下,实在是辛苦至极。”
她听了这段‘诉苦’,看他的样子却是‘表功’,在脑内替换下就明白了。
——不过四爷‘守身如玉’的刺激太大,她有些不敢相信。
就算四爷走前一个字都没说,她是知道皇后在临走前把郭氏和另一个庶妃送进南巡的队伍里,让她们侍候四爷的。
年氏当时没承幸,可能也有几分天意在内。但这一路上如何,她就只能安慰自己睁一眼闭一眼了。
没料到他居然真的就没碰别人来给她表功。
她好像看到了一个刚刚自觉学习的调皮孩子冲妈妈说‘妈我今天没看电视没玩电脑没打游戏,我一直在写作业!’。
李薇干巴巴的摸摸他的胳膊,充做奖励。但她其实还处在‘你一定在逗我’这个状态。可想想四爷不是那种说谎的人,他最多一字不提,不可能特意对着她编个瞎话。
四爷却好像勾起了心事,两人换到外屋坐下说话,他就把这一路南巡的事给抱怨了七七八八。
百姓们不管是长跪御道磕头送礼求字,还是自发的组织下欢迎活动,哪怕是遇上把自家村里、地主家、乡绅家的漂亮姑娘送给他这种囧事,四爷都能一笑置之。
书都没念过的纯朴百姓,有这份心就难得了。
但如果是路遇的官员们也拿跪地叩头,求皇上赐字,献上自家女儿这种蠢事来表忠心,四爷是绝不会高兴的。
事实上他快气傻了。
他道:“朕这一路见过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凡十成里有一成是忠心为君的,哪怕有一二疏漏朕也都能容忍。可这一个个都想着把朕给糊弄走,这是把朕当傻子耍!”
他曾有停下一夜连见二十多人的记录,而之前他还要先翻一遍这人的历年履历,看看他治下有什么比较大的事件,还要事先遣人去打探,免得所报有误等等。
而在路上的时候,显然他也不可能轻松悠闲,据他说是一刻不停的。
李薇听来听去都觉得在古代交通、通讯皆不发达的时候出长差,确实很难找出空闲风流一把。四爷说的连睡觉用膳的时间都不够,这个她绝对相信。
他在京里都是这样,登基后首次南巡也是政治意义大于一切的,出去后当然不可能突然就转了性子,变得贪图安逸享受了。
此刻,她才有‘说不定四爷说的是真的’。他这次出去真的一个都没碰。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就连她也找不出他在这么密集的行程安排中找出时间幸女人的理由。哪怕是为了发|泄。
其实,她觉得四爷在弘时出生前的性|欲就变得没那么激烈了。登基后更是好像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朝政上一样,每天对着奏折的时间比面对她的时间多——绝对的。
除这以外,他从坚持每天去宁寿宫请安,到变成三五天去的趟陪太后说说话。其他时间都花在养心殿对着军机处的那些人了。
就连跟她在一起时也是把晚膳后写字消食换成了看请安折子。
四爷是个政治动物,皇权才是永远吸引他的美人。
除了皇权外,他给分给别人的就很少了。她在里面占了一部分,而除她以外的女人已经不可能再抢走他的注意力了。
就像现在,他跟她温情不了两句就开始又吐槽那些官员了。皇上的金口玉言,给别人说都不合适,也就她能听听了。
李薇从逻辑上把自己说服了,她就安心的听四爷抱怨那些‘只会捞银子’的官儿们了。
隔了几日,弘昐过来请安时跟她说四爷这趟出去前后免了五十几个人的职,一部分只是撵回了家,让他们上折自辩或回家待罪,另一部分直接被押起来了。
“皇阿玛跟我说,让我跟穆合伦大人学学。”弘昐有些犹豫,今天来四爷突然这么跟他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这人是谁?”李薇知道儿子这是在寻求她的意见,可天知道穆合伦是什么人?干什么的?四爷没提,她自己也不可能记。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人不是宗室,她从来没在送到永寿宫的礼单和请见牌子上看过这个名字。
弘昐道:“穆合伦大人是户部尚书。”
李薇怔住了,弘昐担心的小声说:“皇阿玛可能是想让我明年去户部跟着学学。”
皇子阿哥进六部好像一般也不给安排什么职务,属于编外人员,但天降系的威力是无穷的。四爷以前在内务府和户部都干过,内务府总管和当时的户部两位尚书全都唯他马首是瞻。
李薇自己是不懂这些的,她也只能提醒弘昐说四爷也曾经在户部干过,康熙末年的剿欠户银的事,现在还有余波未平。你去那里后多看少问少Сhā手,想四爷也不是打算让弘昐一去就领一部的差事的。
弘昐说他一定会好好的跟穆合伦大人学的。
这话说了没两天,穆合伦大人下马了。新上台的是孙渣济。
听说穆合伦大人是因为经济问题被四爷给降了,这些暂且不去管,弘昐才让傅驰去探探穆合伦大人的门风如何,现在只好再赶紧换人。
转眼又到颁金节了。早几天李薇就探问过四爷要不要提前几天回宫,他道:“提前一天就行了,到时咱们还出来住。”
往年颁金节前无论如何都要回宫了,因为后面紧接着就是万寿节。
“还出来?”她道。不合适吧?
四爷拉她靠在身上,道:“今年的圣寿,朕不想大办。”
是南巡花的钱太多了?
她这么猜,四爷道:“这事朕只先跟你说,过节时再透出去。”
说‘透’,就说明他想试探下朝野上下对圣寿简办的态度如何。现在四爷这皇上做的是越来越精道,也越来越小心谨慎了。
☆、第404章 过渡
马上就要过颁金节,就是咸福宫这等冷清地方都热闹了起来。
年氏坐在屋里,窗外各屋的宫女使唤着小太监跑来跑去,拿抹布、扫帚把咸福宫前前后后的犄角旮旯都打扫干净。
她想起宁嫔娘娘对她的话:“如今人人都盯着你瞧,姑娘更应该稳当些。凡事能让的就让,不能让的倒该把架子端起来。切忌妄自菲薄,万岁爷最不爱胆小怕事的人。”
宁嫔虽然有些年纪了,说话慢条斯理的,可听起来句句都是实在的替她打算着。
“我打阿哥所那会儿就侍候万岁爷,贵妃那会儿跟咱们一般无二都是格格,平时碰见也是爱说爱笑的人。不过脾气起来的时候,连皇后的面子都敢驳。当时万岁爷还是四阿哥,年轻,气盛,皇后的性子你也清楚,多少有些强硬,不爱让人。万岁大概是跟皇后赌气呢,就哄着贵妃冲在前头给皇后脸子看。”
年氏听着小小惊呼了声,宁嫔笑着逗她道:“你猜贵妃是怎么做的?”
年氏不敢开口,但宁嫔也没使劲卖关子,笑道:“贵妃当时才是个小格格呢,就敢背靠着万岁爷不去给皇后请安。我在阿哥所住了一年,一天都没见她去过。除了逢年过节的大日子,大家都要去的时候,她才去,平时从来不往皇后那里走动。”
这个年氏多多少少还是相信的,因为自从她进宫后也没见贵妃主动去长春宫见皇后。
宁嫔道:“咱们万岁爷的脾气就是这样,他既然看重你,就是指着你给他涨脸。要是他在后面推着,你自己个儿先在前头趴下了,那不是塌他的台吗?所以万岁爷怎么说的,咱们就怎么做就是了。”
年氏在屋里想入了神,外面挑香小声敲敲门,道:“姑娘,该去宁嫔娘娘那里了。”
她在门外等了会儿,屋里的年氏才说:“进来吧。”
她赶紧提了热水进来,后面还有巴结的宫女帮着拿着铜盆等物。
年氏收拾好带着身后这一串人出了门,院子里的人看到她出来全都站住齐齐行礼,口称‘年姑娘’。
年氏矜持的点了下头才往前头去。
嬷嬷跟她说的,以庶妃的身份受宠的人多着呢。前有怡亲王的额娘章佳氏,后有安郡王的额娘王氏,这二人都是熬了不下十年才受封。现在万岁提拔她,看的也是她这个人。
宁嫔说的没错,她现在首要就是不能让万岁失望,不能让万岁觉得她是个提不起来的人。至于身份地位,只要时候到了,肯定少不了她的。
武氏听说年氏来了,忙道:“快请进来。”一面说一面起了身。
年氏进来要行礼,她也赶紧一把扶住,把她按到对面坐下。桌上早就摆着四五摞账册了,连放茶碗的地方都没有。
武氏笑道:“你可算来了,快把这些料理了吧。我可干不了。”
年氏也不多推辞,打开账册就开始干起活儿来。颁金节前就是宫中各处发放冬季份例的时候,冬季因为连着过年和几个大节,如今还添了个万寿节,所以除了份例还有各种赏钱等。不算清楚了发下去,哪处少上一二百钱的就该吵起来了。也是给万岁脸上抹黑。
咸福宫不大不小,但也住上七八口人,再带上侍候这些主子的宫女太监一大串,各自发的银子数还都不一样,确实是个细致活儿。
年氏在武氏这里做了一天也没做完,明天还要来。这些原本是长春宫给武氏的事,武氏道自己实在是算不清楚,年氏若能帮帮她就好了。
“让你受累了。”武氏亲自给年氏端了杯茶,笑道:“还是你年轻,脑子好使。”
年氏捧着茶谢过,低头半天不说话。
武氏:“今天一天都不怎么说话,这是怎么了?”她关心道,“说起来万岁回来后还特意给你赏了东西,满宫里这份体面可数不出来,咱们西六宫也就你和长春宫有份,别人都没有呢。”
年氏脸上不禁浮上一抹红,也是这份赏给她定了定心。
恰在这时,外面突然吵吵了起来,两人都一齐扭头往外看。侍候武氏的宫女掀帘子进来,“万岁爷回宫了!”
屋里的武氏和年氏一下子都站起来了。
年氏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武氏催道:“傻姑娘!还愣什么?赶紧回去收拾下,说不定万岁爷会传你呢!”
年氏匆匆对着武氏一福,道谢后顾不上多说就出了门。武氏跟着送到门口,等望不见人影了才慢吞吞的走回来,坐在屋里招手叫那宫女:“只是万岁回来了?”
宫女道:“贵妃也跟着一道,还带着六阿哥。”
武氏这才笑起来,起身道:“来,给我收拾下。”宫女连忙开箱子拿衣服,问:“娘娘去哪儿?”
“去长春宫坐一坐。”武氏对着铜镜照一照,宫女捧着衣服过来就道:“咱们有那西洋镜子的,娘娘干嘛不用呢?”
武氏笑道:“你懂什么?这铜镜才是咱们的东西。”
宫女不明白,但也知道顺着主子的话说,道:“是奴婢不懂事,想来这铜镜是比那西洋的玻璃镜子好。奴婢听说宁寿宫里太后用的就是铜镜呢。好像永寿宫里也是。”
太后和贵妃都用的,那肯定是好东西。
武氏穿戴整齐后,早早的就去了长春宫。不过正殿那里庄嬷嬷说皇后这时没空见她,武氏就拐到宋氏那里去说话。
两人说了不过一刻钟,就听说贵妃过来给皇后请安了。
正殿里,李薇大礼参拜后,坐下说了两句闲话就告退。以前她跟皇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今天见面皇后端着架子不假,竟然还想留她下来用膳。
李薇干笑两声:“娘娘慈爱,只是我坐了一路车,晃得头晕,正想回去躺一躺……”
皇后真就‘慈爱’的看着她,道:“你也当知道保养,现在看的是哪个太医?不如趁着明天还没过节,多叫几个过来给你看看?”
李薇连忙推辞了,回到永寿宫还没回过味儿来。
抱着弘昫亲了一会儿,就听说额尔赫求她救命。宜尔哈出嫁后就轮到她了,现在天天被嬷嬷们管着学规矩,这个规矩跟她出嫁后有关,算是密集培训下。李薇一开始就让玉瓶过去看着,这会儿就是玉瓶来说:“公主道她想看看六弟。”
玉瓶回来后称赵嬷嬷,因为刚生下孩子还不到半年,所以她现在看着有些丰满的。玉烟老拿这个笑话她,说她去当奶娘都行。
李薇还真考虑过让玉瓶来奶弘昫,但是说玉瓶属相不对,把她给刷下来了。
额尔赫很快过来了,弘昫已经会认人了,知道这是个熟人,所以一见她就咯咯笑。要说几个孩子里对弘昫最复杂的就是弘昐,他每回抱弘昫都不自觉的沉下脸,乍一看很像四爷对着儿子们的时候。
弘时说这是弘昐在提前练习怎么当阿玛。
李薇让他别拿哥哥打趣。弘时说是弘昀说的。弘昀在一旁微笑,一看就知道真的是他说的。
弘昐开府的事他们都知道了,弘昀和弘时跟着就盘算起他们什么时候开府,算来算去大概也就差不了个几年了。
弘昐在明年,两三年后是弘昀,四五年后是弘时。
弘昫太小,哥哥们还不肯带他玩。
额尔赫暂时出不了宫,比不了弘昐现在已经能常常往宫外跑了,她就请他时常多去公主府那里走一走,替她看着摊,别让那些内务府的以次充好。
弘时故意道:“二哥也别只去公主府,隔着一条街的驸马府也多走走。”被额尔赫按着喂了一嘴的话梅,酸得他脸都皱成了一团。
现在弘昐他们都在阿哥所,难道就额尔赫一个人在,她抱着弘昫,古怪的看了半天,突然冒出来一句:“等我生了孩子,也跟弘昫一样就好了。”
李薇险些被她噎死,瞪着自家姑娘看了半天。
额尔赫自己说完也觉出不对了,脸刷的红了,放下弘昫就躲出去了,等四爷来了半天没看到她还问:“额尔赫怎么不出来?”平时他来的早,额尔赫都会过来说说话的。
李薇替女儿瞒着,她难得冒回傻气,就道:“她在屋里学规矩呢,这不马上就要出门了吗?”
四爷听了脸上就不太好看,挂着脸像阎王似的,她还以为他想起什么不好的事了,就听他叹气说:“真舍不得啊。”
舍不得女儿的四爷让人把额尔赫叫来了,温柔又唠叨的说了半天的话,总结起来就是嫁出去了也不要担心,你是阿玛的女儿,阿玛不会让你受委屈,要是被人欺负了,受气了,你自己有侍卫让人打回去,打不过就去找你二哥,他的府离你不远,他那里兵多,让他给你出气。
额尔赫挺轻松的说:“阿玛,谁敢给我气受呢?您就放心吧。”
李薇也不怎么放心,总觉得女儿嫁出去就会让人欺负,听四爷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四爷看到就握住她的手,轻叹道:“你额娘这辈子也是受了不少委屈的,有时呼奴唤婢、喝金咽玉就未必不会有委屈了。你只要记得有皇阿玛给你撑腰就行。”
额尔赫这才哽咽着答应了。
晚上她问四爷:“爷也觉得我受过委屈?”有点感动。
四爷今天好不容易早早的把折子批完了,捧着书如饥似渴的读,听她问了三四遍都没听到耳朵里。
最后他终于看完了,放下书才想起刚才被她趴在身边问了好几次。
委屈这个还是见仁见智的。以前他夸她守本分,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委屈她了。
只能现在慢慢弥补。
他端着茶坐到她那边,酝酿了下才说:“朕知道以前是委屈了你,日后不会了。”
说完半天不见她回头。
这是说哭了?
四爷放下茶低头看,发现她极为专注的看着手里捧着的书,翻开的那一页上正写着书生与小姐在后花园相会。
翻页时她终于发现他了,“爷?”他刚才好像说了什么?
四爷看到好玩的地方,拿过来自己翻到后面读起来。
李薇凑过去跟他一起看,四爷想起刚才就又说了一遍。
“其实我以前不觉得委屈,只是现在想起来了才委屈。”她道。
这里头的意思品一品就明白了。所以四爷想了下就笑了,把戏本子往她那边移了移,道:“跟朕一起看。看这书生有没有见着小姐。”
李薇马上说:“没见着,他被小姐的奶娘发现了,跳墙跑了还被小姐家的狗追,连鞋都跑掉了。小姐拾了他的鞋,听说他就这一双鞋,就让人给他送鞋。”
四爷顿时没了兴致。
☆、第405章 黑马
颁金节就像满族的国庆日,是个大节日。
李薇还挂着‘病弱’,没在宁寿宫坐多久就退出来了。回了永寿宫,玉瓶送上外面候见的人员名单,她也只挑了博尔津氏的额娘和额尔赫将要嫁的钮钴禄家两个见见。
她发现‘生病’真的很好,什么事都能往‘病’上推。包括她不想应长春宫的邀请去跟她一道用膳听戏,也包括不想回应一些试探的时候。
博尔津氏的额娘是来道谢的,道‘娘娘仁厚慈爱’。应该是因为今年选秀她一个人都没给弘昐挑的缘故。
钮钴禄家自然就是来表忠心的,说福克京阿的屋里连丫头都不放,从小就懂事听话爱读书,武艺也很好。他的阿玛是严父,额娘也从来不爱管儿子屋里的事。福克京阿自己特别严肃有规矩,就是见到貂蝉都‘目不斜视’。
送走这两家后,她让人把额尔赫喊来。
把钮钴禄家的话给她学了遍,多少有些放心:“他们家既然是这个态度,到时你嫁过去应该就不会有大事了。”敢这么说,钮钴禄家对额尔赫还是有几分重视的。
这也是康熙朝留下的弊端之一。公主在顺治和康熙两朝都不太值钱,应该说除了往外蒙扔的宗室女外,留京的宗室女也有不少过得都不太好。有的驸马常常是死一个公主、郡主,过几年再给他一个,娶过不止一个宗室女的人能查满一只手都不算。
因为纳公主在这里不算政治资本,也没有一跃进龙门的意思。相反,嫁宗室女更像是对臣子的一种奖赏。
四爷能替额尔赫撑腰那也是马后炮,没有一个父母在嫁姑娘时希望走到这一步,都是盼着他们什么事都不要出,好好的过一辈子就行了。
弘昫招着手要额尔赫抱,李薇往她那边歪了歪,好叫女儿和弟弟玩。
额尔赫让弘昫抓着她的手指,两人玩拔河,她道:“额娘不用这么担心,钮钴禄家虽然厉害,可那都是老黄历了。他们巴不得我嫁过去呢。”
李薇总觉得额尔赫有些初生牛犊不畏虎,她又想起自己在李家时准备选秀前,全家都吃不好睡不好,就她仰着脸冲这个笑那个笑,特别二的让大家放心,她一点都不害怕。
当时自己觉得勇敢了。其实现在看到额尔赫才明白,是家人在舍不得她,替她担心害怕。当时她那么说一点安慰都没有。
现在额尔赫这么说,她就不觉得被安慰了。
不过再说也是老调重弹,只好把嘱咐的话全咽回去。
之后她跟玉烟和玉瓶商量道:“我想让你们中的一个跟着额尔赫嫁过去,看你们谁愿意。”
她还是不能放心,打算在自己身边这几个中挑一个。玉瓶最好,玉烟和玉盏差一点,但也都能放心。
玉瓶和玉烟面面相觑,玉盏还在家里没回来,就是她们两个了。
她让她们回去商量下,过几天给她信儿就行。这个跟过去就不能回来了,从此就要跟着额尔赫了。
从她身边去额尔赫那里,这是往下走,凭的就是忠心了。想过去混日子拿捏公主当二主子的趁早歇了这个心。
李薇对自己身边这些人还算能看得准,像柳嬷嬷,她就从来没想起过她。赵全保也差点,而玉烟因为有玉瓶在,一直混不上去。所以李薇最先想的是玉瓶,但玉烟过去也不错,因为她去公主府就是一把手了,看着是从总公司混到分公司了,但从副经理变成经理了啊。
结果不到晚上,玉瓶就过来说她愿意去。
虽说李薇一开始想的就是她,但此时也不得不多问两句,怕她委屈了。
玉瓶笑道:“奴婢现在是刚生了孩子,想着跟着公主出去了,也能常回家看看。”这个理由明显是替李薇找的。
李薇犹豫了下,毕竟忠心难得,但还是爱女儿的心占了上风。她干脆给玉瓶许了个愿:“日后你的孩子,如果不想让女孩进宫当差,我替你兜着。或是你家的男孩想求个前程,也可以来找我。”
她保玉瓶下一代的安稳富贵,换她尽心尽力在额尔赫身边。
玉瓶恭敬的跪下磕了个头,抬起脸来时眼睛已经红了,“奴婢这就去了。”
第二天,她就搬到了额尔赫那里。玉烟成了永寿宫的大嬷嬷。
颁金节过后,四爷终于发话说今年的万寿不办了。还道日后只贺整寿,不是整寿就自家人坐下吃顿饭就行了。
皇后跟着就随着四爷也发话说从此不贺千秋节。
李薇吃了一惊,还当这次她还要跟四爷顶着来,劝四爷顺应民意贺圣寿。难道她终于开窍了?
等到了十月三十当天,四爷还真就开了个家宴。后宫甚至都没有聚在一块用膳,就一大早的,李薇带着额尔赫去宁寿宫坐了坐,中午前就回来了。
“中午你别走了,就在我这里吃。”李薇对额尔赫道,一边让人去尚书房等着把弘昐几个都叫过来。
今天虽然是四爷过寿,但尚书房还是照常上课,都不带提前放学的。
额尔赫拿着金铃逗弘昫翻身,一听她说弘昐他们都喊过来,惊喜道:“皇阿玛说的吗?”
李薇摇头:“你阿玛没说啊。”
额尔赫怔了下,看额娘进里屋去换衣服。她发现额娘现在好像‘大胆’了。以前不问过皇阿玛是绝不会把弟弟们叫来的,更别提还让人在尚书房门口等人。
额娘敢这么做,就表示皇阿玛不会生气。
额尔赫高兴坏了,心口简直就像过年时放烟花。等弘昐他们到了,她悄悄跟弘昐说:“额娘跟皇阿玛越来越好了!”
弘昀和弘时一听也赶紧凑过来,几人全都凑到他们小弟弟的上方,头碰头的围成一个圈。
额尔赫有点嫌这两个多事,威胁道:“不许说出去!”
弘昀点点头,弘时翻了个白眼:“你当我们傻啊。”被弘昐和弘昀一人在后脑勺上拍了下,他捂着头:“嘶……”下方的弘昫看他这表情好玩,拍手哈哈笑。
弘时干脆趴下逗六弟,听额尔赫道:“我看出来的。”
弘时:“哇……”表情就是‘姐你好牛x不过我不信啊’,被额尔赫瞪了才装乖。弘昐仔细想了下才松了口气,道:“这样我就能放心了。”额娘在圆明园时,宫里听年氏的名字听得耳朵都长茧了。
李薇出来时就见这群孩子都围着弘昫,道:“别吓唬你们弟弟。”
弘时正好在咯吱弘昫,一连串咯咯咯的笑声传出来。
到了吃饭时间,早就吃奶吃饱的弘昫在隔壁屋玩,弘时吃一会儿就端着碗去逗六弟了,他最喜欢挟着块排骨什么的在弘昫鼻子前逗他,逗完就另拿一双筷子沾着菜汤让他尝尝味儿。
逗完出来说:“弘昫最喜欢红烧鸡块和拔丝苹果。”
这时苏培盛过来了,说是前头四爷让把六阿哥抱过去。
李薇一面让奶娘准备下,一面问他四爷喝高了没?
苏培盛笑道:“贵主儿放心就是,今天席上备的全是米儿酒。”
把弘昫抱走没多久,苏培盛又回来说让弘昐也去。
弘昫很快就送回来了,倒是弘昐一直没回来。直到听说前头四爷他们都吃完了,她才听说弘昐被四爷带到养心殿了。
她让弘昀和弘时先回阿哥所,再让玉烟跟着走一趟弘昐那边:“跟二福晋说让她放心。”
黄昏时,四爷双眼还带着酒意后的闪亮进来了。
他先抱着弘昫逗了逗,对着儿子念了一通诗才把他还给奶娘。去后面换衣服时又拉着她进去,让她拿她给他做的衣服,说‘朕要穿素素做的那身’。
所谓她做的那身,也是先让针线上的人给裁好了,她拿过来缝起来就行了。
算是偷懒的,但四爷穿上后就夸‘合身’,夸得她都脸红了。
“这是他们裁好我缝的。”李薇没办法,“我不是跟您说过吗?”求别夸了。
四爷倒在榻上,靠着迎枕把袖子拉起来看针脚,道:“朕说你好就是好,这针脚走得又密又直。”
李薇捧着解酒茶喂他,挺好奇的怎么像是酒意还没过?不是说喝得米儿酒吗?这么高兴?
接着他就说起了他的弟弟们,说十三好,十四‘懂事了’。
她才知道今天十三爷和十四爷是重点。
第二天问弘昐,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四爷叫他到席上去就是执壶倒酒,听了半半截截也是稀里糊涂的。在养心殿里时,四爷先是考了他的功课,让他背书,然后又拿了几本户部的折子给他看,给他讲解折子和户部的事,中间还穿Сhā了当年他在户部清剿欠银的心得。
李薇也糊涂了:“户部这是又有欠银了?”不可能,才把银子收回来没两年呢,四爷不会再开这个口子。
弘昐犹豫了下,小声道:“儿子听着不是。好像是准噶尔那边的策妄阿喇布坦的事。”
他顿了下,道:“皇阿玛,好像要出兵。”
八爷府,八爷与何焯道:“皇上似乎是打算用十四了,这半年来算是常常赏赐他了。”
皇上赏谁,京里就会把眼睛往谁身上放。
何焯并不觉得出奇,道:“十四爷与皇上一母同胞,何况二人也差着岁数呢,想来也不会冷落他太久。”
年长的哥哥看弟弟就像当阿玛的看儿子,如果是年龄相近的兄弟倒还会可能有忌讳,年纪差得多了就没这个问题了。
八爷叹笑道:“十四这运气不错。”
何焯没接这话,他看出来八爷是想从这里头挖出点什么来,只道:“爷,咱们这东一榔头西一棍子的,什么也做不好。您不如先想想,到底想要干什么,咱们才好往一处使劲。”
这一下倒是把八爷给问成了个哑巴。
直到何焯走了都没听八爷说话。
何焯叹气,八爷心气高,他知道。可只凭心气,什么也做不成啊。
长春宫里为了庆祝万寿节而特意换上的摆设都还没换下来,殿中的气氛却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变得一派萧瑟。
元英几乎不敢相信,而站在她面前的弘晖也是一脸的茫然。
弘晟从三爷府里回来后得了个消息,说是万岁提拔了年氏的二哥年羹尧,编进了十四爷的麾下,任镶蓝旗都统一职。
年氏的名字这一年简直就是红得发紫了。
弘晟知道后赶紧就给弘晖说了,别老盯着永寿宫了,这才是个劲敌啊。
弘晖到现在还没上朝,对这些事半点不知,乍一听人都有些头晕。他已经听说了皇阿玛让九贝子去修府,弘昐大概就要出宫建府了。他才刚刚松了口气。
“额娘……”他看坐在上首的元英好像连眼睛都直了。
元英惊醒回神,却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对满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军权更重要。
如果万岁真的这么替年氏打算,等她生下孩子,那简直就让人不敢想像了。
☆、第406章 真心假意
长春宫梢间里的炕床上,元英张着眼睛苦无睡意。
她想入睡,眼皮疲惫的打架,可心里的事却在不停的翻腾。
李氏遭年氏挤兑,先是以腹中骨肉求得万岁垂怜,之后更是避到了圆明园里。她这一手玩的实在是好,想她以贵妃之尊屡遭迫害,被长春宫指使的一个小小庶妃欺到面上却丝毫不敢怨恨,哪怕是对着年氏也不见恶言,只能避居圆明园。
至于年氏,不知道她是怎么得了万岁的青眼。但看她如今的行事,大概也是以其佯作的刚直来取信万岁。
元英很清楚,万岁最看重的品质就是在他面前无遮无拦。年氏不知是得了什么高人,竟然也能摸准万岁的脉,投了他的缘。
只是万岁一向不是凭心恣意的人,所以虽然看重年氏,却也不肯轻易升她的位子。而且既然要用她的兄长,只怕短时间内还是会一直压制她的。
但……出于弥补,恐怕会让她产子吧?
元英听庄嬷嬷说了不少康熙时后宫里的事,就拿太后来说,就有以子相酬的事。
就算只是庶妃也不能小瞧。须知名位几时都能升上去,不过万岁一道旨意的事。难得的是圣心与家世。如果说李氏的短处在其出身与家族,年氏就没这个短处了。
而宠爱与孩子,有万岁在何愁没有呢?
直到屋外宫女叫起,她都没有睡足哪怕一刻钟。
宫女侍候她起身洗漱时,就着灯小心的问:“主子是没有睡好?”她看皇后面色苍白,还有些发肿。
元英道无事,宫女还是请来庄嬷嬷。
庄嬷嬷就让人在早膳后过来给她捶腿,戴佳氏前来请安时便接过宫女手里的美人拳,跪在元英榻前为她捶腿。
元英小憩过一阵后醒来才感觉好些了,不想一睁眼就看到是戴佳氏跪在榻前侍候着。
“起来吧,你的孝心我都知道了。日后这等事不必你来做,有他们侍候就行了。”元英叹道。
戴佳氏垂头低声应下,之后就坐在榻前的绣凳上,陪着元英说起了因果。
才说过一个老翁从小勤奋读书,长大后虽然没有考取功名,但也努力让一家人衣食无忧,谁知待他年老,倾尽所有替儿子娶来媳妇后,儿子却将他撵出家门,不肯奉养他。
老翁问儿子他就不怕遭报应吗?
儿子道我就是你的报应,谁是我的报应,等我老了之后才知道。
元英问戴佳氏:“你说,那儿子说的是什么缘故呢?”
这个故事是写在送进长春宫的书里的,或许只是杜撰,或许也有可能是某处乡野见闻。戴佳氏也读过,此时就道:“老翁幼年为了读书,他的父亲卖掉了他的母亲,他亲眼看着母亲被卖掉却并不动容,母亲冲他哭求,要他去求他父亲,他却道不卖了你,家里没了银子,他拿什么读书?”
“之后又卖了他的姐姐妹妹,姐妹们也向他哭求,他道家中无银,留你们下来也养不起,卖了才是两下便宜。”
元英接道:“等他娶妻生子,便也因为家中无银卖了妻子,再无银就卖掉女儿娶妻纳妾,等生活无着落时再将妻妾典卖,等他将女儿卖掉给儿子娶妻后,儿子便将他也给赶出家门了。所以儿子才道,他就是他的报应。”
戴佳氏不说话,元英再问她:“你说,那老翁为什么问他儿子怕不怕报应?而那儿子又为什么不惧人言,赶老父出家门呢?”
戴佳氏斟酌着说:“老翁以为儿子会畏惧乡邻流言,却不知道他的所做所为,早就让乡邻不会为他说话了,只怕还要说一句恶有恶报。他的儿子也是知道这个才敢将他赶出去。”
元英叹道:“是啊……”她看着戴佳氏道,“所以这人不能做亏心的事,不然落到无人说话的地步再后悔已经迟了。”
戴佳氏马上明白过来,这是皇后在告诫她不要嫉妒今年送进去的那个格格,她连忙恭敬道:“皇额娘说得是,儿臣会谨记在心的。”跟着就说起这几日都是由那个新格格侍候弘晖起居,她忙着照顾女儿,而另外两个格格也都是规矩守礼的人,对新格格没有丝毫芥蒂,还常常照顾她。
“我赏了许氏六匹布,六根钗和一对镯子。苏氏和马氏也都送了她一些尺头针线等物,平日没事时也常常走动。”戴佳氏道。
戴佳氏走后,元英让人把那本经书找出来,翻到老翁这一篇。短短半页纸,记述的却是触目惊心之事。她在前头看着也不明白,到后两段时却看得心惊肉跳。
开头分明是老翁的自悟。他自认少年努力,中年也算是勤奋养家,老了也对得起儿子。谁知换个人来说,却是另一番故事。
这里头虽然有警醒世人记得做善事才有福报,做恶却会自招苦果的意思,但开头那两句老翁的自悟却触动了她。
唐太宗曾言,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那老翁就像一面镜子,照得她也开始怀疑,她在其他人的眼中是不是也如这老翁一般?
这就让她止不住的去想,在万岁眼中的她是什么样?她一直以来努力去做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做到了?对上恭敬,对下宽和,她求的是名声?人望?还是心境?
她用古代先贤女子的行止来要求自己,她真的从心底做到了吗?
扪心自问,她不禁不寒而栗。她很清楚恭敬、孝顺、宽和是她的武器,是她立足的根本,所以她不管在内在外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可是在她心底到底什么重要,她是心知肚明的。
恭敬只要做到就好,她并不真的认为太后和万岁值得恭敬。
太后太冷情,她从嫁进阿哥所起就对她从无违拗,事事时时都恭敬孝顺,可太后却从来不曾替她说过一句半句的话。就连进宫后当着万岁的面,太后也没有表示出对她的偏向,对李氏的冷落。
难道她不值得太后替她说句话吗?她还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至于万岁,之前在府里就偏宠李氏,让她像个摆设一样。等到进宫后更是不知将她置于何地。现在是一面在外面显示对她这个皇后的看重,一面却在私底下给她难堪。让她有苦说不出,心里更是恨他无情阴险。
难道她不是他的皇后吗?她没有给他生下弘晖吗?就是李氏那么荣宠,她也没有因嫉恨在外说过她一句不好。她做得还不够好吗?
可看着老翁,却让她害怕了。
如果太后早就看穿她的不平,如果万岁也看出了她的怨恨,那……她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他们面前?
她整个人就像是被人剥光了一样。
元英抖着手合上书,可那半页故事仍旧浮现在眼前。
宫女问她可要传午膳?
元英半晌不答,宫女奇怪的想再问一遍,却见皇后娘娘慢慢起身道:“等我去小佛堂念一卷经再回来用膳。”
宫女连忙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跪在观音大士前,元英第一次没有念经,而是呆怔的望着大士慈爱又无爱的面容,心里问道:她该怎么办?
永寿宫里,李薇正在让孩子们试衣服,弘昀和弘时嘿嘿嘿的帮弘昤换,把弘昤急得脸都红了:“我自己穿!”
弘时严肃道:“别动,小孩子就要乖乖听话。”
弘昀温柔道:“弘昤最乖了,那么认真读书写字,现在也乖乖的哦,让哥哥给你穿衣服。”
搬进阿哥所的弘昤太用功了,听弘时说他‘握着笔就坐在那里能写一天的字’,弘昀也说他背书背得太用功了,一刻不停。
李薇就让他的哥哥们多带着弘昤玩,挺想不通的。按说在永寿宫时没教过他要这么用功啊,这孩子从哪里学的啊?问额尔赫也不得要领,她甚至还疑心是跟着弘昤的奶娘们偷偷教他的,私下让人审了很久。
她倒不是不想让弘昤用功,而是虚岁六岁的孩子用什么功?看看弘昐都成亲了才刚刚从尚书房毕业,四爷还给他布置功课,可见他想读书是能够读一辈子去的,不必急于一时。
最重要的是天天写字读书弄个近视怎么办?
弘昤被哥哥和奶娘太监围追堵截,跑来跟她抱怨,小脸委屈又气愤:“他们都不让人读书!我在屋里看上半个时辰的书,奶娘就让人收了书,撵我出去转!我去哪里转啊?御花园早就转腻了!”
他本来是想让额娘替他撑腰的,结果额娘听了他的话想了下御:“那要不跟额娘去圆明园吧?那边地方大,近年又新建了不少亭台楼阁,你都没看过呢。”
“额娘!”弘昤气得跺脚啊!“我不是说这个!”他突然灵光一闪,怀疑的盯着她问:“额娘,你是不是在哄我?”
李薇不知道哪里让他看出来的,才刚一愣,弘昤就一脸‘我发现真相了!’的说:“果然就跟四哥说的一样!额娘最爱哄人了!!”
又是弘时!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今天试新衣服时,李薇就说弘时啊你长得跟你二十皇叔和几个堂弟都差不多高呢,来来来,过来帮额娘试试衣服。这都是回头要赐下去的。
拉着弘时试了半天衣服,把他提溜的四处乱转,就觉得这小子生得真帅!她还特意让人做了小号的蒙古袍子和汉服,每一套他都穿得十足好看!
等弘时试完回到阿哥所,就见好几个大箱子就摆在屋当中。打开一翻全是他今天试穿的。来送箱子的赵全保笑道:“奴才给四阿哥请安,这是主子说了给您做的。”
李薇见着四爷就说那些衣服都挺好的,赏下去给直郡王和理亲王府里的孩子正好。就是她见弘时穿着好看,也分给他了。
宫中份例都是有数的,弘时这一次算是越过几个兄弟自己占便宜了。
四爷听她说起不免也想看看弘时穿蒙古袍戴文士巾是什么样,无奈在宫里到底不方便,再听她说想明年去圆明园时带上弘昤,就道:“弘时也一道去。”
他一直犹豫,像是夏天他在圆明园住着,儿子们却放在宫里,只能几日见一次请个安问下功课,难免鞭长莫及。他想着到时把儿子们也给带到圆明园去,地方大也能住得下,只是到时是只带自家孩子,还是连宫里的小皇弟,南三年的皇侄们一道都带上?
私心里当然是只想带自家人,可这时再弄出个区别对待他又不乐意了。
李薇就看四爷在屋里仿佛在想什么大难题般的左右转圈,书也看不进了,折子也批不成了,时不时的就望着远方出神。
一时也不敢打扰他的思路,自己个儿捧着戏本子坐到一边去。
圣寿省了事,但新年省不了。转眼便到新年,听说今年的宫戏是年氏操办的,李薇不免好笑。这年氏好像还真是越来越出名了。
不过坐到雨花阁听戏时才知道这宫戏还有长春宫苏答应一份,是二人合力办下来的。不过外面扬名的只有年氏而已。
李薇身为贵妃,与皇后分坐两边,中间有一道镂空花阁隔开。
宜尔哈已经出嫁不算皇室中人了,但四爷特旨宣她进宫一起过年,算得上是难得的荣宠。她去皇后那边请过安后,再到李薇这里来请安。
李薇让她起身,看她容色不差,想来嫁到乌拉那拉家这几个月应该没受委屈。问了两句就让她去一边跟扎喇芬说话了。
听戏时就时常有人来请安,能进阁的是少数,其余多是在阁前一侧磕个头就行了。
李薇在外还挂着‘病弱’的衔,四爷已经有些生气了,认为她一开始装病是无奈之举,但哪有人经年累月的咒自己的?就金口玉言的道只许过年这几年让她用这个借口挡人,而且不许见人就说身体不好在生病,不吉利。
亏得有这个名声在外,玉烟和赵全保在外挡驾也方便多了。
玉瓶倒是因为现在不算永寿宫的人了,跟着额尔赫在阁内侍候。此时她悄悄上来,示意李薇看外面:“主子,那就是年庶妃。”
李薇一眼扫过去,见在阁前台阶下左侧,玉烟和赵全保退开,打头一个穿着银红坎肩的年轻女子领着四五个人跪在那里磕头,如是再三后才恭敬的退下去。
从头到尾,李薇都只看到她的头顶,只留下一个头发挺黑,皮肤挺白的印象。
说起来对年氏的印象一直都很模糊,到现在连她的眉眼是什么样都不怎么记得。好像她从一开始认识的就是写在选秀名册上的人,后来应该也见过几次,但不知是不是人的自我保护,脑内把年氏这一批的庶妃都给格式化了,她现在一个人的脸都想不起。
到了中午用膳时,四爷在太和殿过不来,就让人送菜过来。打头是太后的十六道,皇后八道,李薇八道,几位公主都是四道。
年氏在雨花阁的一处角房内用膳。雨花阁地方不大,今天主子们来得又多,她能得一个奴才歇息的角房用膳已经是特意照顾她的了。
听着前头太监高唱的一道道赏膳,贵妃那里流水样的先送上八道,过一会儿还有热锅子,再有点心,再有赐酒。
虽说前头是人人都有的,可她就是觉得贵妃那里的是最好的。
不是她多心嫉妒贵妃。这一年来她接触不少宫务,各宫主子们的用膳口味也知道一二。太后和皇后都无须赘述,都是宫里的牌子菜。贵妃却偏爱一些花巧,不同于宫中寻常膳食做法。外人都道贵妃爱天然,不喜繁复。就是用膳也只爱品食原味,不见贵妃用的瓷器都是无一丝矫饰的吗?
万岁正是爱贵妃的这种品格。
冬日鲜菜难得,万岁赏给贵妃的却有好几道新鲜的菜蔬清炒凉拌,这看着是不如熊掌鱼翅珍贵,可万岁是记着贵妃的口味特意赏下来的。
这样才显得贵妃是万岁心上的人。
年氏看着她面前这盘万岁赏下来的四喜丸子。
万岁赏菜是一定要食尽的。
她只能艰难的下筷,慢慢就着米饭把它给吞下去。
☆、第407章 安慰四爷
今年的亲耕礼被挪到了圆明园举行,而四爷则早早的带着一行人搬进了圆明园,连正月十五的雪都还没化尽。
李薇照旧还是住到了桃花坞,她本想带着弘昤和弘昫两个一起住,谁料弘昤先她一步向四爷求来‘圣旨’,跟着哥哥们一起住到了勤政亲贤殿旁边的一处院落里。因是草草建成还未及命名,但看布置应该就是替男孩们预备的‘圆明园阿哥所’。
四爷还对她笑称弘昤‘有向学之心’。
不过比起李薇来,他更知道什么叫贪多嚼不烂。现在住得这么近,他在勤政亲贤批折子批累了顺腿儿去旁边转一圈就能看看男孩们书读得如何,认不认真。弘昤的勤奋被他狠狠的夸了一顿后,却限制他每天只能学一章书(约二三百字),字也只能写二十张。而且是上午十张,下午十张。
其余时间必须骑在马上让太监牵着在园子里遛一圈,射射靶子等等。他还让人取来陀螺,让弘昤玩抽陀螺,似模似样的跟弘昤比赛,然后让他的哥哥们都把他给比趴下后,勉励弘昤‘不能在这时认输啊’,再让他每天抽一刻钟的陀螺。
园中湖面冰雪未化之时,他还带孩子们去溜冰,还要打冰陀螺。各种游戏只有四爷不擅长的,却没有他不知道的。三下两下就把弘昤从屋里拽出来了。
李薇从来没这么佩服过他。
四爷溜了两刻钟就气喘吁吁的下来了,让侍卫和擅长此道的太监上场去陪孩子们玩,最重要是看着他们不能出事。
李薇陪着他回去换衣服,见他的两条腿从膝盖下都湿了,还有冰茬子落在上头。
回到屋里,她让人拿姜汁兑到泡脚的热水里好好的给他泡了泡,再让太医来看过后才能放心。他这个年纪腿上受凉可不是开玩笑的,再弄个关节炎风湿病才折磨人呢。
说来大概是这个时候的人都爱跪来跪去,常常被罚跪个半日几天的,腿上不好的人还真多,也因此催生出来很多职业,修脚捶腿捏脚什么的,就是太医院里也有不少泡脚的汤方,针灸之术就连京里的医馆也都是常备的。
四爷泡着脚,一时没事就跟太医闲聊起来,不一会儿就把太医问得额头冒汗。
他问的是十三爷、理亲王与直郡王。
这三人都有不小的腿上旧疾,还都是在康熙末年得的,不得宣之于口。像十三爷有四爷盯着还比较好,理亲王当年在上驷院的小帐篷里住了半年,直郡王则是见弃于君王后长跪向君,无奈康熙爷当时毫不知情,也无人替他上奏。
待四爷登基后,对这二位兄长是恩威并重。虽然平时赏赐不断,但朝中却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动静了。久而久之,这二人的病渐渐就越来越重了。
四爷目前自觉皇位坐稳了,也想把这两人宣出来见见,谁知一派人去看才知道这事,从此就常常问太医院他们的病情。
太医院以前待理亲王和直郡王绝称不上殷勤,但也不敢太疏忽,脉案是三个月的请的,该治的也治,但有些病就怕拖,一拖伤了底子就很难治好了。
四爷有些愧疚,跟李薇提了两次。从他这里赏理亲王和直郡王实在不好太出格,免得再让朝里的人注意到。毕竟这二位在康熙朝赫赫扬扬了半辈子,所从者也不全都是见风转舵之人。特别是理亲王身为正统,现在还有人掂记着弘晰呢。
像这次出宫的事,四爷想了又想,还是把理亲王家的弘晰和弘晋,还有直郡王的弘昱都给留下了,倒是三爷等的儿子像弘晟等人都给一齐放出了宫。
去年选秀也都给他们指过婚了,所以这两年里京里只怕喜炮不断。
太医被四爷问得心虚,更是不敢说一句实在话,颠来倒去都是可能、也许、大概。等四爷过完了瘾放他退下,李薇从窗户里看到太医出去后站在廊下,肩膀一松就先抬袖抹汗,只怕还吁了口气。
她再看四爷好像也有些怅然之色,不由得坐过去递了碗茶给他。
四爷接过来也不喝,就捧着发呆,半天叹气道:“朕对不起他们。”他登基后也是经过一段时间才肯承认,当皇帝没那么简单,一不留神就会有疏忽,就会被臣子哄骗去。每日睁开眼睛就要跟众人博弈。前朝,后宫,宗亲,大臣。边疆外族,汉人满人蒙古族,等等。
有时都是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才发觉,才慌忙去解决,去收拾残局。
坐在这个位置真不由不得人不去做聋子瞎子。他对着每一个递到他面前来的折子都要再三斟酌,仔细察看辨别里面的真假。
就算是从登基前就跟随他的人也会变成权欲熏心。
他不得不更加谨慎。
可就算他再小心也有照看不到的地方。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理亲王与直郡王的日子会不好过,平时不管是什么时节的赏赐他都会特意多提醒一二,就是想着这种表态能让人有所顾忌。可是这几年都没放理亲王和直郡王出来走动,还是让人不自觉的就怠慢了。
何况他们在各自的府里也没办法把消息递给他,说不定还以为是他的暗示才让太医院等人如此疏忽。
四爷只觉得前面没想到是他的错不假,可他也真的没有故意让人折磨他们。
他冤,委屈。却没地方说。
李薇听他说了这一句就不吭了,就是那脸皱得像吞了一口黄连般,耷拉着像苦到心坎里的老农,整个人都低落了不少。
她拿手在他背上一下下的抚摸着,他刚才的话她听得出来是指谁,可是理亲王与直郡王这个事是意料之中的,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是常理。理亲王与直郡王都是旧人了,他们在康熙朝过得再好,在雍正朝是不可能会得到重用的,就像车库里的旧自行车一样,只能摆在那里落灰,慢慢生锈。
四爷只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就像李薇以前考七十几分,路遇学霸比她还愁眉苦脸,就因为他没得满分。一山还有一山高,一味望高是很好,但因为没做到最好就比她这种分数的还难过就没必要了。
李薇想了下就拿弘昤打比方。先说他在阿哥所时就爱写字爱读书,还要跟弘昐他们比。四爷听了就发笑,然后她说她拿弘昤没办法,还是四爷把他给拽出屋来,教他劳逸结合。
四爷此时听出味儿来了,更要笑了,还轻轻拍了拍她。
虽然他明白了,李薇还是把话说完了:“爷在教弘昤时还知道什么叫量力而行,怎么轮到自己就想不透了?这世上没人能把事做完,更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拿这个来折磨自己实在是……”
她犹豫着该怎么说,四爷好奇的望着她。
“……实在是太蠢了。”她说完就低头了。
不过她真的觉得四爷这样有点蠢。你想让你身边的臣子们都当圣人这没问题,思想品德教育任何时候都要抓紧,但你是怎么得出想让臣子们清正廉洁,忠心王事=你自己要先做到的呢?
这里头有很大的差别啊。
她觉得有这种想法的四爷都有些天真了。
天真的特别可爱。
不过她还是希望能用重一点的话点醒他。因为照他这种自我要求下去,最后很可能会钻牛角尖。倒不如趁着现在能拉回一点是一点的好。
四爷当然不会生她的气,听她说完还笑了,笑完带着一点怅然叹道:“是啊,是朕太蠢了。”她还要说不是这个意思,她不是真的觉得他蠢,是太纯了。
他就把眉眼一立,冷笑道:“朕竟然为了那些做错事的人自责。”
李薇:=口=
跟着他就发话斥责了太医院黄升,说是他领导得不好,居然延误了理亲王和直郡王的病情,该打。杖责十杖后就准他带罪立功,去给理亲王和直郡王治病去了。
至于把那种不入流的太医派去给理亲王和直郡王治病的人就削职待罪,直接给理亲王和直郡王看病,没有及时治疗而加重病情的太医则被赶出了太医院,并终身不得行医。
庸医。
四爷把这个戳盖在那几个太医的身上。可以想像带着这句金口玉言的太医就算回乡后都不能靠这门手艺吃饭了,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不可能再行此一行。
李薇从事件之始围观到后来,心里一直嘀咕:
这大概就是世事不尽如人意的活样板了。
……不是她搞的吧?
☆、第408章 长与幼
大概是理亲王与直郡王的事刺激到四爷了,他开始常常把兄弟们给宣到园子里来见驾。
聊个天,下个棋,偶尔留个膳,再出去骑个马,回忆下以前兄弟情深的画面等等。
李薇便常能见着随着诸位爷们一同入园的各府女眷。
比如五爷就把瓜尔佳氏带来了,三爷带的当然是田氏,七爷是纳喇氏,九爷一个没带,还对问起他带了谁进园游赏的四爷道:他福晋年少,不曾有幸与贵妃交好。他女儿舍不得再带出来给四爷看。
余下的十爷,十二爷,十三爷,还有已经出继的十六爷,还没出宫的十五爷和十七爷等也都被叫到园子里来过。
四爷好像是排了行事历,把见兄弟联络感情当消遣般穿|Сhā在他那满当当的行事历空隙里。有时人叫来了,他这边事没完就让人由太监带着去园中游乐。
但进园面君的这些人中也是行事各异。
如三爷,特意带了他最近看的书,赏的画与四爷分享。晚上四爷过来时嚷口渴,道见十个人也抵不上见三爷说得话多。不过看他的神情,还是对今天的见面很满意很高兴的。
其实人都这样,一开始看这个人再是满身缺点,但像四爷这样找个能轻松说话的人都少之又少的,碰上三爷这般努力奉迎,他也不可能长久的保持恶感。
表现就是他开始偶尔会提起三爷,还说隔几日再叫他进来。
如九爷,两人最后说着说着就成了君臣奏对。四爷回来后笑叹说今天对不起九弟了,他是想向四爷邀功的,说下监工多么辛苦,内务府和户部如何推诿,买来的材料如何的以次充好。
最不该的是九爷说嗨后吹了个牛:“这里头的门道我有什么不清楚的啊?我什么没见过啊?还在我跟前玩这等花活,他们这是小瞧了九爷!”
四爷就细细问他这工事建设,宫廷采买中都有何等花活儿?问了一天仍然意犹未尽,让九爷具折上奏。
还对李薇笑道:“朕看他当时一听脸色都变了,就告诉他写好了悄悄递给朕就行,朕不让他吃这个亏,让大家都骂他。”
九爷无意中坑了自己一把,四爷心情好了两天,特别是在接到九爷递上的折子后,可能是寻了什么书吏写的,相当的含糊,花团锦簇下一件实事没写,就打回去让他重写。还道再写不好就让他一直监工,不但管宫里盖房子的事,还让他看宫廷采买。
果然这回交上来的折子就实在多了。四爷读得不忍释卷,还拿来给李薇讲解,说京里有不少经年老宅,有些都是前朝传下来的。里面的一砖一瓦,山石花木,门板窗框,包括房梁可能都是好东西,他们报上废弃,就把这些都给私下卖掉换银子。或者等需要修别的府邸时拿过去充当新买来的,直接套银子分钱。
四爷先是叹这都是国家的蛀虫,又夸九爷还是有本事的,就是太懒不肯替他效力,这次事情了结后他要再找个地方放他,不能让他太闲了。
李薇记得他以前很不喜欢九爷的,就问那现在他看九爷是不是没那么坏了?
四爷道:“以前他就这副德兴,书不好好读,功课都推给他的伴读或哈哈珠子替写。朕实在看不惯他这样子,就算托生成了龙子凤孙,也不能这样浑浑噩噩的渡日。当时是先帝顾不上管他,现在朕就要替先帝好好管管他!”
李薇恍然大悟,四爷这是把好哥哥的光环也辐射到九爷身上了。
替九爷点蜡。
到了四月,四爷特意回宫问太后要不要去畅春园住?太后不肯。之后四爷隔两天回宫一趟,四月下旬,太后叹道不舍得四爷这么辛苦,正好她也怀念先帝了,就去畅春园住住,缅怀一番吧。
四爷之后就挺得意的对李薇道,他早知太后是想住畅春园的。“只需多提几回,太后自然就允了。”
四爷现在没那么别扭了,太后倒是十年如一日。
太后也出宫后,紫禁城里基本就空了。因为太后把太皇太后也带出来了,还有密太妃、成太妃和宣太妃。宫里就只剩下了皇后。
四爷倒似对皇后十分关切,他常让太医院把皇后的脉案取来,见皇后头疼、失眠之症时有发生,新又添了盗汗、潮热、心绪烦乱等症,就掩卷而叹,说皇后潜邸相伴数十年,二人感情深厚非常,他实在担忧,一面让太医好好替皇后医治,一面让皇后先治病,宫务之事多委几个人替她分忧便是。
这次四爷倒没只提年氏一个,而是武氏,长春宫苏答应和年氏三人一起管。为了勉励众人,他还让苏培盛回去传旨,赏了三人东西,盼她们不要让皇后操心。
四爷道:“宫中现在并无要事、大事,尔等循旧例而行,不可徇私。”
赵全保回宫几次后回来跟李薇说:“奴才竟有些看不懂了呢。”
据他说武氏竟像是个甩手掌柜,把事全都推给苏答应和年氏去做,这二人发生争执时,好像更偏向年氏而非苏答应,好几次都在她的偏帮下让苏答应吃了暗亏。
“宁嫔娘娘几时跟年庶妃这么要好了?”赵全保多少有些不忿。他当然不是站在苏答应这边,这两个他哪个都看不惯。但武氏是老人了,资历、位份都在二人其上,她完全可以把苏答应和年氏都压下去嘛。
李薇对武氏感觉相当复杂,但她这次貌似是在年氏和苏答应中间架柴拨火,这倒是合了四爷原本的盘算。
勉强算是同路人吧。李薇就替武氏说话道:“她要是真这么做才傻呢,年氏和苏氏斗起来,她才安稳啊。”
那两人都要寻人支持,自然就把武氏给捧起来了。现在武氏在宫里的位置倒是很特别了。
不然赵全保也不会这么不是滋味,他当然知道苏答应和年氏打起来才对武氏好,所以武氏的做法是最好的。他只是看不惯武氏如今好像也慢慢起来了。
李薇道:“宫里的事不用多放在心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过是这么回事罢了。咱们在园子里自在逍遥,那边就算是乱成一锅粥也不要紧。”
应该是越乱越好。
只起来一个年氏算什么呢?百花争艳,多来几个打破头吧。
反正四爷在圆明园她们够不着。
赵全保此时方回过味儿来,见自家主子是这么个意思,心领神会的去了。现在玉瓶一走,李薇身边是他一家独大,玉烟虽然也是跟玉瓶同期进来的,但发迹晚,不可能跟玉瓶一样对着赵全保指手划脚。不过她也不是一味的软,李薇身边的事把得极严,赵全保一边得意,一边也恨她,他现在想在主子身边说句话是越来越难了。
毕竟李薇从不肯用太监做贴身侍候。
而且玉烟聪明,她对常青更好。赵全保一开始是起意想把玉烟压下去的,一见势头不好就赶紧冲着玉烟好妹子长好妹子短的叫起来。
身边人闹得这么好看,李薇在一边只管看热闹,有她压着出不了事,何况自家人闹闹不伤和气,也免得手下人沉瀣一气,反把她这个当主子的瞒住了。一点小打闹更有利于他们彼此了解。像现在赵全保就知道玉烟不好欺负,行事做法就不会太过分了。
太后也出宫后,紫禁城确实就像是离他们远了不少。
四爷是带着儿子一起出来的,包括弘晖。先帝留下那几个小儿子到底还是没带,却把皇侄们给带出来的,不过大部分都放回了府,尚书房也先暂停了。只有弘晰和弘晋在圆明园,而弘昱被人送回了直郡王府。
四爷本意是让他们父子两个可以多相处相处,也向外人表示下他其实没有真的把直郡王和理亲王关起来。
真关假关先放一边,至少这个意思要表露出来。
但上午送回去的,下午弘昱就被送回圆明园了。四爷很惊讶就叫他过来问,弘昱道他阿玛说自己这身体不能再教孩子了,免得误了弘昱的功课,所以还是交由万岁亲自教导的好。
四爷回来后就长吁短叹,道:“直郡王这是以为朕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连他们父子多相处几天都容不下?”
直郡王可能真有点惊弓之鸟,想着见一时不如远远的看着儿子安稳一世。
不过四爷这是又想钻牛角尖,李薇忙把话往外圆,劝他连佛祖都有人骂,何况四爷?这世上不被人误解几乎是不存在的。她还拿自己打比方,道:“外面都说我美若天仙。”一面说一面摸自己的脸,叹道:“要是真的就好了……”
四爷一下子被她给逗笑了,过来拉下她的手仔细看她,皱眉道:“朕实在是拿你没办法,平时吃的东西都一样,难不成你真是个精怪?会吸日月精化?怎么到如今还仿如二十许人?”他这话把李薇夸得连着好几天都心情好得像艳阳高照。
结果他又笑说她不禁夸,还特意寻了块寿山石冻亲自给她刻了个章,曰:二八佳人。
有这么气人的吗?
李薇没他狠,找不着合适的词还击,索性就认了二八佳人这个章,四爷的金口玉言,谁敢说她不是?
这段日子里,四爷又做了件事,他本来就在去年选秀中给弘昱挑好福晋了,这次又顺便给弘昱封了个贝子衔。
便如一石击起千层浪。
在京里诸多皇室第三代里,弘昱是头一个封的。让人瞩目的不止是他是直郡王的儿子,更重要的是他是直郡王的长子。
要知道四爷可是一直压着各府请封世子的折子的啊。
这是表示开禁了?
万岁松口了?
可以立世子了?
三爷头一个紧跟着上折子,求封他家的弘晟。第二个上折的是七爷,措辞不像三爷那么迫切,有些拿不准,表示皇上您觉得我家儿子要是学问人品都还行,那就封了他吧,要是觉得这小子还欠点,那我也听您的。
第三个上折的是九爷,这人纯粹是来凑热闹的。
剩下就没人了。
十三爷是紧跟四爷的,没事先问过四爷,他不会自作主张,做出这种有点像大家一起逼皇上的事
五爷、十爷、十二爷这些是属于在四爷跟前说不上话,于封世子也没那么急切的。
八爷是深知没希望干脆不努力的。
大家都在观望中。
只有李薇知道,四爷那个封弘昱其实是一时冲动。他只是被直郡王赶紧把儿子送回来的举动给刺激了。想着再表白什么也不如封一封弘昱,他也没办法对着直郡王表白。
他对她道是想让弘昱明年成亲时脸上好看点,不至是个光头阿哥。何况宗室封了就封了,翻不出天去。再加上直郡王没有理亲王一系有威胁,毕竟非嫡。有理亲王在,直郡王这边根本翻不出来。
论起长来,还是嫡更占优势。
所以按住理亲王就等同按住了直郡王。
反过来也一样,他对直郡王家的弘昱表达出了友善之意,外人看着仿佛跟直郡王同出一辙的理亲王也被四爷给放松了一点不是吗?
如果不出意外,弘晰和弘晋大概要在他的眼皮底下住一辈子了。除非他去后弘晰才有可能出宫建府,不然就要一直在宫里住着了。
四爷既不想让人说他对理亲王一系不好,又不想真的放出去引来祸患,只能这么拐着弯的施恩。
结果就被下头的人理解错了。
见到那么多折子,四爷头都大了,也气坏了。又在她跟前抱怨三爷只会读书赏画钻空子,其他什么正事也干不了。
九爷胡闹。
他倒没把这两个喊来骂一顿,只把七爷叫来谈了谈心。
大家只看七爷被宣进了圆明园,等他出来后都去探口风,七爷半点不提立世子的事,就说弘曙功课还不行,要加码,提着好不容易回趟家的儿子进书房了。
外面虽然没探出什么来,不过看这态度也多少明白了。
才知道之前全是他们想多了。
于是一轰而散。
四爷却仿佛若有所思。隔了几日大概悟出了什么,又把修仙的书翻出来读了。他都好久没看这个了,李薇实在是好奇什么事又勾起了他修仙的心。
他道:“是朕自误了。”
他本以为就像他把直郡王和理亲王放在心上一样,外人也一定都盯着他们呢。可结果大家还是更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对直郡王和理亲王这两个过气的早就没兴趣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庸人自扰……
这怎么可以跟素素说呢?太蠢了。上次她就说他蠢,不知道在她眼里他还做过多少蠢事。这个就别告诉她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埋头看书不说话,李薇只好当他只是一时抽风。
圆明园里,弘晖正与弘晟等人手谈读书。
说起立世子的事又泡汤了,弘晖笑着安慰弘晟:“急什么?早晚是你的。”
弘晟摇头叹气:“我这马上就要成亲了,不是想娶媳妇时好看些吗?我阿玛早就想立我了,你也知道我家里兄弟多,等那些小的都大了,谁知道还轮不轮得到我?早点立了,我也能早点安心。”
说完,弘晟大概是觉得抱怨三爷不好,好像让人觉得三爷有宠爱小儿子,不顾大儿子的意思,忙替三爷找补道:“其实我知道府里不乐意我当世子的都是我阿玛的那些侧福晋们。我阿玛还是向着我的,我不常回府,他也没说想立个别人。我可知道我那几个弟弟没少趁我不在家在我阿玛面前卖乖!”
弘晖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待上午的功课结束,他照例去勤政亲贤殿见四爷,却在殿外听到了殿里有小孩子清脆的声音。
侧耳细听,正是永寿宫所出的弘时。
☆、第409章 额尔赫出嫁
弘时来缠的就是一件事,他想自己带人去景山打猎。
弘昐现在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弘昀也被拉去帮忙,结果弘昤就被留给他了。弘昤那性子是能在屋里坐一天的,要不是有皇阿玛的话让他每天出来抽一刻钟的陀螺,他在校场边都能捧着书读入神。
弘时带了弘昤七八天,被他举着书问得险些丢了当哥哥的面子。为此不得不把以前读过的书翻出来重新读一遍,免得答不出弟弟的问题。于是区区七八天下来就身心俱疲。
他很需要出去放放风。
四爷早知弘昤把弘时给拘得不轻,心道一物降一物,心里正高兴有人能管着弘时了,听他说想去景山打猎,春天没猎物也不要紧,跑跑马他就很满足了。
四爷被他缠来缠去,答应他能去一天。弘昤可以暂时先送到他这里看着。
弘时欢呼一声跑出去,正撞上来请安的弘晖,连忙行礼:“给大哥请安。”
弘晖站在殿外已经听了一晌了,笑道:“你若想骑马,我那里有一匹陇西唐马,刚四岁,蹄健身轻,不如借你骑一天?”
弘时听了羡慕得不得了,不过还是回绝了弘晖的好意。
此时苏培盛也出来了:“大阿哥,万岁传您呢。”
勤政殿里,弘晖进去时见皇阿玛正端茶润口,面上的笑意还未褪。应该是刚才跟弘时说得高兴了。
四爷抬头看到他进来,招手笑道:“过来,让朕看看你的功课。”说罢带头往旁边的暖阁走去。时近午后,暖阁内阳光正好。又不是君臣奏对的时刻,四爷不禁想轻松一些,跟儿子也说说家常话。
所以弘晖递上功课后,四爷并不马上就看,而是含笑让他坐下,问起了他近来都做了什么。话里也提起弘时刚才缠着要去景山跑马的事。
弘晖斟酌着没顺着四爷的话说也想去跑马,他现在实在不敢露出一点点贪图玩乐的意思,便说起了在闲暇时跟堂兄弟一道下棋读书的事。
四爷与他谈了一阵棋和书后才翻开他的功课看起来,挑出其中几段来让他当面解答释意。弘晖的功课是下过苦功的,对答如流。
四爷面露满意之色,再勉励一二,看弘晖长得已经有他这么高,可身形却看着略显单薄,就道:“平时也不要只顾着读书用功,闲时出去走走转转,来了园子里也可以四处游赏。你跟弘晟他们好,不如相约去街上转转?”
弘晖不解其意,只敢先答应下来,回去再细想。
四爷又提起了孩子的事,宽慰弘晖:“不要着急,你现在还小,正是用功的时候。孩子的事等缘分到了就行了。平常在园子里如果寂寞了,就回宫去看看。”
弘晖应了。
一个人唱独角戏自然感觉不大好,四爷说了半天,弘晖一直应得干巴巴的,一场父子交心聊到最后还是变了味。
四爷无奈,只好让弘晖退下了。
这时既没有请见的大臣,也没有待批的折子。四爷本想跟儿子说说话打发下时间,结果也落空了。他枯坐一会儿到底无趣,问清贵妃在何处,就往园中湖边寻去。
李薇在湖边也没别的事做,带着弘昤往湖里放船玩。
船是木船,做得相当精致,上下两层,二尺长一尺高。弘昤从得到的那天起就想知道它能不能在湖里游,李薇得知后就答应带他来湖边放。
四爷远远的就看到湖里太监们划着一叶小舟,好像牵着什么东西在慢慢往前划。
走近才看到是那个才进贡上来的木船。
不由发笑得想这东西送来最多也就是摆着看,也就他们这里才会放到湖里玩。
看到他带着人过来,李薇就领弘昤过去请安。
四爷牵着弘昤看那被太监用绳子栓着小心翼翼的在湖里漂的木船,问弘昤喜欢吗?
李薇知道要是弘昤说喜欢,四爷马上就会让人再给他找更多送来。
弘昤道:“儿臣喜欢,可儿臣觉得它做得不好。”
四爷好奇了,牵着他坐到湖边小亭里,让人把木船捞上来摆在亭里石桌上,问弘昤觉得这船哪里不好?
弘昤指着船身上的木桨说:“这船做得这么精致,可这些东西都是没用的。”他顿了下,说:“儿臣找不到这么小的人去划船。最后只能让人牵着在湖里漂。”
他刚拿到这船时想去试船,可等额娘真带他到湖边了,他才发现这精致的连一根根木桨都做出来的船根本没办法划,只能让人在前面牵着走。
其实他觉得挺没意思的,特别是额娘出主意让人有前头拿绳子栓着船在湖里漂,他觉得很傻,可看额娘很有兴致,他就没敢说,刚才的高兴也是装出来的。
李薇在旁边都听得怔住了,小孩子会想这什么多东西吗?她当年五岁时是什么样早就不记得了。
四爷显然也没料到这样的结果,与李薇面面相觑了阵,安慰弘昤日后一定给他做一架真正能划的船。
让人把弘昤先带回去后,四爷与她沿着湖边散步。
李薇一直在想弘昤刚才的话,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我当时也知道那样做很傻,只是想哄他。”
四爷牵住她的手说:“朕知道你是想让他开心。”
李薇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没想到弘昤不但知道这个,还反过来哄她。
“我把弘昤当孩子哄,没想到他也在哄我。”她受到触动的是这个。
四爷轻轻叹了口气,他也有没想到的事。工匠做的木船确实好,每一个部件都精益求精。就连他看了也赞叹工匠的手艺。可弘昤看到却不满,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桥桨无用,因为没有那么小的人能用那桨。
有用和无用。这才是让四爷耳目一新的地方。
有时候他也要跟孩子们学一学。有些事应该考虑它是有用的还是无用的,无用的做得越少,就等于有用的做得越多。
散步回来后,四爷让人把那木船取来,盯着它看了半个晚上。李薇看他不读书,不写字,只看那船,问他干什么,他道:“朕想想怎么才能让这木桨有用?”
其实李薇一早就想到了,玩具船里也可以应用齿轮,然后只要上劲它就能自己往前跑。船桨划船就是机械运动。她坐下跟四爷这么一说,至于齿轮,一边的西洋钟里就行。而且这种西洋钟,大清的工匠已经可以仿造了。
四爷惊讶了半天,从她说的时候就开始惊讶,等她说完更惊讶了。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的?”他惊奇道,盯着她看好像她变成了别人。
李薇只好说:“……偶尔想到的。”
四爷笑了,让人把这船拿下去交给工匠,看能不能做出齿轮置于船腹内,到时就像这西洋钟能自己走一样,把船放到水里就能自己划动。
弘昤木船之事带给四爷几天的好心情,他这几天常常带着弘昤一起读书,批完折子不是来找她,而是去找弘昤。
转眼就到了五月间,九爷监工修的宅子终于都修好了。四爷让十三爷去验收,得回全优的结果。
额尔赫成亲之事就近在眼前了,六月份,她就要从紫禁城出嫁了。
本朝唯一一个固伦公主,这个婚事成了全京城的盛会。早在半个月前玉瓶就忙翻了,除了内务府的嫁妆外,四爷的内库,李薇这些年攒下来的东西,还有太后,太皇太后都赏了东西下来。再有长春宫也跟着一道添妆。
除宫里的主子们外,宫外的人也各有敬献。
幸好公主府盖得极大,送得多也能放得下。额尔赫这一次就比得上李薇一辈子的积攒。
最让她没想到的是,弘晰送来了理亲王添的两箱东西。
这两箱里只有两样,但都不一般。
当时理亲王匆匆出宫,四爷把毓庆宫里除了书纸笔墨外的其他东西全都让他带走了。毓庆宫多年积藏,不是一个小数目。其中不止有先帝赏赐,还有孝诚仁皇后留给理亲王的,再有孝庄太后所赐之物也有不少。
其中一个有小桌子那么大的白玉大盘,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但这么大块的玉石实在是少见,何况通体无暇。
所以李薇打开一看就有些担忧,问过四爷要不要干脆就别给额尔赫了。
实在是哪怕四爷的私库里都没见过这么好的玉器。大概是前明宫里的。
四爷看了也有些皱眉,但摇头道:“给额尔赫的就收着就当是从朕的库里取出来的。”
但李薇还是怕太显眼给额尔赫招祸,就从四爷赏的那些东西里减了几件。这样从账册上看都是从四爷的库房里赏出来的,也没那么夸张了。
这些宝贝摆着不能吃不能喝,真的除了偶尔摆出来看看外也没别的用处了。就像四爷的私库就是先帝留下来的,那堆成山的宝贝,先帝离世时还不是一件都带不走?
她自己的库房里有多少东西自己都记不清。传说太监会偷皇上的东西出去卖,她当时还觉得这太监太大胆。可现在她真的懂了,东西太多自己都记不住,不是被偷了就是丢了,不都一样吗?
四爷最后还真把那个玉盘的用处找出来了:是夏天放冰山的。前明宫中典籍里有记载,上面还画出来了。不过不是皇上宫里用的,而是后妃宫里的。
四爷查完放心了,要真是皇上宫里御用的,他还真不敢让额尔赫带走了。
额尔赫出嫁自然是从紫禁城走,四爷带着李薇回了宫。不过行过礼后又回了圆明园,额尔赫嫁后回来请安磕头就是先去圆明园,再去皇宫见皇后。
女儿终于出嫁,李薇有种她的人生到此已经过了大半的错觉。
可是回头看正在学坐的弘昫,她就知道不到这小子长大,她的事就不算完。
玉瓶道福克京阿与额尔赫的夫妻感情很好,证据就是成亲后福克京阿一直留在了公主府没离开,二人天天在一起。四爷给福克京阿补了个一等侍卫,赐黄马褂。算是赏了他一个出身,日后是什么样再看。
李薇担心女高男低不好相处,四爷却道他见过福克京阿,“他跟额尔赫应该能处得来。”
四爷看人有一手,李薇多少放了一些心。结果七月时玉瓶就来报喜,说额尔赫有喜了。
李薇坐在那里都愣了,四爷倒是马上就高兴起来了,让人传福克京阿过来问话。苏培盛赶紧去了,屋里屋外都是一片贺喜的声音,他才看到她的反应不对,笑道:“怎么了?舍不得?”李薇只是一时没缓过来,在她心里额尔赫还是那个小孩子。就算她成亲嫁人了,她还是没有真实感。不过听到她有喜的消息后,她才明白她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第410章 弘昤联字
四爷大喜过望,这表现为他一度想把额尔赫接回来养胎。
“公主府都是新修的房子,太久没人住了。没人气,额尔赫还是个小孩子,朕怕她住不惯啊。”他这么说。
李薇对他说的这个逻辑不太通的理由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找了另一个理由:“你也想额尔赫吧?”
于是李薇也投降了,她开始给额尔赫准备屋子,这一住至少要一年,生完还要坐月子呢,最好连满月酒也在圆明园里办了吧。
不过当了皇帝也意味着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很快,十三爷在得知皇上竟然打算把刚嫁出去的女儿领回来住在圆明园里怀孩子时,很快过来,跟四爷在勤政殿暖阁内说了一下午的话后,成功让四爷改变了主意。
四爷被说服了,送走十三爷后却开始发愁了。从天还没黑坐到天快黑了,一直不动。苏培盛在一边陪着,多少猜到了万岁爷这是不知道怎么跟贵主儿说。
等殿中都点上灯了,贵主儿那边使人来问了。
苏培盛轻轻提醒四爷:“万岁,贵主儿问您今晚在哪里用晚膳。”
四爷只好在心里念着素素一向懂事体贴,朕跟她讲明厉害,她必定不会使朕为难。不过等他到了万方安和看到素素一脸开心的迎上来时,还是有些开不了口。
李薇正有好消息要告诉他,就被他牵着坐下,温柔至极的道:“素素,朕有事要跟你说,你听了不要着急。”
李薇先是悚然一惊,听下去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虽然额尔赫不能回来有些失望,但也绝对没他想的这么夸张,她又不会因为这个就立刻洒泪给他看。
一面让他放心,一面让柳嬷嬷收拾东西去公主府。因为没想到额尔赫会这么早有孩子,所以送她出嫁时没把柳嬷嬷也给一起送过去。不过一开始她就准备了两套方案,接不回来就让柳嬷嬷过去。
四爷道不必急,明天让福克京阿再来一趟。李薇可以当面问女婿,到时再让他顺便把柳嬷嬷带走就行了。
接着他问:“刚才进来时看你仿佛有事要对朕说?”
李薇马上想起来:弘昐那边也有好消息了。而且是一次中了两个,博尔津氏和一个格格都有喜了。
再加上之前弘晖的格格也有了,这半年简直像是送子娘娘大批发。
四爷果然很高兴,第二天就把弘昐送回宫里让他去陪自己媳妇了。在这一堆的好消息中,宜尔哈那边就显得有些落后了,李薇想再让玉烟等下人去看不合适,把扎喇芬叫来让她去一趟大公主府。
夫妻感情如果好,两人又都没问题的,新婚是最容易有好消息的。
园子里至此就剩下了几个小的,弘时立刻就撒欢了!
上次去景山跑马的事他可还记忆犹新呢,这就去磨弘昀想借他的马用用。四爷对几个儿子是一视同仁的,但比些几个哥哥,小了几岁的弘时就稍稍欠那么一点点:他的马不多。
弘昐有十数匹,弘昀也有八、九匹。弘时此时才四匹马。
他拿这个跟李薇哭诉时,她道:“四匹还不够你骑的?”
弘时道:“不是那么回事……”
李薇很清楚这就像收集名车一样,对弘时来说那好马就如名车,不归自己的时候能骑一圈也是好的。不过她不打算惯他,道:“额娘不会去替你跟你哥说的,不管是你哥还是你阿玛,你想要就自己去求吧。”
弘时在额娘这里找不到支持,只好继续跑去求弘昀。之后几天都没听到他们的动静,还是四爷知道,笑道:“弘昐回宫去了,弘昀一个人忙不过来,好不容易弘时送上了门,他钓了他几天,现在把他拘到身边打杂了。”
现在可不是电脑时代,粮草的事多而繁杂,全都要人工手写手算,不管是抄错还是算错都会造成前方的大问题。弘昐和弘昀相当于总监,下面的人不管算什么写什么的,最后都要交给他们签字盖章。
而他们看过后,四爷甚至都不让人再看第二回的就直接下发了。
不由得弘昐他们不认真,据说弘昐和弘昀这几日算筹算得可好了,比以前在尚书房学的都好。
李薇也曾跟四爷提过,是不是这种国家大事让几个小孩子就这么管了太儿戏。
然后四爷就跟她说他让十四带兵去准噶尔那边没打算真的开战,只是威摄。因为准噶尔狼子野心,跟俄国打了一仗,四爷是怕准噶尔部的人打红眼了顺便也想来打大清,就让十四带着人守在边界上,摆出你要打,咱们也不怕的意思。
既然未必能打成,粮草也不是真照大战的准备拨过去的。
这次的事他的本意还是练兵,给十四、弘昐等人一个历练的机会。
“朕现在练练他们,也免得异日真有战事再措手不及。”四爷笑道。
他说得这么轻松,李薇却听得热血沸腾。四爷登基已经有几年了,她连紫禁城都住过了,可却到今天,她才真切感受到了四爷是个皇帝,他的每一个举措都是国家大事,能上cctv的那种。
到此时她也才看出来,四爷赶在去年南巡,就是想着今年要调兵,所以他早早的安抚了南北两边,确立了自己的权威后才动手。
文治与武功,皇帝都要显示下自己的力量。
今年的颁金节前,四爷接到了十四发回来的请安折子,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让他的心情一直很好,批了后发下去让各部传阅。
私底下跟李薇说,等十四回来后要把他升一升。
“希望十四经过这次的事后会变得懂事点,朕也好接着用他。”四爷想起十四在请安折子上的话,虽然可能都是他的师爷拟的,他再抄一遍,但他真的盼着他这个兄弟多跟十三学学。
不然就算他是他亲哥也不可能一直容忍他的。
屋里弘昤在读书,弘昫在床上打滚。看着这两个孩子,四爷的心情就好了,他现在很喜欢留这两个孩子在屋里。
他对弘昤道:“弘昤,看完这章今晚就不能再看了。”
弘昤听了只好依依不舍的把书放下。
李薇看到儿子的可怜样,就出主意:“不如阿玛陪你联句?”
这个联句就像大-大河-河道,这种练词汇量的小游戏。这种幼稚的游戏对四爷来说毫无困难,他们先玩两个字的,弘昤输了后又玩三个字的,一直慢慢往上加字,玩到了晚上睡觉,弘昤才意犹未尽的跟着太监和奶娘出去了。
四爷玩到最后也有了兴致,道:“弘昤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的脑筋反应快。
之后弘昤爱上了这个游戏,闲时就爱找人一起玩。偏偏他上头的三个哥哥都没空,四爷又只有晚上才能回来陪他玩一会儿。李薇陪他玩也行,不过他还是更喜欢四爷。
四爷不得不提前给他安排了一个伴读。
☆、第411章 圣心独断
转眼又过了一年。
李薇早上醒来时听到了弘昫在一墙之隔的另一边学说话的声音。过了今年他虚二岁,实则只有一岁半。
一岁半的孩子正是充满活力的时候,所以小屋里的奶娘正在费劲口舌的劝小主子现在不能抱他出去。
她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弘昫的声音却很亮很高,李薇都能听到奶娘们焦急又紧张的嘘声。
所以她连床都还没起就先叫人把弘昫抱到这边来,那个在奶娘们面前像个小霸王的小家伙见到她就很乖的喊‘娘娘’。
再小的孩子也知道谁是他不能惹的人。
李薇看那几个奶娘额头都冒汗了,应该都是被这个暂时还不能跟他讲理的小阿哥给闹的。
她宽慰了她们几句,道:“我知道你们的忠心,好好侍候阿哥,日后我自有重赏。”
弘昫像观音座下的金童一样冲她们笑,有两个奶娘跟他对上眼神,不自觉的也露出了个笑来。
小家伙人见人爱,能被选进来当他的奶娘的,无一不是经过千挑百选进来的。她们侍候起弘昫来比照顾自家孩子还要尽心。
李薇问过外面的天气,见无风无雨,太阳很好,就准奶娘们带弘昫出去转一圈。
她让人做出了婴儿车,虽然这个年纪已经不能算婴儿了,但奶娘们是不可能让才一岁半的小阿哥自己走的,到时让人推着走,比奶娘们抱着要安全得多。
弘昫话虽然还说不清,但却已经能听懂别人的话了。几乎就是在李薇看向窗外观察天气,又对他的奶娘嘱咐时,他就拍手叫好了。
看他咯咯笑着还不停拍手,李薇实在拿他没办法。等奶娘拿上他的东西过来抱他时,他还拉着李薇的衣襟想拽她一起出去,嘴里不停的叫:“娘娘,娘娘,一道七!”
‘去’字不会说,还喷了李薇一脸唾沫星子。
李薇哄他撒了手,不过他倒没哭闹,一出门坐进他的小车里就立刻把她这个娘给忘了。
弘昫的车像个袖珍的马车,图纸是李薇先画了草图再交给工匠做出来的,当然她画的是586,工匠做出来是win8。她就画了个栅栏式的婴儿床,下面加轮子,上面加个拱型的盖子。
以前在府里时来去也只有那几个地方,比不上圆明园如今的规模。现在这婴儿车做出来才算正好,车里不止弘昫一个,还有两个奶娘的孩子跟他一起。另外两个孩子晚上睡在角房里,只有白天才跟弘昫在一起。
用过早膳后李薇就去找弘昫了,陪着他一直逛到了中午四爷让人来找,他还不想回去。
四爷见着他时看他嘟着小嘴就笑:“弘昫这是又不想回来?”说着抱起他颠了颠,叹道:“这是又重了吧?”
小孩子长得实在是快,他都有点抱不动了。
弘昤被他一起带过来了,把两个孩子放到一起,他才去屏风后换衣服。
用膳时四爷说了下回宫过节的事。今年这个节的重点是带兵在外的十四和众将士,不能让士兵们流血又流泪,所以今年前朝后宫的宴客名单都会添一些人。
出征在外的那些人里面,够格进宫的,男人在太和殿有个座位,还都比较靠前。像儿子在外面的,那就老父进宫,老父没有伯父也行。如果是当爹的在外头,那就是兄弟或儿子进来。如果家里没人有资格进宫,四爷要赏菜到府。
女眷里也是一样的安排。
只是今年不同的是宴会安排了在宁寿宫。
所以回宫后到宁寿宫请安时,方姑姑就把玉烟叫出去商量宴客名单的事。虽然今年把人都叫到宁寿宫了,但这座次安排还是有讲究的。
方姑姑就问贵主儿都跟谁比较说得来?到时就把座儿给设到这边,好让她们能陪李薇说话。
玉烟先替主子谢过方姑姑的好心,再道:“那等我回去就把单子理出来,再给您送过来?”
方姑姑让她不必急,道:“跟贵主儿商量着来。”
回到永寿宫后,李薇听玉烟说了方姑姑特意的提醒就想明白了,弘昐建府的事已经确定了。往年愿意往她身边靠的,今年未必还愿意。她这里就不能一厢情愿的人家列到名单上。
这也好解决,她道:“把今年给咱们宫里送的礼单和请见的单子拿过来。”
照着这个拟就行了。
礼单有厚薄,再有近两个月内从请见单子上消失的名字就不必管了。坐下来不一会儿就把名单拟出来了,玉烟问:“主子,那奴婢这就送过去?”
李薇还想给四爷看看,就说明天再送也来得及。
四爷刚回宫也是要忙上一阵的,晚上回来用过膳后,她把拟好的名单拿出来,他接过道:“是什么?”
看一眼就知道了。他端着茶细看,从头到尾看了几乎有一刻钟,不过二十几个名字而已。李薇觉得他这时脑子里肯定像电脑屏幕程序一样过资料。说不定连这些人的祖宗八代都能翻出来。
放下名单,四爷缓缓点头,边喝茶边想着什么。
李薇就在一边等着,他放下茶碗道:“来,朕给你说说。”
名单里的人都算是熟人,比如五爷的侧福晋瓜尔佳氏,七爷的侧福晋纳喇氏。可四爷这次说的就是他们的家族,以及家族里有用的人。李薇以前背的都是这些人生几个孩子,有几个兄弟姐妹等。至于在朝上都有谁就不知道了。
四爷给她科普完,重点是这些人为什么会选择在此时仍旧站在永寿宫这边。
弘昐出宫的事几乎已经被人赋予了相当重要的意义,而且整个朝上都为此深信不疑。李薇也相信了,她觉得四爷已经不打算选弘昐的。如果不是弘昐也不是弘晖,那就可能是弘昀、弘时中的一个。
弘昤与弘昫毕竟年纪太小,还看不出贤愚。
不过这么想了一阵后,李薇发现自己也被带到沟里了。
四爷还早得很呢,他什么时候挑太子现在根本看不出来。其实说不定四爷自己也没决定呢。弘昤和弘昫未必就没机会了,因为这个年代的孩子都长得快,十四五就算成人了。十年后是什么情形就更难说了。
而在整个朝堂都被立太子这个风气给影响的时候,四爷所做的就是降温。
其实他不是想在弘晖和弘昐中挑一个。
他只是想让大家对立太子之事失去兴趣。
弘昐出宫有效的给这件事降了温。两个成亲的阿哥都住在宫里,很难不让人对圣心有所猜测。猜测之下就会站队,一站队就难免互分阵营开始对立。
这是四爷最不想看到的。
弘昐出宫,貌似是舍弘昐而就弘晖。
但其实是两人都被打回了原型。
之前他们真的可能只离太子之位一步之遥。哪怕只是众人心中的隐形太子,而为了推各自心中的太子上位,他们才会争斗不休。
当四爷把这二人分开时,就像隔开了火与油。认为弘昐失去圣心的就会离开他,他们要么转而支持弘晖,要么察觉到四爷的心意而决定暂时观望。
短短一息之间,李薇就想通了这件事。
后面四爷再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她只想要赶紧跟弘昐说清楚。让他不要再多想了。
他出宫一事是情势所逼。但在此之前,她和弘昐都觉得日后还是有机会的,特别是在弘昐进户部后。
但可能四爷只是想历练他呢?他只是不想把儿子当猪圈着养,给吃给喝就行。
第二天,李薇把弘昐叫来,屏退所有人后,把她昨晚想通的关节全都告诉他了。
早在几年前,她对着弘昐时就不再把他当小孩子看,有一些外面的事更是会听取他的意见。但这次确实是他们都想岔了。应该说所有人都想岔了。
他们都以为四爷有心要立太子,或者说他们都被‘太子’之位给迷住了心窍,遮住了眼。
李薇心里也常常告诫自己,立不立太子都是四爷的事,她这辈子只跟着四爷过,儿子们有没有这个福气,哪个有福气,她都不掺和。
可是当后宫和前朝似乎都盯着弘晖和弘昐时,她也不自觉的认为太子之位,就是从他们两人中间挑一个。
“真是鬼迷心窍了……”当着弘昐的面,想着他可能会有的心情,李薇刻意把这事说得轻松点,没那么严重。
她把弘昐拉到身边坐下,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其实,我倒觉得你皇阿玛现在根本没有考虑到立太子的事。他也不会急在此时立太子。这一切现在说还为时过早。”
她没说,她觉得草原民族跟汉族还是不一样的。明朝时太子几乎都是很早就确立了,而看一看满清不算太长的历史,却都是在前任皇帝挂了之后,新皇帝才出炉。
往前数皇太极就是在努尔哈赤死后一举成了大汗,但在之后很长时间里,都有传言说努尔哈赤属意的继位者是多尔衮。
皇太极没的时候宫里没有多少选择,顺治登基是几方势力运作的。康熙时也是一样,顺治去世前仿佛也没提过太子的事。康熙朝倒是有太子,但登基的是四爷。
可见‘太子’这个东西,对满清皇室的影响力没这么大。
这是她的理解,当然对着弘昐不能说得这么直白,她只是隐晦的提了下太祖,太宗,世宗,乃至圣祖康熙爷。历史决定未来,从这些先祖的身上应当可以看出他们对‘太子’是个什么意思。
但同时为什么进入中原后的满族越来越看重‘太子’?那当然是他们正在被这个中原大地的文化所影响。他们不能强令汉人全都变成满人,只能在某些地方做出相应的妥协。
比如弘昐出宫建府,确实从某种程度上削弱了他日后继承皇位的可能。
说到最后,连李薇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如果弘昐真的出局,上台的很可能是弘晖或他的弟弟。这对弘昐来说真的能平静的接受吗?她其实很不想让她的儿子们最后自相残杀。
她只能握着弘昐的手说:太子之位没那么重要。你皇阿玛并不放在眼里。你出宫后看着是好像差了那么一点点,但日后未必就没有机会了。
你看,四爷不是也是从宫外回到了紫禁城里吗?
皇权无父子,当然更无兄弟。
她只盼着弘昐兄弟四人之后能像四爷登基后一样,善待兄弟。不说都给高官厚禄,能得一世平安就行了。
既然四爷都能做到,他挑选的继承人应该也能做到吧。
从永寿宫回到阿哥所,弘昐先去看过怀孕的博尔津氏和格格张佳氏。之后就去了书房。
额娘的话他都明白。
虽然有些吃惊,不过也没有太吃惊。毕竟出宫建府的人是他,早在皇阿玛跟他提起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皇阿玛其实对他和弘晖之间争风的事十分厌恶。
所以他从那时起就有意识的收敛了起来。
理亲王和直郡王的前车之鉴还在,他怎么会不知道皇帝的权柄下倒下过多少至亲?皇阿玛现在就像康熙爷,而他却绝不要做直郡王。
当了皇帝的皇阿玛已经不是那个单纯的阿玛了。
就像额娘说的,现在的皇阿玛肯定还没有想过太子的事。甚至可能会很不喜欢提起这件事的人,还有让他感觉到威胁的人。
就像他和弘晖。
弘晖现在是很想巴着无冕太子这个虚衔不撒手的。长春宫之前针对永寿宫和他们兄弟的事也都是因此而起。
但既然现在不是时候,皇阿玛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他退一步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弘昐静静的捧着一卷书,却根本没有读。他始终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忠于皇上,忠于皇阿玛。
这才是他现在最应该做的。
……如果今后他真的与大位无缘,那他只期望最后坐上去的人,是他的亲兄弟。
☆、第412章 众口夺食
新年到了,整个京城都被埋在了雪里。
今年的雪格外大,四爷早在冬至前后听钦天监报可能有大雪就已经调拨了足够的米粮进京,托十四爷带兵出征的福吧,京城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米粮了。保守估计够全京城的宗亲和士兵们吃三年的。
这是弘昐算出来的。
除了调拨进京的米粮,京郊大营以及直隶附近的兵马也有了一番不小的调动。所以今年太和殿多了不少的新面孔,一问几乎全都是河南、河北两地的将军。
虽然四爷跟她说的是十四带兵出去只是意在威摄,没打算真的要打仗,但京里的准备还是防着万一打仗时要怎么办来做的。据说今年因大雪而遭灾,向京城涌来的流民在太原外就被拦住了,不许他们再往前一步。
而靠近京城的地方,则由四爷下旨,在各处搭棚子收留难民,设粥铺统计人口。京郊附近的土地兼并是最严重的,几乎都被权贵给占完了,所以附近的平民百姓如果不卖身入府,那就只有当佃户,几乎没有人能有自己的田。
所以一遇到像雪灾这种恶劣天气,家里无米下锅,全家饿死是很常见的。
这种情况下,做奸犯科的人自然就多了。因为肯定有人不愿意被饿死。四爷让人搭棚子,施粥,一面是为了安抚百姓,一面也是想把主动权攥在手里。京城附近是绝不能出事的,要是这些好事他不去做,自然有如白莲教之流愿意替他做。
外地流民在遭灾时想进京也是因为知道这里有粥吃,皇帝老爷比他们的父母官要好得多,至少肯给他们饭吃。
李薇也是在此时才知道真正的古代赈灾,是只给粥和药,不会把衣服算在里头。而四爷也特意告诉她,那些年她和孩子们给他的‘捐款’,现在终于用出去了。他还特意交待这笔钱专门放在一个粥铺施粥施药。
“替你和孩子们积福,菩萨有灵会保佑你们的。”他道。
趁着宫里没事,四爷带她去那粥铺尝了那里的粥。
虽然想的时候觉得很好,可真的坐车到粥铺前时,李薇只觉得好傻。比起那些在粥铺前排长队,衣衫褴褛的百姓来说,坐在车里还要裹着狐裘,怀抱暖炉,让下人去粥铺端粥回来的她实在是看起来太不搭调了。
粥尝起来还可以,虽然显得有些粗,但里面没砂子也没土。李薇尝了发现是好几种谷类放在一起熬出来的。
而负责这个粥铺的是李苍。四爷来了后就让他领着四处转,还去后面的库房看了买来的米粮和药材。
回来后李苍还对着车厢里的她行礼。她要下车,四爷不让,道:“这会儿雪大,你安心坐着,想见你弟弟日后宣到园子里见。”
他下车这一会儿,眉毛上都落了雪。可见今年这雪有多大。
李苍也道:“姐姐请放心,这粥铺有弟弟看着,一定让大家都喝上热呼呼的粥。”
百姓中也有猜出这车跟这粥铺的关系的,就有人远远的冲着车磕头,渐渐的还有人想往这边来。四爷一见不能久留,让侍卫拦住百姓,带着她赶紧回来了。
坐在车上时,她替他把脸上的雪都拭去,他握着她的手感叹:“朕总算没辜负了你的心意。”书房里的箱子最后竟然攒了四箱之多,金银共计银八千余两,金二千余两。每次他看到都会像块石头般压在心里。
这个年注定过得外紧内松。外头有雪灾,还有大军在外,新年当然不可能太铺张浪费了。但要犒劳军士,慰劳在外面辛苦领兵的将军们,四爷就要重赏他们的家眷。
所以今年的宴客名单是扩充了一截子的。
不但太和殿如此,宁寿宫也一样。后宫就像是前朝的缩影,四爷那边请什么人了,家里女眷够格的也是要进来的。但内外消息不通,或者下头没能好好领会上头的意思就突然发生问题。
比如乌拉那拉家就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打脸事。
李薇是知道四爷小小的分化了下后族的,不但将皇后的四个兄弟分成了两边,在下嫁公主后,还把乌拉那拉氏的族人给又分出来了一部分。
原本族人只需要考虑是跟着原族长星辉干,还是跟着皇后亲兄,一等承恩公五格。结果在宜尔哈下嫁后,四爷的头一个孩子还是有些号召力的,这就吸引了一些只打算背靠大树好乘凉,不打算搅和到族长兄弟争权这种事里的族人。
然后今年西六宫不开小宴了,全都汇集到宁寿宫开大宴。以往她也没地方打听长春宫都请了谁,都是什么座次,今年算是看到了。
接着就出事了。
第一天的时候还没有发现,李薇从宁寿宫回来跟四爷闲聊,他说太和殿如何如何,跟谁谁拼了酒,哪个人又御前失仪,或痛哭,或跪求,或打架(布库),当然也有吟诗作赋画画的,反正出尽百宝,只为在四爷跟前露脸。
四爷这人虽然也爱书画,但并不喜欢在这种环境里,旁边还摆着酒菜,一堆人闹哄哄的,不是赏画品书的环境。但这是臣子向他表忠心,他只能奉陪到底。
又因为今年他特意让一些在外领兵的将军家的人来,一个个就比着唱口号。说得千篇一律他还要叫好,可算是难为死他了。
李薇就听到他提到了皇后的两个哥哥。四爷对承恩公五格的观感一般,倒是对星辉的印象不错,说将他拔擢为蒙古都统后干得相当不错,日后或可一用云云。
她知道如果四爷用星辉,那五格就只能闲置了。四爷不可能把这两兄弟都委以重任。
不过跟着她就想起来了,今天在宁寿宫好像没见到星辉的福晋?
第二天到宁寿宫一看,果然如此。皇后家里只来了一个女眷,就是五格的福晋。
大宴开三天,之后各宫可请亲近人开小宴。但这三天里,宁寿宫的座次是不可能变了,更不可能临时再加一个座。所以除了头一天,剩下两天里大家说话时都会不由自主的避开五格的福晋。
而五格的福晋,本来身为皇后家人,应该是相当风光的一个人,在后两天也变成了小透明,几乎没有听到她再开口。
三天过后,各宫开小宴时,流言才算是大肆传扬开来。
永寿宫里现在来的算是真正的亲信人了。李薇特意把田氏请了来,实在是因为进宫后再看,还是以前的友谊更珍贵。纳喇氏也一并请到了,除此之外,五爷府上的瓜尔佳氏出乎意料的主动递话想‘多跟贵主儿亲近亲近’。
说起来五爷在四爷面前是屡受埋怨的,四爷嫌他一直不肯替他效力,现在排在前头的人里只有他还是个贝勒,亏五爷还能坐得住。
不过九爷跳出来后,四爷就不强求了。
但瓜尔佳氏这一点上倒是跟五爷不一样,李薇拿这个问四爷,毕竟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本人对是不是多结交一个瓜尔佳氏不怎么在意的。
四爷道:“老五大概这是想着明面上不好亲近,这才指使让他的侧福晋过来。你想见就见,多个人陪你说话也不坏。”
李薇这才把瓜尔佳氏的名字添上。
说起皇后娘家这次出的丑,永寿宫里的风向还是向着皇后的。李薇先给这件事定了性:“皇后娘娘必定是觉得自家出来一个人就可以了,这又不是打群架,带得人越多越好。”
所以是皇后识大体,所以才只让自家出来一个。
而五格是承恩公,星辉就算现在当上都统了,家族之中领头的还应当是五格。换句话说,哪怕日后星辉入军机处官居一品了,乌拉那拉家里还是谁继承承恩公的爵位,谁是家族的领头人。
星辉这样最多是给他自己的子孙后代挣了一份家业和体面。
十五元宵节,宫里又办了一次宴会,这次就是实实在在的家宴了,只招待姓爱新觉罗的。密太妃见着了出继的十六爷,忍不住在宁寿宫就掉了泪。
太后笑道:“见不着你冲着我哭,见着了也要哭,你看看,当着一群小辈的面,你也不嫌丢人。”太后这么亲热的打趣着,密太妃跟着就破泣为笑,起身福道:“让娘娘看笑话了。”
太后点名道:“安王家的,你跟贵妃陪着你们娘娘去后头洗漱一下,一会儿等人多了这脸就丢到外头去了。”
太后宫里只坐着康熙爷亲生的那一拨兄弟家的女眷,如平郡王、裕亲王这些隔了一代的都在外面殿里候着,一会儿开宴了才让他们进来。
李薇就跟原十六福晋侍候着密太妃去后殿洗漱下,重新上妆。其间,李薇借故避开,让密太妃与十六福晋能私底下说说话。她在隔壁坐了一刻钟,听说太后那里已经叫人进来磕头了,这才让宫女去提醒下密太妃。
少顷,十六福晋特地过来给她请罪和道谢,李薇让她别放在心上:“你们爷虽然是出继了,可万岁心里,十六爷还是自家兄弟。”这些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在宫里过了年,不到二月,四爷就又回到了圆明园。好像他回宫就真的是过个年而已。太后却暂时没出来,因为成太妃就要出宫了。
四爷终于准了七爷奉养成太妃的折子。
太后要在宫里送一送成太妃,四爷躲出来是因为三爷得知这个消息后,几乎是一天一个折子,见着四爷就哭着说他有多想念荣太妃,简直是想起来就哭。
这话可能是真的,因为四爷道:“老三那双眼睛,哭得都肿成核桃了。”他也挺不忍的,可今太妃们总不能一口气全放出去。
他跟李薇道:“朕之前也犹豫着,是先送成太妃还是荣太妃。”
在他自己来说是送谁都行,他的目标是用一个太妃来激励剩下的人。当下就是九爷,他盼着九爷能再努力一把,好想把宜太妃接出去。
但事实上他没那么快放走宜太妃,他算着的时间是今年送成太妃出宫,如果九爷差事办得好,再过个三四年他再把宜太妃送出去。
而三爷跟七爷在他这里的份量是一样的,‘都是朕的好兄弟’,他这么说。
最后请示太后时,太后道成太妃与她相交数十年,她也想早一日成全成太妃这对呣子。“成太妃这一辈子吃过不少苦,难得她心胸豁达,熬过来了。到老也该轮到她享享儿子的福了。”
有太后这句话,四爷才最终决定成太妃先出宫。
四爷不敢见三爷,用他的话是:“朕受不住他缠。”就叫李薇把等方面透出去。
李薇请了田氏来,如此这般的一说,道今明两年大军就该回来了,到时让三爷来跟万岁求个差事,到时漂漂亮亮的办下来,万岁这边就好办了。
田氏得了这个话,兴冲冲的回去找三爷。
三爷皱眉道:“这话真是贵妃跟你说的?”
田氏笑道:“爷还不信我?”
三爷只是觉得这话听着不像贵妃的口吻,更像是万岁的意思。难道是万岁借着贵妃的口指点他?那等大军回来,有什么差事是他能做的?
三爷一想就入了神,田氏等半天不见他吭声,拉着他撒娇道:“爷不赏我?我可是替爷办下这么一件大事呢。”
三爷心不在焉道:“赏,赏,你想要什么?”
田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后只保下了一个儿子弘景,她要不是把儿子给安排好了,那是死了都不能闭眼的。此时听三爷问,忙道:“我听说二阿哥去户部了,爷能不能想法子把弘景荐过去,给二阿哥打个下手。”
二阿哥是弘昐,听说今年就要出来了。
三爷听了一挑眉:“二阿哥?你现在要弘景去跟二阿哥?不然爷想法子给弘景求个爵位?”
现在可是谁都知道,二阿哥已经不成了。早几年往二阿哥身边凑还说得过去,现在凑过去图什么?
弘景也是三爷的儿子,三爷也是盼着他好的。
田氏揪着手帕道:“我又不图别的?弘景不是嫡不是长,我就图弘景这辈子平平安安的,荣华富贵他都能自己去挣。二阿哥再如何,日后一个太平王爷逃不掉。何况现在说这个还早呢。”
是啊,万岁寿数还长。
三爷想了下,还是不舍田氏与贵妃一系好不容易结下的善缘。只看万岁现在还把贵妃带到圆明园就知道,宫里传的年氏能有几分宠还不好说。
弘景现在跟着二阿哥并不亏。
他道:“爷答应你了。”
从田氏这里出来,三爷去书房就叫人来商量等大军回来后,他有什么能做的?最好就是能露脸又不麻烦,还没什么人抢的活儿。
九爷府里也在想这个,他不独自己来,把十爷也拉过来了。今年他就要娶继福晋,不大不小吧,佐领之女,姓大,赫舍里氏的。只看这继福晋,万岁也不算是委屈老十了。
九爷不太乐意就自己被万岁使唤得团团转,拽着十爷道:“你也想想能干点什么,难不成真就这么当一辈子的光头阿哥?上头这个不是咱们亲爹了。”
有亲爹在和没亲爹真的不一样。像九爷和十爷这种在康熙朝就不受康熙爷注意的阿哥更是体会深刻。
十爷也想啊,他就道:“像论功行赏这种事就不用想了,轮不到咱们。抚恤这事估计也不行,扯上银钱的就有人抢。剩下的就没什么好差事了。”
虽然并未跟噶尔丹发生冲突,但大军开过去再开回来还是有伤亡损耗的。
九爷想了下,问十爷:“你觉得我去干这个怎么样?”统计伤亡士兵。
十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老九,你吃错药了?这种出力不讨好的差事你图什么?”
九爷撇了下嘴,道:“万岁的意思你还没看出来?我要不干个大的,他能看得见?老七都把自家额娘接回来了,我还能让我额娘在宫里住着?她跟太后可没什么交情。”有仇还差不多。
以前他想着反正有五哥呢,现在眼看着万岁根本不想用跟他排行近的人,专挑年纪小的阿哥使。前有十五和十六,估计十七也快露出来了,只要一开府就会被四爷委以重任。
九爷想着,他再不出头,差事就该被十七抢了。而一开始,万岁也不会让十七去做这种会得罪人的差事。伤亡的人不报上来可以继续领饷银呢。
十爷听他这么说,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博尔济奇特氏去后,他才始觉之前过得太混日子了,他下头还有儿子女儿呢,当阿玛的不立起来,不等他咽气,他这一支就败了。
京里祖宗英雄,子孙靠当东西过日子的也不在少数。
可他连给儿子们留下能当的东西都不多。
两人打定主意后,都决定到时就去争这个差事。
三月,四爷把消息传出去。九月时大军就该回来了,当然不是都往京里开,哪里的兵回哪里,只有领兵的各部将军进京。这个后继的事是不是该议议了?
他本以为大家要抢的都是报喜的差事,比如给谁议个什么功,谁受赏谁升位,由某几人提名等,这些是要抢破头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得罪人的差事也有一大堆人抢。其中就有他的几个好兄弟,像三爷,九爷,十爷,还有八爷。
李薇就见四爷冷笑道:“这是又打算背着朕搞鬼了?”
☆、第413章 君恩
怡亲王府里,十三爷顾不上跟兆佳氏再交待声就赶到了圆明园。
京城的街道上还布满积雪,除了大道的雪已经被清除干净外,小巷里还是老样子,行人走着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太阳一照,被踩脏的乌雪还发亮反光。
从十三爷府往圆明园可是要绕不小的远路,皇上急召,他带着人一路快马几乎快跨过半个北京城,不多时京里诸府算是都知道十三爷怡亲王像火上房一样跑到圆明园去了。
李薇正在湖面上溜冰,托今年大雪的福,到现在湖面上的冰还不见化。她不大会溜,所以身边一堆太监宫女扶着。弘昤特意被她拉出来溜冰,运动一下,结果这孩子不知道是天生就有这个细胞,还是初生牛犊根本不怕摔,不一会儿就溜得比她还好了。
溜到没太阳起小风了,她才带着弘昤回万方安和去。
一问这个时候四爷还没从勤政殿出来,她就把弘时叫过来一起用膳了。弘时读书的地方跟四爷的勤政殿是在一个水平线上,进来就说:“我的人瞧见十三叔被皇阿玛叫来了,今晚说不定要住下。”
怡亲王府离紫禁城挺近,可跟圆明园就不是一个远近了,平时到园子里来的大臣们常有太晚走不丢被四爷留下的。十三爷甚至在这里有了一个院子。
李薇记得上午四爷不知道见了几个人,中午当着她就发了火了。
她提醒弘时最近夹着尾巴好好读书,别犯到你阿玛手里,不然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比起正在干正事的弘昐和弘昀,四爷现在有大把的精力盯着弘时了。跟他比起来,弘昤都乖巧听话又懂事。
听了她的话后,弘时用过晚膳就让人去把他的功课都拿过来,就在这边写字读书。而弘昤却放下书本,乖乖的站在屋里投壶。
四爷要求他晚上不能背书,最多只能写十张大字。
现在两兄弟各占一个屋,彼此相望,都很羡慕对方。
李薇手上也有不少活,而且一点都不浪漫。首先是弘昐那里俩孕妇,额尔赫一个,三个孕妇,她要时刻关心她们的怀孕情况,无奈柳嬷嬷只有一个,而且怎么说她都心疼自己女儿,儿媳妇那边就只好让太医盯得紧一点了。
其次,四爷真的给李檀挑了一家。但是没有指婚,只是暗示了下。李家已经跟那家说好了,先交换庚贴,李檀今年下场试一试,过了后再说成亲的事,也风光点儿。
所以现在李薇每天想的就是那三个孕妇这几天怀相如何,记着让人时时去探问,李家不止李檀一个,但被四爷亲自垂询的就这一个,剩下的侄子侄女们也都不能忘了,该娶该嫁的都来吧。
当苏培盛进来说四爷那边谈得差不多了,让贵主儿看着安排点夜宵,她张口就道:“炖个乌鸡,放五个大枣。”
说完她和苏培盛一起愣了。
苏培盛呵呵道:“贵主儿的意思是炖个锅子?大冬天的吃这个暖和和的是挺合适的。”
李薇清了清喉咙,把孕期食品从脑子里暂时忘掉,问苏培盛十三爷面色如何?她现在也学会了,不能直接问四爷,他是皇上要避讳,那就问跟他一块的人。要是四爷心情不好了,十三爷绝笑不出来。
苏培盛秒懂,想了下道:“奴才瞧着,十三爷仿佛是有些忧心呢。”
李薇明白了,这表示他们其实还没谈完,或许谈了但心情不会太好。那就不必折腾什么复杂的东西了,简单点是个意思。像面条就不行,有心事时忘了吃就该粘成了一团了。米饭炒菜也不合适,两人说一会儿话,菜就都凉了。
“上个牛肉锅吧。”她道:“切几盘好肉,下一盘酸菜进去,加点油辣子添味儿。”
酸菜锅,多放牛肉片、冻豆腐和粉条。到时想吃再一人来一小碗炸好的油辣椒,配点糖蒜、韭菜花什么的。
苏培盛领命而去,不多时勤政殿暖阁里就飘进了浓浓的酸辣香味儿。四爷和十三几乎是在闻到香味儿时就馋了。
让这股香味一打岔,四爷积下来的火气好像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一时笑道:“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了,先用膳吧。”
待锅子端上来,四爷问清是煮得牛肉清汤,就让人先盛一碗汤上来。素素当年为了给他补身用牛肉清汤的事,他到现在还记得。所以一闻到牛肉汤的味儿就想喝一碗。
汤里放了胡椒粉,喝下后浑身冒汗。此时再挟切得半个巴掌大的肥瘦相间的牛肉片下去涮,挟出来放在料碗里蘸一蘸。
十三爷中午没来得及吃饭就赶来了,到了后到现在只喝了两盏茶,此时闻到这股味真是饿坏了。苏培盛让人上了饽饽,他就着汤先吃了一个饽饽解了饿劲,才慢慢开始吃肉。
四爷爱吃汤锅里的冻豆腐,事先就放下去的冻豆腐早就吸饱了汤汁,涨成了两倍大。四爷自己吃还不忘给十三挟,一面道:“都是朕一说起来就忘了时辰,十三,今晚你就别赶回去了,咱们哥俩今晚就商量出个办法,看怎么把那些人嘴里的话给掏出来。”
苏培盛不等吩咐就退下让人去收拾十三爷的院子,炕现在就烧上,被褥香炉等现在也都该换的换,该点的点。
十三摆摆手不让四爷给他挟了,转过来替四爷斟了杯米儿酒。
刚才四爷一面说,他自己也在想,只是刚才四爷在气头上,他没敢打断。现在见四爷冷静下来了,他才敢把他的想法说出来。
他道:“依臣弟来看,这事估计不是他们商量好的。”
万岁是把这事想得太严重了。三爷、八爷、九爷和十爷这四个暗地里抱成了团,他刚听到时也吓了一跳,不过细想这不大可能。
四爷不由得皱眉,放下筷子听十三说。
十三先说了两个人,一个是三爷,一个是九爷,这两个都不可能跟八爷抱成团。
“三哥是个什么人,万岁也清楚。先帝那会儿他就是个见风转舵的,这人的性子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八哥能给他什么呢?”
“还有九哥。比起八哥来,九哥宫里有宜太妃,母族是郭罗络氏也是著姓大族。以前在先帝时他跟着八哥,那是那时八哥够风光,后来八哥掉下来,不也避开了吗?”
十三爷没替这二人表白他们有多忠君,而是说这两个都是小人,小人是没有义气的。他们以前或许有可能会跟八爷胡闹,那也是因为有利可图,但现在八爷这样,实在不足以说动他们。
何况八爷最红的时候都没把三爷给说动了,现在更不可能了。
三爷是最标准的大腿只抱最粗的那根。康熙朝时他连直郡王和太子都没去抱,想抱先帝大腿还怕累着自己,不然也不会让八爷上位。
四爷听着不禁笑起来,点头道:“十三说的有道理,是朕一时想岔了。”
十三爷松了口气,接下来这膳就用得平平常常了,四爷盯着十三爷,只吃个八分饱就让撤下去了。那边收拾好了就让人带十三下去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十三爷由张德胜领着送过去,洗漱更衣后,他让人留下灯就都挥退了。
随意拿了本今年的新书在手里,十三爷心里却在翻来覆去的想刚才的事。万岁初时看着怒火冲天,仿佛气得很厉害,但他怎么这么三言两语的一劝就给劝回来了?
难道万岁不是真怒?
往这个方向去想更让人惊心,十三爷实在不能入睡,让人取文房四宝来,干脆写起了折子。
万方安和里,李薇刚刚强迫弘昤去睡觉。他请求能看两页书,弘时在旁边一脸‘你个不惜福的’,一面看看他手里的书‘求少背一篇qaq’。
李薇不同意,拿刚才就让奶娘抱走乖乖睡觉的弘昫来教导弘昤‘你看弟弟多乖,你也该去睡了’,见弘昤委屈的样子,她只好抱着他哄,书呢,是读不完的,放在那里不像点心,今天不吃明天味道就不好了,所以一定要赶在今天吃完。
所以人应该更有计划性。她教弘昤明天开始写日记,自己定行事历。你爹以前也是个工作狂,现在还不是被行事历给扭过来了?
她让弘昤把每天做什么事都给写下来,包括几点读书,读几章,读多长时间,背书,写字,散步,抽陀螺,溜冰,冰化了以后改成骑马,晚上投壶,不然练飞镖也行。
弘时在一边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弘昤认为这个办法很好,他到时就可以说服额娘和阿玛了,他们看到他的空闲时间很多时,就能让他每天多看一些书了。
送走另一种程度不乖的弘昤,李薇转过头来看弘时。弘时条件反射的举起书:“我背好了。”
四爷进来刚好听到这句,便点头道:“拿书来,朕考考你。”
弘时:qaq
被四爷考问一遍,又被打击一遍的弘时也下去了。小时候,四爷对弘时采取鼓励教育,现在改成了挫折教育,每次他交上来的功课,四爷都挑出一堆刺来,把他的信心打击得无以复加后,再加重他的功课。
虽然看着很虐,但现在弘时确实很久都没有自作聪明了,也不再觉得‘老子这么聪明,这些都是小菜一碟哈哈哈’,换句话说就是沉稳了。
不过背着弘时,四爷都笑着赞叹:“弘时这孩子真是……少见啊。朕的兄弟中都少有他这么聪明的。”他顿了下,有些复杂的说:“倒有些像当年的理亲王。”
十三爷留宿园中,四爷嘱咐李薇明早安排早膳时,他跟十三一块用。
李薇答应下来,见四爷心情好像很好?
“十三爷真是有办法,爷这会儿不生气了?”她可记得中午见他时,脸都是铁青的。弘昤头一次见到这种神情的四爷,新奇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他居然不害怕!
当时她看到站在角落里侍候的苏培盛等人全都低头看脚尖,她猜他们肯定在想六阿哥的胆子真是大啊。
四爷笑道:“朕几时生气了?”说罢叹了口气,“这等宵小之辈就如癣疥之疾,出不了大事,不过是恶心朕一会儿罢了。”
李薇似懂非懂的点头,他接着往下道:“只是朕若容忍了,他们日后必会得寸进尺。倒不如一次给他们个教训,让他们知晓朕不是他们可以糊弄的人。日后自然能少些麻烦。”
意思是,他装发火生气,是为了吓唬人?
她所知的就是第二天,第三天,四爷分别把三爷和九爷都叫过来了一趟。先是一通教训,再温情脉脉的留他们用膳,还让她把在宫里的公主接出来,让他们父女团聚下,一叙天伦。
等二位爷离开园子时,四爷再加厚赏。
比起这两位的待遇,八爷和十爷就都被忽略了。但四爷让李薇到十爷娶继福晋时多赏些东西下去,可见对十爷还是有些情谊的。
唯有八爷不曾被提起。
再过几日,四爷又当着她的面发笑。
笑这东西传染,她也笑起来问:“爷看什么折子呢?”能把四爷逗笑的折子,这还是第一本。
四爷拿给她看,原来是太医院的病例。每当宗室有人用药请太医,他们都会例行递上这么一本,上附脉案和药方。四爷通常是不看的,这东西没什么用。除了宫里的主子如太后,那是每本必看的,但如果是太妃等,那就只能等到人死了以后,四爷才会看看。
折子写的是去三爷府和九爷府看病的过程。
自那天从园子里回去后,三爷拉肚子了,九爷上火长口疮了。太医的治疗意见时,三爷需要用一些安神的药,这是被吓的。九爷要用一些舒肝的,这是火大了。
李薇顿时十分理解这二人。
四爷拿回来笑着写了句:务使尽力,早日康复,可从朕之药库取药。
这折子发回去后,三爷和九爷又跟着送上了一本谢恩折:叩谢圣恩。
☆、第414章 额尔赫生子
勤政殿里,四爷今天老往殿外看,好像在等着什么人来报信似的。
几个去过勤政殿的人回来到都有些嘀咕,中午留在园子里用膳时,不免三三两两的寻一处僻静地方,坐着边用边聊。
这个道:“最近是有什么事?”
那个扳着手指数,怎么算这十四爷也不可能几天前还在奉天,这会儿就快该进京了?
四爷这边却是刚刚批完最后一本折子就起身道:“回万方安和。”
苏培盛:“喳。”一面赶紧快步跟上。
四爷走在前头,脚下带起的风把袍子边都给打飞起了旋儿,道:“让园子口的人盯着点,公主府有消息就赶紧报进来,别耽搁。”
苏培盛听到这个才边应下边站住脚,让人再去园子口看一眼,这公主府的人来了没。几日前跟着二公主出去的玉瓶才回来过一趟,说公主的怀相挺好的,太医说这一个月内哪天都有可能。
于是今天早上报进园子来,说昨晚上半夜时发动了,但公主道半夜不好惊动,公主府里太医嬷嬷都在,于是让早上才报过来。
当时贵主儿就问万岁她能不能去公主府看看。
万岁犹豫再三,还是劝贵主儿暂且安心,二公主绝不会有事,一面直接把张起麟给使过去了,让就在那里盯着。
这不,一早上万岁都念着这件事呢。
万方安和里正在用午膳的两人有些食不下咽,李薇之前想得挺好,见着四爷肯定不让他烦心,连午膳的菜都是她精心准备下的。虽然后来经过玉烟提醒,她足足让人写了四遍醋溜绿豆芽。
现在捧着碗也是总忘了吃菜,四爷就不停的给她挟菜。他记得素素平时都爱吃什么,但桌上的菜还是被他挨个挟过一遍。
因为他记得她就是这么教孩子不要挑食的。
李薇除了第一次生额尔赫时想过现代的急救室,后来再生就习惯了,可现在额尔赫生孩子,她又开始想念医院了。这让她从早上起就坐立不安,偏偏四爷不让她去公主府,说她不能看那种情形,而她去了,别人反倒不好做事。
“他们来请示你,问你该如何用药,如何处置,你能说得出来吗?”四爷很了解她,这时她过去就成添乱的了。
食不知味的用过午膳,四爷不想她继续胡思乱想,就故意做出一副平常样子来,带着她看戏本子聊天。
李薇接话接得前言不搭后语,最后甚至祭出聊天大杀器:呵呵。四爷说的她要是没听到就冲他笑笑。
四爷拿她没办法,喊来苏培盛:“让二阿哥去公主府看着。”
他们两个都不能去,只好让弘昐去了。
李薇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
四爷看到发笑道:“这下你能放心了吧?”
李薇连连点头,心里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公主府里按说有玉瓶等人应当不会有事,她当时生额尔赫时周围也是一群奴才下人照顾,李家根本进不来,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她正在生孩子。四爷在宫里,根本不可能也没必要回来。
她一个人还不是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了?
不过事情在自己身上时能忍的事,放到孩子身上就忍不了了。至少四爷虽然说服她去公主府也帮不上忙,可她还是觉得不去良心上过不去。
弘昐能去,好歹是个娘家人在。就算真有什么事,也能有人给额尔赫撑腰。说实在的,她还真的有些依赖这个大儿子了。
听说弘昐去了,她也不再魂不守舍了,四爷再跟她说话也能接上了。
四爷却一直留在万方安和,下午就没再回勤政殿。她在榻上胡乱做着针线,做做拆拆,他就在对面读书。弘昤刚才根本没过来,此时没事了才把他领来。他坐在那里看着四爷读了半个时辰的书还不起来活动,不打陀螺也不去射飞镖,额娘也不管……
李薇想着孩子过一会儿要喝点水,看离吃过午膳有一小时了,就喊人给弘昤和四爷倒水来,低头一看弘昤满脸的委屈,赶紧放下手里早就绣得乱成一团的给弘昫的肚兜,把他叫过来抱着他的小脑袋来来回回摸他的小脸。
“乖,怎么了?跟额娘说。”额尔赫那边还没消息,李薇的慈母心是被激发出来了,抱着弘昤连亲好几口。
四爷也放下书看过来。
弘昤委屈坏了,认真又严肃的控诉了阿玛和额娘的不公平!
四爷和李薇都被弘昤说愣了,跟着就笑起来,满屋的气氛为之一松。
李薇边笑边捧着弘昤的小脸亲,“乖乖,是额娘错了,额娘这就让你阿玛去外头转转啊。”
四爷已经起身让人拿靴子和斗篷过来,对弘昤道:“是阿玛不对,阿玛换上衣服就带你出去好不好?咱们一起去转转。”
李薇也让人拿来弘昤的斗篷,把他给全副武装上,貂毛帽子一戴,围脖再一围,圈出中间他巴掌大的小脸,此时还噘着嘴。
“阿玛刚才是没注意,看书看一会儿就要出去转转的哦。下次弘昤还要提醒阿玛。”她以为弘昤是盼着四爷不去转,他也可以不用遵守了,现在希望落空很失望。
可是弘昤悄悄看了眼四爷,对她道:“额娘,我刚才没看够半个时辰……先让阿玛自己去转,等我看完再去行不行?”
这个当然是不行的。
李薇只好贿赂他,答应他等回来后,今天可以让他多看……她举起一根手指,弘昤期待的看着她。
“……一刻钟。”她刚想说一个时辰的,可想想平时弘昤晚上睡觉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个时辰的。一刻钟倒是富裕。
有一刻钟也比没有强。弘昤被四爷牵着小手拖出去了,李薇说要留在万方安和等消息,不肯跟他们父子二人一起去。
“万一就这会儿生了呢?去逛园子就浪费时间了。”她道。
谁知一直到晚上都没有消息,眼看天都黑了,李薇实在忍不住,可这时再从圆明园坐车去公主府就更不科学了。
四爷就跟她两人坐在屋里枯等着,弘昤和弘昫都已经休息了。
钟摆一下下摆动着。
四爷握着她的手,肯定的说:“朕刚才让苏培盛去了,一会儿就有消息了。”他相信老天爷不会这点福报都不给他,额尔赫是他和素素的第一个孩子,肯定不会有事的。
他让苏培盛到了以后问了清楚,不管好坏都先送个消息回来。
二公主府里,弘昐就守在产房外。
他中午在户部被苏培盛亲自来叫,让他到公主府来,他才知道额尔赫要生了。之前根本没听到消息。
他带着人匆匆过来,见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他还隔着窗户跟额尔赫说了几句话,嘱咐她安心。
太医院的人也在,柳嬷嬷就在屋里照顾着,道公主只是产道开得晚,只要开了生起来就快了。孙之鼎和白世周却不敢用药催开产道,恐惧会伤了公主的身。
而弘昐在来之前就被苏培盛悄悄交待过四爷的话,道一切都以公主为重。
这便拖了下来。直到酉时,眼见已经拖了一天,柳嬷嬷道再拖下去,怕公主耗损体力,产道开了也没力气生了,这才架起屏风,请孙之鼎和白世周进去诊视,看是开药还是针灸。
弘昐也进去看了一眼,见额尔赫疼得面色苍白,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当机立断先用针,那边去煎药,双管齐下,务要见效。
于是孙之鼎和白世周议过方子,一人留下施针,一人出去煎药。
苏培盛骑着快马带着人刚到公主府的大门,就听到里面一片鼎沸人声传出来,二阿哥身边的太监急匆匆往外冲,苏培盛连忙一把拉住他,不待问里面情形,就见这太监一脸的喜色。
苏培盛心头这一块石头才落了地,那太监也认出了苏培盛,连忙打千见礼。
苏培盛道:“二公主可平安?”
太监连连点头:“二公主平安,二公主生了个小阿哥!”
公主府里头,柳嬷嬷抱着襁褓出来,本待先送到二阿哥这边,不过弘昐示意驸马福克京阿先看。
福克京阿也在这里陪了一天,此时松了口气才感觉到背上汗湿一片。
他毫不怀疑,如果公主有个万一,二阿哥今天就敢血洗公主府。
☆、第415章 苦心
奉天这时还冷得像隆冬一样,北地风雪,寒风彻骨。
十四坐在帐篷里直接端着一个半大的砂锅喝羊肉汤,喝完放下砂锅一抹脸,喊帐外的亲兵:“阿木尔,给爷拿热水来。”
阿木尔是个蒙古人,虽然看脸的话年纪不大,但论起布库来却是军中少有的好手。
他在帐篷外的篝火边上跟其他人一起吃羊肉,听到帐篷里十四爷的叫唤才赶紧提着一大壶的热水进去。
兑好一盆还滚烫的热水,阿木尔举着铜镜站在前头,十四拿着小刀开始给自己刮胡子。
到北边来以后,十四蓄了一脸漂亮的胡子。留了胡子后,他跟士兵们站在一起就合适多了,也没人嫌他年轻面嫩是个京里出来的公子哥小白脸,不是领兵的人。
于是他不但蓄了胡子,还试过几个月不洗澡不洗脸不换袜子。把侍候他的太监都恶心的受不了,他却觉得这才叫有男人味!
不过马上就要回京了,他要真敢像个叫花子似的进京去,那就不合适了。
阿木尔问他:“爷,咱们这是该回去了吧?”
十四仰着下巴刮,嗯了声。
阿木尔奇怪道:“可我看这其他人都没动啊。”
十四一心两用道:“就你家爷我带着人进京,这边的兵还不能全撤喽,不然人家一看咱们走了打过来怎么办?”
刮完就着热水撩起洗两把脸,十四摸着自己还带着毛刺的脸颊,铜镜中的人好像一下子小了十岁。
“你家爷是带人进京请赏的,你跟着你家爷走就行了,是好事,别的就不用你去操心了。”十四道。
阿木尔端着用过的水和铜壶出去,把脏水泼了后回到篝火旁,小声跟那边的人说:“我听十四爷说了,这次跟着回京的只怕都有好处。”
篝火旁的都是十四身边的亲兵,此时个个都是一脸的喜色。他们跟着出来一趟,一场仗没打不说,回去说不定都能小升一级,就算升不上去,赏赐肯定是少不了的。
旁边的人递给阿木尔一只皮袋,阿木尔接过仰脖喝了两口烧刀子,辣得眼睛都冒泪花。
一人小声道:“那我怎么见年大人那边没收帐篷呢?他不跟着咱们一道回去?”
都是一齐从京里出来的人,年羹尧一直跟十四爷挺要好的,十四爷也算照顾他,平时喝酒也会叫他。这次出兵各地的人都有,十四爷虽然是个领头的,也有人不买他的账,大家与相熟同年的抱团也是在所难免。
这种情况下,更要同进同出。
所以十四爷既然要带人回京受封请赏,怎么会把年大人给落下了呢?
谁都知道回去是好事,好事不带上年羹尧,这是说十四爷从此要远着他了?
几人猜来猜去的。帐篷里十四刮完了脸,再翻看一遍京里送来的书信,坐下想了想还是让人把年羹尧叫来了。
年羹尧在帐篷里一听到十四爷叫传,立刻就过来了。他的随从连忙拿大斗篷给他,他都嫌麻烦一把推开。到了十四爷的帐篷外时,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十四坐在帐中读信,抬头一看他这样立刻起身拉他坐到火盆前,再喊阿木尔:“去,把我的衣服拿来让年大人先换上。”
年羹尧还要推辞,十四用力拍拍他的肩,亲热道:“亮工不要跟我客气,你这一次出来功劳不小,来日面见万岁必得重用,亮工的前程远大啊。”
年羹尧听了这话也不免自得,等换上十四爷的衣服出来重新落座,十四奉上美酒,再屏退左右,摆出了推心置腹的架势来。
十四道:“亮工也清楚,朝廷不可能让咱们一直在这边扎着,大军在这边扎一天,朝廷那边的银子就是流水般的往外淌,能容咱们在这里停上这半年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了。”
年羹尧连忙称是,十四拍拍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我这一走,这边营里可就是山东和四川那边的人拿大的了。”说到这里,十四不由得叹了口气,皱眉道:“这次不出来我也想不到,这些人竟然有那个胆子不服管教。”
拉过来的各地军队汇到一起难免要争个长短,比个高下。这时上头的稍弱软一点,就有可能被下属牵着鼻子走。
十四才进来时也手忙脚乱过一阵子。
没办法,人人都不服他,底下人要是抱成一团,那他不就成个摆设了吗?
直到现在,十四知道这营里阳奉阴违的人也不少。不过都知道他也在这里待不长,早晚要走,于是也都抱着哄阿哥爷玩的意思,不怎么把十四当一回事的。当面听他的,背后瞎嘀咕的不少。
这次他才透出风声说要回京了,这营里就不安分起来。这两天打架的都有好几起。十四是真怕他前脚走了,后面自己营里打起来了。
左思右想,还是要留个人下来看摊。
只是这个得罪人的差事无人肯接,十四也不想害了自己人。挑中年羹尧,有柿子专挑软的捏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把他放在这里比别人更合适。
首先这一年半载的大家都知道年羹尧有个在宫里受宠的妹子,扯虎皮做大旗,能跟皇上沾边的那都是鸡犬升天。
再有,十四看年羹尧这人有一股狂劲,给他根鸡毛他能当令箭,有时狂起来十四都有些挡不住。有次他让年羹尧带人去寻水源,分给他的人中有几个不大心服他,途中就给他找起了别扭。年羹尧直接以违抗军令为由就地砍杀,等他们找完水源回来,十四一看怎么少了几个人?
一问之后十四直接就傻眼了,年羹尧还在他面前理直气壮的说这几个人该杀!
说到最后连十四都嘀咕是不是他太软弱了?像年羹尧这样的才是带兵的样儿?之后自然是让人去把那几人的尸首拖回来好生安葬。
事后他就发觉年羹尧这人,胆大包天。
此时把他留下就太合适了。那些人要真敢在十四带人离开后闹营,年羹尧这脾气说不定就敢绑人砍人。就算他把事情闹大了,到时把他推出去不就行了?年家说到底也没什么牵扯,姻亲里只有一个纳兰容若算是拿得出手的,可惜明相跟直郡王有涉,先帝时就不行了。宫里那个他的妹子现在连个阿哥都没生下,也无须顾忌。
十四自然是说这事非亮工莫属,年羹尧也是听得双眼发亮。他虽然借着自家妹子的势被万岁塞了进来,可论起家世和资历都是掂底的,多亏十四爷肯提携他,才在军中不至受人磋磨。
他知道现在人人都盼着随十四爷回京面圣,不肯留下来做这个得罪人的差事,但他一个人留下反倒更容易把差事办出彩!要是有人真的想趁十四爷回京后做怪,那才是他的机会!
京城里已经是春回大地。
圆明园里,李薇让人拿布来裁,她要给额尔赫新生的那个小家伙做肚兜。
额尔赫前日已经坐完月子了,四爷立刻就把她和孩子都宣进了圆明园。李薇当时抱着自己的头一个外孙,真心觉得为了这个小家伙,她的女儿算是遭大罪了。
四爷给这个小宝贝起名为福慧,大家也就‘福哥儿,福哥儿’的叫起来。
只有李薇觉得这名字有那么一点点的耳熟,后来看看百福就明白了。
玉烟帮着她裁布,笑道:“再过不久,二阿哥那里也该有好消息了。”
李薇笑着叹了口气,“是啊,他们一个个的算是都成家了。”
肚兜算是比较简单的东西,做起来也不费力,到了晚上她已经裁出来了七八块,只差中间绣上各种吉祥花样就行了。
待玉烟问她是不是把剩下的布都收起来时,她恍然想起这大半年来她都没给四爷做过什么东西。之前一直在给弘昫做,然后就是给额尔赫绣嫁妆,现在是福慧。
“等等。”她道。
玉烟赶紧把布放下,李薇拉过一匹尺头比了比,觉得做件褂子不够,做个大裤头还是够的。
她给四爷和几个儿子都做过大裤头,专让他们在屋里天热的时候穿,长短像五分的运动裤。做这个快,又不用绣什么花样在上头,裁好两片一接一缝,再收个边就行了。
四爷从勤政殿回来时就看到她在屋里做针线,想了下先去弘昤那边转了圈,考过弘昤今天读的书后,让人带他去院子里射飞镖,回来看她还在做,不由得过来道:“少做些,留神坏眼睛。”
李薇一直没发觉他已经回来了,马上放下针线起身道:“爷怎么不叫我?”
四爷坐下道:“朕看你在忙。”他拿起放在筐里做到一半的针线瞧,道:“朕知道你前些日子一直担心额尔赫,这是在给福慧做?”话音未落就看出这是一件大人的尺寸,他笑了:“这是给朕做的?”
说着还放到身上比了比,比完道:“等七月份时正好能穿。”
李薇端茶过来,他把那半拉裤子放下,招手示意她坐到身边来。
孩子们纷纷长大,四爷的心情也很复杂。弘晖和弘昐的成长让他欣喜,额尔赫都有孩子了,却让他觉得时光流逝,他和素素都老了。
他握着她的手半天没说话,只是好像在想什么。
李薇也就这么陪他坐着。
四爷怅然的笑道:“孩子们都大了,朕还记得额尔赫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他比划了下,记得很清楚的就是额尔赫有一个红色的襁褓,她包着这样的襁褓躺在床上冲着他招手啊啊叫。
两人一晚上都在说额尔赫小时候的事,比如她小时候太能吃,四爷道:“朕那时一直担心她会吃坏肚子。”所以在书房里,额尔赫拿出她的那个放点心的小食盒,先给大家让一圈的时候,一点也不饿的四爷都会秉持着‘他多吃一块,额尔赫就少吃一块’的信念去拿一块。
他笑道:“你给额尔赫准备的那个放点心的小食盒好像最多只能放四块?”巴掌那么大,只能叠着放四块绿豆糕。
因为当时预备的就是她去前院跟四爷一起读书,只吃上午这一顿点心,中午用过午膳就该回来睡午觉了。她人小胃也不大,四块分给四爷和弘晖各一块,她自己吃两块,再加半盏茶,足够她撑到午膳了。
平时尘封在记忆深处,一旦想起来却还是记忆犹新,仿如昨日。
因为四爷对额尔赫的疼爱,京中各府都纷纷给公主府送礼,一时热闹番茄。连弘昐开府都没收到过这么多的礼。
确实跟自己的姐姐相比,弘昐出宫建府的事相当低调。
虽然他的本意就不打算惊动太多人,连请客都只请了两桌亲友,不过京里好像也对这个成年出宫的光头阿哥兴趣不大。
弘昐在书房里查对礼单准备回礼,发现像佟家这样只草草送了一份礼金,连礼物都懒得准备的不在少数。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再怎么有准备,心里还是不怎么好受的。
弘昐静静的抄录着礼单的名册,亲自回谢帖。
太监陆同喜进来道:“二爷,福晋那里报上来说是发动了。”
弘昐放下笔匆匆去了后头,见接生的嬷嬷已经进去了。恰好额尔赫前头已经生完还坐过月子了,他就跟额娘把柳嬷嬷和白大夫都借来了。比起太医院的太医,他还是更相信从小就在府里侍候的这两人。
白世周之前已经进去请过脉,现在屋里是柳嬷嬷在侍候。他过来给弘昐请安,弘昐虚扶了一把道:“辛苦白叔了,福晋这胎可要紧?”
白世周连称不敢,二福晋这胎怀得平平安安,今天只要不是老天爷打喷嚏,突然来一下,那就不会有事。
弘昐知道后也算是放了心,让人给博尔津氏传话让她放心,他也不在这里多陪,转身还是回前面去了。
下午发动,凌晨时博尔津氏产下了弘昐的头一个孩子,母女均安。
消息送到圆明园,李薇让玉烟准备下要赏的东西外,心里倒是说不上太失望,头一个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强。跟后世的计划生育不同,这里生孩子只要能生,不愁生不出儿子。
四爷那边就没什么表示了,只是第二天特意找弘昐一起用了顿膳,算是贺他的好事。
到七月份听说十四爷已经快到张家口了,宫里揣孩子的都落地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除了额尔赫那边是个儿子外,弘晖和弘昐得的全都是女孩。
李薇都觉得这一定是黑色幽默,不过也说不定是某种自然规律?拿觉尔察氏来说,她的孩子里只有她一个女儿,剩下四个都是儿子。而李薇的两个舅舅自从娶了老婆以后,生的反倒是女儿多儿子少。现在只有费扬古得了个小儿子,大舅舅塔福连生两个都是姑娘。
塔福说女儿生下来就带财,要好好养,从落地就丫头婆子都配上了,还要给姑娘用奶娘,被大舅妈给骂了,她有奶,干嘛还要从外面买奶回来?
李薇听到觉尔察氏传述的原汁原味的话时,险些没笑岔气。
所以她也特意把弘昐叫来,跟他说女儿是有福的,天生带财,他有两个女儿,那更是双倍的带财呢。
弘昐知道额娘是怕他觉得连生两个女儿,没一个是儿子丧气,笑道:“额娘,我也爱我那两个姑娘呢。是我亲生的,长得个顶个的好看可爱,怎么会不喜欢?等大了就带过来给您瞧瞧。”
他从小就见过自已头上这三个姐妹过得是什么日子,除了他的亲姐姐额尔赫过得像个王府格格般,宜尔哈和扎喇芬都没少吃苦受委屈。
博尔津氏现在看着还可以,那个格格仿佛也不见劣迹,可人心隔肚皮,他也实在是不敢冒这个险。于是孩子落地后就都被抱走了,他仿着阿哥所特意在屋里辟了个院子出来,称奶房。两个小格格都由奶娘陪着住在那里,一样喂一样吃,因落地没差几个月,一应穿戴打扮都一样。
他常常去看,两个孩子有一点不好,侍候的人都没好果子吃。
博尔津氏和那个格格想见孩子也容易,让奶娘抱过去看,隔几天见一回,能陪着孩子待上半天。
不是他心狠硬要隔开她们母女。一则是宜尔哈和扎喇芬过得日子让他实在信不过把孩子给她们养,二则宫里弘晖那边连掉两个孩子,平时见着三伯家的弘景时也听他悄悄说过诚郡王府早年的乱七八糟,弘景的额娘就没了两个孩子。
他实在不敢冒险。
等日后识清博尔津氏和那个格格的人品后,能放心了,他再把女儿交给她们去养。毕竟女孩子还是要跟着额娘长大才能学好,真让奶娘和嬷嬷们教他也不放心,学一身奴才习气怎么办?
十四爷回京那天是个吉日。
虽然没真的跟噶尔丹打起来,四爷还是想把这次出兵给吹成‘一次胜利’。私底下,四爷也确实有趁这个机会来了个调兵、练兵的排演。弘昐都说这次涉及到了几个省的兵力,他猜四爷可能是想摸摸底。
康熙爷的时候,四爷从来没摸过兵,没碰过虎符。登基后他自然要找机会看看这些将领的本事、忠心。
这就不奇怪这次噶尔丹跟俄国打,四爷干嘛把兵调到边境去了。
四爷特意回宫接见了十四,之后又把人都给拉到圆明园开宴会。这算是头一次,四爷用圆明园来待客,能够进来参加的都觉得相当的光荣。
大夏天开宴会,自然要在靠水的地方,凉快。
他问李薇要不要趁机也热闹下,她也实话实说道要是他想连女眷一起请,把宴会办大一点,那她也愿意。要是办不办都行,那她还是不想折腾的。
四爷知道她不是个爱热闹的人,也就没多勉强她。让人把万方安和看好了,别让人不小心闯进去。
宴会过后,四爷带着十四去畅春园给太后请安。据说呣子三人聊得相当不错。
晚上,四爷回来时有些喝高了,脸色红润好看,双目水亮有神。
而且一见她就笑,苏培盛打着帘子,他走进来就径直过来握她的手,牵着就往里屋走。苏培盛一看这动静,使了眼色把人都给带出去了。
李薇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带到里头,跟着才反应过来给他洗漱的一套东西都还没拿进来呢,这可跟现代拿个毛巾洗面奶,提壶热水就行。他洗漱的那一套有两匣子三托盘,只是梳头的都有五六把梳子呢。
“爷,我让人把洗漱的东西拿进来吧?”她好笑的看着他,知道这是真的醉了。
四爷心情很好,今天十四回来了,看着人也稳重了,人前也会说话了,人后也不给他找别扭了。折子上写得好还能说是师爷拟的,当面对答也好就说明这人是真历练出来了。他今天跟他说这次封他为贝勒,还当他会因为不是郡王而脸上不好看,谁知十四对他说:“臣弟这次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替万岁跑了趟远差,一路上有人侍候着,连一场仗都没打,就是这个贝勒,臣弟也受之有愧。”
四爷还真是觉得他这趟去一个仗不打,连这个贝勒他都封得很勉强。没想到十四也是这么想的,他真的太欣慰了。
等见了太后也没见十四抱怨什么,当着太后的面也是说他这次的功劳并没有多少,封这个贝勒十分虚心。
太后也点头道:“我也觉得你这个贝勒得的不应该,偏你哥说要是你都不封,下头的更不好给赏了,你才能得这个贝勒。日后更要尽心办差,早日把这次的功劳补上,别辜负了你哥的心意。”
四爷拉着李薇的手感叹:“朕的苦心,终于有人看到了。”
☆、第416章 (剧情)诸阿哥事
十四爷回了府就黑着脸躲在屋里谁也不见,完颜氏准备好了欢迎他大爷回来的宴会,还特意让几个格格全都盛妆出席,结果坐到汤都凉透了也不见十四爷大驾光临。
问太监,太监抖着说十四爷在屋里没人敢去叫。
完颜氏冷笑一声:“散了吧。”说罢回去自己吃小厨房去了,桌上的菜就分赐给那些格格们和有头脸的太监嬷嬷,也算没有浪费。
十四自己在书房里坐到腹鸣如鼓,一抬头外面都敲三更了。再一问完颜氏已经睡了,此时再去格格的院子又没必要。亏他还想着好不容易在外头熬了一年回来能好好享受享受,不说喝着小酒抱着红颜,至少也能一家人坐一块见见面。这些人在府里享福,都快忘了在外头提着脑袋吃苦受累的他长什么样儿了吧?
“去,给你家爷备一桌饭菜来!”十四气呼呼的吩咐。
太监去传话,不多时就摆上来了。府里最大的主子还没用饭呢,灶上的火是绝不敢熄的。
带气一通狠吃,等太监心惊胆战的看着十四把桌上的盘子都差不多吃空了才停下来时,十四已经撑得必须站着了。坐着胃受不了。
太监送来饭后喝的茶,十四才要说不用,接过一看才知是消食茶,清亮的褐红色茶汤飘着浓浓的山楂味儿。
十四一边喝着,一边在屋中来回踱步。今天去见万岁还是有收获的。虽然封个贝勒有些打脸了,但万岁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早就看清了,那是给一点好都要人家时时记在心里,次次不忘夸出来的。
今天他就这么做了,不是挺好的?万岁看着也高兴,还说过两天再把他叫到园子里去一起用饭。
十四心道这样就行了,上头这个是亲哥总比是别人强。何况他亲爹妈都没捧过他,亲哥这样也不奇怪了。再跟现在京里别的人比比,过得不如他的不是也不少?
在屋里转了半天的磨盘,灌了两碗消食茶,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总算是不撑了。他想起万岁给了他两天假让他在家歇歇,其实哪里歇得了?
十四索性也不睡了,让人备水洗了个澡,打理干净静等客人上门。
接下来一上午根本就没闲下来,一封封请见的帖子都堆上来的。十四自然是先见要紧的,不要紧的就先等等,回个帖子过两天,或者等他能抽出空来再见。
从卯初刻起一直到末时,他好不容易能空下来喝口茶润润说了一早上话的喉咙,接着让人把早上略过去的帖子都拿过来,他要细看。打头就是他的亲兄弟的,九爷直接说知道你最近忙,我知道你回来了,有空出来喝茶吧。
十四爷笑,九爷现在也是风光的,万岁正用着他呢。这个忙也不知是说谁。
八爷也递了张帖子,很简单也很家常的关心了两句,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说一声。
十四爷斟酌了下,拿来纸笔直接给八爷回了一封让人递回去,道刚回家,诸事繁杂,等闲了一定登门给八哥请罪。
……他暂时是不想沾八爷了。
有几封比较特别的。一个是固伦公主驸马福克京阿递上来的,挺公式化的问好,送礼。也是不敢打扰。
十四是挺想跟这位新出炉的驸马好好聊聊,他怎么着也算是固伦公主的叔叔,替自家侄女考较一二是应该的吧?可惜这驸马的帖子写得太冷淡了,十四不想倒贴上去,只好可惜的放到一边。
不过他也让人这就去跟完颜氏说:“就道他们有喜时我不在京里,疏忽了,请他们别见怪。”他道,传话太监复述一遍,他点头:“让福晋备上双份的礼这就送过去,最好叫个家人去,别使下人。”
完颜氏听了抱怨:“一回来就找事!”不过还是请了她的娘家侄子去跑一趟。
最后一封就是新开府的弘昐了。这封拜帖写的格外出色,开头也是叙寒温,道十四叔一路辛苦,为国尽忠,守边安民,如此等等。夸了一段后,转而提起小时在府里见过十四的趣事,这下连家人情谊也祭出来了。
最后道十四叔一路辛苦,身上必定还有皇上交托的重任,他就不多打扰了。
整个帖子不过就写了一页,却什么都写到了。词藻却并不华丽,还显得跟十四有亲近之意。
叫十四明明觉得这位仿佛已经过气的二爷不用再在他身上费功夫了,此时又想着平时当个普通亲戚走走也不差啊。何况他额娘有本事,自己是贵妃,还包了宫里除长春宫外所有的孩子。
十四左右想想,跟弘昐交际并不会吃亏。只要这位二爷没头脑发热,拉着他去做什么掉脑袋的事,跟他走得近些并没什么。多个朋友多条路。日后不好再疏远也来得及。
他就再叫来太监道:“去跟福晋说,我听说皇上的二阿哥才出宫建府?府里仿佛还有喜事?代我多补两份礼吧。重一点儿。”
太监去而复返,问他:“福晋道宫里大阿哥也有喜事,要不要也代您补一份礼?”
十四想了想还是摇头了,弘昐建府在宫外,送个礼不怎么起眼。弘晖在宫里呢,特意把补的礼再抬进宫去?不成。早年理亲王的例子还不够明显?谁离得近谁吃亏。这位子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再一堆人围上去,那不是故意往皇上眼里扎吗?
正事办完,十四搓搓手,让人把弘春和弘明都喊来。这两个儿子可不小了,之前一直在宫里读书,他走了这一年,也要叫过来问问他们的功课学得如何了。
弘春和弘明分别是十三和十一岁,正是半大不大的时候。完颜氏管他们管得正严,除了去尚书房读书就是回府读书,平时一步都不许他们乱跑,就是怕这个年纪让人给勾搭得走了歪路。
十四的功课学问都扎实,康熙朝时也是几个先生围着开小灶喂出来的,问他们两个还是够用的。问完点头挺满意的,觉得尚书房那种大锅饭倒是没耽误了他儿子。
说完功课,父子三个坐下聊些闲话。
十四就问这尚书房好不好相处啊?堂兄弟们有没有胡闹的?
弘春是侧福晋所出,弘明是完颜氏的儿子。两人在一起时论长弘春为先,论嫡弘明为先。十四不想在自己府里还看到俩儿子闹个不可开交,平时很少教导他们二人这个问题。让他想不透的是完颜氏也不管。
所以弘春便先开口道:“宫里挺好的,就是四阿哥太气人。”
宫里能称四阿哥的就一个,万岁亲子,永寿宫所出的弘时。
非嫡非长,十四也没把弘春跟弘时不对付的事放在心上,笑着问:“他哪儿不好了?”
弘时气人在他自己的先生多,功课多,足以碾压一众堂兄。但以前他鼻孔朝天,看堂兄弟都是一脸‘一帮愚民’的态度,大家也就忍了,谁让那时正传说这位会是太子呢?
后来在四爷的打击下转为另一个极端,开始承认这世上学问很多,他还没走到山脚呢,学海无边啊。
但大家都同在一个尚书房里读书,你丫学得比我们多、比我们快、比我们好,然后你说你是个渣。
那我们不是比渣还不如的渣?
弘春为这个早就看不惯弘时了,他认为这小子就是换了个法子来气人的。根本不是像他说的什么他学得不好了。阴险,恶毒,心眼不好tat!
十四听了就皱眉,他小时候也没少被四爷提着骂功课不好不用功,一听就想起自己当年来了,便安慰儿子:“那你跟他比别的!”你都比他大了,比布库,比射箭,比不了文的咱来武的。
弘春便哭丧了脸,弘明趁此时出来给他哥Сhā刀:“他不敢呢!弘昀在弘时后面站着的,每回有人要给弘时比,弘昀都会找机会再跟人比一回。弘春比不过弘昀!”
弘春立刻凶恶的瞪弟弟,弘明理直气壮的瞪回来。
十四看这两兄弟有些头疼,赶紧换个话题,教他们平时多跟别人亲近,比如弘晖呢?他还在尚书房里读书吗?还有弘昐,他觉得从弘昐那张帖子里看还是个不错的孩子。说不定能带带弘春和弘明,让他们俩别老闹腾。
弘春道:“弘晖不跟我们说话,他们说的我们也接不上。”不过阿玛这么说,他下回就凑上去试试。
弘明道:“弘昐不在尚书房了,偶尔才来交个功课,他去户部了。”
十四吃惊了,他回来后还没听说这个,忙问:“几时去的?”
弘明道:“阿玛走后不久?有一年了吧。”
长子在宫里读书,次子却进了六部?
十四这下心里像热油锅里浇了瓢冷水,噼里啪啦的跳起来了。
☆、第417章 四爷心疼人
京里不关心皇上立哪个阿哥当太子的毕竟是少数。
“这世上能有几个清高的呢?”何焯给八爷注了杯茶,推过去劝道:“不过都在名利里打滚罢了。”
这世上最伤人的绝不是责骂,而是视而不见。
当时一同上折子的三爷和九爷都挨骂了,只剩下八爷和十爷皇上是提都没提。只是八爷心里清楚,老十那边是好是坏还要看明年他娶继福晋时是什么样。他这里却是皇上从头冷到尾啊。
八爷在京里待得气闷就去庄子上散心,听说十四回京了就打算回来,却担心提前回来太显眼,皇上是真不待见他,所以故意等十四回京几天了,才从庄子上回来。
他自嘲一笑道:“我本就是在红尘俗世里打滚的俗人,追名逐利是本心,从来也没打算自欺欺人。”他不过就是想用更有尊严的方法来求名利而已。
对着先帝跪下磕头是二人既是父子,又是君臣。可对着当今,他膝盖虽然也屈得下去,可这心却屈不下去。
八爷哈哈笑道:“罢了,我也不求了,就是在府里闲着也少不了我的好日子过。”
八爷当年在康熙朝积下的好人缘到现在还有人买账,特别是敲他家的门没有门槛,哪怕无官无爵,或者一时手上不凑巧拿不出大礼来,八爷府都不会将人拒之门外。
八爷常道一份好名声是买都买不来的。所以八爷的贤名反而流传越来越广。
何焯心知八爷这话绝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换了个话题,道:“说来学生近日发现了件趣事。”
八爷转而替何焯续了茶:“说来听听。”
京里现在有两家人挺引人注目的。一个是后族,乌拉那拉家。一个是李家,这家出了个贵妃。两家皆是兄弟众多,如今宜娶嫁的孩子们也都长起来了,京里各家自然都盯着他们。
“之前是往李家门上跑得勤,现在又转到去投乌拉那拉家的门了。”何焯笑道,至于皇上母族乌雅氏,因为有先帝的例子在,大家几乎都默认乌雅家要真有合适的女孩子,那都是给皇上预备的,所以去乌雅家问男孩的多,问女孩的一个都没有。
八爷一听就笑了,他倒还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李家倒算了,他们家出了个贵妃,三代的富贵是跑不掉的。倒是去皇后娘家的要麻烦些。”
两人就都笑了起来。过年时宫里出的那件事大家都知道,没有不笑的。听说出了这个事后,往乌拉那拉家去的人都犯难了,你说是往承恩公府去?还是往都统府走?难不成冰敬炭敬都要备上两份?送礼也要一边一份?
不过这两家的孩子都不必发愁了是真的。
雍正六年的下半年,京里喜事连连。四爷借着十四回来的这股东风,让京里的气氛好了大半年。不停的封赏和接连不断的嫁娶让京城里直到新年时还没停下来这股欢庆劲。
转眼就到了雍正七年的二月,外面还是滴水成冰呢,四爷带着李薇出京避暑了。从直隶去塞外,绕上一大圈,大概要到九月左右才会回来。
弘晖、弘昤和弘昫都带上了,还有额尔赫和驸马,倒是福慧太小没带上,留在京里了。李薇带着弘昤和弘昫坐车时都不敢相信,他们这么早就要去避暑了。
四爷这回可能是没顾得上告诉她。十五元宵没过两天呢,他就跟她说想出门看看,去年十四才带兵去给噶尔丹部看看大清的兵力,他打算趁热打铁,今年再去蒙古转一圈。
他对她道:“朕带着你一道去,上回有外人在,你在山庄里住得也不大开心,这次让你带着孩子过去玩,也能散散心。”
李薇想这是好事,就道她这就让人收拾东西,一面在心里就拉起了行李清单,随行带谁,宫里留谁看摊。还有弘时好像很想去?弘昀要帮着弘昐做事,大概是没办法带上他了。四爷是真拿弘昐当个人在用了,不停的往上加码。
不过这也是因为他知道还有弘昀,所以一开始布置下去的就是两个人的活儿。
四爷说起两兄弟来也是一个劲的夸,道:“弘时现在也差不多能帮着跑跑腿了,让他两个哥哥带带他,日后朕也能多一个使唤的人。”
李薇听了心道有您在,儿子们估计一个都闲不下来。
当行李还没来得及收拾时,他就跟她说这都不用她忙了:“到时记得把你自己带上就行,剩下的朕都吩咐过了。”
李薇哪能真照他说的什么都不管,知道是二月初就要出发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晚上睡觉脑子里想的都是四爷和孩子们的行李。
结果那天,他突然挺认真的对她说:“朕看你这个两天瘦了不少。”
李薇还高兴,道:“那是好事啊,我过年胖了,现在正好瘦回去。”她还想继续看炕桌上的行李册子,他直接让人把这些都给收走了。
玉烟等人赶紧把炕桌上的账册笔墨等物都搬走。
李薇这才发现四爷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有些想笑,可看他这么认真又不敢笑。两人这么互相看了会儿,她才听四爷轻叹着说了句:“你也该歇歇了。有事就吩咐他们去办,不然要他们干什么用呢?”
她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就只管先点头。
她顺着他的手劲倒到他的怀里,让他搂着,听他轻声道:“你平时只顾着盯着朕休息,怎么不知道让自己也歇歇?”
她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他去办差时她就闲得给自己找事做,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不过这会儿四爷明显是在抒发感情,她也就点头嗯了声道:“我都听爷的。”
四爷在头顶上笑了,胸腔震动:“只会说这句来哄朕,你去年一年忙个不停,先是额尔赫,后又是弘昐,平时还要时时看着朕的起居作息。”
听他这一说,好像去年事情是多了点儿。
“朕这次带你出去,就是想让你轻松点儿的。这一路上,什么事都没有,你只管带着儿子们想怎么乐就怎么乐。朕都由着你们呣子。”他道。
李薇不知怎么的,感觉二人现在像老夫老妻了,不由得打趣了句:“要是这样弘昤肯定是想痛痛快快的看书。”
四爷也笑,道:“那不成,路上坐车摇晃得很,不能让他看书。到时让他陪着你打牌吧。”
那弘昤一定又该不高兴了。
李薇怀疑弘昤可能会变成一个讨厌游戏的小孩子。
☆、第418章 子肖其父
弘晖穿着大斗篷,戴着风帽骑在马上,随着队伍缓缓前行。寒风刺骨,吹得他的斗篷烈烈作响,每呼吸一下都像是把一口冷气吸到肚子里,呼出时是一团团的白烟。
北巡的队伍绵延数里,从最前头的护军后最后面跟着的仆役,被护卫在中间的则是御驾和后面的金黄色贵妃车辇。
天色阴沉,像浸了太多水一般。
弘晖的胃里就像是从来没有吃饱过饭一样,空荡荡的难受。
他的亲兵靠上来道:“爷,这一会儿也没事,不如赛一场?”
弘晖一抖缰绳:“那就赛一场。”他回头对周围其他听到这个的侍卫们说,“想赛马的都过来,能赢了我的赏金二十两!”
一众侍卫‘嗷呜嗷呜’的欢呼起来,几乎是同时都打马跟跟弘晖跑了起来。沿途荡起了一片烟尘。
听到外面的动静,四爷问:“外面谁在赛马?”
张廷玉、鄂尔泰和蒋廷锡正跟万岁商量蒙古的事,听到万岁问都不免询问的互相看。无奈因为他们在车里说正事,太监都被撵到后面的车上了,还是蒋廷锡自持资历浅薄,告了声罪起身去外面看了眼,回来道:“是大阿哥在与从人赛马。”
行路寂寞,随行的就算是侍卫也时常有相约赛马的事,从康熙爷到四爷都是非常支持这种夸耀勇武的做法的。
四爷听到是弘晖不不由得更加高兴,道:“跟他们说,谁赢了朕有重赏!”
蒋廷锡出去喊来个侍卫,让他过去传话。车里鄂尔泰笑道:“大阿哥勇武番茄,臣等实在是佩服啊。”
张廷玉身为汉臣,没有附合,而是低头貌似专心的看起了刚才写下的条陈。
四爷笑着对鄂尔泰道:“朕这个儿子其实是随了朕,弓马上是要差上几分功夫的。只是他一向爱用功,所以现在倒还勉强看得过去。”
鄂尔泰这下没办法接话了,幸好蒋廷锡传过话回来,四人便继续议起事来。
路上中午不停,用午膳时诸位大人都回到自己的车驾去了。苏培盛进来侍候四爷用膳,凑趣的说起了之前那场赛马,一个一等侍卫侥幸比弘晖快了一个马头。
四爷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但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把那侍卫叫来朕看看。”
苏培盛笑道:“奴才听说大阿哥赏了那个侍卫二十两金子,一堆吵吵着要那个请客呢。”
四爷这才高兴了些,弘晖此举倒还有些心胸。既然如此,那侍卫也不必见了。不然反倒显得太过看重他了。
晚上停到了察汉城。四爷下旨勿扰民间,所以大军是扎在城外的。巴林、扎鲁特、乌齐叶特等部前来拜见。李薇下车前就听说今晚四爷前边要开宴会,弘昤也要过去。
玉烟早就坐车提前赶到了这里,带着人把前后里外都给收拾了一遍。察汉城派来的人虽然把屋子布置得相当好,但宫里的规矩就是主子们每歇一处,都要用自己带来的铺盖等贴身之物。他们出行时可是连浴桶和马桶都带上了。
李薇牵着弘昤进来,她还想劝劝这个孩子。
这几天在车上都不许他读书写字,只能跟着大家一起玩游戏,打牌或下棋之类的。弘昤当然不怎么高兴,越往后脸色越难看,她都担心他会开始仇恨社会了。
今天她打算跟他讲讲道理。
弘昤今天一直保持着‘非必要不理人’状态,洗漱更衣都听嬷嬷们的话。就是不跟人交流。
李薇也暂时不去理他。进来后先去看看弘昫安顿好了没,再去换衣服,出来让人去问前头四爷那边怎么样。
等她终于有空闲理他了,这孩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气球,坐在那里额头都像是气得紧绷绷的感觉。
李薇坐过去,让人把梳头的一套东西拿来,解开他的辫子道:“一会儿到前头不要多喝酒,凡事跟着你阿玛。”
弘昤半天才说:“……儿子知道了。”
不过气鼓鼓的气球好像已经慢慢放气了。
李薇就一边给他顺毛梳头,一边轻轻问他:“你觉得在摇摇晃晃的车里能好好读书吗?”
“……不能。”
“那能好好写字吗?”
“……”
李薇给他重新编好辫子,在辫子梢上系上一条红丝绳打得结,上面还缀了颗明珠。
“那外面这么冷的天,你能出去骑马吗?”她把他转过来看着他问。
弘昤从刚才起就不说话了,好像也不再理直气壮的冲人发火了。虽然是冷暴力,但这个一生气就不理人的毛病可不能惯着。
李薇摸摸小家伙的头,抱抱他,让人领他过去了。
一到外面,弘昤自然就要摆出架势来。其实他并不觉得他想跟着北巡,就算不能只把他留在园子里,他回宫住也可以。但是皇阿玛下了旨,额娘就让人给他准备行李,他连说他并不想去的机会都没有。
他跟弘时抱怨,结果四哥直接把他当成小孩子骂了,说他不识好歹。
‘外面那么多人想跟着去还不成,你能去还说这种话?’
‘别真把脑子读傻了。’
‘阿玛前头还有个皇字呢。你怎么不问问咱们二姐姐想不想把才半岁的儿子留下去塞外避暑呢?’
他说他认为阿玛不会介意,不管是他还是二姐姐,只要跟阿玛说了,阿玛也不会勉强他们的。
弘时都要被他的话气笑了,道:“说你傻你还真成傻子了。你当二姐姐和额娘干嘛一句话不说就跟着北巡啊?真就是因为北边的风光特别好看?那边真就那么凉快?还是额娘和二姐姐连句实话都不敢跟阿玛说,也特别喜欢被人羡慕的滋味?”
弘昤被四哥说得哑口无言了,弘时道:“你怎么不想想?阿玛想带咱们去是好意,他觉得老窝在京里肯定不舒服,不管是额娘还是我们,在他眼里就是女人和小孩子,能出去玩玩当然会开心高兴。”
“额娘和二姐姐就是不想辜负阿玛的这份好意。”
弘昤此时才想明白四哥的话。虽然他只是讨厌被当成小孩子看,可在额娘眼里他就是个小孩子。古有彩衣娱亲,他就在额娘和阿玛面前当一当小孩子又何妨?
额娘和二姐姐因为想到阿玛的心意而愿意伴驾北巡,他也能想着额娘和阿玛的好意当个听话的孩子。
李薇自己在屋里坐着,额尔赫用过晚膳她就让她去歇着了,生完孩子才不过半年,这个时候她的身体应该还没完全恢复。弘昫也早就睡着了,弘昤之前被送回来,很意外的没有要求读书写字,也回屋洗漱后就休息了。
她还把他的奶娘悄悄的叫过来问:“阿哥真睡了?”
奶娘笑道:“主子放心,奴婢们都看着呢,六阿哥是真睡着了。他跟奴婢们说早点休息,明天起来才会有精神。”
李薇真觉得这孩子懂事起来还真是一会儿的事,让玉烟赏了这几个奶娘,让她们这几天一定要更加小心的照顾弘昤。
四爷说过等这次回去后就该给弘昤种痘了。弘昐他们几个都是五六岁的时候种上的,从弘时起就是十岁种痘了。她看得出来四爷越到现在这个年纪,越担心孩子的安危。他害怕年纪太小了种熬不过来,所以打算把孩子养得再壮实些再说。
就是因为要种痘的事,所以才不敢让弘昤在这种天气出去骑马。不但四爷怕他生病,她也怕他此时生病再把身体弄虚弱了。
等再过一个月,天气暖和了就让人带他骑马,那时就不会天天让他闷到车里了。
四爷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他看着屋里留着灯,但还是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也不让人通报。可是一进来还是被李薇看到了,她就坐在里面的榻上,为了能看到外面他回来时的动静还特意不让人把门帘放下来。
四爷一看到就道:“你也不怕着凉。”
李薇陪着他进去换衣服,说:“就是一道帘子,还是在屋里,点着熏炉呢。”
她要上手给他换,被他按住坐到一旁,他自己脱下来递到太监的手里,道:“那也不一样。屋里这么大本来就冷,加一道帘子好歹能聚些热呼气,帘子一撒开,这屋里不就冷了吗?”
他泡脚时,李薇一面给他通头一面说起了弘昤的事。
“我都觉得他好像一下子就懂事了,之前那几天他在车里,弘昫都不敢哭闹。”小孩子最会看人脸色了,就这个让她觉得好气又好笑。出来玩又不是坏事,不知道弘昤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
想来想去,可能就是出在‘你们不尊重我’,还有他的计划被打乱的原因。
四爷听了也要发笑。弘昤虽然是一般的小孩子里算是读书多,比其他孩子都要成熟一点的,但他那点小心思他们这些大人还是能看得很清楚的。
说来以前他小时候也因为原定要回屋里好好背书,结果被兄弟们扯出去比布库而生了好几天的气。心里无非是觉得你们只顾着玩,我想好好读书都不行!
这点上弘昤像他,定好的计划都要施行,不然就不痛快。
他这么说,李薇一想还真是,她恍然大悟道:“弘昐他们都没这个习惯,居然是弘昤在这一点上像你。”
前头的孩子都没这个‘计划完不成天要塌了’的强迫症,她还当四爷这个习惯是后天养成的,不是天性,结果弘昤就完美的遗传了他的工作狂特性。
她越想越觉得像,四爷以前没行事历时就一个劲的批折子,批个没完。弘昤也是没行事历前就一直读书,有行事历后哪天没完成写下来的计划就要生自己的气。
“是吧?”四爷一下子就笑起来了,有时看弘昤那副生闷气的样子,就让他忍不住想他以前在其他兄弟眼里是不是也这样?
李薇一边笑一边有些发愁,四爷这个性格说好听叫勤奋,说难听点是强迫症啊。他以前是什么样她不知道,也是进宫后才发现他爱工作嗳到废寝忘食的地步,这才赶紧祭出行事历来让他尽量养成规律作息,劳逸结合的生活习惯。
结果弘昤这么小就是这样,现在看那种一生气就冷暴力,其实就是四爷以前在府里生闷气,躲书房谁都不理。
……他这个别扭性子怎么找老婆啊?
四爷笑完看到旁边的素素秀眉微蹙,问她:“想什么呢?”
素素如此这般的告诉他,四爷被她这‘未雨绸缪’给惊呆了,弘昤才多大,她就在发愁他日后跟福晋相处得好不好的问题?李薇的论点很充分,四爷你就很不好相处,要不是有个我,你哪儿还能找着别人啊?弘昤这么像你,可这世上只有一个我,让我去哪里再找个跟我一样好的女孩子来配给他呢?
她这么说完后,四爷半天没说话,倒不像是被她的话吓住了,而是一时找不到回应的语言。
四爷沉默良久:“……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拿不准是应该为素素终于在他面前言行无忌而感到高兴,还是批评她的自视甚高?
明明这么多年都是他在包容她吧?她这种性格换个人家怎么可能会过得这么自在逍遥?
不过想来想去,他还是附和她了一句。果然就见她一脸坦然‘你看吧’。
李薇叹气:“怎么办呢?”儿子这么像四爷,这性格怎么扭过来?
四爷下去熄了灯,回来把她给按到被子里,替她掖好被子道:“……不说了,快睡吧。”
——乖,你实在是想得太多了。
☆、第419章 公主与驸马
第二天起程前,昨夜由京城送来的奏折和京中来信已经送到龙辇上了。
四爷先拆开京中来信。
他带着人北巡,京里的事交给了十三。所以打开信匣后,摆在上头的第一封就是加盖了怡亲王王印的请安折子。
离京已经半月有余了,京中各处都还算平静。十三在信中说太后很好,近日将奉太后入畅春园,与太后一同入住畅春园的的太皇太后、密太妃与宣太妃二人。就是太后仿佛有些思念已由淳郡王奉养的成太妃,十三在信中请示四爷,能不能把成太妃也接到畅春园里陪伴太后?
四爷批了个‘可’字。
要不要叫十四过来跟他提一句?
四爷想了下还是让人把十四爷给喊来了。这次出京算是去向蒙古各部族夸耀下大清的实力,所以十四这个名义上立大功的人就被带上来了。对这个弟弟,四爷是又想用,又怕用起来麻烦。
不过两人一母同胞,所以上次出兵的事他犹豫再三,还是舍十三而就他。
另一个原因就是十三已经是怡亲王了,再让他染指兵权就不合适了。而十四同样也是因为领过兵,四爷就要压着他不敢给高位。
苏培盛喊了个侍卫去后面喊十四爷,四爷在里面又说:“你去贵妃那边看看,把弘昤接过来。”
昨晚上听素素说弘昤心情貌似不太好,一会儿让十四出去时带弘昤去跑一圈吧。
贵妃车驾内还是老样子。花牌和各种棋类游戏早就都摆出来了,只看主子们要玩哪个马上就能玩。可今天弘昤却转了性子,不再玩沉默,听话的让干嘛就干嘛,他上车后就主动的跟弘昫坐到一块:教弘昫背《声律启蒙》。
李薇看到后欣慰了,不打扰这哥俩,主要是不打击弘昤的积极性。这才是出来旅行的正确姿势,大家一起开开心心的才好。
她跟额尔赫靠着这边坐,正好她想问问她跟驸马到底相处得怎么样?
福克京阿长得相当不错,跟额尔赫一样大。她不知道四爷是什么时候跟钮钴禄家说看中他们家的这个孩子了,但二十多的男人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至少明面上没有,这绝对是个道德标兵了。
之前额尔赫刚嫁过去的时候她也不敢问,当时额尔赫一见她就笑得特别自然的说:“额娘,我过得挺好的。”
她都想说你当你额娘是傻子?不过从她的表现看,她虽然没跟福克京阿一见钟情,但两人目前应该也没有三观差异类的大矛盾。
掀盖头后才正式开始相处,培养感情是日后的事,急不来。
而且听玉瓶说,福克京阿看起来是个认真的人。他到额尔赫面前还是有些拘束的,有时候话说到一半发觉不对都想请罪的那种认真。而且目光清正,接人待物都很有礼貌,不卑不亢。
认真这种个性确实是四爷会喜欢的,听起来也是个不错的人。
所以李薇对额尔赫和福克京阿这一对小夫妻还是很有信心他们会好好过一辈子的。至少现在二人都正年轻,年轻人的感情总是纯粹又热烈的。也愿意为这份感情花时间。
她盼着额尔赫能收获一份真挚的感情。特别是她在这个世界有着天然的优势:驸马是不能纳妾的。
在现在整个男尊女卑的环境下,额尔赫面对丈夫可以不卑微!
这次出来后,可能是两人已经有了福慧这个儿子,李薇发现在路上这对小夫妻两人的眼神里好像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甜蜜之意。
她立刻就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互相有好感了?不再是应付差事了吧?
李薇也怕太激动吓着额尔赫,就很轻松的问她:“最近跟福克京阿怎么样?离京多日,你们也该写封信回去问问福慧了吧?”
额尔赫道:“已经写好了,今天就跟着皇阿玛的发回去。”说起福慧,额尔赫也很想念他,不过她还是安慰额娘道:“额娘不用担心,有姑姑在呢。”
玉瓶跟着额尔赫去了公主府后,额尔赫就尊称她为姑姑。
李薇也觉得以玉瓶跟她和孩子们的情份,这声姑姑一点都不过分。还特意送了东西过去,替玉瓶撑腰。
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后,额尔赫左右一望,李薇一看这是想说悄悄话?赶紧凑过去。
额尔赫小声道:“额娘你不知道,他可有意思了!”
原来福克京阿所谓的没通房是真的没有,这是连四爷都没想到的,他想的是只要额尔赫嫁过去前处置干净了就行。可钮钴禄家不知道是不是怕这门婚事不成,可能四爷在外面真的是个很严厉的皇帝形象,所以福克京阿是难得的二十岁的童子鸡。
在大清这种封建社会,他还是个权二代。就这就清清白白的守到了成亲。
等洞房的时候,额尔赫是事先被嬷嬷和李薇教育过的,所以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程序。
然后……她就发现福克京阿摸错门了……
他在下面摸啊摸,额尔赫憋不住提醒他:“上面一点。”
福克京阿在帐子里都能看到神情严肃的像在殿试,听了后就差答一句‘遵命’了。
然后他低头亲了额尔赫一下。
额尔赫:“……”
苏培盛特意过来接六阿哥的,进来就看到贵妃和二公主笑得开怀极了,心里还奇怪呢,一面陪笑道:“给贵主儿请安,给公主请安。万岁爷叫奴才接六阿哥过去。”
弘昤这边听到已经起身整理衣服了。
李薇也不叫人进来侍候,跟额尔赫给弘昤穿好衣服换上长靴子,让苏培盛把他抱下去了。
快到中午时额尔赫听到外面的马蹄声就掀开车帘看,跟着她就喊李薇:“额娘你来看,是弘昤。”
李薇也站过去,果然看到被十四爷和福克京阿护在中间的弘昤,他也骑了一匹马。跟以前不同的是前头没有牵马的太监。
看到这边车辇上的动静,福克京阿赶紧过来请安。
李薇点点头就回去让额尔赫跟他说。
她在背后看着额尔赫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福克京阿望着额尔赫的眼睛一下子笑弯了,眼睛亮晶晶的说。
等福克京阿走了之后,额尔赫回来后脸上也还带着笑,她道:“他说是看到弘昤在跟人一块跑马就过去了,皇阿玛好像是让十四叔带弘昤跑一跑。”
这一跑,十四爷就把弘昤拐到他那边去了。连午膳都是在那边用的。
李薇见弘昤的太监过来这边提膳盒,只吩咐他们看好阿哥以外,别的都没嘱咐。也不说弘昤去十四那里要不要避讳些什么。
额尔赫对十四的印象可没有对十三叔那么好,有些担心的就说:“额娘,要不要把弘昤叫回来?”
李薇道不用。她对十四的个性还是有些把握的,他跟四爷的性格是相反的,你给他好处可以,让他受累不行。弘昤在他那边绝对安全,他是绝不会帮着别人害弘昤的。
因为没有人能给他这么大的好处,让他甘冒这么大的风险。
可是跟额尔赫当然不能说得这么直白,李薇换了个方式道:“他是你阿玛的亲弟弟,你们的亲叔叔。”她顿了下,道:“他跟咱们比跟别人都要亲。以前就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前头四爷的车里,苏培盛说了十四爷带着六阿哥骑马,之后把六阿哥带回去用的午膳。
四爷问:“贵妃那边是个什么意思?”素素要是不放心就接回来。
苏培盛没想到万岁竟然先问贵主儿那边,就道:“贵主儿那边倒是没说什么,就让跟着六阿哥的人看着六阿哥。”别的嘱咐一句没有。
四爷笑了,心道素素还真是心宽,可能是见他对十四好,让他带兵,这次出巡还把他带出来。她也把十四当成了自己人。
他道:“那就不必管了。”
看万岁继续低头看折子,苏培盛只好闭了嘴。
他本来想在万岁和贵主儿那里能讨着好,还能得个差事出去溜一圈露露脸。
……可惜了。
☆、第420章 认真的四爷
十四哄自己的儿子都没这么费心的,等把弘昤送走后就让随从出去借书。随从出去前诡异的眼神让十四自己都感觉不对了,估计随从是从来没想过他这个当主子的现在还有心情去读书。
万岁的儿子跟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缠!
十四点着灯翻到快敲三更敲时才打着哈欠上床睡觉去,他是打算北巡这一路都花在五阿哥身上的。弘晖一个是太大了,二则关于万岁的打算,他总觉得拿不太准,但也打定主意避着些。
因为如果弘晖真是太子,他避远点是应该的。康熙朝的太子他都没凑上去,犯不着到了雍正朝反倒不这么做了。
如果他不是太子,那就更没必要去捧他了。
还是五阿哥好,人小,就当他在外头想儿子了,追着他既能跟万岁面前卖些好,又不用负什么责任,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唯一的麻烦就是这小子看得书太多太杂!今天就差点把他给问掉底儿!当叔叔的被侄子给问倒了,奇耻大辱!
十四躺下前还想着今天一定要一雪前耻。
然后就扯起了呼。
守在门口的太监也打了个哈欠,爷这个时间才睡,他是睡不成了,他就这么裹着厚棉袍子靠在避风处等着外头天亮。这烂地方挤不下太多人,十四爷有屋子歇息,像他这种随身侍候的就没屋子了。只好等明天上了路在车上补觉了。
天边还没有泛白,李薇已经醒了。
屋里侍候的人都轻手轻脚的。她和四爷也不敢大声说话,用过膳后,四爷小声说:“那朕就先出去了,你可以再等一会儿。”
李薇点头:“我看着孩子,你不用担心。裹得严点再出去。”
越往北就越冷,如果还在京城,快到四月时早就应该暖和起来了。
四爷听她的披上大斗篷,道:“没事,就这会儿太阳没升起来的时候冷,等出太阳就暖和了。”她送到门口,看着苏培盛等人点着灯笼送他出去,渐渐的就看不到灯笼的光了。
她回来坐着,玉烟进来悄悄说:“奴婢去看过了,小主子们都睡着呢。”
“让他们睡,不着急。等一会儿要走了,没醒的也不用叫,让人抱出去就行了。”她道。
玉烟应下,叹道:“二公主的身体还没养好呢,这一趟出来可是辛苦她了。”以前在府里时,额尔赫也是早睡早起小分队的一员,她早上比李薇起得还早。
李薇道:“她才生完孩子半年。”女人生孩子都要好好养,不说养太久,一年是至少的,最好这一年别干重活也别累着。能养好了,后半辈子绝对会受用无穷。
屋里还都是原样,等他们大部队出发生,这边才会收拾好到时再撵上去。说来皇上出巡,最辛苦的就是后勤了。
最让李薇没想到的其实是弘昤今天也起晚了。平时他可是很珍惜早上这一会儿的早读时间的,因为上了车她就不许他看书了。
她跟玉烟说:“看来是昨天他跟着十四爷去骑马累着了吧?”
玉烟道:“奴婢刚刚去瞧,五阿哥睡得香着呢。”
没想到十四居然跟弘昤投缘。四爷的儿子那么多,以前也没见十四喜欢哪个孩子。说起四爷的这群儿子,特别是李薇生的这些,好像都没有出去一亮相一堆人喜欢得不得了的。就是十三爷这种四爷的铁杆,对几个孩子都好,但问题就在都好上。
一看就是因为跟四爷好,才爱乌及乌的说孩子好。
其它像四爷登基后跳出来的三爷,好像也没有说专注于刷孩子的好感度。是这里的人都不怎么流行刷孩子来攻略大人?
额尔赫起来时慌慌张张的,进来就道:“我起晚了!”
李薇笑着让她好好坐下,道:“晚什么?一点都不晚。还够你再用个早膳的。”一边玉烟早就把早膳端上来了。
他们每到一处的早膳都是由当地准备的,今天的小菜里就有一道仿佛是山里的木耳野菜的碎蘑菇切碎炒炒,吃起来鲜香满口。
额尔赫果然也很喜欢这道小菜,就着它喝了两碗粥。她问还要不要?她挺可惜的摇头道:“不用,上了车就不好方便了。”
其实也不算不好方便。四爷和她用来北巡的车其实相当大,更近似于一个被拖着走的帐篷型小房子。这么说吧,在里面的人是可以站起来的,可以想像它有多高多大了吧。
所以里面摆了一张可以坐下他们所有人的榻,榻底是钉在车底上的,榻后则是一个大屏风,里面有马桶可以方便。
就是方便一下就要立刻拿出去倒掉,不然帐篷里的气味会不太好闻。
主要都是自家人谁也不会嫌弃谁。
李薇还想再劝一句想方便就方便,别憋着,不过还是转口道:“这小菜不错,我让人装了几罐子,到时上车后饿了就着饽饽吃。”
额尔赫还是喜欢这种小菜才不想离开膳桌的。
她这么一说,额尔赫就笑了,一副有点不好意思的小女儿样。
李薇疼爱的摸了下她的头。
等外面传来远远的‘起驾’声时,他们这边也要开始准备出门了。她和额尔赫都披上斗篷,弘昤和弘昫都没睡醒着,由大太监抱着走。
太监们侍候主子是从小练成的功夫,抱起来又轻又好,就算是弘昤这么大了,他的大太监一个人抱着,两个人在旁边跟着,格外稳妥。
等上了车放上榻,车都动了,弘昤才刚刚醒过来。
额尔赫看着弘昫,她来这边给弘昤擦脸。热烫的毛巾在他的脸上抹了两把,他才算是清醒了,一醒来就不自在的按下她的手说:“额娘,我能自己来。”
李薇让开:“那你就自己来吧。”
玉烟在后面收拾东西还没跟上来,她也没让其他人进车里侍候。弘昤便自己洗漱起来,越看他洗脸的动作越觉得像四爷,一举一动都显得特别的板正,好像机器人设定了一整套动作,左右各洗三下,再掏掏耳朵,抹抹脖子。
等他洗完用早膳,隔水保温的砂锅里粥还是滚烫的,龙眼小包子、春卷、羊奶饽饽等也都是隔水保温。
弘昤刚吃完,外面赵全保就进来仿佛十分为难的说:“十四爷让人过来问,想请五阿哥去他那边玩……”
李薇囧了下,看赵全保也是一脸的不明白,额尔赫直接问弘昤:“你跟十四叔约好了?”
十四叔跟他们家关系有这么好吗?
弘昤仔细想了想,诚实的说:“昨天在十四叔那里看书,十四叔的确说过他有空会再让人来接我。”这算约了?他当时也客气了句‘谢谢十四叔’。
赵全保道:“主子,要不要奴才去前头问问?”
问四爷……也没这个必要。说白了都是自家亲戚,李薇问清见他也想去,知道跟额娘和姐姐还有小弟弟在一块玩游戏没有跟别人一起读书强,就让人给他准备下,送他过去了。
“让人跟紧点,不能放阿哥一个人。”她道。
赵全保传话下去,于是十个大太监并四十几个侍卫护着弘昤过去了。
之后她也让赵全保去给四爷说了声。
龙辇里,四爷听到苏培盛说的就嗯了声,继续跟张廷玉等说折子上的事。
苏培盛出来跟赵全保道:“万岁知道了,行了,你回去吧。”
赵全保谢过转身要走,里头又出来个侍候茶水的小太监,才七、八岁大,道:“苏爷爷,万岁爷说让赵哥哥等一等。想是一会儿还有话要问他。”
大约过了一盏茶,里头两位大人就都出来了,小太监再出来喊赵全保进去。
四爷端起茶润润喉咙,让赵全保把事从头到尾说一遍,弘昤怎么会一大早的就去十四那儿了?不过听完后心里有了底,也更不明白了。
十四这是跟弘昤投缘了?他这么怕麻烦的还能去陪弘昤玩。弘昤那个习惯,坐在那里能跟人把一本《昭代丛书》从头问到尾……
四爷不由得笑起来,放下茶道:“来人,把朕这里这部《昭代丛书》给十四贝勒送过去。”
足有一百五十册的书送到十四爷那里时,苏培盛还特意说这是万岁爷赐的,十四出来看到一车书,脸都黑了,从心底认为这是万岁爷在整他。而跟他一块坐车里正聊得开心的弘昤看到这一车书就是另一副样子了。
他开心又激动的对十四说:“十四叔!我能来你这里借书看吗?”
四爷听苏培盛在那里说:“当时咱们五阿哥别得多高兴了,十四爷看着也是挺得意的就答应了,还说这书他府里也有,平时也爱看得很呢。”
四爷笑道:“正好路上不让弘昤看书,就让十四好好给他讲讲吧。”
于是一直到承德时,弘昤都跟他十四叔相当要好。李薇有些小鸡肚,不过四爷说他没功夫,弘晖那边也有差事天天都不得闲,十四闲着没事做,就让他陪陪弘昤。
“十四的功课还是可以的。”四爷相信以十四的学问来说,虽然可能会扛不住弘昤东问西问,但在路上教教弘昤应该是没问题的。
十四爷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弘昤的先生之一,四爷还正儿八经的问过他后,让他日后进宫当差。
十四此时方明白过来:他这下由武转文了。
他在‘万岁心眼真多!’和‘这样也不错’中间犹豫了几天,最后也高高兴兴的去给弘昤当先生了。
弘昤有了先生,又下了车,终于能开心读书了。可惜他的新先生十四贝勒不是个喜欢在屋里孵蛋的人,何况承德虽美,他却没来过几次。而且以前来老掂记着跟哥哥们争先帝的宠,没好好玩过。
现在没什么好争的了,万岁使唤人也挺有一手的。十四觉得安心当个先生也不赖,当然就有闲心游览承德的美景。
他们来的时候还不到四月,正是乍暖还寒时分。山林郁郁丛丛,太阳虽大却一点都不热,小风一吹挺恣意。
十四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为由把弘昤拐出去,承德附近山多,各有奇峰,他就今天带弘昤去爬这座山,明天去爬那座。玩得不亦乐乎。心道要是万岁不喜他带着五阿哥这么‘不务正业’说不定还能把他这个先生给抹了呢。
那他就担一虚衔,也不用天天进宫当差给五阿哥当先生了。
……先生要每日三更时分进宫。
累哭。
四爷对李薇笑道:“如今怎么样?有十四带着,朕与你都不用担心弘昤日日在屋里坐着一个劲读书了。”
她也没想到十四爷还有这个作用,真是歪打正着。她猜十四爷的本意肯定不会是担心弘昤在屋里坐久了身体不好所以才拉他出去爬山的。
再看四爷,仿佛有几分失落?
她凑过去给他捏捏肩,顺了一会儿的毛之后,四爷果然叹了句:“要不是朕现在太忙了,抽不出空闲来。朕也可以带着孩子们出去,也不会放弘昤一个人闷在屋里只能读书。”
想当年他还能带孩子们去爬山呢,还去庄子上骑马,每到春秋两季都要去几次庄子,夏季时还去庄上避暑,垦田播种,春种秋收。
现在都多久没这么做了?每年也只在二月亲耕礼前去扶扶犁,圆明园的织耕园现在也多是太监们在照顾了。他上次去看也就是带素素掐了一篮黄瓜回来。
四爷叹道:“弘时和弘昤,这两个孩子朕都有些对不起他们啊……”
李薇认为他想太多,不过一日三省,这也是四爷的习惯。
为了安慰他,她拿弘时的来信念给他听。
上次明明说要带弘时来北巡的,没想到这次这么不凑巧。弘昐那边的差事添了弘昀,而弘昀又把弘时拉过去当帮手,在四爷看来自然是儿子们这么友爱的凑在一起比出巡更重要,所以才一并把他们都给抹下去了。
弘时受了连累也算很快就想明白了,他本来就是给弘昀打下手的,做得都是些写写算算的活儿。
十四爷带着军队在外面一跑一年,户部拨下去的各地钱粮可真不是个小数目。
但现在开始总结了,才发现不少地方都有多拨粮的好习惯。户部说你拨二百石就行,那地方粮库可能是担心将士们在前头吃不饱?一口气拨出了二百八十石!
但同时军队里也有管粮草的官儿,人家是实收实录,收多少录多少。你说你送了二百石?我这边怎么只接了一百八十石啊?
这就该扯皮了。那边说我们来来回回拨了好几回粮啊,库存是前年核的,拨完粮今年再一核库存,那就是少这么多嘛。所以当然就是拨给你们了。
这边说少胡扯!少一成你还能说是路上洒了的合理损耗,中间差一半呢!你肯定倒卖了!
那边也跟着骂:肯定是你收了二百八十石只记了一百八十石!中间是你吞了!
于是打成了一锅粥。
这些打嘴仗的折子四爷交待全都封存,给弘昐的命令是出库的核一遍,现有库存核一遍。军队那边账上记得接多少核一遍,吃了多少核一遍,剩下多少核一遍。
另外现在还有一万来人在奉天扎着呢,这吃吃喝喝也不是一件小事。
四爷不急着现在就把这里头弄鬼的人抓出来,先都调开,看住喽一个也不许他们畏罪寻死,等他腾出手来再一个个收拾。
有蒋陈锡在前,他算是知道什么叫人为财死了。
弘时的来信中抱怨的也多是‘一个个都不说实话!前一封折子还是这个数,后一封折子就敢说上一次写错了!你写错一个怎么这么容易啊!’,四爷看了总要笑,道:“弘时这脾气啊……”
李薇接道:“像你。”
四爷就承认说:“是,像朕,像朕。”
他批弘时的来信比批折子还认真,每次都能写好几页寄回去。
同样一封信,李薇看到的就是弘时抱怨太累了,活太多,她就跟四爷说:“这算账的差事能不能找人来做?要是怕有人看到这上头的秘密,可以只把数字抄下来,让人来算?”无非就是加加减减。
四爷一面批折子一面道:“心疼儿子了?这点儿活累不着他们。”
李薇过去替他磨墨,小声说:“你累了我也心疼啊……”
四爷还写着呢噗哧下笑了,手一抖几滴朱砂滴上去了。他当时就道:“坏了。”一面赶紧拿绵纸来吸,无奈这纸的吸水性是一流的好,已经印上去了。
李薇记得以前用过立可白,道:“要不拿白颜料来涂?”
四爷还认真想了下可行性,反应过来就哭笑不得道:“别再把朕给带歪了,不成,就这么着吧。”
等他写完她看了眼,见他居然还加了句‘此乃朕不小心滴上去的’。
李薇:“……”
这种认真到可爱的个性怎么破?
等隔了几日,她说要学着刻章,四爷就让人把他的藏石拿出来随她挑,不过嘱咐她一开始别用石头来,怕她指力小,不小心再划着自己了。让人寻了不少软木来给她练手。
问她想刻什么,要不要他给她打个底子?
她道:保密。
然后他每日在那里批折子,她就坐在他对面拿着把刻刀在那里吓死人的削。四爷好几次看不下去,按住她的手教她:“不能往里剜,容易削到自己。”
“别向下削,会割到你的手的。”
四爷最后都急了,道:“朕来给你刻,你就不要刻了。”
可看素素非要自己刻,他猜到这刻出来大概是送给他的,不得不放手让她来,但时常就站在旁边看着,道:“你就不要非要刻出个样子来了,只要能把字刻出来,朕也一样用。”
最后还是她想了个办法:刻小的太危险,也刻不好,干脆刻个大的。
终于让她给刻好了,连四爷都松了口气,伸手道:“可算是刻完了?拿来给朕试试。”
那章就是直接用软木刻的,当木章好了。大概有二寸见方,比平常见过的印章都要大得多,上面除了字以外,还很有心的加了一些道道。
就是四爷看不出加一些像是佛像的光出来干什么?
特意取了张好纸来试这个章,一盖下去,上头就两个字:认真。竖排,周围一圈长短错落的竖线。
四爷看不懂,但大概明白这是在表现这两个字的气势。
他便点头说好。
李薇不敢说这章其实刻出来是开玩笑的,不然她也不会加放射线。可看他这么喜欢又觉得这样不好。偷偷憋着又给他刻了个更好的,不加放射线,上面的字写得是‘朝乾夕惕’,这四个字都快刻死她了。
四爷果然也很喜欢,捧着夸了很久。不过事后她发现,他还是更爱那个‘认真’。
☆、第421章 弘时买书
在京城里的弘昐府里,弘时正在跟两个哥哥磨着要去骑马。
皇阿玛和皇额娘都走了,这就把他扔给两个哥哥管了。一个管人的哥哥就够了,他这里两个,真是连晚上什么时辰睡觉,一天吃几碗饭都要被管着。
他都多大了啊?
不过心里再怎么想抱怨,弘时都不敢当着两个哥哥的面抱怨。
开玩笑!他正被他们管着呢,当面骂他们那是多傻才干得出来的啊?
所以今天他想骑马都是拐个弯来说的。
他是这么说的:“二哥,你那匹闪电借我骑骑呗?”
弘昐的闪电是匹四岁的河曲马,也是四川总督几年前送上的贡马。四爷一见之下颇为心喜,除了将一匹赐给怡亲王外,尚书房的阿哥中也就几个人得了。他们几个亲兄弟里,只有弘晖和弘昐有。
弘时对着这匹马流了几年的口水了。
弘昐一早就知道这小子坐不住,此时只是笑道:“别来问我,问你三哥去。”
弘昀从刚才起就只是笑,弘时一见有门!立刻狗腿的围着弘昀转,磨墨铺纸,端茶倒水,捶背捏肩。
到了下午,弘昀方才点头道:“早看出来你想往外跑了,想去就去吧,不许惹事生非。”
弘时大喜,得寸进尺道:“那二哥的马……”
弘昐戏谑的望过去,佯怒道:“嗯——?”
弘时马上改口:“那我这就去了!要不要给你们带点什么东西回来啊?”一面说一面往外退,跨过门槛就撒丫子一溜烟的蹿了。
屋里的弘昐和弘昀不觉发笑,都拿这个调皮的弟弟没办法。
崇阳门外头的一处茶楼里,乌拉那拉家的刚安正与人商议着去哪儿玩一趟。弘晖伴驾北巡去了,身边的哈哈珠子没全带上,只有丰生额跟着走了。
丰生额在的时候,他们还肯带着刚安玩。现在没丰生额压着大家,刚安就找不着一个人了。
刚安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本来他们都是一家子的兄弟,刚跟着弘晖时在族中就他们四个最要好。结果万岁爷一登基,追封祖父的承恩公让刚安的阿玛袭了。刚安家还没高兴两天,大伯又作势要把族长的位置让出来。
可是刚安阿玛虽然推拒了族长之位,他们一家还是在搬到家中主屋后变得越来越不招人待见。
刚安就觉得堂兄弟们都不乐意带着他一道玩了。他额娘倒是挺高兴的,还说这些人都是眼气。可刚安觉得阿玛跟大伯间好像也真的有那么一点对付了。
等大伯带着家人搬出去后,两家人就更远了。
本来刚安阿玛还在家里说要把大伯一家给请回来,也要把主屋让出来。额娘说这么着不合适,哪有朝廷封的承恩公不住主屋的?万一被人参个藐视皇恩怎么办?一家子去砍头?
左也不行,右也不对。等去年进宫那件事过后,连刚安阿玛都不再提将大伯请回来的事了。
刚安听阿玛长叹道:“补不回来了。兄弟两个,到底是远了啊……”
他听额娘抱怨说大伯不厚道,说他阿玛还心心念念着他大伯,可大伯却早就对阿玛隔了一层了,说什么‘既然早就成都统了,万岁爷要出兵的事还能不知道?不过是不想他弟弟也在万岁爷跟前露脸罢了!’。
刚安还劝他额娘:“没事,大伯不说,额娘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到时问皇后娘娘不就成了?”
额娘没好气道:“黄花菜早凉完了!”说完不理他埋头继续绣针线,嘀咕道:“……娘娘也给蒙在鼓里呢,她哪儿知道啊?”
阿玛和大伯不好了,隔阂了。可他和丰生额还好得很,堂兄弟里都觉得是刚安阿玛不地道,得了这个承恩公就不认大哥了,就抖起来了,忘恩负义白眼狼。刚安跟他们打,说他阿玛不是这种人。
丰生额拉开他们,说一家兄弟不能自己打自己,那不用外人来打,他们家自己就败了。
有丰生额在,刚安的日子才好过些。
他现在也不喜欢待在家里,额娘老叫他上进,上进。这次丰生额随大阿哥伴驾北巡,额娘就对着他生了半天的气,说他没一点本事。‘都是跟着大阿哥的,丰生额能去北巡,你怎么就不能去?’
同桌的四五个人里多数都是看着乌拉那拉家才凑过来的,刚安虽然看不起他们趋炎附势的嘴脸,但却只有他们肯来找他。
这些人正在商量着去哪家宅子里玩。京郊有好些大户人家的庄院,有的就是家主人金屋藏娇的地方,也有的主人家好客,不介意别人到自家庄子里来游乐。更有大胆的下人见主人长久不来,就悄悄放人进去。
私家园子自然比别处的更有趣些。刚安也跟着他们偷偷去过一次,据说是原索相家的庄子。后来索相去后,这庄子既没人来收,也不见主人家来问,这家下人就悄悄拿这庄子做起了生意。
不过大家去过后都说肯定是假的,说是索相的庄子,搞不好就是蒙他们这些冤大头的。去一次一人可是掏了十两银子呢,吃的喝的却也是家常菜而已,就是有几个说是索相以前收下的女子,现在枯守庄子红颜无着,他们与那些女子游乐一夜,倒还算是没白掏钱。
其中一个姓汪的悄悄跟刚安说:“我有个好去处,改日单独找你。”
刚安想了会儿才记起这人的名姓,道:“汪兄。”
汪景祺笑道:“你只管等我的好消息吧,保准让你去了不后悔。”
刚安敷衍的笑笑,想来也不过是哪里的私家园子吧?
这时旁边的人也都商量好了说要去一处好地方,有酒有菜有美人,还能玩两把,刚安一听就知道他们要去暗门子喝酒听曲赌钱,实在是这段日子已经玩腻了这些把戏,当即就告辞了。其他人都道刚安没义气,只有汪景祺替他说话,还亲自送他出来。
刚安心中多少有些感动,与汪景祺互相改称字,道:“无巳兄,那小弟就先走了。”
汪景祺拱手道:“慢走,过两日我去找你。”
刚安想了下反正也没别的事,就道:“那我等着无巳兄的好消息。”
送走刚安,汪景祺也没再回茶馆,而是带着人回家了。到家后写了封帖子让人送到胡家去,道:幸不辱命。
琉璃厂外的一处茶馆里,八爷坐在大堂里听说书的,随从过来道胡家送信儿过来了,他不免一笑,挥手让人下去,却一眼就看到了到琉璃厂来淘书的弘时,当下笑道:“去把那位爷给请过来。”
弘时只穿着常服,但身边跟着数十位从人。有牵马的小厮,也有腰悬弯刀的护卫。一旁人看到这位年轻的公子哥都纷纷避开了。
此时一个褐色袍子一见就是随从的人过来道茶馆里有人请弘时过去说话,虽然被护卫拦在外头,可面上并无丝毫惊惧。
弘时嘀咕道:“难得出来一趟,还能碰上熟人?”抬脚进去一看才发现是八叔。
之前额娘的再三嘱咐不由得浮上心头。
弘时就面带微笑的上前请安问好,却连坐都不坐,对着八爷嘻笑道:“八叔,侄儿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事儿还没办呢,日后再给八叔请安赔罪啊。侄儿先告退了。”说完就走,一步不留。
八爷都怔住了,上次遇见弘时两人说得明明挺好的,就是后来老不见他再出来。怎么今天一见,他成了洪水猛兽了?
皇上实在是小心。这样看来上次那折子上了之后,万岁不问情由就像是记恨他了,难不成就是上回他拉着弘时说话的事?
八爷苦笑,看来弘晖那边想拉拢还不能急了。当下就传话给胡家,让汪景祺不要太快露出来。
请君入瓮,不能还没把正主拉出来就收网。
八爷回府后,何焯也已经听说了胡家的事,笑道:“年家也实在是着急啊。”
八爷道:“年家一门里,总算出了一个有血性的了。”
胡家是年家的姻亲,还娶了年家大姑娘,宫里那位年庶妃的姐姐。只是这步子着实是迈得太快,太急了些。依八爷看这年庶妃的宠还说不上有几分呢,这就已经开始掂记着挖长春宫的墙角了。
何焯道:“年家也是没办法。年家老爷子毕竟是已经不行了,年家大儿子现在还在工部,日后有没有年家老爷子的造化还不好说。等老爷子没了,他们家就算宫里有个娘娘也是要落下去的。”
八爷摇头笑道:“润千啊,你想错了。”
何焯笑着亲自给八爷捧了盏茶:“学生愚钝。”
年家现在就冲着长春宫去看起来是心急过头了,可正因为此时出手,才不会有人疑心长春宫。永寿宫现成的靶子在那里站着呢。
年家要发迹还要很久,这段时间足够长春宫和永寿宫打起来了。等这二宫两败俱伤了,年庶妃在宫里才是真正没了对手,那时想生孩子也可以放心大胆的生了。
“孩子和宠爱都是唾手可得的。”八爷笑道,“年家有庶妃在,皇上又仿佛十分看重,所以年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相较之下长春宫和永寿宫却都等不及了,因为他们的儿子都长大了。”
何焯恍然道:“皇上肯定不乐见长春宫和永寿宫现在就摆出一副争太子位的架势来。年庶妃就算立刻就生,长成至少也需十几年。”
哪个皇上会喜欢自己的儿子提醒他已经日渐老迈?
小儿子也因此才看着招人喜欢。
八爷叹道:“何况,弘昐已经出宫了。”永寿宫已先输一筹。年家选在此时发难,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就真异日当真事发,汪景祺一个落魄不得志的举子,跟年家八杆子扯不到一起。就算他与胡家交好又如何?与胡家交好的何止他一个?难道是谁想攀咬就攀咬的?
永寿宫失去了弘昐这个好棋子,又怎么会不恨长春宫?
再怎么想,长春宫与永寿宫早已势成水火。只怕到时根本顾不上去查年家的首尾就先咬到一起了。
承德,弘时当日在琉璃厂淘到的几本书被快马加鞭送到了山庄内。
李薇捧着弘时在信中信誓旦旦的说的‘古书’瞧,左瞧右瞧,只看出放了一百多年的书大概真是旧得不行了,连拿都不敢拿起,恐怕书页见风就化。
她直接举着匣子问四爷:“您看您儿子这挑的,是嘉靖年间的‘古书’吗?”
四爷批着折子也抽空往匣子里看了一眼,道:“哪儿来的?”
“弘时从琉璃厂淘的。”
“这一匣子多少银子?”他批完这本看看,见并无疏漏就放到批好的那摞里,再拿一本翻开。
李薇把弘时的信找出来对着上面写的念道:“……一本五两银子,弘时给还到了这一匣子八本共九两。”
看她儿子多会还价!
四爷失笑,道:“那朕也不必看了,必是假的无疑。”
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
等四爷批完折子过来跟她一同看弘时的信,更要笑了。信中道弘时看到这‘古书’一时惊为天人,伸手就要拿起来看,被摊主险些跳起来哭道求他手下留情。
弘时傻愣愣的问为什么啊?摊主便好心的教导这位不懂事的小爷,道这都是几百年的古书,一碰就化了,那就真是罪过了。
四爷看到这里摇头道:“这么说,弘时连这匣子里的书都是什么书也没看,就这么直接掏了银子?”做买卖的碰上这种客人真是要乐歪了。
弘时没这么傻吧。
李薇看他在家里跟兄弟在一起时还挺精的,不可能出去逛街就傻成这样了啊?
四爷看完信,索性把那匣子也都拿过来看。一匣子八本书倒是不假,只是果然是骗小孩子的。这所谓的‘古书’,只有上头两本是用心做假的,下面几本全都只做了封面,打开里面的纸墨绝不超过十年。
他捧着边缘微微泛黄的书嘲道:“也算是有年头了。”
儿子居然真的被骗了。
李薇实在是没想到事实真相如此的让人无法接受。哪怕是弘昤出去让人骗了买了这一匣子的古书回来她都觉得正常得多,可弘时……想像不到啊。
她想了一晚上,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平时看得太紧,弘时在家里跟熟悉在一起时表现的是正常智商,出去后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才让他智商下降。
俗称:怕生。
怎么医治这个毛病?那就只能让他多多出门了。换句话说被骗得久了,要么习惯了,要么学精了。
李薇认为以弘时的脑子来说进化成后者应该不难。
她就找空给四爷说了,道想让弘时平时能多出去见见生人。
四爷下意识的道:“都由着你。”说完过了会儿才回过神,反应了下道:“昨天接了弘时的信,你想了一晚上就想出这么个主意?”
李薇把自己的理论一说,他倒还真觉得有道理。
不过他道:“不用,弘时没犯傻。”说着把那几本书摆出来,他从昨天就在看了。
李薇看这书应该已经被收拾过了,比较脆弱的封皮等都被取下来了。但就算它们看起来比较干净了,那也没有一夜之间就变得身价百倍啊。
四爷点点这些书,道:“信上说弘时让摊主把这书给举着让他看过才买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后面几本只有封皮是假的。那摊主的摊上肯定有好几种,弘时算是其中比较不好糊弄的客人了。”
听他这么说儿子,李薇有些不快的轻轻瞪了他一眼。
四爷就笑,指着书名道:“你再瞧,朕看弘时也不是乱挑的。书虽然没放几百年,但也是实实在在的前朝人所著。这种书宫里也有,但他平时都看不到。你只看他挑的都是什么书?”
从书名猜内容,李薇修炼得还不够,只能看出其中一本《军器图说》大概是讲武器的。
四爷示意她翻开,见被他放了书签的一页上写着:‘夷虏所最畏于中国者,火器也’,顿时眼睛就瞪大了。
她以为这书是讲冷兵器的,就是刀枪剑一类,没想到居然是热兵器。
四爷叹道:“朕欲将此书重新刊发。”明人就有的,满人也当有,还要比他们的更强,更好。
李薇还在想弘时这是做好事了?四爷笑道:“所以你啊,不用担心,咱们儿子出去吃不了亏的。”
不过隔了两日,他就又对她说要给弘时加功课。
“为什么?”你才夸过他。
四爷冷哼,出去又遇上老八,还上去打招呼,可见还是功课不够多。
☆、第422章 约会
四爷接到了一封让他啼笑皆非的请安折子。
而送这封折子来的就是相伴这许多年来,近一年才开始越来越爱作怪的他的好素素。
还是一大早让人正儿八经的递上来的。
当时他正在批折子,看苏培盛脸色不大对头的拿着个黄皮折子进来,心里还在想京里的折子送来怎么没放到匣子里?
大概真是批折子批得晕头了,他当时直接喊苏培盛拿上来,接过来一触手就知道不对了。正经的黄绫奏折用的绫纹他一摸便知,这摸起来就不对头,再看这绫纹明明是他以前赐给素素的。
刚才以为是报告坏事的奏折升起的火气顷刻就消失无踪了。
四爷拿着这本折子,起身转到梢间的榻上坐下,唤苏培盛上茶来,他要好好看看素素递上的这是什么折子。
苏培盛一看这是万岁爷打算休息了,上过茶后就带着人都避到外间去,再去传令前头守门的人这会儿都别往里进。只要不是要紧事,等上一时半刻也无妨。
寂静的室内,飘着袅袅的茶香。
四爷翻开看折子,映入眼帘的就是素素那一笔秀美的董字,又因为一直习着他的字帖,看着还与他有几分神似之处,只是越往下看就越让人发笑了。
素素开头道臣妾叩请圣安,之后洋洋洒洒数百字都是在说这承德难得来一趟,万岁您登基快十年了这才来第二次,可见来一次承德不容易啊。机会要珍惜。
再说上两次来承德呢,都是大热天来的。早上不到六点太阳就晒得人都快熟了(四爷喷茶),到了晚上七点太阳还不落,落地了出去也是一股暑气。承德倒是没京城那么大的暑热,不过太阳一样很大很晒,出门就晒得人眼花。
四爷看到这里心道铺垫这么多,下面该说什么呢?
他再往下看,果然下面是道您看今年难得咱们来的时候没那么早,天气正凉快,太阳还没那么大,机会这么难得,不出去转转就太可惜了。
结尾是臣妾看万岁您每天都不得一刻轻闲。在京里一天也就在书桌前转转,这到承德了还是就围着书桌转,这怎么行呢?您这么辛苦,天下万民都要替您掉泪的(四爷笑)。
四爷拿着那折子放到李薇面前,笑道:“所以,素素特意给朕递这折子,是想带朕出去游乐一番?”
李薇一半是想拉他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另一半也是有些羡慕额尔赫和福克京阿。
这一对小夫妻到了承德后就像热恋中的小情人一样了,生了儿子才开始谈恋爱还不算太晚,因为她想到她跟四爷是生了弘昫后,她才敢跟他说话的。
比起他们来,这对小夫妻已经算是快的了。
李薇有些不甘心,又觉得人生任何时间开始恋爱都不迟。不说她和四爷都还正当壮年,黄昏恋也是值得赞美的,她就看过好莱坞的一部银发恋情的电影,那个白发老爷爷好帅。不过时间太久就留下白发爷爷很帅的印象,别的都不记得了。
总之,她现在跟四爷两情相悦了,感情到了,玩玩浪漫不是很正常吗?
不过现在当着四爷,她还是说得很义正严辞,她请四爷坐下,严肃的说:“胤禛,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
四爷心中暗笑,脸上也配合的做出认真听的表情来,点头道:“你说。”
李薇道:“你看弘昤每天坐在屋里看书,不肯出去玩,我和你都很担心对不对?”
“对。”四爷点头,他懂了。
果然她下一句就说:“那你天天在屋里批奏折,从天不亮批到天黑,这不是在给弘昤带个坏头吗?”
“有道理。”四爷道。他就知道素素的歪理甚多,而且还都说得让他无法反驳。
她这时就笑了:“所以,胤禛,你说咱们应不应该出去转转呢?”
“应该。”他这么说,跟着她就见他扭头冲外头喊:“苏培盛。”
苏公公颠颠的跑进来,一哈腰:“奴才在。”
四爷想了下道:“点五百人,带着帐篷和弓马,朕要带贵妃出去。”
李薇:“……”雷历风行!
就是太快了让人心里没准备。
苏培盛显然也有些糊涂,不过还是转头出去吩咐了。接到命令的镶白旗汉军副都统布尔根就更糊涂了,他是从四爷潜邸时的就跟着他的,从来不离左右。山庄附近的军马都归他辖制,听万岁只带五百个人,还要带贵妃和帐篷,这是万岁爷打算……出去玩?
布尔根喊住要走的苏培盛,拉到一边求告道:“公公指点我一下,万岁爷这是……”
应该是有什么深意吧?
这次来承德后,万岁先是让十四爷住进了山庄里与圣驾一同起居,众人都当十四爷这是要大用了,转头又听说万岁爷让十四爷陪五阿哥读书了。
十四爷刚带兵回来,拿过虎符的人去陪阿哥读书……这是什么意思?
布尔根实在是想不透啊。要说是卸了十四爷的兵权吧,这算明升实降。可也不见十四爷生气发火啊。
这一边万岁又突然要带贵妃出去,还就带五百人。
布尔根说什么都不放苏培盛走,就差跟小太监们一样喊一声苏爷爷了。
苏培盛牙关咬得死紧。他平时也是这个作派,布尔根倒没起疑,见实在问不出来就只能算了,转头赶紧去点人马。一面想着五百肯定是不行的,万岁动一动,不带上四五千人都不可能。何况这里又不京城,他先把人准备好,见了万岁再陈情!
一面想,他看着苏培盛远走的背影。心道这条阉狗虽然人品不行,但对万岁的这份忠心着实是难得啊。怪不得万岁用他。
前头苏培盛也在心里骂,他知道个鬼!早上贵主儿让人递过来一道折子他就觉得不对,送上去就见万岁折子也不批了,坐一边喝了盏茶看完了就揣上去寻贵主儿了。两人在屋里说了没有半刻钟,万岁就说要出门了。
问他,还不如问贵妃。
他算是看明白了,万岁这里只有贵妃是个人,别的哪怕是皇后在万岁面前也只能当奴才。
这边,李薇发现四爷是说真的!马上就想去收拾行李,结果被他给拉到一边说:“这等小事他们都办不好,那还要他们干什么?你陪朕坐着就好。”
于是她就陪四爷商量了下一会儿车里一定要多放一些话梅,他问她只要话梅?瓜子花生还有泡椒凤爪要不要?
关于那泡椒凤瓜,他曾经说过‘鸡瓜子有什么可吃的?’,不过跟着他就挟着端上来的泡椒凤爪叹气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苦啊,连这些家禽身上的零碎都不舍得扔。
李薇吃泡椒凤爪的历史很长了,可她也从来没想过这个。这就是她跟四爷思想境界上的不同。
于是她就道说这凤爪也充满着老百姓的生活智慧,既然它又好吃又有意义,那吃一吃也无妨。
四爷道说的好。
商量好都要带什么零食后,他们又议定了都去哪几个山头玩。在山庄附近还真是有不少的山,比如上次她爬过的能求子的山,每一座山都有它的历史,都可一观。
她对这个不了解就不发表意见了,四爷问过她是想看景还是想爬山,在她肯定的说想看景后,就道:“那你就不必操心了,朕来想。”
上午十点左右时四爷过来找她,说定要出去玩,下午三点他们就出发了。
因为激动过头,他们的午饭都用得比较简单,吃的是四爷喜欢的拌面。承德多山,山有山珍,所以李薇吃的虽然也是拌面,但更像炸酱面,放了好多吃不出来的晒干的菇类,鲜得很,还很有嚼劲。
出了山庄后,四爷问她要不要骑马,她说要后就靠路边停车等她换好骑装出来,披斗篷穿长靴,自觉十分有英气。
二人都是打扮成普通人,但走了一段路后,李薇就觉得还是别自欺欺人了。他们的打扮再普通,可周围至少跟着一百多的护卫,虽然也都打扮成百姓的样子,但不管在哪里,一百多年轻英武的小伙子都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路上,那也是很显眼的啊。
虽然承德这里骑马的比京里多,但大多都是矮一点的蒙古马。
四爷和侍卫们骑的马都比周围的马高,听说是河曲贡马。
她听到周围有人说四爷是‘贵人’。
遇见贵人有高兴的,也有退避的。本来还想去附近找找有没有集市逛逛,结果打听着过去就看到摊贩都少了不少。
四爷也有些失望,问她:“还逛吗?”
李薇摇头,他道:“咱们还是直接去山上吧,爷挑的地方你一定喜欢。”出来要微服私访,不打算显露身份,他的自称也跟着换了。
再听到‘爷’的时候,她还有些新奇呢。
听起好像格外的亲密。
四爷让她下马换乘车,道一会儿要快些过去,晚上还要挑个营地好扎营,所以要赶路,她骑马是肯定跟不上的,还是坐在车里吧。
坐到车上颠啊颠的到了一处山脚下,看着离山还有好长一段路呢,四爷就让人在此地扎营。她也要下来不能再坐车,换轿子。
当双人抬的那种戏台上常见的青布轿子抬出来时,李薇的第一个反应是:四爷就是打算这么带她‘爬’山的?
他扶她上轿,让她坐好,道:“快些上去看景好,你跟不上。”
于是她坐在轿上,只能掀开轿帘欣赏外面的风景,四爷走在轿旁还有心指给她看,这是什么树,这是什么花,这个可以入药呢。
然后他让人去采。
停下来时他已经让人采了好大一袋的金银花,说可以带回去给弘昤和弘昫煮水泡澡。
“就是这里了。”四爷扶她下轿,指着远处的一座雪山。
李薇啊了下张大嘴,她没想到还能看到雪山。又因此时刚好是黄昏时,太阳落下前金色的阳光罩在那雪峰上。
四爷笑道:“今天时间不够,只能在这里看看。明天早上朕带你去爬它。到时可以穿得多些才行。”
他这个早上,很可能是指早起到能去看日出的时间。
不过在这里看到雪山还是很震撼的,下山时因为不赶时间了,她就不肯再坐轿。虽然山里天黑得快,但四爷牵着她的手还是走得很快的,几乎好像不到五分钟他们就到山脚下了。
她这么说,四爷低头笑了好半天。
他左右看看,小声对她道:“下山足下了一刻钟还多,哪里只有那么点时间,爷又不能带着你飞下来?”
他望着她,特别甜蜜的道:“真是个傻子。”
李薇头一回发现被骂还能开心成这样,反正她坐到车里后,抱着四爷让人采摘的金银花,脸上一直挂着不自觉的笑。
四爷居然还真没打算回山庄,就在附近圈了个营地扎营住帐篷了。
不过事先布尔根已经用数千兵马把这里给团团围住,清理得干干净净,像过筛子一样把这附近的山林野路都过了好几遍,几处突然被人偷袭的地方都布下了马刺、绊马索等陷阱。
营地里的帐篷扎得还是比较朴素的,不像以前四爷用的皇家帐篷那样像个小宫殿。
而四爷还真的从出来后一本折子都没碰过,到了营地后只见了布尔根,之后就带她在营地里转圈。布尔根特意派人跟着,替他们引路。
李薇看着这一片连高点的草都临时给烧干净了,一眼望去连条岔路都没有,哪有需要人引路的地方?
回到帐篷后听她问起,四爷笑着给她科普了下他在这里,所以一些地方是有陷阱的。布尔根是怕他们跑太远不小心陷到自己人挖的陷阱里就不好了,那布尔根就要掉脑袋了。
她之前还想过会不会有人发现四爷在这里,就悄悄跑来跟他献殷勤,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没有通报根本不可能接近营地三里之内。
今天,真的成了只有他们二人的独处。
李薇没想到连她的这个愿望都一不小心就实现了。
☆、第423章 相惜
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经年。用来形容在山里时间过得快,让人都察觉不到,回到尘世后竟觉得大家都变陌生了。
李薇认为也可以形容在山里住的时候人不容易老,像她回山庄后,额尔赫就说额娘看着好像年轻了好几岁呢。
四爷带着她足足在山里钻了四天,问樵夫哪里的景致好,有好山水可一赏,还借过山中百姓家的灶台烧饭,尝过农家饭。
此时的石磨大概太简陋,而有些百姓自家没有石磨的,就用别的方法把麦子磨出来。糙米煮出来的豆饭加了很多其它的粮食,她这几天吃过煮的豆饭也吃过煮的,但不管哪一种都真的会拉嗓子般的难以下咽。
四爷吃到的时候就摆出一副批奏章的严肃脸,她知道他肯定是又有感触了。她也觉得这百姓十分可怜,出门前还特意让人兑了铜钱,此时就多给些,以解他们一时之困。
为什么给铜钱而不是直接给银子,这个还是他教她的。他道一般人都很少用银子,连街上一般的店铺都是使铜钱的多。银子拿出去一般人都找不开。
还容易暴露身份。
是啊,只有家里金银多得不得了的人才会从来没见过铜钱。比如她,穿来多年也就在李家用过铜钱,进宫后这么多年习惯早改过来了,她刚才还想送那家大姐一个镯子给她姑娘当嫁妆。四爷给拦了,说真给了就成给他们家招祸的了。
“一般人都没有你郭罗玛法的定力,能把宝贝一藏就是一辈子,连妻儿都不吐一句。你这镯子虽不起眼,但平常的工匠也是做不出来的。”他看到素素这次出门是特意装扮得普通些,玉和宝石一样都没用,戴的都金的和银的,镶的也只是普通的绛石、玛瑙和绿松石。
不过这些已经是难得的精品了,非蒙古贵族而不能得。
毕竟送到她身边的东西,越是样式简单花样少的,越要精心,真让她戴上一些俗物,他就先要不答应了。
而且四爷一向认为人多数都是输给自己的,少有能像素素的郭罗玛法,老觉尔察那样管得住自己,能忍上数十年不露财。在这数十年里哪怕他有一天忍不住,觉尔察家也不会是如今的光景了。
小儿抱重金过闹市,能有什么好结果?
项羽都曾道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可见一旦有了好处总是忍不住对着旧时亲友炫耀一番的。
所以四爷不愿意素素的好心最后招来恶果,伤了她的福禄。
他让人多留了半串铜钱,这些已经足够了。
前几日在山里布尔根就抓了几个前来打劫的,虽然因为圣驾在此,承德附近的匪类早就被清扫一空,但财帛动人心。他带着素素在山中游乐时身边的随从并不会带上太多,大多数都是在远处护卫着。
结果他们与山樵问路时,大概被当成随着圣驾北巡的一般京城富户,那樵夫回去找了几个人就追过来想打劫,结果不及靠近就被布尔根的人抓住了。
绑起来一问,确定只是临时起意,并不是哪里寻来的刺客。四爷就只让砍了这几人的脑袋,就不株连其九族了。
就算四爷并不惧这些恶人,但也不想难得的游乐被这些人给坏了兴致,索性就少露些财,别再让人当成肥羊了。
李薇只觉得这几天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二人在帐篷里时,四爷就真的能不看折子,他又恢复了用膳过后跟她一道读书写字的习惯。她还有些担心时,他道:“加急的折子他们自然会递上来,平时也就是那些平常事。”
李薇跟他玩了一天已经很满足了,担心他是不是打算等回去了再加班加点把积攒下来的折子都看完。
她当时就想劝他回去,道能玩一天就很好了。她当时上折子时还真没抱什么希望,其实就是跟他开个小玩笑。
结果没想到美梦成真了。
四爷却道:“玩就玩个痛快,只玩一天怎么够?明日爷都想好要带你去哪儿了。”说罢拉她躺下,“睡吧,明天也要走不少路呢。”
浪漫的夜晚,可是天不亮就起床爬山去看日出,中午又在山溪旁野餐,四爷还射了只狍子来加餐,玩得开心的下场就是回来就累瘫。
别说想做点什么了,她回来就让玉烟给她按了半天。四爷那边好像也传按摩太监了。
所以今晚大家还是乖乖睡觉吧。
在这四天里,白天比夜晚更吸引人。
回到山庄后,李薇的兴奋劲还没过,把给额尔赫他们的礼物都拿出来了。弘昤听说让他用那一袋金银花泡澡,脸色变得很怪。
她就当没看见,而额尔赫顾不上收礼物,惊呼道:“我忘了给姑姑说要给福慧泡澡防虫子了!”言罢飞跑去写信,连礼物都忘了收。
其实这礼物也就是跟山里人家买的干货、皮货等物,还有百姓自己晒的药草,指头粗细的野山参买了十几根。
他们出的银子比集市上和药店里给的要厚三成。
弘昤看到还有野参,奇怪的问:“咱们家里有的比这个好上百倍,干嘛还买?”
其实是当时她问了句你们家有野物之类的东西,我们就想买回去送人,结果那些人家拿出来的多数都是皮子和野参,而她想买的是如山核桃、栗子、晒干的香菇一类的‘野物’。
不过人家拿出来了,还很期待的看着他们。
主要是都是四爷的百姓,而且这些人家的要价也实在是不贵,甚至比集市上的还要便宜点儿。她当时想着就当做善事了,就买下来了。
中午时四爷特意回来用膳,这四天对他来说也是不同的。至少之前没有这么想看到她,而且他一进来,素素的双眼就发亮,颊带红晕,这让他也觉得这一回来还是对的。不是他一个人想见素素,她也想见他。
除了野参外还有不少皮子,山里的百姓世代打猎,而在这里皮货是卖不上价的。四爷就跟他们聊了半日他们平时生活最花钱的是什么?
结果发现居然不是李薇想像中的粮食,他们说的是嫁娶。
嫁个姑娘要给嫁妆,嫁妆是什么木头的箱子几个,或者直接给好木头也行,因为这里筏木要请人,而一根好木头哪怕放上几年,只要保存好就会越来越值钱。
而老婆却不好娶,年轻的壮年男子娶不上老婆是常有的事,不管他的猎打得有多好都没用。所以很多年轻男人都愿意去为附近的蒙古贵族效力,赚钱才能娶老婆。
而四爷听了几家这样的抱怨后,好像还真的沉思起来了。
她发现只要跟着四爷,不管去哪里都能跟百姓民生联系到一起。不过这次不至于说他要开始给这里的男子们找老婆了吧?
等晚上两人回到营地里时,她本着为他分忧的心出了个主意,道这边好像有不少的闲置劳力?可以开放搞活,吸引劳动力去需要他们的地方。
四爷听她说完居然笑了,边笑边点头道:“说的是,素素这个主意好。朕想想啊,看哪里需要人手,然后把这边的人都运过去。”
李薇:“……”她怎么听他说的有点强权压迫的意思?她连忙说可以用高薪吸引人才,这些人在这里替蒙古贵族打工是为了娶老婆,那就告诉他们外面赚钱容易,干三个月能赚在这里一年的钱,而且外面女子多,娶老婆也更容易,这样吸引人才们主动过去不是更好?也省得朝廷再费力了。
结果四爷笑了两天,而且是一看到她就笑。不过他还是肯定了她的努力方向,道:“素素是想替爷分忧,爷都知道。”
不过看他笑成这样,她就知道她又出了一个馊主意。
等回来后就拿这个问弘昤。比起对清朝的理解,虽然她也是自落地起就在这里生活,但因为三观已经定型,难免总以发达先进的眼光去看待清朝人。而且她发现,她现在对这个世界的印象还是跟她在李家时差不多。
这几十年来,她就像是被四爷放在玻璃罐里小心照顾着一样。对这里还是一无所知。
但与她相反的是,孩子们因为从一张白纸渐渐长大,进了尚书房后更是进步一日千里。他们这种原生态的思想比她更接近这个世界的本质。
所以弘昤听了以后就道:“没有必要,其他地方也都有人啊,用不着从这里再拉人出去。”
李薇这才想起只有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才会有更多的手工业者,然后才会引申到劳动力的问题。
四爷回来就看她没什么精神,道:“这是累了?快去躺下歇着。”她要给他更衣,他都不让,非让她去坐着。用过晚膳后他问起来,她这么一说,跟着就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也就他能忍受她这么数十年如一日的犯蠢。
以前年轻时还不觉得,现在儿子都生孙子了,再说这种没常识的话就可笑了。她自以为的聪明才智,其实就是不合时宜的卖蠢。
她以后一定要管住嘴,再也不说了。
四爷听她在那里自我反省,听得十分认真,听完道:“素素,你错了。你说的绝不是毫无价值的东西,而是因为你看得远,你的话,都给了朕很大的启发。”
他的神情不像作假。
于是李薇直接被这么巨大的赞扬给夸傻了。
四爷搂着她叹道:“朕年轻时就听人说过不可小看女子,你平时偶尔一句话都会给朕以醍醐灌顶之感。”
李薇捧住脸,只觉得发烫,再夸下去都要熟了。
她真的这么伟大吗?
四爷又继续说了几句如‘朕就爱听你说’,‘不管什么都可以对朕说’,‘朕觉得素素说的都很有道理’。
说完再看她,果然比他下午回来时要好多了。这会儿脸都笑开了,眉眼间也有了神采。
真是好哄。
四爷心底暗暗发笑,搂着她又道:“以后素素想到了一定要告诉朕,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朕与素素一体同心,在朕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非要她答应日后一定什么都告诉他后,他才放过她,问她要不要用夜宵?
“刚才朕见你没用多少,让他们现在送个米酒汤团上来?”他问。
甜丝丝的米酒,配上香软滑糯的团子,李薇不禁馋虫上来,道:“再打个荷包蛋吧。爷要不要?”
四爷也要,还道一会儿可能要再看几本折子,所以用过夜宵让她先去休息,不用等他。
她笑眯眯的点头,反正再晚十点他也该批完了,等到十点算什么?
四爷心道就算嘱咐她不必等也没用,还是快点批完回来吧。
☆、第424章 抚蒙的公主们
李薇醉醺醺的坐在榻上,四爷挺没办法的喂她喝解酒茶,道:“怎么喝了这么多?”
今天抚蒙的几个公主都到了,四爷这次北巡前就决定要把公主和驸马们都宣来见见。他一面想夸耀武力,一面也想展示下大清跟蒙古的深情厚义。所以不止是他收的养女,还有康熙朝是嫁出去的公主,哪怕公主已逝,他也把驸马给宣召过来了。
之前就是他在前头开宴会,素素在后面招待公主们。在席上他记得她的嘱咐不敢多饮酒,没想到回来后才看到她却喝醉了。
她靠在榻上醉得笑嘻嘻的,他进来时也不见她起身行礼,只是仰脸冲着他笑,待他再走近些,就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去拉他的袖子。
四爷这才知道她这是醉狠了,想想以前也不曾见过她饮酒过量,没想到第一次喝醉居然是在这里。
可能远离京城与皇宫就是会让人有这么大的改变。
如果还在宫里,她绝不会敢拿奏折开玩笑。他也不会因为那心头的一点冲动就放下公事不顾,在山里足足钻了四天。
他喂了她一盏解酒茶后就去换衣服,出来见她还是原样靠坐在迎枕上,以为她这是睡着了,放轻脚步走过去才看到她的一双眼睛还亮晶晶的,有神极了。
四爷见侍候她的宫女没有一个人敢‘劝诫’的,只好他来拉着她去里屋更衣。
其实他有时也很奇怪素素身边的人怎么会这么‘畏惧’她?
他明明觉得她是个特别容易被哄骗的人。
以前他还担心过她身边的宫女和太监自作主张来摆布她,所以他在府里时几乎就连东小院的事都一并管起来了,苏培盛也被他暗示过多看着些东小院的人。
不过后来他发现素素能镇住她身边的人后就不许苏培盛手伸得太长了,免得苏培盛养成习惯后对东小院的人指手划脚,反倒不美。
素素听话的很,他牵着她到屏风后,她就乖乖跟着他走,让她站着不要动,她就真的一动不动,还会配合的抬胳膊伸手转身。
说她是真醉了吧,可看眼神不像。
四爷也升起了兴致,说来素素替他更衣一辈子了,他除了在床上解过她的衣服外,不曾在别处解过她的衣服。而解下来却又不做别的,只是为了给她换上另一身。
屏风后还摆着一张小些的贵妃榻,临窗的墙角下摆着一排柜子。他才刚把她的外衣脱下,看看宫女放在这里的托盘中还有里衣,不由得好奇的问她:“你平时换衣服换不换里衣?”
李薇扑哧一下笑出来了,再也憋不住了,她坐在榻上笑问四爷:“爷平时换的时候难不成不换里衣?只换外衣?”别逗了,外衣固然会沾上灰尘等物,里衣就会沾上汗渍,更衣当然是更全套的。
四爷一听也知道自己问了傻话,不过此时他的耳朵都觉得有些烫了。
李薇就看他好像是严肃了点,弯下腰来给她解里衣。
里衣一脱,里面就只剩下一个粉红的肚兜了,上面爬着纤细的嫩绿枝蔓,枝头开着白色的素馨花。
肚兜要换不换都可以,不过托盘上准备的确实是‘全套’,所以四爷举着一件柳黄色的肚兜准备连这个都替她脱的时候,她抢过来要求还是自己来。
四爷此时却不像刚才那么‘害羞’了,他让她背过身,解开肚兜的丝绳,再从后面替她把换上去的那件肚兜系好。
等她再转过身来时,脸红的人就变成她了。
天知道当肚兜一松从身上滑下去时,她虽然赶紧抓住了,可他就站在她身后的感觉实在太强烈了。她不由自主的护住胸口,总觉得他站得那么高肯定能看见。
上衣换过,耻度高的是下面的纱裤。她里面可是穿着三角裤的。
这次她死活都要把他给推到屏风外去。
“朕给你换,朕还没给你换过衣服呢。”都换到这里了,怎么能不换完?四爷不肯走。
等纱裤脱下,李薇深深的后悔三角裤不应该做成系带的。
他的手放了上去。
……
过了一阵子后,守在外面的玉烟听到了里屋万岁吩咐道:“送热水进来。”
酒后纵情,再洗过后一上床她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玉烟就过来说公主们来向她请安了。
四爷早在之前就跟她特意说过,这些公主里还真有几个人物。特别是康熙二十九年就出嫁的纯禧公主,她算是康熙朝出嫁的唯二两个活得很好的公主之一。而且她还是康熙的养女。
四爷在一登基的时候就晋封她为固伦公主。除此之外还有康熙的三公主和四公主,四公主原封为和硕恪靖公主,同样也是在雍正元年晋封为固伦。
而三公主,也就是三爷的姐姐,同出荣太妃的和硕荣宪公主,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缘故,今年四爷来之前才晋封她为固伦公主。
再有就是四爷收的两个养女,端仪和端静。
五位公主一齐向她行礼,其中更有几位年纪比她大的长辈,但此时却是她端坐受礼,她们在下面伏首。
虽然前几天时已经见过了,但说起来她们其实还是陌生人。
李薇接见她们之前,四爷跟她提过说公主们可能会提一些要求,但不必在意,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见公主们的太监们会记下一切,她只需要听着就是了。
因为公主们所提的要求并不是她们的本意,更多的就像是事先背下来的演讲稿一样。她们所说的话都是那些部族不方便在更正式的场合里提的条件。
李薇听了这几天,总结下就是所有的部落都在对着四爷哭穷。
他们的粮草不够了,所以马啊羊啊都要饿死了。他们的女儿没有办法带着丰厚的嫁妆出嫁而夜夜哭泣,他们的儿子空有一身武艺却打不到上好的猎物。
这里的女儿和儿子都是虚指,泛指部族里的族人。
说来说去就一件事,就是希望朝廷的赏赐可以多一点,每年拨过来的金银粮草可以多一点,每年需要他们上贡的再少一点,希望天可汗可以允许他们去更大的地方放牧,他们的儿子可以去更远的地方打猎。
如果他们跟别的部族因为草场等问题发生冲突时,希望天可汗能站在他们这些忠诚的人的身后,他们像爱着父亲一样爱着四爷,祈求着四爷的慈爱给多给他们一点。
说这些事的时候,公主们的口吻几乎不会有任何起伏,简直就是干巴巴的没一点感情。不过说完后谈起山庄里的景致,每一次的宴会,李薇赏下的首饰和布匹,她们的声音就充满感情了。
☆、第425章 一报还一报
论起给诸位公主的赏赐,以纯禧公主的最为丰厚。李薇在私底下则把五爷和七爷给端静、端仪二人的拿给她们。
可能离得远了反而会更大胆的表达感情。这次北巡前,五爷和七爷都分别拐着弯的找上她,请她带东西给端静和端仪。这些四爷都知道,还刻意避开给他们找她的机会。连递消息的都是张德胜,说不是四爷的手笔她还真不信。
端静和端仪虽然嫁人还没有多久,但却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一样。她们看着都有了三十岁女人般的成熟和稳重。
李薇也不自觉的不再把她们当小孩子看,而是像个大人那样跟她们对话。
“这是你九叔特意让我送来给你们的,他道过两年等端恪过来了,想请你们多照顾她一点。”李薇道。
九爷是一熟起来就一点都不认生的人,事实上他还送了礼给她,请她在宫里多照顾端恪。听说长春宫那边也被拜托过了,东六宫里也是可劲的送礼。叫她事后一打听,宫里真是该打点的都打点了。
李薇也搞不清九爷是不是真的富可敌国,还是只是手松而已。以现在的生产水平来说,一口气修成个世界首富,一是挖国家墙角,二是做些垄断行业。比如当年的曹家在先帝的暗示和默许下掌握着江南漕运、东北挖参、采珠这三样,才算能把欠国库的银子给勉强补齐。
但曹家那是有先帝撑腰。九爷哪儿来的撑腰的人?他要来钱,必须要有门路,这门路上头就是皇上的青眼。可是不管是先帝还是当今的四爷,好像都没有替他撑过腰,让他去占一门或几门垄断行业抓银子啊。
四爷只是说:“老九就是个借钱买衣服的人,不管自己兜里有几个,花得永远比存下的多。”不过他也说现在九爷是懂事了。
听到家乡的消息时,端静和端仪二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纯禧公主问了问恭亲王府的事,她就是常宁的女儿,不过幼年时就已入宫,按说对恭亲王府没多少印象和感情的。
四爷给她看过纯禧公主往前送进京城的家信,公主对先帝十分孺慕,信中都可以看得出来,对先帝关心得很,连带着对后宫的几位佟佳氏都不错。但是对恭亲王府却是在康熙四十年后才在信中稍加问候。
“那时起恭王叔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四爷叹道。
两年后,恭亲王常宁逝。纯禧公主曾想回京奔丧,不过只是跟身边嬷嬷提了两句,之后就再无下文了。
这里头有多少复杂纠结不得而知,此时坐在李薇面前的纯禧公主却是十分平静又坦然直接的问起了恭亲王府。
恭王常宁虽然好像并不得康熙爷的喜欢,但他的儿子生得非常得多。为了防止纯禧问起时答不上来,李薇在四爷的一对一教学中背得生不如死。因为常宁在世的有十三个儿子,子再生孙,孙再有重孙,嫁娶无数,结亲无数。
纯禧问起时她便要如道家常般娓娓道来,就像她跟常宁一家亲密得不得了,平常这些事就在嘴边一样。她做这些,都是因为四爷道公主抚蒙远嫁受苦良多,纯禧当年或许与恭王并不亲近,但现在老父既死,她可能也有些悔意,哪怕这些兄弟们很多见都没见过,她也想多知道一点他们的消息,关心他们的近况。
四爷说得很动情,她听了也很动情,不免脑补出一个中二时的小女孩以为父母不要自己,远嫁后才发现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后悔也没机会弥补的故事。
套到自己身上,更加觉得受不了。再看纯禧公主就同情得很了,相处起来反倒少了几分拘束感。
公主们会一直在这里住到圣驾回京时。
李薇知道四爷这么表达出去公主的荣宠,真的会有作用吗?实在是大清死在蒙古的公主太多了。总不至于在宫里就养得好好的,一嫁人就成脆皮了。
实在是由不得人不去阴谋论。
四爷在前头也是时常叫驸马们坐陪,宴饮时更是不会忘了他们。此时他刚刚结束一场酒宴回来,身上还带着席上的酒气,更衣后坐下休息时听她这么问,想了下才回答她:
“朕也不知道。”
李薇有点讶异,她没想到他会在她面前直陈说不知道。
四爷端着茶时不时的抿一口压压酒气,整理了下脑中的思绪,从头给她说。
说起大清对蒙古下降公主这个做法,在一开始确实是还起了一点作用的。但要知道大清下降的公主肯定做的是正室,生下来的儿子那就肯定是朝廷册封世子的唯一人选。长久以往下去,蒙古各族首领身上都流着大清公主的血。
长此以往,这些出于大清公主的部族首领还算是纯粹的蒙古人吗?他们是会更亲近大清,还是把本部族的利益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
蒙古人当然不会干站着让人欺负,渐渐的大清公主再嫁蒙古,生孩子的越来越少,再后来连活下来的都很少了。
大清肯定不能因为公主之死存疑就跟某一蒙古族打起来,哪怕他们只挑其中一个来杀鸡儆猴,剩下的蒙古族也有可能因为唇亡齿寒而跟大清对上。所以只能这么含糊着过去。
不过大清也不是只有嫁公主一个手段来控制影响蒙古,就像大清当年还在草原上时,各个王帐之间的关系复杂多变,大汗自己的兄弟、儿子也时常打成一锅粥。
四爷淡淡道:“他们既然不要大清的公主,那也不必留着他们的台吉之位。”
早年十三爷的两个妹妹抚蒙不久后就去世,到现在来拜见四爷的蒙古王公中,就已经看不到那两位驸马的身影了。蒙古王帐里的权利交接是十分迅速的。
敦恪公主,李薇还帮她准备过嫁妆。四爷前年就已经给敦恪公主的驸马安了个罪名,剥夺了他的和硕额驸之爵,虽然还是台吉,但穷台吉与富台吉,有多少奴隶,占有多大的草场,这可就难说了。
温恪公主的驸马,四爷也已经打算找机会把他给抹了。
但他们是宁愿公主们都好好的活着,也不愿意事后再去报仇。所以四爷才会这么努力的给公主们加恩。
“只是朕也不知这样有没有用。这世上如蒋陈锡一般目无君父的人有多少?”四爷摇头,“朕看不穿人心,又不能坐视公主陨命,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削弱蒙古王公的实力,把他们的部族拆得更多更小,消耗他们的奴隶和战士。
只有他们弱小的必须要仰大清而活,抚蒙的公主们才能安心出嫁。
屋里只点着几盏昏黄的灯,李薇坐在灯下,两人手里都排着一盏茶,四爷的声音很轻,神情既不激动,也不愤怒,说得好像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
可是她却听得一面背脊发寒,一面激动得像吸了兴奋剂。
因为她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是真的会这么做。一个封建帝王最强大的地方就在于他能轻易的决定一个国家的方向,他能决定国家的剑挥向何处,与谁为敌就是倾举国之力。
她想到了两年前十四爷出征,今年北巡他又特意带十四爷过来。难不成四爷想打仗?
她趴在他耳边小声问,他笑了,也在她耳边小声答道:“朕不打,朕只是想让别人去打。”
这话是什么意思?
八月,哪怕是在避暑山庄里头也热得人汗流浃背。
十四摇着扇子,喝着井水镇过的果酒。弘昤坐在他对面,二人正在玩联句。十四好歹比弘昤多读了几十年的书,他要是想临时去方便下,出去转转,就联个弘昤一时对不上来的,然后他再先告诉弘昤这句语出何典,让弘昤去翻,他趁机出去。
这次也是,苏培盛进来道:“十四爷,万岁请您过去一趟。”
弘昤待要起身请先生自去,他自会读书绝不会偷懒,十四就扔下一句:“一春略无十日晴,处处浮云将雨行。”
弘昤没读过这首诗,自然就接不下去。
苏培盛早就听人说过十四爷这种教书法,万岁听过都笑称十四爷爱开玩笑,却没说过有什么不好。所以十四爷这样也没人管了。他难得碰上一次,也不替五阿哥解围,只管站着听,想着一会儿见着万岁了好回报。
十四将果酒喝得只剩个底子,冰凉凉的喝着舒心畅意,不喝完倒了就可惜了。
“这是汪藻的《春日》,宋人,尤善四六,他的文章诗词对仗极好。你把他的书找出来读一读,我去去就来。”十四布置下功课,放下茶碗跟苏培盛去了。
到了晚上,弘昤是带着没读完的书去见李薇的。她看到他自己捧着个书匣进来,就知道这是他读到喜欢的书了,舍不得放手。
“是什么好书?”她道。
弘昤就捧过来献宝,打开里面有几本书,翻开一本本讲给她听,原来都是摘录了一个名汪藻的宋代人的诗词文章的。这是十四爷今天刚布置给他的功课。
听说十四爷是被四爷叫去的,李薇看快到晚膳时了还不见四爷回来,就知道肯定是两兄弟又有什么事绊住了脚,估计晚上不会回来吃了。
她就带着弘昤和弘昫用晚膳,膳后弘昤教弘昫背诗,直到四爷回来。
四爷回来时不算晚,她看他神色也不像有大事发生。就先问他要不要用膳,还是要沐浴更衣?天热不能不洗澡。
他点了下头,她就让人去准备热水和沐浴的东西。等浴桶热水都备齐了,搓背的按摩的太监也都收拾好准备侍候万岁爷了,她让他去洗澡,他一愣,看看冒热气的次梢间,再看看她,跟着就看着原来坐在那里读书,此时也扭头过来看阿玛的弘昤和弘昫两个。
四爷道:“不是弘昤和弘昫要洗?”
李薇在这时也脑筋搭错了弦,问:“你要带他们一块洗?”
跟着她反应过来了,原来他刚才根本没听到她在问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点头而已。看四爷还在那里糊涂着,干脆道:“那你就带他们两个一起进去洗吧。”
四爷此时也知道刚才是怎么说岔了,不过他也有日子没带儿子一起洗澡了,起身道:“那走吧,阿玛带你们去。”
于是屏风后这下可热闹了,弘昤大了,懂事还知道帮着四爷给弟弟洗,弘昫却正处在天老大他老二的时期,对四爷这个阿玛还没有足够的敬畏,对皇上什么的更是认识不足。下了浴桶就开始扑腾,她坐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的水哗啦、哗啦的往地上泼。
一会儿水都流到她这边来了。
赵全保赶紧让人拿布去擦,屋里也听到几声清脆的打PP声。
她还当是四爷下的手,谁知就听到里面弘昤故意压低声道:“还闹不闹了?再闹还打!”
后面洗起来就快多了。等洗完都出来,弘昫看着一点都没受影响,奶娘侍候这二位小主子穿衣服时,他还从背后偷袭弘昤的辫子。
李薇看到就喊四爷一起看,小声问他:“你说弘昫这像谁?”没事撩猫斗狗的。
四爷斩钉截铁道:“像十四。”十四小时候就是这样,没少找他的麻烦。
看弘昫悄悄抓到弘昤的辫子,拉高再猛得一甩,辫子梢刷得绕着弘昤的脖子荡到前头去了。弘昤怒而回头,弘昫一面笑得开心极了,一面往后躲。
旁边侍候的奶娘太监等全都装看不到。
弘昤运了运气,没跟弘昫认真,既没教训他,也没发火,就是往旁边站了站,让弘昫够不到了。
李薇小声对四爷道:“弘昤像你。”有气往肚里咽,自己先避开。但四爷也不是干站着挨打不还手的人啊。
四爷也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十四和他,十四最爱的就是藏起他的书和笔,还有荷包玉佩等小东西,学箭时也爱藏他的扳指。四爷后来知道了也没认真生气,自己的亲弟弟,年纪又小,调皮就调皮吧。后来有次他把先帝赐给他一个牛角的扳指给藏起来了,那个扳指大了点,四爷想等几年再用的,特意很珍惜的放到了荷包里随身带着。
结果十四藏起来后找不着了。
他带着四爷去找的,说是藏到阿哥所那里的太平缸下,挖了个坑,他还在上头压了块石头。
问题是十四藏得太好了,当时为了藏得好一点,他特意记着了土层的颜色,盖在最上层的土色跟旁边完全一样。
而石头不知道是让人给踢走了还是怎么回事,反正也不见了。
十四和他带着太监在那一块挖了个遍也没找着,只能承认可能是让别人挖走了。
四爷那时是真生气了,十四也大哭起来。
他不肯再理十四,而十四一路哭回了永和宫,听说让娘娘给重重惩罚了。可扳指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现在想起当年的事,那时的愤怒和对十四的不满早就不见了,反倒觉得当时的回忆真是不错。
李薇怕这二兄弟最后要是变成四爷跟十四似的可怎么办?就想去让弘昫给弘昤道歉。
四爷不让她去,笑道:“不用,他们是亲兄弟,怎么打怎么闹,都是亲的。现在这些小事,日后想起来就该怀念了。”
真的?难道不会恨到天荒地老?
还有四爷这样是不是太感性了?
李薇只好先不管,打定主意明天四爷走了以后,还是要教弘昫不能这样对哥哥。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对他们太宠爱了,从弘时开始,后面生的这三个孩子怎么脾气一个比一个怪?一点都没有前头三个那么乖。
等到吃水果的时候,李薇先是给孩子们都是一碟樱桃,但是等到要吃的时候,她问弘昫刚才是不是故意做坏事了?洗澡时不老实乱泼水,穿衣服时给哥哥捣乱。
弘昫都很痛快的承认了。
李薇就说做错事呢,要受罚,所以你的樱桃就要分给别人了。
先是洗澡时打扰了阿玛和五哥,所以先给阿玛和五哥一人一把。再有穿衣服时的事,所以再给五哥一把。
最后弘昫看着自己碟子里那仅剩的五六个樱桃发起了呆,好像不相信怎么会一碟子转眼就没了?
弘昤有些不安,想把樱桃还给弟弟,被李薇制止了。做错事就要受罚。
弘昫被额娘管着,就想向阿玛和五哥求救。
四爷被弘昫的小眼睛闪亮亮的看着,一本正经的把弘昫分给他的樱桃一颗颗都吃了。
弘昤见此,也只好承认弘昫的‘罪行’,不再希图帮他讲情了。
李薇发现在弘昤眼里,四爷的权威是高于她的。
弘昫的眼睛都变灰暗了,李薇以为他要哭呢,结果他第一时间把那几颗樱桃给吃了,一面吃一面看她,好像怕她再说几句就一颗都没有了。
李薇心道这孩子的心理素质不错,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他今天真的敢用哭来耍赖,这剩下的肯定保不住。
四爷笑,让人给十四爷送去一盘樱桃。
等睡觉时他对她道:“没想到你这么严厉。”
李薇道:“孩子还小时就要教好他,不然等长大了,习惯了兄长的相让,再想纠正就晚了。”
四爷笑道:“希望如此吧。”十四却是不管被罚得多狠,出来还是一样爱闹他。
十四爷处,他穿着里衣盯着这刚刚由苏大总管亲自送来的一盘樱桃发傻呆。万岁这是什么意思啊?
☆、第426章 势起
十四盯着这盘樱桃发了半夜的呆,他绞尽脑汁的从各种方面来思考它代表的意义。樱桃就在他面前,散发着甜美的香气。
于是他不知不觉间把它吃完了。之后漱口上床,想起了四爷叫他过去的事。
四爷问的是他带兵这一年半里都有什么感想。他提起了几乎所有的绿营兵的总兵,每一位参将、游击、守备……
十四怀疑四爷知道所有的名字,而他却要经过四爷的提醒和启发才能把名字和人对上号。
他阴暗的想万岁早就憋着想问他了,特意把他带到远离京城的避暑山庄来,他身边一个师爷、幕僚都没带,只能这么光溜溜的被他问个底掉!
恶毒!TAT
然后他当然就被问掉底了。
五湖四海的兵都汇集到他的手上,当然不可能亲如一家一点都不打架。为了粮草、药材、帐篷,甚至晚上扎营的位置,走在一起时的前后顺序都会一言不合,发生争执。
十四觉得带这一回兵,他的脾气好了不少。
一夜过去,十四醒来后自觉神清气爽。出了门记得还要去给弘昤讲课,这位五阿哥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他要在他到之前先把书再给温一遍。
岂料才到书房就又被苏培盛给喊走了,万岁今天又叫他了。
李薇接到信后,叫住了正要出去的弘昤,道:“你十四叔今天有事,不能带着你读书了,你是在这里读,还是去书房读?”
弘昤犹豫了下,重点看了眼还坐在膳桌前慢慢一勺勺吃粥的弘昫。
几个孩子吃饭都被教过要专心,要细嚼慢咽。而且有孩子在的时候,连李薇和四爷都会尽量不说话或少说话,免得让孩子养成吃饭说话玩闹的习惯,会不小心把食物渣子呛到喉咙里。
在这个医疗技术落后的年代里,异物入喉可不能开刀取出。
所以弘昫用膳的姿势和动作都是又认真又慢的。
李薇想他看弘昫,难道是担心弟弟一个人在这里不开心?太寂寞?
这孩子真知道友爱兄弟。
弘昤道:“我还是去书房读吧。”他顿了下,看着弘昫添了句,“我怕弘昫一闹,我就读不成了。”
弘昫知道哥哥在说他,虽然还是乖乖吃饭,但一双眼睛带着调皮的笑意,嘴角也翘起来了。
李薇想起昨晚弘昫抓弘昤辫子的事,点头道:“应该的,那你去书房吧。中午想在书房用膳也可以。”弘昫现在还不太懂事,要是弘昤正写字呢,他故意去拉他的袖子怎么办?这是很有可能的事。
到时又是一场官司。还是先分开这两兄弟吧。
不过孩子皮也是他聪明的一种表现,因为他的脑筋动得快,反应快,当周围带给他的新奇感不能满足他的时候,他就开始自己去探索世界,寻找乐趣。
这直接表现为熊孩子。
周围一圈大人,只有他和弘昤是小孩子,不找弘昤找谁?小孩子也有圈子,也有自我群体的认同感。
也就是他和弘昤是一国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把弘昤当软柿子捏了。
四爷跟十四一路说到中午,两人都口干舌燥的。十四想这下该留他用顿御膳了吧?哪知四爷叫来茶润了润喉咙,对他道:“朕就不留你了,你回去用过饭后好好写道折子上来,明天拿给朕。”
十四黑着脸走了。
四爷问苏培盛:“贵妃在何处?”
苏培盛刚才去送十四爷,此时还有些想笑,道:“贵主儿带着六阿哥去摘黄瓜了。”
山庄里也有御田。康熙爷当年就想试试御稻能不能在这边种,是不是能适应北边的气候,所以当年就开出来了几十亩。四爷来了以后又扩了三分之一,现在这里种的什么都有。除了康熙御稻,还有玉米和甘蔗。
所以四爷来的时候,就见素素和弘昫身边各放着一个篮子,里面是黄瓜、丝瓜和青菜,他们二人则是每人手拿着一根甘蔗在啃。
见着四爷过来,玉烟等人都行大礼。李薇在生下弘时的时候就没有见四爷行大礼的习惯了,所以弘昫现在也跟她学,见着四爷只是张着手喊:“阿玛!来吃这个!”然后就喊身边的太监端盘子去给四爷也挑一根。
李薇刚才迟疑了下,想着是不是应该也把礼节拿起来?她跟四爷可以熟不拘礼,但这几个小的养成这个习惯可不好。
她再看那父子二人正对着一盘的甘蔗评头论足哪个更甜。弘昫指手划脚,四爷都听儿子的,弘昫说这个甜,四爷就道:“那就这个。”说罢伸手要拿,弘昫忙拦住他,又开始觉得另外一个说不定也很甜。四爷就这么干站着等儿子挑完。
最后弘昫终于挑了一节完美无缺的甘蔗,四爷拿起来咬了一口,点头对弘昫夸:“果然比蜜还要甜!”
弘昫就被逗得很骄傲很自豪。等弘昤下午过来了,李薇让他吃甘蔗,他将要拿,弘昫就拦着非要给他挑。
弘昤就耐着性子站在一边等弘昫像做一篇策论般认真的给他挑了根‘一定甜’的甘蔗。等弘昤咬了一口,他就在一边期待的问‘甜吗?甜不甜?’
弘昤点头,他高兴的许愿说以后弘昤吃甘蔗他都帮他挑,一定都是甜的。
弘昤道:“不用,甘蔗都是一样的甜的。”
李薇在一边扶额,这下弘昫该生气了。果然后面弘昫就很不高兴了。弘昤看他这样就生气也恼了,一脸‘才不惯你的臭毛病’去一边读书了。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四爷跟十四这么不对付了,不知道这对兄弟现在相处时还会不会这么不合拍。
十四回屋后叫来一大桌菜吃得肚撑,然后花了一下午共一晚上,总算把这两天里跟四爷讨论的关于这次用兵的得失都给总结出来了。其中还包括他对这次见到的那群将领的评价。
关于年羹尧,十四斟酌后,还是评价此人或许有才,但太狂傲,若为副将必会影响主将的权威,若为主将则可能会不听调遣,自把自为。把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给发挥得淋漓尽致。
总之,不好用。
他第二天一大早不用人叫,起来拿冰凉的井水洗了脸就直冲过去堵四爷了。
四爷正在屋里用早膳呢,一听就高兴了:“十四这是真的用功了啊。”对李薇道,“这么早过来只怕还没用早膳,你让人把朕吃的这一份给他也上一份。”
李薇立刻让人去安排。四爷想了下,直接让人把十四请进来,就在下首设个桌子,反正都是一家人嘛,再说他也在。
十四听苏培盛传就直接进去,根本想都没想跟这太监打听下屋里是不是还有别人,一进去看到万岁下首还坐着个穿一身秋香色衣服的女人。
李薇就见十四一愣,扑通一声就单膝跪下:“臣弟请贵妃安。”
四爷那边正端着笑脸打算跟他打招呼呢,被他这一下给噎回去了,只好收回笑脸清了清喉咙,示意李薇叫起。
她是直接吓到了,这十四爷都没给她个说‘免礼’的机会。
此时只好赶紧示意赵全保去扶,道:“十四叔多礼了,我用好了,你们用。”说罢赶紧起身避开了。要是没这一跪,她留下也无妨。十四都跪了,她再留下就更有君臣的意思了。
十四心里都快把苏培盛祖宗十八代都骂过来了,这老东西都不知道提点他一句!平时银子没少送!难不成就因为今天没给他就不说?半点情面都不讲!
四爷也觉得可笑,十四真是跪得太快了。直接让人把素素这边的都能撤了,让十四坐到他对面来,道:“坐吧,都是自家人,你这一跪算是把你嫂子都给吓了一跳。”
四爷哈哈笑,十四干笑,道:“惊着嫂子是弟弟的不是,改日必定给嫂子赔罪,到时万岁爷记得替弟弟说两句好话。”
四爷感叹,十四这是真的会说话了啊,笑道:“那可不成,你寻别人去吧。”
开个玩笑还要难为人。十四算是拿万岁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取出折子递上,这边早膳送上来,一看跟对面万岁的一模一样,便埋头大吃起来。
四爷看得很快,都是二人商量过的东西。十四这一次也算是代天子而征,他当时用他不单因为十四跟他是亲兄弟,还有十四这个性子,他就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换成十三,就算对他忠心,却也是个不愿意得罪人的人。
而十四连他都敢得罪,这些将领就更别提了。这样他说的话里,可信的地方就多了。
当看到对年羹尧的评价时,四爷一下子就笑了。
十四这会儿正咬了一大口的素春卷,春卷的脆皮咔咔咔的响,一抬头见四爷笑了,虽然不知道他看到哪里了,但这也是他这份折子带来的啊。
十四一下子就高兴了!不枉他花了这么大功夫!
四爷看他越吃越使劲,好像几天没吃了一样,想想他的食量可能比他的大,就招手喊苏培盛,指着桌上十四已经吃干净的素春卷和豆腐皮包子,道:“再给你十四爷上一份。”
十四已经吃得有八分饱了,正待放下筷子就听四爷这么说,四爷还关心的问他:“够吗?”
他忙点头,四爷就道:“那就先上这两笼吧。”
很快,一笼三个的春卷,每个都是三寸长,豆腐皮包子是四个,每个都是二寸见方。
十四看四爷又埋头看折子了,一咬牙,别的都不碰,只把这两个添的给吃完了。完了就坐不住了,告罪后就起身在屋里转圈。
好撑……他昨晚其实吃的也不少……
四爷来回品读三遍,承认这是个高品质的折子,赞了十四两句,又免不了教训道‘要是以前就要这份认真就好了’
十四捏着鼻子认了。
四爷转头从一边取来一本折子给他,十四一怔,双手恭敬接过,翻开一看居然是年羹尧的奏折。
看着看着,他惊呆了!
年羹尧奏称,因为大军一直扎在奉天,结果噶尔丹一部便时常来骚扰,又因十四爷回京后,大半绿营兵已经撤回原籍,所以他们这边兵力、粮草等都不足。
然后年羹尧在诸将领都是白痴、避战的情况下,带兵出征,把来骚扰的一小股噶尔丹骑兵给打翻了。
他写折子一是说有某几位将领太没用了,居然一点也不顾大清的脸面,一见有人来犯居然说要退兵,实在该杀。他现在把这些人的罪状都列出来,请皇上定夺。
然后他说就算只有这仅剩的五千人,他也有信心打赢。
十四看得目瞪口呆,捧着折子第一次有些迷茫的说:“这年二……是什么意思?”貌似这封折子说了很多事?
首先,有一堆尸位素餐的将领应该下马。然后上马的是谁不言而喻了。
然后要打仗了,万岁,给点粮草呗?
最后,我们这边气势是很足的。万岁你要我们避战吗?
那必须不能啊!
十四心道这才是牛人呢!他对着他亲哥都没这么大胆!
四爷却在那里仿佛毫不在意的道:“这不是很好吗?朕,能得一员猛将。这都是十四你的举荐之功。”
十四被这指鹿为马的世界深深的伤害了。
等他灰心丧气的回到自己的屋里,发呆到晚上太监来请他用膳,然后就在膳桌上看到了熟悉的素春卷和豆腐皮包子。
一边的太监还奉承道:“万岁爷说您爱用,特意让人给您做的呢!”
呸!爷不稀罕!
十四恶狠狠的直接下手拿起一个春卷咔咔咬起来!
心里内牛满面……
☆、第427章 因与果
驻扎在奉天的绿营兵如今才算是出了一口郁气。
当兵的图的就是银子,谁真的只靠那几个饷银过日子呢?上官们总说不让他们滋扰民间,说归说了,平时他们拿了好处还不是睁一眼闭一眼?等出了事就把他们中的几个扔出去当替罪羊。
几个绿营兵围在一起打理自己的刀箭,紧弦磨刀。
一个摸着刀上的卷刃心疼道:“都是上回遇上的那个骨头硬的,险些把大爷的刀都给砍劈了。”
旁边一个正在绑箭头的笑道:“扯蛋吧,你得的好东西回去卖了都够你买几把刀了?”
一群人都嘻嘻笑起来,第一个人又小声说:“你们说,上头还放咱们出营吗?”
一个人就左右一望,使了眼色让大家都凑过来,压低声道:“我估计啊,快打起来了。”
这七、八个人都倒抽一口冷气。他们去偷袭对面的噶尔丹的牧民和小部落,那是野狼进羊圈,打杀起来如砍刀切菜一般,就算真遇上会反抗的,那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可真要打仗的话,那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听人说的?上头有旨让咱们去打了?”一人急得连问。
另一个害怕的道:“就咱们现在这些人还不到五千,粮草也让那些官们分得差不多了吧?真打起来那不是死定了?”
那人叹了几口气,道:“你想啊,上头干嘛突然间就不管咱们了?以前十四爷在的时候,谁敢无令出营就是个死。十四爷带着人一走,突然就不管咱们了。一开始往外跑的也就那几个,慢慢才多起来的。看到有人得了好处,咱们才壮着胆子出营,为的就是不白来这一回,能带些东西给家小。”
这一说,大家都沉默下来了。
那人等了一会儿才道:“依我看啊,只怕是上头有人想争功,这才纵着咱们出营胡来。万一能引来人,他出兵才有理由。就算真的最后论起罪过来,是咱们这些小兵不服管教跑出去找事,他守营有功,把咱们推出去砍几个交差就行了。京里那边肯定还是要记他的功劳的。”
这七、八个人算是再也没有人敢开口了,只有那个人叹气道:“我也是才看出来的。可惜事都已经做下了,真到了要砍头的那天,只盼着你们谁逃出一劫能替我把东西带给家里吧。反正来这一趟就没想能活着回去。”
此时一个人跑过来跟他们道:“京里来人了,好像一来就进了年大人的帐篷!”
年羹尧的帐篷前已经围了一些人了,这些人过去才看到都是其他大人的亲兵,大概这是过来打探消息的?十四爷走了以后,他们扎在这里也有大半年了,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才让他们回去。
帐篷里年羹尧大笑起来,对胡期恒道:“元方啊,多亏你写的那封折子啊!万岁把他们都给抹了!!”
胡期恒拱手道:“学生不敢居功,这都是东翁之前待他们太宽了,才惯得他们蹬鼻子上脸,万岁爷也是明查秋毫。东翁实在是简在帝心啊。”他也实在是没料到一本折子就能告倒这营里的三四个人,这样一来还有谁敢跟年大人相抗?
之前各营总兵谁都不服谁,十四爷一走,他们第一个就把粮草给分了。年羹尧当时没人理他,他也没有Сhā手,反正他手下只有这么几百号人,留够自己吃的后,就由着他们分走粮草。
年羹尧看那折子真如金银宝山一般,他喜得绕着桌子转圈。
那些总兵们一开始都瞧不起他,他就故意让人勾着他们的兵出营去赚外快,等事情闹大了,他们之前抢粮草,不听号令,纵容自己的兵出营劫掠就全都是他们的罪过了。
这封折子递上去时,他还以为万岁爷一开始肯定是不会信的,说不定还会派人下来,到时他还打算激那些总兵对下来调查的钦差不客气,出了事后才好把事闹大。他才能渔翁得利。
结果没想到万岁一下子就信了他的折子!
年羹尧不由得想,难不成二妹在宫中得宠的事是真的?他以前一直觉得有鬼。一是二妹到现在还只是个庶妃,二来就是万岁还是带着贵妃四处走。
可这封折子一批下来,他算是再也没有怀疑了。更何况听京里的消息,贵妃的阿玛原来是保定知府,但从上次万岁南巡后就一直在京候职,不说升也不说降的把他这么晾到这里了。
这么一来,贵妃失宠的事只怕有八成是真的了。还带着贵妃,大概也有念旧情的意思,要么就是要安抚和牵制贵妃一系的人?
年羹尧一时半刻顾不上想贵妃那边如何,他只知道有了这封折子,他就等于有了尚方宝剑!
此时帐外亲兵道:“大人,马总兵和陈总兵前来拜访。”
年羹尧得意一笑,把万岁的折子仿佛随意的放在桌上最显眼处,大马金刀的坐下道:“请二位总兵大人进来吧。”
见这几位原本在他面前趾高气仰的总兵如今低头哈腰的进来,年羹尧只觉得胸中像吸了一口仙气般,让他整个人都如腾云驾雾一样!
避暑山庄内,纯禧公主正在辞行。
李薇亲自送到门口,握着公主的手道:“公主不要难过,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呢,说不定日后公主也能再回家乡看一看。”
纯禧公主已经年过五旬,她笑道:“多谢娘娘的吉言,我在外面也会替万岁和娘娘祈福,祈祷万岁与娘娘身体安康,万事如意。”
八月末,四爷已经准备回程了。
纯禧公主回到马车里,侍候她的嬷嬷道:“公主,贵主儿这话……”她是想问又不敢问。不知贵主儿这是顺口客套的,还是一个暗示?
纯禧公主笑道:“她肯说这句就是对我好了,想那么多干什么。皇阿玛都去了,说不定哪天我也没了,京里……这辈子回不去,等我死了,长生天会把我的魂送回去的。”
公主如此想得开,嬷嬷也没办法了,虽说还是有些失望的。
因为这次圣驾回京,听说是因贵妃所请,将才出嫁不及数年的端静和端仪二位公主带回京探亲了。
而康熙朝就抚蒙的纯禧、荣宪、恪靖三位公主却没这个福气。
李薇送走公主后有些失落的在山庄里绕起了圈。避暑山庄又大又美,比起京里的圆明园是另一番景致。这里多山,山庄也是依群山而建,很多景致都出自天然。而且这里的气候真的比京里好,特别是在这个季节。
玉烟等人跟着,见主子神情不谐,又不像是在生气,因不知原因也无从劝起,个个都有些不安。
待远远看到万岁过来了,玉烟忙道:“主子,您瞧,是万岁爷寻您来了。”
因为就要回京,四爷这几日折子看得都少了,多数都是先扫一眼,重要的先批,不重要的先放着,等上了路后在车里批。
他忙完了想起不知道素素这边收拾得怎么样了,问过苏培盛后就找了过来。
见四爷走近,她道:“万岁。”跟着浅浅一福。
四爷顿了下脚,想起之前她跟他说怕孩子们在他面前越来越没大没小的,结果从说过后她见他不管在哪里都开始行礼了。
她说的有理,四爷虽然更喜欢孩子们自自然然的样子,也知道这样是对孩子们好,特别是他也觉得从弘时开始,这三个小的是越来越不好教了。
不过他也想这都是朕待儿子亲近,他们才跟朕熟不拘礼。都道天家无情,朕却更重情。
他扶起李薇,两人一起在山庄里散起了步。
四爷坐了快一天了,除了见人就是看折子,就跟素素说的,他在京里是在养心殿里转转,去圆明园就换成勤政殿,到北边来了吧,就是烟波致爽斋。
结果换了好几处地方,他等于就是换了个屋子坐着而已。
说得他自己都没话说了。
他扯着李薇绕着山庄走,问过送走的几位公主,还有将要随驾回京的端静和端仪二人。
他道:“朕的旨意已经送回去了,公主府建好后还没住过,让他们先修葺一下。到时两个孩子回去后先跟你去圆明园,等公主府准备好了再让她们搬过去。”
李薇替二位公主问:“驸马们跟着回去吧?”
四爷笑着摇头,道:“驸马们要是想送公主一程,可以跟着回京一趟,但还是要回来,等到过年时再随着贡物进京吧。”
李薇囧,四爷大概是安心想溜驸马们。现在是八月末,从这里回京大概就要一个月,然后离过年还有两个月,驸马们等于就是把时间全花在路上了。
他跟她说过,这样溜驸马也是为了显示对公主的荣宠和敲打驸马。毕竟只有公主才有驸马,离开公主后,这些驸马跟其他的台吉就没有区别了。
四爷问:“弘昤呢?还在读书?”
李薇叹气,忍不住替儿子告了个状:“十四爷真是不厚道,哪有这么整孩子的?”
四爷不由得露出笑来,看来他也是知道的。
最近大概是四爷给十四爷派了不少差事,她也听说十四爷屋里的灯常常一亮一夜,他熬夜写折子就没功夫给弘昤备课了,于是十四爷就出歪点子了,他专给弘昤挑一些超出他阅读范围的问题,问倒弘昤后就指点他去找书。
这样就把弘昤给完全圈住了。每天就是找十四爷说的书,通读,理解,拿这些去问十四。十四解答后再给他出一难题,以上循环。
弘昤却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先生有什么不好,他还跟她说他翻书的过程中也收获了很多。
这要是个大儒,李薇说不定就认为这是专为弘昤这种爱读书的小孩子制定的教学计划了。
可偏偏是十四爷,她对他实在没有这么好的信心。
四爷听她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看素素谴责不休,只好承认道:“这一招……是朕教他的。”李薇顿时就瞪过去了,一点都没想到眼前这个是皇上。
四爷笑着先赔了个不是,再说其实这一招一开始也不是他发明的,而是康熙爷。当时康熙爷很忙,又想教他们读书,没法子只好在他们过去请安的时候,先问他们的功课,然后随手从御案上拿一本书来问他们。
康熙爷读的书自然比先生教得要深得多,他们十有八九都答不出来。
“当时年纪小,被问得答不上来后就认为是自己学得不够好,回去后自然就更加努力用功读书。”四爷笑道,其实就是先帝怕他们没他看着懈怠了。
所以最后就发展成只要先帝几天没过来看他们读书,他们就忐忑的想下次见到皇阿玛又该答不上来了。
“朕十岁后才有点猜到先帝的用意。”说是捉弄孩子也对,可说是对孩子期望过高也对。“而且朕当时猜出来了却不敢相信。”他是在先帝去后,怀念先帝时才想起当时的事。坐在这个位置上,面对着他自己的儿子后,他才能确定当时先帝为什么这么做。
李薇看他好像又想起了先帝,二人的脚步越来越慢。
天上一轮圆月缺了个边,斜斜挂在天际。
他带着她站在一个湖边,望着湖心倒映的月亮,叹道:“养儿方知父母恩啊。”
后来觉得现在说这个太扫兴,转口笑道:“当时朕这几个哥哥都长大了,下头小弟弟多了,当时也是为了在弟弟面前竖立哥哥的权威吧,不知不觉就学了这一招。”
“风水轮流转啊。”李薇笑道,“当年您肯定这么难为十四爷了吧?现在他就拿来难为弘昤了。”
四爷仰头哈哈笑了两声,心中却暗自心惊。
风水轮流转吗……
世上事,先有因,再有果。
他此刻种下的因,会结出来什么样的果?
☆、第428章 兄与弟
京城里天气还有些热,至少九爷穿着一件茄子紫的袍子先去怡王府,再跑去找弘昐这么来回一折腾,等他回到自己家时衣服已经湿透完了。
“你看看爷这身汗出的!这袍子从后面看都成黑的了!”九爷指着刚换下来的衣服抱怨道。
十爷捧着茶笑,见小狗子真的把老九刚换下的衣服往他这边捧,掩鼻道:“快拿走!别恶心你十爷!”
常来常往的,小狗子也不害怕,他也是看着自家九爷的意思才故意作弄十爷的。当下笑嘻嘻的告个罪,捧着衣服下去了。
十爷问:“那两边都是怎么说的?”
皇上发旨来,说这几天就要到了,这个迎驾的事怎么商议的?
九爷翻了个白眼道:“我算看出来了,老十三就是个蔫坏蔫坏的!这事一开始是他跟我说虽则圣旨上没提,不过按说二阿哥是应该去接的。我心道也是这个道理,出宫了也是皇上的儿子,就去找咱们这位二爷了。”
十爷笑了,看九爷今天回来这样子就知道没成。
九爷道:“这二爷果然都是爷,以前那位二爷就不好打交道,那话一套一套的。这位二爷直接避而不见,只让他弟弟出来说圣旨上没有,他也不好出去。”
十爷忙问:“哪位爷啊?”
九爷一瞪眼:“哪位都不好办啊!三阿哥看着面,你什么时候见他吃过亏?四阿哥那一看就是个滚刀肉!一见我先是跟上朝似的沉着脸说他们虽然是皇上的儿子,但也是臣子,为人臣子当守本分,皇上没说让他们去迎驾,他们就不能自作主张。”
这话有道理,十爷叹气,不去请弘昐一次显得他们太狗眼看人低了,请了吧让人给蹶回来,丢面子啊。
九爷一抹脸:“我这心里憋着火啊,可不能我生气,四阿哥又猴上来亲亲热热的喊我九叔,说他早就想出去玩了,听说我又仗义又会玩,家里有好几处庄子,还养了几个出名的家伎……”
十爷笑翻了,九爷肯去弘昐府上未必没有示好的意思,所以对弘时的胡搅蛮缠也只能笑纳了。
九爷白了他一眼,叹道:“你说,我能怎么办?”这一天白跑了不说,等于还被个小鬼给拿住了。
十爷也觉得自家兄弟着实是可怜,当年头顶上是自己个的阿玛的时候,九爷和他就算是不怎么受宠,在这京里也算是个人物。哪里想得到现在还要去奉承小辈?
九爷望着庭前的花木,这院子还是当年先帝赐下来的,到现在一分未动。以前是懒得动,现在看着倒习惯了,也舍不得动了。
转眼就是四爷回京的那日了。李薇没想到前来相迎的不是十三爷,也不是弘昐,而是九爷。看着九爷笑得灿烂的打马迎上来,在御驾前下马跪下叩头,四爷这边让弘晖去扶。
折腾一番进城后,直奔畅春园。
这是因为太后老人家还在畅春园,不在宫里。四爷当儿子的回京要拜见皇额娘只能先去畅春园了。
跟着四爷留在畅春园用饭,李薇这边先带着人回圆明园。
安顿好端仪和端静再来看孩子们。十四爷在畅春园告退后回府了,弘昤还特意去送‘先生’,听送他过去的赵全保回来说,弘昤还很舍不得的问十四明天去不去尚书房教他。
李薇笑着问后来呢?十四爷怎么说?
赵全保笑道:“奴才瞧着咱们五阿哥跟十四爷倒还真是挺投缘的,十四爷就道去,当然要去,不去就见不着儿子了。”
十四爷的两个儿子都在宫里尚书房读书,他们今天回来的日子却不是尚书房放假那天,所以十四爷要见儿子,还真要明天起个大早去宫里了。
弘昐身上还有差事,而且他现在算是半个公家人,所以只让博尔津氏进来请安,他要进园子要等四爷传召。不过四爷今天晚上不叫,明天也一定会叫他过来问话,她跟博尔津氏说,让弘昐好好准备。
弘昀带着弘时过来了,李薇把弘昤交给弘时,让这对兄弟出去玩,接着告诉弘昀了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弘昀要大婚了,就在明年,婚完直接开府,到时他就可以跟弘昐串门了。比起弘昐开府时引起的那么多的动荡,弘昀此时就显得平常了。李薇听四爷提起时也觉得到时候了。
弘时跟开府和大婚都没关系,事实上四爷把弘昀放出去就是为了想让他帮弘昐的忙。他道之前没想到这两个儿子这么好,“也是朕想得不周到,该给弘昐找两个帮手的。”
其实弘昐身边的人不少,伴读也有,教他读书的先生也有好几个,再加上哈哈珠子,还有这次办户部的差事收下的门人奴才等,再加上博尔津氏一族的人。
不过在四爷眼里这些都不叫人,根本不当用。他指的帮手显然是如怡亲王之与他一般的兄弟,至少要身份相当。
但就李薇所知,弘昐身边的人可不止弘昀一个。像三爷府上田氏所出的弘景,五爷府上瓜尔佳氏的弘晊,这两个也是不管弘昐去哪儿都铁杆的人。之前他们没资格进尚书房,所以四爷登基后,弘昐搬进宫里还疏远了几年,等弘昐这一出来,这两人立刻登门拜访了。
弘昐的信里也不少提这两个堂兄弟,四爷看后还念叨着看看弘景和弘晊的本事,要是能干的提拔一把也可以。
她跟弘昀说话的时候一向都很放松,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儿子长大后放在兄弟里越看越乖的原因,她总是不知觉的对他说上一大堆话。有些不太能跟弘昐提的,好像告诉他就没事。
“这次你出去也是光头阿哥,你阿玛的意思是,弘晰他们那边还不好说封不封,所以你和弘昐的都要等一等。”四爷这个习惯就是改不掉了,他好像总觉得自己先做出表率来,那别人才不会有怨言。
弘昀道:“额娘,我跟哥哥就是什么都不封,出去也没人敢小看的。”正经的皇阿哥,龙子凤孙,谁能小看?
不客气的说他们现在比阿玛当年在京里还红呢。额娘是贵妃,他们又是兄弟连着的好几个。
李薇被儿子安慰了很满足,等弘昤显摆完他的书,再被弘时用‘你这都是闭门造车’给打击完过来,她带着儿子们用过晚膳,四爷回来了。
正好碰见他们还没走,就道:“今晚就歇在园子里吧,别折腾着回宫了。”转头就吩咐苏培盛去给几位阿哥安排院子。
弘昀和弘时见了四爷就都换了副形容,让弘昤和弘昫特别不习惯。李薇心道这绝对是个给他们言传身教的好机会,让他们感受下四爷的权威,知道就算是父子,更是君臣。
弘昤看着好像是若有所思。
弘昫悄悄从榻上溜下来,从背后去踢弘昀和弘时的小腿。
这熊孩子!
李薇从上头下来一把将他给拽回来,按到膝盖上就打PP。四爷在对面坐着其实早看到了弘昫的小动作,他当时还险些笑出来,不过看素素这么生气才觉得,弘昫确实是应该教了。
李薇这边是火气上头,手高高扬起,落下时就迟疑了,轻轻拍了一下就再也拍不了第二下,不过还是虎着脸把弘昫扶起来问他:“知不知道错了?”
弘昫的反应是扭头看自己的PP,所以他原地向左转圈,发现左边看不到后就从右边看,当然也看不到。
李薇被他带歪了,以为他背后有什么,拉过来看半天问:“背上痒痒?”说着伸到他衣服里给他挠。
四爷端茶坐着,看这对呣子已经偏离主题很远了。
弘昫问:“额娘,你看我的ρi股红不红?”
李薇的反应是:“ρi股上痒?”说着想难不成是坐车坐回来热得,ρi股泡里长癣了?就拉弘昫去里屋脱了裤子看。
弘昫一直都乖乖的,站在里屋的榻上光着小ρi股给她看,还问红不红。
“不红,你痒不痒?”干脆痒不痒今天晚上都让他泡泡。
弘昫道不痒,李薇还是让人去准备除痱子的荷叶水了。等给他穿好裤子放出去,她出去后看到四爷仿佛在等着什么的眼神,就询问的看他。
四爷面前还站着弘昀和弘时两兄弟呢,弘昀面无表情,弘时憋笑憋得脸上青筋直跳。
李薇坐下道:“爷,快说吧,孩子们都站半天了。”
四爷知道她是真的忘了刚才想教训弘昫的事,算了,反正也不重要。他清了清喉咙准备对弘昀和弘时说正事,就看到弘时圆瞪双眼看地板,嘴角使劲往下咧还在不自觉的向上翘,屏住呼吸脸都憋红了。
他暗暗瞪了弘时一眼,弘时一下子没憋住,噗的笑了出来。
等荷叶水准备好了,李薇让人兑到浴桶里让弘昫去里屋泡,又想起刚才的事了,教育了他半天。
四爷在外面听到都发笑,呣子二人在里面说来说去就是:“你错了没?”
“错了。”
“那下回还做不做?”
弘昫也很为难,他不想骗额娘,可他也想跟哥哥玩啊。
李薇觉得他这个脾气要是真是随了十四爷,那四爷讨厌十四可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哪有你这样跟别人玩的?你这样跟他们玩,他们以后都不会喜欢你的。”
可是看弘昫好像还是不明白,李薇想了下,决定实地让他体验下被别人突然做弄的滋味。
所以第二天早膳时,弘昫挟什么菜,李薇都去抢他的菜。
抢了几次后,桌上的四爷都放下筷子看过来了。
他觉得这挺有趣的,这对呣子又在玩什么了?
李薇想着过会儿再给他解释。
可接下来弘昫的反应却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舀起一个鹌鹑蛋,却放到了李薇的碟子里。接下来他把桌上的菜都给她挟了一遍,四爷看戏上瘾,见碟子放满了还让人再拿一个碗过来。
李薇没办法了,她的心都快被弘昫弄化了。
弘昫认真的给她挟了一遍,又给四爷挟了一遍,然后就乖乖吃起了饭。李薇此时也想不起来给他捣乱了。
用过早膳后,弘昫被人带出去散步。四爷趁机问她刚才是怎么回事,听完她的想法后,虽然仿佛忍不住笑,不过还是点头肯定道:“你这个办法很好。”
李薇失望的点头。
“不过没想到弘昫会这样吧?”他笑道。
李薇深深的叹了口气。
“顺其自然吧。”四爷笑道,“他们是亲兄弟,就算一时有什么矛盾也没关系。”
也只能这样了。
他握着她的手说:“他们是朕与你的孩子,一定会一辈子相亲相爱的。”
——朕也不许兄弟阋墙这样的事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第429章 神鸦
四爷回京后几乎每天都要在圆明园见不少人,说话说得嗓子都哑了,然后祸不单行的,他的牙龈又上火肿大了。
苏培盛等照他说的送上泡好的黄连水,结果他喝了开始拉肚子。
到这个地步太医就必须被请来了,苏培盛这些送上黄连水的太监们也被拖去打板子了,就算他们是照四爷的话去做的,这时也必须挨打。
下令打板子的是太后,连李薇也挨了训斥。
这份训斥她挨得心甘情愿,其实之前四爷睡觉时跟她说过,说肚子这块好像有凉气。结果她当时想的是拿手给他捂一捂,结果喝了一天黄连水后就被激出来了。
太医切过脉后给四爷开了三副药和一长列的禁忌食单。
四爷无奈的开始了养病,李薇开始觉得因祸得福了,现在他不得不躺在床上,让她给他念折子,然后他说留的就先放到一旁,说发下去让他们再议的,李薇拿小印盖一下。
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太医的意见是暂时不要再劳神了,先静养,秋冬时本来就容易着凉生病,万岁身系国祚,更应该慎重慎重再慎重。
李薇也笑嘻嘻的劝他现在又没什么大事?外头的军机处历练两年下来也成熟了,交给他们的折子该怎么按着四爷的心思写处理意见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送上来叫他看也是点头的,那还有什么操心的呢?
四爷点头,道:“那朕就先留在园子里养病吧。”
他让人往宫里递了个信,主要是通知皇后的。现在那里也就她一个主子在撑着了,连弘晖都被暂留在了园子里,而太后也说担心四爷,回宫暂缓。毕竟畅春园和圆明园是挨着的,离紫禁城可远得很。
虽说要留在园子里养病,可该办的还要办。
很多事都通过李薇的口吩咐下去。大臣们也都来请安,不过四爷不叫进,他们就只能在外面对着门磕个头再退下去。
而像九爷等来了,四爷多数会叫进来用盏茶。
李薇有时要回避出去,在隔壁屋看啊看,看出在康熙一朝的宗亲,如今真的都落没了。像当时的裕亲王,康熙爷十分爱重的弟弟。现在的裕亲王保泰就很少听到他的名字了。
其他诸如恭亲王,佟佳氏等也都一样。索相,明相这些也都是过气的了。
取而代之的就是怡亲王,乌拉那拉氏,李家。日后雍正一朝的红人也会越来越多的。
朝起朝落吧。前浪已经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亲身体验时如白驹过隙,好像一眨眼,一下子过去了几十年
那边四爷见完人了喊她回去,让她准备些他这里的纸给几个孩子送过去,好给过节的臣子们写贺辞。
这还是康熙时传下来的传统,不过四爷开玩笑般的跟她说过,说是当年康熙爷还小的时候不能尽情赏亲信大臣,李薇猜可能是鳌拜把持朝政那时。但康熙爷又想表达下对臣子的亲近之意,所以过节时就写一句类似‘祝你节目快乐,全家幸福’这样的话给臣子送去。
后来除了鳌拜又是除三藩,跟着还有南明小朝廷,朝中没多少银子,康熙爷又不能逢过年就给人升官,空升爵位花的也是国库的银子,所以渐渐的就成了一种传统。
到后来赏照给,贺辞也照样有。
现在马上就到颁金节了,四爷今年看着是不能亲笔写了,只能交给儿子们和兄弟们了。
李薇就算下一共要多少担的纸,开了单子用印让人去库房抬。四爷用的纸外面没有,一张都找不到,敢拿出去卖的都是杀头大罪。这些御用的东西只能由他赐下去,臣子家才会有。
苏培盛让人把纸捧来一扎子给她过目,纸这东西对人有种特别的吸引力,李薇看到就爱不释手,四爷笑道:“你喜欢就让人给你送一担过去。”
说着让王朝卿来侍候,现裁一刀来给她试纸。
李薇连忙翻出四爷做的圆明园诗,兴致勃勃的抄起来,先用董字抄,再换行书,来回换了几种字体,四爷还把着她的手写了柳字,果然飘逸非凡。
来来回回抄了好几份,挑出其中几张好的在页眉页脚添上几笔,勾出云纹波纹来,仿佛就成了一张诗签。
四爷笑道:“今天你写的这几份确实不错,拿去让人做成书签给朕用吧。”
她笑道:“哪有这么大的签?”
在屋里躺到下午,看外面天气还不错,四爷想出去走走。李薇就陪着他出去,其实他这拉肚子也没拉到不能起床的地步,她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他才回来不要马上去工作,先休息一下。
像他离京几个月刚回来时,京里的人都为了表达下对皇上的思念之情,会蜂拥而致来见他,这时的请安折子也是最多的。四爷的脾气又爱认真,别人真心来看他时,他总不会将人拒之门外,而且如今的四爷比起刚登基时可是待臣子体贴多了。
不过他还是抱持着他先做到,臣子们必定会回报他,就算不回报,他训斥起来才更理直气壮这样的心态。
她都不知道他这么‘礼贤下士’对不对。
两人出了杏花村不远就听到百福和造化的声音,好像叫得很开心?走过去一看,小喜子带着几个徒子徒孙正小心翼翼的护着两只狗,而他们对面则是一只乌鸦。
那乌鸦好像翅膀有伤飞不起来,百福和造化的叫声充满欢乐,但明显是围着乌鸦不许它逃走的架势。而且包围圈还在慢慢缩小中。
一面是太祖所钟爱的乌鸦,一面是万岁心爱的两条狗。小喜子都快为难死了。
远处还没被发现的李薇和四爷正驻足观看,她肯定的对四爷说:“那只乌鸦肯定有伤。”
四爷笑了下,道:“狗会对着受伤的动物攻击,这是缘于它们的狩猎天性。”他向前走去,“罢了,到底是乌鸦,让人捡起来看还有救没救?”
小喜子这才看到万岁爷和贵主儿在,连忙跪下请安磕头。
刚才四爷和她围观时,身后的太监和宫女都没人出声。
百福和造化被四爷一叫就放弃乌鸦过来了,被他摸摸头后乖乖坐在他的脚边,另有太监去小心翼翼的把乌鸦捡起来,看它翅膀折断,就算治好也不会飞了,四爷叹道:“鸟失其翼,可怜啊。送它去吧。”
李薇才要凑过来看就听到这句,忙道:“等下!”这是要杀了这只乌鸦?
四爷一听就知道素素这是心软了,他摆手让那太监把乌鸦抱走处置,别让素素看着,一面扯着她往回走,温柔解释道:“乌鸦性情高傲,如果知道自己翅膀断了,那是宁可饿死也不肯从人的手上吃东西的。让它这么死了是对它好。”
李薇虽然听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也明白这里是古代,气节是比生命要重要得多。乌鸦是受满人祭祀,被赋予神性的一种动物。对它的处置肯定要带有一些特别的色彩。
但到底不能眼看着一只乌鸦就因为翅膀断了就必须安乐死。
她软声道:“不如让我先养养试试?”
乌鸦到底是不是不会在人手上吃肉,这个还很难说,万一只是人对它的误解呢?
四爷受不住她求,想着反正一只鸟,她要真想试就试,他就怕那只乌鸦真的死在她眼前,她伤心怎么办?
苏培盛一直在旁边看着,见万岁面露踌躇,就连忙让人把那抱走乌鸦的太监喊回来。
果然,万岁含笑轻叹,点头道:“就依你。”跟着就吩咐他,“苏培盛,把那乌鸦送到万方安和去吧。”
随着乌鸦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擅长养鸟的太监,正是早年在李薇那里养鸟的周全。她早就听赵全保说周全、童川和许照山如今都过得不错。
四爷的记性很好,一见周全就道:“好像是以前你屋里的太监?”
苏培盛也是特意挑的这个人,算是结个善缘,在贵主儿面前也卖个好。
四爷一问,周全就扑通一声跪下了,连磕几个头道:“奴才给主子请安!”
李薇笑着虚扶了一把,问起了这乌鸦怎么样。
周全还真算有些主意,他给这乌鸦摸过骨,道左翅是断了,还断了三截,他出的主意是可以先拿布配上夹板给它缠紧,免得这只乌鸦被关到笼子里后再撞来撞去的,把伤撞得更重。
四爷问李薇觉得这样给乌鸦治行不行?
一屋子人都等着,好像这给乌鸦治病的成了一件大事。
李薇觉得郑重得过了头,不过她还是提了个意义,道关笼子可能乌鸦会不安,撞笼子不止是伤重,估计连小命都会没了,反正它也飞不起来,开个空地给它,让它在空地里扑腾吧。
换句话说,这是拿乌鸦当鸡养了。
大概大家都没想到贵主儿会出这么个主意,一时都有些怔住了。太监们都去看苏培盛,宫女们看玉烟。
玉烟看李薇,而李薇则在看四爷。
四爷实在是想笑,不过还是点头称好,再问周全这个会养鸟的权威问行不行,周全二话不说就点头道:“主子这主意就是好,都是奴才想差了。乌鸦飞不起来,确实没必要关笼子。”
玉烟也跟着说:“奴婢也这么想,反正它现在也不会飞,等飞起来了那就是好了。”
李薇被人夸得反倒有点拿不准了,问四爷:“真的好?”
四爷被这两个侍候素素的奴才给逗笑了,拍拍她的手说:“好,就这么办吧。”真是侍候过她的人都一样,只要她这主子说好的,那就是好。
☆、第430章 阴晦
那只断翅的乌鸦不愧为满人的神鸟,聪明的不像话。
周全还真就给它弄了个鸡窝,选了一处角落,四面扎上一人高的竹篱笆,保准这只乌鸦跳不出去。一处给它准备上清水和鸟食,再派个小太监守着,免得一不小心真的飞跑了让主子失望。
主子好心想治它,那就是要把它给治好的。不让主子亲眼看着这乌鸦好了,能扑腾着翅膀飞了就不算完。
可这乌鸦头一天晚上就把绑在它翅膀上的布条给解开了。
听守着乌鸦的小太监说,它一点都不急躁,就跟在绣花似的花了一夜的功夫一点点把布条解开。其间喝水吃饭趴窝里睡觉都没耽误,也不像是气性烈得要寻死觅活。所以小太监过一会儿看一眼,觉得这乌鸦也挺乖的,就没怎么管它。
结果早上天刚亮那会儿,他才刚刚离开,乌鸦就把翅膀上的布条抖掉,一眨眼的功夫就飞了!
小太监都吓坏了,赶紧扑回来捉它。幸好它的翅膀断了,飘了一会儿自己又掉下来了。小太监过来捉就像鸡一样乖乖蹲着不跑,一点都不反抗。
“这鸟神了!”小太监喷着唾沫星子跟周全说。
周全就把这事原原本本的跟李薇和四爷说了,他年轻时长得一副懒散样子,眼睛总像没睡醒只睁一半,等现在年纪大了,反倒露出一股憨厚劲来。
面相在这里摆着,说的又是乌鸦,也不添油加醋,只说这鸟如何聪明的骗过小太监一夜,偷偷把布条解了却不赶紧跑,等到小太监去提早膳时才趁机逃走,发现逃跑失败就又假装乖巧。
说得四爷都好奇起来,亲自去那鸡窝处看那乌鸦,果然看着乖巧得很,趴在窝里也不避人。小太监去抱它也不挣扎。
四爷道:“果然乌鸦有灵,那就好好养着吧。”他托起乌鸦的那半边翅膀看了眼,就算治好也不可能飞了。
听说园子里飞来了一只乌鸦,百福和造化就天天蹲到竹篱笆前盯着它看,绕着篱笆转圈好像想伺机偷偷溜进去。让养乌鸦的小太监心惊胆战的盯着一步也不敢离开。
万岁说让他来养这只乌鸦,如今它就是他的祖宗,它要是有个好歹,他这条小命就飞了,日后光宗耀祖也没了机会。他这么跟人说时还被人笑话,太监哪儿来得光宗耀祖?他道我家就我一个人了,我回头能穿上孔雀袍子了,那就是光宗耀祖了。
可这两只狗也是万岁的心头爱,听说是自潜邸时就养着的,还是贵主儿的狗,小太监就是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碰这两只狗啊。
他只好去求旁边的喜公公。
小喜子从刚才起就抱臂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百福和造化是什么身份?就算真把这只乌鸦给啃了,万岁和贵主儿也不会说它们一句不是。
小太监围着小喜子连连作揖,喜爷爷喊了几百声也没用。
小喜子只是笑着道:“咱家也没办法啊,百福和造化只听主子们的话。”
两人正在这边纠缠着,只听身后一声轻咳,一转头就看到弘时身边的钱通,连忙一起哈腰上前:“钱爷爷。”
小喜子一见是他就知道要糟。钱通以前跟着贵主儿时就不知变通,当时他还看不起他呢。等去侍候四阿哥后,因忠心成了四阿哥身边的头一份,他又是从贵主儿身边过去的,更是水涨船高,等闲没有人敢再挑剔他了。结果他就成了忠直耿介之人,品格高尚了!
小喜子垂头耷脑的,见识过他趾高气仰的小太监还不大习惯。
钱通黑着脸训小喜子:“你是贵主儿身边的人,就敢这么仗势欺人?这不是给贵主儿的面上抹黑吗?这小太监这样求你,那乌鸦也是贵主儿记在心上的,你就敢这么纵着百福和造化?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小太监恨不能把耳朵给切了!他听到这一段这日后喜公公还不恨死他啊。
小喜子知道跟钱通讲情没用,他要是敢再狡辩,钱通能先让人把他给绑了,再去告诉赵全保灭了他。
于是小喜子特别痛快的认错道:“钱爷爷,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懂事,我去那边跪着自已掌嘴。”
钱通看他反省得挺快,气也消了,拦住他道:“一会儿四阿哥带着五阿哥和六阿哥过来看这乌鸦,等侍候完阿哥,你再去掌。”
小喜子被他拦着还当钱通今天会放过他,听完才知道是他想得太美了。
小太监在一边想说两句话缓和些,他情愿自己去跪去掌这个嘴!不过钱爷爷的脸太难看,他提气几次都不敢Сhā嘴。
钱通说完小喜子,转头对这小太监道:“一会儿阿哥们来了,你小心侍候着。”
小太监连忙点头:“钱爷爷放心,小的都明白。”
不一会儿,弘时身后跟着弘昤和弘昫过来了。一见百福和造化也在,三人都很高兴,一个个喊着‘百福’,‘造化’就过去蹲下跟狗儿们亲一亲,摸一摸。
弘昤道:“我听人说是百福和造化先发现这只乌鸦的,还在旁边守着直到人来,可见动物有灵。”
弘时掏出牛肉干喂百福和造化,道:“百福和造化可通人性了,小时候还陪你睡过觉呢。”
弘昤还记得以前抱着百福睡午觉的事,不过现在少了,倒是弘昫一听就笑道:“我昨天还抱着百福和造化睡呢!”
说是来看乌鸦的,结果三人跟百福和造化玩了一会儿就该去读书了。临走前站在篱笆边上看趴在那里的乌鸦,弘时奇怪道:“这鸟是不怕人啊。”
回去碰见弘昐和弘昀过来,弘昤和弘昫都说起了那只被百福和造化救下的乌鸦,弘时最奇怪那鸟好像真的不怕人。
弘昐笑道:“那是那乌鸦看你们小,它们也是欺软怕硬的,三个小孩子过去它当然不会害怕。”
弘时接受这个解释,弘昤却道:“大哥说得未必对吧,那乌鸦不是还向阿玛求救的吗?”
隔了几日,圆明园中养了只受伤乌鸦的事传开了。
九爷跟十四说:“你见过没?我怎么听说这乌鸦见着万岁后不肯飞走,就是想让万岁给它治伤呢?”
二人都是只听过传闻的,等进了园子后聊过正事,十四好奇就提起了那只乌鸦,真有这么神?四爷没想到这事都传到外头去了,就道:“想看就去看吧,在杏花村那里扎了个篱笆当鸡养着呢。弘昤和弘昫天天都要去看一眼。”就当给孩子们养个新鲜玩意,他也觉得养这乌鸦不亏了。
十四听这意思万岁是没当一回事,都说是当鸡养了。
不过他还是让太监领他去看,真看到那乌鸦时觉得挺普通的,就是不理人,他站在篱笆外逗那乌鸦,半天不见它扭头看他一眼。
十四稀奇了,问旁边的小太监:“它一直都这样?”
小太监近日见的主子多了,胆子也练大了,道:“奴才天天喂它也不见它对奴才亲近呢,倒是见着万岁和贵主儿来的时候会主动过来亲近。”
十四瞪大眼:“真神了!”这小太监瞎编的吧?
到了下午黄昏时,李薇站在篱笆外,手里举着个长筷子,上头挟着一条鸡肉冲那乌鸦抖啊抖:“来吃啊,来吃。”
乌鸦按说是吃粮食和虫子的,半好半坏吧。不过李薇不可能捧一碗虫子喂它,她乐意四爷也不会乐意的,周围的奴才更不可能听她的,所以只好拿肉来喂。
乌鸦就一蹦一蹦的过来,伸长喙把筷子头的肉丝叨过去吃掉。
四爷办完正事,问苏培盛:“你贵主儿又去喂乌鸦了?”现在是每天兴致勃勃的去,真像在玩游戏。
苏培盛道:“是,奴才瞧着那乌鸦日后就是好了,只怕是也不肯飞走了。”天天在这里有吃有喝的,傻子才走呢。
四爷过去就看到素素也不嫌脏的进了篱笆里头,那乌鸦天天在那里又吃又拉,就算有太监天天清理也免不了有星星点点的白留在地上。
她蹲在那里拿筷子挟着一条条肉丝喂,而那乌鸦吃着筷子上的,却好像总想去偷啄碗里的,不过只敢转头看看,最后还是只吃筷子挟到它面前的。
四爷在外头看了一会儿,不由得问:“那乌鸦怎么不抢碗里的?”
苏培盛知道这个,之前贵主儿头一次来喂时乌鸦想抢,可是篱笆外的百福和造化一阵狂叫,把乌鸦给吓得都躲回鸡窝里去了。
他如此这般一说,指着现在就坐在篱笆外盯着里头的百福和造化道:“万岁爷您瞧,百福和造化看着呢,听说平时它们也爱坐在这里盯着这鸟,估计这鸟早就让它们给管住了吧?”
四爷这才笑起来。
等李薇把一小碗肉丝喂完,心满意足的出来。四爷指着百福和造化道:“它们两个可等了你半天了,还不去安慰安慰它们?”
百福和造化早就摇着尾巴走过来了。
那乌鸦伤好之后确实不打算走了,而且也真的不能飞了,它现在只能滑翔到树上,顺风有时会落到屋顶上。因为它有翅膀,那个照顾它的小太监就辛苦了,常常能在园子里看到他盯着树顶屋顶等高处而忘了看脚下,结果被绊倒摔跤的事。
李薇倒是很快习惯了这只乌鸦时不时的出现在某个意外的地方。有次四爷兴致来了去下地活动身体,她坐在瓜棚里。他干了一会儿后往她这边看,她就以为他口渴要水,便端着水过去。
他接过水边喝边让她看后头。
她一转身才看到那乌鸦就蹲在瓜棚上。
四爷把空杯子给她,笑道:“朕刚才一回头就看到了,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这样的事往后就越来越多了。弘昤从书房里送十四出来,那乌鸦就从他们面前走过,扑扇着翅膀飞到屋顶上去了。
十四笑道:“这鸟都快成这园子里的景了。”
弘昤回来看到找乌鸦的小太监还指点他在哪个屋顶上。
渐渐的大家都习惯了,还有小太监管乌鸦叫乌大人,路上碰到了还会给乌大人让路,越来越显得这乌鸦不一般。
李薇有点后悔了,她觉得好像不知不觉把这乌鸦给捧过头了。可现在放归野外也不可能,这乌鸦翅膀不能用,没办法飞,不管是自己找食物还是遇上天敌都是个死字。现在把它带到远处放掉,等于就是判它死刑了。
她跟四爷提起,他笑着说:“不用在意,乌鸦本就是神鸟,留下也是个吉兆。”
今年的剪纸、窗花,还有宫女们私下绣的手帕、鞋面等,上面也都有了乌大人的剪影。李薇的针线宫女玉线就给她做了个有乌大人的荷包,别说那乌鸦绣得相当威武霸气。
这天,四爷带着十三、十四还有张廷玉等人一起赏秋景吃酒,同席的还有弘晰等阿哥,弘晖、弘昐他们几个也都在。
赏秋景自然不能不联诗,像弘昤就只用背出来应景的就行,大点的如弘晖和弘昐就必须自己亲自作了。
四爷对弘昤和弘昫都是夸的,挑的诗应景有意境之类的,对弘晖和弘昐就有些挑剔,某字某句不合适,能批讲半天。
下头人作诗作得好的,四爷就赏一杯酒。
十四知道四爷也爱作诗,就主动道:“不如万岁也吟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
四爷再三推辞,还是做了一首的。作出来自然一片赞誉之声。
十四就举杯说大家敬万岁一杯。
四爷也举起酒杯答谢,将将要喝,从天落下一物正好掉到酒杯中。
席上便陡然一静,十四打着哈哈仰头四处去找,还是弘时一下子就想到了,悄悄跟钱通说,钱通上去告诉苏培盛,二人举目一望就看到蹲在不远处亭子顶上的乌大人了。
四爷心下有些不快,何况酒液还溅到身上了,他放下杯子道:“朕去更个衣,你们自便吧。”
在屋里更衣时,苏培盛就把是那乌鸦捣乱的事说了。
四爷此时当然没有了宽容的心,当着臣子的面出丑,就道:“那看乌鸦的小太监呢?提出去赏二十板子。”
苏培盛心道也合该这小东西倒霉,万岁在气头上,这板子只怕要打得重一点才成了。
到了晚上李薇就听说乌鸦惹了祸,小太监也挨打的消息了。她问:“那乌鸦现在是谁管着的?”
玉烟道:“当时倒是人人抢着去,现在点谁谁不乐意。五阿哥说这鸟再通人性也是畜生,跟它计较不着,就让人带到他那边去了。”
好时就夸上天,坏时就无人沾。
李薇多少有些唏嘘,让人给那小太监送药治病,看他平时当差还算勤勉,这次的事也实在不能怪他,就说等他治好后换个好点的差事,别再让人磋磨了好。
结果十三爷和十四爷,还有当时坐得离得近的弘晰、弘晖,回去后都不约而同的生病了。他们喝的酒正是席上跟四爷同一壶里的,唯有四爷那杯没用,其他人喝了的都有些不大好。
又隔了一日就听说十三爷便血了。
圆明园里霎时一片腥风血雨。
☆、第431章 心与骨
九爷捧着再一次被打回来的请见牌子奇怪了,他回去就找上十爷问:“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万岁也不是不见人,这些天张廷玉他们也天天都进去,万岁怎么又突然不见我了?”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他到底又是哪里招了万岁的厌了?
九爷对十爷道:“你帮我想想。”想出来他好上请罪折子,在万岁面前认错一定要趁早,越早认错越好,拖久了小过也变成大罪了。
十爷安慰他:“你着什么急?说不定根本不关你的事。这两天怡王府和十四的贝勒府也都闭门谢客了。”
九爷听得一愣:“我怎么听说十三是吃蟹吃得拉肚子,十四是着凉了?”不过这话一说完,他也觉得不对了。有这么一起病的吗?
十爷笑道:“十三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贪图口腹之欲了?”
九爷想了下,怒了:“那就是不关爷的事!结果他们把爷给连累了!”害得万岁连他都不肯见了!
但皇上就这么一直留在了圆明园,政务照常处理,就是仿佛暂时不打算回宫了。
于是今年京里的颁金节过得不太畅快,虽然还是在太和殿开宴,太后也回了紫禁城,但太和殿那里的人一早一晚也只是对着空空如也的御座磕头问安,出来答谢的是奉了太后之命的大阿哥和二阿哥。
弘晖和弘昐领完宴送走客人,外面已经是星月满天。
二人还要去宁寿宫回话,再去长春宫磕头。出来后弘晖道:“不如就在宫里歇一晚上,这个时辰也晚了。”
弘昐面带忧色道:“大哥才是,快回去歇着吧,我明天一早去园子里,皇阿玛一直担心着你的身体呢。”
弘晖心中复杂,并没有多坚持。兄弟二人作别后各自分开。
弘晖回转,路过长春宫时顿了下,还是回了西五所。
头所里,戴佳氏正坐在屋里等着,小格格早就瞌睡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的奶娘隔一会儿就要摇摇她,把她叫醒。
戴佳氏看了一会儿,还是心疼女儿:“带着格格去睡吧。”
小格格懂事,揉着眼睛说:“我等阿玛回来……”
此时一个宫女终于进来道:“福晋,爷回来了。”
戴佳氏赶紧把宫女叫过来问,小格格也精神起来了。可那宫女道:“爷在前头歇了,说今天晚了就不过来了。”
小格格失望极了,不过还是规规矩矩的从榻上下来给戴佳氏叩安:“额娘,女儿回去了。”
戴佳氏对弘晖没回来算是有数的,只是可惜让女儿白等一场,摸摸她的小脸让奶娘带下去了。她明白,这后院里的每一个人,不管是她还是那些格格在大阿哥的心里都没有份量。
放在他心中的永远都是正事。
前院,弘晖洗漱后又喝了一剂药才歇下,药里有安眠的东西,所以他很快就睡着了。可是梦里却是那只从天上划过的大乌鸦,阴影盖在皇阿玛和围坐在周围的怡亲王叔、十四王叔、还有他的身上。
一个面目模糊的小太监执壶从他们的背后绕上来,替他们每一个人都倒了一杯酒,之后就退下了。
他在一片笑声中把酒喝了下去。
圆明园中,四爷靠在枕上到现在都没睡着,眼睛一直看着房梁。
李薇因为他这些日子也总是睡不好,翻身看他还没睡着,就小声道:“要不要让人再熬一副安神汤来?”
四爷摇摇头,握着她的手低沉道:“朕这里半夜用一副安神汤,明天传出去,他们就敢说朕半夜急症病得不成了。”
她想宽他的心就笑着说:“搞不好他们会说是我心里有鬼睡不着才要用的。”
四爷这下真被她逗笑了,嘴里却斥责道:“什么话都敢说,孙子都有了还是这样。朕这辈子就拿你没办法。”
李薇虽然话说得轻松,可这几天真的像恶梦一样。
她靠到他的怀里,他的手立刻就搂住她。她轻声问:“那个小太监真的是上吊死的吗?”她记得以前看过侦破剧,好像能从脖子上的淤痕来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
四爷嗯了声,怕半夜说这个让她害怕就起身点亮了灯,回来再搂着她说:“应该是让人喂了药之后再吊上去的。”这个小太监估计根本不知道自己倒的酒里有问题。
也因为那药是缓发的,当时又是联诗又有菜肴,酒又是御酒,喝的人就算尝出这酒味道古怪也不会当场说出来,更不会不喝。
他算是逃过一劫。
当日执壶倒酒的有三个太监,每人分管一片。坐得离他最近的有十三、十四和弘晰与弘晖,由那个上吊的小太监负责。再有张廷玉等是另一个,再有弘昐和弘昀他们是第三个。
这里头到底是不是那个上吊的小太监就真是罪魁?毒酒到底是不是出自他的酒壶?当日的器具全都封起来了,却因为那个死了的小太监却再也难找出真相。
四爷并不忌讳阴谋与毒杀,他身为人主,这种事就免不了,不然怎么会随身带着数千护军?用膳必有尝膳太监?
他也不需要知道是谁需要他死,因为自从他登基后,盼着他死的人比盼着他活的人更多,哪怕是拿着他给的银子,吃香喝辣的人中也不乏盼他早死的人。
他只需要知道这件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这些后果对他会有什么影响,对大清有什么影响。他应该如何面对。
他摸着素素的肩头,轻轻安慰她道:“朕在呢,长生天在上,祖先们都看着朕,保佑着朕。朕是绝不会有事的。”
可是只有他知道,他的心里像翻江倒海一样。
他默默闭上眼,转过来把手伸到被子里,脱下了她的裤子。
屋外,张保看到屋里点了灯,可是却没听到主子们的传唤。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过了会儿,他听到了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这个声儿他一听到就明白了,带着人退得更远了些。
如今在这里侍候的人都是重新选上来的了。圆明园里几乎少了一半的人。
那天黄昏,他带着人悄悄的把在杏花村宴会上侍候倒酒的三个太监都被拿下了,其中一个偷偷吊死在茅房里,剩下的两个在多日苦刑下也再难保住性命。
另有圆明园膳房里侍候的刘宝泉和酒库太监也被一并拿下,只怕也难再走出刑堂。
除了这些倒霉的人之外,那个侍候乌鸦的小太监倒是因祸得福,现在已经成了七品的太监,穿上了鹌鹑补子。
张保自己是四品,倒不会去嫉妒一个小太监的品级,他只是感叹这世事无常,有人因这事而遭了无妄之灾,自然也有人突然就交了好运。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屋里才传来万岁叫进的声音。
张保只带着人守门,自有宫女把热水铜盆等送到屋内。张保在门前一一查验过的才能进去。
屋里李薇裹着被子滚到床里头,床帐子是放下来的,她还喘得厉害,眼睛刚才流泪了,有些发胀,胸口现在还是热得像要化了一样,都是他刚才用力揉抓的。还有下面也不大舒服。
她忍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没动静了才悄悄掀开床帐探出头,四爷正披着大褂在摆毛巾,一回头就看到她头发乱糟糟的挂在肩头,脸红似火,眼如秋水,还带着惊慌的样子。
“干什么?”他拿着毛巾过来要给她抹身。
李薇推开他伸过来的手,指着屏风上搭的衣服道:“你把衣服给我。”
四爷把床帐挂起来,再把衣服拿给她披上,看她从被子里伸出还带着淤痕的小腿,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滑腻腻的,笑道:“想下床?”
李薇小声道:“我去方便下。”
可是到了屏风后坐到马桶上却又尿不出来,可尿意明明还在。
她知道这是让他弄狠了才会这样,索性在屏风后多待了一会儿,直到四爷在外头小声道:“朕进来看看?”她才赶紧出去了。
抹过身后回到床上,他搂过来问她:“是不是朕刚才弄坏了?”他刚才没听到屏风后有水声。说着伸手去下头摸,他的手掌刚包上去,她就觉得下面好像又流了水出来。
他就堵住她的嘴,又用手让她去了两回。
她知道,别看这事出来后他好像是若无其事,其实心中早就大怒了。不过是把火都压着,不让人看出来罢了。
当着外人的面还是一切如常,在床上时就难免露出马脚来。
第二天,李薇早上没能起来。
四爷临走前亲了她一下,难得缠绵的说:“都是朕不好,累着乖乖了。你今日好好歇着,朕不让他们来闹你。中午朕就回来陪你一起用。”
他出去前还交待早膳就端到床上让她吃,有人请见都回了。
不过十点多时她也起来了,真为这个在床上躺一天就没必要了。何况最多是四爷小狼狗了一把,偶尔这么吃一顿大餐滋味还是不错的。
四爷今年的颁金节没回宫办,理由就是北巡后身体还没好。杏花村赏秋宴上的事根本没有流出圆明园,十三爷几个也都闭紧了嘴。
她问玉烟:“弘昐今天到了没?”昨天颁金节,弘昐进宫了。几个兄弟里四爷只把他派去了,弘昀往下都没敢放过去。
她知道昨天不可能有事,不过想起赏秋宴上那壶酒就让她害怕。就像是一曲交响乐中的不和谐音符,在根本没有人想到的时间地点,偏偏冒出了那样一壶酒。
玉烟他们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知道最近养心殿的张保太监带着人进了园子,然后园子里一下子就少了不少的人。可来龙去脉却一概不知。
有些事不能打听,就看发觉不对也要装作不知道。
玉烟除了能寸步不离的跟着主子外,别的什么都没做。她道:“二阿哥一早就来了,现在正跟万岁爷在勤政殿呢。主子,要不奴婢去把二阿哥请过来?”
李薇知道他没事就行,摇头道:“不用了。”这时不见面才是对的。
十三爷他们都是在赏秋宴上喝了酒,过了一夜一天后才发病的。
十三爷最早,第二天下午开始便血。不过听回话的太监道当时因为十三爷并无腹疼,所以看到粪便发黑也没有放在心上。
十四爷是傍晚,也是粪便发黑,但晚上时就开始有坠疼感。
紧接着,南三年的弘晰和西五所的弘晖都有了反应,但这二人并没那么严重。这都是因为当时这二人在席上是陪客,都在看四爷和二位王叔。
症状相似,接连发病,太医这才立刻封档上报到圆明园,几乎是立刻就事发了。
李薇记得很清楚,当时四爷先让人把她给领过去,之后弘昤和弘昫也都从园子里找出来一起带到了勤政殿后的抱夏里。等把园子里的人都清走一半了才说让他们搬出去,却也没搬远,而是搬到了九洲清晏。
那只乌鸦更被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养在了九洲清晏里。可惜乌大人是长翅膀的,常常飞得不见影。不过现在它去哪里都没关系了,只要不出园子,连勤政殿都随便它进。
现在十三爷和十四爷也算缓过来了,其实当时那壶酒算是四爷赏给他们一道喝的。按照一般的行宴规矩来说,四爷应该独喝一壶酒,没理由万岁喝的酒跟别人喝的混为一谈。
如果这一壶都进了四爷的肚子,估计这时就不好说了。
四爷对这件事的反应既在她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太医来报后到现在,整件事的知情者都被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连十三爷和十四爷都不知情。太医封了他们的脉案报到四爷这里,可是他们自己却不知道彼此的病情如何。
四爷更是表现得如一个体贴弟弟的好哥哥,甚至不介意让人以为他在十四带兵出征之后对他有了芥蒂,故意冷落他。特别是现在奉天又出了事,噶尔丹部说不定还真打算跟大清干一仗。
而十三爷被冷落的猜测就多了,有的说早在万岁选十四带兵而不是他时,就说明万岁对怡亲王没那么宠幸了。
弘晰和弘晖饮得不多,太医救治及时,都无大碍。
其实现在对这个酒里下的是什么毒还没有定论,当时太医的做法也很简单粗暴,他们用的就是催吐和灌肠。而且是非药物性的。
不管那个毒是什么,太医都认为它当时还停留在喝下酒的人的肠子里或胃里,所以最好的也是最快的办法就是赶紧把它排出体外,以减轻影响。
至于这个治疗方式有没有引起十三、十四、弘晰和弘晖的怀疑,那就不知道了。
李薇所知道的是,十四爷假称风寒,十三爷道秋蟹吃多了才拉了肚子,反正都找了一个听起来很合理,但更附和大家对他们失宠于万岁的猜测的理由。
京中现在的流言方向都集中在十三和十四两个到底是怎么惹恼万岁的?是不是二人私底下做了什么非法事被人给告了这样的猜测上,倒还真没人去想是不是大家一起在圆明园里不小心喝了毒酒。
四爷在前头只是简单问了两句颁金节的事,弘昐就把在太和殿里群臣领宴的事一五一十的学了一遍。
“去看看你额娘吧。”四爷等他说完这么吩咐他。
弘昐应声要退下,四爷叫住他问道:“你的身体这两天如何?”
弘昐连忙说:“儿子没事。”看皇阿玛面色不见好转,就想安慰下皇阿玛,开玩笑般的说:“就是这几天不让吃饱,人都瘦了。”
为了清肠子,从那天起又吐又拉之后,他就结结实实的饿起了肚子,一天只能喝一碗米油,下面是浅浅几口米,再好再补养,那也是一碗水一样的东西啊。
四爷感念到儿子的心意,捧场的扯出一丝笑来,道:“等你好了想吃什么都由你,现在就少吃些吧。也让朕放心。”
弘昐恭敬应是,想了下还把弘晖的事也说了,道:“儿子见大哥也是一样,脸都瘦得没腮了,跟儿子一模一样呢。”
四爷含笑点头,温柔道:“见你额娘去吧。”
中午,四爷特意把弘昐留下来一起用膳,李薇觉得他好像是为了她,问弘昐的都是他平时吃得如何,天冷有没有记得加衣,福晋怎么样,两个小孙女都好不好,乖不乖,什么时候再有好消息。
全都是些婆婆妈妈的事,让她来问都未必能问得这么细。
等下午弘昐走后,四爷多留了一刻,握着她的手说:“朕让人看着弘昐呢,不会让他有事,现在看他好好的,你也能放心了吧?”
李薇心里又酸又苦,靠到他怀里。其实在听说那壶酒有毒,弘昐可能也喝了的时候,她是想把那个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敌人揪出来千刀万剐。不管那人是不是皇后。她都想杀了他。
可后来听说这酒可能就是冲着四爷来的,那他那杯是侥幸没喝下去时。她才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险些生生摘出去了。
她几乎连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足有半天什么都无法思考。
就算四爷好好的就在她面前也没用。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再三点头,道:“你也要好好的。”
——他是她的命。
为了孩子她能变成战士,但失去他就等于失去支撑她的骨。
☆、第432章
圆明园里一下子成了铁桶,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乍一看跟以前没什么两样,细想起来总有人心中发虚。
四爷闭居圆明园,好像打算连年都在这里过了,还让人整修勤政殿。她看到由营造司与奉宸殿送来修葺宫殿的奏折让她用印时才知道,他居然真打算就在这里把新年过了。
大概就跟颁金节时一样,宫里的朝着御座磕头,圆明园这里是亲信之人。
玉烟见主子捧着这本折子发起了呆,不得不提醒道:“主子,张起麟在外头等着呢。”
李薇回过神来才赶紧把盖了印,递给玉烟道:“快些送过去吧。”
常青因为一直留在紫禁城里守着永寿宫,四爷就又把张起麟给她使了。又因为过年前诸事繁杂,他搬到这里来,内廷的不少事也都要从这里走,所以她这边也慢慢的有了不少的公事。
说话张起麟又使人抬进来一担账册,把上头两本总账拿给她过目。
这是今年宫里过年前赏赐与分例发放,她这里用过印后退回宫里,宫里才能凭这个去叩开宫库的大门,内务府也凭这个把金银钱物拨进各宫。
一些如宫女太监的衣物月银等,她只需要对个人数,再对个分发的总数就能盖章。
但宁寿宫、长春宫和阿哥所三处的却要一笔笔对细账。
四爷在勤政殿见过弘昐后突然说起:“你在户部也算了快一年的账了,正好去帮帮你额娘,她那里的事情也多得很。”
弘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拐到后头的九洲清晏,一进屋先看到的却是趴在熏炉边取暖吃栗子的两狗一鸟。百福和造化是趴在狗窝里的,乌鸦则是蹲在一个高约一尺的灯笼架上,它的一边翅膀不能完全合拢,半垂在身侧。
架子上挂着个小篮子,里面就是栗子,乌鸦叨起一个,看不清它是怎么用力的,反正不过一会儿就见两半格外整齐的壳落下来,栗子仁被它给吞到嘴里了。
下午连弘昀和弘时都叫过来了。李薇见劳力这么多,随便也把要给额尔赫他们的赏赐细账都拿给他们去对了。
这些日子里,李薇没有把额尔赫叫到园子里来。虽然她常常让人去公主府看她,但是不把人叫进园子,这本来就是一个不太好的信号。弘时就道:“姐姐说了,说她在公主府里没事,会好好照顾自己,让额娘你放心。”
李薇嗯了声,摸摸弘时的头。
此时四爷做的是外松内紧,儿子们尽量都带在身边,女儿们则让她们都留在府里别出来。之前太后要回宫,四爷还不高兴,基本上是暗示现在有不轨之徒在暗处,等他将这些人一网成擒再说。
当时这呣子二人的密谈没人知道到底都说了什么,不过那天晚上睡觉时,四爷抱着她说:“朕绝不放过这些不安分的家伙……”
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四爷这些日子对她说的话明显越来越多,有时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像李文璧已经在京里待了快两年了,他道:“朕想着是直隶那边驻军多,十四这趟回来后,朕想把直隶的驻军给动一动,怕那边不安稳,就先让你父回来,免得被搅进去。”这半年直隶那边狗咬狗的太多了。
再比如这次的下毒事,他居然能十分理智的说:“朕想他们也没想到真能成功,估计下毒只是他们设的一个局,后面的局势才是他们想要的。”
当天喝的酒是玉泉和惠泉两种。酒库的太监开库将酒取出,这个是随机抽的,原意就是为了最大限度的避免下毒的发生。
酒取出后,哪一瓮当天开来给万岁喝,这个也是没人知道的。不过当天打开后,第一个喝的肯定不是四爷,而是开瓮和尝膳太监。他们都有一条好舌头,不是只为了试毒,这酒里要是加了东西,开瓮的太监自从干这个起,尝过的酒比他吃过的饭还多,不客气的说这酒液一入喉,是哪年的,什么地方产的,窖藏几年,用的是什么水,哪里的粮食,等等全都能尝出来。有的甚至能品出酿酒的秘方。
侍膳太监也是一样,一共八人一起尝,出了事八个人一起死。
现在这些人也都被拿了。
其实李薇听完这些后,心里想的是可能这毒不是下在酒瓮里的,而是下在酒壶里的。所以这些人应该全都是无辜的。
四爷也是这么想,不过他也没办法。他叹道:“现在口供没有问完,朕也不能担保他们个个都是清白的。当日在席上侍候的都被拿了。”
包括苏培盛。
对苏大公公的忠心,李薇还是有数的。这人平时眼高于顶,可以说除了四爷,别的一个也不放在眼里。要说有人能让他背叛四爷,她都不相信。他都能做到四爷身边的大总管了,还有谁能给一个太监比这更高的地位和权势?
何况四爷还重新给太监排了品级,他是大清以来头一份的四品太监,是头一个穿上孔雀补子服的太监。
以苏培盛的人品,估计穿上那身衣服起让他为四爷去死都心甘情愿了。
隔两日口供就送来了,四爷也不避她,看过后还拿给她。这些过口供的人都是一日三遍的熬刑,基本上都要熬到最后。只要能不死,说不定就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但这必须是四爷真的信重的人,不然知道这种秘事的,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还是死了更干净。
李薇先看的就是当日一同执壶倒酒的两个小太监。口供上会有日期,时辰,笔录,施刑官,监刑官(用来防止刑重致死),还有刑具介绍。
她都是赶紧略过第一页不看,直接从第二页看起。
上头两个小太监的口供都一样。他们都是在园子里侍候一辈子的人,从康熙年这园子赐给四爷起,七、八岁时就进来了。一直在膳房做事,一开始只是做些砍柴担水的差事,慢慢的从几十个小太监中拼杀上来,这才能在主子跟前侍候。就算这样,从传菜到执壶倒酒,这又是一个进阶。
三个小太监确实从小相识,家乡虽然不同,但父母亲人也都找不着了。从进宫起就是光杆一个,自己吃饱全家不饿。那个吊死的小太监也确实应该不是自杀,因为他们在赏秋宴上侍候完了还商量着拿上赏银,改日去八大胡同玩一玩。
李薇看到这里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问话的是打着把这些人的祖宗八代,包括平时里最不起眼的小事,心底深处最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挖出来的心思。
后面就说太监们也爱上窑子,只要掏钱就能让女人服侍侍候,而且那里的女人身经百战,拿玩具去玩也不怕玩坏了。
李薇一看后面还有十几页,没耐心看了,直接问四爷这一本口供里有没有值得在意的东西。
四爷道:“有一个,这些太监常去的窑子里有个窑姐儿打听出来有个好去处,应当是招待那些没见过市面,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小少爷们的。去陪那些人比在窑子里轻松,只是不方便去。那窑姐儿看出他们是太监,想请他们帮着伪造一份户籍,假托良家,好也去赚这份轻松钱。”
他淡淡道:“朕已经让人去拿人了。”
大槛栏外一片鬼哭狼叫,抖着白花花的一身肉从里头被赶出来的嫖客们被步军统领衙门的兵们拦住后,不脱一层皮是出不去的。个个求爷爷告奶奶的,周围看热闹的里外围了三圈。
塔福和费扬古这对兄弟各带着自己的票人,没守在大街口,专守在小巷子那里,来一个就押到一边,问问家世来历,是平民就放开,一被按住就嚷:“你知道我是谁吗?!”
塔福和费扬古的兵就笑咧了嘴了,扬头喊:“头儿!这儿又来了一个!”
塔福和费扬古可跟这些兵痞子们不一样,这二人一过来,身裹貂裘,一派富贵相。又因为娶了媳妇后收拾得更人模人样了,日子过得顺了,气质也显得不一般了。以前像流氓,现在像从良了的土匪大盗头子——改行做善人了。
兵痞子们坏得冒水,一早把这人身上的衣服都给搜走了,这天上飘雪的日子里,光着脊梁板和ρi股蛋可不是个好体验,这位刚才还喊自己阿玛是何许人,自己爷爷是何许人,自己祖爷爷的小少爷一会儿青鼻涕就拖下来了。
塔福手里还抱着暖炉,气定神闲的慢慢问道:“小爷别急,咱们也是出公差,按规矩是该问清楚的。您说您家是哪儿的啊?”
小少爷现在回过神来了,他要是说了他是哪家的,那这些官爷们再大张旗鼓的把他送回府,他阿玛能把他的ρi股打成八瓣的!等他阿玛和伯伯叔叔舅舅们去上朝了,再听到这种流言传出来,那脸可就真丢大了!
小少爷这下不敢自报家门了,改口说自己是平民,说了自己奶兄弟的名字和家里住址,还强撑着道:“你们去查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基本上这些小少爷能认识的平头百姓都有数,何况他们也不是就问了这一个,立刻一个兵就诈道:“我兄弟就住那条街,你说的这家不是在伊拉里家做下人的吗?”
小少爷立刻卡壳了,塔福还含笑道:“说不定是你记错了,来人啊,去那条街上寻寻。”
小少爷看出这是个好心人!上前一把拉住塔福求道:“好爷爷,饶了我这回吧!我家里知道饶不了我的!”
塔福这就为难了,犹豫了,这下他背后的兵们不乐意了,吵吵起来道:
“头你再放走一个咱们就白干了!”
“咱们头就是好心!刚才都放走不少了!”
“头啊,你这善心要不得啊,一个都不拿回去,就该咱们挨打了!”
费扬古此时上来劝道:“哥哥,我知道你是受不得人求的,只是你也要替兄弟们想想,这一趟出来顶风冒雪的,大家都不容易,不能让大家白辛苦还要受罪不是?”
小少爷见人人都同意抓自己,就这个好人站在自己这边,当下豪气道:“我请诸位兄弟喝酒!我出银子!”
后面再有兵痞笑道:“吹牛吧!你这样的能有多少银子?二三十两的也不够咱们分啊!”
小少爷咬牙道:“一……一百两!”大不了回去求额娘!
再有人说你这身上就剩下一件衣服了,别骗人了,跟咱们走吧,大人见了你也不会重罚,最多吃个十板子就行了。
一说要吃板子,小少爷立刻痛快的写下了赌据,说是跟人赌输的。
签字画押按手印后,小少爷也能重新穿上衣服像个人了。他顿时就不甘心了,怎么能就他一个人倒霉呢?
他悄悄道:“哥哥们这么辛苦,我有个来外块的道,看哥哥们都是好人,索性告诉了你们!”他说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就是这不是见人在这边抓嫖客嘛,想起他有好几个平时玩得不好的仇家,讨厌的人,想整的人,他们平时都在什么地方玩,请这些官爷们去那边拿住他们,也让他们掏银子写赌据!
塔福今天是出公差带着兄弟们赚外块来的,这也不干嫖客的事,倒是听说是找个小婊|子,下头人都说不知是什么样的,让上头的爷这么掂记着,大概是被骗得不轻。
无奈这小少爷太想整朋友了,生怕他们拒绝似的立刻就蹦出了一串人。
别说还真不少,好几个公府阿哥呢。前有佟佳氏承恩公府,佟三爷家的三公子,后有乌拉那拉家承恩公府的小少爷。
塔福听得一愣,给费扬古使了个眼色,两人避到一边。
“乌拉那拉家承恩公府的小少爷,这是哪个啊?”塔福道。
费扬古道:“管他哪个?肯定都是亲儿子啊。”
兄弟两个相视一笑。
☆、第433章
承恩公府内,五格放下板子时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长凳上的刚安早就人事不省,按住小公爷手脚的家人们手都抖了,见公爷不打了,一边的管家立刻从怀里的匣子里取出一片人参塞到刚安的嘴里。
五格心疼儿子,但更多的是愤怒。他甩下棍子道:“把他抬进去,不许给他叫太医,我宁愿没生过这个儿子!”
一堆人都不敢动,见五格走了半天,管家才连忙喊人把刚安连凳子一起抬到后头去,再连声道:“去,把马房的连六喊来。”
五格福晋在屋里哭,刚安媳妇在一边陪着掉泪。
五格福晋边哭边骂她:“你说,他在外头做的那些事,你真就一点都不知道?你好歹来跟我说一声,也不必落到让他阿玛险些打他打死的地步啊。”
刚安媳妇只是哭,她能说什么?刚安是五格福晋的独生儿子,唯一的心尖子,还是大阿哥的伴读,是她头顶的天。她还能找婆婆告她儿子的状?说她儿子在外面结交一些狐朋狗友天天出去喝花酒?
管家一进来,五格福晋就赶紧问他:“怎么样了?”
管家连忙道:“福晋安心,我看公爷也没下狠手打,只是看着严重了些,一打完我就给小公爷喂了片人参,现在已经送回屋了。就是公爷道不许请太医,我就先让马房的连六去看看,他治棒疮有一手,咱们家的人挨了板子都找他看,上次有个被打吐血了都被他给拉回来了。”
五格福晋听得心惊肉跳的,一时坐不住,想去看儿子又怕再惹恼丈夫,就让刚安媳妇先回去,道:“你去看看,要是不行就让你的人悄悄从后门去外头请大夫。”
五格打完儿子去了书房,不一会儿五格福晋就提着一罐平肝火的养身汤过去了。
五格一见她就生气,五格福晋低眉顺目的,盛了一碗给他端过去,见他不理也不生气,放下后就坐在一边掉泪。
“你还有脸哭?儿子都快让你给毁完了。”五格拍着桌子小声骂道,“你知不知道,这是大阿哥悄悄告诉我的,这事都传到大阿哥耳朵里了。你还当这是小事?上次万岁北巡,大阿哥带上丰生额不带刚安,你看不出来?”
五格福晋怎么会不知道?长春宫那边明显是对他们更好,可大阿哥在这种情况下宁愿选择丰生额,可见是嫌刚安无用,帮不上忙。
她这边哭声渐歇,五格坐下叹道:“今年万岁爷在圆明园过年,如怡亲王、十四贝勒都被宣到园子里去了,你家老爷我却还是去太和殿。”
五格福晋还不知道这个,连忙道:“老爷不能想想办法?好歹容老爷去园子里给万岁磕个头……”
五格摇头道:“你当我没上过折子?我得知这事后已经上过折子了,可到现在还没个消息。不知是万岁爷没看到,还是……嫌我多事了……”
五格福晋知道圣意才是最重要的。皇后的兄弟多,万岁未必就要使他们承恩公府的人,像搬出去的大伯一家,今年过年前听到公府拜年的族人说,去大伯家的人比到公府来的人还多。
兄弟叔伯们都虎视眈眈,他们也不能就指着一块公府的匾过日子。
桌上的汤都凉透了,五格福晋出了个主意:“不如,老爷试试看能不能请大阿哥帮老爷讲讲情?”
五格犹豫了下,五格福晋道:“都是一家人,咱们没脸了,宫里的皇后和大阿哥也不好看。”
道理不假,可说到底都是他们家不争气,让皇后和大阿哥丢脸了。
五格道:“你回去看着刚安,等他能起身了,随我一道去给大阿哥磕头请罪。”身为侍候皇子的哈哈珠子,居然流连那种地方,还被人拿住勒索,实在丢脸至极!
这事就连五格都是要上折请罪的,自陈教子不严之过。
五格福晋走后,五格还是起草了一件折子,除自陈有罪外,还要替刚安请辞大阿哥的哈哈珠子一职。这事他刚才不敢跟福晋提,因为情知她不会愿意。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遮掩就无用了。只能快刀斩乱麻。
圆明园里,李薇在听四爷讲‘故事’。故事的情节是一个嫖客被人勒索,求妓|女借银子给他,然后被妓|女给骗着换下自己一身好衣服,换上平民衣服伪装偷溜。之后发现他的情姐姐带着他遗下的玉佩假称二人有白首之约,上府讨银。
……结果找错门后,被亲戚将玉佩赎回,再送回自家的可笑故事。
如果故事中的主角不是乌拉那拉家的刚安和八爷就好了。
李薇听完故事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下意识的就觉得这里头有八爷的手笔。可是这次四爷居然挺公正的说:“这事跟老八应该没关系,刚安虽然是承恩公的儿子,但却不是长子。”老八结交起人来都是有数的,刚安是小儿子,五格的长子是庶出,已经补了个二等侍卫了。
“他就是顺手给乌拉那拉家一个人情而已。从那找上门的女子手中赎回玉佩并没花多少银子。”老八黑的地方是他把那妓|女给放走了,没留下来交给乌拉那拉家灭口,这事才传出来了。
勒索的事应该也只是仙人跳而已,只是那一家骗了刚安一回还不够,拿他的东西去当了之后,还打算再扒第二次皮。要是他们拿了刚安身上的东西就逃了,这事也就没人知道了。
“一点风流罪过而已。”四爷笑。
他笑归笑,这事都传到他耳朵里了,自然不能不做处置。就让人把弘晖叫来提点了两句,甚至弘昐那边也挨骂了。
弘昐还挺委屈的跑来找她:“皇阿玛让我注意身边的人,傅驰他们也没做什么啊。又不是刚安那小子。”
刚安这事已经传开了,算是新年前最新的一道八卦。
但对李薇来说,最可怕的在后面。
这天,四爷回来后问她:“对了,不是说你额娘进来看你了吗?说了什么?”
说额娘把大舅和二舅给骂了一顿。
四爷问完见她半天不吭声,笑道:“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朕说的?”
也是,早早的跟四爷说了,省得日后他再从别人嘴里听来,说不定就变味了。
李薇就问:“爷,你还记不记得刚安的事?”
四爷点头,条件反射的想:“你家也出了个刚安?小孩子爱玩爱闹不奇怪,告诉你家里别跟承恩公府似的,听说五格把刚安都给打出毛病来了。”
这个毛病的事她也听说了。听说承恩公府一开始是请了民间的大夫,之后见治得没有起色才无奈请了太医。太医那边自然要有脉案等物上呈。虽然承恩公府不在常例之中,但四爷本着关心亲戚的原则还是叫人拿来看了。
总之就是刚安让打得好像海绵体出问题了,就算是平常尿尿也直不起来了,只能垂着。
李薇看到太医的诊断上特别直接的写着:几如阉人。
李薇想说不是李家出了个刚安,而是当时可能敲诈刚安的人中吧,有她舅舅的推波助澜。
四爷:“哦?”一脸‘居然还有下集’的看好戏姿态。
其实关于刚安出了这种事,四爷生气的却是他带坏了弘晖的名声。毕竟哈哈珠子几乎就是伴着弘晖长大的,朝夕相对。刚安狎妓的事传遍大街小巷,但人们提起来总不会说刚安,而是说‘承恩公府的小少爷’,‘大阿哥的哈哈珠子’。
出名的是后族和弘晖。
李薇就道事实其实很简单,之前四爷不是让人去抓那几个小太监说的窑姐吗?看这窑姐是不是跟某个不法势力有牵扯。但因为命令并没有明发,所以京里普遍认为的就是一场扫黄打非。打到最后连八大胡同都不敢挂灯笼了。
后来步军统领衙门的兵们就开始自发的做这件事了,大过年的能多个进项也不坏。正经营业挂牌的他们也不去骚扰,这些一般都给上官们掏过买路银了。
他们找的就是租一小院偷偷做生意的暗开门。
李薇的两个舅舅不小心从抓到一个小少爷嘴里听说了乌拉那拉家刚安的事,本着给乌拉那拉家找找麻烦,搞臭他家的名声,就把刚安的事给传出去了。不少闲得长毛的兵痞子自动自发的蹲点找到了刚安。
下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兵痞子们虽然没成功勒索到人,但事情却发展的比预想的还要严重。这样小打小闹开个小玩笑般的事就变成这样了。
李薇说到最后就道:“我这两个舅舅现在年纪也大了,我看也糊涂了,就想着是不是请他们回家养老抱儿子算了。”
四爷却笑着说:“朕看不必,这事也怪不得你舅舅。刚安要是干净清白,那也不会有这种事。现在扯出来,总比朕一直被蒙在鼓里强。”若是李家存心构陷,那他可能会生气。不过这事也怪不到素素头上。
何况皇后家和贵妃家,现在两边怎么打起来都不奇怪。
事实上四爷本来以为会是更严重的事,结果居然只是想抹黑刚安或承恩公府的名声。说白了钻暗门子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但跟风流挂边的也不算特别坏。
可四爷让人接着往下查时,就越查越生气了。当然不是气她的两个舅舅,而是刚安。
本来只是顺便查查,也是为了避免刚安可能把弘晖给带坏。结果查出来的结果让李薇都惊讶了,没想到刚安在这半年里去过的暗门子能写满两页纸,其中也不乏男戏子和小尼姑。
“他倒是能干,朕看他要是能把这份本事用在功课上,早就能进翰林院了!”四爷怒火冲天。
李薇发现刚安也算交游广阔,她道:“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哪里用他掏银子?承恩公府的小公爷,弘晖的哈哈珠子,他去哪儿都有别人争着抢着替他掏银子。”四爷冷笑。
他可没想到他给弘晖挑的哈哈珠子里居然有这种东西!这是把他的一腔爱子之情都给糟蹋了!
四爷让人回宫去诘问皇后,问她可知乌拉那拉家就是这样教养子孙,侍奉皇子的?他们把忠心放在哪里?
皇后匆匆递折子请罪,带折子前来的是弘晖。
可四爷见了他,却不肯接折子。
弘晖这些天里真的为这事焦头烂额,快要过年却瘦得厉害,他不能就这么再把折子带回去,只得跪下求道:“皇阿玛,这事皇额娘并不知情。她离家这么多年了,乌拉那拉家的事她真的不知道。”
四爷心疼他,上次那酒他也饮了半盏。可更难过他居然为了皇后跪下求他。
就算皇后是他的生身之母,可从小教导他的是他这个阿玛,如今更是他的君父。
他硬起心肠来由他跪着,道:“她是皇后,是万民敬仰的国母。你现在跟朕说她连自己的娘家都管不好是对的吗?朕现在质疑的是乌拉那拉家的家风和教养。你是朕的皇子,你额娘只生了你一个,乌拉那拉家本应把你捧在手心,可现在呢?他们就敢让这样的人侍候你,陪在你身边?朕怎么能不忧心!”
弘晖无话可说,这事说到底是刚安不对,但刚安不能为此负责,所以上折请罪的是承恩公。
他只能磕头道:“儿子请皇阿玛息怒,都是儿子不好。”
四爷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父子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半晌,弘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都开始发抖了,四爷上前亲自把他扶起,叹道:
“在朕的眼里,你是朕的儿子,虽然有一二小过,但绝无大错。”
弘晖的心一下子就落回肚子里了。
但四爷接下去却道:“朕是你的君父,你若孝顺,当以朕之意为先。你母德行有亏,你当心中有数。”
弘晖怔住了,只觉得如坠深渊。
可皇阿玛还在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他恍然如梦的跪下道:“儿子……明白……”
☆、第434章
李薇放下筷子不再用了,四爷在前头忙,儿子中连最小的弘昫都被弘昤带跑了,她自己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
玉烟看看膳桌上剩的饭菜,忍不住问了句:“主子,不再用点儿了?”
李薇摇头说不用,之前四爷在时才吃了一大捧的栗子,这会儿确实不太饿。
玉烟没辙,只好带着人把膳桌抬下去。出去找了赵全保来商量,道:“我瞧主子这几日胃口不开。”
赵全保叹道:“那也没办法。现在雪这么大,窖里藏的都是白菜和萝卜,余下的就剩下腌菜了。主子现在口味也改了,以前爱吃牛羊肉,现在更爱吃点小青菜啊之类的。这时候去哪里找小青菜啊?”
玉烟想了下说:“要不让膳房发点豆芽,晚上做?”
赵全保一下子就笑喷了:“你当膳房的都是神仙?吹口气豆芽就发起来了?不过他们那边应该天天都发的有,让他们晚上做吧。”
玉烟没好气的拍了他一下,叹道:“要是刘爷爷还在就好了……”刘爷爷有法子,做出来的东西最合主子的心意,现在膳房不是他管着,这几日饭菜看着是少了几分味道了。
提起刘宝泉,玉烟仅是唏嘘,赵全保就有些唇亡齿寒之感了。他在外头比在里头侍候的玉烟知道得要多些,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但张保亲自带人进园子,当日被拿进去的人中有八成都是太监,不少都是因为同屋、同乡这种略微沾点边的缘故被逮进去的。刘宝泉侍候了几十年,平时出去多有脸啊,不过一个浪头打过来就没了。
同样的人还有苏培盛。
连万岁爷身边的苏公公都被抓了,其他人就更没容情的必要了。
赵全保曾经以为他这辈子都做不到苏培盛这个地步了。如今他也是五品的太监总管,出去也是一堆徒子徒孙。往日想起来多风光,多自得啊。傍在主子身边一二品的王爷见了都要客气的称呼一声‘赵公公’,现在想来值什么呢?
赵全保没了谈兴,起身道:“我出去瞄一眼,主子有事让人去唤我。”
先去膳房绕了一圈,要了些酒,回到屋里后,赵全保关上门,对着屋里供桌上供着的的一串珠子拜了拜。
这是以前主子赏给他的,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他心里没底时就对着这串珠子拜拜。十有八、九都能化险为夷。
主子气运旺,漏一点出来都够保佑他的了。
不过今天他倒不是为自己,而是想着这么些年了,平时也受了不少刘宝泉的照顾,这个时候替他求个保佑也是算是尽心了。
他倒了杯酒供上去,静了半晌才叹道:“刘爷爷,您多保重,主子不能开口替你求情,我也不能去替你说话,这些你都明白吧?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这是搅和到什么事里了,料想不是小的,要是日后你没了下场,我改日出去替你立个牌位,再给你买个儿子,总不会让你在下头没香火受。”
说完这番话,他把这杯酒拿起来喝了。
是个意思就行了,他安的是自己的心,至于别的,他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不管是让人给抓到哪里去了,现在只怕早就脱了几层皮了吧?
怡亲王最近接了内务府,忙得脚不沾地。他大病初愈,现在还被太医管着天天喝稀粥,吃得稍硬一点就便血。太医道他肠子大概烂了一大半,只能慢慢将养,不能着急。
十三急得不是这个,而是赏秋宴上抓来的太监们此时还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四爷虽然把这事交给他了,但也没急着管他要结果,只道:“先管着,总有人忍不住跳出来。”
话虽如此,十三却比四爷还着急。
都道主辱臣羞。万岁险些遭了毒杀,他恨不能钻到这些人的脑子里把东西都掏出来。但他也知道,好多人做这件事的时候,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他所能做的就是把事全都给问出来,再慢慢把他们串起来。
四爷不许他天天去内务府刑堂蹲着,说那边阴冷,怕他再冻出个好歹来。他就只好让杨国维天天去把口供给带来。
十三拿着口供翻到最后,果然又看到两份空白。
他叹了口气道:“这两人还是说什么都不知道?”
这二人一个是苏培盛,一个是圆明园膳房总管刘宝泉。十三倒是不觉得这二人有问题,只是职责所在,该问的都要问清楚。
杨国维也没办法,道:“这二人都是太监中的老油子,肚子里藏得事多,只怕想撬开他们的嘴不那么容易。还有那刘宝泉人都七十了,施刑的也不敢下狠手,怕一不小心把他给弄死了就不好交差了。”施刑打死受刑人,会以灭口论。到那时绑上刑架的就是他了。所以有时施刑的下手都会轻得多,让人疼,但却不会伤重到无法治的地步。
十三拿着这份口供想了半日,起身换上厚衣服道:“我去园子里给万岁请安。”
见着四爷,十三把这几份口供交出来,道:“万岁,这些奴才或是求生,或求速死,不如换个问法?”
四爷接过来看,其实苏培盛和刘宝泉还是说了不少的,但问惯刑的一看就知道他们二人还是瞒了不少东西的。问刑这事就是要挖出他不想说的事,看苏培盛还有心说皇后和贵妃二人如姐妹们情深,就知道这刑是上得还不够。
他放下口供道:“苏培盛舍不得死。只是朕也不能就这么给他们宽大,不然日后岂不是谁都能来这一手了?这个头不能开。既然现在还不肯全说出来,那就只管加刑。”
见十三还是犹豫不决,四爷笑道:“朕既把这事托给了你,就由着你去施为,朕通通不管就是。”
十三这才下定决心,回来后让人把刘宝泉和苏培盛调到了一个屋子里,隔壁,一人一个单独的牢房。
二人正好脸对脸。
牢房里看不出时辰,也不见日月。苏培盛被人送进来时,两条腿已经是不能走了。
不过他的精气神还在,送过来后自有牢头过来给他治伤,给他喂饭喂药,上头没说是要杀了他们还是要放了他们之前,这里头的人不敢让他们死。
苏培盛知道自己就是出去也不可能再回到万岁身边侍候了,可是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这么死得太窝囊。
他咽下一碗参汤,嘴里都是参味,鼻子闻到了白药的味,胸口和腿上也都重新换了药。来人还怕他躺在地上冻着了,把他给抬到了厚厚的稻草堆上。
他半睡半醒的,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在好像小声说话。
身边居然有人这事可让他有些惊讶,他努力的扭脖子往一边往,艰难的看到对面牢房里确实有一个人,跟他一样趴在稻草堆上。
此时这人说的什么他也听到了,这人说的是:“……先拿盐抹鸡腹,再往里依次放入大姜片、香菇、酸笋、黄花菜、火腿、年糕和马铃薯……”
说到放到砂锅里隔水炖上四个时辰,打开后见鸡皮金黄,汤清味鲜时就可以出锅了的时候,苏培盛的口水都快滴出来完了,他忍不住嘶哑的喊:“刘老头!别再说了!”
对面牢房里静了一下,跟着刘宝泉笑起来:“我还当是他们把谁送来了,原来是你啊。”
刘宝泉轻轻吁了口气,心道终于让他等到了啊。
在宫里打滚多年,这并不是刘宝泉第一次见识内务府的刑堂,他年轻时还去过慎刑司呢。要不时当时被吓破了胆子,他也不会躲到阿哥所的膳房里。
第一次时他太蠢了,一吃刑就憋不住开口,后来就顺着人家问的话去答。结果最后就他吃得刑多,要不是那次那施刑的以为他肚里有货,一直没舍得把他弄死,说不定他早就没命了。
第二次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学精了,上次他是一通胡扯,这次他猜着这事上头希望是个什么结果?站在哪边?然后他就顺着这个方向去答话,最后倒是让他平安逃出来了,养了几年也把身体养回来了,但是也把胆子吓破了。
不过等他隔了十几年再想起来时,就知道自己有多蠢了。
头一回,他就不敢一吃刑就说话。这样审他的人就想知道他到底还知道多少?那不就会一直审他吗?
第二回是聪明点了,不过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还是说得太多了。
所以这次进来,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该说的就该,但跟这次的事有关的就一个字都不要说。
吃刑时另一个忌讳就是一字不吐,或者只会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都跟人家无关,人家就想知道你知道多少,哪怕你偷看到宫嫔跟太监偷情呢,那也是你知道的一件事。你要说进来什么都不知道,谁信啊?
但重要的事一直不说也不行。刘宝泉没打算死在这里,他前两次都熬过来了,这次也一定能平安出去。
出去后就告老吧,现在在阿哥所膳房侍候的许照山也是在李主子跟前侍候过的,等他出去就把许照山荐过去,也算圆圆满满的结个善缘。
他早就把这次的事都给在心里轮过来了,此时遇上苏培盛,可算是能找个机会能开口了。
他不能在受刑时说,要显得他无辜,又疑心着什么,但是忌讳太多,出于对万岁的忠心才一直咬死牙关不开口,这样才有出去的可能。
眼前这苏培盛就是能替他解这个‘疑心’的人啊。
刘宝泉心道,果然天不绝我。老天爷都看我这一辈子受了不少苦,这是要给我个善终啊。
他开口道:“苏公公啊,有件事我心里一直存着,你看咱们都到这个地步了,不如您给我解解惑?也省得我到下头了还要做个糊涂鬼。”
苏培盛以为他是要问为什么被抓进来,这事他知道,可他一个字都不会说。他只有忠心了,万岁才有可能放他出去,当下就道:“你不用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蠢不可及。
刘宝泉就奇怪了,他这么蠢是怎么混到能穿孔雀袍子的?还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跟在万岁身边就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想表忠心也要留下命啊。
要是他能再年轻上三十岁,哪里轮得到苏培盛在万岁跟前拿大?
刘宝泉又想叹气了,说来这老天爷待他也不算太厚道。他在宫里想侍候主子时,没遇上一个好的。等他练出来能侍候主子了,又跟好主子错过了。
悲呼,时不我与……他奶奶个腿!
☆、第435章
一墙之隔的地方,十三爷正独个坐在里头,裹着黑貂皮的大斗篷,为了怕他病后未愈体虚,还特意放了两个火盆。
这内务府的牢房有几处是特制的,专门用来偷听。这种手艺一般都是家传,宫中以前造这种房间的工匠造过后都难得善终。后来这门手艺流到民间,除了大户人家专门请人来造的以外,还有一二盖房子时被主家错待,故意弄鬼来折腾人。
别的不用,只使出一二手段来,白天时不显,夜里主人睡在屋里,听到外面小风一刮犹如鬼哭,便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屋。
十三早年在宫里时不曾见识过,现在管了内务府方真正见识到。
他坐在这边,那边刘宝泉和苏培盛说话的声音简直就像近在耳畔一般。
这边,苏培盛不自觉的放轻声音。他总觉得这间牢房太静了,显得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大,甚至连喘气声都能听到。
刘宝泉道:“……人都到这个地步了,我也没什么好掖着藏着的了,这话憋在肚子里也难受,倒不如跟你唠唠。”
苏培盛装作不听的样子,耳朵其实也是竖起来的。
到现在还是一天三遍的熬刑,这就说明这事其实还没个结果。可他也确实不知道那毒是怎么下进去的,甚至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刘宝泉突然提起个人来:“以前长春宫的曹得意,你记得吧?”
苏培盛心里咯噔一下,他当然记得,不过曹得意早就扔到化人场去了,骨头都化灰了。这事难不成还跟他有关?
“曹得意这人不地道啊。”刘宝泉便把当年曹得意想从膳房偷贵妃食器的事说了,这个知道的人不少,一查便知。
刘宝泉知道的比这还多一点,就是关于曹得意以前在宫里侍候的事。他其实在康熙朝的后宫里一个主子都没跟,也是前半生蹉跎,后半生得意的。
“其实他要是以前真的侍候过哪位太妃,还真轮不到他进长春宫。”刘宝泉说到这里笑了下,他跟曹得意其实有些像,都是熬到最后成了精的奴才。只是他想的是都到这把年纪了,不如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算了,不盼着出人头地了。
曹得意却不是这样。他还是想着能日后做到乾清宫大总管的位置的。
“大阿哥那里的头一个孩子是真的身上弱才掉的,只是后一个就不好说了。”刘宝泉叹了声。
苏培盛早就支起身睁着有些模糊的眼睛看过去:“你说真的?”
刘宝泉懒得动,他躺着舒服,就扭脸看苏培盛,对他俏皮的一笑:“你想听了?”
苏培盛险些被他气过去。
刘宝泉笑道:“不急,不急,这不闲聊嘛,你也说说。我知道你盯过曹得意,说说,啊,不然光我一个人说多吃亏啊。”
苏培盛翻了个白眼,想了想扔出去一句:“曹得意收了个养子放在老家。”后来让他给找人灭了。
刘宝泉嗯了声,点头道:“也是,谁知道曹得意是不是跟他这儿子说了什么?死了好,省得再带累旁人。”
苏培盛催他:“该你说了。”
刘宝泉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你也知道我坐在这个位子上,东西六宫的膳房单子都从我这里过。各库用了多少东西,年末肯定要核一遍库的。”
长春宫里又没孕妇,却在一段时间里每天都有给孕妇吃的东西进出,跟日子一对就对出来了。
“东西是好东西,可要是一个茶杯不停的往里倒水,最后肯定会溢出来的。”刘宝泉淡淡道。那个格格的第二个孩子生生是让补死的。
苏培盛倒抽一口冷气,连隔壁的十三爷都立刻写了一封密信,轻手轻脚的出去,让人快马递到圆明园。就算没查清毒酒的事,今天刘宝泉说的这个也够惊人了。
四爷亲自来了。他没带多少人,甚至连平时熟面孔的侍卫都弃之不用,带着人到了内务府。
他进来时,十三爷悄悄起身接驾,他摆摆手,坐到十三爷的座位上。这里从头到尾都没让进人,只有十三爷一个,甚至连随从都让退远了。
十三爷递上刚才他摘下的话,因为写得有些急,全是草书。四爷见惯他的字,一目十行的看下来,那边刘宝泉正在接着往下说:
“……宫里有些事说不清楚,就拿当时大阿哥那个孩子,我猜出来了,你说我敢开口吗?小格格年纪轻,虚不受补,拿她当个大人似的使劲补,补到最后孩子肯定是留不住的。连当娘的都受不住,何况肚子里的孩子?”
四爷的手不由得攥紧了。
刘宝泉顺了口气,今天看来是不让他说完是不会拖他去‘审讯’的。
他前头废话扯得太多,到现在还没人来拉他和苏培盛出去,可见他猜对了,今天确实是他们的机会。
“这次的事,我一看先抓的是酒库的,就猜可能是酒出事了。这批酒当时是从送进来的贡酒中随意搬下来的,要说这酒里原本就下了毒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后头下了毒。”
“我从进来起就在想啊,这毒是怎么下的?”刘宝泉卖了半天的关子,连苏培盛都禁不住向他那里爬了爬。
“我想不出。”他道。
一口血!
苏培盛都觉得他一准是故意的!
“不过我就猜啊,反正也未必能出去了,猜一猜,当个乐子不也挺好?”刘宝泉还轻快的呵呵笑。
苏培盛却发觉不对了,他敏感的给刘宝泉递了个梯子:“老刘,你这是伤心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这人啊,死心眼。万岁爷不会忘了咱们的。你的忠心,万岁心里是有数的。你忘了?当年还在府里时,万岁爷要去河南,你做出的那个什么牛油块块,后来先帝爷亲征,咱们万岁爷献上去了,还替你在先帝爷跟前表了功。这要放在别的主子身上,哪里会提一句府里的厨子?只怕都未必能记得住你的名字。”
刘宝泉那边半天没吭声,过了会儿他忽然倒抽一口气,跟着就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苏培盛明白了,这老小子是真的在做局啊。
这时帮他就是帮自己,苏培盛捏着鼻子认了。
刘宝泉哭了一阵后‘压抑’下来,鼻音很重的说:“万岁爷待奴才的好,我心里都有数。不过我也用心当差了,这上头,我可以说我对得起万岁。”
苏培盛冷哼一声:“那你这还是怨上了。”
刘宝泉恨道:“我都要死了,还不许我怨?”
苏培盛心道这装得还真像。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静了好一会儿。苏培盛觉得自己再不表下忠心,等刘宝泉平安出去了,他该糟了,他就道:“我就不怨。没万岁我是个什么啊?我就是个切了根的小太监,得罪的人还多。我知道,万岁一定清楚我是清白的。只是万岁不可能单为我一个就把规矩给坏了。我就是死在这里头,那也是替万岁尽忠的。”
刘宝泉乐了,原来他也看出来了啊。
他便一搭一唱道:“那是你。再说,这事你还看不出来?只管放心吧,万岁爷想来必无大碍。这事倒霉的是娘娘,明摆着就是冲她来的。可惜我之前怕惹事没敢跟她说,现在想起来就后悔。要是能给赵全保提个醒就行了,他这人待娘娘还是有几分忠心的。”
苏培盛没想到刘宝泉是拿贵主儿做筏子,一时难掩鄙视:“她?”
刘宝泉不乐意的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敢看不起娘娘?”
苏培盛想了下,刘宝泉这人这辈子还真是跟贵主儿渊源颇深,既然不能再说对万岁如何忠心,说娘娘还真能套得上去。
刘宝泉喃喃道:“我真是不甘心啊……早点告诉娘娘就好了……”
紫禁城,长春宫。
元英按着有些抽痛的额头问:“让人去问一下,大阿哥这会儿在哪儿?”
庄嬷嬷让人去打听,一时半刻也未必能回,劝道:“主子,大阿哥只怕是有正事呢,现在不是要过年了嘛,万岁爷留在圆明园不回来,大阿哥可不是就要辛苦了?”
元英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总觉得心里没底。
她让其他人都退下,做出倦极欲睡的样子来,对庄嬷嬷道:“永寿宫那边的事还是打听不出来?赵全保不是隔几天就要回来一趟吗?”
庄嬷嬷道:“主子,那人也就管着一群在永寿宫外头打转的小太监,里头的事他是打听不出来的,何况现在贵妃没回来,那边留的人本来就少。”
元英道:“让他多盯着点,告诉他,我亏待不了他。”
庄嬷嬷赶紧应下了。
内务府牢房内,苏培盛道:“吴贵?这人……不是管着西六宫的洒扫和粗使太监的吗?”
他对这个人有印象。因为一早他在阿哥所里就是侍候万岁的,那时也是个粗使的小太监。回宫后还是他把这人给拉出来给安到这个位置上。要是说这人在这里头做了什么事,苏培盛都想活吞了他。
“你是怎么瞧出来的啊?”苏培盛好奇了。吴贵跟御膳房什么时候有关系了?
刘宝泉淡淡道:“不是我看出来的,是我那徒弟觉出不对来告诉我的。这吴贵跟娘娘宫里的一个叫玉烟的嬷嬷认了干姐弟,其实这吴贵不是个东西。他啊,两边卖消息。”
苏培盛顿时就想起来了。
刘宝泉还在说:“小路子就是看到贵主儿都跟着万岁爷出去了,他还总往永寿宫那边跑。说好听的是他掂记着娘娘,让他手下的人多照顾点娘娘宫门口的地,不好听的,谁知道他打得是什么主意?”
隔壁的四爷就手写了一封手谕,推给十三爷。
十三爷立刻就拿着出去,进宫拿人。
这屋里就只剩下四爷了,他静静的听着。
刘宝泉轻叹道:“这宫里人人都不容易,平时多找几个主子咱也都能明白。只是吴贵这人有奶就是娘,给他银子就帮人打探。我猜着曹得意只怕也找过他,大概就是透过曹得意,这人才靠上了长春宫。曹得意没了以后,这关系只怕也没断。”
苏培盛已经知道这吴贵是活不成了,他就恨没在这之前把这孙子揪出来好好给他一顿结实的。
话说到这里,大概算是已经说开了。
苏培盛前后一串,就觉得刘宝泉是真大胆,他这是说是皇后在后头搞得鬼。
他道:“……你拿得准?”你就不怕掉脑袋?
刘宝泉嘿嘿道:“我这都是猜的。何况我就要死了,闭眼前总要说出来才能安心。”这下算是真把皇后给钉上去了。
苏培盛半是演戏,半是认真的道:“依我看,你说的这两个都不对。头一个孩子的事是你猜的,第二个,就算吴贵真的问题,吴贵真的就卖了永寿宫的消息给长春宫了,那也不能说这次的事就跟长春宫有关。”
戏要演得真,他就不能装成傻子。就跟刘宝泉说的似的,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才敢大发厥词。那现在这四下无人,他苏培盛也要露出一二来,才能取信听审的人。
他道:“你替永寿宫担心,这也说得过去。毕竟明面上吴贵算永寿宫的人,何况贵妃当时就在园子里,长春宫却有好几年不能近万岁的身了。要真是毒酒一发,贵妃把住圆明园,矫诏把大阿哥和皇后给宣进来,再把他们都害了,到时让二阿哥登基……”
刘宝泉惊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苏培盛还真敢说啊。
苏培盛往下话锋一转道:“可有一条说不通:贵妃身边没人。她是生得阿哥多,可是现在只有二阿哥在户部管过两年的事。其余的朝里宫里都没人,哪怕把二阿哥的妻族都算上也没用,赖都可还没进军机处呢,就算万岁真有个万一,进乾清宫翻遗诏的都没他的份。”
苏培盛冷笑:“真当现在还在草原上呢?阿巴亥大妃是怎么没的?贵妃就算真想这么干,她还没当上大妃呢,且早得很!”
十三爷让人拿来了吴贵,正要进来禀告万岁看是不是现在就审,这就听到了苏培盛这大逆不道的一句。
不过看万岁的神情倒不像是怒极,就也当没听见。
四爷询问的看着他,十三低头伏耳说了,他点头示意他去。
十三见这里的话也实在不是他能听的,痛快的退出去。不过有苏培盛这句话,他算是信了八成这里头两个不是在作戏了。
苏培盛当着他这个王爷的面敢傲,可在万岁跟前那可是规矩得很。他要是知道万岁在后头听着,打死他也不敢这么说。
里头,刘宝泉真是要佩服苏培盛了。果然能混到万岁跟前,把住御前大总管这么些年不是浪得虚名。
苏培盛额上满是冷汗,不知是疼得还是吓的。
他说完有些气虚,趴下喘了一阵。那边刘宝泉接棒道:“你说的这都没用,真到那会儿了,娘娘就是再清白也洗不脱这罪名了。何况跟吴贵认干亲的可是她从阿哥所起就在身边的大宫女,现在永寿宫的大嬷嬷。就算万岁信她,也抵不过悠悠之口。”
都到这个地步了,苏培盛也豁出去了,毕竟成不成就看最后一步了。
他道:“不对啊,照你这么说还是不对。”
刘宝泉:“嗯?还有哪儿不对?”
苏培盛沙哑的笑了两声,道:“你险些把我都给骗了啊……”
刘宝泉暗骂到现在都要坑人,连忙跟着道:“还是瞒不过苏大公公啊。”
苏培盛只是习惯性的这么带一句,此时可不是他们两个窝里斗的时候,要坑出去后再坑个够,他连忙接着往下道:“那你说,这一局要成,首先那酒里下的毒要是剧毒,可咱们进来都过了一夜一天了,这毒发得这么慢也不像是什么有来历的啊?”
“这是一,”苏培盛不给刘宝泉接话的机会,反正最后的大功要是他的:“第二,你不知道,可我知道。反正这酒就算真下了毒,也到不了万岁的嘴里。”
刘宝泉心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每回膳盒从御前提回来,里面的酒最多只少四杯。可见万岁早就每回只饮三杯酒了。
而且逢到这种宴会上需要频频敬酒的,三杯酒之后就换果酒了,那就是玫瑰卤、桂花卤冲出来的甜水。甜水不比酒,下药进去最容易被发现。
若是万岁未死,长春宫倒是能陷害贵妃,但事后也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那长春宫是图什么呢?
刘宝泉呵呵道:“是啊,图什么呢?”
苏培盛骂道:“问你呢,合着你扯这么远就是为了唬我啊。”
刘宝泉畅快的笑出来,他进宫多年,今天头一次胆敢大笑,道:“我在宫里就知道这么多,我猜长春宫,那也是因为长春宫确实对永寿宫图谋不轨。我活着的时候看见也当没看到,死前还不许我说一说?”
苏培盛把最后一句忠心之辞说出来了,长叹道:“宫里没人能害万岁,这样我死了也能闭眼了……”
刘宝泉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
另一边,十三爷悄悄进来道:“万岁,吴贵招了。”
☆、第436章
李薇靠着炕桌打起了盹,直到觉得身上渐渐冷得受不了才不得不醒来。
她一动,玉烟就赶紧过来道:“主子,去床上歇着吧。”
她这才发现自己还坐在梢间里,屋里还点着灯。她摇头道:“不用,打水来,我把钗环都给卸了。”
洗去胭脂水粉再卸掉钗环,她就只梳一条大辫子,再热热呼呼的吃一碗牛肉面,往炕桌上一盘,让玉烟给她抱一条厚被子来。
玉烟不但给她抱来的厚被子,还给她灌了个铜汤婆子,道:“主子,万岁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听说是回宫了,这一来一回的,说不定到明天才有消息,您在这里等着也没用啊。”
圆明园离紫禁城足有一日的路程,就是快马至少也要一两个时辰。这会儿都快三更了,说话天就亮了,她在这里守着真不如回去睡觉。
可她心里总有根弦系着,让她根本不敢去睡。
她道:“我一天到晚也没事做,熬一夜也不算什么。何况……我猜万岁就快送消息过来了……”
傍晚前,十三爷送来一封密信,四爷接到后只来得及跟她说一声就带着人走了,事先交待她不要声张。
圆明园不是皇宫,早上四爷不去勤政殿也没事。
她只是想第一时间听到消息。
主子不睡,玉烟也就跟着一起熬,她靠在熏炉边上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李薇就让她上来,玉烟告了声罪,脱了鞋子和外衣从炕尾钻进来,只用被子盖着两条腿。
为了提着精神,李薇提起了话头,道:“你也有段日子没回家了,过年不如把你儿子叫到园子里来见见?想见你丈夫也可以。”
玉烟听了虽然高兴,不过想过后还是回拒了,道:“主子大恩,只是过年时家里事多,他又是家里的老大,上下都要他撑着,把他叫过来路上花的时间又多,不过是见上一面罢了。日后再见也是一样的。”
“儿子呢?让人把你儿子接过来?”李薇道。
玉烟还是摇头道:“在家里兄弟姐妹多,就让他在家里吧。园子里地方大,他要来了四处瞎跑,再惹出事来奴婢可受不了。”
李薇也不勉强,道:“我记得你儿子比弘昤小点,他以前的衣服有几件做了没上过身的,现在也穿不上了,明天让人给你找出来,送回去给你儿子穿吧。”
阿哥们的东西一般都是奶娘们分了,李薇却从来不这样做。奶娘的孩子跟着阿哥们一起长大的,做衣服从来都是一起做,所以也犯不着拿阿哥的衣服给他们的孩子穿。这样看着是浪费了,但也杜绝了奶娘贪阿哥格格们的东西。
既然给了玉烟,玉瓶那里也不能落下了。
李薇说到兴头上,就让玉烟去把账册找出来清理库存。以前在府里每一季做的衣服看着多,跟进宫后再比就不算什么了。现在每年没穿过的衣服只有更多,没有少的。有很多李薇根本都不记得。
幸好账册上都记着。这会儿也不必看实物,她只拿笔把其中一些弘昤和弘昫用不上的都给勾出来,改日再处置。
有事做时间就过得快了,当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玉烟起身穿好衣服道:“主子不必急着起来,外面天冷得很。”
她去安排早膳,李薇交待道:“让弘昫今天不必急着出屋子,等太阳起来了再出门。”
玉烟答应着,披上斗篷往弘昫阿哥住的地方去。外面的雪积得足有五寸厚,只有门前的小路是清干净的。外面的小宫女连忙上来给她打伞挡雪,她接过伞道:“你没裹斗篷,快进去别冻着,我自己打就行。”
小路上洒过粗盐防结冰,走在上头好像踩在细碎的小石子上一样。
玉烟一手撑伞,一手提着斗篷边,小心翼翼的走着。刚走到门口就见张保带着人正要进来,她连忙站开,半福身行了一礼道:“可是来寻主子的?我这就去通报。”
张保摇摇头,先让其他人都退开。对玉烟这个贵主儿身边的大嬷嬷来说,他不打算用太粗暴的手段。
何况万岁传回来的话中也是让他‘不要惊吓贵妃’。
既然这样,最好还是让玉烟能自己主动的跟他们走。
玉烟敏|感的察觉到事情不大对,她的脸色看起来更加青白,更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伞柄,当张保走近时,她不得不往后退了半步。
张保微微躬了下身,客气道:“烟嬷嬷不必惊慌,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何况您还侍候了贵主儿这么些年,您是知道万岁爷有多着紧贵主儿,连带着贵主儿身边的人都比别处的贵重几分。”
玉烟镇定了点,冷静道:“张公公有话请直说,我也算跟着主子经过不少事了,见过的也不少,何况我对主子的忠心天地可证。”
张保笑了下,让人心底发寒,他微微点头:“烟嬷嬷说得是。咱们奉命喂您,之前是不是在宫里认过一个叫小贵子的干弟弟?”
玉烟的心顿时就沉下来了,她肯定的点了点头道:“是的。康熙二十八年我进宫侍候,三十四年进了阿哥所二所,从那年起就侍候了主子。小贵子比我到二所早上几年,偶尔聊起来时发现我的老家跟他的家乡所离不远,他当时看着也可怜,就认了干亲。”
张保潦草的道:“哦,既然这样,烟嬷嬷恐怕你就不得不跟咱们走一趟了。”
玉烟道:“容我去给主子说一声。”
她转身要走,张保跟了两步低声道:“万岁有话,不叫惊吓了贵主儿。烟嬷嬷到了贵主儿面前可要好好说才是。”
玉烟扫了他一眼,淡淡的嗯了声。
屋里,李薇多少有些觉得奇怪,不过还是点头道:“这还真是没想到,既然这样你就回去吧。你公公的年纪也大了,别真出了事才好。我这里你也不用担心,下头的人都是用惯的。”
玉烟道:“叫奴婢说,主子与其先叫年轻人支着,不如先把赵全保叫进来听用。”
李薇对太监虽有心结,不过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就点头道:“行,你一会儿直接叫他过来吧。对了,我那里上次没用完的半根参,给你带回去吧。”
玉烟磕头谢恩,出来后也是似模似样的交待了外面的宫女好好侍候着。
她到了外头,发现赵全保已经来了,正跟张保好像在说什么。走近才听到赵全保仿佛是在跟张保顶:“张公公真是个厉害人,来了不说给主子磕个头,要带主子身边的人走也是一句话的事,小的真是佩服了。”
张保真没打算跟贵主儿的人结仇,无奈圣命在上,只好作揖担保道:“赵兄,我给你打包票,怎么把烟嬷嬷带走,怎么给您带回来,保证一根毛都不少您的。成吗?我这也是办差啊。”
赵全保也就是表达个态度,不然谁都能进贵主儿的院子里拿人,他还不吭声,那贵主儿的面子往哪儿放?
见张保肯低头,他也就放过他了。转头看到玉烟,就先扯着她避到一边说:“你怎么跟主子说的?”
玉烟现在已经镇定下来了,还有心笑,道:“说我那老公公快熬不住了,过年时家里不能缺人,让主子放我回去支应两天。我也跟主子说了,这几天准你进屋侍候。那些小的还没历练出来,把主子交给她们,我也实在是不放心。”
赵全保道:“主子这边有我呢,你不用担心。张保那边一丝风都不肯透,拿你是为什么,你给我个话,叫我好有个底。”
玉烟微微避过张保那边盯着她的目光,嘴唇微动:“吴贵。”
张保看他俩说起来没完了,催道:“咱们还要赶着上路呢,嬷嬷回来再说也来得及的。”
赵全保让开路,看着玉烟被张保等人带走了。
“吴贵……”赵全保眯了下眼。
李薇用早膳时赵全保就悄悄的站到了屋里。用过早膳,她看外面太阳已经探出了头,就道:“更衣,我瞧瞧弘昫去。”
弘昫那里一切都好,缠着她说想出去打雪仗。弘昤本来说要种痘的,近来被管着不能着凉受冻,已经好几天没来带他出去了。
李薇让他缠了一会儿,道:“等中午时如果天不阴就让你出去。”
弘昫就心心念念的等中午,这会儿没事做,正好乌大人看天冷不乐意出去飞,天天蹲在熏炉上吃瓜子、花生和栗子。他就站在乌大人跟前拿花生和栗子逗它,他扔,乌大人在室内滑翔过去接。
为了让他跟乌大人玩得开心,屋里被挪得空荡荡的,像花瓶一类易打易碰的都不见了。
李薇陪他玩了一会儿出来,看着白雪映衬下瓦蓝瓦蓝的天空,叹道:“天气真好。”
赵全保笑道:“主子要不要出去走走?”
园子里的湖已经结了厚厚的冰,要是四爷在就该让侍卫们带着孩子去溜冰玩了。
湖边静得很,只能看到偶尔划过天空的孤鸟。
李薇站在湖边吐出一口白烟,轻声问赵全保:“玉烟让带走了?”
天刚刚亮,园子里各处门禁森严。玉烟家的人哪怕是长翅膀也不可能飞进来给她报信,何况别说是家里公公病重,就是她公公昨天晚上咽气了,她婆家也绝不敢这个时候跑来园子里喊她出去。
赵全保本来就没打算瞒主子,点头道:“是,刚才张保亲自来的。奴才瞧着倒不像是疑上玉烟,估计是玉烟早年认的那个干弟弟的事。”
李薇仔细回忆了下才想起来:“叫小贵子的那个?进宫后,好像是他先凑上来的,找的还是玉瓶。”当时玉烟还没回来。
赵全保道:“是,玉烟后来还找他打听过几次消息。”
李薇记得曹得意和长春宫大姑姑被带走的事,就是这个贵公公送的信儿。
他是怎么跟这次毒酒牵扯上的?
☆、第437章
一直以来,李薇都是以无害的形象示人。四爷想她是什么样,她就是什么样。就算明知长春宫对她不怀好意,她也只能躲在四爷的身后被动挨打。
但这次玉烟被悄悄带走却让她背上发毛。
这跟她的孩子被长春宫陷害还不一样,被皇后针对,那是她知道她身后还有四爷。可如果被四爷针对呢?
她就束手无策,只能等死了。
赵全保看看天色,见主子绕着这湖都走了快两圈了,不由得上前提醒道:“主子,咱们回去吧,这外头太冷了,冻着了不是玩的。”
李薇现在有些乱,她拿不准玉烟被带走的原因。四爷是怀疑玉烟?还是玉烟真的做了什么?她不怎么相信玉烟会背叛她,她只担心玉烟会不会也像那个倒酒的小太监一样,不知不觉间做了什么?
赵全保走近两步,小声道:“主子,此时您更不能有丝毫差池。”病了就要挪出去,主子此时最好是一步都别离开万岁爷。
非常时期没那么多讲究。张保问过玉烟能不能骑马,最后让了个侍卫带着玉烟快马入京,进京后再换骡车进的内务府。
到了刑堂里头就只有张保领着她进去了。
玉烟是头一次进内务府的刑堂,大出她的意料之外的是这里并不脏污,狭隘,连守门的老牢头都和蔼的像家里的老人,见着她和张保进来,一面客气的笑一面摸钥匙去开门,道:“这么冷的天儿?要不先在小老儿这里用碗茶?热的,刚烧开的,喝一碗暖暖身子。”
张保对老牢头笑笑,问玉烟:“嬷嬷冷得话就让大哥给你倒一碗?”
玉烟扫过去一眼,平静道:“快些办完了差我还要赶着回去呢,走吧。”
老牢头就不多说了,拉开巨大沉重的木门,放这二人进去。
越往里走,过道越窄,头上的灯如豆般大,只能照亮小小的一片地方。他们在渐渐往下走,地下的冷风咻咻的刮上来。
玉烟突然道:“以前我刚进宫来的时候,嬷嬷们教规矩,也吃过罚。”
张保不吭声,玉烟也不要他答,径直说:“我那时小,不懂事,被嬷嬷领到屋里后,嬷嬷就先教训我,也不严厉,还让我自己说经过,还给我茶喝。”
张保笑了下,他明白玉烟想说什么了。到底是在宫里经过的嬷嬷,懂这里头的门道啊。
玉烟道:“喝了茶后,嬷嬷让我在屋里罚站。站一会儿就想方便了,一直忍着也不见嬷嬷回来。后来我就没憋住,衣服湿了一大片。”
当时嬷嬷进来时,她羞耻到了极点,还自己打水来擦地上自己的尿渍。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跟其他宫女们吵过架。”再大的傲气也被打消干净了。后来她就知道这一手是嬷嬷们整宫女们常用的,既要教好,又要打掉她们的脾气,还不能硬打硬骂坏了身子。
张保回过头来,冲玉烟点头道:“是我班门弄斧了,嬷嬷莫怪。”这也是下马威,拉进来的人总有自持身份不肯老实交待的,事先都要给他们一个乖,对待女犯们他们常用这一手,有的拉尿在身上了也不给她们干净衣服换,几次就能收拾好了。
玉烟看了他一眼,道:“这里头的事我虽然不清楚缘故,但既然我到了这里,自然一切都听主子的。”
张保听过就算,她都进来了,后头的事就由不得她了。
午时过半时,四爷突然回了圆明园,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回来后是先去的勤政殿,只是让张起麟到九洲清晏给她说了一声‘朕晚上过来看你’。
李薇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怎么样,最重要的是她问过了,玉烟并没跟着四爷一道回来。
赵全保就看主子总是在门那里转圈,时不时的看着大门的方向。以为主子是想知道万岁爷什么时候过来,想了想上前道:“主子,要不奴才去打听下?”
现在不比以前,他不大敢去勤政殿打探御前的消息,可是这会儿主子想知道,那他去绕一圈看看情况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李薇终于下定了决心,旋即回屋拿上大斗篷披上,道:“去,随我去勤政殿。”
猜来猜去的,不如直接去问四爷。
哪怕真的这事跟她扯上了呢,当面她也能替自己辩个清白。
从九洲清晏去勤政殿是一条直线,几乎是她这边带着人刚出九洲清晏,前方正大光明殿的人就已经看到了。浩浩荡荡的人正往那边开过去。
所以她到后殿时,张起麟已经出来跪迎了。
张起麟上前伸手让她搭着,道:“万岁知道贵主儿来了,让您先去暖阁里等着。”
暖阁里已经准备好了她爱用的奶茶和点心。一看那点心居然是刘宝泉拿手的蛋挞,她还惊讶的愣了下。
张起麟道:“这是万岁让刘宝泉的徒弟小路子做的。”
她解了大斗篷坐下,看张起麟不出去,就知道四爷让他过来陪着,就问:“小路子没被抓走?”张起麟摇头道:“没有。”
此时真能说是度日如年了,桌上的奶茶放到凉透。
李薇只顾着在脑海里演练见了四爷要怎么说,一遍遍的想像他会怎么问,她又该怎么答,关于毒酒,关于长春宫,甚至还有可能牵扯到弘晖……
她缓缓深吸一口气。
只有一件事是她绝对不能提的,那就是关于大位。她跟四爷能无话不谈,但有些事却会触动‘雍正’。她不想面对雍正皇帝,只要在她面前的是四爷,她就敢对他说话。
当门口响起四爷的脚步声,听着前后还有跟着他一起进来的太监等人,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口。
张起麟看了眼贵主儿,没见她反应,只好自己主动先迎出去。
四爷看到他从梢间出来,问:“贵妃呢?”话音未落,李薇出来了。
她福了一下,被四爷扶起来,然后就感觉到他在打量她的神色。
“爷。”她叫了他一声。
四爷牵着她一进去就看到桌上没有丝毫热气的奶茶,还有旁边一块没动的蛋挞。他笑了下,把她按到那里坐下,对张起麟道:“这些凉了的都撤下去,先上茶来。”
等他换过衣服出来,捧着茶道:“还是吓着你了。朕让张保小心些,不要惊动你。”
李薇不想在此时装傻,就道:“玉烟一大早的跟我说她公公病重,家人来喊她。我就知道这话是假的。”
四爷听明白了也笑了:“是他们太蠢,连个谎话都编不圆。”
她忍不住把他手里的茶接过来,往他那边靠了靠,直接问道:“爷,这事怎么会跟玉烟牵扯上?她认的那个干弟弟我知道,是那干弟弟做了什么?”
四爷一下子让她给问愣了,跟着就笑起来了:“你啊……”他想了下道,“让朕想想再跟你说。”
吴贵的事无非就是两边卖消息。他跟玉烟认了干姐弟,结果他其实还跟皇后身边最早的那个福嬷嬷认过干娘。
以前在宫里时,李薇、宋氏和武氏这边的事不少都是他递给福嬷嬷的。
四爷笑道:“不过那时也没出什么大事,吴贵也就是两面讨好。后来咱们出宫后,他在宫中干得还是卖消息这回事,东六宫不少人都受过他的恩惠。朕只给你提一个,良妃跟老八福晋那事就是他给卖出去的。”
李薇惊讶道:“不是说是侍候良妃的老人吗?”
“那都是朕登基后的事了。早先这个消息,东六宫里知道的也不少。吴贵自己说他就把这个消息卖给过老八的养母惠妃。”
四爷叹道:“真是不问不知道,朕这宫里真跟个漏勺一样。就连宫里都要整顿一番了。”
李薇被这些搅和的有些拿不准了,直接问:“那吴贵跟这个有关系吗?”
四爷摇摇头道:“你知道这些就行了。这里头的事搅和得人多得很,只怕个个都有自己的意思才搞成这样。”
“下毒的人是谁?”李薇只关心这个。
四爷拍拍她的手说:“这个,朕不能告诉你。”
隔了半个月后玉烟才回来,她道去的是内务府刑堂,但没让她受刑。“倒是让奴婢看了好几天,吓得不轻。”她说起来轻描淡写的。
刘宝泉告老,苏培盛也不见了,听说是回家乡了,也有人说是死了。但四爷让张起麟赏了些东西下去,李薇猜应该是还活着,而且,四爷还记着他。
转眼就是新年,今年的新年有些不同与以往。李薇在后头听说,四爷让八爷去守皇陵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宫里也只是把这事当成个闲话说了,一点波澜都没激起来。
李薇问四爷,下毒的是不是八爷?
四爷摇头道,道:“朕猜他只是个牵线的人,把这前后都给串起来。不过这里头要是没他,那些人也没那么大胆。甚至根本就想不到这里头的事。”
跟着,过完了年,四爷道皇后体虚病弱,停中宫笺表。又当着大臣们的面,把弘晖叫到身前嘱咐他平日用功读书,专心王事,切忌‘肖妇人态’。
之后就听说连戴佳氏也由天天去长春宫,改为初一十五过去磕头。
乌拉那拉氏承恩公家的刚安,因行事放荡,其父受斥责,他本人也不再入宫,陪伴弘晖。承恩公府也闭门谢客。
这里头最叫她想不透的是,隆科多突然没有一丁点征兆的被从九门提督的位子上抹下来了。从康熙朝起,他就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四爷登基后也没动他,平时待他也算相当信重了。
接任此位的是怡亲王。
李薇实在没想到这里还有佟家的事。佟家这是想干什么呢?
☆、第438章
京郊外还是白雪皑皑,远处的荒地上寸草不生,天空阴沉沉的。
官道上正停着几辆青布骡车。
“爷……爷……我随你一道去,我不怕苦,我可以一个人都不带,爷就当我是个丫头……”郭络罗氏哭得肝肠寸断。
八爷面上带着苦笑,道:“……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郭络罗氏哽咽道:“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爷……对不起娘娘……”
“不说了。”八爷替她擦了泪,把她扶回车上,道:“你好好的在府里待着,平时也可以去找找朋友说话。我在皇陵那里也有人照顾,奴才太监都有,用不着我自己劈柴烧水。”
郭络罗氏更是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皇陵是什么样?八爷到了那里,那些太监会怎么待他,就是傻子都能想像得到。到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这种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八爷道:“我以前一直觉得皇阿玛没有原谅我,这次过去,我要好好的向皇阿玛请罪。”
他转头对何焯说:“润千,一直以来是我误了你。你回乡吧,我给你准备了一些银子,回乡后买些地,你不是一直想开个书院,教化学子,著书立说吗?去吧。”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何焯还是一头雾水。但他知道,八爷也不是事事都跟他说。皇上那边应当是拿住了八爷的什么把柄,又不能宣之于众,便这样将他撵出了京。如无意外,这辈子,八爷都不可能回来了。
他想到此便跪下给八爷磕了个头,想起以前二人主仆相得的时候,也觉得世事无常。
“何焯……恭送主子……”
八爷站着受了礼,再亲自扶他起来,看了眼在车里掉泪的郭络罗氏,他叹道:“我这就走了,劳润千替我送家人回府。日后山高水长,再见有期。”
何焯心中一跳。
八爷上了骡车,在几个随从的护送下往皇陵去。
皇上没有派人‘送’八爷过去,因为八爷若是不去,除了不遵圣旨外,更是对先帝不敬,毫无子敬父之心。所以,八爷不必别人押送,都会在接旨后尽快启程前往皇陵守陵。
只是八爷最后对他说的那番话,到底是无心的,还是有心的?
他摇了摇头,此时再想这个有什么用?八爷不管在背地里打算着什么,皇上察觉后不过一下就能打破他的盘算。
这便是皇上,万岁。八爷不动则已,动了说不定反而是一条死路。
如今连何焯都拿不准,八爷到底是为了想让皇上心甘情愿的用他才重重设局,还是为了设局而设局?
……或许连八爷自己都分不清了吧?
他的心血在别人面前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这对八爷来说才是最难接受的。
何焯长叹道:“……到底不是以前了。”
连他都开始怀念康熙朝时,先帝对八爷存的那半分父子之情。这让八爷不管如何,都有一线生机,也是八爷能在朝中一展抱负时真正的依仗。换成当今后,皇上只要不肯用八爷,一直晾着他,八爷这辈子就只能窝在府里做个闲散宗室。
八爷怎么可能忍得了?
何焯回到车前,恭敬道:“福晋,咱们这就回府吧。”
郭络罗氏呆呆的望着前方,八爷的骡车已经走得不见影了。何焯再问一遍她才回神,她抹了把泪,不再满脸哀戚,“就听先生的吧。”
她坐回车里,不是八爷,她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失态。
何焯上马,护卫着郭络罗氏的骡车回了王府井。
以前府门前还有两个大石狮,此时只余下空空如也的基座。门前的大门也许久不曾上过漆了,府里的下人甚至不敢时常去刷洗,就怕把漆给涮掉了更不好看。
郭络罗氏下车后看到石狮基座,再看那黯淡、斑驳的府门,想起八爷早年的意气风发,如今的凄凉……
何焯一路将她送回到了二道门外,才要告退,郭络罗氏却转身往八爷书房而去。
“先生,带我去爷的书房看看吧。”她道。
何焯感念八爷对他的恩情,就从了命,亲自引郭络罗氏去书房。
书房里侍候的太监们都还在,见了郭络罗氏纷纷跪下磕头,一面打帘子、煮茶,显得十分殷勤。
八爷一走,好像把这府里的精气神都给带走了。连书房的人都没了主心骨。
郭络罗氏看到这一幕,更加难受了。
书房里的一切还跟以前一样,只是四周的书架空了大半。八爷去皇陵,带的最多的行李就是书房里的书。
郭络罗氏不是头一次进来,可距她上一次进八爷的书房,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她怀念的抚过这里的一桌一椅。
何焯见此就想退下去,可郭络罗氏再次留下了他。她坐下来道:“请先生替我起草一本折子。”
何焯不解,出于对旧主的忠心,他多问了一句:“未知福晋要写的是什么折子?又想请谁递上去?”
就算以前八爷还在时也早就不能往御前递折子了,他都要四处托人帮他递,更何况现在?就算之前愿意帮忙的,现在只怕也都不行了。
郭络罗氏道:“请罪折。”
何焯怔了下,他万万没想到福晋居然要递的是这个。
郭络罗氏面无表情,但仍然坚定的说:“八爷辜负圣恩才招致如此下场,自然是罪该万死的。皇上能宽大处置,府中上下都感念万岁的恩德。”
何焯迟疑道:“这么写……皇上就会饶了主子爷?”
郭络罗氏道:“我亲自去,就是哭着求他,也要让他放八爷一马!”
圆明园里解了禁,四爷就宣额尔赫来陪李薇,连福慧也一起带过来了。一来就被弘昫拉出去了,现在已经不禁他出去了,两人在太监们的看护下一冲出屋子就喊着打雪仗跑远了。
赵全保正在说刘宝泉的事:“奴才把他的徒弟小路子给带过去了,小路子说要侍候师傅终老,被刘宝泉骂了一顿,回来还哭呢。”
李薇道:“刘宝泉现在怎么样了?”
就连额尔赫也记得这个御厨,在一旁听得十分认真。
李薇会让赵全保去管这个事,还是因为四爷提了句,道:“刘宝泉对你忠心,你让人去看顾他也没什么,并无不妥。”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让她放心的去吧,他知道了,不会以为她在做什么阴私坏事。
李薇之前只是让赵全保去送银子,因为刘宝泉在京里虽然有宅子,里头也有下人,可他平时很少出来,这下人里尽心不尽心还是两说,说不定趁刘宝泉伤重之时起了歹心也有可能。
赵全保一个总管太监赫赫扬扬的过去,能震住不少人。
不过既然有四爷这句话,她索性连大夫也替刘宝泉请了,再托李家平时多照顾些,毕竟她这里的人都不方便出宫。
至于苏培盛,四爷竟然授意让人给他寻个义子照顾他回乡。一时风光无两。
当时圆明园中折进去的人,就这两个算是活着出来了。可听赵全保说苏培盛四肢全废,就算躺在床上也要包尿布的时候,她就觉得这条命拾回来也不容易。
额尔赫这些日子是吓坏了,平白无故圆明园就不许她进了,要不是皇阿玛和额娘都亲自叫人去看她,跟她说没事,她都想闯到园子里来看一眼了。
李薇听她这么说哭笑不得,道:“你阿玛给你的侍卫是让你这么用的?”按说像额尔赫这样在京开府的固伦公主是不需要太多侍卫的,但四爷还是给了她一个三百人的护卫队。
而且这份宠爱是别的留京公主没有的,宜尔哈就只有守府的一百多人,还不能算是她的人。虽然也有护卫公主府的职责。
李薇趁机也问了端仪和端静的事。她把这两个公主带回来,结果谁知道出了这件事。整个新年都没有去关照她们,两人在她们各自的公主府里过得年,这趟回乡探亲也变得不伦不类了。
额尔赫道:“额娘不用担心,太后过年时把她们叫进宫里了,还让诚郡王和五贝勒可以进公主府探望,我也让人去看过。她们都很高兴能回来过年呢。”
“那就好。”李薇松了口气,看到额尔赫好像有些欲言又止,就让侍候的人下去,等没人了道:“说吧,想问什么?”
额尔赫小声问:“到底是什么事?我问弘昐和弘昀他们也不肯告诉我。”
李薇摇摇头,有些严肃的说:“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要再去打听,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的。”
额尔赫被吓住了,李薇又有些心疼,可只看这事四爷都只能遮遮掩掩的告诉她就知道,关于谋刺圣驾,这一旦掀出来绝对是件大案。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对额尔赫来说,她不知道更好。
安慰了女儿好一会儿,留她在园子里住下。等四爷回来了,她悄悄告诉他对额尔赫温和些。
四爷马上想是不是他对女儿最近太冷淡了,道:“朕知道了,最近忙得都顾不上问她,朕明日抽出半天来,让她和福慧都过来,咱们看戏玩。”
李薇坦白道:“不是你,是我今天训了她,把她吓着了。”
四爷奇怪道:“你那么想她,叫了她来又训她干什么?额尔赫听话又懂事,你好好的跟她说,她肯定能明白的。”
在对儿子上,四爷是严父,她是慈母。但对额尔赫,她就是严母,四爷是慈父。
比起弘昐他们从三岁起就要搬离她身边去念书,额尔赫却在她身边住到了出嫁。就算想让她跟姐妹们一起住,也要先让她去探过额尔赫的意愿。弘昐他们开府封个贝勒都要再三斟酌,额尔赫出嫁就是固伦公主。
其他的种种优待与特例更是多不胜数。
像十三爷新接了九门提督一职后,四爷就道内务府先让额尔赫的额驸去管了,立刻就走马上任。
从只是干领禄银的过气家族一员,尚了公主后就一步登天了。四爷道这个位子上的人只取忠心就能用,福克京阿是额尔赫的额驸,小夫妻感情又好,肯定错不了。
李薇无奈的把前因后果说一遍,不忘再表达下她的不满:“……您连我都没说,我就想着额尔赫也别知道了。”
四爷就笑了,绕来绕去还是这个。不过这个说到底是丑事,还是他看错人的丑事。当着十三的面他或许都能说得出口,偏对着她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的。
这次就又没了下文,因为四爷一本正经的让人把戏本子拿过来,问她明天带着额尔赫看什么戏?
“把弘昐家的也叫来,还有朕给弘昀看的那家姑娘也叫过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挺好的。”他道。
四爷给弘昀挑的那家亲事说不上太好,但李薇见过那个姑娘,觉得姑娘不错,长得特别可爱特别萌。如果论起眼缘来,弘昐福晋博尔津氏就不如这个姑娘。
至于她觉得不好的原因是,这个姑娘的阿玛已经没了。她的兄弟中也没几个能拿得出手的人。当然日后四爷当成亲戚提拔的话,前程也不好说。
此姑娘是镶白旗人,姓舒穆禄。上次选秀时四爷道年纪太小给留了牌子,今年再选估计就能指给弘昀了。现在也只是大家心里有数而已。
四爷可能是怕她还想着追问那件事,故意道:“到时朕让弘昀来送个折子,两人正好也能见见。”
不得不说,比起追问下毒案的真正凶手(四爷肯定是已经有数了),比不上弘昀和未来福晋的初次会面更让她好奇。她还是更想早些确定儿子的幸福。
毕竟还没真指婚,要是弘昀一见就不喜欢,那改也来得及。
她看出来四爷在弘昀的婚事上已经露出了一些随意性,可能以后的孩子都会照弘昀这个标准去选。姑娘本人可能很好,但家世上大概都会提不大起来。
这也跟先帝时的做法一样。
听戏当天唯一的不和谐就是四爷临时被人叫出去了,但弘昀好像跟舒穆禄氏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她让坐在她下首的舒穆禄去给弘昀那边送戏本子好点戏,两人算是简单的交流了一个眼神。
等舒穆禄走了以后,她问弘昀,这小子被弟弟们围着起哄都能神色不变,很自然的说:“她很漂亮,儿子很喜欢。”
李薇被这直白的话噎得后面的话也没办法问了。
虽然不期待第一次见面就看到对方的心灵,但至少也别直说就是看脸好才愿意。可能是看她失望了,弘昀才又添了两句:“是个挺规矩的人,儿子想着进了府应该不会有事。”
李薇彻底绝了浪费了心思,安慰自己至少弘昀这个还看中福晋漂亮了,弘昐那时她努力半天也没从他嘴里挖出一句除了‘规矩、懂事’以外更有情意的评语。
晚上她在那里看账册收拾东西,四爷二月初要去直隶,但一月中旬就起程,先去拜祭皇陵。可能还想看看在皇陵的八爷吧。
四爷从出去见人后就回来坐在那里运气。
她一看就知道这是被叫出去后气着了,就拿弘昀的事来打岔,引开他的注意力。老想着那些糟心的事对他的身体不好,何况他又爱生闷气。而说起孩子的事来,他一般都会听进去,比说别的管用。
四爷听她唠唠了一个晚上,从背对她到转过来,到捧着茶靠在迎枕上听,笑道:“男人看女人,当然就是先看姿容。弘昐能赞一句规矩懂事,就是对他的福晋很满意了。”他忍不住叹了一声。
李薇顺口道:“叹气会把福气叹掉的,快别叹了。”
四爷被她逗笑了,拿她批过的折子看。圣驾出巡有很多的琐事,除了后宫带的太监宫女以外,还有车驾、仪仗等。这些折子送到他那里,既浪费他的时间,又不得不看。最后他就一股脑的送到她这里来了。
折子下方都盖着他早年给她的那方小印。
他摸着这印,突然道:“凤印拿过来你收着吧。”
李薇僵硬的抬起头:“……啊?”
停中宫笺表的事她知道,不管四爷怎么掩饰说是因为皇后重病,她还是猜出大概是皇后又做了什么。可能是因为这次毒酒跟她有牵扯(不过她觉得皇后不会这么狠),也有可能是在这次大清查中暴露出了一些其他的事。
四爷对皇后的品格要求格外的高,有时她都想,是不是因为他与皇后的感情不好,才会越来越这么挑剔她?都说感情是润滑剂。很多时候人对有感情的人会多出几分宽容来。
四爷就这么看着她,神情和眼神都表明他绝对是认真的。
她这下真的有点傻了。
四爷想了下,还是解释了他是怎么想的:“你现在管得事情越来越多,也需要有一方合衬的印了。凤印也就是个用的东西,你不必在意,拿着也只是让你行事方便些。”
她宁可不要这份方便。
一直以来她对皇后的回避不止是出于前世的心结,到现在她身上前世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但正因为现在皇后仿佛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只要她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她却更要表达出对后位没有一丝一毫的野心。
四爷对她的宠爱她知道,她无比的清楚,正因为他对她的感情才让他觉得凤印给她拿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外面的人可是个个都对她没感情的。
感情会影响人的判断,而没有感情就会更加严苛,不吝啬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对方。
换句话说,四爷现在就是被她迷晕头了。可惜外面朝中被她迷晕的一个都没有。
所以这凤印真接了,她就真成奸妃了,说不定还会奸得史书留名。
好不容易最近说她坏话的人变少了,开始转而念起她给四爷生了六个孩子的功劳了,她还没过够这种轻闲日子呢,绝不要再退回到以前去。
她给四爷出了个主意:“不如把这凤印给送到坤宁宫去吧?如果需要用的时候(基本没有),再去请出来。到时你下个旨,我就算代用?”
四爷摇头笑了笑,温柔至极的把她拉到怀里:“你啊……”他的声音简直软得像棉花,看着她的目光让她觉得刚才那话真是说得再对也没有了。
不过四爷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凤印确实应她所请送进了坤宁宫——是的,他把她的这次忠言直谏,不恋权势的美德让担任起居注官的大学士给记下来了。
记到史书中了。
李薇听到后居然有种会被几百年后的人看到研究的羞耻感。
然后四爷给她造了一方金印。
有了这个自然就要把她以前那方贵妃印给闲置了,但这印被他亲自带过来后,她就觉得不大对了。
贵妃印应该是蹲龙,就是说金印上的龙身要低一些。她这方印上的龙算半蹲。
而且皇后玺才用玉,除皇后外都用金印。四爷给她新制的这个虽然也是金印,但是金龙口中含了一颗无暇的白玉珠。
捧着这颗印,她才算是相信四爷是真的打算把凤印给她。
而且不知道他这么想已经多久了。因为这印也不是一两天里能制出来的。
四爷坐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一道试印,看着面前这方白纸正中的鲜红印记,他叹道:“朕料想你不会顺着朕的意思接下凤印,所以一早就准备了这方印。”
李薇摸着那龙口中含的宝珠。
他从背后搂着她道:“素素,你当知道在朕的心中是如何待你的了。”
按说有四爷这句话,她就算不感动到流泪,或者心里欢喜无限,再或者激动到跳起来给他一个吻,至少也要笑一下。
可她却连笑都笑不出来。
她只能转过去搂着他轻轻的嗯了声。
长春宫里从来没这么安静过。虽然它一直都是很安静的,但像现在这样仿佛里面已经真的没有了人,连站在宫里侍候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像死人一样,没有了丝毫的生气。
停中宫笺表时打着的是关心皇后身体的理由,就连凤印被取走都是静悄悄的。
可一直以来恭恭敬敬的摆在正殿里的那个放凤印的匣子突然有一天不翼而飞了,甚至连正殿都不知何时被锁了起来。
皇后以久病休养为由,挪到了后殿居住。
宫里的人也仿佛都感受到了那股不知从哪里来的,但人人都能感觉到的死气。
后殿里的小佛堂中,元英正跪在那里捡佛米。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念了经,只是机械性的一粒粒捡着。
她的生活就像摆在殿中的那个每天都要由小太监上弦的西洋座钟,一格格的规律的走着。
念完了经,她上午的事情就做完了。
戴佳氏不会来,虽然恪嫔和苏答应都没搬出长春宫,但她们也不会来找她。
她坐在榻上,直到庄嬷嬷上来问她:“主子,要不要传午膳?”
她才发现她一直都在看着殿门的方向,好像她正盼着有什么人能进来。
——她想看到的是皇上身边的太监。她想见他,她有话说。
庄嬷嬷久等不到她回应,也没有再催,想了下就径直下去吩咐了。
元英叫住她:“替我递封折子去养心殿。”
庄嬷嬷迟疑的转身,劝道:“……主子,万岁不在养心殿。”
万岁一直在圆明园。
元英知道庄嬷嬷恐怕以为她这是失心疯了,她道:“我早就写好了,你递过去就是。养心殿那边接了我的折子,会给我递到皇上那里的。他们不敢瞒着。”
庄嬷嬷心里升起一丝希望来,或许真的还有机会?
之后这主仆二人就一直在屋里坐着。
庄嬷嬷受不了这难忍的等待,忍不住问:“主子,万岁看了真的会来吗?”
“会。”她点头,“我要告诉他的是贵妃的事,他一定会来。”
庄嬷嬷大惊失色,她万万没想到皇后还敢提贵妃!她扑通一声跪下道:“主子,求您……求您三思啊……”
元英轻轻冷笑了下,道:“看看你,提起贵妃就吓成这样。这世上也就在皇上的心里,贵妃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人了。”
庄嬷嬷不敢再说,元英喃喃道:“我不能被他这么冤枉……”
——她没有他想的那么坏。那都是别人在陷害她的!
第二天,四爷回宫给太后请安。
宁寿宫里,太后与他说了两句,就叹了口气道:“去办你的正事吧。”
四爷知道太后是猜出来了,就起身道:“儿子去去就来,过会儿陪您一道饮茶。”
太后摆摆手:“去吧,去吧。”她看四爷要走,轻轻道:“别对皇后太严苛了。她到底是先帝指给你的。再说还有弘晖呢……”
四爷深吸一口气,克制道:“朕只恨没早日把她与弘晖分开,朕的儿子都被她给祸害了!”
☆、第439章
再次踏进长春宫,这对四爷来说并不是个好体验。
当初替皇后选长春宫时,他还是抱着一份期待的。虽然不能让她住坤宁宫,这位于西六宫正中央的长春宫,盼她住在这里的时候能多念几分圣恩,好好履行她身为皇后的职责。
……可后来发生的事让他明白,人的野心是无穷的。
到今天他都认不出那个当年嫁给他的乌拉那拉氏是什么样的了。不过还是能想起一点的,从她初进宫起,就一直理直气壮的做着她想做的事。仿佛她所说的、所做的都是有道理的。
而且她无比信奉着她的道理。
就像当年她刚嫁给他的时候,不是先学怎么做好他的福晋,而是先学会拿起‘福晋’这件武器来作威作福。
等她进了宫,当了皇后。就更是事事把皇后顶在头上。
一旦有了什么事,她心里想的大概都是‘我是皇后’。可连他都不敢以‘皇上’这个身份来强迫别人顺从。
或许曾经有过,但他却狠狠的摔了一跤。
之后他就知道身份的改变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了。
四爷看着长春宫屋檐上还未化的冰雪,庭院里寥落的枯树,心中顿时升起了一阵厌烦。
他不再流连,径直进殿,却发现正殿已锁。
一边带路的张起麟小声道:“奴才上回来时,皇后娘娘就住到后殿去了。”
但后殿也没见着皇后的身影。几个宫女哆嗦着跪下道:“……娘娘在小佛堂里。”
事已至此,四爷反倒没了火气。他更想看看皇后还能说出什么来。
正好,他也有不少事想问她。
他走进小佛堂时就看到皇后笔直板正的跪在观音像前。
他没有理会她在这里故布疑阵耍心眼,转到梢间的榻上坐下。庄嬷嬷赶紧上前送上热茶来,他端起来并不喝,只拿盖子不停的拂去茶沫。
果然皇后不等叫就自己过来了,她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就跪下道:“臣妾叩请万岁金安。”
四爷嗯了声,放下茶碗直言道:“起吧。朕看了你的折子,你道有事要面陈?说吧。”
元英又叩了个头道:“臣妾想请万岁准允再叫一个人来。”
四爷皱眉,道:“弘晖早上就被朕派去礼部去了,去皇陵的事有不少要人去看着。你要说什么事还要再找人来替你说?”
元英心中苦涩,道:“臣妾想叫来的是个宫女。”
四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觉得皇后要说的肯定不是他想听的。
元英低声吩咐庄嬷嬷:“去把桐儿叫来。”
庄嬷嬷迟疑的离开,她实在看不出万岁有回心转意的意思。
四下无人了,元英起身,坐到四爷左近的一个绣凳上,干涩的问:“臣妾实在不解,万岁何故停了臣妾的中宫笺表,还让人取走凤印?”
四爷淡然道:“太医道你的失眠之症日渐严重,朕是怕你忧心劳神。”
元英颤道:“到了如今,万岁仍然不肯给臣妾一句实话吗?”
四爷扫过去,他也奇怪:“你到现在仍然觉得自己没错?”
元英下意识的挺直身,朗声逼问道:“臣妾何错之有?请万岁明示。”她抖着嘴唇,“臣妾愿意与任何人对质。臣妾没有做过的事,没有人能按到臣妾的头上!”
她不明白,她是皇后!为什么就能一句不问就定了她的罪?皇上对她就算不存半分情意,至少也应该有对皇后的敬重。她是先帝赐婚,还替他生了弘晖,她没有过错,皇上凭什么要收走她的凤印?
四爷却说出一个叫元英有些心惊的人名:“曹得意,你要说你连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吗?”
元英努力镇定下来,心却在狂跳,她发觉事情开始朝她不能控制的方向滑去了。
“臣妾知道,他是臣妾宫中的大总管。可是之前就不在臣妾宫中当差了。”曹得意并没有报死,而是报得无故离宫。这下找到也是个死罪。太监无旨不能出宫。
元英对曹得意的下场没有细究,也不敢细究。现在提起来让她一阵心惊肉跳。
她当时肯用曹得意,就是看重他的手段。但对于他做了什么,她并没有去管,去问,只是给了他权力。
她期待着最后能得到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
但结果却是曹得意被人带走,生死不知。
她连曹得意临死前说过什么都不知道。
她承认她在这里头可能用了一些手段,模糊了什么,导向了什么。可是她可以说她对曹得意的所做所为毫不知情。
她道:“臣妾不知曹得意对您说了什么,但那都不是真的。”
可她这么说完了,四爷却笑了,道:“哦?曹得意说的都不是真的?那你来跟朕说,弘晖那个格格连着流了两次孩子是怎么回事?”
不待元英回答,他又道:“曹得意与太监吴贵暗中勾接,往宫外传递消息是怎么回事?”
“你授意曹得意将宫中消息散布出去,抹黑永寿宫又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皇后满面的忿忿与不甘,奇怪难道她真的以为这些都可以推到一个太监总管的头上?“那曹得意买通圆明园太监,私传消息,与先帝之子允祀勾结又怎么说?”
元英大喊:“臣妾没有!!那曹得意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万岁是打算把这些罪名推到我的头上废后吗?”
四爷冰冷道:“朕不会废后。朕不能让弘晖有一个无德被废的额娘!”
元英一时觉得浑身无力,她坐在凳上都摇摇欲坠。无德。他居然用这种话来说她。
她的脑中像是五光十色连闪,眼前一阵一阵的黑。
她努力眨眨眼,这才能看清近在咫尺的万岁。
——她居然觉得他看起来太陌生了。
这个男人是谁?
四爷有这么老吗?他看着她的时候,简直像在看着一个他厌恶极了的仇人。
元英突然发现她能很顺畅,很平静的对他说话了。
“臣妾什么都没做。曹得意不管做了什么,那都不是臣妾吩咐的。臣妾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从臣妾进宫后,他就在长春宫里侍候着。”
曹得意不是她挑的人。
所以说不定他就是别人送来的别有用心的人呢?
她对四爷道:“万岁,你真的觉得贵妃这么干净清白吗?弘晖格格的事就真的不是她做的吗?您真的查清了吗?”
“您带走了长春宫的两个人,却没动永寿宫一根毫毛。”她一直想知道这个,“我是弘晖的亲生额娘,你怎么能怀疑我,而一点都没有怀疑弘晖呢?”
“……她到底对您说了什么?能让您这么相信她?”
四爷闭了闭眼,道:“贵妃什么都没对朕说。在你眼里,朕就像个昏君,能被宠妃的一二狡辩之言蛊惑吗?”
他看着皇后到现在还执迷不悔的样子,道:“一切都是朕让人查出来的。若不是这件事,朕还不敢相信你会这么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
元英被这句话打得连脑袋都木了,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四爷已经起身离开了。
“朕不想听你找的人再说什么了。乌拉那拉氏,你好自为之。朕待你如此宽容,无非是看在弘晖的份上。”
四爷淡淡道。说完就直接走出了长春宫。
虽然圆明园下毒一事可能并不是皇后的手笔,但她也是抱着壁上观的姿态才造成了这样的恶果。
曹得意替吴贵和老八牵了线,宫中的消息源源不断的送出去。
他察觉后才带着素素和太后长居宫外,留下皇后就是因为从那时起,他就开始疑心长春宫。
老八借此用来讨好宫外的人。如安郡王府,安郡王临死前都在努力想让嗣子继任世子一职,是老八猜出他要让人过继,才提前给安郡王府送信,拦下了安郡王的遗折。
郭络罗氏与隆科多的小妾沉瀣一气。借着佟府的势力探听消息,打探门路。
老八……对朕下毒。
这毒下得极轻。真正下毒的果然不是那个上吊死了的小太监,而是与他同屋的另一个太监。他供道如果不是皇上将酒赐给其他人喝了,在皇上喝过一杯后,剩下的酒他会找机会换掉或者碰洒。
老八应该是还掂记着从龙之功。
他若中毒后,不管是弘晖还是弘昐,一场博弈在所难免。或者皇后与贵妃都不是,但不管是谁最后得胜出局,老八都能在中间捞一杯羹。
或者就算他到时真的同时厌弃了弘晖和弘昐,老八说不定就该从弘晖与弘昐中找一个了。
也可能他哪个都不找,只在中间渔翁取利便是。
老八……他始终不甘心就此沉寂下去。
早在康熙朝时,他就该看出来。老八是个赌徒。他随时都有破斧沉舟的勇气与魄力。
不过这次送他去皇陵后,他这辈子都不会出来了。
——朕要他在那里抱着他的野心直到死都望着紫禁城阖不上眼!
皇后……如果说之前他只是以为她与曹得意都被老八利用了,可在刘宝泉说起弘晖格格的事后,他才不确定她是不是故意纵容这一切发生的。
如果毒酒真的被他喝下了,皇后会怎么做呢?
他一直以为皇后记恨素素,陷害弘昐。可他却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来在皇后的眼中,他这个皇上可能才是弘晖的障碍。
是啊,如果他有个万一,素素与弘昐就再无依仗。而皇后却能令嫡长子顷刻登基为帝。
想到这个以后,四爷连再看弘晖都不禁深思。
……他是否知情呢?
可他旋即把这个念头扔了出去。
他相信他的儿子不会弑父。这一切都是皇后的错,是她教坏了弘晖。
大清皇后是大清的颜面,从此就让皇后留在长春宫吧。
宫中的琐事都交由被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年氏,想必这样皇后也能安心休养了。
皇上走了。
元英坐在屋里像一尊佛像。泥胎木塑。
她听到庄嬷嬷匆匆进来的脚步声。
庄嬷嬷好像喘得厉害。
元英淡然道:“……嬷嬷不必急,万岁走了。”
庄嬷嬷没有说话,元英也不去看她,道:“桐儿带来了?让她回去吧。皇上顾不上见她了。”
——明明贵妃是个那么狠毒的人,为什么皇上就是看不到?
早在府里时就有汪氏受了她的磋磨,进宫后又有庶妃顾氏,听说现在两条腿都发黑了,日夜哀痛泣哭。
只要皇上去看一眼,就会知道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所以她说的一切都不可信。
庄嬷嬷不动,元英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她,此时她才发现她面色不对:“……嬷嬷?”
庄嬷嬷轻轻跪下,抖着声音说:“主子……桐儿上吊了……”
元英瞪大眼:“……什么?”
庄嬷嬷语无伦次的说:“奴婢过去喊她,她说顾氏给她留了东西要去拿……一会儿不见她出来,进去看才发现她上吊了……死了……”
长春宫后殿的一处小角房里,人们才刚刚把那个上吊的宫女给解下来,把她放到床上。
……
桐儿坐在屋里,想着庄嬷嬷告诉她,要她到皇上面前去说顾庶妃是怎么受的罚,又是怎么跪坏了双腿。
她想起从顾庶妃那里离开时,耳边还能听到顾庶妃唤她的声音。
曹公公让她跟着来。
苏公公对她道:只是这好前程,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去挣呢。
前程……
桐儿望着上头的房梁。
☆、第440章
弘昤像个将要出征的小战士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那里。他的兄弟姐妹们都在一边依依不舍的欢送他。
弘昐道:“我给你准备了不少的书,到里面的可以让人念给你听。”
李薇看了眼摆在门外根本没有办法抬进来的两大箱书。
弘昀道:“我也给你准备了书,不难受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
门外挨着弘昐的那两大箱旁边还有两大箱。
弘时看看两个哥哥,道:“早知道我就不给你准备书了,你怎么看得完啊。”他也送了两箱。
连弘昤自己带的行李也多数都是书,李薇听太监说:“五阿哥自己收拾的,还让人去外面采买了不少。”
而四爷临走前也交待过:“多给弘昤带些书,省得他在那里头闷了。”
弘昤该种痘了,痘屋就设在圆明园里头,有黄升等四个太医进去侍候。事先钦天监测算过吉日,四爷拿来自己对着弘昤的八卦又测了一遍才选中一个。
四爷最近的新爱好就是算卦,《增删卜易》这本书是他最近的睡前读物。而且十三爷不知从哪里淘到一个应该有些历史的龟甲,四爷爱不释手。
李薇看到仿佛玉一般蕴含光泽的龟甲时听说是十三爷送来的,有半天没回过神来。
主要是这么‘谄媚’的画风跟十三爷太不搭调了。
李薇把弘昤拉到身边来,交待他在里头别害怕,额娘和哥哥们都陪着你呢,你一个人在里面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跟身边的人说,让他们告诉额娘。要是无聊了,书看完了,也传话出来,额娘再让人给你找新书。
弘昤道:“额娘,我真的不害怕……就在园子里头呢……你们还能天天来看我,没事的。”
说完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站他旁边的弘昫也伸手去摸摸弘昤的脸。
有额娘和兄弟姐妹们陪着一起把弘昤送进了痘屋,站在门口再次告别一番后,关上了院子的门。
弘昤要在里面住上半个月。如果成功痘,那就要再住半个月。如果没有发痘,一个月后还要再进去一次。不过清朝现在的种痘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别说给皇阿哥种痘会出事,就是一般的旗人种痘都没有发生过意外。最多种不上,要多种几次而已。
弘昐特意带着弘昀多留了半天,还是李薇把他们兄弟给赶走的。
额尔赫抱着她的胳膊笑道:“额娘别生气,是阿玛让他们多来陪您的。阿玛连我都给叫到园子里了,就是怕您一个人住在园子里冷清了。”
李薇叹气:“能有多冷清?他最多出去三个月就回来了。这次就去一趟皇陵,再去保定。”
去皇陵打的旗号是拜祭先帝,不过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去看八爷在那里安不安分。
四爷没跟她直说,但听赵全保道郭络罗氏已经来过一次了。就是听戏那天,四爷好像还被她给惹恼了。但勤政殿里头的就打听不出来了,苏培盛走后是张起麟当了大总管,平时他跟在苏培盛身后也不怎么起眼,现在看也是十分有手段的。
八爷大概这辈子都出不了皇陵了。
在年后被处置的这些人当中,只有八爷是最严重的一个,形同流放。四爷密而不宣的用意她能明白,皇后和佟家都可以说是高举轻放,如果他们真的在下毒案中Сhā了一手,四爷不可能这么轻描淡写的只剿了他们的权柄。
唯有八爷。
由果推因,八爷应该就是下毒案的主谋了。只是李薇想不通,就算四爷真的被八爷给毒倒了,那也轮不到他继位新帝。那他做这件事就是为了学雷锋做好事?
她没事的时候把八爷、皇后和隆科多三家给排了下。
皇后有弘晖和名份,隆科多可以说是代表着康熙朝的那票老臣。八爷大概算是宗室?
四爷自己的班底现在还没站稳,军机处大臣现在一只手就能数满,想要一统六部基本就是天方夜谭。而且他们的资历都太浅,背靠四爷时还都有人肯给几分薄面,没了四爷就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四爷才总是说有忠心就能用。他肯破格提拔,就是因为京中六部大部分都是被康熙朝的老臣给把持着的。
李薇想到这里就吓了一大跳。她本来以为这个下毒的计划没那么容易就成功,没想到要真是让他们成功了,改朝换代未必就不可能。
连四爷都危如累卵,何况依附四爷而生的她?
她现在算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各朝各代的‘奸妃’都要勾结大臣。不是她们真的权欲熏心,而是就算有皇上的宠爱也不能保证万全。
四爷火速把隆科多身上的兵权给抹了,再把八爷流放,然后收了皇后的凤印,更当着众臣面的面斥责弘晖。
隆科多手上没了兵,九门就重新回到四爷的掌握中。八爷出京就不能再在宗室中作乱,皇后形同被废,既无笺表也无凤印。弘晖身上有了‘污点’,做为嫡长子的优势就被削弱了。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打击他的‘敌人’。
李薇想通到这里,开始觉得拒绝凤印是个不明智的决定了。
凤印或许平时根本没有使用的机会,但它代表的意义是不同寻常的。换句话说真到了危机时刻,她手握凤印就等于多了一个筹码。
不过在她拒绝凤印后,四爷年前才跟她说想让李文璧在京多留一段时间,结果这次去直隶就带上了他。应该是打算在直隶见过诸位将军后,就把李文璧放在那里了。
以李文璧的资历,进六部或军机还有得熬,倒不如留在保定府。那里不但是京城的喉咙,还有驻军,真有事立刻就能带兵进京勤王。
她松了口气。可能在她拒绝凤印时,无形中打乱了四爷的盘算,但他也迅速找到了补救的办法。
这些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她却到此时才想通。
李薇有些沮丧,更后悔不该在四爷要给她凤印时不相信他。她始终害怕他总有一天会抛弃她,在这之前她得到的所有的特权,到了那天都会成为她的罪过。
四爷把新的贵妃印给她时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她到这一刻才明白。。
他大概也希望她能早一日想通吧。
——下一次她绝对不会再拖他的后腿了。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会无条件的相信他的。
皇陵外风沙漫天,刮得遮天蔽日。
八爷跪在康熙爷的皇陵前,他每天都要在太监们的‘照看’下跪先帝。
他跪得心甘情愿。
几日前皇上也到皇陵来了,他本以为皇上至少会见他一面,谁知皇上来了一天都没有让人来叫他。最后他也只能对着圣驾远去的烟尘长跪叩首。
八爷知道,皇上这辈子都不会让他回京了。
——那他们就来比谁活得长吧。
若是新君登基,他未必没有再回京城的可能。
京城的奏折和信件每天都会由快马经各地驿站递到御前。
今天的刚刚送到保定府的行宫里。
四爷从外头进来,有些疲惫的道:“今天的信呢?”
张起麟连忙道:“已经送来了。”
奏折是装在一个大箱子里的,每天的数量大概是数百本。而信则是放在一个个的小匣子里,有军机处递送的,也有如怡亲王般单独递送的。
四爷先拿起的是十三爷的,匆匆一扫见京中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放心了。跟着拿起来的就是圆明园递来的、加盖了贵妃印的信匣。
张起麟送上茶与点心就退下了,万岁爷读信时通常不爱人在旁边侍候。这也是万岁难得可以歇一歇的时候。
四爷看信时一直带着笑,信中素素先说了弘昤已经进了痘屋,弘昐几个送给他的也都是书。
‘结果就带了十几箱书进去了,还是弘时说得对,弘昤怎么可能看得完?’
‘额尔赫和福慧住到园子里来陪我,我本想这里没事放他们呣子回公主府,结果听驸马府的人说福克京阿因为选秀的事忙得脚不沾地,额尔赫回去也见不着他,还不如留在园子里自在。’
‘端静和端仪已经起程回草原了,临走前太后宣他们进宫赏了一些东西,道过两年还会接他们回来探亲的。’
……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了,四爷读完信再回信,抬头一看居然都快到戌时了,就让人把李文璧传来一道用膳。
他这次带着李文璧过来就是想替他提一提身份。保定知府一职上他干得不错,这次看看能不能让他再往上走一步。
李文璧很快过来了,进门要行礼下跪,四爷示意张起麟去扶,笑道:“自家人,不必客气。”
膳桌已经摆好了,李文壁打眼一看就看到了自己闺女爱吃的东西。
果然,四爷坐下后为了表示亲近,让李文璧别那么坚持,就指着一道凉拌牛肉片说:“这个是素素最爱吃的。”
李文璧想了一下才明白这是万岁爷给自家闺女取得小名,告了声罪挟了一片来吃。
四爷没让侍膳太监侍候,连桌子都是选得普通的八仙桌,二人既是翁婿,又是君臣,坐在一起用膳真是各自都有一番特别的滋味。
李文璧道:“臣在家中常唤小女名为‘薇薇’。”
四爷把这名字在唇间念了几遍,笑道:“薇薇,好名字。朕于她取字为素馨,平日里便叫她素素。”
李文璧察觉到万岁爷大概是想跟他亲近亲近,便自自然然的把梯子递下去,不然让万岁先递梯子那也太不像话了。
他就仿佛与友人闲聊般说起了自家闺女小时候的事。
“薇薇打小就聪明得很,还在襁褓里时就不爱哭闹,觉尔察氏本来想雇个人好带她,后来发现自己能带就自己带了,她晚上也从不吵人,让睡觉就睡觉,乖得不得了。”
“三四岁时就会帮着她额娘招待客人了,我们那条街上的人都很喜欢她,大的小的都爱找她玩。”
“有一次她偷偷跑到她舅舅家去了,就是过年时带她去过一趟,结果自己跑去了,把家里人吓得不轻。结果她说她跟我家老太太说过了,老太太也答应了。可老太太把这事给忘了,以来她还是去隔壁邻居家去了。她就说虽然她跟老太太说过去哪里了,但这事还是她做得不对,所以如果我和她额娘要罚她,她也是没有意见的。”
李文璧现在都能看到她那么小的一个人站在那里,特别有条理的说出那番话,话里的意思居然还很‘宽容’他和她额娘。
四爷听得笑起来,好奇道:“她在朕面前也是常常这么理直气壮的,对着孩子们更是满嘴道理。有时朕都能被她给带歪了,还觉得她说得也对。”
李文壁笑道:“当时臣与臣妻就罚不下手了,臣妻回屋后坐了半晌,问臣是不是真的是她不该发火?孩子说得挺有道理的,今天让孩子受委屈了。”
四爷大笑起来,李文璧也笑,执壶给四爷满上一杯酒,闻到熟悉的米儿酒香气时,他摇头道:“薇薇打小就喜欢喝酒,但不爱喝白酒,偏爱甜酒。过年时家里打了一瓮汾酒,她见臣喝就抿了一口,登时小脸皱成一团,吐着舌头说这酒这么难喝,肯定是因为好喝的酒都让她喝了,然后就非要让臣喝米儿酒,那汾酒死活不肯让臣再碰了。”
李文璧道:“之后几年,只要是臣喝白酒被她看到,她都会赶紧关心的过来对臣说家里有甜酒喝,她马上让人去拿,这个酒就不用喝了。”
四爷听笑了,李文璧也笑了,道:“臣是过了好几年才猜薇薇是不是想让臣戒酒才使出这一手来的,可想起她那时也不过四五岁大,实在不敢信。后来臣也习惯了,家中从此只备不烈的甜酒,别的再让臣喝,现在也喝不下了。”
四爷笑道:“朕现在也是这样。”他端起酒杯饮了一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朕这里也只见米儿酒了,就算是在宴席上饮玉泉也不过三杯。”
三杯一到太监就会换另一壶酒了。
而且经过这次的事后,只怕他连这三杯也不会再喝了。
翁婿二人相谈甚欢,用过膳又换到梢间去喝茶。
到此时四爷才把他的盘算透给了李文璧。康熙八年时撤了直隶总督一职,现在他打算重设直隶总督,就在保定府里。而头一任的直隶总督正是李文璧。
一来,李文璧辗转地方多年,官声一直不错。
二来,他在保定知府一职上已经连续两任。
三来,经过京中的一番变动后,四爷更加紧迫的想把兵权拿在手里。直隶必须放他能信得过的人。
李文璧实在没想到万岁居然想委他直隶总督一职。
不过稍加思量后,他就跪下接旨谢恩了。
四爷亲手扶他起来,感叹道:“朕原本还有些拿不准,今日与你一席详谈后方定了主意。”
——连他见李文璧都有如沐春风之感,开头的二人还有些君臣相对的生疏感,酒还没喝几杯,他就觉得与李文璧仿佛相交多年的旧友,十分投契。
可见把他放在直隶总督的这个位子上是不会有问题的。
说不定会比他原先设想的还要好。
不会处理政务有什么要紧?只要会当官,大不了让他多收几个师爷就行了。
四爷越想越满意,真觉得素素家的人都像她。
李文璧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险些砸晕了头,回去左思右想,他与万岁在席上除了自家闺女没说一句正事啊?
难不成万岁爷就是因为听他说了自家闺女的事后,就认为他能胜任直隶总督一职了?
李文璧呆呆坐在屋里,想不明白。
☆、第441章
弘昀现在也忙得焦头烂额了,还到弘昐这里来借他的师爷用。
明明今年该他指婚了,他也见过人了,结果现在却完全没有一点闲情逸志来关心下选秀的事。弘时自己闲着没事干,特意跑来围着他:“三哥啊,你都不紧张吗?万一你的媳妇让人给刷下去了呢?”
弘昀见他来了就一脸微笑,抓过来道:“你来了就好,来帮我给这一摞子做个汇总。”
弘昀现在还没有开府,所以他是在弘昐的府里做事的,旁边就是弘昐。
这会儿他们二哥正好忙过一阵可以歇歇,端着茶悠哉游哉的踱过来,弹了弹弘时的额头道:“你真是记吃不记打,小时候总看你欺负你三哥,怎么大了倒不如以前聪明了?他现在忙得连我的人都抢,见着你这个壮劳力,可不是要赶紧抓住?”
弘时的脸顿时就灰暗了,他看看三哥书桌上放的两摞档案,再看旁边条案上也摆得满满当当的,弘昐还好心提醒他:“别看,角屋里还有好几大箱呢。你三哥要从康熙二十六年看起,早呢。”
弘时欲哭无泪,本来只是过来转一圈,这下生生在这里耗了一天,刚才二哥还让人去把他的行李从园子里拿过来呢。
“再跟额娘说一声,就说我这里要你帮忙。”弘昀很有兄弟爱的给弘时端了碗酸奶。
忙过一天,兄弟仨个坐在书房里打开轩窗,边吹小风边聊天。窗外红霞满天。
“三哥,你这是忙什么呢?我看都是山东的档啊。”弘时累了一天了才想起来看。所谓的汇总,就是要他自己看一遍,写个节略。像县志这类东西都是要连着看的,比如某一年蝗灾,下一年就有可能田里收成减半,接着就会有流民,民失其地,官失其民。种地也吃不饱饭,人就跑了。
可能三年前这一县里有九百多户两千来人,三年后只剩下一千了。耕地原有良田四五千亩,三年后荒了三成有余。
但这也不能就只看当年县官是怎么报的,他说是蝗灾就是?前后不但要连贯,还要对比。
比如这个县报蝗灾了,可跟它相距不过几十里的地方却没报,还连年丰收。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了。
弘昀一个人肯定是看不过来的,哪怕他把弘昐的师爷借过来也不够。当然再添弘时一人也未必能顶什么用,不过此时多一个是一个。
弘昀站在窗前往外看,打小额娘就教他们看书半个时辰后,必须看远处一刻钟。今天他忙了这么半天都没顾得上,现在站在这里看半个时辰好了。
他道:“也没什么,明年我成亲开府后,阿玛大概想把件差事交给我。”
弘时切道:“这我还能看不出来?”说了跟没说一样!人人都说他小时候欺负弘昀了,可那些他都不记得了。可现在看起来,他总觉得小时候他也未必能欺负得了这个哥!
弘昐笑了,往弘时那边一歪,跟他挤眉弄眼的,弘时立刻凑过来:“二哥,你最好了,你告诉我呗?”
弘昀站在窗前笑,弘昐拿个红豆酥塞了他一嘴,道:“老四这嘴啊,什么时候都甜得淌蜜。没什么,就是你三哥害臊了。这事要从他老丈人那里说起。”
四爷给弘昀挑的这个福晋,其父曾任山东巡抚。他在任时提过一个士绅和农民一起服役的提议。
当然真叫官绅家的老爷少爷出来修河盖皇陵是不可能的,不过四爷的本意并不是让他们服役,而是想试探下官绅一体交税的可能性。
他是这么打算的,先说服役,让朝上吵,然后打个折扣,不必一齐服役,但是需要交银来赎。
等以银赎役有了进展后,再提官绅一体交税纳粮。
一步步来,这头一步就交给弘昀来走了。
现在国朝传了也有四代了,各地的豪绅越来越多,只要考上秀才就能免税,而官当得越大,隐田就越多。地都不在百姓的手里,税自然就越交越少了。
四爷把康熙朝的一个户部尚书拔拉出来,就是因为也想借借先帝的光。儿子听老子的总没错。连把佛伦之女指给弘昀都是因为这个考虑。等弘昀成亲后,再提岳丈曾经的主张也说得过去了。
弘时听了这么一长串,乍舌道:“这也太麻烦了吧?阿玛怎么……”有点胆小?他是皇上啊,想做什么还要花这么大的功夫?
弘昐听他开口就一巴掌打上去,打得弘时倒抽的口冷气,捂着脑袋缩在椅上。
弘昀自觉看够时辰了,转身回来体贴的给弘时揉后脑勺,笑道:“弘时啊,你说你怎么不如小时候聪明了?这么蠢的话都说得出来。我问你,要是我一提,有人反对,皇阿玛在上头是不是看得很清楚?”
弘时点头,明白一点了,“皇阿玛这是想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完就被弘昀也抽了一下,“这叫运筹帷幄。”连个词都不会说。
弘昐笑道:“皇阿玛是万岁,他在朝上提了,底下的人或许一开始不敢驳,但背地里弄些小手段,让本来好好的事办不成那就恶心了。弘昀初入朝堂,年轻气盛,提的又是妻族的事,那些人看他年轻可欺才敢‘畅所欲言’,皇阿玛在上头才好施为。”
等把那些尖刺的都给拔了,皇阿玛的政令能通达四方,造福于民,肃清朝堂,弘昀也能借此崭露头角,皇阿玛才好封他。
他的贝勒就是因为上次参赞军务有功才得的。十三叔到现在都被人说他那个怡亲王封得名不正,言不顺。皇阿玛不想让他们兄弟也被人这么说,才这么小心谨慎。
真正把功劳拿在手里了,封的贝勒才理直气壮。
三兄弟都窝在了弘昐的府上,十天半个月不见出来一次。李薇在园子里盯着弘昤种痘的事,还有弘昫的开蒙。
京里,乌拉那拉家和佟府也都沉寂不少。结果一下子好像连街上的人都变少了。
四月初,李薇回宫亲奉太后往畅春园避暑。这也是四爷临走前嘱咐她的,道今年他走的早,皇后又被收了凤印,太后可能就不去畅春园了。
他道:“不能让小人坏了皇额娘的兴致。”
李薇听了他的话,就三日一请的请太后去圆明园。
她的理由找得也多,像皇上在外面还担心宫中暑热,伤了太后凤体;或者说先帝就是在畅春园没的,太后年年都去怀念先帝,今年怎么能不去?
太后看着贵妃递上的折子笑不可抑,对方姑姑道:“你瞧她多会说。只怕是老四交待她的,我要是不肯,她能这么缠我一夏天。”
方姑姑替太后打着扇子,笑道:“这也是万岁爷和贵主儿的孝心。”
太后放下折子,叹道:“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这宫里现在放着几百个秀女,等老四回来还要指婚,我不盯着,真就都交给那个年氏?”
方姑姑在太后身边多年,有些话她就不必忌讳,此时就小声道:“她人小力弱,做得不好是应该的,做得好……自然有旁人着急。长春宫虽然看着是不成了,但虎死威犹在……”
太后想想,道:“是啊,我替她们操得什么心?让她们咬去。长春宫那边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以前看着就算蠢,到底还没那么大的胆子,现在竟像个疯狗一样了。”
要打疯狗,自然人不能上,只能再养一只狗,在它们中间吊上一块骨头,让它们两边打得不可开交才行。
方姑姑倒是没少见这样的人,她道:“这样的人哪里都有,主子现在是记不得了,以前宫里还少吗?就跟那赌桌上输红了眼的人一样。人都有迷了心的时候。”
皇后现在不过是个赌输了却赖在赌桌上不肯走,希图翻本的人罢了。
太后笑道:“是啊……还是你看得清……”
方姑姑见说动了太后,道:“那奴婢就让人去收拾行李?老实说就连奴婢也乐意住在园子里呢,年年都盼着能早日搬过去。”
她这话都太后都给逗笑了。
结果第二天居然听说贵主儿回宫了。
方姑姑接到消息就赶紧去告诉太后,道:“是不是见您一直不肯去园子里,贵妃这是来先斩后奏的?”
太后诧异道:“不会吧……”
结果就听到贵妃进宫都不往西六宫去,径直往宁寿宫来了。
消息一个个递进来,听说贵妃还不是自己回来的,连已经开府的大公主和二公主都被带回来了。
太后到这里算是明白了,这贵妃还真是觉得自己一个说不动,想让小辈们过来帮着敲边鼓。到时公主们缠一缠,磨一磨,太后还真没办法不答应。
太后笑着让方姑姑去准备招待客人,“我记得宜尔哈爱吃杏儿,额尔赫喜欢她额娘想出来的那个叫什么冰淇淋的?让人都送来吧。”
方姑姑赶紧答应着:“奴婢这就去。”
太后道:“她倒是没把弘昐几个也带来。”
“大阿哥留京了,要是带上二阿哥几个,不叫他也显得不合适。想必贵妃是因为这个才只叫了公主。”方姑姑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顶着大太阳一大早从圆明园赶回宫,这一路上可不轻松。
弘昫已经从痘屋里出来了,人虽然虚了点,但只要种上痘,后面的慢慢养就行。李薇想着趁着天还不热,赶紧把太后给接出来,那这宫里就没别的事再需要她操心了。
进了宁寿宫,她还没有把宜尔哈和额尔赫往太后面前推,方姑姑就挺自然的跟她说太后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几时搬过去还请贵主儿定个日子吧。
李薇愣了下,方姑姑和太后一起笑起来了。
轻轻松松的解决了,李薇顿觉轻松极了。既然来了就不急着走,听说她的车架进宫后,外面的请见牌子已经接进来了。
李薇带着公主们陪太后用过午膳后,把公主们留在宁寿宫,她回永寿宫处理一下事情。
常青进来请安,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实在是委屈了。李薇想了下,问他要不要跟赵全保换着来?
“你跟赵全保商量去吧,看你们是多长时间轮一回。”她道。
常青不免心喜而笑,磕头道:“还是主子体贴奴才。”他老留在宫里,说是主子信重,可留久了也心里没底。当奴才的不跟在主子身边还叫什么奴才?离得久了,不说主子那边还记不记得他,就连他只怕也要跟主子生疏起来。
请见牌子虽然递得快,但都是些不必在意的人。其中有一个佟家承恩公府递上来的,她拿着这牌子想了下,猜测可能是李四儿。
虽然是她自己猜的,但隆科多肯定是没干好事。她这里对李四儿这位‘旧友’当然不可能还和颜悦色的。而且她们当年的交情也没几分是真心的。
李薇只草草看过一遍就让常青把这些牌子都给回了。
然后让人把储秀宫的嬷嬷叫来问下选秀的情况。
皇后抱病避居长春宫,选秀事体大部分都是由储秀宫的嬷嬷和太监总管依旧例而行。四爷说的那个交给年氏,大半是用来气皇后的。也是因为这事还要有个妃嫔当名义上的总管。
不过旧例在那里,没人敢改动一二。
她既然回来一趟就该遵照职责问问。
储秀宫的嬷嬷进来磕头,常青道:“这是在储秀宫侍候的戴嬷嬷。”
李薇瞧着她眼熟,让了座上过茶,笑道:“我看嬷嬷面善,当年想来是受过嬷嬷的照顾的。”
戴嬷嬷没想到事隔多年,贵主儿竟然还记得她。连忙放下茶碗起身行礼:“劳贵主儿掂念着,奴婢当年确实曾经有幸侍候过贵主儿。”
李薇请她坐下,不急着说正事,而是先聊了聊当年。
说起当年来她记得的已经不多了。印象中最深的反而是那个照顾她的宫女姐姐,此时问起旧人,戴嬷嬷笑道:“许花姑家里人都没了,她就没出去,现在还在储秀宫里呢。”
李薇点点头,常青见此立刻出去吩咐让人准备两份赏赐。
转过来说这些秀女的事,李薇只问了弘昀未来福晋舒穆禄氏一个。戴嬷嬷自然心中有数了,回去想必会好好照顾她。
续过一盏茶后,戴嬷嬷就要告退了。李薇叫住她,见常青已经让人捧着赏赐在那边等着了,不由得对他轻轻点头,对戴嬷嬷道:“嬷嬷和许姑姑当年照顾我,这份情我到现在还记着呢。若是没有你们当年的关照,我也不会有如今的福气。”
戴嬷嬷连忙要跪下,常青在一边扶着她道:“嬷嬷跟我们主子是旧相识,快起来吧。”
戴嬷嬷心里多少有些打鼓,接了赏赐,还有常青亲自送她出去。
身后的小宫女捧着赏下来的东西跟在后头。
将要出永寿宫门时,戴嬷嬷道:“贵主儿实在是仁善,老奴见了贵主儿连话都不会说了。公公,刚才我没说错什么吧?”
常青笑道:“嬷嬷何必客气?就是我在您跟前也是小辈呢。”
戴嬷嬷见常青死活不说,刚才贵主儿那话听着虽然没什么别的含义,可常青这位公公的话里话外总像是意有所指,可这一直不说,难不成想让她猜?她又怎么会知道贵主儿是怎么想的呢?
常青一直将戴嬷嬷送到永寿宫外,作揖相送不说,还让小宫女帮戴嬷嬷把东西捧回去。
搞得戴嬷嬷心里七上八下的。
李薇见常青去送戴嬷嬷送了半天才回来,立刻明白他是做了什么,不由得屏退左右只留他一个说话,道:“说吧,刚才跟戴嬷嬷聊什么了?”
常青跪下给李薇捶腿,道:“奴才只是送了戴嬷嬷一程,可是什么都没说。”
李薇品出来了,这是空城记。这么着比直接威胁或点明都要干净,不留后患,而且这样一来,戴嬷嬷没有头绪之下反而会做得比他们想要的更多。
常青这份手段是比赵全保要强出一截来,把他留在宫里是屈才了。
不过有他在宫里,长春宫的事就能看得更清楚了。
她靠到后头,让他说说长春宫几段日子来怎么样。
常青道:“长春宫还跟之前一样。上回听说有个宫女偷偷上吊了,报到养心殿后,长春宫里侍候的人又少了一些。至今也没说要补新的进去。大福晋这半个月来就去过一次,还没带大格格。”
戴佳氏只去了一次?还没带弘晖的女儿?这是弘晖的意思?还是皇后的?
如果是弘晖的,那她可真觉得心凉了。这个她也算是从小看到大的大阿哥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理智’的?
常青道:“之前宁嫔好像想让恪嫔也搬到咸福宫去,但恪嫔没答应。”
李薇:“咸福宫?”
宁嫔想干什么?再给年氏拉个帮手?
这宫里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442 两地相思
李薇现在的兴趣是给四爷写信,也不知道哪儿有那么多的话要往上写,每次送过去都是厚厚的一叠。
白天要去畅春园,陪陪孩子们,见人理事,偶尔像兆佳氏和完颜氏也会过来看她。说起来也是好像很忙闲不下来。到了晚上就让人点起几盏灯,铺了纸在窗台下慢慢的把一天的事都写给他。
弘昤种完痘出来恢复得很不错,而且好像因为这一个月都被关在了痘屋里,出来后他不怎么爱在屋里看书了。白天太阳好的时候就在园子里寻一处地方,带着书和茶看一天,园子里的亭子都让他走遍了,还去杏花村的瓜棚下看了半天。
弘昫还是一样闲不住,哪个哥哥在身边就去撩人家。弘时也搬到弘昐的府上去了,他找不着人好几天都是在园子里带着人无聊闲逛,等弘昤从痘屋里出来,不知是不是隔了一段日子不见,弘昫也开始舍不得折腾哥哥了,就总站到远处看弘昤读书。
教他开蒙的先生带他学画,他就把弘昤在瓜棚下读书的一幕给画下来了。
李薇把这一张画也附在信上一起送过去。四爷的回信上道:朕看到笑了半日,想儿子,想你,实在是归心如箭,等朕这里的事情忙完了就回去。
她捧着信来来回回的读,玉烟过来又添了一盏灯,小声劝道:“主子,明天再看吧。夜里费眼。”
“也不知道万岁爷现在走到哪里了?”李薇惆怅的说。
好像自从康熙三十七年那次四爷出远门后,他就再也没离开过她到别处去。这几年两人更是形影不离,他走的时候她还想着可以轻松点了,结果现在就觉得空落落的找不着主心骨。
四爷的行程是每日报到京里的,可是折子上的两三句话看来看去半点用也没有。她该担心还是照担心。想他在外面起居坐卧只怕都不大习惯,苏培盛一走,虽说他的徒弟张德胜现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可贴身侍候这种事肯定还是不如苏培盛贴心。
而且,不管是张德胜还是张起麟,只怕都没有苏培盛的底气,敢盯着四爷的行事历提醒他按时吃饭睡觉,出去散步等等。
她就只好在信里一再的嘱咐四爷别忘了批一个时辰的折子就起来走走,记得多喝水,不要等口渴了再喝。饭也要按时吃,少吃凉硬的东西,有当季的水果别只顾着往下赐,让太监侍候着他用。
玉烟看时辰差不多了,道:“主子,歇了吧?”
李薇点头,她就去传热水准备洗漱的东西。李薇却突然道:“对了,膳房有新腌的糖蒜和韭菜花,让他们给万岁爷送过去。”
玉烟出去喊了赵全保进来,李薇吩咐完,赵全保再跑膳房去让人把几个咸菜坛子收拾干净了,装箱交给送折子和信的人,明天一早就带着走了。
三更半夜的,又要写条子取牌子一层层报上去。外面管着给万岁送折子和信的是十三爷,正一杯杯的喝浓茶熬夜,折子都已经封了箱,军机处的几个人忙着把折子看过一遍,给万岁的节略也都写好了,十三爷看过一遍就要封箱了。
那边传道说园子里的赵公公来了。
十三爷放下茶道:“请进来说话。”
赵全保躬腰弯背的进来,打千起身近前,小声把自家主子的吩咐说了。
十三听了心里一松,他刚才听说是园子里贵妃身边的太监过来还当是出事了,原来是贵妃让人给万岁爷带几口小菜。
十三亲自随着赵全保出去,看着一箱子十八个咸菜坛子好好的封起来了才放心。
赵全保道:“叫王爷劳累了,是小的们的不是。”
十三对着圆明园的方向拱拱手,算是遥对贵妃行礼了,道:“大家都是忠心万岁,不敢当公公这句,公公客气了。”
送走赵全保,十三回到屋里想了想,将已经放进信匣中的信取出来又添了两句,将贵妃星夜想起万岁在外饮食不便,特意送来几口万岁爱用的小菜的事给写上了。
隔了两日,四爷那边的回信就提起了李薇送过去的小菜。
道:糖蒜腌得重了,下次让他们将糖再减一分才是正好。韭菜花腌得正好,送来后他就让人做了拌面,说是已经想了好几日了。还是薇薇与朕心有灵犀。
李薇盯着那个‘薇薇’看了一会儿,再往下读,四爷道:与你父一席深谈后才得知你在家中的小名,朕也觉得此名与你十分相衬。已下令让圆明园明年多种蔷薇,到时与你共赏。
十八个坛子里,只有四个坛子是专给四爷带的糖蒜和韭菜花,其它都是凑数的。她原以为这些会让四爷拿去赏人,结果他除了赏给李文璧几坛外,别的都留下来了,还说里面有道咸酥花生吃着很好,打开来还是脆的。
既然他喜欢,之后几次送信也都让人带上一些吃的。等送了两次荔枝后,四爷信上道:朕归矣。
官道上是长长的御驾,荡起了浓浓的烟尘。
四爷在车里,张廷玉跪在下头手上还握着笔,四爷口述,由他记录下来。
“今年只怕是又要旱了。”四爷叹了句。
春雨贵如油,今年河南、山东两地从三月起到现在雨只下了几滴,已经有数县报上来说已经有旱情初现。
看外面这黄沙漫天的样子,头顶的天晴郎极了,万里无云。四爷看得心焦如焚。
张廷玉没敢接话。倒是在车里侍候茶水的张德胜此时壮着胆子说了句:“万岁爷,该用午膳了。”
四爷愣了下,一面掏怀表一面道:“已经这么晚了?”
张廷玉心知这位万岁爷忙起来就不记时辰,早两刻前就到午时了。
四爷看表确实已经快到午时三刻了,道:“既然这样,衡臣也不必下车,就在这里随朕一道用吧。”
张德胜赶紧出去传话,不一会儿就带着人提着几个膳盒进来了。
张廷玉就跪在那里,在他面前设一小桌,菜和汤都用小碗装了。
四爷吃了两口看他这样跪着实在费劲,道:“衡臣盘腿坐吧,这里就你我君臣二人,不必顾忌太多。”
张廷玉谢恩后盘腿坐下,趁机活动了下跪得有些麻的双腿。
桌上的菜和汤都只盛了六分满,估计是怕行车摇晃,他当着万岁爷的面吃喝不慎再洒了,御前失仪就是大罪过了。
张廷玉心道那上膳的太监倒是挺体贴人的,不免往万岁那边扫了一眼。
张德胜也是跪着侍候的,四爷的膳桌上多数是新鲜的蔬菜,大部分都是清炒凉拌。难得两道肉菜还都是一早卤好,上桌前切一切浇上料汁就能端上来的牛肉和火腿。
四爷一到夏天就越来越挑嘴,嫌卤肉太咸,吃了就要多喝水,在车上也不大方便,就一直不去挟肉。
张德胜一看这样不行,想了下盛了一碗汤送上来。
张廷玉就看那汤碗有些奇怪,杯右侧有一单耳把手,这样拿起来倒是方便得多。
四爷一看是鸡汤,虽然撇去油了还是不大想喝,不过不剩菜是他的原则,只好捏着鼻子喝了。喝得时候一直皱眉,连下面的张廷玉看了都有些害怕,更别提在旁边的张德胜,脸都吓白了。
可叫张廷玉奇怪的是万岁用完膳也没斥责那个太监,而那太监明知万岁不喜也照样盛汤。连他坐在下头也闻得到那是清鸡汤的香气。
难不成是宫里的太后嘱咐的?
张廷玉心道,大概是太后怕万岁在路上辛苦劳累,身体撑不住才吩咐那太监的。万岁也是知道这个才没管那太监的自作主张吧。
☆、443 蔷薇
当四爷的御驾距京还在三十里时,李薇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她甚至给四爷写了封信,问她能不能去接他?不过紧接着她又在后面写:我知道这不可能。
四爷接到这封信拆开一看忍不住笑了,放下信将在路上采来的一束野蔷薇做成的干花放在信匣内让人送回去。
李薇接到信匣打开就闻到了满匣的花香,再看放在里面的蔷薇花,虽然压成了干花,但依然鲜红似火。
而此时圆明园里早就特意辟出一处花圃,满架的各色蔷薇,有大红,粉红和白色。
还有月季数十种也种了一园子,小宫女们常常到这里来捡掉下来的花瓣熏手帕和衣服。
在这一园的花香中,四爷终于回京了。
四爷的来信中说他会直接先去畅春园跟太后请安,还让如十三爷、十四爷、弘晖等去畅春园见驾。李薇更是早早的带着弘昤、弘昫和额尔赫赶到了畅春园,额尔赫连福慧都带来了,四爷在旨意中点名要看看他的小外孙女。
畅春园里,太后先对着十三爷和十四爷,问:“家里现在有几个孩子?”
“改日也带来给我看看。”太后叹道,现在她的日子是过得舒心了,一舒心就嫌冷清,想多见见孩子和孙子们。无奈儿子们都大,宫里的阿哥中,最小的弘昫也已经开蒙了,天天跟先生一起读书。
孙子辈的弘晖那边就一个格格,到现在都没第二个好消息。弘昐已经开府,她也不好越过弘晖先把弘昐的孩子叫来。不过她是挺喜欢弘昐的,到现在府里两个女孩,听说他福晋又怀了一个。
孩子还是应该越多越好。
十三爷和十四爷都道改日一定把孩子送来见太后。
太后知道他们这话说得不尽不实,上头有他们的好四哥盯着,想带孩子进宫只怕要先问过他。不过她现在却可以打包票道:“不用把你们四哥当成老虎来防着,你们只管把孩子送来,难不成他还能给你们撵出去?”
李薇不由得笑起来,再看十三爷和十四爷的脸色都不太对了。
太后转头问她:“素素过来,你说是不是?”
不知从何时起,太后见着她也开始叫起了素素。李薇本来在那边陪着额尔赫她们三姐妹,这时就走过来站在太后这边道:“自然是皇额娘说的对,万岁爷秉性仁厚,见着小辈们只有疼爱的,就是对着二位王叔也是望其成才,方才显得严厉了些。”
十四陪笑,心里真是佩服这贵妃会说话。瞧瞧,一下子就把万岁给夸成一朵花了。
太后乐见他们兄弟和睦,而且有个严厉点的哥哥并不是坏事,比起其他人来说,四爷对十四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她点头道:“正是。十四,你要好好听你哥的话,忠心办差,不要老跟那些狐朋狗友们在一起。”
十四忙道:“皇额娘,我早就不是以前不懂事的时候了。”
当然,十四爷现在儿子都快娶福晋了。
十三和十四都答应太后一定早日把府里的孩子送来给太后解闷,明天就送。
李薇笑道:“那我这就让人去收拾院子。”
太后拍拍她的手,慈爱道:“去吧,有你安排我就放心了。”
有贵妃在,太后又添了几分信心。毕竟四爷那个狗脾气还是有些让人拿不准的,就是太后自己都对这个儿子没办法。盖因二人真正叙起呣子情份时,四爷已经是皇帝了。太后这个皇额娘做的就有些心虚气短。
倒是贵妃是宫里出了名的,在四爷面前从来没有被打回来过一次。只要是贵妃说好的,皇上从来没说过不好。
十三和十四都起身恭送李薇,道了声:“劳娘娘费力照顾。”
李薇还了半礼,出去唤人了。
收拾院子用不着她,她要做的就是晓谕各处十三爷和十四爷家的阿哥和格格要进畅春园小住几日,份例和侍候的人等都要经她盖印才能名正言顺。
她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刚办好这事,就见太后身边的方姑姑过来请她。
她跟着方姑姑进了凝春堂后殿。
太后回来更衣,特意让人把李薇请来。
李薇进去就见太后正坐在镜前,就过去帮着递了几根钗。
方姑姑凑趣笑道:“还是贵主儿有眼光,挑的这几根钗真是好。”
世上从来抬轿子的多,她这么一说,李薇也不会就傻的当真,不过也算接下了这份示好之意。再看太后也是笑着说:“这孩子心灵手巧的,我瞧着是比往日的要好。”
说罢,太后让她扶着去榻前坐下,方姑姑送上茶来,再带着屋里其他的人下去。
李薇心道:戏肉来了。
四爷诚心孝敬太后,太后现在对四爷也越来越好。更是因为太后与四爷的利益现在是高度一致中,李薇对太后自然也多了几分真心真意。
所以太后此时说的只要不是太让她为难的,她打算都应了。
太后提起的是弘晖的事。
她叹道:“弘晖那屋里现在只有一个格格,我看着实在是焦心的很。这次选秀,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好孩子,看老四那里是个什么意思。”
事关弘晖,李薇还真不敢打包票的答应。不过秀女的名册与画像已经送到她这里来了。今年中选的秀女比往年都多,长春宫里皇后现在形同被废,与选秀是一点都没Сhā上手。年氏就算有四爷的话,年资名份都欠一点,也不怎么理直气壮。
李薇在圆明园住了一夏天,前头几关都交给太监和嬷嬷们了。最后一关阅选,她是打算等四爷回来后跟他一起看的。
常青在宫里守到了选秀的事基本确定之后才跟赵全保换了过来,现在就在她身边侍候着。
他道因为上头貌似是没人管着,结果太监总管和嬷嬷们接到的请托太多。他们不敢往下刷人,只敢往里选人,这才造成了今年的中选秀女格外的多。
李薇听了都要笑了。
四爷看秀女先看家世,只有给自己孩子挑的时候才让人把画像也找出来观其行止容貌。
李薇也觉得几百份的画像看起来太累了,让人先按旗、按满蒙汉、按家族官阶分成数等,然后挂出画像来,她只从中挑最好看的。
太后现在问起来,她还真能顺口说出七八个来。
她就先问太后想挑什么样的?家世要多高的?几品官?满蒙汉有什么选择没?最好是哪旗的?还有是要特别漂亮的,还是要中不溜漂亮的?
太后先把上三旗都给抹了,再把包衣给抹了,蒙旗的也不要,家中有爵位和六品以上的也都不要。余下的要差不多的。
最漂亮的估计就是想留给四爷的了。
李薇心里有数,虽然她有些讨厌这些新来的漂亮秀女,不过也最多是讨厌了。她现在已经不害怕四爷会移情别恋了。
她让常青去拿三四卷画像来,之前她看过后全都编了号。
太后见着画像后笑道:“依我看都好,你跟老四商量吧。给弘晖挑一个,也给弘昐挑一个。”
李薇只好替儿子笑纳了。
此时外面方姑姑一脸喜色的跑进来道:“万岁进园子了!”
四爷特意在驿站停了一夜,今天算好路程和时间,赶到畅春园时正好能陪太后用午膳。
李薇匆匆告退,赶出去跪迎。
外面早跪了一大片人。畅春园的除了太后不用出去跪儿子外,余下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跪着迎接圣驾。
四爷在园子门口就下了车,直接走着进来的。见到十三和十四带着儿子们跪在外头,摆手道:“都起来吧。”说罢亲手扶起十三,让弘昤去扶十四。
再往里走就看到李薇带着额尔赫等公主们和女眷们跪在那里。
四爷正与十三爷一同携手进来,做一对好兄弟,好君臣,堪为表率。见着她跪在那里,迟疑了一下道:“额尔赫,把你额娘扶起来。”
他放开十三过去,额尔赫已经扶起了李薇。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含笑温柔道。
李薇想起弘昫种痘时她在心底的煎熬,眼圈都有点泛红了。说起来平时见不着他也没什么,见到了反而变软弱了。
她借低头避开有点湿润的眼睛,道:“臣妾不辛苦。”
当晚,四爷索性就歇在了畅春园。也是因为他跟十三和十四一起说话,聊得有点晚了。
四爷洗漱完后躺在床上,叹道:“终于回家了,能好好躺在床上睡了。”
李薇让他趴着,拿木滚子给他滚背,一面说起了太后说的事,道:“爷要不要看看那些画像?”
四爷趴在那里说话有些含糊,干脆翻身坐起道:“朕已经给弘晖瞧好了一个,这次回来就打算赐给他。格格的事暂缓吧,先给他留着。”
他这么一说,李薇就知道拿给太后看的那四幅画像的秀女都要给弘晖留着了。
她提醒自己要记得这件事,免得四爷再忘了,误了这四人的终身。至于四爷给弘晖挑了谁,她也不多问。
第二天,四爷陪着太后用过早膳后才回圆明园。
一上午先把路上不方便处理的折子发下去,再传军机处的人来面君。下午则接连见了十三、十四、九爷、十五和十六等几人。到了晚上用膳时,又让人传话说明天让弘晰到园子里来。
这一通忙后,直到他回来半个月后才把一切事体都给安排妥当。此时才有心情去看秀女。
先是一大把的赐婚。弘昀和舒穆禄氏的喜事总算是落到实处了,着令内务府安排嫁妆,给弘昀开府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开府和大婚一齐进行。
然后他让她先给弘昀一个格格,免得屋里太空不好看(他的原话)。
李薇一直很难理解这种屋里女人少就是没面子的古代文化,不过不管是四爷还是弘昐和弘昀,都不怎么排斥多几个女人。
她拿四爷没办法,对儿子自然也不打算管得太深刻。
世事如此。
跟着四爷终于提起了他给弘晖安排了什么:一个侧福晋。还是从乌拉那拉家挑的。
而且并不是其他旁支的人。是已经快要被京里的人给遗忘的承恩公府,五格的女儿,弘晖的表妹。
五格福晋所出的孩子中活下来长大的只有一个刚安,现在还在治病。这个被指给弘晖的女孩是五格的侍妾所出。
人品样貌一概不知,只知道年纪是十五岁的。
李薇发现秀女中也有她的名字,只是当时她根本没注意到。此时找出画像来看,并不怎么出众。
四爷也是在翻过画像后,就把之前说是给弘晖留的格格中挑了一个赏下去。余下的发回其家自行聘嫁。
有了这桩婚事,沉寂的承恩公府仿佛就再次有了生气。
☆、444 引君入瓮
承恩公府内,五格福晋在这短短半年里瘦成了一把人干,两腮的肉都瘪下去了。她目光尖锐的盯着站在下头的嬷嬷,道:“既然老爷都这么吩咐了,你照做就是。不用来问我。”
嬷嬷是为了将要嫁给大阿哥的六姑娘来问关于嫁妆和陪嫁的事,因为五格福晋是嫡母,这些如果讨个吉利的话都要由她亲手来做。像是给姑娘的铺盖等,最好都是由额娘亲手来做。
五格是这么吩咐的,在他看来这是皇上还没有放弃承恩公府,自然希望一切尽善尽美。
可因为这件事他已经多日不曾回到后头来亲自跟自家福晋商量一下了,只是草草的让嬷嬷来说一声。
不料,五格福晋想到这个心里就像是烧起了一把火。
她嫁给五格多年,以前是她是小媳妇,上头一堆嫂子压着,连痛快说话都不敢。生下的孩子中死了三个,才活了刚安一个。她把刚安当命根子,谁知天降横祸,刚安不但丢了差事,还被五格给亲手打废了!
现在满府都在高兴,高兴六丫头一步登天了,救了承恩公府!
谁还记得刚安……
晚上,五格听了嬷嬷的话,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福晋这里。本来想跟她说说道理,结果见她瘦得衣服都空了大半,坐在灯下拭泪,他满肚皮的话就都咽回去了。
“六丫的事,要不我把大嫂请回来,托给她?”五格故意这么说。
果然见自家福晋一下子就把头抬起来了,气冲冲道:“你这是想让外头的人都骂我?”
五格叹气,坐下道:“……我哪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怕你累着。”
他看着福晋,问:“刚安现在怎么样了?”
五格福晋:“你还知道问?”提起儿子她就伤心,“人都快废了,现在书也不读,出不乐意出去玩,连他福晋都不想见,只闷在书房里。”
五格叹道:“不然,我把刚安的两个儿子放到你这里养吧。”
五格福晋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五格扫了她一眼,叹道:“刚安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家族传承不能断,我先把刚安的儿子接出来,免得让他带坏了。我亲自教,日后就看他们中间有没有顶用的能出来接这个府了。”
五格福晋这些日子担心的就是刚安废了,五格会起意把承恩公府的爵位交给其他儿子。所以一听这个眼睛里立刻就有了光彩。
五格道:“这下你放心了?”
五格福晋不好意思的站起来想去给五格端茶来,他摆摆手让她坐着,苦笑道:“夫妻两个不用这么客套。那六丫的还是你来吧,六丫好了,对刚安也有好处。”
五格福晋这回就痛快应下来了,她道:“要不,我进宫给娘娘请个安?”也算是替六丫探探路,如果能在长春宫见一见戴佳氏就好了。
论起家世来,戴佳氏绝对比不上他们一等公府的姑娘。
五格犹豫了下,道:“娘娘从年前就告病……”过年时他们也就是在长春宫外磕了个头。
五格福晋还真打听过,道:“听说最近是好些了,太医院那里没有什么大消息。”宫中如皇后这等身份的人,如果真的御体有恙,那太医院里的二位院判不可能每天还是悠闲自在的准点上下班。
五格这才点了头,第二天五格福晋就迫不及待的递了牌子进去。
长春宫里,元英听庄嬷嬷说起时还有些奇怪:“……有牌子递进来?还是承恩公府的?”
庄嬷嬷激动的连连点头,几乎不等元英说就上前把她扶起来,也不管皇后现在这经念完了没,扶着她就往前头走,一面道:“主子,说不定这是万岁的意思呢?肯让您见娘家人,这就是好事啊!”
元英也不免加快脚步,回屋真的看到请见的牌子了才相信。
“明天就叫他们进来吧。”她道。
以前她以为长春宫就够静了,现在她才知道什么叫真的‘清静’。皇上并没有封了长春宫,也没有限制她去哪里,整个紫禁城,东西六宫里随她的便。
可是贵妃在圆明园,太后在畅春园。宫里两个公主都嫁出去了,扎喇芬现在就是跟着太后,太后去哪里,她就跟着走。
宫里现在除了还没出宫的太妃们,西六宫里只剩下一个宋氏还算是她这边的人。
其实也不算。宋氏顺从的让人都看不穿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更亲近照顾了宜尔哈和扎喇芬的贵妃?还是她?
明明从府里时就一直依附着她生活的宋氏,到今天她却连她都看不清了。
庄嬷嬷劝她:“那宁嫔请恪嫔搬到咸福宫,她不是没搬吗?这就说明她是心里向着主子的。”
元英苦笑:“……让她一个有两个和硕公主女儿的嫔去看庶妃的脸色过日子?”
庄嬷嬷哑口无言,骂起武氏来:“好歹不像那个武氏!自己是个嫔就能去拍庶妃的马屁!真是不要脸!”
元英却觉得武氏这么做并不奇怪。以前她明明被贵妃夺了宠爱,转头就能去捧贵妃。可见这人本性就是能屈能伸的。
……比她强。
元英总在想,如果她也能软和些,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第二天见到了五格福晋,元英听愣了:“……你说万岁把六格格指给弘晖了?”
五格福晋一怔:“莫非娘娘还不知道?”
屋里一时极静,五格福晋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只是她一时想不透。
庄嬷嬷赶紧出来道:“主子,您忘了?上次万岁爷特意让人来给您说的,说是要给大阿哥指个好的,您想想?”
五格福晋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六丫就是个平常丫头,这是多亏了万岁爷和娘娘抬举她。咱们一家子都感念万岁爷的恩德呢。”
五格福晋走后,元英坐在屋里几欲苦笑。
自己的儿子要娶自己的娘家侄女,她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元英平静了下,让庄嬷嬷去喊戴佳氏过来,再让人去准备一些给戴佳氏的赏赐。
庄嬷嬷道:“主子是想先跟大福晋说一声?”
元英木然道:“她只怕也早知道了。”只是现在跟人说,就她这个皇后不知道,估计也没人信。“叫她来,不过是想安抚一二。虽然六格格的身份比她贵重些,但我还是盼着她们两个别闹气。都是弘晖的妻子,她们最应该做的就是一起辅佐弘晖。”
庄嬷嬷听了,这就去把戴佳氏请来了。路上还多劝了两句,“大福晋别担心,主子最是公正了。”
戴佳氏僵硬又无神的应道:“……嬷嬷说的是。”
圆明园里正在说另一桩喜事。
弘昐自己手上没差事,又道弘昀应该自己干,不然他Сhā手被人说是抢弟弟功劳就不好了,道:“让弘时帮你吧,我去给你盖房子。”
说罢跑得不见影了。
弘时黑眼圈都熬出来了,偷偷给跟弘昀说:“我看二哥绝对是想出去玩了。”他也想QAQ
弘昀仿佛没听到,看着手里的账册点头,道:“还是我四弟写得好,这一看就清楚多了。”
弘时写汇总节略写得头都大了,一怒之下什么都用一句话总结,如康熙三十三年,海阳县,旱灾;再如康熙三十四年秋,乐亭县,蝗灾。
就是这么简单。
结果山东几个县几十年的东西,让他会给汇总成了一个个数尺长的时间表。
弘昀看得只觉神清气爽,一目了然。
弘时之前写这个写到几乎要吐血,被这么一夸顿觉疲惫全消,还满身干劲呢!
等弘昐出去忙了一天回来了,想跟两个弟弟,特别是弘昀说下他那府邸的事,结果就见他出门前还抱怨个不停的弘时现在干得别得多有劲了。
他在窗外看了一会儿就笑起来,进屋道:“都别忙了,弘时你今天有没有看看远处?”
弘时抬头:“……啊?”
弘昐拉起这两个弟弟,喊人在花园小亭里摆上酒菜,道:“正好我把弘昀府上的堪舆图拿来了,咱们一会儿一起看。”
到了花园里,兄弟仨人免不了说起近日京中的事。
弘昀道:“明天要不要去园子里给额娘请个安?咱们有几天没去了?”
弘昐默数起来,倒是弘时挟了一筷子凉拌猪耳朵塞进嘴里,嚼得格格响道:“阿玛才刚回来,园子里还有新修的蔷薇园呢,我觉得吧,额娘现在未必能顾得上咱们,岂不闻一日不见,如隔……”
弘昀拿着碗灌了他一嘴酸梅汤:“占着嘴都堵不上你的嘴!”
自从那次的事后,弘昐府里已经看不到一壶酒了。
那几日的惊心动魄现在想起还常常让他睡不着觉。弘昐在那天才感觉到皇阿玛对额娘,对他们每一个人有多重要。他出一点事,他们头顶上的天就塌了。
弘昐沉吟起来,半晌没说话。
弘昀和弘时发现后也没打扰他。弘昐是他们所有人的兄长,更是几个弟弟的主心骨。比起额娘和阿玛,弘昐跟他们更亲更近。额娘和阿玛虽然也关心爱护他们,可是却不能每日每刻都陪在他们身边。
只有弘昐,从他们每一个人懂事起,就是他们的哥哥。
弘时曾经悄悄问过弘昀,他记得小时候弘昀好像很讨厌他?有几个小小的印象,好像那时的弘昀不爱带他一起玩,偶尔还会很讨厌的看着他。
可能是因为这些印象,等他懂事后就爱拉着弘昀,跟弘昀在一起。后来两人越来越好了,以前的事反倒都不记得了。
弘昀也挺直白的说:“当时就我和二哥最好,你出生后我就觉得二哥和额娘都被你分走了。”所以你很讨厌。
不过后来跟别的小孩子一比,这个是自己亲弟弟的家伙就可爱多了。
好像也就是一闪念的功夫,他就开始喜欢弘时了。
亭中聚餐到了最后,弘时先被撵回屋了。他现在已经不回宫了,就住在弘昐府上的一个小院里。弘昀跟他一个院。
想着弘时今天累了一天,弘昐和弘昀都让他回去睡觉,而且异口同声的道:“熬夜会长不高。”
小时候的一个心愿是长得比两个哥哥高,哪怕现在弘时一听这个都会乖乖回去睡觉。
小亭中只剩下了弘昐与弘昀。
太监们过来把亭中放置的驱蚊香炉重新换一炉药草,袅袅青烟飘上月空。
桌上的饭菜都撤下来了,兄弟二人竟是在此闲坐。
弘昀是在陪弘昐。过了会儿,弘昐道:“对了,你在宫里的格格要不要先接出来?额娘不是又给你指了一个?”
弘昀一听就皱眉,摇头道:“我现在哪里顾得上她们?接出来放在你这府上的院子里,那平时弘时怎么敢再往我那边闯?而且现在也实在没这个功夫。”
弘昐点点头不说了。
弘昀听他刚才仿佛是天外飞天一笔,不由得问:“你这是在发什么愁呢?是皇阿玛又交给你差事了?”
弘昐摇摇头,叹了口气,起身道:“不坐了,回去歇着吧。”
说罢就走了。
弘昀猜测二哥这绝对是有心事。只是……大概是不能,或是不必告诉他们吧?
农历六月六是虫王节,弘昐几个都被叫到了圆明园。到了那里一看还有弘晖和弘晰等人,连已不必再进宫读书的像诚郡王的弘晟,淳郡王的弘曙等也都被叫进来了。
可他们一个个的却都在苦笑。
只因今日是虫王节,园子里杀猪祭虫王,偏偏不知是谁给万岁爷出的主意,让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不少虫子,做成了虫子宴。有菜虫,蝗虫,知了,蜈蚣,蛇,还有蝎子……
虽然没说让他们去吃,不过一群年轻男孩子在这里,很容易就变成了比胆量大赛。
指着虫子宴说,看谁敢吃,看谁敢吃得多!
一堆人苦着脸,但却都撑着面子吩咐人:“去,给爷弄一条蛇来。”
弘时一看就想笑,躲在弘昀的背后说:“这谁想的?蛇居然不切切剁剁,就这么整条的炸了?”
蛇只是取了内脏和毒牙、毒腺等,却连头都没切,整条油炸。摆在那里一大盘,看着都慎人。
弘时笑归笑,倒是迫不及待的上前去让侍膳太监给他弄了一条。
因为天好,所以各种席面都摆在外头,此时自然是跟谁近,就坐到一起的。
四爷和十三、十四等人坐在里头开宴,听到外头孩子们吵吵嚷嚷比赛的声音,四爷笑道:“这次的虫王节过得有意思。”
屋里的桌上摆的也有几盘虫子菜,但都弄得很好看。十四就好奇的吃了个蝎子,十三则是啃了条蛇,啃完就让人让漱口水,算是捧过场了,余下的就只吃正常点的菜了。
三爷就有些可怜了,他今天被叫进来还挺高兴的,没想到万岁爷居然整治出这么一桌东西来。幸好四爷知道他的性子,一开始就跟他说是不过是应节而已,不必勉强去吃。
三爷连眼都不敢往桌子上那盘炸蝎子看,道:“万岁爷,这是哪位高人给您出的这好主意?”
十四看三爷这副样子,忍不住逗他道:“三哥,你知道了怎么办?打算赏啊还是打算骂啊?”
四爷在上头看,真是越看十四这副没事找事的样子跟弘昫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也不觉得他这样嫌烦人了,亲自给他挟了个铁板鳝段,意思是吃吧,闭上嘴。
万岁爷的亲弟弟,三爷能怎么办?只能哼哼道:“自然是要赏他。”
四爷只是呵呵笑,给三爷也挟了个,不过是块拔丝苹果。
鳝段那么像蛇的菜,他不敢给三爷挟,怕吓着他。
晚上客人都尽兴而归了,四爷回到屋里后不免问李薇:“那菜你吃了吗?”
李薇一面笑一面使劲摇头。
四爷也要笑了,道:“你出的主意,结果自己却一口不碰?这怎么行。来人啊,传夜宵,记得添一份蛇汤。”
李薇赶紧抱着他的胳膊求饶,她怎么知道开玩笑的话会被四爷当真?还是两人说起弘昀正在整理的山东那边的事时,说起了天降蝗虫时,还有一些地方不敢杀蝗虫。连官员到了那里也不能强迫百姓杀虫。
李薇就想起在电视里看到皇上亲自吃虫子来表示这虫可以杀,杀了不会有报应。
她说完就说反正快到六月六了,往年都是杀猪,今年干脆改成杀虫子,就说是虫王那边肯定也是需要很多虫妻虫妾服侍的。
她这歪理一出,四爷笑完就答应了,第二天就吩咐人出去找虫子了。
蛇汤到底还是端上来了,李薇倒不是真怕蛇,在现代也吃过的。看起来跟鳝鱼一样一样的。她怕的是不切也是一整条送上来,那就太……那个了,再放到汤里,那就更像蛇了。
说到底她也是有些害怕的。
四爷看她直往他背后缩,硬是把她拖过来,她又往他怀里钻。
侍膳太监们早看出来这是主子们在闹着玩,就配合的托着汤碗在那里站着。
四爷叫她逗得笑得肚子疼,更别提后来她就真的耍起了赖,趴在他怀里,两只手还不老实的在他的肋下咯吱他。
最后他笑得脸都是红的,喘得话都说不成了,道:“好……好了,朕不闹你了。你也不许闹朕了啊。”
他抓住她的两只手,却不舍得使力气,让她不知怎么一挣一滑就从他手里挣脱了。
榻上两个主子都快闹成一团了,常青悄悄带着人都退下了。
屋里渐渐只听得到他们两人的笑声。
笑声渐歇,四爷压在她身上,两人轻轻的吻在了一起。
他把鼻子埋在她的胸口深深的吸了口气,叹道:“薇薇,真是人如其名。薇薇身上都是蔷薇的香气。”
李薇以前沐浴都用桂花油,现在改用玫瑰油,浴后擦在身上,淡淡的清香能维持好几天。
她天天用,结果现在好像不必用香都能透出这股香气来。
四爷把她扒开闻了个遍,让她捂着脸羞得不成。
他还趴在她耳边笑着说:“羞什么?”
他最不羞!
贝勒府里,弘昐回府后沐浴上榻,却久久无法入睡。
他起身来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孤月。
毒酒事后,八叔去守陵,佟家隆科多被罢了九门提督。宫里的皇后被停中宫笺表。
最让他惊讶的是从额娘那里得知,皇后其实连凤印都被收走了。
而前几日,弘晖在宫里的那个没了两个孩子的格格病死了。
之前因为这个格格还曾牵出一段公案来。
弘昐一直避免去想,他跟弘晖这对兄弟之间还有几分兄弟情?
可这次的毒酒后,弘昐不敢再逃避了。
他看着月亮想,如果注定要当孤家寡人,他也愿意。
——就从这一刻开始吧。
紫禁城,乾西五所。
戴佳氏枯坐半夜,过一会儿就问宫女:“大阿哥还在书房里?”
宫女去看过后回来道:“书房的灯还没熄。主子,不如先歇了吧?”
戴佳氏茫然的点头。
前院书房里,弘晖正在想刚安之前跟他说的消息。
“万岁爷好像打算封各府世子了。”他道。
刚安大病过后整个人都变了,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另一个人。弘晖更是没想到他找他竟然送了他这么一个大消息!
弘晖不信,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安沉默了下,小声道:“我有门路,从宫里买的消息。”
宫中消息会外泄并不奇怪。以前曹得意也找人买过消息,就是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弘晖这时才信了三分。
刚安道:“阿哥只管信我这一回,若有半句假的,我从此不敢再出现在阿哥面前!”他已经不算大阿哥身边的人了,万岁亲自下旨申斥,除非大阿哥肯用他,不然他这辈子就这样了。
刚安不服!!
他要想办法给大阿哥办事,只要大阿哥登基后,到那时他就能翻身了!
弘晖虽然半信半疑,可这几日跟弘晟等人试探过后,发现诚郡王确实是又上折子了,而这次皇阿玛仿佛是松动了些,没那么坚决了。
如果,他把这件事告诉弘晟等人,就能……
——就能得到他们的忠心了。
☆、445 温泉游泳池
早年四爷就提过,要在庄子里给李薇盖一个室内游泳池。后来庄子上的是盖好了,但阴错阳差之下,她一直没机会去尝试下。结果直到现在,她也只见过那个游泳池的图纸。
她还记得四爷画的图纸上还有会吐水的龙头呢。虽然这样看着会更像大浴池而不是游泳池……
过了那个可笑的虫王节没几天,四爷突然说要带她去个好地方。
“是哪儿啊?”她好笑的问。
“随朕来就是。”四爷在前头领路。
昨天晚上他这么说了之后,今天早上就没去勤政殿,照他说从今天到后天这三天是休浴假,他不办公。
用过早膳后,他就牵着她出了万方安和。
她以为这是饭后散步,跟他走了一会儿后才发现好像不是。因为平时四爷散步爱去湖边,跟着就是杏花村和织耕园,去看看他的地。今天却绕过了这些地方。
见问也问不出来,她就索性不问,由他牵着四处转悠。
还没走过蔷薇园,顺风就飘过来一阵花香。都道花香袭人,蔷薇的香气就很有侵略性。浓而烈,让人无法忽视。
李薇总觉得她与这花并不相衬,她不是这么有侵略性的人。
可当转过拐角,一大片浓荫绿叶中的蔷薇花映入眼帘时,四爷都不免停下脚步,驻足观赏。
四爷还有心上前摘下一朵,非要当着一堆人的面给她簪在头发上。
虽然太监和宫女们全都齐刷刷的低头看脚尖,可她还是挺不好意思的。无奈只能转过去让他在她的头上折腾。
四爷摘的是一枝上开出两朵的,一朵盛开,一朵含苞待放,还有几片绿叶斜伸出来。
等他簪完把她转过来,看他的神色就知道相当满意。
“可惜这里没镜子。”他还有些失望。
一边的张德胜跃跃欲试,想主动请示回去抱个镜子来。
李薇道:“爷的眼睛里都映着呢,我不用镜子,只看爷的眼睛就知道了。”
四爷笑得把旁边的花都比下去了,她几乎看愣了神。
——他难得能笑得这么开心。
他牵着她的手轻轻握了下:“嘴真是越来越甜了。”
张德胜可惜没了个拍万岁爷和贵主儿马屁的机会,见主子们走了就想跟上,却被站在他左近的张起麟使眼色给定住了。
张德胜不解,但也乖乖站在了后头。张起麟是他的顶头上司,而且比苏培盛待他还要好。苏培盛以前根本不会让他出现在万岁跟前,更别提跟着侍候了。
现在张起麟也不管着他,有事也能提携他。
张德胜待张起麟也是心服口服,心甘情愿的替他约束以前跟着苏培盛的那一票人。
终于在走过织耕园后到了目的地。
李薇看到宫殿匾额上写的是‘映水兰香’。结果进去,四爷径直领她去了后殿,当看到那个几乎站了半个殿阁的大水池时她都惊呆了。
大概是为了采光,有水池的这间殿阁两面都是一长溜的大窗子,等于半面墙都是窗格。当太阳好的时候哪怕合上窗户,殿内的阳线也足够。
而且四爷让玻璃房送来了玻璃镶在窗户上,采光和私密性都保证了。
就算现在内务府已经能用西洋法造玻璃了,玻璃还是一种奢侈品。四爷那边也只有勤政院和弘昤读书的书房里用上了玻璃窗。弘昐和额尔赫他们建府时,关于府里有哪几处屋子可以用玻璃都要上折子请示。
李薇这边用印后,玻璃房才会给他们安玻璃窗。
但也基本上都是书房里才装。
所以她先是看到‘这殿里好亮堂!’,再看到两大溜的玻璃窗时就乍舌了。玻璃在此时真的身价不凡,她游泳的地方这么‘奢侈’合适吗?
然后下面还有更让她惊讶的。当她伸手去撩那水的时候,发现这水居然是温的!
她没闻到温泉水的味,但这好像就是温泉水。她后知后觉的想,四爷也确实不会让她用井水来游泳,太凉……把水烧到半温这也不科学,主要是不符合四爷的审美。综合看来引一道温泉水过来是最正常的了。
接下来就是游泳了。既然来了,水池子也准备好了,李薇再看连玉烟他们也不知何时把她早年准备的泳衣给带来了。等她换上后,穿着一身长袖、长裤加长裙的‘泳衣’,有些不伦不类的跳到了水里。
水深不过五尺有余。换成李薇的身高,站在池底能淹到她的头顶。
四爷当然不会让她就这么淹着,他也下来了,还让人准备了浮板。比当年她让人做给弘昐他们用的要精致得多,还是个形似倒过来的炕桌。桌子腿当然就是把手,还都做成有弧度的内弯式。
虽然池子不够深,但够宽够长,李薇下水后立刻痛快发挥起来,她的蛙泳可是专门学过的!(注:小学游泳班)必须能把四爷给甩到后面去。
四爷在后面看着她就这么扑腾着一点点往前游,游得还挺用功。看来薇薇果然很喜欢游泳啊,真应该早点带她来看。
他就在她后面轻轻的划了几下,刷的一下就游到她前面去了!
李薇使劲扑腾手脚半天,还不及他划一下的。
都是因为他手脚太长。
她只好放弃在游泳上把四爷比下去的念头,干脆就抓着浮板只用脚在后面划水,不过划一会儿腿也累了,只好就这么漂着。
四爷倒是长手长腿的来回游了好几圈了。他这次在天最热的时候去直隶,回来后脸和手都晒黑了一点点。但平时在屋里看不出来,结果今天游泳时他只穿了条她给他做的那种大裤头,光着上身,这就显得他的胸和背真是白得刺眼。
也衬得他的脸和手又黑了两个色号。
最让她惊讶的是,以前没比着还看不出来,今天再看,四爷的前半拉光脑袋也晒黑了。
原来头皮也会晒黑……
四爷游到她身边:“怎么不游了?要不朕带着你?”
怎么带?
她以为是趴他背上,结果他的做法很有水下急救特色,是空出一只手来把她抱在身侧,哗啦哗啦的用一只手乘风破浪。
一会儿水就呛到她的鼻子里了。
他还停下来抱着她道:“怎么这么笨啊?”
她呛得眼泪都出来了,看在他这么温柔的份上,就不计较他那种带人法了。
殿里水声哗哗传来,偶尔还能听到万岁的笑声。守在门外的张起麟等人几乎是都放松了,万岁开心,他们的日子才好过。所以个个脸上都不免带着笑。
张起麟不在这里守着了,交待了小太监们盯着就去一边歇息。张德胜赶紧跟上来,进屋后殷勤的倒茶倒水,捧到张起麟面前笑道:“张爷爷请用。”
张起麟含笑接了,不等张德胜问刚才的事就主动指点他道:“主子们有时爱独个待着,就跟万岁爷跟贵主儿似的,这时就不用咱们跟上去侍候。”
张德胜恍然大悟,才要请罪,张起麟止住他,笑道:“我也知道你是一心想侍候好主子,只是太急了些。算不得大过错。”像张德胜这样的,被苏培盛压制了多少年?他这一颗心都快憋坏了,好不容易遇上了能在主子跟前露脸的机会,那是恨不能时时刻刻都跟主子粘在一块的。
有这么一个人衬着,才显得他能干。张起麟是真心想提拔张德胜的,这么个无能的货,既能安抚苏培盛的旧人,又能占着副总管的位置,他何乐而不为呢?
新建的游泳池成了圆明园里的新宠。
自从李薇跟四爷试玩过一次后,她不但自己天天来,还把弘昤和弘昫也带来。说来弘昤没学过游泳,她就让人把水池的水放掉一些,免得淹着他,再把弘时也叫来,让他陪着一起学。
弘昤学得极快,出去就跟十四爷说:“十四叔府上也有吗?我看那水池子挺好的,额娘说我游这个游半个时辰,比练一个时辰的拳还锻炼人。”
盛夏里打拳学武练布库就绝对是体力活了,相当的折磨人。
十四以前也是在宫里学过游泳的,马上道:“怎么没有?你十四叔的府里好几个池子呢,想怎么游怎么游!”
不过在听说园子里这个是特地花了几年功夫引来的温泉水,还弄了什么大玻璃窗后,十四再当着弘昤问‘什么时候能去十四叔家里游池子’时,就改口道:“十四叔家里的都是野池子,露天的,就挖在院子里,要不……你先问问你皇阿玛让不让你去?”
万一皇上根本不舍得让他儿子去花园池子里游水呢?
那他这马屁不是拍到马蹄上了吗?
但战战兢兢的十四没想到的是,他的好四哥,好皇上,好万岁一听弘昤说就痛快的同意了。特意把他叫过去嘱咐时还挺体贴的问只带弘昤去?要不把弘昫也交给你带走吧?
这样沉重的信任让十四连三赶四的拒绝了。
只好任劳任怨的带着弘昤回了他的十四贝勒府。
贝勒府比起贝子府要大上那么一点点,十四爷带着弘昤进门后,顾不上先带去见完颜氏,而是兴冲冲的带弘昤把他在府里比较自豪的书房和后花院给转了一遍。
书房里把四爷登基后下旨刊发的新书都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上,后花院里把原来的一处花圃给铲了个精光,种了一堆黄瓜花生和土豆。
十四带着弘昤先在书房流连,又到花园盘亘,还是弘昤比较识数,悄悄把十四拉到一边,直白道:“十四叔,我回去就跟阿玛说你一直很认真的看他的书,还特意学他种地。”
十四:“……”
十四脸红了,清了清喉咙,把家里的几个儿子都给叫出来陪弘昤玩。
完颜氏听说是把府里的男孩子都叫过去了,不由得撇撇嘴,还来不及说什么呢,十四亲自过来找她了。
“稀客啊,贝勒爷。”完颜氏冷笑。
今年选秀,十四爷又得了个新格格。选秀归家后被指过的秀女们,通常都能在家里住上一两个月的,不但是让秀女们跟家里告别,更多的是让嬷嬷教一教规矩。
除了十四爷还是那个住在宫里的小屁孩时,秀女们是直接抱着包袱去阿哥所的。开府后大家都不会表现得太急色,像早年的万岁爷都曾经让新格格在家里生生住了一年。
完颜氏记得清楚,以前人都说那是贵妃嫉妒,现在早就变成了万岁爷勤奋办差,忙得连新格格都给忘了的高尚传说。
偏偏这次的新格格指进来后,十四爷‘迫不及待’的来找完颜氏,让她这就送嬷嬷去新格格家教导规矩。
从那天后,十四爷在完颜氏这里算是落下把柄了。
“说这个干什么?对了,万岁让我带五阿哥回来玩,五阿哥是一直念着要到咱们家的池子里来玩水的,我记得那水池才清过?趁着现在还有时间,你再让人去看一遍。”
十四严肃的说起来正事,完颜氏也道:“我单保那里一根烂水草都没有。你儿子他们现在也天天在池子里玩呢,我都恨不得一天清它八遍了。昨天晚上刚拉大网清过,干净着呢。”
“那我就放心了。”十四一拍大腿,站起来走了。
看他跟后面有鬼追似的逃了,完颜氏冷笑道:“真是老鼠大的胆子。”就这以前还敢跟万岁爷顶着干,不过是仗着那是他亲哥罢了。
简单的在花园里的凉亭里用过一点午膳,稍稍消过食后,十四爷就带着一堆小子扑腾扑腾的跳到水里去了。
池水虽然是引得附近的泉水,但早叫太阳给晒热了,下去一点都不凉。十四爷府的四个男孩全都脱得精赤条条往池子里一扎,跟在河边讨生活的小子似的一个猛子就划远了。
倒是弘昤扭捏了点,停了一会儿才随大溜的把裤子也给脱了,光ρi股下了水。
唯有十四和跟着一道下水照顾孩子们的侍卫都只脱了上衣,好歹还留了条裤子。可是不防十四养儿子养得太过随意,弘暟这个完颜氏亲生的儿子更是跟他爹没大没小惯了。
弘暟平时没见过几次弘昤,但跟弘昀和弘时都熟得很。他挺自觉的想照顾这个小堂弟,就冲弘昤眨眨眼,悄悄游到十四背后,抱着他阿玛就想在水里玩摔跤。
十四笑骂:“你个臭小子……”话音没落就觉得腰上一松,裤子在水的带动下软软的滑下去了!
再一看,弘暟早就哈哈哈的游远了,还把他爹的腰带团起来扔到了池子远处去。
弘昤:=口=
十四手忙脚乱的在水里捞裤子,顾不上去抓儿子,大骂:“弘暟!看你老子这回不把你打劈了就不算完!!!”
最叫弘昤没想到的是这一池子的人,除了十四叔的儿子外,还有好些侍卫呢,却一个个的都在哈哈大笑,倒是有两个游过去捞腰带了,可也是脸上带着笑。
经过这么一闹,弘昤跟他们彻底没了生疏感了。
包括十四那边有个太监匆匆过来,他听了太监几句耳语就上了岸,临走前对着弘昤喊:“跟着你弘暟哥哥。弘暟,看好弘昤,他要是在你手里短一根汗毛,你阿玛都救不了你!”
弘暟从池子里跃出来,冲着十四招手:“交给小爷了!”
十四在岸上骂:“你是谁的爷?!”
弘暟嘻嘻哈哈的也不在乎,等十四走了就去拖弘昤,拉着他道:“我知道哪里有虾藏着,咱们去捞吧?”
弘暟领着弘昤过去,当下就有四五个侍卫划着跟过去的,其中就有弘昤自己带来的三个人。弘暟忍不住拿自家侍卫和弘昤的侍卫比,悄悄跟弘昤道:“还是你的人看着厉害,你看他们胳膊上还有刀伤呢,这都是打过仗的兵。”
弘昤以前还在宫里时就爱带着一群人在东西六宫转悠,乾清门太和殿坤宁宫前都没少去,就连御花园他都嫌小,施展不开。比起上头的几个哥哥们,他的人马是最齐的。
他听弘暟这么说,就笑着让紧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头领过来,道:“这是特木尔,他是最棒的!”
特木尔是个看上去仿佛并不厉害的男人,他甚至比十四爷都要矮半个头。但弘暟一点都不敢小瞧他,从他看到弘昤的时候,这个特木尔就从来没离开过弘昤一步远,刚才他游到弘昤背后想偷偷Pāi他,特木尔虽然往后小退一步,看着是没有妨碍小阿哥们的玩闹,但他就站在弘暟的斜后方。
要是弘暟刚才有一点点的歹意,他就能一下子拧断他的脖子。
对勇士,弘暟都是佩服的,所以他很认真的对他抱拳行礼。
特木尔温和的笑了下,还了一礼。
弘暟所指的虾子只有手指肚那么大,全是还没长大的小虾子。弘暟道:“额娘怕这些虾子夹着我们,早在我们今年下水前就全清干净了。上次我来发现这些小虾子可能是漏网的。”
他们让人去找了个桶,把这一片的小虾子都给捞出来了。
弘暟兴致勃勃的说要回去找个鱼缸来养。
虽然是盛夏,但这群阿哥们也不能在水里泡一天。半个时辰后就有人来催他们上岸了,泡过澡换上衣服。弘暟陪弘昤等十四爷过来送弘昤回圆明园。
弘暟不敢让弘昤乱吃东西,所以吃完一开始端上来的点心水果之后,他就拉着弘昤说话。
弘昤多少有些饿了,他就奇怪怎么十四叔还不来?
不过真来不及回园子也没事,他可以去二哥的府上住一夜。
弘暟突然道:“刚才弘春想过来跟你说话呢。”
弘春是十四叔的长子,这是弘昤唯一知道的。不过两人没打过多少交道,弘春虽然在尚书房读书读了几年了,可弘昤因为没去过尚书房,他一直是由四爷找先生开小灶教出来的。大概也是因为到了他该上尚书房的年纪时,阿玛和额娘已经开始长住圆明园了。
这里头有一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弘昤能看得出来却从来不去过问。
弘暟这样说,他也就是点点头,道:“我见过他,不过不熟。”
弘暟只是想嘲笑下弘春。他看得出来这个一直以来眼高于顶的大哥刚才是想过来给弘昤见礼的,可问题就在这里:弘昤身上没爵位。真要说起来,两人论起来还要弘昤给弘春见礼。
因为弘春年纪大啊。
弘昤这个做堂弟的就要给堂兄见礼了。
弘春就是因为想到这个才走到半腰又退回去的。
弘昤也不是不能理解弘暟对弘春的心结。他没来前额娘就亲自跟他说了十四叔家都有谁,他会见的堂兄弟又可能会有什么问题。
弘春与弘暟就像他们兄弟四个跟弘晖。异母兄弟难免争风斗气。
弘晖与他们兄弟之间的算家丑,弘春与弘暟兄弟之间的也是家丑。所以弘昤想了下就当不知道了。
又等了一会儿,十四爷才匆匆而来。
他跟弘暟道:“跟你额娘说一声,我晚上可能就不回来了。”
弘暟可不想接这个传话的任务,可是不等他再说一句,他爹已经带着弘昤匆匆走了。
弘昤想起刚才十四叔被人叫走的事,就知道可能他这是有正事了,就道:“十四叔,出来前我额娘说要是晚了就让我去二哥府上住一晚。”
十四确实正在发愁,他能快马加鞭赶回圆明园,可弘昤能骑快马吗?颠出来个好歹怎么办?一听他这话马上调转车头,道:“那好,我先把你送你二哥府上去。”
弘昐的府在外头称二贝勒府。
二贝勒府外两个崭新的石狮子正对着来人虎视眈眈,门房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能认出这京里所有府邸的车马标记。但他第一个看到的却是跟在车旁的弘昤的侍卫。
于是十四这边刚下马,里头弘时就出来了,笑呵呵的从车里把自家小弟拉出来:“你也出来了?”
弘时见谁都很亲热,跟十四爷也好得很,他招手道:“十四叔,进来喝茶啊?”
十四笑道:“见着你就行了,把弘昤带进去吧,我还有事要赶紧走。回头等你也开了府,我再来找你。”
说完也不废话,打马就带着人风驰电掣的跑了。
弘时让人把马车带走,一面带着弘昤往里走,一面问特木尔:“发生了什么事?”
这事问弘昤还不如问特木尔。
特木尔不答,先看弘昤。待弘昤点头后才道:“没看得太清楚,不过好像是有人给十四贝勒递了个消息。”
弘时道:“哪儿给他递的消息?”
“兵部。”特木尔道。
京里六部都有各自的特征,比如兵部出门传话就从来不坐轿子,一般都骑马。这才是当兵的本色。特木尔带着人陪着弘昤进了十四贝勒府,但外面还留得有人。
毕竟不可能带着一百多人全塞贝勒府里。
在外面守着的人就看了兵部的人骑马来了。特木尔的手下还感叹:“那马给他骑真是糟蹋了!”
“兵部……”
弘昐和弘昀此时也都先放下手里的活,一是五弟来了,陪他坐下喝个茶说说话,等会儿一起用晚膳。二是十四爷那边的事让人有些担忧啊。
兵部的消息不出则已,一出都能把人吓一个跟头。看十四叔不就是快吓坏了吗?
弘昤道:“十四叔挺着急的,都顾不上陪我了。”
这还真不是他自视太高。十四叔特意把他请回府,最后只能让弘暟招待他,可见这事确实不算小。
弘昐想了下道:“也就是驻扎在奉天那边的兵了吧?”
其他地方近来没有大灾,他和弘昀这三年来都扎在户部,各地灾情与钱粮户籍税收等全都调阅了,他们很确实最近没有地方遭灾。不遭灾就不会有乱民,就算有乱民,不乱到一定程度也轮不到兵部送消息找十四叔。
再联想下奉天那边的军队一开始就是十四爷领兵,那这回兵部找他也就有理由了。
弘昤脑筋转得不慢,道:“难不成是打输了?十四叔这是急着去请罪?”
主要是十四叔送他过来时的脸色实在不像是被馅饼砸中脑袋了。
就是真砸了,那也是铁饼。
圆明园里,十四进勤政殿时确实还有些惴惴不安。
不过很快,万方安和里的李薇就听四爷的,替十四爷安排暂住的院子和晚膳加夜宵。
四爷大概是怕来人传话不清楚,还特意过来跟她说一声。
“十四叔呢?”李薇没想到他现在还有空回来。明明昨天来的折子里,四爷批了一个赶在晚上关城门前让人送回去了。
她的理解是兵部送了个论功请赏的奏折,四爷打回去让他们列清责任人到他面前来说。
结果今天十四爷就来了。
四爷回来一趟就准备换身衣服,再喝个茶休息一下,道:“朕让他留在那里写折子了。让人把给他的晚膳送过去。”
“您不过去用?”难道四爷是故意晾着十四爷的?李薇不解。
四爷往榻上一靠,把她拉到怀里笑道:“让他自己用,朕跟你一道用。”
☆、第446章
十四在勤政殿里挠头皮。
旁边摆着四爷留给他‘参考’的折子,他盯着那折子几乎想把它给盯出个洞来!
在奉天的年羹尧成功的击退了来找茬的噶尔丹部的人,据他在折子里写的来犯的足有两万人,分数股骑兵对他们日夜偷袭,而他就带着区区五千来人迎战,还歼灭了敌人二百多口,俘虏了几十个准备进京献俘。
当然他还替跟他一块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请功了。
最让十四觉得坑的是,年羹尧深谙官场做官的精髓:最大的功劳一定是上官的。
所以他把最大的功劳给十四了,非说是十四在临走前对他说让他小心噶尔丹部的人来偷袭,结果就因为十四这句话,才让他们的士兵日夜警醒,击溃了第一拨来犯的敌人。
于是十四贝勒是如此的高瞻远瞩。
如此云云的夸了一通后,仿佛最大的功劳归十四真是实质名归。年羹尧自己就十分谦虚的屈居第四位。
这封折子递送到京后,兵部审查时觉得十四爷是四爷的亲弟弟,虽然十四爷是早就回京了,但一开始领兵的确实是他。于是两个尚书一商量,都没意见,就这么把折子送进圆明园了。
四爷很快就给打回去了,让他们把折子上写的那些人是不是真的都有这么大的功劳详查后再送过来。
兵部这一看,敏|感的发现他们可能拍错马屁了。所以一面拿着抄送回来的折子商量,一面给十四贝勒说了声:不好意思,可能坑了你了。
十四爷这才飞奔过来找他的好四哥求情:弟弟真的神马都不知道。
四爷心里存着事,外面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陪着李薇用过午膳后还是不急着回去,又一起歇了个午觉。午觉起来又拉着她去外面散步,嫌这个时节去湖边太晒了,就去了潇湘院的竹林里转了一圈。
李薇提着个小篮子跟在四爷后头,看他拿着剪子绕着竹林剪了好些细细的竹枝下来,看着篮子里的竹枝越来越多了,道:“爷,你取这么多竹叶干什么?”
细竹枝上多带着一两片竹叶,拿这么多也不像是准备做书签。
四爷早就挽起了袖子和衣袍下摆,此时忙得满头大汗的过来,李薇不免拿出手帕来给他擦汗,知道他喜欢亲手做事来当消遣,不爱人代劳,不过太监宫女不行,她来总行了吧?
她把篮子塞给他,夺过他手上的剪子道:“我来,爷告诉我剪哪枝?”
四爷想她一个人干站着也无聊,就领着她走进竹林,把高处的竹枝拉下来:“剪吧。”
李薇:“……”错估了自己的身高真是失策。
她只好这样下剪子。
剪了一会儿连她也是满头汗,大袖子也不好往上挽,她一次次把袖子撸上去都会滑下来。四爷一开始看她露出雪白的小臂还有些皱眉,后来看她手忙脚乱的又好笑,把篮子放在地上替她把两边的袖子都挽高打结,这下可算是滑不下来了。
开始是他指她剪,后来她自己看哪枝长得好看也主动去剪,还喊四爷替她把够不着的竹枝拉下来。
有些太粗的竹子不好动,四爷看太监宫女们都站在远处,居然整个人吊在竹子上,用全身的力气来把它压弯。
“快剪!”他道。
李薇赶紧快手剪下好几大枝,等他把手放开,竹子刷得弹回去,摇晃了好一会儿,打得旁边的竹子也晃起来。
剪上了瘾成了游戏,李薇现在也不嫌热嫌累了,举着剪子问四爷还要剪哪枝?
不过四爷看着早就堆得放不下的篮子,还有放在地上的这些,道:“够了,朕也不会,试着玩而已。”
李薇此时才想起她还是不知道四爷剪这么多竹叶干什么?
四爷也不喊人进来,自己把竹枝聚成一堆抱着出去了。
李薇跟在后头捡掉下来的,也是两手满满的。结果他们二人这么一出竹林,留在外头没敢进来打扰两个主子的玉烟和张起麟都吓了一跳,要上去接又不敢,张起麟转头就让人赶紧去寻几个大篮子来。
很快,不知从哪里寻来两个大笸箩,四爷和李薇把竹叶都放了进去。
四爷拍着手说:“都拿回去。”
玉烟帮着李薇把头上和身上带出来的草梗叶子等都拿掉,李薇在帮四爷拍他袖子上的灰,道:“爷,你要这么多竹叶子干什么?”
四爷握着她的手,道:“别拍了,回去换一身就行。朕是在书中看过可以用竹叶制茶,今天逛到这里就临时起意想试试。”
“……真的?”出于对四爷的信任,她开始真的想这竹叶能不能泡水喝。要不回去先泡一壶来试试?
回到万方安和后,四爷和她换衣服时留在勤政殿的太监就过来报说十四爷已经在外求见了。
李薇怔了下,想起四爷这应该是故意晾了十四爷这么久。
她在帮四爷换衣服,听了就想他肯定这就要出去见十四爷了,赶紧加快速度。玉烟把腰带递上来,她接过来给四爷系上,道:“爷,我让人给你和十四叔准备晚膳吧?”
谁知四爷却摇头道:“不用。”他对那太监说,“让十四贝勒把他写好的折子留下就回去吧,朕得空了再看。”
看来是真生气了。
四爷真没去见十四,换过衣服就去书房找那本说过怎么制竹叶茶的书。天长日久,他也不记得在哪本书里了。只记得仿佛提过一句半句的,李薇陪他一起找,两人各自对着一架书翻。
看着这几屋子的书可真是个大工程。
不过反正是消遣,四爷一点都不着急。时常翻着就捧着一本书坐下读起来,倒是他的书里李薇能看得少,所以综合来看她这里的工作进度比他的要超前。
可是当她翻到四爷以前写的读书笔记时,不免也看入神了。
四爷以前爱在书的页眉和页脚上写大段的批注和评语,有些相当激烈,连‘那就是个球’这种痛快的口头语都有。
她在这边看得发笑,四爷在那头自然注意到了,扫了眼放在她身边打开的书匣,不觉得那书里有什么能逗笑她的……
他想起来了!
四爷立刻放下书过去,勾头一看就看到了他青年时期在书上的批注,连忙从她手里抽出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看这个太枯燥了,朕找旁的给你看。”
他在十几岁的时候也看过不少的野史歪传,当下就找出一本《浣纱仙子》这种这么有指向意义的书来。
李薇顿觉有种看到四爷初中时在小书店租的武侠小说的感觉。
浣纱仙子自然就是四大美女的西施,这部一看就是野史。果然一开始就是在吴王的后宫中,西施垂泪一眼后想念家乡的小溪。
四爷松了口气,看她看入神了就把这一匣书赶紧给收起来。他把这书倒是都给忘得干干净净了,没想到今天让薇薇给看到了。
他翻开看当年自己写下的东西,只觉得陌生得很。当年的他满腔意气,他捧着书,突然已经回忆不起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如果说当时的他是清晨洒在叶上的露水,那现在他就是浑浊不堪的河流。
他汇集了太多的东西,野心、期待,承载了他半生的信念,到今天早就污浊不堪,分不清了。
想想他还在为刚才对十四的做法沾沾自喜。或许这样确实可以保持他身为万岁的尊严,就像先帝所做的那样,让底下的臣子们为了他的一举一动而耗尽心血。
可当年的他亲眼看着兄弟们还有他被先帝摆布得生不如死,现在却在做着一样的事。
他很清楚,这样收获的绝不会是忠心。而是恐惧。对皇权,对坐在皇位上的这个他的畏惧。
当畏惧越来越多之后,人们就会奋起反抗。
就如当年的太子……
理亲王当年到底做了什么,当时的四爷猜来猜去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只能把那个模糊的念头埋在心底。直到登基后才在翻阅先帝当年的谕旨时看出端倪。
理亲王谋逆,何尝不是被逼到绝境后的反击?
可见以恐惧来御下,最后很可能会自食恶果。
四爷站在那里半天没动,他想得入了神。屋外的太监们看到天暗下来了就进来点灯,看到主子们一个坐一个站,却谁都不理谁,也不敢多待,点上灯就赶紧退下了。
李薇突然发了笑,四爷此时方回神,他掩饰着刚才的思绪,笑道:“又看到什么可笑的地方了?你要是喜欢,朕就让南府把这《浣纱仙子》的故事排成戏给你看。”他弯腰低头要拿她手里的书,岂知薇薇往旁边一躲,连书也藏身后去了。
四爷一怔,怎么都想不到那书有什么,不过也伸手去夺:“乖乖给朕。”
两人争夺一番,还是四爷技高一筹,咯吱了李薇把书夺到手里了,可惜书已经合上了,他只好一边怀疑的看她,一边快速翻过。
跟着某一页的页眉上仿佛有熟悉的字迹,他赶紧翻到那页细看,见上面是他当年的笔迹,写得相当认真:西施这样的女子,配世间男子都可惜了!她的心胸比男儿更加宽广!
后面把吴王夫差和范蠡都骂了个臭死。
李薇只是看笑了而已,这会儿就看四爷捧着看得脸上透出尴尬来,她连忙道:“我也这样啊,我看戏的时候不是也这样吗?爷,我觉得你写得特别对!”
四爷翻了几眼也想起这书里写的是什么了,合上笑道:“不过是野史罢了。”
他笑道:“日后还不知史上会如何写朕与你呢。”
李薇张了下嘴,觉得煞风景就没说。写她的话估计不会有好词了,她道:“写爷自然是圣明之君。”
四爷笑着接了这句奉承,道:“写薇薇,自然是个美人儿。”
晚上,四爷在万方安和的书房里,拿起了诚郡王等给儿子请封爵位的折子。
圣明之君吗……
四爷叹了口气,一一批了下去。
☆、447 折腾人的弟弟
诚郡王府,三爷突如其来的一阵大笑,险些把在屋外侍候的太监给吓了一个跟头。
三爷鞋都顾不上穿就从榻上跳下来,手上紧紧拿着自御前送回来的他请封世子的奏折,对来传话的太监追问:“这真是万岁爷让你送来的?”
那太监也算是常常传旨的,见惯了接旨人的百态,像诚郡王这般欣喜若狂的也不在少数,当下腰弯得更低,笑得更加灿烂道:“可不是?万岁爷一早就让奴才给王爷您送来了。”
“好!好!好!”三爷喜得原地转圈,连说三声好,指着这太监道:“赏!重赏!”
太监连忙谢恩磕头,三爷此时却顾不上他了,转头就要往外跑,他的贴身太监连忙拦住他:“爷,您还光着脚呢。”
“对,对。”三爷转身进里屋,道:“给福晋说,我带弘晟去园子里谢恩了,让她先在府里稳住了,不管谁来道贺都不能搭理,礼都不能收!”
三爷深知万岁最讨厌什么,此时世子位堪堪到手,可不能跟他当年似的还没暖热就丢了。
李薇在圆明园里只是奇怪怎么突然四爷的兄弟们都来找他了?到中午时三爷、七爷、九爷、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都到了。
还都带着他们的儿子。
四爷的兄弟他自己招待了,他们的儿子就要交给弘昤了。
玉烟一趟趟的进来说阿哥们去钓鱼了,去摸泥鳅了,去马房看马了,去玩布库了,十四爷家的弘暟把九爷家的弘暲给打了。
这群宗室阿哥们太多了,李薇一惯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严重吗?”她问。
玉烟道:“没见血,让人看了也没伤筋动骨的。”
那就好,那就是兄弟间的小口角。
李薇放松了,问是怎么打起来的。玉烟让人问过了,凭心说她觉得吧这两个阿哥应该各打五十大板。
九爷因为投诚太晚,没赶上这拨四爷发恩封世子的风潮,好歹他现在也是个贝勒了,也算是有东西可以传给儿子了。所以一听说万岁爷开恩了,他在府里后悔得捶胸顿足,对十爷道:“我都想扇自己!你说我怎么就忘了也递个折子呢?”
他就赶紧带着自己的长子弘暲到园子里来了。把儿子扔出去在弘昤面前刷下好感,他跑四爷跟前刷好感去了。
不想殿里气氛挺好的,他怀里还揣着给弘暲请封的折子,那边来人说弘暲跟十四的小儿子弘暟打起来了。
九爷立刻跳起来,边跟十四道歉边道:“回去我就揍这小子!”
十四跑得很快,嘴里却说:“没事,兄弟两个打架不算什么。”
可真到地方一看,原来是弘暟把弘暲给打了。
十四心道儿子干得好!玛蛋我就不该带你来!
九爷也傻眼了,不过此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的长子比十四的小儿子还要小一岁。
……因为他儿子生得晚。前头几个都是丫头。
弘暲确实没见血也没伤筋动骨,就是让人打得额头上鼓了鸡蛋大的一块青,见着爹了也不敢哭。等领到四爷那里时,青肿已经有鹅蛋大了。
四爷没心情给小孩子断官司,本来看着十五六了站那里挺大个,跟他爹站一块也差不多高,可看脸还稚气得很。
不好教训侄子,只好骂他老子。
四爷就对九爷叹道:“你啊,天天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
他下午见着李薇时就道:“今天老九家的孩子被十四的儿子打了,你送些东西过去抚慰一番。”
李薇早就让人送过去了,九爷他们走的时候就是带着赏下去的药走的。此时她把赏赐的清单拿过来给他看,他道:“还是薇薇周到。”
顺手接过放到桌上,四爷想起来当时兄弟们的神色就笑了。
“老九一开始还以为是他儿子把十四的儿子给揍了,回来后那个脸色啊……”让四爷都骂不下去,“只怕回去就要训儿子了。”
四爷还看到老九进来后一脸有话想说的样子,既然特意带着长子过来,应该是想借个东风让儿子露脸。可惜,结果今天到走的时候也不见他开口。估计也是没脸开口了。
“这群小的为什么打起来,朕还不知道。”他当时是没顾上问,因为不要紧,现在想想这老九跟十四平时也没矛盾,两个府的孩子应该也没机会熟悉,可是今天见面居然在他的园子里打成一锅粥?
该说这两个小子太大胆还是家里没教好?
四爷这么一对比,更觉得自家的儿子都是好孩子。
他就让人把弘昤和弘昫都叫来,带着两个儿子去了书房做起了严父。考校过功课后,四爷问起了今天的事,弘昫被留在书房读书了,今天没出来见堂兄弟。四爷一向觉得开蒙的头几年不能马虎,所以弘昫平时只要是没大事,一般都不许他缺课。
弘昫也听说打架的事了,此时就好奇的看着五哥。
李薇坐在一边,她想知道弘昤会怎么说。今天这事看着只是一场打架,其实暴露出的问题还挺多。
弘暲是九爷的长子,也是被暗示过的世子。他可能平时也跟弘暟的哥哥弘春一起玩?就装模作样的想教训弘暟两句。
岂知弘暟在府里就不买弘春的账,出来后更不可能听别人以弘春的名义教训他,当时就顶回去:“你还知道你是谁吗?跟你家爷这里充什么大瓣蒜!”
弘暲一开始撑出了面子,此时当然不可能塌台,就硬撑着跟弘暟摆事实讲道理:你这小孩子好不懂事。
弘暟就把他给揍了。
一开始是弘暲嘴贱,但后面弘暟以武力取胜好像也有些过分,特别是越有人来拉来劝,弘暟越起劲,最终把弘暲给打倒在地。
弘昤想了下,直接把弘暲和弘暟的话给学了出来。
按说这样最公正了,四爷反而不肯放过他,追问:“那你觉得谁对?”
弘昫在李薇契而不舍的教育下比以前好多了,他这次没明着给自家五哥捣乱,跑过来拉着李薇装做说悄悄话:“额娘,我知道。”
李薇警惕性很高,“不许说。”
弘昫被生生憋成了个气球,蹲下来做反省状。
她只好把这个大宝贝给抱到怀里搂着,小声道:“听哥哥说。”
弘昤在四爷的逼问下,还是选择了一个更为公正的立刻:“弘暟不对。弘暲那话说的虽然气人,但都是好话。他开始不听就给人不好的印象了,后面更是直接打人,堂兄弟们拉架劝阻都没用。”
弘昤总觉得弘暟做错了,可他说得不清楚,说完上面这次还是认为没说到他心里真正想的,添了句:“……经过今天,弘暟可能会得罪更多的人。”
李薇听懂儿子的潜台词了,看他只说弘暟没提弘暲,就表示在他心里还是弘暟更亲近。他的这番话不是指责,而是替弘暟担心。
可见弘暲确实拉稳了满场的仇恨。
四爷点点头,看那边弘昫一脸‘我也要说’的样子,就笑着道:“你把他放下来,让他也说。”弘昫不等李薇把他放下就等不及的说:“弘暲是专门来恶心人的,弘暟打得好。”
两个儿子不同的看法。
李薇担心弘昤读书再读成个傻子,就是不怎么通人情事故,情商低的人。那他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也是因为现在圆明园里没有比他大的男孩,弘昐把弘昀和弘时都接到他的府上去了,弘昤现在好像把十四爷给当成了玩伴。十四做为他的先生,比四爷陪着他的时间还长。
要是最后弘昤跟十四爷变得越来越像怎么办?
她忧心忡忡的对四爷说。
四爷本来都躺下准备睡觉了,听了她这话一下子坐起来,想了一会儿脸色就变严肃了,“你没说,朕还没发现。弘昤好像是比以前失了一些灵气。”
“是不是读书太多了?我觉得他现在好像没那么机灵了?”有种变木的感觉。
四爷下床点了灯,盘腿坐下道:“是朕想岔了。现在弘昤也大了,之前让十四带他也是权宜之计。现在……”
李薇想让弘昤也去跟哥哥们在一起,弘昐的府反正够大,弘昤也种过痘,不怕放出去了,道:“园子里也没有能跟他玩到一块的兄弟。”
四爷点头:“那就让弘昤也搬去跟弘昐那边。”
结果这个计划在弘昫这里遭到了强烈的反对,他也想去跟哥哥们在一起。抱着弘昤的胳膊死活不放。
后来见事无转机,就天天跟着弘昤,晚上跟他一起睡,白天坐在一起上课。平时那么坐不住的弘昫,现在也能一坐一上午的看弘昤读书,而且一点点都不敢吵弘昤。
他针对弘昤的恶作剧也变少了。
弘昤都惊讶:“他再也不偷偷往我的砚里加水了。”
好几次弘昫都不知什么时候把他砚台里的墨汁倒掉,再往里加水,结果黑漆漆的看不出来,一写笔迹就很淡。
后来弘昤习惯自己磨墨,每回用完的墨都倒掉不留着。
弘昫又开始学着在他的砚滴里放蜜糖。
李薇都不知道弘昫有这么多的恶作剧。她问弘昤干嘛不说呢?她可以早点教训他!
弘昤不当一回事,摇头:“一点小事,再说他是我弟。他就是皮,别的没什么。”他顿了下,挺轻的叹了句:“再说我也习惯了。”
他还没跟额娘说,从小弘昫就喜欢在他的脚里放小石子,在他的香包里偷偷塞臭虫和蛾子。
他是真的习惯了。而且久了也不觉得弘昫这样讨厌了,他觉得这样可以锻炼意志。
特别是这次弘昫这么舍不得他,都不捉弄他了。
他反而不习惯了。
现在他每次穿鞋前把鞋倒过来磕不出小石子都觉得怪怪的,还要费劲把鞋垫给掏出来更加仔细的磕。
最后,弘昤经过几天的犹豫,跟李薇说:“额娘,你能替我跟阿玛说,我不想搬到二哥府里了吗?”
“你想留下?舍不得弘昫?”李薇还真没到他们兄弟间的感情会这么深。
弘昤摇摇头,认真的想了想道:“我只是不习惯。”他习惯住在园子里了,去二哥那里,听说二哥、三哥和四哥都很忙。他过去可能帮不上他们的忙,还要让他们来照顾他。
再说他走后,弘昫就没人管了。
李薇答应他跟四爷说,她觉得四爷不会反对。
果然四爷听到后高兴的笑了,点头说:“好,那就不搬了。”过了会儿,他突然说:“日后给他们两个开府时,把弘昤和弘昫的府挑到一块,让他们两个离得近些,也能互相照顾。”
得知弘昤不搬家了,弘昫一下子就撒欢了。
弘昤午睡起来,习惯性的拿起鞋先磕了两下,啪哒,从里头滚出三两粒小石头子掉在地上。
弘昤:“……”
屋里的太监全都低头看脚尖。
这个……阿哥们的事情,不该他们管啊……
☆、448 阿哥齐聚圆明园
回府后,弘暲被九爷打成了狗。
弘暲之母早年受宠,连着给九爷生了俩儿子。但托九爷喜新厌旧的福,到现在还是个可怜巴巴的侍妾。在九爷这里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的。
九爷书房里啪啪啪打PP的声音传出来,前屋后院硬是没有一个敢出来说情的。
九爷亲自操刀,按着弘暲一顿胖揍。弘暲先是在皇上的园子里被弘暟打了,回来再被自家阿玛修理,他也知道今天这事不管如何都是他有错。又兼九爷那性子阴晴不定的,他也不敢哭,不敢求饶,只敢咬牙忍着。
九爷出宫多年弓马未歇,这都是当年康熙爷给儿子们打熬的好底子。在宫里就是几个谙达师傅加侍卫从小操练出来的,普通人十几个围不住九爷,打自己儿子更是得心应手。
九爷很憋屈,连打边骂:“你先去教训人家!教训不过我就不说你了!没那本事别往外跳啊?你当你在府里当大哥,出去别人也都认你?你当你是谁啊?”
“跟十四的儿子打架你还打输了?你阿玛跟你十四叔打都没输过!”九爷打完叫人把弘暲抬出去,“给他叫太医,别跟乌拉那拉的刚安似的。”
刚才挨打没变脸的弘暲这回脸白了。
九爷再把那他揣了一天的折子拍在桌上,让弘暲看:“你行。你阿玛我盘算得好好的,只要你今天好好的在园子里过了,哪怕万岁没记着你呢,也比现在强。这折子,你不用想了。”
弘暲是知道今天去园子里干嘛的,他要不是一时得意忘形,也是没看出来弘暟不是个好欺负的,结果现在全完了。
弘暲这下再也撑不住,瞬间晕过去了。
十四贝勒府里是另一番景象了。
弘暟贼精,一下马不等十四来拉他就往里跑,一气跑到了他额娘的院子里。
十四跳下马就追,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主子在府里上演全武行。最重要的是十四爷手里可还拿着鞭子呢。
“你给我过来。”完颜氏的院子里,十四跟弘暟绕着院子玩老鹰抓小鸡。
完颜氏坐在屋里跟没看见一样,低头只顾算自己的账。弘暟的奶娘不放心,道:“主子,您去劝劝吧。”
完颜氏笑道:“没事。”她扬高声,“爷跟我都不止这一个儿子,打死了还有呢。”
十四听到这句话,满腔火气就跟让人戳了个洞一样放得干干净净。
弘暟马上发现阿玛的火没有了,一溜烟就蹿进了屋里,跪在完颜氏跟前赔罪:“额娘我错了,额娘我不该打人。”
十四跟在后头进来,听见完颜氏问:“那你打赢了没?”
弘暟小心翼翼瞄了眼十四,往旁边跪了跪,小声道:“……赢了。”
完颜氏点点头,对十四爷道:“爷,这不是您的话吗?打就要打赢,甭管有理没理,赢了就有理,输了就没理。照您的意思,弘暟这不挺有道理的吗?”
十四因为新格格的事最近在完颜氏面前很没骨气,闻言坐下瞪着弘暟道:“他快把我给气死了!”
完颜氏也不是一味点火的,此时就说了句公道话:“叫我说,这事不怪弘暟。弘暲在他自己家里怎么威风都行,凭什么出来还威风?两家府里比一比,是他阿玛比弘暟阿玛厉害?还是他比弘暟厉害?”
十四一向认为自己天资卓越,要不是现在四爷当了皇上,他连四爷都没放在眼里。
完颜氏早看穿他了,这话说得正好搔到他的痒处。
于是十四最后一丝憋气也没了,谦虚道:“也没有什么。”不过他确实是比老九要强一点的。
这么一来,弘暟把弘暲给揍了的事也没那么严重了。
他自己顺心了,起身道:“万岁和贵妃赏了东西,你替弘暟收着吧。”
等十四一走,完颜氏脸一沉,扫了眼弘暟。
弘暟见阿玛走了刚想起来,被额娘这一看赶紧又跪好了。
完颜氏道:“别把腿跪坏了,起来吧。”
弘暟犹不敢相信的慢腾腾起来,就等额娘再看他一眼他再跪下。
完颜氏:“往下这半年不敢再放你出门了,省得你再出去把谁谁谁给打了。到时咱们家兜不住,可就只能把你交出去了。”
弘暟在圆明园里时还是有些害怕的,毕竟是皇上的园子,自家阿玛再是皇上的弟弟,可皇上,那都不是人了(……),反正不能以常理度之。万一真因为这次的事害了全家,弘暟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所以听了额娘这话虽然有些失望吧,但也乖乖点头:“是,额娘。”
圆明园里,李薇已经准备好了太医和药材,就等一夜过去听到九爷和十四爷家的消息就赏下去。结果挨打的九爷府上替弘暲叫了太医,太医说打得不轻。打人的十四爷府上什么事都没有。
四爷也掂着这件事呢,不过他一开始就说:“十四的脾气我知道,他只怕还觉得自已儿子能把老九的儿子打了是好事呢。”
只是没想到九爷能下手把弘暲又给打了一顿。
李薇只好给弘暲赐了双倍的药,再加上今年的新书,四爷赏下来的新墨等物。
去赏药的是常青,他还特别周到的亲自去看了弘暲。九爷的太监小狗子是负责接待常青的,送走常青后,他有些嘀咕。
回到九爷那里后犹豫半天,还是悄悄跟九爷说了。
九爷靠在榻上吸水烟,吞烟吐雾的道:“你说弘暲那里药多?都谁给的?”
小狗子扳着手指说:“福晋给了,刘主子给了,院里大小主子都给了,还有大阿哥的几个弟弟。”
九爷拿烟枪打他:“数这些没用的干嘛!你只说外头都谁送了?”
小狗子再道:“听大阿哥屋里的人说,宫里的……大阿哥也给了。”
宫里的大阿哥那就是指弘晖了。
九爷这下不吸了,怔道:“他在宫里怎么就知道这事了?”
他坐起来,脸色不好看道:“弘暲跟那位大阿哥挺好的?他们两个差着年岁呢吧。”
“大概是在尚书房认识的?”小狗子猜。
九爷也这么想,他放松的躺下来:“对,应该是在那时认识的……”当年皇上说谁家的孩子都能送进去,他当然也跟着送了。可平时他也没怎么问过,弘暲跟弘晖的关系也不知道好不好?
小狗子看九爷翻来翻去躺不安稳了,一下子再坐起来道:“我问问他去。”
弘暲被自家阿玛问愣了,他一开始是想让阿玛觉得自己能干,肯定道:“儿子跟大阿哥很要好!大阿哥去骑马叫了儿子好几回呢!平时在尚书房里,儿子还借过大阿哥的书,大阿哥还送过儿子一个扇坠还有一盒墨!”
刚开始听他说两人很好九爷还有些紧张,听到后面就懂了,这不就是普通交情吗?
他含笑拍拍弘暲:“行了,知道你能干,好好养着吧。”
出去就吩咐门房,以后凡是宫里来的东西都先送到他那边去。
屋里,弘暲也激动了。顾不上还趴在床上动一下都难,连忙叫来丫头让给他拿纸笔来,艰难的写了一封信笺,喊来人道:“去,给我送到诚王府去,给弘晟。”
他趴在枕头上想,等他好了就去找弘晟,到时跟着弘晟一起去见大阿哥。虽说阿玛道这次在万岁跟前没落着好,但要是能讨好了大阿哥,这事还能有转机!
圆明园里,因为上次打架的事,李薇担心弘昤变得越来越求全求真,虽说四爷也有这个毛病,但正因如此,他吃了不少的苦头,有时她看了都心疼。她自然不希望弘昤也步四爷的后尘。
弘暟和弘暲的事说白了就是弘暲想拿弘暟刷存在感,不想弘暟是个硬骨头,不但把他给顶回去了,还反过来教训了他一顿。
这种爱踩着人表现的人很多,通常都是满嘴道理。就像弘昤说的,弘暲说的都是对的。有时就是因为他说的对,让人无法反驳,弱一点的就只能忍下来吃哑巴亏。
所以弘昫说弘暲恶心。虽然弘昤和弘昫都说不清楚这里头是怎么回事,可他们都觉得弘暲的做法恶心。
不过弘昤的问题在他在犹豫,弘暲人虽然恶心,可因为他说的对,那是不是就应该听他的?
这就是她担心的地方了。
她想弘昤都十几岁了却好像还没开窍,估计就是与人接触得少。他每天面对的都是教他真善美的先生,先生当然不敢把阿哥给教坏了。四爷又严格制定了课程表和教案,先生们只敢照本宣科。
十四算是里头比较自由的人了,可他的处事哲学也让人担心。看他以前跟四爷相处的样子就知道了,也不是个可以让她放心的人。
但弘昤既然不愿意离开弘昫去弘昐的府里,那不如就给他找几个同龄的朋友?
哈哈珠子不行,他们的身份就决定了他们在弘昤面前缺底气。
李薇想给弘昤找朋友的心情,四爷是完全没办法体会的。他确实认为弘昤身边兄弟太少,也同意弘昤最近是有些想钻牛角尖。他的做法是放宽了尚书房的要求,只要是各府兄弟愿意把孩子送来的,只要写个折子就能往这里送。
九爷第一个响应号召。弘暲的伤还没好,九爷就把剩下的七个儿子一股脑的都送来了。别看九爷儿子生得晚,可他的儿子好几个都是同一年落地的,相互之前就差个月份。但因为生母的身份都是他在外收的侍妾,身份太低,他索性一个都没请封成侧福晋。
圆明园里就在勤政殿西侧的洞天深处从开建起就没迎来过这么多的阿哥,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四爷让弘晖也从宫里搬了出来,就在圆明园起居。
李薇现在倒是不发愁弘昤没有适龄玩伴,他的堂兄弟拉出来够玩一场世界杯的。她现在发愁的是园子里的成分变复杂了。
不过好处就是儿子们几乎都回来了。
而已经开府的弘昐是唯一一个留在外头的皇子。弘昀也被叫了回来,不过他手上的东西已经粗略的看过了一遍,四爷把他叫回来也是为了替他打基础。
弘时既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在弘昐那里还是被管得太严了,而且每天都没有空闲。但好处就是跟二哥说一声就能出门。
现在回来就没这个福利了。
他也不顾两个弟弟都在,缠着李薇想从她手里挖走一块出入令牌。
“额娘,额娘你就给我吧,我保证不拿它去做坏事,就是想偶尔出去逛逛街,去琉璃厂那里淘书。”他上次在琉璃厂淘回来的前明的书虽然不是真正的古籍,但也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最重要的是阿玛把这些书让人重新整理刊发了。
弘时就仿佛得了鼓励一样。
李薇让他回头看弘昤和弘昫,道:“你也不小了,当着弟弟们还这样,怎么像个哥哥?”
弘昀明年成亲,再过两年就该他了。
可她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弘时还是个小孩子,一点都没有成熟的样子。
她到底没有答应弘时给他令牌,“额娘不拘着你出去。想出去就来我这里拿牌子不也一样?这领牌拿了就能自由出入圆明园,你阿玛给额娘是他信得过额娘,额娘就要守好这个牌子。”
她摸了下弘时,“弘时也明白,对不对?”
弘时想说那额娘也该信得过我。可他想了想,把这话吞回去了。
他总觉得如果说了就是伤了额娘的心。
李薇回绝了儿子有些不忍心,想了下对他道:“你去马房转转吧,今年的贡马送来了。你早点去看,看好了去求你阿玛给你。”
到秋天这些马都会赐下去,在园子里的阿哥们大概都会得上一匹。让弘时先去挑,等拿到手也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晚上弘昫回来对她说:“四哥好像有些不开心。”
李薇叹了口气。
她还以为见到马,弘时就能把掂记到外面玩的事给忘了呢。这些男孩都爱马成痴,平时见到一匹难得的好马比见到美人还高兴。
他就这么想出去玩?不过长大的男孩老把他拘家里也确实不合适。
四爷听到了弘昫的话,当着儿子的面没细问。等只剩下他们两个了,他放下书轻声问她:“怎么了?”
她靠到他肩上:“弘时想要块出园子的令牌,我没给他。”
四爷笑了下,握着她的手道:“你也太小心了。”
李薇摇摇头,她虽然觉得让弘时失望很心疼,但令牌太重要了,她真的不能给。
她反握住他的手:“上次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园子里也不知道哪里还有洞,我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令牌交出去?再说弘时是个小孩子,别人要是知道他手上有令牌,只怕也会盯上他。”
四爷才知道还是上次毒酒的事让她吓着了。
他推她往里坐坐,道:“朕上去抱着你。”
屋里点着金黄的灯,两人抱在一起也不觉得热。
他轻轻摸着她的背说:“你不用害怕,都出过一回事了,朕难道还能再让出事?园子里现在一只耗子跑进来朕都知道。那令牌就给弘时吧,他也大了。朕打算也给他找个事做,省得他天天无所事事。”
有他这句话,她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他道:“朕看弘时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他帮着弘昐和弘昀做事都很有条理,自己也有胆量,以前胆子大了些,现在也知道轻重了。朕猜他要令牌不止是想出去逛街用的,估计是想做什么又不想告诉咱们。给他,朕也想看看他看出了什么。”
李薇听了抬头:“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四爷摸摸她的头发,把她发髻上的钗一个个取下来,厚厚的头发在他手中慢慢展开,披散在她的肩上。
反正也该睡觉了。
李薇很了解他,知道他偶尔会有点小男孩的冲动。比如上次剪了那么多竹叶做茶叶,后来应该是全失败了。这种偶尔冒出一次的童心还挺让她珍惜的。
有时她也想呵护他。
四爷玩头发玩得很开心,脸上不自觉带上了惬意的微笑,他轻声道:“朕把贼头都给抓了,剩下那些贼手还不老实。朕就想看看,他们还能做什么。”
☆、449 四爷教子
他说得这么轻松,李薇却不敢也这么轻松。
第二天特意把弘时叫来,逼问他要令牌到底是想出去干什么。
弘时只好悄悄说:“我看弘晖在找人马呢。他身边的那个叫刚安的最近可不老实了,都被阿玛撵回家了还总四处瞎蹿。”
“刚安?不是丰生额?”李薇记得弘晖身边最受他信任的应该是叫丰生额。那个刚安在没被四爷撵走之前就没什么用,读书习武都不行,在尚书房那一群哈哈珠子里属于最不出众的普通人。
这也是把这群阿哥们都给聚到一起的另一个坏处,方便他们拉帮结派。
弘昐没回来倒成好事了,四爷不知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现在阿哥们读书的地方只有弘晖一个算‘大哥’,简直像灯塔一样显眼。弘昀虽然回来了,可四爷给他布置的功课就够多了,平时也很少过去。弘时自己的号召力可没那么强。聚在他身边的人也有,但他又不打算扯起旗子跟弘晖打仗?于是更加显得低调。
他见反正说开了,也不再藏着掖着,就坐下绘声绘色的说:“额娘不知道,我看弘晖真正看重的还是丰生额,现在把他放回家让他去考科举呢。大概是想博个正经出身。反正现在丰生额窝在都统府里不出来,刚安倒是天天这个府那个府的钻。”
“他都去哪个府了?”李薇问。
弘时小声说:“……我就是想查这个。”弘晖越来越鬼了,不当着面跟人拉关系,背地里放刚安出去找人。
李薇一听眉毛就立起来了:“那也不用你亲自去!”
好啊,她可算是知道弘时要令牌干什么了。要跟踪刚安,弘时身边的人手绝对够。他就是不嫌事大想亲自过一把调查瘾。大概打得主意是在园子里盯紧弘晖,只要这边看他让人去找刚安,他就拿着令牌出去。
弘时连忙求饶,可李薇觉得这次非要给他个教训了。
“教弘昫读书?让你啊?”弘昐哈哈笑起来,他拍拍弘时:“你这毛病怎么就是改不掉?看到刚安跟弘晖的太监一道喝茶,让你的人盯着不就行了?还非要自己亲自去。”
弘时今天能出来还是拖弘昤的福,他说要去买书,额娘才给了令牌。今天回不了园子才到弘昐府上住一夜。
弘时看只有他们兄弟二个,小声抱怨道:“我就觉得额娘偏心……”
弘昐不当一回事,拍着他的头道:“额娘哪里偏心了?”
弘时说起令牌的事,弘昐笑道:“那我也信你,我的贝勒府印能让你拿着天天玩吗?”
那当然不行。弘时顿时明白过来了,弘昐道:“有时就是这个道理。你可能不记得,以前在府里时这令牌只有阿玛和福晋那里有。额娘是没有的,后来额娘成了侧福晋才有了令牌,不过她也很少用。有事都是先问阿玛,很少让人直接拿了令牌出府。”
他拍拍弘时的脑袋:“你这是一时想岔了。额娘不是不信你,只是她想得比你我都多。”
这也是他最心疼额娘的地方。
圆明园里,李薇让人把和好的糯米团拿过来,亲手做元宵。
四爷回来后就吃到了这元宵,他笑道:“朕听他们说今天弘昤他们吃的就是元宵,一想就是你。怎么,他们那边也是你亲手做的?”
“弘昤他们吃的是我亲手做的,其他的都是膳房的人做的。”李薇也捧着一碗。
四爷舀起一颗来喂到她嘴边:“这些事你偶然兴致来了做一做无妨,平时不用这么累。吹吹。”
李薇就着他的勺子吃,道:“我就是今天自己想吃了,又觉得他们做出来就没意思了才想自己做。”
四爷道:“是不是吃不惯现在的厨子?”
李薇怔了下,刘宝泉听说已经能让人扶着下地走动了。当时他进去的时候因为年纪太大大了,反而让那些施刑的不敢下狠手。听说他在里头晕过好几回,不过跟过几次审的张保说刘宝泉是装的。
可他就能装得很像,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施刑的哪敢赌呢?没问出多少东西人就没了,到时就是他背这个锅了。
她道:“还行,小路子的手艺有他师傅几分真传了。做出来的都不差。”
四爷吃完元宵放下碗,让人拿手巾板来,他自己擦完手再替李薇擦,道:“朕看宫里在阿哥所膳房侍候的许照山不错,可以调到园子里来听使唤了。明天你用印,把人宣来吧。”
今天弘时和弘昤不在,四爷吃完元宵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没干,平时他这个时间回来得早,就会问问弘昤的功课。而且他还喜欢问弘时在书房的事,弘时的眼睛毒,胆大还敢开口。有时跟他说话会有醍醐灌顶之感。
他发了一会儿的呆,笑道:“孩子们不在,朕竟然觉得没事做了。”
说罢起身去写字。
铺上纸后他才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在饭后睡前练字了。
下笔都觉得生疏了。
四爷摇摇头,李薇在旁边陪他一起写,发现她的字倒是没落下,习得越来越好了,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风骨。
他放下笔,拿起她的字看。
薇薇以前的字透着一股缠绵之意,字与字之间总是很喜欢连起来,好像有一条线从头连到尾。那时他记得要是她中间写断了,就会说这张写坏了,要重新写。
现在字与字之间已经少了这条线,每一个字反倒都端端正正的立起来了。
而且笔锋内敛,显得圆融了不少。
四爷看着这笔字有些出神。
他突然觉得他可能错过了什么。
李薇看他出神半晌,道:“爷?这张写坏了?”
四爷回神摇头,放下她的字道:“不是,朕是看你的字都没断,倒是朕的已经很久没练,现在连你的都不如了。”
“爷每天写得字多着呢,那也是练字了。”他每天批折子,一批几百本,写得字哪里少了?今年他还让御药房给他做膏药,专贴手腕和手指的,大大小小的几十帖。因为据说他现在把能直接上奏折的权利近一步的扩大了,在京三品官都能上。
这就意味着他每天批的折子将有一个量的飞跃。
李薇都想说要不要跟四爷提议,提畅极简办公效率。比如规定四爷批折子,每本不得超过一百个字。
她真怕他有哪一天是累死在这批折子上的。
晚上,四爷就像打算一晚上补齐作业的学生一样,足足练了二十张字才停下。
李薇终于没忍住,提议简化办公用语这一利国利民的政策。
四爷听了觉得有道理,待再听下去是由他来以身做则,每本折子少批几个字时就笑了,连连点头道:“朕懂了,朕以后少写几句。”
第二天,李薇送走四爷后,不急着先传话让许照山来,而是叫来常青问御膳房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刘宝泉走后,他的徒弟小路子纯粹是靠着他师傅的情面坐上膳房头一把交椅的。原来酒库的太监不像刘宝泉那么幸运,他折进去后,各库房总管太监都想着能把酒库的钥匙给占过来。
常青道:“奴才看,小路子怕是压不住阵。”
李薇让他悄悄先去给小路子透个口风,等许照山来了,让他们两个搭班把这一摊给按下去。一面算全了这么些年跟刘宝泉的情份,二来也是替许照山铺个路。
既然四爷说许照山能用,应该是已经让张保查过了。
常青心里觉得贵主儿是个心里有旧人的。许照山以前是贵主儿身边侍候过的不说他,刘宝泉压根都不算贵主儿的人,她都肯照顾,现在连小路子也得了她的济。
要是贵主儿是安心想在膳房里放眼线那也罢了,可他知道贵主儿没打着这种主意。不然万岁爷也不会把这事交给她。
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常青心里叹了两句。贵主儿的手段越发的好了,施恩不落地,叫人心里记着她的两三分好。
下头的人自然都盼着能被贵主儿记在心里了。
小路子那边正有力不从心之感,一听说起是许照山,脱口道:“原来是许哥哥!哎呀我们可是老相识!”
早年他就在师傅的示意下跟许照山打过交道,没想到那时起的结下的交情现在竟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小路子不免想起了师傅,等许照山来了之后,交接清楚了,他找个机会报假回城探望刘宝泉了。
内务府刑堂里走一遭,刘宝泉反倒瘦了不少。小路子有两个月没来了,一见在大树底下乘凉的刘宝泉都不敢认。
刘宝泉对着小路子笑:“怎么样?你师傅现在从馒头瘦成油条了。”
小路子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刘宝泉哈哈笑:“你师傅我原来胖的时候不怎么显年纪,就是因为两腮的肉都吃起来了,把皮给绷紧了。现在肉没了,这皮就松下来了,正常。”
小路子抹了把泪,把他从园子里带出的礼物拿给师傅看。
是一节金华火腿。
刘宝泉一见就两眼放光,撕下一条肉丝尝了,点头道:“果然是这个味儿。”问小路子,“这是李主子赏的?”
小路子眼睛还红呢,扑哧笑道:“师傅真神了!”他道,“师傅,我给你做,也让师傅瞧瞧我的手艺长进了没。您想怎么吃?”
刘宝泉摇摇头,可惜的把火腿推远了:“快让人拿走吧,别放在这里馋我了。回头炖成汤,我尝个味儿就行了。”
他看小路子好像在担心自己送错礼物了,解释道,“别瞎想。你师傅现在是不能多吃。吃多了坏肠子。”他叹了口气,“在里头饿得了,等把肠胃养回来再一饱口福吧。”
小路子老家不是这里的,家里还有什么人也说不清了,他的探亲也就是探他师傅。当晚陪师傅喝了一顿清粥,就粥的还是当年李主子折腾出来的肉松。
刘宝泉吃着叹道:“出来后多亏李主子的这个肉松啊,不然你师傅我算是一口香的都吃不着了。”
一连喝了几天的稀粥汤,小路子肚子里的油水都快扫干净了。无奈刘宝泉不许他在家里开火,道:“你做出来了,叫我干闻着味看你吃?去!想吃就出去下馆子去!”
小路子便出来了,到了前门大街上,到处都热闹得很,沸沸扬扬的。小路子生就一个御膳房出来的好鼻子,循着香味找到一处酒家。大堂里的小二走近一打量,立刻认出这是个宫里出来的公公。
这份眼力都是要练的。在京里别处看不到的,一个是满大街跑的王公贵族,第二个就是公公了。
小二知道公公平时不出来,一出来都是办差,身上的银子都不少,也不把他往大堂带,直接就上了二楼,找了一个雅间安置他。而且雅间外靠墙就是向下的楼梯,直通到酒家的侧门。出去就是马房了。
酒家里常有那多事的,看不起公公,叫他们撞上了闹起官司来,倒霉的还是酒家。
所以小二待小路子特别殷勤,道:“爷在这里坐着,小的叫个人来侍候着,爷要什么只管吩咐他就是。要出去下楼,旁边就是。”
小路子不免赞了一句:“你倒机灵,是个人才。”
小二连连哈腰,只觉得被夸得寒毛直竖。一个公公夸他是人才,难道是说他能当个好公公?啊呸!
等菜上齐了,小路子挨个品过去,不免在心里道这道海参烧得够火候,这鸡块老了,猪肝炒得倒好,这道炖驴筋不错,当是这厨子看家的本领了。
此时外面有人上楼,就是从他这雅间前头的那楼梯上来的。
小路子不免放轻呼吸,听着外头的动静。
这都是习惯了的,不管是偷吃还是在做正事,听到外面的动静时都要竖起耳朵,免得是主子叫唤没听到。
小路子暗骂自己:真是修不掉的奴才命。
恰在这时,他还真听到一个主子的声音了。
外头,弘时小声道:“就是这里?”
弘昀看不惯他这副做贼的样子,且不说他们是来抓别人的短处的,就是真撞见了,出来吃顿饭而已,要心虚也该是对方心虚。
也是弘时天天念叨,恰好弘时的人也送消息过来了。弘昐来了兴致,自己却不好上场,干脆从园子里把弘昀也喊过来,今天专门到这里来堵人的。
所以他故意道:“有点出息。不就是想吃驴宝吗?我打听过了,这里的最地道。”
小路子的下巴算是掉下来了。
他等外面两个主子都走了,也顾不得再吃下去,放下银子就溜回了刘宝泉那里。
刘宝泉听他说完肚子都笑疼了,小路子怕他笑出个好歹来,帮他扶胸顺气。
“这种壮阳的东西不能给主子乱吃,你啊,就当自己没听到吧。”刘宝泉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
他又留小路子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撵他回圆明园了。
下午,小路子风尘仆仆的赶回园子。先去更衣洗漱,再去找许照山消假。
现在许照山是膳房大总管,他是副的。
“许爷爷,我师傅让给您带个好。”小路子一面笑,一面送上特意在京里买的礼物,不过定睛一看,就见许照山脸上的神色不大对,忙道:“许爷爷,是不是……出事了?”
李薇在万方安和里按着太阳茓发愁。
她早就想到这一群各府阿哥聚在一起,肯定会因为这个那个的事闹起来。上次才几个人就打了一架,现在这么多,不出事倒不正常了。
不过后来她也想到了,跟四爷道:“我猜是因为弘昀和弘时都出去了,弘昤又一向不爱掺和他们的事,所以才变成这样。”
弘昀和弘时就算什么也不做都是四爷的儿子,皇上的阿哥,他们就是定海神针。结果先是她看弘时可怜,找了理由放他去京里找弘昐住几天散心。跟着弘昐传话把弘昀也叫过去了,四爷道弘昀手上的事办得不错,可以放两天假。
结果这两人才一走,阿哥们就在练武时比赛布库,有五六个都摔得鼻青脸肿的。
最后还是弘昤听到消息匆匆过去,让人把他们给拉开的。
四爷笑道:“这不挺好的?再来两回,弘昤在他们中间的威信也竖起来了。”
李薇愣了,他道:“是朕让人去问弘昤的。”
李薇反应了下,四爷就看着她,等她想通。
“爷是想用他们来给弘昤练习?”她猜到了,但觉得是不是有些太儿戏?
仿佛太不拿那些阿哥当回事了。
四爷跟她坦白:“其实以前,先帝也常放任小阿哥们吵架打闹。”宫里一堆小孩子,哪会个个都乖得很?大家都是皇上的儿子,大了以后可能会明白哥哥弟弟不能打,母族,朝堂,名声等问题。小时候谁懂这个?
借着练布库的机会公开报仇的可不在少数,就连四爷自己都曾经借机报过仇。
李薇领会精神:“莫非先帝也是这样……来锻炼你们的?”主要是四爷好些养孩子的手段都是跟先帝学的。
不过先帝做出来就很高大上。
她现在再一想,就觉得这事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她不是之前还发愁弘昤不太通人情吗?现在四爷正在磨练他。
☆、第450章
树上的知了叫得厉害,勤政殿西侧的屋里,弘晖心里烦躁,他放下笔走到冰山前,仿佛在发呆,又像太热了站在冰山前贪那凉意。
屋里没留太监,只有一个太监守在门口。他也不是弘晖自己的太监,而是勤政殿里侍候的。他看到屋里弘晖起身,有些迟疑的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侍候。
弘晖冲他摆摆手,,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多清静些。
因为他看不懂皇阿玛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三年前,弘昐没开府就去了户部,他在事后才知道,那时弘昐负责督管十四叔带军出征的粮草。虽然只是按照皇阿哥的旨意从各地拨粮、调粮,但也算是Сhā手六部了。
弘昐把弘昀叫过去帮忙,皇阿玛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由着他。
十四叔回京后,借着这份功劳,弘昐受封贝勒。大家都道照这样看,二阿哥日后就算不是太子,只怕也是个实权王爷。
弘晖知道他应该替弟弟高兴,可在他的心底深处,隐隐的不安始终没有消退。
——因为皇阿玛从来没有把政务交给他处理过。
最近几年,皇阿玛常常出巡。但多数都是由军机处和怡王叔来参赞政务,他连一点边都摸不到,而据他打听出来的,弘昐和弘昀似乎并不像他这么‘清闲’。自从在户部Сhā了一手后,六部里的人对弘昐就亲近起来了。
倒是对他还是敬而远之。
弘晖自己一个人时也想了很多。他想起了理亲王在康熙朝时也是这样,正因为是太子,所以先帝对他十分忌惮,总是避免让他接触朝臣和朝政,尽量在外界抹消和减弱太子的影响力,在康熙末年时,太子几乎在京城成了禁忌,没有人提起过他。
他想如果皇阿玛也是因为这样才限制他,那也是人之常情。
他告诉自己这都是需要忍耐的。
可他也不愿意真的落到理亲王当年的境地去,他可以暂时不去碰朝政,免得让皇阿玛更加紧张,但他也不能一点努力都不做。
所以他才开始悄悄的联络当年在尚书房结识的堂兄弟们。
如果他们能够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那日后他们就会成为他的助力。
现在他只能给他们一些消息,日后他们就会知道能从他这里得到更多。毕竟,现在皇阿玛的儿子里,站在他这里比去赌弘昐要更稳当些。
这次到园子里来的时候,他以为皇阿玛会让他去带堂弟们读书用功,他还特意把他所有的习作和书都带了过来。结果皇阿玛看过后,却让他把习作和书留下,然后在勤政殿西侧给他设了个书房,拿了本请功的奏折给他,让他写条陈。
奏折是来自奉天,正是宫里年庶妃的哥哥年羹尧,他当年被皇阿玛塞进十四叔的军队里,不过是个小小的偏将。却在十四叔回京后,一把攥住了剩下的军队。现在皇阿玛封他做了将军,他又打了胜仗,特意上折子替同僚请功……
弘晖站在冰山前却觉得越来越热了。
他不能让皇阿玛觉得他私心重,所以他仔细研究了战报后,认为年羹尧确实有功,所以他就这么写了一封折子准备递上去。
他看着已经写好的折子,拿起来看了半晌,轻轻合上,对门口的太监说:“去问问你张爷爷,就道我想面见皇阿玛,不知这时方不方便?”
张起麟听了小太监的话,冲殿内扫了一眼,对他摆手道:“过会儿吧。”
小太监头都不敢抬,不过也听到殿里正有人跟万岁说话,那声儿熟得很,听着仿佛是贵主儿身边的常爷爷。
常青站在下首,面上带着一点点的笑,偏又皱着眉,语调轻快道:“贵主儿就发愁了,对奴才道让人看着他们,要怎么比都行,比完上来都灌一碗姜汤!”
常青学得活灵活现的,四爷都能想像得到薇薇是个什么神情,摆摆手笑道:“行了,就听你们主子的。朕再使几个太医过去盯着,晚膳前给他们瞧一遍,要不就熬上药先喝着。”
因为四爷没管布库的事,下头的阿哥们就比上了瘾。布库摔过比游泳,园子里那么大个湖呢,把他们全撒下去都能装下。
先比谁游得快,再比负重,一人背俩砚台游。
李薇听了都想笑,这群中二孩子还挺有主意的。
比完负重比带人,最后比绑住一边手脚游。
李薇不得不喊停了,让常青去问四爷,真的不管吗?另外还有弘昤,他那边也不太平静。
摔布厍那次,他站出来大家给皇上的儿子面子,没接着打。可再往后弘昤的话就没那么管用了,何况打上瘾的时候,谁管你阿玛是谁呢?往上数大家都是一个祖宗。
弘昤也不喜欢老把我阿玛是雍正给挂在嘴边,他学会了另一种办法竖立自己的权威。
那就是比赛得第一。
比背书、释意、写字、用典,这些弘昤完暴所有人。但比起武力来大家就差不多了,同个年龄段的男孩在武力值上都差不多,更别提弘昤要管的还有比他大的男孩。
弘昤很快想到了办法,他要求不能比个人赛,要比团体赛。他是他们团体的头,只要他们的团体保证全胜记录,那他就能握有话语权。
李薇是在弘昤已经成功后才知道她儿子有多牛X。四爷的教育方式无疑是成功的,而且超出了她的想像。弘昤做为皇帝的儿子,在这群阿哥中间本来就有相当的号召力,挑事的无非是那么几个人。
所以他的团队里的人是最多的,其中还有弘暟这等本来就是挑事的主力军,现在成了他的战斗力了。
所以他的胜利简直是毋庸置疑。
既然儿子这么牛,那这些比赛就是良性的,李薇自然要给他们大开绿灯,她还给弘昤出主意,比如跑步玩玩障碍跑,挖个沟翻个墙之类的。
但当他们开始玩花样游泳的时候,这个比赛项目就被紧急叫停了。下午游完回去统统泡热水驱寒,个个都煮成红虾一般,再看太医灌苦药汤,都变成乖小孩了。
李薇再跟弘昤商量,不能玩危险性太大的游戏,比如把那个绑住手脚游泳就不行,再往下你们是不是还想比谁在水底屏息屏得时间长啊?淹死人怎么办?她觉得如果不是弘昤变了性子爱玩极限运动了,那就是他已经有些把不准方向了。
她道:“弘昤,既然你要当这个头,就要承担起责任来。要学会避开风险,前头你都做得很好,但后面你的责任会越来越大。”
弘昤也确实有最近比赛的事渐渐脱离掌控的感情,像额娘说的水下屏息他们确实已经准备做了,现在额娘说天凉了不许他们再下水,正好可以趁机换成别的。
他跟李薇保证接下来他们会用功读书,四爷给所有进园子读书的阿哥都定下了考试,每月旬考,十天一次,三次考不好就要被送出去了。
李薇知道这些阿哥们都聪明,旬考这事难不住他们,这才有心情瞎折腾。也是因为四爷想锻炼弘昤,才暗示先生们放松要求。
他们现在既然有点玩疯了,四爷估计就该给他们紧紧弦了。
果然八月末的旬考尸横遍野,哀号一片。有不少没过的人真的被送出了园子,回家估计都要吃竹笋炒肉。
弘昤也收获了很多珍贵的友谊,弘暟就拽着他的手哭丧着脸说:“你的书多借我点,我回去抄下来好好背背,要是我也像他们似的从园子里赶走了,我阿玛非打痞了我不可。”
他跟弘昤去挑书,发现先生讲的那些弘昤基本都看过了,页眉和页脚都有不少批注,他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等他把这些都给背起来,下次旬考一定能过!
弘昤心疼书,再三要弘暟一定把书保存好,不能滴上墨也不能压皱书页,还道如果书如果保存不好,他们就要割袍断义了。
弘暟严肃的保证誓与书共存亡。
他把书扛出去的时候正撞上另一个也来找弘昤借书的小伙伴,一看弘暟带他的小太监都捧着几匣书,下山土匪般的一拦:“慢着,留下一半来才让你们过去!”
弘暟大怒:“美得你!滚边!这都是小爷要看的!”
小伙伴阴险道:“你要是不分给我,我就去外面喊你吃独食了!”
弘暟犹豫再三,跟一个人分还是比跟一群人分能占得便宜更大些,忍痛点头,要求小伙伴不许再引来人了。
弘昤在一边看他们把他的书分成两堆,吵着是三七还是四六,他道:“……你们在一起抄不就行了?”有必要吗?有必要吗?!
最后,李薇得知弘昤的屋里常年住着六七个抄书的小伙伴后,让人给弘昤的屋里多放冰。
“点心和夜宵也都多送些,再多拨几个人去侍候。别叫阿哥们受了委屈。”她道。
反正她的主要工作就是后勤。
眼见弘昤的朋友越来越多,她对四爷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弘昤以前只顾埋首读书,平时也只对先生和书有兴趣,现在他到她这里来,嘴里说得更多的已经是他的小伙伴了。
不过当然也有问题。
李薇对四爷叹道:“我听说弘昫带着他的太监在捉弄人……”
四爷好笑道:“他是不是觉得弘昤被别人抢走了?”
以前弘昀也是觉得弘时要抢弘昐才对弘时左右都看不顺眼,现在弘昫也是这样。他有时都在想,以前十四在宫里时老捉弄他,是不是也觉得他这个哥哥不关心他才爱作怪?
这么一想,四爷也反省以前可能真的是对十四关心不够。
李薇还在发愁弘昫的事,这小子的恶作剧已经相当有水平了,一般都不让人发现。弘昤因为深受‘荼毒’,总能最先发现他的手笔。
他跟弘昫谈判,李薇当法官。弘昤想让弘昫不再捉弄人,“被发现了是对你不好,大家都会讨厌你的。”弘昤道。
弘昫很好说话,道:“那哥哥带我玩,别不理我,我就不在他们的衣服里放虫子了。”
弘昤只好答应弟弟,以后一定不把他扔下只顾跟别人玩了。
兄弟俩合解了。
四爷知道后大手笔的一人送了一匹马,圆明园地方小跑不开,把阿哥们都给拉到景山去玩马拉松大赛,诚郡王等也都被捎上了。
李薇看他这几天脚步都变轻快了,这都是因为他看到弘昤能统合好那些阿哥,还有弘昤和弘昫的兄弟情。
她发现能孩子们能触动他的就是兄弟情。以前弘昐带着弘昀在户部做事,他就对这兄弟俩大开绿灯。弘昀把弘时也拉过去了,他就不管弘时不回宫也不回园子,没开府就天天耗在弘昐的府上。
弘昤跟弘昫感情好,他原本想把弘昤送到弘昐那的念头也很快打消了。
可见他有多盼着这些兄弟感情好。
她有时都觉得他有点过于敏|感,好像孩子们只要感情好了,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而且,他已经越来越少提到弘晖了。
那天晚上,四爷回来后听她说弘昫‘逼’得弘昤不嫌他是小孩子,带他一起玩,听得一个劲的笑。他听孩子们的事什么时候都听不烦,她察觉之后自然就在他面前更多的拿孩子当话题。
四爷半躺在迎枕上,握着她的手轻轻拍着,怅然道:“先帝那会儿,朕那几个兄弟之间的感情都完了。朕现在老想起以前,还在宫里时有多好。哪怕吵了,闹了,打起来了,也都不记恨。”
太子、直郡王、三爷、五爷、七爷……
他摇摇头,握着她的手都紧得让她疼:“现在不行了。”
他现在只能对十三他们好,年纪小的弟弟们当年都没掺和进去,他对他们好起来才不会有顾忌。
可他也早就发现了,他现在不管对他们怎么好,在他们眼里他都是皇上。
当年的兄弟情,现在早就不可得了。
他翻了个身,拍拍身边道:“过来跟朕一起躺一会儿。”
她就先出去让人都退下,回来取下耳铛和项链等身上的零碎东西,才躺到他身边,顺着他的手劲依到他怀里。
四爷像抱着个大抱枕那样抱着她,还心满意足的拍了拍。
“朕啊,最高兴的就是你给朕生下了这么多好孩子。”他说着在她脸上轻轻碰了下。
她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亲了她。
两人现在爱牵手,坐下来时爱靠在一起,这种轻轻的亲吻也是常有的事。
四爷对她的感情好像又变了一点,变得更温柔了。
以前将她捧在手心,她的感觉就像她是一个易碎的玉器,宝贝是宝贝,但总觉得像个东西,不是人。
现在他能让她感觉到被珍惜。而且近来仿佛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他们这下真的成‘老伴’了。
相依相伴。
她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静静的听他说,说弘昐,说弘时,也说十四,十三,理亲王,直郡王,还有让他失望的七爷,想不明白的五爷。还有太后跟先帝。
她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他轻轻拍抚着她说:“困了?困了就睡吧,朕在这儿呢。”
半梦半醒间,她看到他仿佛在做着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的眼睛不知道在看着哪里,微微皱眉,长叹道:“……朕……弘晖……”
紫禁城,长春宫。
静谧的宫殿中好像没有人一样,年氏跪在殿外,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带来的宫女被留在了长春宫外,不能随她一道进来。
她这么跪着已经有半天了,可里面就像是根本没有人一样。
从午时一时跪到日已偏西,年氏跪得腿都没了知觉,可她还是腰背挺直的跪在这里。
她不能在这里丢脸。
别人想用这招来折磨她,那她就绝不会让那些人成功,让她们看笑话。
旁边的角屋里出来一个二等宫女,看穿的衣服就不像是能在主子身边侍候的。她似乎有些怕年氏,匆匆小跑过来小声道:“主子让你回去。”说罢草草一福就跑回去了。
年氏咬咬牙,艰难的磕了个头,慢慢站起来,一步步走出长春宫。
站在外面的宫女一看到她就连忙迎上来:“姑娘。”一面伸手去扶。年氏没忍住,把大半的重量都交到她身上,宫女险些被她带倒,赶紧站稳扶好,再看年氏脸色青白,也不敢在长春宫门前多说,扶着她就匆匆回咸福宫了。
年氏现在虽然得了万岁的旨意能帮着长春宫理宫处,但她的位份还是庶妃。所以仍旧住在那一明一暗的小屋子里。其实咸福宫的管宫嬷嬷曾经想替她换个屋子,寻个更敞亮的,可年氏不肯,她坚持‘我是什么位份,就该住什么样的屋子’。
嬷嬷只好夸道:“姑娘真是个规矩人,难怪万岁信重姑娘呢。”
宫女扶着几乎不能走的年氏回来,小小的屋子里根本站不下这么些人,年氏一看就是在长春宫里受了磋磨了,宫女急得像团团转。偏偏年氏还不许她声张。
“别吵得到处都是,打热水来给我泡泡就行了。”年氏靠在床上,此时脸上冷汗涔涔,在昏暗的室内看着更显得脸色惨白,毫无人色。
恰在此时,门外有人来了,宫女赶紧出去一看,欢喜的回来跟年氏道:“是宁嫔娘娘!”
年氏听说宁嫔一会儿要来亲自看她,艰难的坐起来让宫女给她收拾好。宫女知道年氏的自尊心重,只好侍候她重新上妆。
年氏对着玻璃镜,拿胭脂把惨白的脸色都给盖上了。
武氏到的时候就看到年氏似乎是若无其事的靠在床上,屋里还有胭脂的香气。
她也不戳破,道:“长春宫那里怎么说?”
马上就到颁金节和万寿节了,内务府问今年宫里要不要庆祝?可是他们使心眼,没去问长春宫,而是把这事送到了年氏跟前。
武氏知道内务府是不想去触长春宫的霉头,去年的颁金节和新年,皇上都没回宫里过,只怕今年也是一样。
叫她吃惊的是内务府一来问,年氏二话不说就把事给接下来了。今天她就是去长春宫求见皇后,代内务府问这件事的。
武氏坐下说了两句话,临走轻描淡写的留下两盒治淤伤的膏药就走了。
等她走后,年氏的宫女挑香捧着膏药喜道:“还是宁嫔娘娘想着姑娘。”她赶紧去打水给年氏洗漱好敷药。
年氏靠在床头,她心里也是感激武氏的。
武氏没什么心眼,听说对她屋里的小宫女也是相当的宽容,几乎是从来不管她们的。
大概正因为她这样,才把咸福宫的一切都交给她来处理吧。现在外头的人都说武氏巴结她,说她贪权好名,把武氏挤兑得没处站。可年氏知道,她和武氏都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武氏还笑着说要是没了她在这里镇着,只怕咸福宫早就翻天了。她是管不了事的,连自己屋里的人都管不了,何况一宫呢?
她想起武氏曾经提过长春宫:“皇后娘娘以前在府里也是吃过贵妃的苦头,所以她生平最恨有人比她还风光。你在长春宫面前,不妨把姿态放低点儿的好。”
年氏心道,她从进宫起就没打算耍小姐脾气,今天她在长春宫的姿态还不够低吗?皇后竟然真的把她晾在那里,让她白白跪了半天。
长春宫……欺人太甚……
武氏回到屋里后,就看到屋里的小宫女拉着陪她去看年氏的那个宫女追问。她们也顾不上管主子就在一道屏风的这边,兀自说得热闹。她在这边听着都要发笑。
“真的?”
“真的,我进去看年姑娘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好像真的让罚得不轻。”
“怎么罚的啊?”
“这个没看出来,就是看她挺惨的。”
武氏轻轻的笑起来。当然要惨喽,年氏的胆子也是一天天被喂大了。她还真把苦差当宝贝抱在怀里不撒手呢,内务府明摆着找人顶缸,她居然就真敢接。无非是开始拿自己当回事了呗。
她有这个胆子,长春宫肯定不会再放过她了。
☆、第451章
距京八十里外的驿站里,年羹尧的随从掏出五两银子扔给驿丞,请他们多烧些水给他们这些人洗洗。日夜兼程,想赶在颁金节前进京,现在看来还是来不及了。
年羹尧在屋里让另一个亲兵给他修面,闭着眼睛听随从回来说:“爷,咱们大概是赶不上了吧?这到京还要两天呢,就算咱们日夜不停,马也撑不住了啊。”
年羹尧心情也不大好,可既然知道赶不上,他就打算慢点进京,也能再打算的清楚些。
他道:“不急,错过颁金节还有万寿节,到时咱们肯定已经回京了。我这里有封家信,你去拿给驿丞,托他们这就送出去,多给些钱也无妨。”
两天后,在石家庄外,年羹尧见着了胡期恒,他跳下马跑过去,抱着喊:“元方!哈哈!”
胡期恒也是一脸的喜色,两人都有很多话要说,就走到一旁。
跟着年羹尧进京的人全都下马,避得远远的。
年羹尧听说了八爷的事,叹道:“八爷是个好人啊,也是他指点我对万岁不妨有话直言。我既是武人,要走从军这条路,就不能在万岁面前学那些酸腐文人的作风。”
胡期恒道:“二爷放心,现在就算八爷不在了,我也常去八爷府上看看。福晋瞧着确实是有些可怜了,就是不肯接咱们家的银子。之前万岁在园子里说让各府的阿哥都进去读书,我劝福晋把八爷家的弘旺也送过去,被福晋给回了。”
年羹尧笑道:“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元方只怕是好心让人当做驴肝肺了吧?”
再看胡期恒的神色,年羹尧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叹道:“再说弘旺也不是福晋亲生的,想她一心替孩子打算那是痴心妄想。”
“宫里如何?”年羹尧最掂记的就是进宫的妹妹,家里的信也不敢写太多。
胡期恒道:“娘娘在宫里还好,就是咱们打听不了多少宫里的事。”
“哦?”年羹尧拉着胡期恒再往远处走走,压低声问他:“怎么,那姓吴的又加银子了?”
胡期恒摇头,他见胡期恒一脸的沉重,就知道事有不好。
“吴公公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以前都是他的小徒弟出来送信,现在也打听不到了。二爷知道,娘娘在宫里,咱们也没把吴公公的事告诉她,就是怕给她带来麻烦,这下连打听都不敢打听。”
胡期恒叹了声:“吴公公……只怕是……”人已经没了。
宫里太监死上个把不算什么,不过吴公公在宫里大小也算是个人物了,没想到人也没得这么无声无息的,倒是让胡期恒心底发寒。
年羹尧道:“还有旁的事没?”
胡期恒:“听说最近万岁身边的苏公公不见了,仿佛是告老了,现在的大总管姓张,张起麟。”
年羹尧一皱眉,肯定道:“宫里出事了。”苏培盛是打小跟着万岁的,现在哪里就到告老的年纪了?
少一个吴贵还不算什么,添一个苏培盛,这回宫里出的事只怕不小。
胡期恒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当着年羹尧的面,他话没说尽而已。他深知年羹尧,在他面前显得比他高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年羹尧在原地转了两圈,胡期恒就看着他。
年羹尧站住问他:“娘娘现在是跟在万岁身边还是……”
胡期恒摇头,道:“万岁身边还是只要贵妃侍候。”
年羹尧的眉皱紧了,他进京前的底气不那么足了,他叹道:“元方啊,大概是我想得太好了……”
胡期恒道:“二爷何必妄自菲薄?您的功劳在这里摆着,万岁爷瞧在您的面子了,也不会一直冷着娘娘。”
这也是年家一开始想的,年家两个儿子在朝堂,宫里放一个娘娘,这样才能互相照顾。
年羹尧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甚至在他在奉天接到万岁的旨意时,他还觉得自家的盘算是对的。可他那封请赏的折子到现在还没发还,现在听胡期恒说年氏在宫里似乎也不像是有宠的样子。
等年羹尧带着人进京后,相当谦逊的先去兵部报道,回自已家后再马不停蹄的去十四爷府上磕头。
十四爷坐在书房里,手中拿一根竹板,虎视眈眈的盯着弘暟,听说有人送帖子进来拜见,没好气道:“爷没那功夫!”
说着拿竹板在桌上狠狠的敲了一下,吓得站在下头背书的弘暟浑身一抖。
十四气都不打一处来:“你抖什么?啊?我平时是没给你请先生?你居然连弘昤都考不过!他比你小四岁!!”
弘暟不敢说话,心里嘀咕:那是万岁的儿子,那是一般人吗?您怎么不说您刚给弘昤当先生时,一回府就钻书房里捧着书不撒手呢?
弘昤的旬考一直都是稳坐第一位,这里头有没有水分不知道,但四爷在旬考中用了誊卷糊名,全都用馆阁体书写这种防作弊手段后,水分再大也有限。而且最后的阅卷人是四爷。
所以每逢旬考后的那几天,四爷的心情一直都不错。
皇上心情好了,园子里的气氛就好。
李薇看园子里的小太监都敢趁着没差事的时候聚在一块弘昤他们玩布库,逗蝈蝈。小宫女们也悄悄采花来染指甲,做香包熏衣服。
时已近秋,但天气还是有些热。
四爷到现在还穿着单衣,李薇不肯给他拿夹的,一里一外两套衣服在屋里也不会凉,出去有太阳就更不会冷了。
“现在换夹的又该天天一身汗了。”她道,他还特别讨厌出汗,一出汗就要换衣服,穿穿脱脱的搞不好反而会着凉。
四爷笑道:“由着你。春捂秋冻嘛。”外头的树上知了还叫得欢,他叹道:“总觉得过了颁金节就该换衣服了。”
“天冷就穿厚的,天热穿薄的。”李薇道,“哪能照本宣科的穿衣服?”
四爷:“好,好,薇薇说的对。”
现在薇薇真是把他当成弘昤他们在管了,道理一套一套的。
不过出去前,李薇还是让人拿了件薄斗篷给张起麟带上。四爷看到不免笑了下。
到了勤政殿见到十三和十四,四爷更要笑了。这对难兄难弟今天一起鼻音浓重的磕头见礼,四爷让他们坐下,道:“怎么一起病了?传太医了吗?”
十四揉揉鼻子,眼睛一眨就想掉泪,摇头道:“不用,没起烧,就是鼻子不通。”
他们来也是有事,想着趁还没病重,赶紧把手上的差事跟万岁交一交,真要病了也别误事。特别是十四,年羹尧那道折子把他坑得不轻,他原本就打算在年羹尧回京时躲一躲,更别提前天他还跑到他们府上求见。
十四交上的折子里把年羹尧和他这次带的兵一通狠批,挑出了七八十种错处来。反正他又不指着这些人给他抬轿子?他怕死了他们粘上来抱大腿。被一堆领兵的将军抱大腿,他又不是活腻了?
他打了个哈欠,道:“臣弟过几天就不来了,先在府里养一养。弘暟上回旬考也考得不好,臣弟在家也能给他紧紧弦。”
四爷看他这样关心道:“那一会儿回去就别骑马了,坐车吧,朕让太医去看你。”
结果晚上四爷也开始有些鼻塞了,李薇就在他旁边,马上发现他说话的声音不对,道:“我怎么听着你鼻音重了?”
四爷揉揉鼻梁,也觉得有些疲惫,心道大概是被十三和十四给过了病,叹道:“朕今天见十三和十四,这两个都着凉了,怕是跟他们坐一起说话给过上了。”
李薇赶紧让他换了衣服躺床上去,太医还没来之前就见他眼皮打架,仿佛困得很。
她让其他人都出去,自己守在床沿。
黄升带着人很快过来了,四爷已经是昏昏欲睡,哈欠一个接一个的打,拿着个手帕擦眼泪。他撑着精神答黄升的话,李薇在一边听着,仿佛只是鼻塞和疲惫,发寒、头疼等都还没有。
黄升问过后松了口气,道:“贵主儿安心,万岁应该只是小恙,休养几天就无大碍了。”
也没开药,而是开了药粥。
四爷听完就道:“一应事体遵贵妃的话,朕歇歇。”躺平后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李薇带着人出来,再细问黄升,确定没问题后才算放心,道:“去怡王府和十四贝勒府的太医改日也叫过来,看看万岁的症状跟他们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如果真是十三和十四把病过给四爷了,那他们的症状应该是一致的。就算都是发烧,不同的症状就有不同的病因。李薇此举是想更谨慎些。
黄升道:“贵主儿思虑周详,臣等遵旨。”
第二天,李薇没让人叫四爷,所以他睁眼时外面天都亮了半天了。
好好的睡了一觉,四爷一点都不觉得累了。
他洗漱后坐下用早膳,拿勺子一下下搅着面前的粥,笑道:“这下要清清肠子了。”
李薇把放肉松的碟子往他那边推推,让他就着这个吃,道:“我让人给畅春园送信了,宫里那边要不要也说一声?”
四爷生病可不是小事,哪怕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感冒。
他摇头道:“太后那里说一声是应该的,宫里就算了。皇后身体不好,不必让她担心。”
李薇侍候他吃完,想劝他今天就别去勤政殿了,他漱完口想了下,道:“行,让人把折子拿过来看吧。”
只看折子不见人,这在四爷看来已经是休息了。
李薇也没打算让他连折子都不看,就守在他身边,打算一看到他打哈欠犯困就让他去睡觉。
结果折子还没看两本,四爷就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的打起来。
李薇把他手里的折子抽出来,道:“去睡一会儿吧,你这样硬撑着也不行。”
四爷靠在迎枕上想振作下,可一看折子就累,不看倒是没关系。他摇摇头:“才起来,这会儿躺下也睡不着。”
李薇想了下,道:“不如你去躺着,我给你念?”
四爷笑着答应了。
中午时,弘晖听说四爷病了过来请安探望,张起麟道:“大阿哥稍等一下,奴才进去通报。”
弘晖:“有劳。”
他看着张起麟进去,跟着就看到寝室支起的窗户里,皇阿玛半躺在床上,贵妃坐在床前,手里捧着一本折子在读,一边的桌上还有六七本摞起来的奏折。
张起麟隔着屏风说弘晖来了,李薇起身要回避,看到窗户还开着,问四爷要不要关上?这么吹着风冷不冷?
四爷摇头:“开着吧,这屋里有些闷。”
弘晖又等了半晌,看到贵妃离开了,张起麟才出来请他进去。
“儿子给皇阿玛请安。”他跪下磕头道。
四爷笑着让他起来:“上次给你的那本折子,现在看得如何了?”
年羹尧的折子交上去后,皇阿玛又给了他两封蒙古部族乞婚公主的折子,让他写个条陈上来。
皇阿玛把折子给他看,让他写条陈,应该是看重他的才对。
可弘晖总有一种隐约的感觉,皇阿玛给他的这几本折子并不是因为看重他,而是在……安抚他。
前一本是军务,可兵部和军机处都已经商量过了,也有了定论。皇阿玛让他再写,并不意味着会采取他的意见。
他也知道,所以写的时候更多的是揣摩皇阿玛的意思,站稳自己的立场。所以他认为年羹尧可以压一压,而首功当属十四叔。一来十四叔是当初领军的大将军,二来十四叔是宗室。
他援引了当年康熙爷亲征时的例子,当时的功劳确实是都归了领兵的宗室。这本来就是康熙爷抬高宗室,打压各姓氏大族的手段。
年羹尧或许可用,但正因为要用他,所以才不能一开始就给他太大的功劳,不然喂大了他的胃口,日后再立大功就不好赏了。正因为要用他,爱惜他这良才美质,所以才要先抑后扬。
这也是为年羹尧好。
皇阿玛看了他的折子后点评道:“年羹尧的事,你说得很对。”
但却绝口不提十四叔。
弘晖不免忐忑。
这两本乞婚的奏折给了他以后,他翻看了往年抚婚蒙古的公主指婚折子,想了很久才敢下笔,但此时听皇阿玛问起,还是字斟句酌道:“儿臣资质愚钝,只有几分浅见……”
他说着说着,就发现皇阿玛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后面的竟然不敢再说下去了。
四爷听弘晖匆匆结尾,感觉复杂的看着这个曾经寄于厚望的儿子,或许是他求全责备了。
“你说的很好,朕再想想。你去吧。”四爷温和道。
此时已经快到午膳时了,弘晖头昏脑胀的出来,没想到皇阿玛竟然没有留他用膳……
李薇在那边听说弘晖走了,过来看四爷已经下了床,让张起麟侍候着穿上衣服,到书房铺纸磨墨好像准备写东西。
李薇道:“怎么不留弘晖用膳?”
四爷怔了下,笔下一停,道:“朕忘了。对了,弘晖这几日忙,朕有事交给他去办,你把弘昐叫进来,万寿节的事,让他给你跑跑腿。”
李薇站住不动,看四爷还在看她,反应过来道:“现在?”她看了眼他面前铺的纸,想他可能是打算写点什么,不想让她看到,就道:“那我这就去让人叫他,你别累着了。”
此时传话,弘昐过来时已经是黄昏了。
四爷的身体看着是好多了,鼻子也不塞了,也有精神了,见弘昐进来请安,笑道:“今年的万寿,朕还是打算在园子里办。你额娘一个人操心这些朕也怕累着她了,你就过来替你额娘打打下手吧。”
弘昐经过户部那件事后到现在都是闲着的,他也不要差事,四爷也不提他。现在弘昀忙他未来丈人那件事,他就给他帮帮忙,听皇阿玛这么说就道:“额娘只管使唤儿子就是。”
接下来的日子,弘昐就忙得脚不沾地。
在圆明园办万寿节并不是头一回,麻烦的就是要来回传话。所以弘昐基本上是隔一天就要回一次京,上次有怡王叔等帮手,不过来回传话的也是太监,怡王叔就坐阵京城统筹安排就是。
弘昐跑得腿都细了,要做的就是把皇阿玛的旨意传到各府。他抓了弘时的壮丁,省得他一个人跑不过来。
京中王公甚多,不是每一个都能被万岁叫到园子里去的。弘昐的二贝勒府这几日客似云来,都是来请托让他帮着在万岁跟前递折子,说好话的,就是为了在万寿当天能在园子里有一席之地。
李薇听弘昐抱怨:“最奇怪的是乌拉那拉家的承恩公府和都统府都去找我了,他们怎么不去找长春宫呢?再不济找弘晖也行啊。弘晖也在园子里啊。”
“那你怎么做了?”她问。
“我给弘晖说了,这事还是应该由他去给皇阿玛提。”弘昐的做法相当聪明,李薇放心了。这事他要是做好人去找四爷,四爷看在他的面子上是肯定会应的。
不见四爷当着她的面都不肯说皇后的坏话?不管四爷心里是怎么想的,在外面他一直都是相当‘厚待’皇后和乌拉那拉一族的。
可是弘昐等了几日也不见弘晖去找皇上,难不成他不打算管乌拉那拉族?
四爷在圣寿前两天才把乌拉那拉族给添进去一位,不过不是都统府,而是将要嫁个女儿给弘晖的承恩公府。
李薇听说后对弘昐说:“这下就没你的事了,估计弘晖还是去找你阿玛说了。既是母族,又将是妻族,弘晖怎么都不会放任乌拉那拉族丢脸的。”
乌拉那拉族的丢脸,就是弘晖和皇后丢脸。
弘昐点点头,他倒不觉得是弘晖跟皇阿玛提了,而是皇阿玛此时才想起来。
——他觉得弘晖已经越来越陌生了。
勤政殿里,张廷玉跪在一旁拟旨,深秋的宫殿里阴凉得很,他的额头上却不停的冒出冷汗。
十三爷也跪在下首,屏息静气,一语不发。
四爷站着,手中捧着一柄明黄的圣旨,他沉吟半晌,道:“就放在圆明园的正大光明匾之后。待朕百年,尔等取出宣读吧。”
十三爷重重的把头磕在金砖上,艰难道:“……臣等遵旨。”
☆、第452章
“你看,弘晖那边……”弘时端着素酒戳弘昀。
阿哥们都坐在靠近御座的地方,虽然一开始排了座席,但此时已经是酒过三巡了,皇阿玛早就叫上十三叔和十四叔到后头去了,席上除了弘晰、弘晋和弘昱这三个一动不动的以外,其他人几乎都跑乱了。
弘晖身边聚着不少人,三伯家的弘晟是早早的就占着最好的位置上,余下的最想挤过去的就是九叔家弘暲那倒霉蛋了。
弘昐被额娘叫过去帮忙了,也不在场。弘昤见皇阿玛一走,也悄悄溜了。最让弘时想不到的是弘昤现在挺受欢迎的,他一走,弘暟那几个也都悄悄溜得没影了。
弘昀扫了那边一眼,见弘晖大概是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太多,起身离席,大概是去下头走一走。想说酒饮多了去解酒意是不可能的,他们这些席面上摆的都是素酒,就是甜丝丝的果汁一样的东西。反倒是下面的席上摆的都是玉泉和惠泉等贡酒。
弘时坐烦了,悄悄道:“咱们也走吧?”
弘昀点点头,哥俩个让太监们打掩护,趁人不注意都跑了。
李薇在牡丹台陪太后。
在先帝刚把圆明园赐给四爷时,牡丹台因为是照着皇上的规格建的宫殿,四爷限于身份不能住进去,所以当时就说出于对先帝的敬意,牡丹台他就永远都不住了。
后来四爷登基后,牡丹台也被进一步的改建。但四爷从来没表示过要住进去,李薇就以为他只是完美癖发作,既然园子里几乎都动了个遍,牡丹台再不动也不合适。
现在她才知道,搞不好牡丹台就是给太后预备的。
万寿大庆三天,太后从畅春园过来后就居于牡丹台。
在牡丹台陪伴太后的基本上还是以宗室女眷为主,不像正大光明殿那里还有诸如张廷玉等军机近臣。
李薇看着几乎也能塞满一殿的女眷们,不得不承认先帝确实挺能生的。这里头只是跟她同辈的妯娌都有十几个,再加上小辈的媳妇也有几个被叫过来的,比如弘晖和弘昐的福晋。
殿中熙熙攘攘,欢笑一片。
可李薇却没多少应酬的心思,她坐在太后身边只管面上带着笑,时不时的应一声‘是’就行了。陪着太后说话的还是密太妃和成太妃。
因为皇后抱恙,四爷不忍皇后辛苦再赶到圆明园,圣寿节就没把皇后接来,而是特地下旨在宫中开戏,请皇后去观赏。
之前京里那边才送消息过来说皇后带着后宫众人为皇上万寿祝酒,祝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清国祚绵延,四夷宾服,国泰民安。
不过做为一手安排这些事的人,李薇很清楚这所谓的皇后祝愿,只是提前叫人安排好的进来喊一嘴。算着那边皇后开席了,这边就在四爷的席上跳出来,以展示帝后情深,没有任何问题。
不然真等皇后那边开席了,祝福过了,再让人快马加鞭往这边送,根本来不及。
所以在席上的李薇并不适合太张扬,这些她统统都明白,也做惯了的。
至于乌拉那拉氏那个将要嫁给弘晖做侧福晋的姑娘,今天也被承恩公福晋给领了进来。经过嬷嬷几个月的教导,她的仪态看着已经挑不出错了。开席前领上来,太后看过后笑着夸一句好孩子,李薇跟着太后赏下些东西就让人领下去了。
现在跟承恩公福晋一样在偏殿吃席。
方姑姑在太后耳边说了两句,然后就过来跟李薇道:“太后娘娘想去休息下。”
李薇起身侍候着过去,太后笑着对两位太妃道:“你们只管先乐着。”
后殿里,太后方便过后并不急着回去,她换了衣服坐下来,李薇看太后仿佛真有些累了,就道:“皇额娘如果累了就别出去了,外头现在也没什么事了。”
太后感叹道:“真是老了,以前这样的席坐上一天也不累,现在一堆人侍候着才半天就忍不住了。”
李薇坐到太后身边,笑道:“我听人说越是娇惯的孩子越爱哭,就跟弘时、弘昤和弘昫似的,弘昐他们当年可比这三个懂事多了。叫我说皇额娘现在不是老了,是万岁爷孝顺,日后过得比以前自在,这才……”
话虽没说完,太后也笑起来了,指着李薇对方姑姑道:“你瞧瞧她,这么能说会道的。拿我跟弘时那几个小子比了。”
方姑姑凑趣笑道:“主子,贵妃这是替万岁表功,说万岁孝顺您呢。”
比起衰老,太后自然更高兴别人说这是皇上孝顺她的缘故。
屋里笑得这么热闹,这让特意过来看望太后的弘晖福晋戴佳氏不免放松了些,太后心情好,她这么过来应该是正好的。
今天她看到的乌拉那拉氏的姑娘,凭心而论她们两个在相貌上并没有高下之分。但她很清楚,万岁、皇后和弘晖在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她的家世当年并不足以匹配弘晖,只是因为是先帝指婚,万岁不能反悔而已。
在这方面,那个将要嫁给弘晖的乌拉那拉氏就完全不同了。她就算没有一个好相貌,也有一个好家世。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如果她之前能生下儿子,如果她能笼络着弘晖站在她这边,那她现在说不定还有一争之力。
可这些她统统都没有。
殿中,李薇看到一个宫女走过来对方姑姑说了几句什么,方姑姑告了声罪就出去了。再过一会儿又有个宫女上来,对李薇伏耳道:“大福晋特意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李薇去看太后,却见太后微微合上了眼。
不管太后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她不想见人的意思已经表达出来了。
李薇不能打扰太后休息,就随着宫女悄悄出去了。
方姑姑很快回来了,站在太后身边。
太后道:“谁来了?你都请不走?”
方姑姑悄悄道:“是大福晋。”
太后睁开眼:“怎么是她……哦,对了……”
方姑姑听见太后叹了一声后就什么都没说了。
牡丹台后殿旁边的一处花厅里,李薇对面坐着戴佳氏。
刚才方姑姑出来说太后已经休息了,可戴佳氏不肯离开。方姑姑顾忌着皇后和弘晖,毕竟不能说大福晋在太后这里被要赶走,这才只能去里头请李薇出来处理。
李薇没跟戴佳氏打过几回交道,因为她一直都是住在紫禁城里的。
就算是弘晖搬到园子里来了,他带在身边的也是四爷在这次选秀后指的那个新格格。
李薇还挺奇怪,她以为戴佳氏应该会留在紫禁城陪皇后,没想到她居然提前到了圆明园。
从刚才,戴佳氏都不发一语。
她当着方姑姑有底气,可对着贵妃,却一点放肆的胆量都没有。
李薇本想等她开口后再劝她,见她坐下后不说话,她只好道:“大福晋担心太后实在是孝顺,我想方姑姑一定会向太后转达你的这份心意的。前头她们现在玩什么?我刚才出来后还一直想着呢。”
戴佳氏从刚才起就一直害怕被贵妃斥责,一听这个连忙起身,小声道:“儿臣陪额娘回去。”
李薇搭着戴佳氏的手回了前殿,殿里的人全都是先匆匆扫上一眼,然后全都装成看不到的样子。
李薇觉得好笑,不过看戴佳氏就有些瑟缩了。
她在心里替戴佳氏叹了声。她能鼓起勇气跑到圆明园里来,应该是希望能多争取一些支持的,找上太后是想得很好,可惜太后的性格不爱管这些闲事。
她今天的所作所为传到弘晖的耳朵里,想必不会太轻松。
万寿节要大庆三天,不过第二天戴佳氏就被匆匆送回京城了。园子里的人全都像是没有这回事一样,牡丹台里更是没有人问起她来。
李薇回去后叹息道:“戴佳氏一直在宫里,确实是少了些交际的机会。”
四爷这时的阿哥所跟康熙爷那时不一样。四爷当年住在阿哥所的时候,同年成亲的有四爷、五爷和七爷三个。再加上三爷还没开府时,四位福晋就算平时再不爱交际,也要偶尔串个门说说话。
可现在阿哥所里只住了弘晖一个,弘昐也早早的开府了。弘昀和弘时更是几乎是跟着弘昐一起出了宫,不是住在园子里,就是住在弘昐府上。
戴佳氏嫁给弘晖这么多年,连宗室的人都没结交几个。怪不得她一急起来竟然连个援手的人都找不到,只能把主意打到太后身上来。
玉烟也听说戴佳氏的事了,毕竟大福晋才来了一天就被大阿哥用回去侍候皇后的理由给送了回去,话说得再好听也掩不住她惹怒大阿哥的事。
宫女们听到的更多些,她道:“我听说现在外头的人都说是乌拉那拉家的那个姑娘把大福晋赶走的。”
李薇一下子坐起来了:“真的?”
玉烟点点头。毕竟今年乌拉那拉家把那位姑娘给带过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何况太后还赏了她。
第三天,乌拉那拉家也消失了。
四爷知道时万寿节已经过完了,他听说了以后就心情不太好,对李薇道:“你做得对。”
让人把乌拉那拉家的人送走是李薇做的决定,而且因为万寿节太忙,顾不上先请示四爷。事实上要不是她提起,四爷根本不知道戴佳氏居然堵到了太后那里去。
他对戴佳氏的印象更不好了,“看来给弘晖挑的这个侧福晋还真是应该的。”
后来四爷赏了太医进宫给皇后请脉,表示戴佳氏匆匆回宫,确实是因为皇后凤体有恙。
至于戴佳氏,他没有让人去斥责她,也没有对弘晖提起,而是再赏了一次乌拉那拉氏的那个姑娘。
阿哥所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戴佳氏浑身无力的靠在榻上,她只觉得小腹一阵绞痛。
宫女过去扶她时,看到她的座位上渐渐洇开的血渍,吓得大喊起来:“福晋!!”
☆、第453章
戴佳氏流产的事并没有传开,孩子月份太小,据说才一个月左右,连戴佳氏自己都不知道,请了太医看过后开了药就在床上养着了,对外……
李薇感叹道:“反正她也没什么见人的机会。”
戴佳氏必须要做小月子,至少要躺上一个月。可是宫里却并没受到影响。她身上没差事,没有离了她就不行的事。弘晖还在园子里,孩子们有奶娘照顾。
要是在宫外,至少还要招待客人,还会有人到府拜访求见。在宫里就没这个必要了。在宫里递牌子都是递到妃嫔的宫室里,没有递到阿哥所的。
结果戴佳氏就这么冷冷清清的做小月子。连她娘家人都没得到消息,不能进宫看望她。
紫禁城里现在是真冷清下来了。皇上在哪里,宫里的热闹和人气就在在哪里。现在四爷在圆明园,连太后都不住宫里了,就连皇后,也因为四爷不在宫里而存在感渐渐降低。
四爷似乎有心把重心全都挪到圆明园来。
住过紫禁城和正住在圆明园的李薇觉得,她能理解四爷这样做的原因。
比起园子里,宫里真的住得太小了。
就连太后今年也不再提回宫的事了,不喜欢的人全都留在宫里了,而且畅春园是从康熙二十三年起建,干掉三藩与前明小朝廷,连台湾都收回来了,大封后宫,儿子也攒了好几个了。欢喜无限的康熙爷亲自给自己选址盖的园子,直到康熙五十年时还在修建中。
每次去畅春园,李薇都觉得圆明园想想修成天下第一园只怕还要再过上几十年,现在的第一园是畅春园。
这样的园子,太后住着能不高兴吗?
对着四爷也是一样,更别提四爷本来就爱风景,住在宫里只能看看四面墙,园子里随他想赏湖游园种地都随意,这是宫里绝对比不了的。
因为是大福晋的事,又事涉流产,太医特意把脉案和药方都送过来。李薇接到看过到,挑着个还算好的时候跟四爷提了。
她心知以四爷来看,肯定会觉得这是戴佳氏不好。
不过四爷也不像她想的那么生气,只是皱眉道:“……让她好好养着吧。”
但跟着他就跟她商量看是不是让乌拉那拉氏提前进宫。
“本来就是侧福晋,也不必非要拖到明年再进门。何况在家里也教了快半年了,承恩公府的家教还是说得过去的。戴佳氏这个样子,过年时只怕也不能指望她出来替弘晖打理。”
他这么说,李薇当然不会反驳。更因为弘晖的事在她这里最好就不要沾手,她只是说:“爷既然这么说,我就让人办吧?爷是想说新年前是吗?”
离新年只有一个月了。本来指婚后拖得越久,越表示宫中和府里对这件婚事越看重,也显得乌拉那拉氏贵重些。
李薇以为乌拉那拉家原本的打算是哪怕是侧福晋,也要跟嫡福晋一样拖到明年再嫁。就像弘昀也是今年指婚,明年成亲。这一天的准备时间就是表示舒穆禄氏不是随随便便进门的。
四爷点头,道:“你让人拟道旨发下去吧,再传话给内务府,让他们快些操办。”
只有一个月,真的是太赶了。
不过既然是侧福晋,这点礼仪上的委屈也只能让她咽下去。
话传到承恩公府,五格福晋一下子就跳起来了:“怎么这么急?还没准备好啊!”
侧福晋成亲虽然不能用大红,但一应礼服也就比福晋降一等而已,其他的该有都要有。内务府这边已经使人进府来哭了,说时间来不及,东西做不好。
做不好内务府的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但承恩公府不能耍光棍,五格福晋赶紧让人去送银子打点。
不料来人再来说,内务府这次还真没哭穷。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们现在都在忙过年的事,就说做衣服,那也要先紧着皇上、太后、皇后并贵妃这些主子们的衣服做。绣娘只有那么些,临时实在抽不出来人手。
五格听五格福晋跟他道:“内务府那边有衣服,不过只有个底子,镶啊绣啊的还没来得及。他们原本就是想等到过完年春暖花开后再来做这个,一是因为六丫头还在长身体,早裁了怕她长高不好办。二来,这些日子他们是先打箱子家具首饰那些东西。”
内务府的意思是,他们绝没有怠慢承恩公府的意思,皇后母族,又有个嫡长子,戴佳氏身份低没孩子宮里内外都知道,乌拉那拉家这位姑娘进去后是个什么造化还不知道,反正低不了。他们是真的腾不出手来。
承恩公府四处商借绣娘的事已经传开了,都说为了赶在过年前把乌拉那拉氏嫁进去,承恩公府火上房了都。
九爷在府里听说承恩公府四处借绣娘,先扔下句:“谁家这么傻啊?他们就不嫌丢人?”
十爷道:“就是乌拉那拉家。人家也没瞎借,就找几家亲厚的借了,也是悄悄的,就是不知道哪家的下人嘴这么不严把这话给漏出来了。”
九爷皱着眉毛嗑瓜子往地上吐壳,道:“……你说承恩公府是不是有别的打算?借绣娘借到满京里都知道,他们也不嫌丢人?”
“是别人想让他们丢人。”十爷嫌恶心坐远了点。
九爷招手让小狗子把地上的瓜子壳全扫了,道:“是啊,谁这么想让乌拉那拉家丢脸啊?”
那当然是贵妃家。
京里的消息传到园子里要慢一步,李薇知道乌拉那拉家借绣娘这屎盆子居然扣到她头上了,不过这个是纯流言,连反驳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借着这个机会特意跑进园子里来请安的赵全保:“主子?”主子生气了?
李薇想了下,除了憋屈外也没别的办法,于是就扔到脑后了,道:“既然来了就明天再回去,也跟你的兄弟们说说话。”
只要是皇后一系不好了,那肯定就贵妃的错。
李薇让人传话回李家,最近少出门吧。她总觉得这流言可能是有心人散布出来的。明明在皇后被收走凤印,称病避居后,她又随着四爷住到了园子里,两边的火药味已经渐渐闻不到了。
好久没躺枪,突然来一回来挺不习惯的。
她没跟四爷提,结果四爷还是知道了,他笑道:“别担心,你要是保证不生气,朕有法子治他们。”
说完他就这么看着她,等她说话。
李薇想了下,猜道:“爷是打算封……封个人?”
四爷点头,“年氏。”他道,“年羹尧这人朕要用,但不想让他太狂了,打算压着些。这次他带兵确实有功,不过他出去前已经是偏将了,再升只能升将军,朕又不乐意,拖着不升也不行。”毕竟带兵抗击噶尔丹是事实,他也不能冷了众将士的心。
“升就升吧。”李薇道,“不过……”她眼睛也不看他,第一次不是在床上开口:“爷不能……不能碰她……”说完脸就发烫了。
越是年纪大,越觉得这种话说不出口。好像一说就矫情了,就不够潇洒了。
四爷脸上一直带着笑,就等她说出口,柔声道:“朕不碰。”
他是当着她的面拟的旨,这时她才知道,他不是只封年氏一个,而是留在宫里的都小升一级。
武氏和宋氏都升为妃,分别是宁妃和恪妃。升妃后就能住主殿了,武氏就近住了咸福宫。而宋氏一下子被四爷支到了东六宫。
李薇惊讶道:“让宋氏去住东六宫?”东六宫里住的都是太妃,而且好像已经没有单独的宫殿了。
太后住的永和宫一直空着,成太妃被淳郡王接出去后,延禧宫归了密太妃。承乾宫住着佟皇贵太妃和宜太妃,钟粹宫住荣太妃,景仁宫住惠太妃。这里头只有宜太妃最可怜是跟着人挤着住的。
四爷道:“朕打算让老三把荣太妃接出去了。”
一是老三自他登基后一直还算懂事,二来也该是时候把东六宫给收回来了。
接太妃当然不能那么快,只是先这么说着。等过完年,荣太妃被接出去了,宋氏才能搬到东六宫。
不过现在她也要先从长春宫搬出来,暂时住到了储秀宫。
四爷拟旨下发,剩下的事都是李薇在盯着。赵全保也不得空闲,第二天就匆匆回宫去了。由于园子与宫里消息不能做到立时传递,所以李薇这里让人排好行事历送回宫,让宫中的人就照行事历来办。
李薇这里与宫里三四天通一回信,就听说武氏很快搬进了咸福宫主殿。
“是年贵人操持的呢。年贵人实在是能干,事事都周到妥贴。”来送信的是赵全保收的小徒弟二保,好好一句话让他说来总是引人发笑。
年氏成了贵人,倒是很快走马上任了。长春宫里跟她一直争风斗气的苏答应仿佛是偃旗息鼓了,跟长春宫一样闭门不出,也听不到她的消息了。
二保说苏答应天天去长春宫小佛堂念经捡佛米:“一捡一整天,她也不怕把腿给跪废了?”二保小人一个,一皱眉特别可乐。
宋氏也是在年贵人的安排下已经从长春宫搬到了储秀宫。
“年贵人实在是能干呢,我瞧着她都像是把恪妃娘娘从长春宫里抢出来的,也没人催她,生怕显不出来似的。”
李薇听他说这些跟说书一样,就知道这是赵全保特意交待的。大概人人都以为四爷突然大封后宫,她肯定会不高兴。
连弘昤和弘昫都在她面前转好几天了,弘时特意从弘昐的府里搬回了园子里,问他弘昀那边的事忙完了?他不在乎道:“让他自己干去吧,我都快成他的师爷了,什么琐碎事都推给我。”
然后天天围着她:“额娘我给你讲讲外头的戏本子吧?你不知道可有意思了!”
宫里的戏本子还是比较规矩的,应该说不那么三俗。
弘时可能是在回来前专门去找人问的,不知道他背下了几本,几乎都是老爷偷儿媳,少爷偷丫头,嫂嫂跟小叔子偷情,还有大家闺秀流落青楼这样的故事。
连四爷都听说弘时特别背了戏本子回来陪她,笑道:“这下他们可要怨朕了。”
然后他不动声色的就给李家升官了。李文璧已经是直隶总督了,掌直隶、山东、河南三地。听说只是师爷就带了二十多个。
李家以前是轻车都尉,四爷给李家找的理由是李文璧这次升任直隶总督后,盖了个青云书院,倡导学子向学,为国选才有功,所以升至一等男爵。
李薇听说四爷让人拟旨时居然没人反对,她担心道:“是不是因为弘昐他们……”因为她生的孩子多?
四爷笑道:“是你阿玛确有奇功。他在州学和府学都设了青云道,共九阶。贫家学子不管是哪里人,只要进书院后就可以自荐入青云道,只要考中就有银子拿,能通过学院的考试也有银子拿。”
奖学金。
她记得这是以前她跟李文璧说的,虽然资助学子是风气,在向学之地常有这样的,有些书院不但不收学子的钱,还会给些补助。但多数都是自动自发的。
她当时就说施舍会让某些心气高的学子不愿意接受,不如就表示考到什么秀才啦就给银子,明码标价(被李文璧说有辱斯文)。大家也不会觉得受伤害。我有这么优秀,我就能得到这些奖赏。
四爷看她神色有异,惊讶道:“你还记得?”
他拿出李文璧的谢恩折子,李薇看到上面写着:臣女四岁时游戏之言……
四爷叹道:“薇薇小时候真是十分的灵秀,弘时和弘昤的早慧都是像你。”
那你叹什么气?
李薇不解的看着他,半天明白过来,他叹气大概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她当然不可能跟弘时和弘昤这样的真·天才比脑袋。
☆、第454章
三爷的脸都笑开了花,亲自拿着请旨奉养荣太妃的奏折送到圆明园,然后生生缠了四爷一整天。明明四爷都接了他的折子了,道等你家里收拾好了,再让荣太妃在宫里过个年,明年就让你接走你额娘。
四爷跟李薇抱怨:“老三真是啰嗦,朕一早就跟他说清楚了,他就一个劲的说臣惶恐。朕是老虎吗?会咬人吗?”
李薇只能笑着安慰说这是因为四爷龙威日盛。
四爷被顺毛顺得很开心,之前他很委屈,施个恩而已,还是拖了好几年的,结果好像三爷都有些不敢接了。他真有这么刻薄寡恩?还是薇薇说的好,是他帝王的威严日渐加重而已。
其实李薇能理解,三爷最近确实有些被馅饼砸晕头了。先是世子的事,他从四爷登基后出孝就开始年年上折子,后来发觉四爷有卡他的意思,连忙收敛些,瞧着四爷心情好了才敢提一句,前前后后也有十年了,结果今年不只是世子,连荣太妃都能出宫了,他可不是要‘受宠若惊’吗?
最要紧的是他这两年可没立什么功劳。
所以当四爷让十四爷去当宗人府宗令时,三爷第一个上折子说:好!万岁英明!十四爷当宗令真是太合适了!
四爷拿着三爷这封火速递上来拍龙屁的折子半晌无语,哭笑不得的放下,对十四道:“既然老三都说你合适,你就试试吧。”心里也对三爷的战战兢兢释怀了。
宗人府宗令一职该给谁,四爷之前一直在犹豫。盖因人选有四个。
十三爷要不是接了九门提督,这宗令原本应该让他来做。
另外还有三爷,四爷登基后这么些年,三爷一直在府中闲置,近来四爷也是打算给他寻个活儿干干,毕竟三爷也算是铁杆的四爷党了,自从四爷登基后从来没唱过反调。宗令也算是宗室的头了,三爷的个性他也清楚,绝不会带着宗室给他找麻烦。
最后就是十五。十六早早的过继到安王府成了郡王,他却现在还是个光头阿哥。四爷不是不想用他,只是拿不准宗令一职是不是对他来说太高了?寸功未立就做宗令,他怕他压不住宗室,反倒成了摆设。
可是十四领这一趟兵回来之后,四爷竟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放他。再加上年羹尧的请功折子一上,四爷就必须找一个不赏十四爷的理由,不然就成他打压兄弟了。
阴错阳差之下,这宗令一职就只能给十四了。
不但如此,四爷还让十四享亲王俸禄。一口气把十四给提了起来。
京里现在最热门的就是十四爷了。
吓得十四爷不敢回京,传话到府里:“谁的帖子都不接,礼都不收。让福晋看紧门户,别让小鬼给摸了门。”他自己赖在园子里,天天捧着书煞有介事的教导弘昤,盯着弘暟的功课。
四爷拿他没办法,自己的亲弟弟,只能勉强收下这个不请自来的先生。
不过他看十四教别人念书,忍不住自己去教十四。他从小管教习惯了,十四以前没少听他教训。结果就成了十四前边教弘昤,后面弘昤被四爷宣过来问过功课后,再把十四也宣来再教育一番。
弘昤对李薇说:“额娘……我觉得这样下去,十四叔就不敢教我了……”
李薇笑着安慰儿子:“你阿玛跟你十四叔这样已经好多年了,你不用管,他们自己吵吵就好了。你十四叔跟你阿玛差了十岁,他从小就是被你阿玛管到大的,没你们兄弟之前,你阿玛就拿你十四叔当孩子看。”
这么一说,弘昤就能理解了。
他记得弘时就说过:“二哥管咱们跟管儿子似的。”他小时候记得很清楚,弘昐对他和弘昫都很关心,真像当儿子一样事事过问,哪怕现在开府出去了,弘时过来一次都被弘昐托负,让他‘看着点弘昤和弘昫’。
长兄如父,这话他再见十四叔时就提出来了。十四爷被四爷管来管去的早就烦透了,不过是以前能躲开,现在连躲都躲不开,只能捏着鼻子听他教训。
当着小辈的面被当成孩子管,十四心里当然不开心。可弘昤的话倒是让他感觉十分复杂。
以前,他和四爷都住在宫里时,他没跟人说过,他其实一直期待能早日搬到阿哥所去好跟四爷住在一起。结果真等他搬过去了,四爷已经开府了。
他以前也是崇拜过四爷这个哥哥的。可惜四爷见了他除了教训还是教训,他还羡慕过跟老九似的,老五都不敢管老九,看老九多自在。
他觉得四爷就是爱教训人,爱拿他出气。
现在听了弘昤的话,特别是弘昤还拿弘昐出来说,十四道:“……你阿玛就是那样的人,爱操心。”他管你们也是从头管到尾,今年内务府听说还有他特意让人给贵妃做得头钗和衣料呢,一个皇上日理万机,还有闲心给自己的女人做衣服首饰。
这么一想,他连他也教训个没完也不奇怪了。
四爷在李薇这里也是抱怨连连,“朕好几年没考过他了,没想到连以前先生教的都能答不上来。朕看不止弘昤他们要读书,朕也该再给十四寻个先生!”
他说的居然不是气话,隔两天居然认真想从翰林院挑个人送到十四爷的府上去。
就见过了不久,十四就黑着脸来谢恩了。
弘昤又来找李薇,苦着脸说:“额娘……今天十四叔说他也有功课,改明儿带过来跟我一块写。”十四叔还说写完了跟他一块交给阿玛。
他都能看出十四叔憋了好大的气……
李薇只好继续安慰儿子:“没事,他们习惯了。”
有了先生后,十四更是光明正大的常到园子里来。宗人府平时的工作也不用他事事亲历亲为,逢到有大事时才由他揣着折子递到御前。
这天,他就带来一本。正是弘晖侧福晋的折子。
弘晖这个侧福晋是四爷亲封,所以她一进门就各种手续都齐备了。等她进了弘晖的门后,十四这边在宗人府册上记一笔就完了。
记完,当然要拿过来给四爷过目。
四爷扫了一眼,批了个‘好’字,直接递还给十四,让他拿回去归档。
十四捧着这折子夸了句:“弘晖这个侧福晋娶得好,说不定万岁爷很快就能双喜临门了。”
晚上,四爷回来了对李薇说起十四,笑着叹道:“十四现在是真的会说话了。朕给他先生,他再怎么生气也接了,也好好的听先生讲课,还给朕交功课。今天拿了弘晖的折子过来,还记得说句吉祥话。放在以前,朕真是想都不敢想。”
李薇道:“养儿方知父母恩。十四爷经得多了,自然就懂事了,也能体量爷当年的苦心了。”
当年四爷受尽夹板气,上有康熙,兄弟间有直郡王和太子,兄弟们也都不阴不阳,唯有一个十三自己的祸事一大堆,全指着四爷拉他,帮不上四爷的忙。
十四这个亲弟弟当年真是活得自在。李薇就觉得十四爷现在才体会到了当年四爷的处境,到了他不抱四爷大腿不行的地步,他就知道这日子有多难过了。不是谁都天生应该捧着他的。哪怕四爷是他的亲哥都不可能。
四爷不止十四一个弟弟可选,可用,但十四却不能换一个哥哥去抱大腿。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当年是四爷求一帮手而不可得,所以有一个十三当时肯服他,他就一直记着十三的好,哪怕当年的十三根本帮不上他的忙,但这是一个肯站在他身边的弟弟,那就是珍贵的。
而十四则是现在才发现,只要四爷愿意,他能收获不止一个比他更忠心的弟弟。他跟四爷的那点情份,就算有太后在后面站着也不管用了。他只能主动靠上来,才能让四爷重新把他当成弟弟看待。
无非是四爷现在比以前更强大了而已。
这世上还是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四爷现在已经不再把十四放在心上,十四肯亲近他,他也只是稍稍感动下,再叹两声过去就放下了。李薇看他这样,当然心里安慰。以前她可是亲眼看过四爷因为十四的冷漠而伤心难过。
既然他的心情好,她也能不再把十四当成一回事了。
她陪着他说完十四,再说说十三,还有九爷。四爷不愁兄弟,他挂在嘴边的兄弟也越来越多。
他道:“对了,今年太后要是也留在外面过年,就把荣太妃也接到畅春园来吧。给老三个面子。”
抬举荣太妃就是抬举三爷。
李薇点头说:“那我就去跟太后提。”
四爷这个想法,还是需要太后配合的。不能他直接把荣太妃接过来往畅春园一扔。
她道:“太后一直向着爷,这次肯定也是这样。”
四爷觉得有些难为太后了,太后跟荣太妃的关系只能说是四妃中还算平常普通的,但绝说不上好。要是好,太后每年来畅春园就不会不带她了。
他道:“今年江南供上来的贡品里,朕记得有一面百鸟朝凤的屏风?把那个给太后带去吧。”
这屏风晋上来应该是给皇后准备的。
但四爷不想给皇后,问李薇要不要,她连忙推辞了,这屏风就放在库房里一直没动。
屏风本身做得非常精致华美,是难得的好东西。
李薇想起百鸟朝凤的寓意,就知道太后一定会喜欢的。
☆、第455章
在畅春园门口,乌拉那拉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陪着她过来的宫女小声劝她:“主子别担心,大阿哥陪着您一道来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乌拉那拉氏点点心,心里却没有放松下来。
她嫁给大阿哥还没几天,可能还不够了解他,可是至少她能看得出来,大阿哥对她并没有多少好感。
所以她现在一点点错都不能犯。她没有犯错的底气和机会,她只能事事都尽力做到最好。现在是乌拉那拉家求着大阿哥,而不是大阿哥求着他们。何况不说承恩公府,就是都统府也不止一个女孩子。
只是谁都没想到万岁爷会突然起意给大阿哥挑个侧福晋,事先连长春宫那边也没有一点风声。
跟着太监走进畅春园,乌拉那拉氏垂着头跟在弘晖身后。到了凝春堂前,方姑姑就站在堂前迎接。弘晖赶紧上前两步,乌拉那拉氏连忙跟上去,随着他深深一个蹲福。
弘晖道:“见过姑姑,姑姑这几日可好?”
方姑姑还礼,笑道:“劳阿哥掂记着,我这里一向都好。太后早就盼着你们过来了,快随我进去吧。”她一边说,一边扶着乌拉那拉氏,仿佛在提醒她道:“一会儿进去别害怕,都是自家人。今天到太后这里来请安的还有贵妃娘娘和密太妃、成太妃,到了里头侧福晋大大方方的就行。”
李薇今天是来送屏风的,没想到弘晖会挑今天带侧福晋来磕头,也怪她来之前没先让常青打听下。按说这侧福晋要不要正式拜见太后还真没个定论,一般来说只有嫡福晋有这个必要。不过特意来了,也能说是小辈们敬重孝顺太后。
乌拉那拉氏今天是特意穿着大礼服过来的,她跪下磕头,弘晖在一边拱手行礼。
拜见完就退出去了,来去匆匆。
李薇坐到午时初刻就告退了,连荣太妃的事都没来得及说。不过才送了屏风就提荣太妃,也显得这屏风送得动机不会纯,太后再别扭上了就不好了。隔几天再过来,提一提四爷打算让三爷明年就把荣太妃接出去奉养的事,太后应该就会往下接了。
也多亏圆明园跟畅春园现在挨得近,她坐车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去了。下车时,常青就告诉她弘晖已经带着侧福晋来了。
“万岁爷留他们住下来。”他道。
李薇点点头,她知道四爷是打算让弘晖也住到宫外来的。所以就算弘晖今天不带着侧福晋过来,隔几天四爷也要找理由把他喊过来。
回到万方安和,四爷已经让人传话过来说他在前头带着阿哥们跟弘晖一起用,让她在后面叫乌拉那拉氏侍候着她用膳。
乌拉那拉氏还穿着大礼服,进来后磕头请安,李薇笑道:“不要拘束,在这里就当是你自己家里一样。”
乌拉那拉氏红着脸,声如蚊喃的应道:“是。”
李薇跟着问她有没有什么缺的少的,弘晖带她出来应该是没带上行李的,四爷留人下来也是一时兴起,所以乌拉那拉氏应该没有带换洗的衣服。
乌拉那拉氏倒是没说‘什么都不缺’,她说的是:“不敢劳烦娘娘。”
李薇笑道:“一会儿留下陪我用膳吧,你这一身不大方便,我让人领你去换下来。”然后叫来玉烟,“额尔赫她们留在这里的以前的衣服找出两件来给侧福晋替换。”
玉烟笑吟吟的上前去请:“请侧福晋随我来。”
乌拉那拉氏犹豫了一会儿,到底不敢一直赖在凳子上不起来,只好起身说了句:“有劳。”跟着玉烟走了。
一顿膳用完,李薇没看出来乌拉那拉氏有什么偏好,或者食量如何,她从头到尾都不给旁边的侍膳宫女一个眼神,宫女就照着规矩挨个侍候过来,一道菜挟三筷子。
等李薇放下筷子时,乌拉那拉氏也跟着放下了。
漱口后上茶,乌拉那拉氏就要告退,道:“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李薇也不多留,赏了些布料和首饰等物,道:“一会儿就让人去给你量尺寸,先做几件穿着吧。”
送走这位侧福晋后,玉烟过来道:“奴婢给她拿的是大公主以前放在园子里的衣服。”
李薇点点头,问她:“你看这侧福晋怎么样?”
玉烟促狭道:“奴婢只看侧福晋都快把咱们这里当成龙潭虎茓了。”
李薇笑了,乌拉那拉氏刚才一刻也不敢多留,用过膳就快快闪人的姿态也实在是有些可笑了。难道她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会被害吗?
其实谁都知道不可能。
她放下茶碗,道:“她是怕弘晖生气?”
玉烟道:“这个……也难说。奴婢瞧不出来,不过这位侧福晋的颜色倒是不如大阿哥的那个格格。”
容貌上确实有所欠缺,不然四爷也不会在指婚后看了她的画像,就又给了弘晖一个新格格。
之前弘晖就是带着新格格住在园子里的。他回去娶侧福晋也顺便把格格给带回去了。
晚上见着四爷了,他问她那侧福晋看着怎么样,她笑道:“别的还看不出来,是个规矩人。不过我看说不定还真能很快就有喜信呢。”
弘晖这次留在园子里,身边可就只有她一个。何况弘晖现在一个儿子都没有,只要他不是讨厌到不想碰这侧福晋,在园子里住上一个月,再没喜信就不正常了。
四爷是听张德胜说弘晖的侧福晋早早的就从万方安和回去了,薇薇肯定是不会赶人的。她最听他的话。他让这乌拉那拉氏陪她用膳,那她肯定会连膳后的点头也一并准备好了。
那个乌拉那拉氏早早的就告退了。要么是她做了错事惹怒了薇薇——不过这样薇薇肯定不会瞒他。
要么就是她不想陪薇薇,自己主动告退的。
薇薇不会刻意留她。
简单问了两句,四爷就猜出了中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面上分毫未动,转口说起了宜尔哈。“额尔赫的福慧都两岁了,宜尔哈才有了喜信。”
李薇可不知道这个,太医如果号到喜脉应该会上折子回禀,这种折子不都是递到她这边来的吗?
她问道:“爷看到折子了?”那是四爷接到折子直接自己看了?没送到她这里来?
四爷摇头道:“是宜尔哈的驸马亲自过来跟朕报得喜。听说是昨天晚上号出来的,他今天早上城门一开就往园子里来了。幸亏朕给了宜尔哈令牌,不然他到了这里也进不来。”
拿着令牌进园通报,查明是公主府的牌子才把这位驸马放进来。
第二天,太医院的折子和额尔赫的太监一起到了。太医院的折子上说的就是宜尔哈有喜的事,额尔赫则是已经让人去看望过宜尔哈了,也是替宜尔哈报喜的。
李薇想让额尔赫现在就搬到园子里来,宜尔哈暂时不便挪动,只能先多加赏赐,她问四爷:“爷看呢?今年也不回去过年,再等等天就更冷了。”
天一冷出城的路就更不好走了。福慧还小,天越冷他出门越不方便。
四爷也想女儿了,就道:“那明天十四回京时让他给额尔赫带句话,让她带着孩子赶紧过来。”
等第二天十四爷走了之后,李薇才知道宜尔哈的驸马也被十四爷带回去了。
“好惨啊……”弘时坐在李薇对面,手里端着热奶茶摇头叹气,“大姐姐的额驸特意跑来报喜,结果就这么一点好处没得的回去了,真是太可怜了。”
额尔赫的额驸管了内务府,也难怪宜尔哈的额驸跟着眼红。
李薇拍了他一下,沉下脸道:“那是你姐夫,不许胡说。”
弘时这才规矩了些,不过还是憋不住,道:“额娘你不知道,大姐姐的额驸之前还想拿捏大姐姐呢,结果却没想到大姐姐不让他进公主府,驸马府里又都是大姐姐的人,他连回趟自己家都有太监跟着,想睡小老婆都睡不成……”
李薇瞪了他一眼,弘时清了清喉咙说:“……反正他现在是听话多了,不过我看还是心太野。”
“你大姐姐管得住他就没事。”李薇道。
夫妻两个如果一定要分一个强弱,差别倒不是在男女。宜尔哈的这个额驸就是一开始没抗清楚形势,以为宜尔哈的生母恪嫔久住长春宫,又长年无宠,所以他就能压宜尔哈一头。不想宜尔哈拿着个公主身份能压他一府上下都不带费力的。
而且这事还要看四爷的态度,宜尔哈整治驸马的事在京里一直都有传言,可四爷就是视而不见。承恩公府和都统府一开始也想过说合,但却连公主府都进不去也消停了。毕竟在公主面前,他们也只能称臣而已。
都称臣了还有什么好牛的?想找长春宫和弘晖撑腰也要看他们理不理他们。
宜尔哈现在怀了孩子,乌拉那拉·星德估计也已经服输了。他不服输也不行,只要四爷在位,宜尔哈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公主。
不过……大概乌拉那拉家还打着等弘晖上台后翻身的主意吧……
呼啦啦一场大雪落下,天地一片银白。
园子里大概是建筑物比较少的缘故,比宫里要冷一些。李薇从万方安和搬到了九洲清晏,屋里也早早的烧上了火墙,暖融融的只穿一件夹衣就行。
她坐在桌前剥松子,四爷坐在她对面。论起剥松子和栗子,她永远都没四爷剥得好。
眼看着她面前的小碗里没有四爷剥得多,她干脆一边剥着一边拿四爷那碗里的来吃。四爷笑着将两人的碗换过来,不过一会儿就又剥了一碗给她。
剥完让人打水来洗手,他道:“是你说要亲手做松子糖,缠着朕帮你剥松子,结果剥下去的全进了你的肚子。”
她捻着松子喂进他嘴里,道:“松子好像有汁一样,香甜香甜的。”
四爷被她喂着,听她道:“而且对身体好,乌发,长寿。”
小小一碗不一会儿就见底了,做糖的事当然就不成了。下午膳房做好的松子糖、黑芝麻糖、杏仁糖、核桃糖和花生糖等全都送来了。
李薇让人倒了茶来,问玉烟:“别处都送了吗?”
玉烟道:“都送过去了,大阿哥那里也送了。”
四爷听了道:“弘晖那里让人看着些,平时要什么东西都先紧着他们那边。”
玉烟连忙道:“我们主子一早吩咐了,大阿哥那里就是半夜也有人盯着,有什么一定马上报过来。”
四爷拍拍坐在旁边的李薇的手,叹道:“弘晖到现在还没个儿子,朕只盼这次这个能是个好消息。”
弘昐现在已经有两子两女了,博尔津氏是一子一女。
也难怪四爷着急,好像弘晖这边子女缘是不太顺。李薇觉得可能里头有很大的原因是戴佳氏身份太低,压不住弘晖的后院。
有时福晋身份太低了,下头的格格就容易不服管教。
四爷大概也是这么想的,这才指了乌拉那拉氏。
现在乌拉那拉氏跟着弘晖在园子里住着,果然很快就有了身孕。四爷让她去照顾,李薇也顾不上弘晖会不会因为这个睡不好觉,派了嬷嬷和太医过去看着。
其实只要没有大问题,孩子就不可能生不下来。除非父母的身体有什么短板,像现代人那种亚健康。李薇早就让白世周借着请平安脉的理由给弘晖和乌拉那拉氏都看过了,他们两人都很健康。
那她就有信心把这孩子给保下来。只要他们在圆明园里,她就能保证万无一失。
至于回宫后会怎么样就不归她管了,现在这样四爷是不可能让他们回宫的。
紫禁城里为了庆祝新年,到处也是披红挂彩。
哪怕万岁不回宫,该发的银子和新衣服也早早的发下去的,所以来来往往的宫女和太监们也全都穿戴一新,个个见面都要道声恭喜,新年不能口吐恶言,不然来年要倒霉一辈子的。
阿哥所里,戴佳氏靠在床上,宫女给她喂药,只觉得主子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戴佳氏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宫女扶她躺下时都忍不住想掉泪。
戴佳氏看到宫女红了眼圈,笑着叹了口气,问起了女儿:“格格呢?”
宫女擦了眼泪道:“格格已经出宫门了,估计晚上就能到园子里了。主子不用担心,有奶娘跟着呢。”
不知道是谁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皇上特意让人回宫把戴佳氏的女儿接出去了。
戴佳氏躺下,无力的笑道:“好,这样就好。她能多在万岁面前露露脸,日后也能得些福报。”
宫女强笑道:“就是,主子的福气在后头呢。”
戴佳氏摇头:“我给不了格格什么了,只盼着她日后不要受我的拖累……”
“主子说什么呢……”宫女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
戴佳氏只想多给女儿留些倚仗。
乌拉那拉氏已经有喜了,她浪费了这几年的时间,结果现在大阿哥有了乌拉那拉氏,她现在做什么都晚了。
戴佳氏谁都不怨,只怨自己命不好。
当年皇上登基后他们家是多开心啊,她也相信自己真的是八字好。可现在她却明白了,她的八字或许够好,但却没有那么长的命来享福。
所以她告诉女儿,这次去圆明园见到阿玛和侧福晋要乖乖的听话,万岁爷见她的时候要笑得很开心。
最后绝对不能提她。
小格格已经是个半大的孩子了,她明白额娘是什么意思。
戴佳氏还记得女儿倔强的坐在她面前,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咬紧牙关不肯答应她。
她叹道:“不要让额娘担心。”
她安慰女儿只有她得到皇上和阿玛的宠爱了,额娘在宫里的日子也会好过的。
她让小格格努力一下,尽量能住到园子里去。
“就是见着贵妃娘娘了也要恭敬,要讨她的喜欢。想办法留在园子里。”
——额娘帮不了你,你阿玛心里都是大事,顾不上额娘和你。你留在园子里就能讨皇上的喜欢,只要让皇上喜欢你,你日后才能有更好的前程。
大格格含着眼泪到了圆明园,下车前,陪她一起过来的奶娘替她把眼泪擦了,劝道:“格格记着,你来了不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你额娘。”
大格格点头道:“我知道。我会想办法讨万岁爷喜欢的。”
她被人领了进去,下车后换了轿子,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轿子里有放暖炉,一点也不冷,还有淡淡的熏香味儿。
等停下来时,一个嬷嬷站在外面冲她笑,伸手把她扶出来道:“大格格,我是贵妃娘娘身边侍候的烟嬷嬷,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在里面等着你呢。别怕,跟着我来吧。”
大格格浅浅一福,玉烟连忙侧身让开,笑道:“大格格不必多礼。”
她给跟着大格格来的奶娘使个眼色,两人一起扶着大格格进了牡丹台。玉烟悄悄问奶娘大格格是早上几点出来的?听说她坐了大半天的车之后,就先带她到牡丹台的偏殿里休息下。
大格格以为一来就要赶紧去给太后和贵妃请安,没想到这个嬷嬷先让她去方便,换衣服,再让人给她重新梳头,然后又让人端来了烫热的米酒汤团。她暖暖和和的吃了一碗后,整个人都暖起来了。
玉烟让人去前头问过,说这会儿二公主正陪着贵妃在暖阁里,就跟奶娘道:“先让格格在这里歇一歇,我去问问主子。”
奶娘连忙说:“有劳嬷嬷了。”一面悄悄的塞了个荷包过去。
玉烟无奈收下,她不收只怕大格格反而要不安心了。
她到了暖阁,外头守着的宫女替她掀起棉帘子,她低头进去,听到里屋主子正在说:“……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李薇道:“这都是你阿玛拿的主意,他要给,你们只能接着。他不给,谁都别要。”
额尔赫是在问四爷有没有打算给宜尔哈的额驸也派个差事的事。
李薇知道额尔赫在面对宜尔哈和扎喇芬时总有些胆气虚,好像她享受的幸福是来路不正的。因为四爷是她们共同的阿玛,却只偏宠她一个,她享受着阿玛的偏爱,就觉得对不起姐姐和妹妹。
她拍拍额尔赫的手,用一句话打发了她:“额娘知道,你是看宜尔哈现在有孩子了,也是替她着想。只是有些事是你永远也不能碰的,这一次我念在你是替姐妹着想就算了,但下一回你再问这种事……”
额尔赫吓得小声道:“额娘……”
李薇垂下眼睛不去看她免得心软,嘴里却强硬道:“那就把你那额驸身上的差事给抹了吧。既然只有你一个有,你觉得不安,那就干脆大家都没有。”
玉烟在外头听到这一句也不敢进去了,就守在了里屋的帘子前。
不一会儿,就见二公主脸色惨白的告退出来。玉烟行礼道:“二公主。”
额尔赫到现在心还在狂跳,她长这么大,额娘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这一下就把她给打醒了。
她匆匆跟玉烟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一直到外头还没回过神来。
她一直都知道额娘又多疼爱他们,所以她也习惯了在额娘面前有话直说。可今天她突然发现她以前给额娘找了多少的麻烦,额娘因为疼爱她就心甘情愿的替她周全。她却一直都没发觉。
皇阿玛的偏爱本来就是明晃晃的,这并不是因为她真的就比宜尔哈和扎喇芬更出色,而是因为额娘的缘故。
是她太自大了。
额尔赫回来时脸色不大对,弘时很快就发现了。他悄悄坐到额尔赫身边,小声道:“二姐,怎么了?”他想起刚才二姐是跟额娘一起出去的,猜道:“额娘训你了?”
额尔赫有些消沉,道:“……是我不懂事。”
弘时安慰她道:“没事,额娘常说我们生下来就是给她找麻烦来的。她还总夸你和二哥、三哥都特别懂事,我和弘昤和弘昫一点都比不上你们。”
额尔赫摇摇头,弘时也没打听出来,只好坐在一边不停的逗额尔赫开心。
晚上四爷见到额尔赫,看她神色不对也没当面问,回来问李薇道:“朕看额尔赫是不是想额驸了?”
内务府过年也不能轻闲,又有过年这件大事。所以额尔赫带着福慧到园子里来,福克京阿却留在了京里。
四爷坐下道:“要不,朕把福克京阿也宣过来?”
李薇当时多少有些带气,可后来看到额尔赫好像被她训得都没精神了又觉得心疼。不过她不想告诉四爷,就道:“还是公事要紧,而且小别胜新婚,不过几天而已。”
四爷古怪的看着她,道:“怎么?额尔赫是惹你生气了?”
李薇怔住了,他看她的反应就明白了,笑道:“还想瞒着朕?平时你不会让朕把福克京阿宣来,但你会让额尔赫回京。”
☆、第456章
李薇在四爷面前一向什么都瞒不住,他一问她就都说了。开头还能理直气壮,后面就有些拿不准的说:“……大概是被我的话吓住了。”
但是以前的话,额尔赫没嫁人,只是她和四爷的女儿,她的一举一动出不了紫禁城。换句话说,在家里不管她怎么天真单纯,她都能护得住,担得下。
但这次她发现不能再放纵她了。
额尔赫现在已经走出了家门,她不是站在她和四爷的影子下了。她有自己的公主府,人们看她都是固伦公主。
公主额驸能不能有差事,四爷是要重用还是要闲置,这已经成了国事,不再是家事了。就像扎喇芬和弘昀的婚事,这里头都牵连着国家大势。
当公主们都还没有出嫁时,额尔赫可以把她的衣服首饰这些东西让给姐妹们。但朝廷上的官职,能让吗?
四爷为什么能重用福克京阿?那是因为钮钴禄这一族现有的数得着的人物都不是他的人。十爷的生母姓钮钴禄,钮钴禄·阿灵阿是个一等公。
他要争取钮钴禄这一大姓氏,用不了十爷就只能闲置他,给不了阿灵阿更多好处就让他的兄长法喀去给他找麻烦。
最后再把额尔赫嫁给福克京阿,让福克京阿成了钮钴禄的实权人物,扛过钮钴禄一族的大旗。
相较之下,宜尔哈的额驸是乌拉那拉氏的族人,身为皇后母族,又有弘晖这个嫡长子在,星德的作用就是替宜尔哈摇旗呐喊,保驾护航。
四爷绝对不可能给星德比宜尔哈更大的权利。而他已经是和硕额驸了,四爷就更不可能重用他。
四爷就是要他一举一动都要仰宜尔哈的鼻息才能活下去,这样才能扩大宜尔哈在乌拉那拉一族中的影响力。
所以不管谁来求情,也不管宜尔哈能生下几个孩子,她有多么的讨四爷的喜欢,四爷都不可能提拔星德。他这辈子都只能做个和硕额驸。
这些事,李薇想让额尔赫自己想清楚。她也生气额尔赫怎么能理直气壮的替星德说好话?她自以为是在为宜尔哈着想,可怎么就不转个弯子想想,她的阿玛这么做是不是有理由的?
虽然训了她也让人心疼,不过这次要是她还想不通,李薇就打算先冷一冷她。
不行就让弘昐去给她批讲批讲。
当公主也要带脑子去当,不然就是自取灭亡。
她也不能事事都替她铺平了。政治这个东西,她也是跟了四爷后才慢慢去摸索着学的。或许额尔赫还年轻,还没有开窍,那她就要让她先学会在什么时候不应该开口。应该听四爷的话。
这方面不能指望四爷。她最清楚他是怎么想的,因为他就是这么养她的。在他的想法里,妻女只需要好好的坐在屋里,什么都不用去操心。这些外面的事有他和弘昐他们,而额尔赫也有她的额驸。
果然四爷就说:“一点小事,你干嘛这么训她?额尔赫从小就没受过一点委屈,你这么突然骂她,她该多伤心啊?”一面喊张起麟,“去看看公主,让人把贡上来的桔子给公主抬两篓过去。”
李薇:“……”好吧,反正这次她扮黑脸,白脸让给他了。
四爷还在劝她,“额尔赫这点最像你,心怀仁善。以前朕都没训过你,不管你把朕气成什么样,朕什么时候给你脸色看了?”
这还真没有。
她翻遍回忆,好像四爷真的没有冲她发过一次火。
……不对。她什么时候气过他了?
李薇奇怪道:“……爷,我只是想让额尔赫懂点事,她不能一直当小孩子。她也大了,都有福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四爷把她拉到近一点,道:“你这样不也过了一辈子?额尔赫有朕,有弘昐他们,她是朕跟你唯一的女儿,这一生都能安枕无忧的,你就由着她吧。”
还是不对。怎么听他的意思她跟额尔赫一样呢?她什么时候像额尔赫这样难为过他了?
第二天,四爷一大早的就让人把额尔赫接过来,让李薇‘好好跟女儿说,别训她’。
李薇看着额尔赫进来时还那么可怜的样子,心里也早就软了。
她伸手道:“来,跟额娘坐一起。”
让人送上奶油蛋糕和热奶茶,在暖暖的奶香中,李薇细细的把额尔赫和宜尔哈两人额驸家族的不同点给她分讲了一遍。
额尔赫昨天回去后也想过了,只是朦胧摸到一点,没有现在额娘说得清楚。
她听明白后才恍然大悟,沮丧道:“额娘……我错了……”
李薇笑道:“你不是错,只是还没修炼到家呢。额娘跟着你阿玛三十年了才能摸到边,你日后看得多了,见得多了,自然就懂了。”
她本来是想让额尔赫自己去想的,不管是道理还是学问,自己明白的比听别人讲记得更牢,感触也更深。特别是政治这方面的东西,从来都是可意会不可言传。
养出足够的敏感性后才能举一反三。
她今天可以教额尔赫一次,却不能日后每一次都教她。所以让她尽早自己开窍是最重要的。
“你不但是大清的公主,你还是你阿玛的女儿,弘昐他们的姐姐。你的母族是当朝贵妃,你的额驸是满人大族。”李薇道,“你的一举一动都牵连着这些家族,日后不管做什么都要想清楚才行。”
李薇并不失望,对额尔赫来说有危险的一直是皇后一系的人,她是不可能把四爷当成对她有威胁的人的。李薇也不认为四爷会伤害孩子,但是他除了是他们的阿玛,更是皇上。
李薇一向把四爷和皇上给分开去看。她能相信四爷,却始终对皇上心怀警惕。
她看额尔赫只怕还要过上一阵子才能明白皇权的狰狞之处。不是四爷登基当了皇帝后,他们的世界就是一片坦途了。
“对了,昨天我让人把弘晖的女儿接来了,见过你小侄女了没?”李薇换了个话题。
额尔赫还在想额娘的话,听到回过神来连忙说:“见了,说了两句话。那孩子看着有点瘦弱,我让人多给她送了几盘蜜饯。”
弘晖的大格格成了圆明园的新宠儿。
四爷是在十五那天才在牡丹台见到了他的这个孙女。上次还是在她是个襁褓时见过她,没想到一眨眼就变大了。
大格格穿着到了园子里到新做的衣服,头上的钗和身上的衣料都是四爷在九洲清晏见过的。坐在太后身前的大格格面色红润,虽然还有些怯懦,但看起来也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四爷疼爱的问了她在园子里住习不习惯?跟园子里的小姐妹们玩得开心吗?
他再把奶娘叫过来问格格夜里冷不冷?屋里的火盆闻着呛不呛?格格平时爱吃什么?爱喝什么?
李薇看大格格站在那里都快被问僵了,不停的看跪在下头的奶娘。
她笑着对大格格招手,把她叫过来让她去陪太后,对四爷道:“万岁爷,该用点心了。”
四爷这才笑着放过早就冷汗直冒的奶娘。
大格格要侍候太后用点心,太后笑道:“吃你的吧,我这里有他们呢。吃吃看,要是喜欢就让他们天天给你做。”
大格格这才敢坐下。点心再好吃,大部分都是她没尝过的,但她也味如嚼蜡。
因为刚才在太后这里陪着的还有乌拉那拉侧福晋。不过刚才万岁爷进来才避出去了。
大格格看着侧福晋,再想起戴佳氏,心里就一层层的泛了苦上来。
冬去春来,四爷要准备北巡了。
他问李薇要不要跟着去。
“朕是想带你一起过去的,弘昀成亲这事也不用咱们看着,有他二哥在。”他道。
这次带过去的孩子还是只有弘昫和弘昤。连额尔赫都不去。
她跟李薇说去了那就要离开福慧,她实在舍不得孩子。李薇也跟四爷说带着额尔赫去不但是呣子分离,也是夫妻分离。
“小夫妻还是不要长久的分开好。”她道。
她是盼着孩子们夫妻和美的。现在看来已经成亲的额尔赫和弘昐两个,至少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她自然就希望他们之间的感情能更好一点。
从四爷身上她学到的,男人在年轻的时候才会有心情去经营一份感情。老房子着火那种爱情不是没有,不过大概只会发生在对年轻时的生活不够满意,到老了才发现人生虚度,打算抓住青春的尾巴时。
四爷一直在向上走,他的不满早就被‘皇帝’这个位置带来的满足感填平了。
临走前,她分别交待几个留下的孩子们。额尔赫要多关心福克京阿,平时也可以去宜尔哈那里看望。
额尔赫:“额娘放心,我不会再像之前那么不懂事了。”
李薇笑:“额娘信你。”反正这次学不乖还有下次,早晚会学会的。
弘昐记得照顾弟弟们,府里孩子多要注意,平时可以多跟李家走动。李家现在也算得上是实权与虚名都有了,面子里子两全。能给弘昐一些帮助了,他常去走动不会有坏处的。
弘昐:“我知道了,额娘。”管弟弟他都习惯了,没成亲时就已经体会了把弟弟当儿子管是什么感觉了。
弘昀成亲后也不能太累了。他最近为了他那已经没了的老岳丈当年为政的一项举措是操碎了心,已经研究一整年了,等成了亲就该他发大招了。
估计现在弘昀对舒穆禄氏还没有对舒穆禄氏的老爹熟悉呢。
上回李薇问他四月就要成亲了,紧张吗?
弘昀先点头答有点紧张,跟着就叹气:“儿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辜负阿玛的期望。折子是已经让阿玛看过了,但递上去六部传阅,万一被退回来怎么办……”他一人丢面子是小,坏了阿玛的大事就糟了。
李薇就知道这孩子想跟妻子琴瑟相谐还要等两年。
弘时……乖乖的就好。
弘时抱怨:“额娘,我从来没惹过祸!”他就那么一次不小心撞上八叔没赶紧跑,第二次撞上明明跑了还被阿玛教训,他冤。
李薇安慰他:“额娘知道,等你大了就好了。”转头就对弘昐和弘昀说,“多给弘时派些活栓住他。”
京里最近还真有些小小的波澜涌动。
四爷的兄弟们已经都被驯服了,八爷去皇陵了,直郡王和理亲王直到去年新年都没有出府道贺。而扎喇芬的婚事是这二府破冰的希望,没有人比直郡王和理亲王现在更期待和平的了。
所以这次的事跟他们都无关。
而是由皇三代们闹腾起来的。
早年在康熙朝时一同读书的情份,如今一起获封世子的缘分,不知不觉间,京里就兴起了一股世子风潮。
以诚郡王家的弘晟、五贝勒府的弘升、淳郡王的弘曙为首,九爷家的弘暲是凑数的,另外还有裕亲王、恭亲王等王府贝勒,还有像乌拉那拉一等公府的刚安和隆科多的三儿子这样的皇亲国戚的公府公子等。
这群小爷拿出去哪一个都够看的,何况都聚在一起了?哪怕他们中没有一个是四爷亲生的,但也是不容小觑的一群三代。
李薇早在听到风声后就立刻传话李家的孩子最近不许胡乱出门,不管大的小的全都拘在家里读书。
等到要出京前,她还在担心自家人被这群三代给卷进去。
她总觉得这些三代们突然一下子好像成了一股势力有些古怪。
既然古怪,那最好就是避开。
圣驾离京的烟尘还未散去,紫禁城里,年贵人放下手中的帐册,不由自主的揉了几下膝盖。年前在长春宫前的一场长跪,她的两条腿还是受寒了。
可宫里的事却比以前更多了。年前一场大封,人人都有数,唯有陪着万岁在圆明园的贵妃未得寸进,她当时还有些心喜。
但等新年时她被获冷可以见见家里人时,她才知道二哥是用这次的军功换来她的晋封。登时深腔喜跃化为苦涩塞满喉头。
年氏现在已经不盼着能受宠了。她以前听武氏叹过,在外头的人都没见过贵妃,等她们进来了才会发现……其实在宫里也见不着贵妃。
因为贵妃一直被万岁带在身边,谁都见不着。
年氏收回心神,她要做的事还多着呢。荣太妃要出宫了,太后只派了个嬷嬷回来,大半的事还要她来做。
她想起最可笑的是之前晋封的种种也是她操办的,她做了那么多事,封了满宫的人,其中只有一个贵人是她的。她还为此沾沾自喜。
万岁看重她,不是因为她的容貌。也不是要宠爱她。只是为了要用她。
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万岁要她做什么,她就只能做什么。哪怕现在顶着贵人的名份,做的却是管家嬷嬷的活儿。
外面一个宫女面色大变的跑进来,惊慌道:“贵人!大福晋不好了!”
年氏马上站起来跟她往阿哥所赶去,一边道:“太医呢?”
宫女道:“太医已经到了!”
——就算这样,她也不能露出一分一毫的不满和不足。哪怕在万岁眼里她根本不能算是一个女人。她也要这样走下去。
太医一直没敢离阿哥所,从年前大福晋小产后,就一直淋漓不尽。什么人流上几个月的血也要不行了。
大格格早早的就被奶娘和嬷嬷给拖走了,现在奶娘让人守着门不敢放她出去,她抱着大格格,让她把哭声咽下去,奶娘含泪道:“格格,不能让人听见,就在奶娘怀里哭吧。”
刚到避暑山庄就接到了京里的坏消息,大福晋没了。
李薇跟四爷提起把大格格接到山庄来让她散散心,“皇额娘年纪大了,不然送到畅春园里去也行。她一个小孩子,还是别让她去看这种事了。”
四爷对戴佳氏的死没有伤心,不过也抽空给她念了一卷经来超度。听她说要把大格格接过来,点头道:“让弘晖把人送来。”
戴佳氏没了,其实还有一件事要办,而且相当难办。
那就是需要给弘晖再娶一个继福晋。
……因为除了皇上可以把妃子封成皇后外,历来宗亲都没有扶正这一说。嫡福晋去世,那是一定要指继福晋的。
☆、第457章
李薇记得在现代时看过一个说法,道皇帝家才是最不讲规矩的。皇上看上谁了都能娶进来,后宫里姑侄,姐妹比比皆是。
小宫女当皇后也不奇怪,洗脚婢、舞女也有。
不过站在皇家的角度就是另一回事了。要知道规矩可不是管皇上的,千辛万苦做到皇上这份上,不就是图一个无拘无束?世间万物皆在脚下称臣,要干嘛都行。
这就是当皇上最爽的地方。他能管天下人,可天下无人可管束他。
至于给天下人定的规矩多,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就是靠这些条条框框来管人的。
论起皇亲国戚,世家大族,他们的嫡庶那么严格,敢有僭越那就是杀头大罪,不等外面人打进来,自家里头就先绑了。
这都是对统治阶级有利的。
就像四爷之前卡安郡王府的爵位,用的就是无嗣。这个无嗣是指没有嫡出子。其他小老婆生的统统不算,过继的也不算。反正皇上说不算就不算。
换成皇帝家就没这规矩了,不让庶出子登基那皇位早几百年就传不下去了。
但麻烦就在弘晖现在还不能享受皇帝这份特权。他现在要按宗室来算,所以戴佳氏死后,他新娶的侧福晋不能扶为嫡福晋,只能再给他指一个继福晋。
人选倒是不缺,去年选秀刚过,四爷很快就圈出了四五家,等回京后再细看。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戴佳氏并非无出,她有一个大格格。在弘晖现在屋里就这一个孩子来看,哪怕乌拉那拉氏这一胎平安生下来还是个儿子,也影响不了大格格的特殊地位。
戴佳氏去后,大格格只会更受宠。不管是太后还是四爷都会更加的关心她。
看在大格格的份上,继福晋的出身就不能越过戴佳氏。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必须这么做,但有些人情味的家里都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挑个不如原配的继妻。
京城里因为戴佳氏的去世,给初春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初春本是游春赏玩的好时节,现在各府的宴饮赏花等事都少了,几乎没有人约。
戴佳氏的葬礼办得并不冷清。弘晖虽然现在还是个光头阿哥,但未出宫的阿哥一应供奉都是以亲王论的。所以戴佳氏的葬仪是亲王妃的规格,还在此之上稍稍抬高了一点。
称得上是厚葬了。
收殓之后奉于田村殡宫内,什么时候归葬这个就不好说了,有的停个十几年也是有的。
太后虽然在万岁爷出巡前就已经去了畅春园,宫里还是没有大肆举哀。因为戴佳氏是小辈,宫里还有皇后等四爷的妃嫔,西六宫里还有几位太妃嫔。不能惊扰长辈们,所以在棺材抬出去后,宫中已经不能再挂白了。
只有大格格还坚持穿素布麻衣,不戴钗环,每日只肯喝稀粥,不出几天就熬得面色青白。
弘晖忙完了戴佳氏的葬事,接到圣旨道让他送大格格去避暑山庄。
他回来先叫人过来问大格格最近如何,听说她哀毁过甚,几要伤身,不免发怒道:“你们就是这么侍候大格格的?”
他到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不管在外人眼里如何,他心里是十分看重大格格的。平时虽然不常过问,那也是认为有二三十个人侍候着,他的心思也一向考虑不到这上头。
现在听到奶娘嬷嬷等人就这么放任大格格,自然要恼了。
奶娘等人纷纷磕头求饶。戴佳氏一死,他们能指望的只有大格格了,如果以前还敢说教一二,现在连这点底气都没有了。何况戴佳氏本性并不懦弱,教出来的大格格自然也有一点主子谱。
戴佳氏一去,大格格更执拗了。
弘晖理都不理,扔下一句道:“一人赏二十板子,拖到外头去打。”
他来到戴佳氏生前的屋子里,这里的一桌一椅还是旧时模样。大格格这几日的起居都在这边,听到阿玛来了连忙起身请安。
弘晖让她坐下,打量几眼后,见大格格确实看起来失魂落魄,满身的悲意挥散不去。
他叹道:“你这样伤心,可还记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孝道?”
大格格呆怔的就要下跪请罪:“儿臣有错……”
弘晖扶她起来,他并不习惯跟女儿说话,虽然心里看重她,可平时的教养都是戴佳氏,起居饮食则有奶娘嬷嬷们。陡然让他跟大格格说两句关心话,竟然有些找不到词。
他停了会儿,说了万岁来旨意要接她去避暑山庄的事。
大格格掩面道:“儿臣不去……儿臣身上带着重孝……儿臣……”她想留下来多陪陪额娘。额娘去了,她不想这么快就要去玩笑欢乐。
何况她怕她这一走,这屋子就再也寻不见额娘的东西了。
她知道阿玛会续娶的。阿玛对额娘,并无多少情意在。
圣旨没有打折扣的。弘晖也不是惯孩子的人,所以他道:“万岁让我送你过去,也是担心你小小年纪受不住,悲伤过度,反倒伤了自身。”他本来还没这样想,现在一看大格格的样子,倒是坚定了一定要让大格格去的念头。
大格格能说那一句已经不得了了,让她再三反驳根本不可能,但她又不是真心愿意的,她知道去了避暑山庄里,到了万岁和贵妃面前,她是绝对不能露出一丝悲容来的。万岁和贵妃是关心她,所以她就因为感动而忘掉悲伤。
……可她忘不掉啊。
额娘没了,这世上最爱她的人没了。让她怎么能被不相干的人安慰两句就不伤心了?
大格格低头沉默不语,弘晖道:“阿玛让人把你额娘的东西都给你收着,日后你想你额娘了就拿出来看看。”
大格格听到这里,见阿玛替她保住了额娘的东西,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安慰。
弘晖再让人停了奶娘的板子,还有几个平时贴身侍候大格格的。准他们继续侍候大格格,日后再有不谨就记到一起打。
数日后,弘晖带着大格格出发了。
避暑山庄里,四爷在几个人选中犹豫不决。甚至还想问李薇选哪个好,她赶紧说她哪个都没见过,还是爷拿主意吧。
最后他还是挑了个翰林院里的翰林家的姑娘当了弘晖的继福晋。
翰林当然不能算高官,常有穷翰林的说法。但翰林一般前程不错,一直在翰林院待着也有可能成为天子近臣,出去了至少也是个六部主事,熬上七八年做堂官也是有可能的。
只要这家翰林不是太蠢太提不起来,就算四爷不伸手,弘晖也会想办法替他家跑官的。
就跟当年四爷提拔李文璧一样。四爷对她还能说是因偏爱而提拔她的家族,弘晖这里就算他看不上他的继福晋,也要为了面子而提拔这家人。
最多三五年,六部里当有这家人的一席之地了。
至于为什么不猜他们能进军机,那是因为军机里的人都是四爷的信臣,不是能让人随便看关系往里塞人的。
继福晋已经定下来了,四爷立刻就发旨回京。戴佳氏去后一年就要办喜事,那翰林家的家教如何不好说,当然是越早把教引嬷嬷派过去越好。
弘晖在路上就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到山庄后,四爷又给他解释了一遍。
“朕想着你那屋里已经有了个乌拉那拉氏,能压过一等承恩公府的姑娘的福晋不好找。”至少上届选秀里没有。再等上两年看下次选秀里有没有时间又太久了。
四爷也怕弘晖屋里太乱,戴佳氏不就是压不住才会几年下来就只有一个大格格?
既然高的不好找,那就再给个低的。乌拉那拉氏已经有身孕了,等一年后继福晋进门,她也应该站稳脚跟了。有家世再有孩子,乌拉那拉氏就不是一般继福晋能对付得了的。何况继福晋家世又这么低?
两边实力相当才会有争强好胜之心,一边过强,一边过弱就打不起来了。
乌拉那拉氏不会难为继福晋,这样对她没好处。她现在就是欠了个嫡福晋的名份,偏偏永远得不到,那就只能拼命挣好名声。
继福晋能拿住弘晖还好,不过四爷认为弘晖的性格不是在后院流连的,那继福晋只能一心下在大格格身上,把大格格照顾好了,她才能在后院站稳。
四爷只要弘晖的后院稳稳当当的就行。
“看在大格格的份上,朕才给你挑了这个。”四爷叹了口气,戴佳氏也算是少年早夭了。接到传信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看到弘晖了,四爷才发觉这是他身边第一个走到前头的儿孙辈的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四爷多了几分感叹,就对弘晖:“戴佳氏进门后对上孝顺,对下慈和,还给你留下了大格格。是个好孩子。”
弘晖想起戴佳氏也只记得她贤惠温顺,人都走了,此时想起来的都是好处。
黄昏时还不见四爷过来,李薇问常青:“万岁还跟大阿哥说话呢?”
大格格已经让人带下去休息了,今晚孩子刚来,就不折腾着接风这类事情了,先让她好好休息。
李薇记下明天记得让太医过来给大格格号下脉。
常青道:“万岁爷跟大阿哥说话时身边没留人,这会儿倒是刚刚让人传膳进去。”说罢他左右一望,玉烟带着其他人退到外头去。
她守在门外,隔着帘子听里头常青道:“……大阿哥仿佛是伤心落泪了。”
李薇吓了一跳。弘晖跟戴佳氏的感情这么深吗?
可惜她对弘晖跟戴佳氏的事所知不多,连戴佳氏都没见过几面。最后记得的就是戴佳氏因为乌拉那拉氏吓得要找太后庇护。
不过知道弘晖为戴佳氏落泪,她还是有些感慨的,心里也软了几分,叹道:“他们也是少年夫妻……”
不知怎么,她不大愿意去猜弘晖是在用眼泪来换取四爷的怜惜与宠爱。她更愿意这是弘晖的真情流露。
一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小时候进宫时还会照顾弘昐和弘昀,怕他们在漆黑的夜路中害怕,替他们壮胆。他与弘昐也是曾经抵足而眠的一对兄弟。
这么说吧,她宁愿跟弘昐作对的是个会为亡妻落泪的人,也不愿意是个到现在还能记得用妻子的死来争取好处的冷血之人。
弘晖哭得头昏脑胀。
好像想要把自己躯壳里所有的沉积物都借着这一痛哭给宣泄出来一样。
到最后他觉得他整个人都空了。
先是戴佳氏的去世,再来是葬礼,然后是连接半个月的赶路,到山庄后不及休息就来见驾,再痛哭一场。
晚上,弘晖发高烧了。
他这一趟来只带了几个太监,到山庄后四爷见他带的人少,就分了几个太监去照顾他。再加上李薇从四爷传旨让弘晖带大格格来的时候就安排下的人,所以,弘晖才烧起来,睡在脚榻上侍候的太监就发现了。
话传到四爷和李薇这里,两人也都赶紧起来。
四爷去看弘晖,让李薇传太医过去:“你看着点大格格。”
李薇点头,这边说弘晖发烧,她那边就让人去看大格格了,她安慰四爷道:“爷,可能就是路上累着了,咱们这里什么药都有,太医也都带得足,不会有事的。”
当年康熙爷出巡,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带走了。这不是康熙爷过分,而是太医本来就是替皇上服务的,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侍候万岁。除非皇上走之前下旨,特意留下一二太医给宫里的某位重要人士,不然根本不用他吩咐,太医院自己上折子道万岁出巡,本院某某某几人跟着侍候。皇上只要批个准字就行。
四爷这次出巡前就特意留了一个太医给太后,戴佳氏当时还在,又是从年前病到现在的,所以四爷也只是在旨意中留了一句‘小心照看’——已经是难得的荣宠了。
要没这一句,戴佳氏去世的事也不会第一时间送到御前。
那应该是弘晖上折子,或者太医院上折子报丧。这就又要拖延几分。
这次是宫里传出戴佳氏的死讯,留京的十四爷(宗人府),福克京阿(内务府),十三爷——他是被拉来的。三人一商量,由十四爷主笔,写折子随着当日的奏折和信件递过来了。
弘晖的折子还要慢一步。跟着是太后的家信,这就更慢了。
十四爷的折子和弘晖的折子特意避开,大概就是他们三人商量完了,在跟不跟弘晖掺和上犹豫过后,决定还是跟弘晖分得清楚些。
李薇亲自去看大格格时,脑中天马行空想了很多。
当时四爷先接到十四的折子知道了这件事,晚一天后又接到弘晖的还说了句:“他们之前没商量下?”
不过没商量是对的。哪怕这是弘晖自己福晋的事,十四爷他们递折子就是公事,弘晖自己写算家事。公私不能混淆。
大格格睡得很沉,不过没发烧的样子。李薇让人一有情况就速来禀报。
四爷那边去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等到天边泛白了,她才听说四爷守了大阿哥半夜,现在才去烟波致爽看折子,走前让人大阿哥一醒过来就报。
弘晖在四爷走后不久就醒来了,用过药后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可能是当年在宫里受惊后留下的毛病,他睡沉后很容易梦魇。有时有心事也会魇着。因为这个,他不大爱在戴佳氏和格格们那里歇息。平时多是在前院书房里自己睡觉。
他并不会大喊大叫,听贴身侍候的太监说他魇着了也就是睡不安稳,左翻右翻,伸手乱抓。
太监道:“主子那时都是咬着牙关不出声的,奴才们听说这时不能叫醒,不然魂就要丢了。”
可昨晚他病得虽然沉重,可却是一阵一阵的惊醒。
后半夜时他感觉到皇阿玛就在他身边。
皇阿玛握着他的手轻声哄着他:“阿玛在,弘晖不怕。”
他早上醒来喝药时,贴身太监笑着小声说:“昨晚上万岁爷守了主子半晚上呢,主子这边刚起烧,万岁就过来了,就坐在主子床边。天亮才走,还让人看着主子,道主子醒了就赶紧报上去呢。”
弘晖仰脖把药喝尽咽下,把碗递给太监,翻身躺下。
他心里热烘烘的,手都在抖,眼眶一阵阵的潮热。
他闭上眼,嘴角忍不住的想笑又想哭。
皇阿玛……
中午时,四爷看完折子又过来了。弘晖此时已经好多了,正靠在床上让人念书给他听。
四爷陪他用了午膳,嘱咐他:“好好歇着,不可劳神。”
走后不久就让人送了新书过来,都是四爷看过后觉得不错的,张起麟传话道:“万岁爷道大阿哥可以让人念着听一听,不可自己看,免得劳神伤身。”
下午,李薇让人把大格格送来给弘晖侍疾。不过也就是让他们父女坐一坐,说说话。大格格替弘晖念了一章书就被送回来了。
弘晖问她:“昨晚上睡得可好?贵妃可好?”
一夜不见,阿玛就也像额娘般病得起不来床。大格格早先对弘晖的怨恨顿时就不翼而飞了,她怕连阿玛也没有了。
她不大想走,听弘晖问就道:“儿臣睡得很好,贵妃娘娘待我也很好,很周到。”
弘晖沉默的点了点头,半晌轻轻叹了声,含笑道:“李额娘一向慈爱,怜惜小辈,有李额娘照顾你,阿玛也能放心了。”
他或许分不清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至少他知道贵妃一直在做一个好人。
所以贵妃一定会好好照顾大格格的。
四爷不打算让弘晖走了,他对李薇道:“朕看弘晖也是伤了心了,不敢把他就这么放回去。北地天高地阔,让他在这里多住几个月,抒发下吧。免得心事都积在心底,再把身体给伤了。”
李薇道声好,让人给弘晖和大格格量体裁衣,准备起居所需的一切。
弘晖好了之后,四爷偶尔带他一道读书,或许放他出去跟侍卫跑马。蒙古王公来了也叫他做伴,反正就是不让他闲着,不给他枯坐伤心的机会。
李薇也带着大格格,让她跟着弘昤和弘昫一道读书,到山庄外头去跑马逛街。反正这里多是满蒙两族,没有京里那么多的规矩。
京里的消息一道道送来。弘昀大婚了,他递折子,把山东官场给搅和了,山东归直隶管,直隶总督是李文璧,李文璧第一个响应说三阿哥这折子说得再对也没有了。
因为青云阶奖学金那事,李文璧在山东的名声好得很,不少贫家学子提起直隶总督那都是如再生父母。
之前在山东刷够好感度,给四爷造成不小的麻烦的蒋陈锡就是因为自掏腰包修了书院才讨好了山东的学子,李文璧虽然没有自掏腰包,但好处是实实在在看得到的,而且比蒋陈锡那种只给一次银子,过后只能回味,李文璧这青云阶就是开凿了一条源源不绝的河流。
这绝对够得上十个百个蒋陈锡了。
四爷因为这个都快夸死李文璧了,每回提起来都赞叹自己眼光好,会挑人。然后就用看‘朕发掘了你’的眼神看李薇。
学子中大多数都是还没有资格不交税的人,他们只看到李文璧的为国为民之心。他们读书考秀才就是为了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不再任人鱼肉。平时看得为了徭役而家破人亡的惨剧也不少。
现在听到一个说能让当官的和士绅跟百姓们一样服役,哪怕知道不太可能成真,也心潮起伏,激动起来。
他们一响应,弘昀这本折子就开了个好头。不大会在一开始让人给打下去了。想反对的人也必须找一个更高大上的理由来反驳。不然就站不住脚。
四爷很高兴,在李薇面前就不停的说弘昀折子写得好,这孩子用功,他累了一年,朕回去要好好的赏他!
她看他这激动的样子,就觉得他会不会在弘晖面前也这么夸?
……希望不要。
扎喇芬也出嫁了,场面盛大。
五爷奉命护送三爷的女儿端惠公主出京出嫁。
三爷不能来是因为荣太妃刚出宫,他想让弘晟跟着来,四爷准了。
五爷和弘晟护着端惠快到山庄的时候,四爷让弘晖去迎:“快去快回。”他道。
弘晖这些日子常被四爷借口各种事派出去,想让他借机散心。
弘晖带着人迎出十数里外就看到了浩浩荡荡而来的送嫁队伍。
五爷和弘晟都看到了来人的旗帜,弘晟乐道:“是弘晖!”说罢就打马迎了上去。
五爷反倒拉紧马缰,放慢了速度。他看着弘晟迎上弘晖,与他说说笑笑的,心里淡淡的叹了声。
……他本想管住弘升不让他掺和进去,可他想起了当年宜太妃在老九跟老八搅和到一起时,阻止他劝回老九的话。
没有弘升,他还有弘晊、弘昂、弘晌、弘曈。
弘升大了,让他去闯吧。赌赢了,是他的造化。赌输了,他这个阿玛总能保下他一条命的。
☆、第458章
紫禁城阿哥所里一声婴啼,乌拉那拉氏的奶娘热泪盈眶的跪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喜极而泣:“主子,主子,是个阿哥!你有了阿哥了!”
乌拉那拉氏熬了一天一夜才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整个人都脱力了,听到奶娘的话连笑的力气都没有,她努力张着嘴,奶娘把耳朵贴到她嘴边才听到她的嘱咐:
“让大家……都收敛点……”
奶娘心疼乌拉那拉氏,连连点头:“主子别担心,我都嘱咐过他们了。咱们主子爷不在,也不必太折腾了,等主子爷回来再大办也来得及。”
乌拉那拉氏心里又苦又涩,听奶娘说已经让人去长春宫报喜了,至于什么时候谁来送信给万岁,那就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事了。
戴佳氏刚去世,就算是生了阿哥也不能大肆庆祝,甚至在外头他们侧福晋屋里的人连喜色都不能露出来,说起来还要道‘福晋刚去,侧福晋一直伤心难过’。
产房里还有未散去的血腥气和热水的湿气,乌拉那拉氏只觉得像是体内的五脏都被一起掏空了般,她能感觉到奶娘和宫女们都放轻脚步,好让她休息。她也累极了,就是心里一直转着事,怎么都放不下来。
在她刚进门时,戴佳氏就小产了,在她有喜后,戴佳氏重病不起,在她生下阿哥前,戴佳氏去了。
这宫里内外有多少人在骂她?就有多少人在猜是她,是乌拉那拉家害了戴佳氏。
她能说她比任何人都盼着戴佳氏身体康健吗?!
她是真心的!
有时不是她做了什么,而是外人会怎么看她。当所有人都认为她肯定做了什么的时候,辩解是没用的。
她知道,大阿哥早在戴佳氏病重后就已经决定要冷落她了。因为他不能让人认为他宠妾灭妻。
她只庆幸老天待她不薄,给了她一个儿子。
或许她这辈子都只能有这一个孩子了。
……没有人会相信她根本无心与戴佳氏做对。大家都认为妾与妻是天生的对头,就该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没人会去想,戴佳氏死后对她能有什么好处?没有。她又不能扶正,何必去做这个坏人?
乌拉那拉氏沉沉睡去。她今后只有自己,也只有那个阿哥了。
大约半个月后,李薇在十四爷送来的折子上才得知了乌拉那拉氏平安生下个小阿哥的事。四爷的意思是不必太看重了,一是戴佳氏刚刚去世,二来孩子太小不能惊动,免得福太重了他背不动。
他道:“你赏些东西回去就行了。”
所以李薇就写了封信,让留在宫里的赵全保斟酌着赏些差不多的就行。
四爷倒是特意让人摆了一桌席面,跟弘晖说了这个好消息。
如果戴佳氏还在,弘晖倒是能高兴一下,现在也只是谢过恩后就算了。
四爷最近很心疼弘晖,也知道因为戴佳氏的事,他连喜色都不能流露出来,安慰他道:“洗三和满月都委屈这孩子了,等周岁时再好好给他庆祝。”
弘晖连忙说:“他一个小孩子,当不起的。”
四爷放下酒杯,叹气道:“你到现在才有这么一个儿子,朕也是替你着急啊。”
弘晖听了心里难免不是滋味,他请罪道:“都是儿子不好。”
四爷可不觉得是他不好,道:“也是你的前一个福晋做得不好,当时……”先帝指的婚,他当时再不满也只能捏着鼻子让弘晖娶了戴佳氏。要是她能做好大福晋,那就算了,可弘晖子嗣不丰,后院里也接连出事,四爷自然就越来越看不上戴佳氏。
只是现在人死了,万事成空。再追想也没有必要了。
四爷叹了口气,拍拍弘晖的肩道:“日后会好的。”
乌拉那拉氏喜得麟儿这件事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赵全保送回来的信里说长春宫也是例行的赏了东西。畅春园的太后就问了一声,夸了句乌拉那拉氏有功就放下了。
就连承恩公府也不敢张扬,一直闭门不肯收贺礼。听说他们原本想递牌子进宫看望乌拉那拉氏的,可惜牌子让长春宫给退回来了。
端惠听说后道:“我都不知道!”她连忙带着宫女做了几件针线,托弘晟带回京时送进宫以作贺礼。
她到这里后就暂时住到了山庄里。异日就从山庄里发嫁。
现在承德的大事就是端惠的大婚了。
早在四爷还没来之前,附近的小部族听说万岁将要来北巡就已经纷纷往这里赶了。他们打听出来今年还有公主下降这样的喜事,就自动自发的展开庆祝。
现在往这里赶的部族已经越来越多,还有很多平民百姓念着这样的盛况,有的会集结全村的人往这里涌来。
逢到这时,李薇才知道为什么说皇上出巡会带动当地的经济发展了。
避暑山庄外的部族越来越多,哪怕是一个家的兄弟过年喝酒时还会打几架联络感情,现在就更别提了。有时为了谁能占住距离山庄更近的地方扎营都能打起来。
五爷和弘晟没来之前,这些事都是由弘晖处理的。等他们来了之后,五爷是留在山庄里了,弘晟就跟着弘晖跑前跑后的,两人天天忙得连回来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李薇在山庄内也要见很多前来拜访的蒙古族王公的女眷们。很多部族都没有请见牌子这样的东西,所以他们多数是先送礼给山庄外的人,打通门路后把话递到李薇这里来。
她就从四爷那里拿来了他见过的人的名单,然后对照名单安排女眷们进山庄来。
说起来她现在的蒙古话说得可顺溜了,念起长长一嘟噜的蒙古名字念得又快又好,虽然还停留在日常对话一百句的范围内,说来说去都是‘你吃了吗?你孩子好吗?你父母好吗?你们那里的牛羊好吗?’。
四爷很精明。年羹尧带兵把噶尔丹部给打了,不管事实情况如何,反正大清是防守反击,占据道德至高点。
四爷就鼓励蒙古人继续消耗噶尔丹部的实力。
他倒是不直言道我给你们银子,你们去打噶尔丹部吧。他并不希望引发大战。噶尔丹打俄罗斯没问题,他就算把俄罗斯打成一盘炖土豆都没关系,只是不能有实力来找大清的麻烦。
所以他对到承德来的各蒙古部族说:想要噶尔丹部的美女吗?想要他们的牛羊和奴隶吗?想要他们的黄金和宝石吗?去打他们吧,朕支持你们!
对四爷来说,蒙古各部族跟噶尔丹部的打起来后,两边的实力都会削弱,这样大清才能更安稳。所以他支持他们去掠夺噶尔丹。
李薇就从女眷们的嘴里听说了噶尔丹的牛羊、皮毛、黄金、宝石和奴隶,还有他们的美女。
最让她惊讶的是这些女眷们不但以拥有最好的牛羊和奴隶而骄傲,还以拥有最美的美女而自豪。
然后她们就把抢来的最美的汝奴隶送给李薇了。
李薇:“……”
她不能不收。以前四爷就跟她说过,蒙古族送给她的任何礼物都可以收下,而且必须要收。她这边收了,他那边会再赏给他们的部族,通常都会多加上几分。所以给她送礼的人很多,有更多的人希望从她这里求得好处,让四爷能支持他们去占有附近部族更丰美的草场。
特别是几个部族正在吵架的时候,李薇能从每个部族都收到不菲的礼物。有时他们还会比着送礼。
所以晚上她见到四爷后,就跟他说:“我今天收到了二十七个汝奴。”都很美。高鼻深目雪肤,个个都是美人胚子。
而且明天说不定会更多。
四爷仿佛正在想事,听了就哦了声,反应过来笑道:“没事,朕这里也收到了。”
嗯?
等过几天她拿到名单后才知道,她这里收到的二十几个算什么?四爷收下的是她的十倍。
幸好山庄够大,住不下的扎几个帐篷就能塞进去了。
玉烟她们都有点紧张,就她一点都不紧张。
她这时已经能笃定四爷绝对不会把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收进后宫里,他甚至连想都不会想到她们。
四爷打算把她们大部分都赏出去。虽然是这些蒙古部族供奉给他的,他们也不介意这些美人再由四爷赏给他们。
这么一来一回,一部分汝奴就解决掉了。
剩下的自然是带回京再赏人。
四爷开玩笑般的说:“十四最爱美人,朕多给他留几个。”
李薇坐在旁边看他跟排排坐,分果果一样把汝奴都给分下去了,十三爷自然也被分了四个。
“弘晖也给一个吧。”四爷叹气,挑了个叫阿依娜的汝奴,让人这就给弘晖送过去。
李薇知道在四爷看来,弘晖最近刚死了福晋,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此时给他一个能抚慰他的汝奴是最合适的。
四爷问她要不要给弘昐他们?
李薇在‘儿子说不定也不反对’和‘还是算了吧’两个选择中犹豫了下,道:“问问他们再说吧。”
四爷勾选的差不多了,突然戏谑的问她:“要不,朕也挑几个?”
李薇知道他在逗她,从善如流的按住他的手笑道:“天都这么晚了,明天再看吧。”
四爷大笑道:“好,好,朕不看了。”说着放下笔,起身下榻去洗漱。李薇马上就把摆在那里的名单给收起来了。
他回头时看到更是笑得开心极了。
☆、第459章
四爷在看折子,李薇坐在他对面看账本,二人各占着一半桌子,上头摆得满当当的。玉烟过来送茶都没地方放了。
看到茶,李薇道:“爷,歇歇吧?”
从用过晚膳一直看到现在都没歇一下。
现在四爷饭后不写字了,他的折子越来越多,只能见缝Сhā针的找时间看。她就陪着他也找点事来做。
四爷放下笔,“好,听薇薇的歇歇。”说罢起身伸了个懒腰,在屋里慢慢踱步。
皇上的屋子就是要大的能散步才好!
李薇把桌上的折子什么的都给收起来,他看到哪里了就放个书签。这桌子上的东西除了她之外没人能动,四爷看到她收还发笑,道:“这是今晚都不让朕看了?”
她把折子收好了,玉烟等人才敢过来收拾笔墨。
“晚了,一会儿洗漱了就该睡了。”她道。
四爷笑着摆手,“听你的,都听你的。”
桌上收拾干净后,玉烟她们再把茶和点心等端上来。四爷还在下头踱步,时而仰头驻步。他这是还在想着折子里的事。
端惠的婚事已经办完了,他们也该回京了。
山庄住久了也就是那么回事,李薇现在只想着终于能回京了,弘昀刚大婚也不知道跟他福晋处得怎么样?
她想儿子想出了神,四爷踱步踱够了回来坐到她面前半天不见她有反应,不由得促狭的拿手在她眼前一挥,道:“魂归来兮……想什么呢?朕在你眼前都看不到。”
李薇叹了口气,说起弘昀就发愁,她把临走前她问弘昀娶媳妇紧不紧张啊?弘昀答的那段话给学了,道:“你说,他都这么大了,说起媳妇来还是这么不开窍。”
四爷却觉得弘昀这是一心为公,多好的品质?他道:“他要是真成了娶个福晋就能把朕交待给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的孩子,朕才要打他呢!儿子挺好的,你就放心吧。”
他当着她的面这么说,事实上还是很担心弘昀的。刚才他在那里踱步时就是想回京后,弘昀的那本折子要怎么往下接着唱。
别看现在京里好像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那不过是因为他这个皇上不在京,京里的人拿不准他的态度,正在看风向。
就算是他这个皇上想做的事,他们不乐意干也是会绞尽脑汁的想主意给他捣乱。
等他一回京,那些蓄力以久的人才会发大招,到那时才是真正麻烦的时候。
京城里,刚安踏着夜色回府。小厮小心翼翼的跟他说近来他那几个庶出的兄弟天天去阿玛的书房里,还有人特意去找他额娘。
刚安在阴冷的月色下冷笑,“难不成那些人还想让我额娘再收下个儿子?”他挨打伤了子孙根的事府外的人不知情,府里却瞒不下去。虽然阿玛和额娘打杀了一批人,但该知道的还是都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更显阴鸷。
小厮不敢再开口,少爷自从那次之后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二贝勒府里,弘昐刚刚才从弘昀那边回来。博尔津氏让人来问他今晚在哪里歇,他看看天色,让人传话过去道:“今晚我就在书房歇着了,让福晋也早点歇了吧。”
平时如果没事,他还是去博尔津氏那里得多些。这几年看来下,博尔津氏这个福晋当得大度贤惠,他也能放心把府里交给她了。
弘时听到外面的动静探出头来:“哥,你怎么不回嫂子那边去啊?”
弘昐进去就给了他一下,虎着脸说:“交给你的功课都看完了?拿来我考考你。”
一面说一面伸手要书,弘时连忙嘿嘿道:“二哥,你这才回来,先去洗漱下换身衣服呗?”
弘昐道:“放心,我就是想着要考你功课才赶回来的,把书拿过来吧。”
于是弘昐就泡着脚问起了弘时的书。
弘时实在想不到他哥能这么不讲究!捏着鼻子一问一答间,好奇的问:“二哥,三哥那边怎么样?”
弘昐知道他这是想转移话题,刚才这两题就答得有些勉强了,估计后面的他根本就没看。弘昐严肃的又翻过一页,在弘时痛苦的眼神中道:“你就不必担心你三哥了,你三哥比你认真得多。我这几天就没见他歇过一个时辰。”
弘时干笑道:“……三哥真是,三嫂肯定要生他的气了。”
弘昐把书卷成筒敲他,道:“不许胡扯,没规矩。”
考到最后弘时都快要被考糊了,弘昐才放下书,看他一脸的如蒙大赦,冷笑道:“你现在得意,等阿玛回来,我看你怎么跟阿玛交待。”
弘时听到这个忙问:“阿玛和额娘要回来了?”
弘昐点头:“今天遇上了九叔,听他说的。估计他也是从十三叔那里打听来的。”
弘时突然招手让弘昐凑过来,神秘道:“哥,我跟你说个事呗?”
弘昐从善如流的凑过去,以为他要说的是这几天打算突击努力下好应付阿玛回来后的考问,不想弘时悄悄道:“前天我出去看到刚安了,你猜这小子去哪儿了?”
弘昐忍无可忍的给了他一巴掌。
弘时都让打皮了,挨了也跟没挨一样,道:“他从佟家出来。”
弘昐不接话,弘时自说自话,自得其乐,摇头晃脑的说:“我看啊,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邪性了。弘晖不在京,他还能蹦个不停,四下寻人,他是想干嘛啊?”
想干什么?
弘昐心里有数。弘昀上了这么个折子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如果成了,弘昀自然是能风风光光的在开府、大婚之后跟着再封个贝勒。
刚安想的就是让弘昀这本折子成不了。
弘昐知道弘昀这本折子确实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盼着它不成的人不止一两个。刚安借着承恩公府和弘晖的名头在外也能拉来不少人,这样一来,等阿玛回京后只怕他们就要发难了。
弘昐陷入了沉思,弘时说了半天不见弘昐接话,道:“二哥,你别想太多了。依我看刚安这是自己找死呢。这折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阿玛的意思,刚安只盯着眼前这一点蝇头小利,日后且有他的苦果子吃。咱们替他操得哪门子的心?”
弘昐摇头笑道:“你啊,想得也太简单了。刚安不过一个跳梁小丑,他算不得什么。现在是他扯虎皮做大旗,我怕的是他把人都给煽动起来了,蚁多咬死象啊……”
弘时想了下,突然眼睛一亮,笑道:“哥,我有主意……”
御驾回京走到半路,四爷拿着封信看得发笑,递给李薇道:“你瞧瞧,弘时这小子啊,太坏了。”
李薇接过一看,原来弘时说乌拉那拉家的刚安在给他三哥找麻烦,纠集了一群人打算联名上书,反正京里的三代们让他找到了少,把弘昀那个死了的岳父以前被弹劾的事给翻出来了,人都埋到土里,骨肉都快化完了,现在又说他收礼受贿抢占民田的事来。
弘时打听出来这个后,抢先一步让人买通了八大胡同的姑娘,散步刚安吃了药都硬不起来的事。
现在京里都说刚安成了假男人,真太监。
刚安已经躲进承恩公府里不见人了。
李薇:“……”这让她说什么好呢?儿子太聪明?儿子太缺德?
她捧着信看四爷,他却笑着说:“弘时啊,真是该好好教教了。”
李薇点头:“确实。”这招太损了。
四爷道:“他怎么会知道八大胡同的?”
李薇:“……”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第460章
承恩公府里,刚安气炸了肺。御驾前,李薇正揪着前来迎驾的弘时逼问他从哪里得知八大胡同的?
弘时嘿嘿干笑,指天咒地的说:“额娘,我真的只是听别人说过。”他绝对从来没去过!
可他怎么说,李薇都不相信。倒不是她就真的盼着儿子去过八大胡同才行,而是半大男孩子,有权有势,在知道有这么个销金窟后能忍住不去?她可没忘那刚安是怎么才吃了他阿玛的一顿板子被打废了的。
而且这事四爷根本没放在心上,他都道:“小孩子都这样,也是朕跟你疏忽了,到现在也没给他个格格。正好这次得了不少汝奴,就给他两个吧。”
话不能这么说!
李薇当时就反驳道:“是没给他格格,可他屋里就没女人吗?按规矩他十一岁后就有司寝帐的宫女教导人事了。”
四爷被她吓了一跳,连忙点头道:“你说的对,那回头朕好好教训他!”
后来,就是她跟他要求的让弘时来迎驾。
弘时欢乐的来了,还当自己做了件大好事来表功的。结果等他再见到弘昐时,哭丧着脸道:“额娘把我骂了一顿……”
弘昐:“该。”
弘时见二哥不同情他,转头寻弘昀:“三哥……”
弘昀让他背过身,在他ρi股上拍了两下问:“额娘没让人赏你板子?”
弘时一个哆嗦:“三哥你好狠的心啊!我还不是为了你?”
弘昀不上当,道:“你根本就是想整刚安。”
这也不能怪弘时看刚安不顺眼,事实上他们几个都看不惯刚安。就算他是承恩公府的小公爷,那也不能就比他们这些实实在在的皇阿哥还牛吧?看刚安在京里蹦跶的那个欢腾劲吧。
最要紧是刚安做这些有他自己的私心,可他却把能代表皇后立场的承恩公府和弘晖都给拖下去了。
京里现在的气氛相当险恶。还有人念叨康熙爷时的直郡王与太子。
虽说弘昀不比直郡王有权,弘晖也不是太子,但情势确实又被炒热了。就冲这个,弘时兄弟几个就没一个不想把刚安给臭揍一顿的。
四爷回京,众臣郊迎。距京四十里处,十三爷带着众臣,十四爷带着宗亲,弘晖先一步跟弘昐汇合后一起跪迎圣驾。
四爷的御驾暂且停下好接见群臣,李薇的车子就绕过这些人直接往圆明园去了。
进了圆明园,李薇不等收拾好东西就让人把额尔赫和弘昀刚娶的福晋舒穆禄宣到园子里来。
玉烟道:“主子是想今晚就见见?”
今晚的话时间太紧,从京城里往园子里赶也没那么快。李薇道:“让他们明天过来吧。”
不过赵全保倒是已经从宫里赶到园子里了。他比主子们还方便的是当奴才的能随时进园子,园子里的人验过他的腰牌就放他进来了。
从他的嘴里,李薇知道了不少最近京里的事,也跟弘时说的对上号了。
谁知四爷晚上回来时竟然把额尔赫带来了,就是福慧还留在家里。
“福慧年纪小,我就没带他过来。”额尔赫道。去迎接圣驾可是个体力活,她辛苦一趟无所谓,舍不得儿子也这么辛苦。
李薇见着女儿就高兴了,知道她今天迎驾的话也是一大早就出了府,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也来得及,你先去休息吧。”能看到女儿好好的站在眼前就行了。
额尔赫觉得这样不好,她硬是把她给推了出去,让玉烟带着人去侍候。
送走女儿回来就看到四爷已经换好衣服坐下喝茶了,他笑道:“看到孩子就把朕忘了。”
李薇刚才还真没顾得上他,赔礼般上前替他换了盏茶。
四爷拉她坐下,把茶盏递给王以诚,道:“朕知道你想孩子,朕也想。”他能把儿子们带着跑来跑去,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了。
他拍拍她的手,两人这时突然有同病相怜之感。当父母的想孩子的心是一样的。
看着四爷,李薇突然发现其实他现在也很累了吧。迎驾的人辛苦,他一路坐车回京,路上也辛苦。到京城后不等歇息一下就要接见群臣,现在都这么晚了,他才刚刚坐下来。
李薇心疼的道:“今晚来不及泡澡了,让人给你擦一擦,一会儿躺下来再按摩一下。明天,我去畅春园见太后,你就忙你的事去吧。”
四爷脸上的笑舒缓多了,轻轻点了点头。
用烫热的毛巾做了个擦澡后,不止侍候的太监都烫红了手,四爷浑身的皮肤也都红了,他趴在床上,按摩太监按到一半时,他就睡着了。
李薇就坐在床边陪他,听到他规律舒缓的呼吸声时,按摩太监不由得放轻了手劲,悄悄跪下:“贵主儿,奴才接着侍候?”
她让他退下了,给他盖上被子,不一会儿等她洗漱后换了衣服过来,四爷已经翻过身来,卷着被子压在身上滚到床里去了。
他肯定把被子误认成她了。
难得祼睡一回的四爷露出久不见日光的PP,他数十年弓马未歇,现在每天早上起来还要打一趟拳,闲时也不忘拉弓射箭。
换句话说,他背后的肌肉线条挺美的。
李薇一揭开帐子就看笑了,悄悄吩咐让人都出去,吹灯脱鞋上榻后,靠着他躺下来,手不由自主的就摸了上去。
大概有点痒,他的PP肉抖了下,伸手过来像是想打什么,然后一把握住她的手后,他就放下卷成一筒的被子,翻身过来把她给拉到怀里抱住,还不忘轻轻拍拍她。
她伸手到后面把被子拉到两人身上盖好,搂着祼男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四爷难得面对了一把自己的尴尬时刻。
他下面一柱擎天,戳着她让她给拨开两三次后,他起来了,然后她就在朦胧间感觉到他在床上摸着什么。
她睡成一团浆糊的脑袋还能非常清楚的想到他在找并不存在的昨晚脱下的裤子,沙哑道:“别找了,你昨晚没穿。”
昏暗的帐子里,她看到四爷怔了好一会儿。可能他久睡未醒的脑袋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这个昨晚没穿是个什么概念。
然后他就硬着鸟下床了,她听到屏风后传来的水声,还有他出来倒茶喝。等他再爬上床来时,已经穿上了里衣和里裤。
他掀起被子把她轻轻往里推,躺下后把她给搂到怀里:“睡吧,还早呢。”
再醒来天已经亮了。四爷还没走,就在外屋看折子。
她洗漱更衣后出来,道:“爷,我现在就去太后那里吧?”
四爷放下折子起身道:“朕就是等你一起过去,走吧。”
坐在车上,李薇跟他说:“你忙你的正事去吧,这次回来要见的人不少吧?出来前我都看到勤政殿里站了不少人了。”
四爷挺淡定,道:“让他们先商量着,朕现在过去也是听他们讲废话。”
京里的事跟太后无关,乌雅家在康熙朝都算是边缘人。康熙一朝所有的外戚加起来都不如佟佳氏显眼,有太子的赫舍里氏和有直郡王的纳兰家都没扛过康熙朝就倒下了。太后好像也歇了提拔自家的意思,之前四爷曾经试探过想把乌雅家的一个后辈放到内务府,也算是给太后开个绿灯。
结果让太后给拒了。
从太后那里回来后,舒穆禄氏已经在圆明园等着了。弘昀陪她一道来的,不过见了李薇后就麻利的告退去找四爷了。看他手里拿着的折子就知道,送老婆是假,见四爷是真。
舒穆禄氏已经被教两年,没选秀前四爷就相中她——的阿玛,要把她指给弘昀了。被内务府的嬷嬷手把手教出来的,舒穆禄氏的规矩是毋庸置疑的好。
不过在李薇的眼里还是稍嫌稚嫩,她能看得出来舒穆禄氏十分紧张,杂七杂八扯了一会儿后,舒穆禄氏放松下来了,她才看出这个姑娘估计现在对弘昀的感情也没上升到男女这份上。
听她口称都是‘三爷’就知道了。
感情嘛,要慢慢培养。李薇知道这急不得,留她用了顿午膳后就让人把她送到杏花村去了。
弘昀今天来肯定就不能走了,现在这是他的舞台,四爷肯定要跟他说不少事,大概是会在园子里住上几天。
晚上,弘昀跟四爷过来时整个人都蔫了。李薇心疼得不得了,看他都不敢跟四爷对眼神就知道这是被他阿玛吓着了,也不多留,道:“你媳妇在杏花村,我让人送你过去吧。”
弘昀应了声却不敢走,可怜巴巴的看四爷。
四爷倒茶润喉,道:“听你额娘的。”
弘昀这才告退了。
等他走了,李薇过去给四爷捏肩,小心翼翼的问:“你训弘昀了?他的折子写得不好?”
写得不好是应该的,他还小嘛。
她正打算这么劝,不料四爷点头道:“写得好。”
李薇:“……”= =
“不过有些自大了,要磨磨性子。”四爷此时方笑起来,儿子的折子写得那是相当好!
跟着他就感觉薇薇给他捏肩的手劲大了点,他放松肩膀舒服道:“对,再用点劲。”
李薇:= =
手劲小怎么破……
圆明园里的洞天深处,弘晖在园子里时就暂时住在这里。他还没来及得回宫,此时只能把丰生额叫来问问情况,听到京里针对刚安的流言时,不免皱眉。
丰生额与刚安同属乌拉那拉一族,二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虽然现在刚安跟他越来越有互别苗头的意思,当着弘晖的面,他还是不能把两家的矛盾摆在台面上。
所以他替刚安说话,道:“大概是想给刚安找麻烦,不是针对咱们。”
主要是流言是从八大胡同散播开来的,直指的又是刚安的*,虽然下作,但也确实不像是在针对承恩公府或乌拉那拉氏。
弘晖点头道:“让刚安先在府里待着吧。”至少等这次的风声过去后。
回京数日后,四爷开始颁赏了。李薇也要给各府赏赐,她每年收下的礼物大多数都是改头换面后再赏下去,除了特别好的想留给自家人的以外。不然库房里放不下。
这时就不能不提那批绝色汝奴了。
蒙古族此时还是奴隶制社会,做为战利品强掳而来的汝奴可能在她原本的部族里也是贵族之后,但现在却只能做一个奴隶。
所有的汝奴在被送给四爷前全都经过了烙印,以现在的医疗技术来说,植皮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些烙印会跟着她们一辈子。这不止是为了羞辱,更是为了安全着想。有着这样的烙印,这些汝奴就不可能改头换面为自己的族群报仇。
京里人人有份。
李薇以前还觉得送来的奴隶有些多,结果一转眼竟然有些不够分。
除了被四爷赏下去的奴隶之外,还有不少部族千里迢迢跟着四爷回了京,他们把得来的战利品和奴隶当做特别的商品出售后,在京里掀起了一股热潮。
李薇占着地利之便,在四爷也要赏李家时亲口回绝了。
而乌拉那拉的承恩公府也获赐汝奴两名。
弘昐刚回绝了四爷要给自己的那份就听说弘时欢天喜地的接受了。
他还兴冲冲的跑来跟弘昐说:“二哥,我一直住在你府里,可是把这种女人放在你的府上好像不合适?你说我要不要先买个宅子?”
弘昀坐在一边就看弘昐的脸在慢慢的,变黑。
弘时后知后觉的发现了,火速改口道:“不过我现在也没银子,为了两个汝奴买宅子太不合适了!我这就去把她们送掉。”
可惜他撤退得不够快,被弘昐拉住。弘昐笑道:“缺银子?二哥给你啊。”说罢就叫人,“去,拿五千两过来。”
五千两,五个大银箱子。
弘时连连推辞都没办法,贝勒府里有自己的金库,弘昐这边发话,不出两刻钟五个大银箱子就由大力太监抬过来了。
弘昐还在那里拉着弘时笑问:“够不够?”
弘时欲哭无泪,转头看自家三哥,只见三哥笑眯眯的落井下石:“肯定不够啊?只买个宅子就算了?还要买些家具、字画,再买些侍候的人。”
三哥你残酷无情……
弘昀被自家弟弟这么哀求的看着,温柔道:“没事啊,银子不够的地方三哥给你。三哥刚开府,先给你拿两万。”
被这两位好哥哥如此的关爱着,弘时感动之下痛定思痛了。
圆明园里,李薇看着弘时:“你说你不要那两个汝奴了?”
弘时特别正义的说:“儿子不要。儿子现在还没开府……”
“哦,要是不方便那就先放到园子里,等你过来时再玩。”她是个特别体贴的额娘。
“……”弘时,“不用,额娘,我不要了,我有地方放我也不要。我要用功办差,三哥那里好多活,我要去帮他。”
儿子都开始耍赖了,李薇赶紧道:“好,好,都听你的,不要就不要嘛。”她招手把儿子喊到身边,想他可能是害羞了?就道:“要不,你在外头买个宅子?”
弘时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李薇不明白了,劝他:“你阿玛给你的,没事。”不过说完她就觉得别扭了,有她这么千方百计劝着儿子玩女人的妈吗?
必须没有。
不过与其日后钻到八大胡同里,还是汝奴吧。
劝来劝去,弘时就像拒腐蚀,永不沾一样,最后连膳都不肯留的跑了。
等四爷回来,她感叹:“弘时真是个好孩子啊。”这品性高洁的。
就是她总觉得这里头肯定有她不知道的缘故。
四爷笑道:“咱们的儿子当然是好的,这次弘昀的事还多亏了他。”没有刚安在里头瞎搅和,那些人就没办法利用弘晖了。
颁金节前,随着弘昀受封贝勒,四爷下旨让在山东先试着让官绅与百姓一起服役。但随后就说可以用银子来赎买徭役。
四爷感叹道:“总算是开了个好头啊。”
后面如何就要再看了。至少山东如果能办成了,才能再往别的地方推广。
弘昀功成身退,后面就要看李文璧了。
四爷想了下,特意下旨让直隶总督李文璧进京。
李家风头一时无两。
☆、第461章
每逢大节日前就折腾一件事:座次。
这个座次很有讲究。
放在康熙朝那时,挨着皇上最近的一直都是佟家,裕亲王,直郡王跟太子,偶尔再添几个比较受宠爱的小阿哥。像四爷就一直是属于边缘人,在席上提壶倒酒,给裕亲王等人把盏。
让儿子倒酒是康熙爷的爱好之一。四爷也完美的继承了这一点。
但在座次上,四爷却没随了康熙爷。一直以来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的一直都是他的儿子们和十三爷。母族乌雅氏能在大殿里捞个座,属于中不溜的位置。
其他如妻族乌拉那拉氏也是坐在中间,有一次甚至都没被四爷给算在里头。
乌拉那拉都这样了,李家能不能进殿也根本不在李薇的考虑之中。当然这里头很大原因是李家爵位最大的李文璧一直在任上待着,在四爷登基后就坐在保定府,在京里闲着的那两年虽然没在颁金节和新年这样的大日子露头,但平时他可没少去圆明园。
李薇一直觉得李家要秉持低调到底的策略。
可惜今年低调不起来了。四爷宣李文璧进京后,跟着就在颁金节上把他的座次排在了前十。
其实康熙八年时裁撤直隶总督的原因就是这个地方是京城的咽喉所在。太重要了,康熙八年时内忧外患的厉害,康熙爷也是出于京畿安全的考虑,挑不出个可信的人干脆就撤掉。
换句话说,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无一不是皇上的心腹之臣。
也因为李文璧成了直隶总督,李家其他人的前程不免要打一个折扣,除非四爷打算放李文璧归老,不然李苍和李檀应该再无寸进的可能。而从弘昀起,可以想像她剩下的儿子们都摊不上个好岳家了。
平衡之术,李薇能理解。鸡蛋不能放到同一个篮子里,四爷也不能给贵妃一边太多的权势。
李文璧如履薄冰,李家上下也要战战兢兢。
李薇都明白,所以在四爷想让李文璧坐到十三爷下首时,她想了下,提议道:“今年不如把十四爷的位置也往前提一提?”
四爷犹豫了下,顿笔道:“十四……”
十四爷最近很乖,让干嘛就干嘛,宗令一职干得也相当不错呢。完颜氏来园子里磕头时很平静的形容他:“现在问他哪家谁谁谁生孩子了,娶侧福晋了,纳小老婆了,一问都清楚呢。我现在都不用让人记了,只管问他就行。”
女眷们要走礼嘛。平时都要记下来的,还要勤快打听。现在十四爷如数家珍了,完颜氏自然就轻松了。
李薇替十四爷道了声辛苦,真挺可怜的,大老爷们现在干居委会了。宗人府说起来挺牛,其实管的就是旗人婚丧嫁娶这一章,每天一睁眼,这家老爷子熬不下去,昨晚上蹬腿了。要是个宗室老人,十四就要赶紧换上衣服哭丧着脸去奔丧。
下午再来人说某家娶媳妇了,他就要再换一身堆着笑脸去道喜。
来个几回人就该精分了。
她这么一形容,四爷喷笑着把十四的名字给记上了,道:“朕都没想到,改日寻他来问问。”说罢摇头,“真是辛苦他了。”
等到了颁金节这一天,圆明园正大光明殿里开了席,熙熙攘攘一大群人。
弘晖执壶去后面给张廷玉等大臣们倒酒去了,弘时留在前头给李文璧、十三爷等人倒酒。他提着壶笑嘻嘻的过来,亲热的喊了声:“姥爷,给您满上?”
胡叫瞎答应,喊郭罗玛法还是喊姥爷都是叫人。自家人不挑这个礼,何况叫姥爷更亲热呢。
李文璧笑眯了眼,等弘时倒完一口仰尽,完了抿抿嘴,好像不是酒?
弘时笑嘻嘻的悄悄道:“额娘不让喝酒,我这一壶里全是玫瑰卤冲的甜水。”
果汁这东西其实是最不好下药的,特别是玫瑰卤这种原本就是冲调型的。李薇逼着御药房和御膳房新制的各种玫瑰卤、桂花卤,只要调好后再往里放药,不管是什么,不但会变味发苦,一入喉就能尝出来,还会有沉淀。
四爷是严防死守,把圆明园弄成铁桶。她嘛就做些技术性的工作。
本来四爷还是挺反对在宴会上喝甜水的,可是新刑玫瑰卤一出场就把他给秒杀了。
连四爷都承认这种新功能实用有效,不用可惜。
反正席上乱得很,弘时正打算宣扬一下他额娘的英明神武,也让姥爷高兴高兴,就见姥爷微笑点头,道:“你额娘说的对。”
“……”弘时心道您这样我怎么往下接?再说这大宴上让人都喝果汁哪里对了?他憋了很久了找不着人显摆,好不容易找着一个人家还不按牌理出牌。
李文璧看弘时一脸的‘你坏!’,想他小孩子家可能爱偷喝酒,劝道:“听你额娘的话,乖啊。”说着掏出自己装烟丝的荷包,这是好烟丝,抽着不呛还不怎么伤身,可惜的看了看,忍疼塞给弘时,嘱咐道:“少抽点。”
弘时接过来一捏就知道不是金银玉佩一类的玩意,他悄悄溜到暗处,放在鼻下一闻,整个人都荡漾了。
好香的烟丝!
不等他赶紧藏起来——最近弘昐管他管得很严,就见他亲爱的二哥抬头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弘时条件反射的露出一个纯洁的微笑。
于是他看到二哥的眼神更不对了,他一面笑一面悄悄跟他的太监说话。不一会儿钱通就过来小声说:“阿哥,二爷喊你过去。”
弘时赶紧把荷包塞给钱通,小声道:“藏起来。”
钱通对他的忠心那是没话说,而且生就一张严肃的脸,俗称面无表情。只见他不动声色问也不问的就把荷包给藏起来了。
无事一身轻的弘时仰着脸去见他二哥,见了自自然然的道:“二哥,找我来有什么事?”
弘昐把酒壶往他手里一塞,指着这满席的人说:“帮二哥倒会儿酒,二哥去方便下。”
弘时一手一个酒壶:“……”
眼睁睁的看着二哥溜得没影之后他才想到可能二哥根本没看到什么荷包(那么远当然看不到!),二哥以为他要溜,然后二哥觉得不如把他叫过来,然后自己溜走的好。
于是,二哥就溜了。
弘时:QAQ
颁金节庆祝完了,但到圆明园的人却没有很快离开。十三爷、十四爷都被留下来了,还有李文璧。
李薇想把觉尔察氏也接过来一家团聚下,不想李文璧笑道:“不用,你四弟媳妇快生了,你额娘走不开。”
李文璧现在已经显了老态,从年轻时的美男到中年时的文雅大叔,现在是个美爷爷。最出奇的是他脸上居然没皱纹。
李薇不免感叹下自己的遗传基因估计也强到逆天,因为她也不长皱纹呵呵呵~~
长出来的都是笑纹!
李文璧笑道:“阿玛再帮你们这一把就可以回家歇歇喽。”
他这么一说,李薇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都是因为她才会让阿玛这么辛苦。
李文璧叹完眉毛一挑,自得道:“日后李家的家谱上可以记上这么一笔!子孙后代里能比阿玛更高官的估计就不大可能了哈哈哈!”
这股‘老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气魄好帅哦。
李薇:“……”= =
“其实日后说不定也会有阁臣啊。”阿玛,没有您这么咒李家的好吧?
李文璧得意的叹道:“那也是阿玛带了个好头啊。”
那倒是,日后子孙不成器,可以拿李文璧刷存在感,我家以前也曾经出过封疆大吏哦;若是成器了,那也必须提一笔‘先祖李文璧曾经官至直隶总督,给子孙后代留下了丰富而宝贵的财富’。所以李文璧确实(李家的)青史留名了,可喜可贺。
李文璧看过闺女说过话后心满意足的走了,留下他闺女想个不停。
等四爷一回来,迎头就是自家薇薇殷勤的服侍更衣、捧茶加捏肩一整套。
他笑着把她给拉到面前来,道:“说吧。”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他家薇薇几十年了都不带变变的。
李薇就轻描淡写的问起了李文璧的退休问题。
四爷点头:“你父这些年也着实辛苦,聚少离多。他这个年纪,朕也实在是不忍心再用他了。等他回京后,朕再升一升他的爵位,就让他在府里养老吧。”
他想抬举李家就需要理由。明年李文璧卸任后回京,升爵位就在情理之中了。
李薇听了总觉得李家这爵位升得也有点太快了?好像不久前才升过?
不过万岁的话比天气预报准多了。
李家自然应当欢欣鼓舞一番,在李文璧从园子里回京时,李薇装满了四辆大车给他阿玛带回家。
说来掏婆家贴补娘家,她绝对是个中翘楚。
她学给四爷听,又让他痛笑了一场,笑完他道:“日后你补得更多。”
有得意的自然就有失意的。
李家和弘昀都可以称为是‘贵妃党’,相比之下皇后党的就显得很不如意。
颁金节时乌拉那拉家好像又没入席,四爷虽然有赏赐,但能不能到园子里来吃这一顿饭,显然是一个风向标。
李薇从弘昐那里得知,承恩公府和都统府这段日子以来一直是闭门不纳客的状态。
而园子里,弘晖却更加频繁的出入勤政殿。
相比起来弘昐好像最近没被四爷叫过几回?李薇悄悄问弘昐,是不是他惹恼四爷了?
弘昐十分淡然的摇头,笑着说:“额娘,没差事的时候儿子就在府里待着就行了。”然后他跟她说他的福晋又有喜了。
李薇依稀记得博尔津氏生完上一胎还没有半年?
弘昐笑眯眯的说:“这次再生个阿哥就好了,儿子的阿哥还是少了点。”
柳嬷嬷现在的年纪也有些侍候不动了,幸好她带出来了几个徒弟。李薇直接让弘昐带走一个,既然他都摆出闲来无事回府造人的架势来了,她这个当额娘的怎么能不支持?
弘昐带着人回府,没进府前博尔津氏就听到跟着他回来的还有一辆车,没从大门进,直接拐到后门进来的,还一路驶到了二道门处。
屋里的人都怕她生气,博尔津氏却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府里侍候的人是少了些,我现在又这样,爷带回来一个也是应该的。”说着就让人去收拾屋子。
过了会儿弘昐进来了,一进来就说:“额娘让我给你带回来个侍候的人,额娘担心你这胎怀得太快,可能会伤身,还骂了我一通呢,说我不知道心疼人。”
博尔津氏顿时松了口气,她嘴里说得再坦然,心里也不可能好受,这下她脸上的笑就自然多了。
弘昐看过孩子,问过博尔津氏的起居,再道:“那人是柳嬷嬷的高徒,就让她住在你隔壁吧,夜里有什么事喊人也方便。我去前头了,你好好歇着,别劳神。”
二贝勒府也是跟以前的雍亲王府一样,弘昐一开始就在前院替他的儿子留了两排小院,想着就是等儿子们都长大了,就带到前面来他亲自养。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被阿玛把着手写字的事呢。
额娘常说阿玛越来越忙后就没功夫教他们了,弘时、弘昤和弘昫就没他和弘昀有运气。
弘昐也是因为这个才想着自己来管弟弟,既然阿玛没空,那他就给弟弟们补起来。
他刚进书房,傅驰就来了。
傅驰悄悄告诉他一件事:“刚安把送到承恩公府的那两个汝奴给打死了一个。”
弘昐:“……哦?那承恩公是个什么说法?”
皇上赐的,还没过年呢就让打死一个?
傅驰看出弘昐发怒了,他也有些害怕,声音就变小了,道:“承恩公那边还不知道,那汝奴倒是悄悄的让人给送到庄子上,烧了。”
汝奴身上的烙印,这么突然死了让人翻出来说个藐视皇恩是一点折扣都不用打的。
不过等上几年的话就没这么严重了。
把尸体烧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反正也没人会冲到承恩公府去看那里是不是有两个汝奴。
弘昐只好奇这事傅驰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承恩公府已经被人钻出了耗子洞?
傅驰摇头,道:“是承恩公府的人在外头悄悄买汝奴。”
弘昐恍然大悟。跟着四爷回来的那些蒙古部族的人手里还有不少汝奴,就在京里公然贩卖。没有被皇上赏的人家为了赶个时髦买上几个也是有的。
承恩公府这算是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弘昐知道,就算他不用这事做什么手脚,盼着承恩公府倒霉的人家可不少。早晚,这事要让人揭出来的。
傅驰还在等他的吩咐,弘昐摇头道:“等着看吧。”
他只管高卧,看看都有谁是承恩公府的狗,谁又是准备咬承恩公府的狼。
☆、第462章
隔了一天,弘时从弘昀府上回来就兴冲冲的跑来找弘昐了。
远远的就听到一群人请安问好的声音,弘昐放下书才起身就见弘时撞进屋来,笑着说他道:“离上二里地都能听见你回来的动静,什么事让我们四阿哥这么着急啊?”
弘时顾不上坐下喝茶歇歇脚,神秘兮兮的让屋里侍候的太监都下去。
弘昐点点头,这屋里的人才都退下去了。
“二哥,你不知道外头人都传遍了。”弘时歪坐在榻上往弘昐那边凑,一只脚踩在榻沿。
弘昐看不下去,放下茶碗把他的腿敲下去,道:“说吧。”
弘时伏耳过去:“听说刚安把他阿玛的小妾给打死了。”
淫辱父妾。刚安的名声算是臭完了。
弘昐昨晚上听了傅驰的话就想到了。当时赏下去的汝奴当然不可能是给刚安的,指名道姓是赐给承恩公五格的。至于在他们自己家里是不是五格又把汝奴送给刚安一个,这个外人不得而知,承恩公府也不可能送个汝奴就召告天下。
所以在外人看来,这两个汝奴是五格的女人。
弘时在外头打听来的还算是好听的,剩下还有承恩公府父子二人拉着汝奴一床睡等等不堪入耳的传言。
弘昐知道这事无法善了,不过更让他恼火的是弘时怎么天天打听这些东西?
弘时还在笑,弘昐这脸就沉下来了,敲着桌子道:“你的功课看完了?”
弘时一下子卡壳了。
等弘昀过来时就看到弘时一脸苦大仇深的坐在窗下抄书,弘昐拿着卷书站在旁边看着,见过过来,弘昐就放下书道:“你替我看着这小子。”
承恩公府的事肯定最后会牵扯到弘晖,弘昐要赶着去圆明园。
弘昐前脚一步,弘时就想偷懒,不想他三哥让人搬了个凳子坐在桌前,拿着弘昐准备好的戒尺往他头上作势要敲:“乖乖用功,不然等二哥回来你我都交不了差。”
弘时一向跟弘昀好,此时一面抄书一面抱怨,不甘道:“这又不是我害得他家,看他们倒霉还不许我兴灾乐祸啊?”
弘昀捧着书道:“二哥是生气你把心思都花在这上头了。你好好用功,二哥和我才好在阿玛面前给你求差事。”
弘时早就盼着了,放下笔就问:“三哥,这是真的?”
弘昀举起戒尺,他赶紧再拿起笔来继续抄,一面还期待的看弘昀。
“是,看二哥跟我就是这样。在你开府前,阿玛应该会找件差事给你办。”弘昀道,“只是看你还跟小孩子似的,这么不稳重,不说阿玛不放心把差事给你,二哥和我也不放心。”
弘时立刻严肃道:“三哥你放心,你还不知道我?”说罢拿出百倍的认真跟桌上的书死磕起来。
圆明园里,四爷早就听人说过承恩公府的事了。
不过一开始只是当成闲聊的话头让九爷半开玩笑的跟十三爷说了。
十三爷想得比较多,转头去跟十四爷商量。
十四爷不当一回事:“十三哥你也太小心了,乌拉那拉家算什么啊?你跟我去说,万岁肯定不会把气撒到你我的头上。再说这事也不能一直瞒着万岁。”他拖着十三爷跑来找四爷了,在聊天说话时还算轻描淡写的跟四爷提了。
见四爷脸色不好看,十四爷还替承恩公府说了两句好话:“万岁消消火,依我看承恩公府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再说刚安还小呢。”
四爷当时没放在心上,晚上回来后跟李薇提了两句,不太开心的说道:“早知道朕就不赏他们了。”
他之前就觉得五格连一府之地都治不好,自己的儿子先是流连烟花之地,在外头败坏乌拉那拉一族的名声,连弘晖都被他带累了;结果他又下狠手把刚安给打废了。
无能,庸碌,心狠。
这样的一个人,四爷已经考虑过把他头上的一等公给抹了。乌拉那拉家兄弟多,再换一个人来当这个承恩公也没什么不行的。
只是暂时腾不出手来整治他而已。
四爷本意是想先放他一马,也看看他会不会改进。谁知这才安生几天?承恩公府就又出事了。
李薇听过就算,顺着十四爷的话也说:“这事刚安是有错,不过外头传得也太难听了。”
四爷品了品,气消了,道:“你说的对。不过一个恩荫的一等公,一府上下全都是酒囊饭袋。朕不需为他们费心。”
不想过了一个多月后这件事还不见消停。
四爷看得出来这后头肯定有人在煽风点火,可重点是乌拉那拉家自己的小辫子被人给揪住了才惹出这场祸事来。
眼看就要过年了,他可不希望到了这时还要在新年让承恩公府的人来恶心他。
四爷写好了让五格闭门思过的折子,过了年就把五格这个承恩公给抹了,至于给谁袭还要再看。折子发下去前,他让人把弘晖喊来。
弘晖与四爷在勤政殿说了半天的话,说的什么没人知道。
立冬后就越来越冷了,园子里的湖都结了冰。
百福和造化现在几乎是天天趴着不动弹,李薇带着人亲手做了狗棉衣给它们穿上。
弘昐到园子里来都会专门过来看它们。
他蹲在狗屋前,摸着好像天天睡不醒的百福。
百福睁开眼睛轻轻摇摇尾巴,伸出舌头来舔他的手。
小喜子站在后头,他也算是侍候着百福和造化到老了,时候长了就算是不会说话的畜生也有了感情,虽说他也发愁等百福和造化没了之后他还能干什么,但现在也只顾着一心一意的照顾它们。
弘昐陪一会儿百福,见它是只要他在这里就一直醒着,问小喜子:“平时它是一直睡着?”
小喜子忙笑道:“回二爷的话,百福聪明着呢。它睡够了还会翻个身,还会出来转两圈,要吃要喝了就来寻奴才,想出去转转了也来寻奴才。倒也不是一天到晚就在屋里睡着。”
弘昐放心了,他还真怕百福现在就已经起不来了呢。
小喜子又说:“百福这会儿是在冲二爷撒娇呢,它知道它这样主人就不离开它,会一直陪着它。不信您起来走走看,百福一定会跟上去的。”
弘昐试探着起身,果然百福的头抬起来看着他。他作势要走,百福就慢腾腾的站起来,伸后腿伸懒腰,然后摇摇摆摆的跟在弘昐身后。
弘昐不自禁的就笑了起来。
屋里烧着暖暖的炕,李薇看到弘昐和弘时抱着百福和造化进来,指着炕床道:“你们去闹它们了?快放到这上头。”
四爷进来时就看到炕上热闹得很,不止有百福和造化,还有福慧和弘昐的三格格。
大格格和二格格被弘昐教着用牛□逗百福和造化。
四爷怕他一过去把小孩子们给吓着了,转身去隔壁换衣服。不多时就见薇薇也过来了。
李薇拿起衣服侍候他穿上,笑道:“怎么只有你一个?”她听说最近弘晖常常是园子和京里两头跑,也不知道四爷吩咐他做了什么。
四爷反应过来就道:“弘晖今天一早就回京了。”
外面还下着雪呢,她道:“大雪的天怎么能让孩子回去?”
有什么急事?
可四爷摇摇头不说,她也就不追问。
“既然你来了就传膳吧,我让人烤了羊还炖了酸菜锅,一会儿你多吃点儿。”她道。
吃饭时热闹得很,孩子们在下面围着大圆桌吃,四爷带着她在里屋吃。
炕上还有百福和造化。
李薇看他只顾着喂狗,她就只好端着碗来喂他,道:“你说要见孩子们,让额尔赫和弘昐把孩子都带来。来了你又连顿饭都不陪着用完,非拉着我跟你在后面用。”
四爷拿嫩嫩的小牛肉喂百福和造化,张嘴吃下她喂的一筷子涮好的肉,道:“朕出去他们就更不自在了。”说完笑着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朕跟薇薇在一块最自在。”
李薇尝了尝汤,觉得味道不错就盛了半碗一勺勺喂他。
要是让他当成孙子辈的面边吃饭边喂狗那就不像万岁爷了。
圆明园里孩子们变多了自然就热闹了。当湖面冻起来后,只要天一晴,弘时就欢叫活跳的拉着侄子、侄女们去溜冰。
四爷看了叹道:“弘时真是长不大。”弘昐和弘昀带着他办差也有几年了,看着还是不够沉稳。他道:“朕还想过了今年就给他找个差事做做呢,现在这样还是先放放吧。”
李薇道:“都听您的。”她也觉得弘时还欠一点。
他们两人站在远处看着湖上,皇四代里女孩占多数,弘晖的大格格和弘昐的两个女孩是最先出生的,看她们三个在湖面上溜得都似模似样的。
弘晖回京倒是把大格格给留下了。
紫禁城,长春宫里还是一片萧索之意。冬雪压枝,殿外的树枯瘦得不成样子。庄嬷嬷出来看到就觉得这树只怕是命不长了,叫来人吩咐着明年开春换一株栽过来。要是长春宫里有树枯死了,又要起流言了。
小宫女捧着茶过来,见庄嬷嬷在外头守着,迟疑道:“嬷嬷,这茶……”刚才大阿哥来了,他们忙着寻大阿哥爱用的好茶才耽误了时候。那现在这茶到底是上还是不上啊?
庄嬷嬷匆匆出来没披斗篷,一会儿就冻得厉害,可这守门的差事也不能让别人来,看到冒热气的茶碗干脆拿一盏捧在手里取暖,对小宫女道:“不用茶,拿回去吧。”
小宫女走了后不久又回来,塞给庄嬷嬷一个手炉。她把茶碗拿回去道:“不如我给嬷嬷搬个茶炉过来?”
就放在门边上,庄嬷嬷靠着也能暖暖腿。
庄嬷嬷这下觉得这小宫女机灵得很,笑道:“你想得周到,嬷嬷承你的情了。”
等茶炉搬过来,庄嬷嬷轻轻的把腿靠上去,想着里头的皇后和大阿哥不知道还要说多久的话呢。
屋里,元英半晌没说话,良久才无力的叹道:“……都听你的吧。”
一天后,李薇在圆明园接到一封久违的折子。
折子来自长春宫。
由长春宫递到养心殿,再由养心殿递到了圆明园。送到四爷的勤政殿后,没开封就让他给送到她这里来了。
四爷现在正盯着弘昀那封折子的后续,实在没功夫来理会长春宫又有什么事。
等他闲了过来用膳想起来了,问李薇道:“长春宫那封折子说的是什么?”
李薇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把折子拿出来给他看了。
四爷看着薇薇的神色,擦擦手把折子拿起来翻开。李薇小心翼翼的等他看完,看他把折子合上放在桌上,继续若无其事的用膳,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折子上,皇后请罪,然后说刚安不好都是因为其母溺爱,教导不严,所以罪在其母。她想请四爷准她用皇后的名义斥责五格的福晋,再罢掉她的诰命。
皇后折子里暗示的是她想用中宫笺表和凤印。毕竟是一等公夫人,简单的皇后一句话也罢不了她的诰命。
李薇想皇后这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拿回凤印和中宫笺表?
四爷沉默的用完了膳,沉默的批完折子,再沉默的睡觉去了。从头到尾都像在玩默剧游戏,幸好两人相伴多年,默契足够,他一晚上不说话也不影响什么。
等他早上走了之后,李薇才有空去细想他是为什么生气。为皇后?不过她倒觉得皇后还是挺会找机会的。可是就这么轻易的牺牲掉五格福晋吗?承恩公府会没意见?
☆、第463章
马上就要过年了,京里的事情越来越多。十三爷和十四爷这些日子几乎就没歇过一天,不是在圆明园,就是在奔向圆明园的路上。
不止他们两个要这么在紫禁城和圆明园之间玩来回马拉松,包括张廷玉在内的军机大臣里也有不少要不停的往返于这两地之间。
这都是因为四爷今年还是在圆明园过新年。
弘昐顶风冒雪的从京里赶过来,到圆明园的时候连眼睫毛上都挂着雪花。守门的侍卫统领远远的看到二贝勒的旗帜过来,早早的就带着人迎了上去。
弘昐下马,道了声辛苦,问:“今天都有谁过来了?”
侍卫统领赶紧道:“大阿哥比您早到半个时辰。”
一听这个,弘昐就不打算直接去勤政殿了,他先拐到了九洲清晏去洗漱换更衣。
李薇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笑了,道:“去给他端姜汤来。”
等玉烟把热腾腾的姜汤送上来,弘昐连灌了两碗,浑身才暖了起来。
“额娘,帮我去勤政殿说一声吧?我换过衣服就去给阿玛请安。”弘昐的衣服还没换完就这么说,李薇让人把火盆也点上,道:“你放心吧,你一来我就让人去给你阿玛说了。先歇歇,不着急。”
换过衣服又坐下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弘昐就去勤政殿外候见了。殿前倒是没有风雪,他又裹着大斗篷,怀里抱着手炉,浑身暖洋洋的一点都不冷。而且他站了不到一会儿,张起麟就从里头出来道:“二爷,万岁让您进去坐着。”
四爷自窗外看到弘昐站在那里,怕天太冷了再冻着他,就让人出去把他喊进来。
他这里也说得差不多了。
弘晖站在下面垂着头,四爷叹道:“朕上次特意把你叫来,就是不想让承恩公府的事影响你。五格这人无德无才,要不是因为看在乌拉那拉氏是后族人份上,他们这辈子都配不起一等公的爵位!”
弘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磕头道:“都是儿臣不孝,请皇阿玛息怒。”
四爷摆摆手,算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他跟弘晖那么说的原因是想让五格上折请罪,他也好高举轻放。至于虽然会抹了承恩公府的一等公,但他打算从五格的几个哥哥中再挑一个出来的事却没跟弘晖提。
他不提,也有想看看弘晖会如何处置的意思。
不想弘晖把此事告诉了皇后,呣子两个为了保住这个一等公竟然想把罪责推到五格福晋头上。
四爷想到这里失望不已,“你退下吧。”
弘晖跪下等了半天却只等来这一句,他一时之间脑海一片空白。此时此刻,他好像做错了什么。
张起麟悄悄过来扶他:“大阿哥。”
弘晖连忙站起来,看皇阿玛背对着他,只得告退了。
到了外头就看到坐在那里喝茶的弘昐,一个小太监正在殷勤围着他转。
“大哥。”弘昐看到弘晖赶紧起身。
弘晖却不想在此时看到弘昐,他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了。
弘昐看着他的背影,刚才内殿传来的声音他也听到一些,再看弘晖的神色,难不成阿玛训斥他了?
张起麟提醒道:“二贝勒,万岁爷等着呢。”
内殿里,四爷正背着手在殿里转圈,弘昐进来请安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四爷回身,露出个笑来,招手把他叫到身边:“刚从弘昀那边过来?他那里的事怎么样?”
山东改制的事还是要弘昀跟着,借着李文璧在山东学子间的影响力,现在朝中确实是没什么反对的声浪了。但偏偏那些学子们几乎都不是这次改制的士绅之列。他们说好是没用的,所以四爷才宣李文璧进京,还在颁金节上把他的座次提前,就是做给山东官场上下的人看,表明李文璧身后站着的是他这个皇上。
但从上到下那么多人,那么多州县,还需要一一去打通关节。
山东做为第一个尝试官绅一体的地点,四爷要求下头的人慎之又慎,不能急躁,务必要圆满的把这件事给办下来。只有山东成功了,才好再往其他的地方推广。
此时是宁可慢一步,也不能最后留下隐患。
弘昐来回跑就是为了这个,弘昀一是忙得走不开,二来他毕竟年纪小些,不比弘昐已经在六部里有了一定的影响力,好多地方弘昐出马比他更轻松。
他道:“儿子前两日去了户部,想调阅山东的档案……”
弘昐和四爷一说起来就忘了时辰。等到天都黑了,弘昐茶都喝了两壶了才察觉已经这么晚了,再看张起麟早就在外头转了好几圈了,忙对四爷道:“阿玛,都是儿子不好,这都过了晚膳的时辰了。”
皇阿玛按时辰准点用膳的规矩人人都知道是他额娘定下来的,这么多年了,连御前太监总管都习惯了照行事历提醒万岁爷用膳,没想到今天叫他给破了例。
四爷是早就发现了,只是刚才见弘昐说到兴头了,他不忍打断儿子而已,此时笑道:“不急,要不咱们就在这里用,不回去叫你额娘训你。”
弘昐却是宁可挨骂也不能真让皇阿玛不回额娘那边去。
结果刚进九洲清晏,李薇迎上来就是:“听说你们到现在还没用膳?”她转头对弘昐道,“你阿玛忙起来就废寝忘食的,你怎么也不知道提醒一两句?”
弘昐要请罪今天是他的错,四爷冲他摆摆手,拉着他额娘的手道:“是朕忘了,先让人送一盅清汤来,朕先用了暖暖胃。”
弘昐陪着用了一盅清汤,不等用晚膳就悄悄溜走了。
李薇出去吩咐下晚膳回来儿子就不见了,四爷笑着说:“弘昐被你吓跑了,他怕你骂他。”
她一想也明白了,这对父子忙起来都是工作狂。
因为先喝了一盅汤,等膳摆上来后,四爷吃的也不急,细嚼慢咽的。吃完扔给李薇一个大雷:“明天朕让人把凤印送来,你下道旨去承恩公府。”
李薇至少有半分钟不知道该说什么,找回舌头后问:“……写什么?”
四爷端起茶浅浅抿了口,平静道:“剥夺五格福晋的诰命,斥责她教子不严,纵子行凶。”
自家关起门来打杀奴婢就算了,吵吵的整个京城都知道,哪怕那不过是蒙古部族献上的战俘也不行。
何况那还是皇上的赏赐,没追究他们藐视圣恩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旨意是跟在弘晖之后就发出去的。张保是四品太监,除了在圆明园侍候万岁的张起麟外,整个紫禁城里没有比他品级更高的太监了。
他带着人漏夜进了紫禁城,让人打开坤宁宫的大门,进去捧上凤印就走。
第二天一大早,李薇就在九洲清晏看到凤印了。
四爷让她发的是中宫笺表。
虽然有他的话,李薇还是有些不敢下笔。她事先已经拟好了稿子,特意让四爷看过没有问题,今天特意屏退左右,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写完了。
常青在一边侍候着,他看她放了笔,示意道:“主子,取印吧?”
摆在书案一侧的是放凤印的匣子,今早拿进来后,四爷已经亲自取出来看过了。
她看着凤印半晌才点点头。
常青打开匣子,取出凤印,双手恭敬的捧出递给她。
她接过来放在印泥盒里按了下,再提着凤印上的龙首龙身,端端正正的印在中宫笺表上。
☆、第464章
新年时,元英都能见一见家里人。
她早早的就让人准备好了新衣服,还有给家里人的赏赐。提前几天,她就让庄嬷嬷拿来新年当天要进宫来给她磕头的客人名单。
长春宫里仿佛永远都是隆冬,连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失去了生气。
就算她换上了大红的新衣服,殿内也换上了新的摆设,帐子、灯烛,来往的宫女太监也都换上了新衣,可那股像是久不开门的屋里的尘土味却总是挥之不去。
元英已经明白了,这几年的经历让她无比的清醒了。这世上没有人能跟万岁做对。
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现在弘晖还在挣扎,她舍不得跟他说让他不要再挣扎了,让他上折自请不要当太子,让他自陈资质不如他的弟弟们。
……她说不出口。
她怎么能去打破这孩子最后的尊严?
而且她并不真的觉得她生的孩子就是比不过李氏生的!
庄嬷嬷小心翼翼的看着皇后。
皇后好像还没发现?
她心中多少有些可怜皇后。但这世上比皇后惨的人又多得很,就像她不到六岁就进宫当宫女,熬了一辈子都没出去。年轻时也做过被皇上宠爱的美梦,到现在想想真是可笑的很。
元英翻着名册,来回翻了几遍都找不到承恩公府的名字,她奇怪道:“庄嬷嬷,这名册是不是抄错了?”
承恩公府里有资格进宫给她磕头的只有五格福晋一个人。刚安虽然也早早的娶了福晋,可他自己没差事,他的福晋也没诰命。
都统府的倒是有。
元英一抬头就看到庄嬷嬷复杂的神情,她马上察觉事情不对,追问道:“嬷嬷,发生了什么事?”
在庄嬷嬷跪下把‘承恩公福晋已经被中宫笺表夺了诰命’这事说了之后,元英眼前一阵发黑,天地倒转般往榻上栽下去。
“主子!!”庄嬷嬷惊慌失措的扑了上去!
屋里的动静也引来了外面的宫女,她们拥进来去帮庄嬷嬷扶起皇后,找来嗅盐、鼻烟和清凉油,还有人问庄嬷嬷要不要请太医?
不知过了多久,元英只觉得耳边乱糟糟的,声音忽远忽近。她在一片混乱中挣扎着抓住离她最近、也是最熟悉的庄嬷嬷,支起身努力镇定下来吩咐:“不必叫……太医……”她扫过面前这一群又熟悉又陌生的宫女们,摇摇头倒回枕上:“让她们都下去吧……”
当年随她陪嫁来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庄嬷嬷和宫女们小心翼翼的把皇后送到寝殿,给她更衣、解散头发,再点上安神香。
看皇后仿佛沉沉睡去,庄嬷嬷带着宫女们都退了出去,为防万一在外间留了两个宫女守着。
皇后当时捧着看的那本名册就掉在地上,庄嬷嬷走过去拾起来后若无其事的拿在手上出去了。
一个宫女大着胆子问庄嬷嬷:“嬷嬷,当真不请太医?这事你我可无法担待啊。”
庄嬷嬷呼出一口白烟,摇了摇头道:“主子都说不叫太医,真叫来了,主子也未必肯看。”
重要的是皇后显然不打算让人知道她刚才晕过去了。
何况……
庄嬷嬷捏捏手里的名册,要是让人知道皇后是因为看到名册中没有承恩公府的人才气晕过去的,那可以说嘴的地方就更多了。
何况皇后有没有用过中宫笺表,她还会不知道吗?
庄嬷嬷心中暗叹,皇后这下真的……再也翻不了身了……
寝殿里寂静无声。关了门窗后,这屋里就暗了下来,好像黑夜一样,让人觉得安心。
这里没有宫女和太监,她不必在意自己的仪态。
元英在帐子里渐渐的缩成了一团,她的手现在还在不停的发抖。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太自大了。
不是早就明白了吗?她对万岁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凤印只是个死物,拿在谁的手里都能用,是什么让她笃定万岁一定会为了让她用凤印而特意来看她?
万岁连跟她说一声都不屑。
京里的人都以为她久病在身,万岁担忧她的身体才不忍劳累她。就算真有人觉得不对,又有谁肯替她开这个口?
元英突然觉得很冷很冷。
她亲生的孩子,借着她得了势的承恩公府和都统府都‘默认’她生病了。她长年不出现在人前,他们进来请过多少回的安却也没有替她说一句话。
呵呵……
元英轻轻闭上眼,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放下了。
凤印有什么要紧的?乌拉那拉氏……弘晖……
万岁……
她睁开眼看着帐子顶,依旧是那幅熟悉的瓜瓞绵延。
她出嫁时从家里带来的那帐子早就旧了,后来的宫女们以为她喜欢就原样又给她做了一幅。之后,她的床帐就一直是这一幅了。
她确实喜欢这幅帐子。
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意。
这幅帐子里有着她当年那稚嫩的心意,隐隐的期盼,不服输的劲头和青春。
元英有些茫然。她有些想不起当时的她是怎么想的了。
但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那是巨大的、快要把她整个人都给淹没的后悔。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万岁可以一点都不顾忌她,一点都不把她当成一回事。他能完完全全的把她抛开,让另一个女人来用凤印。
他以前对她的……对她的宽容和忍让……她已经完全的失去了。
元英在黑暗的帐子中按住胸口,她觉得这里头是空的。
她此时才发现她错过了什么。
——她以为的东西一直都是错的。
万岁以前对她的容让并不是因为她是他的福晋,是他儿子的额娘,是乌拉那拉家的姑娘。
那仅仅是因为他愿意宽容她。
忽然间,元英才发现她已经哭了很长时间了。
眼泪无声的顺着耳际滑落到枕畔。
她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在这一刻已经死去了。
圆明园里,李薇听说皇后真的生病了。太医院甚至都不敢按例每半月递一回折子,而是在两位太医给皇后诊过脉后就马上让人把脉案给递到了园子里。
她没有看到折子,甚至连太医院送折子来也是听四爷顺口说的。
他道:“今年皇后病了,宫里那一场就只在保和殿办吧。宴会和宫戏都先停了,也不必让人进宫给皇后磕头了。”
那就是说没资格到园子里来面君的今年只用去宫里对着御座磕头就行了,他们的女眷也不必去见皇后了。
李薇听他的让人去传话。这个因为范围还挺大的,需要特意通知下内务府,由内务府去通知京城各府。她写了个手书让人送去给福克京阿了。
“皇后病得重吗?”她问。
四爷:“皇后昏厥后就卧床了,停了半日长春宫的人才去传太医。”他顿了下,“你传话就说是朕说的,把长春宫里怠慢皇后的人都拿了。”
李薇连忙劝他:“不如等皇后凤体好转后再问他们的罪?现在先令他们待罪立功,好好服侍皇后。”
见他点头,她让常青去吩咐张德胜。这事还是要用四爷的人去才行。
皇后的病给圆明园里也蒙上了一层阴影。虽然只是小范围的流传,但该知道的人还是渐渐的都知道了。
李薇纠结了两天,问四爷用不用她回去侍疾?
四爷没想到她会说这个,道:“你不必回去,就说朕这里离不开你。”
李薇倒不是不想回去,她就是……不太想在此时见皇后……
在她刚刚用了凤印,行了中宫笺表的时候。
虽然外面的人并不知道是她做的,四爷也让人都认为这是皇后的意思。但皇后却是一清二楚的。
她不能回绝四爷,对他来说这次使用凤印和中宫笺表似乎都有些不怎么情愿。所以他宁可让她来,也不要皇后来做。
凤印取来后就一直放在了九洲清晏。
虽然她不必回去,但像额尔赫她们这些小辈却是要回去的。结果额尔赫前脚跟她说要回去,后脚四爷知道了,就给额尔赫派了一个活,让她去畅春园陪太后。
“太后年纪大了,朕这里脱不开身,你去替朕尽尽孝心吧。”四爷这么说着,把额尔赫送去了畅春园。
宜尔哈快生了,四爷也不许她去。结果只有扎喇芬才成亲又没有喜,四爷本想把她也送到太后那里去,还是扎喇芬跟他求说想趁机回去见见宋氏。
“我大婚后还没见过额娘。”扎喇芬说。
四爷就准她回去了。
不过也就只去几天而已,除夕前一天就被接回来了。
扎喇芬回来他们才知道皇后这次病得不轻。
“太医不敢用药,方子每天都要商量好几遍。”这次回宫本以为没什么大事,扎喇芬也没想到皇后病得这么重。她被吓住了。
李薇在园子里对此一无所知,留守在宫里的赵全保也因为天气不方便的缘故有一个多月没来了。
她只好去问四爷,皇后病得这么重,他肯定知道。而平时这种跟前朝无关的折子都是递到她这边来的,这次她却一本都没接到。
四爷原本是想瞒着她的,听她问起才告诉她:“快要过年了,朕不想让这些晦气事影响了你的心情。”
李薇这些年经过的事也够多了,倒是没吓着,就是皇后如果真的重病了,那绝不是小事。她不能被蒙在鼓里。
她这么说,他没办法就说太医的第一封折子就只有脉案而无药方,当时他们就不敢用药了。
“朕让他们勉力医治,宫里跟园子里离得远,信息不畅,病情又急如水火不能拖延,朕便把这事交给十四了。”
李薇才发现确实有段日子没见着十四爷了。
新年终于到了。圆明园里展开了盛大的庆祝活动,每晚烟火都会映红半边天,跟京城那边的烟火相映成趣。
园中竖起了无数的雪雕与冰雕,侍卫们以冰嬉、射箭、布库等决出胜负,以搏圣宠。
宫里的主子们基本上都知道皇后病了的消息,可现在却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李薇日日陪着太后在牡丹台听戏取乐,因距京甚远,到园子里的客人都会留宿园中。不过因为几乎都是像十三福晋兆佳氏、十四福晋完颜氏这种亲戚,所以也没有什么生疏感。军机大臣像张廷玉等则是被四爷暂时安置在了阿哥们来读书时住的洞天深处。
她的心里就像坠了个铁疙瘩,沉甸甸的吊着。让人又恶心又不安。
皇后的病情如何了?严重吗?
她自己心里焦急,不能告诉孩子们让他们也跟她一块急。不能跟四爷说,因为他看起来根本不想提这件事。她只能让常青和玉烟去打听。
常青道一直到初八,弘晖都在园子里。不过初九后就回京了。
玉烟道大格格初三就被送回去了。
而今年到园子里来的客人中,她能拿到的去牡丹台被招待的女眷名单里,并没有乌拉那拉家都统府的人。
倒是弘昐说在前头看到都统星辉了。这表示乌拉那拉家今年还是有人来了的。
李薇松了口气。
不是物伤其类,而是她并不想改变现在的情势。她已经习惯现在的环境了,一点都不想改变。
或许没人相信她对皇后那个位子一点意思都没有。但她确实真心的期盼皇后能好起来。
过了正月十五,刚刚闹过花灯,吃过元宵,四爷就以五格教子不严为名夺了他的一等公爵位,改由其父费扬古之二子富昌承袭。
因为爵位还是照旧落在了乌拉那拉家人的头上,所以京里倒是没对这个有什么反应。
二贝勒府里,弘时吵着闹着说:“今年过年玩得一点都不开心!”
弘昐心道过年时压着你那是因为皇后的事,不过现在弘晖也回京了,把弘时这个爱闹事的给送到园子里倒是正合适,所以大度道:“既然这样,我送你去园子里吧?”
弘时在他二哥这里上当受骗不止一两回,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怀疑道:“……真的?”是想让他去看住弘昤和弘昫吧?
弘昐笑眯眯的:“二哥说的你还不信?”说罢就让人准备车马,一刻都不耽误的亲自把弘时送到了圆明园。
弘时攒了一肚子的八卦要跟人说,可惜在他二哥那边说了就要挨罚,到了额娘这里就可以说个痛快了!
他捧着茶碗吃着萨其玛绘声绘色的说起了发生在承恩公府的一桩桩故事。
先是五格福晋的诰命被夺了以后,她就要带着刚安回老家黑龙江去。可惜刚安不肯回去,非要留在京里,哪怕日后他阿玛的爵位不能给他也没关系,给弟弟也可以。
“还说五格打算把他福晋给休了呢。”弘时叹道,“可惜这一听就是胡扯的。”
过年时承恩公府自然是大门紧闭。可惜一过完年后,五格头顶上的爵位也没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五格袭了这承恩公就把他哥从主屋给赶出去了,现在他儿子废了,福晋没诰命了,他也成光头了,轮到他被他二哥给赶出来了。”弘时真觉得这人有时不能太不要脸,不然日后被打脸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还有呢,”弘时跟说书的一样,喝口茶润润喉咙继续说,“五格的二哥富昌倒是说五格能继续在府里住着,就是要搬回原来的院子去。五格怎么肯留在府里让人嘲笑?带着家小就搬出去了。”
“您猜,是谁收留的他?”弘时挺会卖关子的。
早就知道的李薇为了给儿子捧场,从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个花生糖塞到他嘴里,道:“不知道,快说吧。”
被‘打赏’过的说书先生就满足的继续了,道:“是五格他大哥,星辉。他还自掏腰包给五格买了座宅子。”弘时摇头,略带赞叹的说:“还是星辉会做人啊。现在人人都说星辉好了,五格不地道,他得意时就把大哥给撵出去,把兄弟之情抛到脑后,现在他落魄了,还是他大哥念旧情。”
弘时心里清楚,星辉这么做是真念旧情还是踩着五格抬高自己都不好说,反正人家事做得漂亮。
三月间,春回大地。
四爷今年不去南边也不去北边,就是打算往直隶走一趟,顺道去看看山东。他还是不放心,所以忙完亲耕节就带着弘昀走了。
临走前,太医院两位院判被宣到园子里来,他亲自垂问了皇后的病情如何?
黄升侍候了两代帝王,后宫里的事见惯了。皇后在万岁心中是个什么份量,他一清二楚。
他没说什么漂亮话,直言皇后大概是天年不久了。
皇后上次昏厥后再醒来就仿佛一直无法入睡般,哪怕用了重剂量的安神药也不行,昏昏沉沉的就是睡不成。
可面上还看不出来。连黄升都佩服皇后的心性如此能忍。但叫他没办法的是皇后似乎对治愈并不报希望。
直白的说,皇后不想活了。
病人都不想活了,他们就是拿着仙丹也喂不进去啊。
皇后就道想面见万岁。
但以皇后现在的身体,谁敢把她从床上抬下来用车送到园子里来?颠上一路出了事算谁的?
可万岁也不是应声虫,皇后说一声想见他,他就愿意回宫见一见皇后。
黄升自己是自认没这么大脸,所以他干脆提都不提。
九洲清晏里,李薇给四爷收拾行李。这次他去直隶她就不跟着了,有弘昀在也不怕他没人照顾。何况这一趟去是忙正事,她跟过去就是添乱了。
四爷坐在那里看她吩咐人连冬天的斗篷厚衣服都带上了,厚靴子带了好几双,还有手炉等物,他笑道:“这都开春了,你让人带这么多冬天的衣服做什么?”
“春捂秋冻是老话了,听了准没错。”李薇指着榻上的那张羊皮褥子说,“这个也卷上。”
四爷笑不可抑:“你这是打算把宫里搬空了都给朕带上?”
他不知道他现在有点认床了,好几次从万方安和换到九洲清晏时他都有几晚上睡不好。后来她发现了,就让人连床上的铺盖都带上,本想看看要是不行就连床都换了。不过她发现只要是原来的被褥他就能安稳睡着了。
这一路出去路上住的地方更不可能跟园子里比,他的年纪也不小了,白天忙个不停晚上再睡不好怎么行?
皇后重病的事也给她敲了警钟。
她依稀记得雍正似乎并不长寿……
李薇拉着四爷交待,让他出去要好好吃饭、睡觉,让太医一早一晚的请平安脉,现在变天快,早晚凉中午热,记得及时添加衣物。冷的时候要赶紧换上厚衣服,不能硬扛。
“有一点不好了,觉得身上冷了,头晕头痛都要赶紧说。”她交待完他,再把弘昀拉过来嘱咐一遍,连张起麟都被她叮嘱了几遍:“你主子爷是什么样的你侍候惯了也清楚,拿着行事历照着时辰盯着他用膳睡觉,这是你主子爷自己定的,你只管放心大胆的照着上头的做,回来我赏你。”
四爷就在一边含笑听她说着,下头的张起麟悄悄看他的眼色,四爷就道:“听你贵主儿的。”
挥退旁人,他凑到她跟前笑道:“连朕都要听你的。”
李薇是知道自己跟他出去一趟有多折腾,贵妃既是身份又是累赘。要是真能扮个小丫头跟着他出去倒简单了。
她这么说,四爷哈哈大笑,搂着她摇晃几下,道:“朕舍不得。要是朕有神通,就把你变做手指大小,朕捧着带在身上就好了。”
两人说着傻话,互相逗笑。张起麟此时悄悄进来,四爷看到他随口问:“什么事?”
张起麟垂头道:“回万岁爷,大阿哥在外头求见……”
四爷歇了笑,问:“他有什么事?”
张起麟头都不敢抬,道:“大阿哥可能是为了皇后来的……”
四爷放开李薇,沉吟片刻:“你去告诉大阿哥,朕与皇后多年相伴,感情深厚,皇后病重,朕心焦似焚。听太医提起皇后重病,恐鸳鸯失伴,几不忍闻……”
李薇怔愣的听他说完,最后道:“让他回去吧。”
张起麟:“是。”说罢倒退着出去。
外头,弘晖听完张起麟的话半天没动。
张起麟低声劝道:“大阿哥,快回去吧。”
弘晖怅然的对着殿门一揖首,转身踉踉跄跄的走了。
☆、第465章
十四爷卷着被子睡得正香甜,他的贴身太监两刻钟前就来喊他起床了,被他阴森的瞪了一眼后退出去了。
蛋蛋!他不要起来!他要睡觉!
不过老天爷都知道这不可能。贴身太监被他吓跑后没一会儿外面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群丫头轻轻的脚步声簇拥着完颜氏的花盆底声,哒哒哒的走过屋檐下的长廊,迈上台阶,掀帘子进屋。
然后他就听到完颜氏带着点嘲笑的叫他:“爷,该起了。”
十四装死中,完颜氏老实不客气的掀开床帐子,呼的一下把他卷在身上的被子都拉起来,冷笑道:“你们爷俩一模一样!”
十四爷的太监欢天喜地的让人送来热水侍候自家爷洗漱更衣梳辫子。
完颜氏坐在外屋的榻上,她既然一大早的连饭都顾不上吃就被人喊过来,索性在这里用早膳了。她吩咐人把她爱吃的都给端上来,转头问十四:“爷,您是出去吃还是在家吃?”
十四没好气道:“爷在家吃口热的都不成?”
用过早膳,完颜氏恪尽职守的送十四爷出门,看他实在是辛苦,一时心软宽慰两句道:“爷的忠心,万岁爷一定是记在心里的。”
十四爷哼哼冷笑两声。
万岁记不记在心里他不知道,他就知道宫里皇后病了,太医已经说未必能熬多久了,结果万岁拍拍ρi股去直隶了。
最扯的是居然是他在皇后这里当起了孝子贤孙!
完颜氏最了解十四,知道他这时心里肯定在骂娘。不过谁叫他是宗令呢?谁叫太后在畅春园呢?谁叫大福晋没了呢?这都怨不了别人啊。只能怪十四爷运气不够好。刚把大福晋送走,说不定今年又该忙皇后的丧事了。
想起来这些,完颜氏难得同情起了十四爷,亲自接过太监后里的斗篷替十四穿戴好,温柔道:“爷路上慢些,家里有我呢。”
搞得十年八年未必能被自家福晋关爱一回的十四上了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先去太医院打个转,再到内务府看一眼。后宫里既没皇上也没太后,病得还是皇后,十四爷倒是省了进宫这一章,不过他也被牢牢栓在宗人府动弹不得。有点什么事宫里就送信出来给他,问他怎么处置?
今天也是,他坐下不到一刻,茶还没顾得上喝,宫里又递话出来了。
来传话的是长春宫现在的总管太监,不算什么要紧人,十四还是挺客气的让座上茶,完了和气道:“万岁走前特意留下的太医给皇后娘娘呢,这都是万岁爱护娘娘。”
好不容易送走长春宫的太监,太医又来了。
十四爷下午说什么都不在宗人府坐着了,他蹿到他十三哥的府上去了。
十三爷在崇文门那边坐着,听家人说十四找他去了,交待一下就赶回了府。
进门一瞧,守书房的小太监悄悄道:“十四爷来了以后就说累,让奴才等收拾了个屋子睡觉去了。就在您那屋里躺着呢。”
十三悄悄走到里屋掀帘子一看,十四的呼噜都扯起来了。
看来这是真累了。
十三也不去叫他,让人把公事拿到这边来,他边看边等十四起来。这一等就等到了黄昏时分。
十四睡了个饱,爬起来肚子叫得震天响。十三让人摆膳,喊他坐下道:“看你这样是几天没睡好了?”
十四一手抓着两个灌饼,嘴里塞得满当当的,口齿不清道:“好几晚了。皇后那边是一到晚上太医就跟没脚蟹一样到处抓人,我是一点都不敢离开!”
他就着汤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了,道:“万岁连大阿哥都带走了,我算是一个能商量的人都抓不到。”
在十三爷这里睡了一觉又吃饱了肚子,十四爷才打起精神回了宗人府。
四爷走后,圆明园里就冷清了不少。
今年原本应该准备弘晖娶继福晋的事,可是皇后这一病,内务府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四爷临走前说等他回来再说,就把内务府的折子给留了下来。
虽然皇后重病的事现在还只在小范围内流传,太医们也都守口如瓶。最重要的是四爷临走前不如是出于何种考虑,把弘晖给带走了。
弘昐无奈成了领头羊,这些日子已经很少到园子里来了,就是来也是来去匆匆,能留下陪她用顿膳都少见。
不过弘时被留在园子里了,他来了以后可能也知道自己是来替哥哥们当顶梁柱的,相当负责任,还让守园子的将领每天都要来向他汇报。
李薇默认了弘时这种做法。
不过她本以为弘时一下子会突然成熟起来了,结果不出两天就见他带着弘昤那一堆的阿哥在园子里游·冬·泳。
发现的时候一群人已经跳下去七八个了。
李薇那天大发雷霆,按着所有人在屋里躺了十天喝苦药汤。
然后狠狠写信给四爷告了次状。
四爷写信给弘昐,让弘昐来教训弟弟。因为李薇实在是训不出口也打不下手。自己的儿子都舍不得打,打别人的孩子就更不可能了。
结果她也只能让太医给他们开苦药,没收了陀螺飞镖小黄书,最后罚站抄书都祭出来了。
弘昐来了之后不知道跟弘时说了什么,弘时简直跟蔫了一样。
她本来火气冲天,看他这样又心疼,悄悄问你二哥跟你说什么了?
弘时可怜巴巴的对她道:“二哥说我再胡闹就送我回宫里……”
李薇:“……该!”
弘时一直是跟弘昐和弘昀的小尾巴。弘昐开府后,弘昀自己出来时也把他给带了出来。后来弘时就一直没再回过宫里住,不是在园子里陪她就是在弘昐府上,现在弘昀也开府了,他又多了个去处。
在外面这么自由,再让他回到宫里去住那小小的阿哥所?他自己肯定不乐意的。
弘昐还给了他个甜枣,道如果这次他能乖乖的不惹事,好好替额娘看住园子里,那等阿玛回来了,他和弘昀就求阿玛早点给他开府。
一般阿哥开府都是成亲时的事。康熙朝时因为阿哥太多,阿哥所住不下才会在没成亲时就放阿哥出宫开府。可惜现在宫里不是这样。
弘时当然不肯回宫,宫里现在没有一个他的亲人,他自己一个人回去住算什么?
弘昐算是掐住了弘时的命门,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什么新鲜点子了。
不过大概三月间也不能算冬泳,水可能已经不那么冷了,当日下湖的几个没有一个生病的。李薇松了口气。
跟弘晖和弘昐、弘昀同年的皇三代们都已经毕业了,现在跟弘昤他们在园子里读书的都是各府的小阿哥,排行都比较靠后。这些皇侄们在自已家的府上就是小阿哥,各种无法无天,到了园子里一开始还顾忌着这是皇上的园子,时候长了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四爷一向不管束他们。上次有几个小阿哥悄悄把杏花村的御田给挖得像月球表面他也没生气。因为那群小阿哥说他们是来挖田鼠的。
他们听说老鼠的洞里会藏着很多粮食,这就是腊八粥的起源。可屋里找不着老鼠洞,膳房这种地方又不可能让他们一群小阿哥钻进去。最后他们想到了田鼠。田鼠显然比老鼠更能藏粮食才对,近水楼台嘛。
他们悄悄打听了田鼠洞应该是什么样,就偷偷的趁没人注意跑杏花村去了。
杏花村里看守御田的太监们一早就报上来了,李薇也好奇,觉得小阿哥们难不成是在找宝藏吗?她跟四爷这么一说,反倒是他认为不可能,还说她想太多。
“你怎么会想他们是去挖宝藏?就算那地底下真的藏了金银宝贝,当初建园子时也早就都挖出来了。何况开垦时地翻得很深,他们这群小孩子才能挖多深的洞啊?”
事实证明四爷说的是对的,当他们几乎快把杏花村的御田给祸害完的时候,四爷忍不住让她把人叫过来问问原因。
李薇就准备了各种奶油蛋糕、饼干、薯条、薯球等把人请来,温柔的问你们在杏花村找什么呢?
一群七八九十岁的阿哥也不算是小孩子了,再大胆当着贵妃的面还是有些胆怯。所以坦白的格外爽快:他们想掏田鼠洞找粮食。
四爷认为他们勇于实践,所以小惩大戒就放过了。之后还真让人在圆明园的范围里找老鼠洞或田鼠洞给他们瞧。
当然最后掏出来的鼠洞并不像他们想像的那么美好,唯一让人惊喜的就是掏出来了十几只红通通还没长毛的小老鼠娃娃。
这些老鼠宝宝在让小阿哥们开了眼界后去向成迷。
总之,在四爷似有若无的鼓励下,园子里的读书的皇侄们比起当年在宫里念书的弘晖他们可是活泼多了。
所以在园子里没游成冬泳的回自己府上后都念念不忘要做一个勇士:那就是要冬泳。
当弘暟在十四爷府上玩冬泳被十四爷撞个正着,父子两人在府里追打半天的消息传来后,李薇很复杂的想她需不需要让人去给十四爷解释下再道个歉?
毕竟,这都是弘时带得他们不学好!
☆、第466章
弘暟被他阿玛从湖里抓上来送回屋泡热水澡,而在他泡到一半的时候,换过衣服的十四就举着打ρi股的竹板子进来了。
阿玛是故意的!他趁他在浴桶里没办法跑的时候来打他!
于是弘暟光着ρi股从浴桶里跳出来,泼了十四一脸的洗澡水跑出了屋子。其间十四差一点就抓住他了,可惜弘暟浑身滑溜溜的,又从他手里跑了。
十四追在后头喊:“你跑啊!!你还敢跑到大街上去?!”
于是光ρi股的弘暟在眼看就要被他阿玛追上的时候真的往大门跑去了。
十四气炸。
十三刚好来找十四,刚进大门就被弘暟撞到怀里,他吓了一跳:“怎么不穿衣服?小心冻着了!”不等他脱下斗篷往弘暟身上披,弘暟已经躲到他身后叫道:“王伯救命啊!阿玛要打我!”
那边十四已经杀气腾腾的逼上来了。
十三哭笑不得的拦住道:“你好歹先让孩子把衣服穿上,这个天气他这样在外头冻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十四气的手都是抖的,指着弘暟道:“你再跑啊?!你以为躲你十三伯身后我就不打你了?我就是打你打少了!!”
于是十三坐在十四的书房外头,里面换了衣服喝过姜汤的弘暟被十四打得哭爹喊娘。
等十四打完出来,十三笑着给他倒了杯茶:“行了,消消气。”
十四端着茶坐下,先喝一口解解渴,喊太监:“去请大夫。”
请来大夫,弘暟也抽噎着让太监背回他自己的院子去了。
等只剩下兄弟两个,十三劝道:“弘暟是皮了一点,不过他也聪明得很,听说在园子里跟五阿哥玩得挺好的?”
十四得意道:“跟六阿哥也好。这小子比我精明,日后我是不用替他操心的。”
十三还以为他生气了,笑道:“你啊你,打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的,现在又在我跟前显摆起来了。”
十四吐苦水:“你是不知道,这小子精得都鬼了。他就是知道我喜欢他,才敢这么跟我没大没小的。他兄弟好几个,就说他同胞的弘明,什么时候在我跟前敢呲一呲牙?我要打他们哪个不是乖乖伸手出来?就他敢跑!”
十三只是笑,十四说得再凶,弘暟还就是他最心爱的儿子。
十四说起弘暟也是又爱又恨又发愁,叹道:“我也是没办法。弘暟这样,我不教好他,难不成日后就看着他倒霉?他现在在府里对着我无法无天,改日出去了就该对着阿哥,对着万岁无法无天了。我舍不得打他,别人也舍不得?”
“何况我又不只他一个儿子,新纳的赫舍里氏已经有了,日后要是有我更宠爱的小的呢?”十四可不敢保证他会永远都这么宠弘暟,不管他怎么冒犯他都不生气。
十四顿了下,压低声道:“就跟大阿哥似的……”
十三马上警醒起来,抬眼四下一扫,屋里倒是只有他们两个,就算这样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低声喝斥道:“十四,噤声。”
十四要咽回去,又实在是想说,再说以前康熙朝时他也没少说直郡王和太子,怎么现在倒不行了?何况是对着十三,又不是别人。十三这人嘴紧,还小心,最不爱招惹事非。不管听见什么,只要无关大局,他听了就烂在肚子里了。
他轻轻拍拍十三,道:“你也太小心了,万岁待你是什么样还用说吗?”
十三嘴里发苦。圆明园正大光明殿匾后的东西只怕除了他和当时拟旨的张廷玉就没人知道了。
他掩饰般的喝了口茶,由着十四继续道:“现在万岁去哪都带着大阿哥,不就跟当年先帝爷去哪儿都带着理亲王一个样?”
十三木然的看着手里的茶碗,淡淡青烟袅袅升起。
圣驾已经到了保定府。李文璧先一步回官衙准备让人拜见万岁,他的师爷们都在外头接帖子挡驾,此时想面君的人可都涌到保定府来了,帖子堆了有山那么高。
师爷们已经事先挑出来了一些重要的,李文璧回来后却看也不看,叫来人吩咐道:“晚上的宴席上,让新城、高苑两地的知县随我一道面君。”
来人连连眨眼,十分之迷茫。直隶下辖三地,各种官多不胜数,老爷头一次带人面见万岁只挑两个小知县?那其他人呢?晾着?
李文璧晚上带着两位小知县走了,留下的烂摊子让众师爷几乎要吐血而亡。
不过到了第二天他们就知道了自家老爷果然还是有谱的。新城、高苑两地一直是山东治水的重灾区。两个知县面君时一时太过激动,大包大揽的就说新城、高苑两地的士绅感念皇恩,都很愿意跟百姓一起服役!他们也一定不会让万岁失望的!
昨天被李文璧扔下的这个官那个爷这下都不生气了,开始觉得李大人这是在照顾他们嘛。
行宫内,四爷拿李文璧来教弘昀说:“为臣有臣道,只要忠君,不贪腐,朕都能用得。”像李文璧这样的,他就愿意替他周全琐事。
不过李文璧本人的运道也实在是不差。李家的人都有一副好运气。
弘晖去安排四爷驾临文昌阁的事,康熙爷每到保定都会到文昌阁接见众学子,四爷来一趟自然也不能过门不入。他一进来就看到皇阿玛与弘昀谈笑风声。
四爷看到他笑着招手喊他过去,道:“这一路上也辛苦你了,朕放你半天假,早些回去歇着,明天再过来。”
弘晖:“……儿臣告退。”他抬头看了眼弘昀,添了句:“皇阿玛一路周车劳顿,望皇阿玛保重龙体。”
四爷含笑应下。
弘昀恭敬的送弘晖出去,回来对四爷说:“阿玛,额娘说了一早一晚都要请平安脉,我把黄太医宣进来吧?”
四爷看看现在的天色,道:“不急在这一时,咱们先用膳,用过膳再让他过来。”
反正已经快到晚膳时间了,弘昀就不引着四爷再谈论政事,父子二人各拿一卷书读起来。用过晚膳,黄升请过脉就放心了,万岁龙体康健,真乃万民之福。
到了晚上,四爷批了一会儿折子,张起麟看着时间提醒他:“万岁,该歇了。”
四爷只得放下笔,洗漱后还想看折子,待看到张起麟在一边盯着,不由得想起薇薇临走前的嘱咐,让他多休息,不要看起折子来就没完没了。
折子放在那里又不会跑?
折子永远看不完。
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
四爷想起薇薇劝他时说的那些话不禁笑起来,道:“把信匣拿过来。”
打开信匣,他先拿起的就是薇薇的信。她的信中总是把琐事放在前头,比如弘昤跟弘时论文结果赢了,弘昫带着其他的小阿哥设陷阱抓住乌大人拔了它的毛做书签,然后乌大人就天天在这群小阿哥经过湖边小亭时对着滑翔俯冲对他们攻击。
还有扎喇芬有了身孕,弘昀府上舒穆禄氏也有了好消息,不过她在信中让四爷先别告诉弘昀,等舒穆禄氏的信送到后,亲自告诉弘昀。
四爷看得不免露出会心的微笑,叫张起麟送上茶和点心。
外面,一个小太监把膳盒提进来,里头是刚刚出炉还热腾腾的点心,他一面把膳盒交给张起麟,一面悄悄笑道:“张爷爷,万岁爷心情挺好的吧?”不然也不能这时要人上点心。
才用过膳没多久呢。
张起麟轻轻拍了他一下,道:“不许胡说,一会儿下去自己掌嘴。万岁爷的事哪里是你我能说嘴的?”
小太监吓得赶紧退下了。
不过这小太监倒是眼睛挺尖的。
张起麟进去把茶与点心都摆上,蛋挞的浓浓奶香一会儿就灌满了整间屋子。
他早发现万岁有时叫来点心未必是想吃,可能就是想闻闻这个味儿。就是他闻到这些点心味儿时都会恍然好像到了贵主儿那里似的。
不过他才把点心摆好就发现万岁爷的神情看着可不怎么好。
这是怎么了?
张起麟不敢多打量,垂着头迅速的退了出去。
四爷闻到这股熟悉的香气倒是放松了紧皱的眉头,他手中的信上写道:臣妾初九回了宫里一趟……
紫禁城里,李薇刚刚回到永寿宫。
皇后重病,她不能再留在圆明园里装傻子不理。因为论理妃子们都是要给皇后侍疾的。当然皇后需不需要另说,但皇宫里确实不能没人。
四爷去了直隶,太后在畅春园。紫禁城里除了几位太妃就只有宋氏和武氏两个妃子。李薇突然决定回宫并不是嫌自己太闲了,而是赵全保说仍旧留在宫里的几位太妃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宫里有时是很不讲规矩的,某些地方相当模糊。
目前宫里是东六宫归太妃,西六宫归四爷的后宫使。可随着荣太妃的出宫,空出来的宫室住进了宋氏后,未来西六宫可见也会渐渐被四爷的后宫给填满。
至少宋氏就不是自己一个人过去的,耿氏就跟着一起搬了过去。听说原来钮钴禄氏和汪氏也想跟宋氏搬出西六宫。
李薇虽然不住在宫里,宫里的情势也有人替她看着。
武氏虽然成了咸福宫宁妃,却好像吃错了药一样仍把年贵人顶在前头,甘当她的马前卒。但像耿氏等人却好像并不打算仰年氏的鼻息而活。她们虽然没有直面年氏跟她顶着干,但也摆出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再加上长春宫这些日子的动荡实在令人不安,皇后到底如何了没人知道,于是难免人心惶惶。
此时宜太妃与佟佳皇贵太妃伸手过来,年氏一个贵人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偏在此时,武氏也袖手旁观,仿佛根本不在意这西六宫被太妃们给Сhā手进来。
赵全保把话传回去后,李薇很快打定主意回宫了。
回去之前,她去了趟畅春园。
当着太后的面说太妃,李薇倒是不必藏着掖着。
太后也很坦白,甚至觉得可笑,她笑道:“这个啊,宜太妃的脾气我知道。你别看这事好像她冲在前头了,其实最后倒霉的肯定是承乾宫那位。”她叹了口气,带着一点点的得意道:“她没儿子啊。”
要说康熙后宫里的女人最恨的是谁,只有佟佳氏。
她们就像山一样压在上头,不管她们做什么,生下多少个孩子,对先帝多忠心都没用。
就连太后平生轻易不说别人一句坏话的人,都对佟佳氏有心结。
她给李薇讲了个故事:“人家辛辛苦苦栽下一棵小苗,三年五载的浇水施肥,好不容易绿盖如云,结了果子,正待请三五好友一同来品尝,外头来了个人就把你这树上结的果子都买走了。”
那人买了并不是自己吃,而是捧到别人眼前送给她吃。
她们就那么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先帝爷就把什么都捧到她们眼前了。
李薇听得出来,太后心中隐隐的不甘和怨恨。还有此刻的兴灾乐祸。
太后拍着她的手,亲切的说:“你去了也不必做什么。宜太妃这一手玩得炉火纯青,你一到,她会自己把佟佳氏送出来给你出气。要是你打算息事宁人,她也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照样找你说笑。”
也就是说,宜太妃把佟佳氏拱出来,有好处她们两个一起分。等东窗事发后她会再把佟佳氏踹出来背黑祸?
李薇怀疑佟佳氏真有这么傻?
太后笑道:“承乾宫的自然不傻。只是宜太妃冒出头也不是盼着吃肉,她喝上两口汤就知足了。一点风险没有就能喝上汤,她干嘛不做呢?承乾宫也不是傻,宫里只有皇后也有几年了,她也看了这么久,想动点小心思一点都不奇怪。何况她是‘长辈’。除了我,那边宫里只有她这个‘皇贵太妃’最有资格出来说话。”
李薇这才坐上车回了宫。皇贵太妃或许有小心思,或许只是想试探她能不能比现在过得更舒服一点,太后或皇上会不会给她再多一点点的权力。她伸手可能会被剁掉,但如果不伸就永远不会有人把她想要的放到盘子里送给她。
所以她肯伸这次手。
当然这里头还有宜太妃的‘功劳’。至于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是觉得四爷对佟佳氏不像先帝那么宽容,佟佳氏这个皇贵太妃没多少份量,她这样一来说不定还能正中四爷的下怀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都是闲的。
她们的日子日后就只能这么一潭死水的过下去,明明也曾呼风唤雨过,皇后没病时,哪怕只是当个摆设,东六宫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现在皇后眼看要不行了,她们就想试探一二了。
趁火打劫而已。
咸福宫里,武氏正笑眯眯的看她屋里的小宫女奉承年贵氏,总把好牌往她手下送。她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在私底下还鼓励她们这么做。不管输多少都由她这个主子掏银子,结果搞得她这边的小宫女见着年氏个个都亲热得不得了。
此时来了她这宫里的大太监匆匆跑进来,脸上不知是急的还是乐的。武氏看到奇怪的招招手喊他过来:“怎么了?瞧你这样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是捡银子了还是丢银子了。”
年氏不免一笑,武娘娘一向如此诙谐。
大太监将要伏耳密禀,武氏摆手道:“直说吧,贵人也不是外人。”
年氏有些感动,主动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武氏赶紧让小宫女们去送,笑道:“你可要常来,这群小丫头几天看不到你就念叨呢。她们也是难得见着有主子像你这么和气的。”
年氏虽然常常被人夸赞,但像武氏这样仿佛随口道来的却少见,她脸红道:“娘娘谬赞了。”
见小宫女们簇拥着年氏出去,武氏这才收了脸上的笑,懒洋洋的往后一倒,指着大太监道:“什么要紧事?说吧。”
大太监:“贵主儿回宫了!”
武氏猛得弹起来:“真的?!”
永寿宫门前,赵全保带着人齐刷刷的跪下迎接,甜秘道:“恭迎娘娘回宫!”
宫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李薇熟门熟路地进来,才换过衣服就听外头说耿氏、钮钴禄氏、汪氏等来磕头了。
李薇道:“送他们去偏殿,上茶。”
坐下重新梳头上妆时,又说宋氏和武氏也到了。
赵全保在门口这么说的时候,添了一句:“倒是年贵人此时还不见人影呢。”
玉烟侍候她梳头,也跟了一句:“人家是贵人,贵人事忙。”
李薇只描了下眉,水粉胭脂都没用,也不让玉烟给她戴太多的发饰,连衣服都是特意换得素淡点的。
打理好了,她起身道:“让她们先等一等吧,我要先去给皇后请安。”
偏殿里耿氏几人团团坐着,汪氏打量着周围的,按说贵妃也有好几年没回来住过了,可是这里还是一样崭新崭新的,殿中摆的花,红漆立柱,纱帘帏幕等。一点都没有疏于照顾的样子。
平时的宫殿只要半年不住人那都旧得不能看。
可见永寿宫虽然不常住人,但内务府也从来不敢怠慢。
偏殿里站着几个宫女侍候着,虽然都不过是普通的宫女,连个嬷嬷或姑姑也看不到,耿氏几个也不敢肆意谈笑,只敢这么规矩坐着。
等啊等。手边的茶过一刻就会换上一盏新的,上好的龙井莲心,就这么拿来给她们喝。
等了约有两刻钟,汪氏有些坐不住了,她悄悄询问的看向耿氏。
耿氏实在不想被她连累,悄悄解释了句:“长春宫。”
汪氏恍然大悟,想来贵妃应该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吧?
再次踏进长春宫,李薇的心情相当复杂。
长春,长春。只可惜不能宫如其名。
她总觉得当初四爷登基时让皇后住进长春宫,还是有一些盼望的。
他把永寿宫给她,大概是盼着她能活得长一点,好与他相伴。
那长春应当就是寄予了乾坤长春的意义吧。
她有时觉得四爷看皇后相当分裂,仿佛他一面不喜皇后这个人,却对她所代表的意义有所期待。换句话说,他把皇后或福晋割裂开来,他期待着乌拉那拉氏能做到他的期望,这个期望一直到他登基时都还有。
但他同时却对乌拉那氏这个人充满了不满和厌恶。
好像他一直想对皇后说:你真的能配得上朕给你的位置吗?
所以当他的期待破灭之后,他对皇后的厌恶已经不想再掩饰了。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天弘晖在殿外求见,而他用对待外头臣子的方式撵走了弘晖。
他不想见皇后。
李薇走进长春宫时,在长春宫里侍候的宫女和太监们纷纷跑出来跪下迎接她。
哪怕从这些宫人的身上她都能看到朝不保夕的恐惧。
长春宫的庭院里有一棵树,明明是春回大地的季节,这棵树却还没有抽出嫩芽来。
李薇看到后都有点不敢相信,她悄悄吩咐赵全保赶紧把这树给换了。
换成四爷的养心殿或太后的宁寿宫,看敢不敢有人让那里有枯树或败死的花木。
这是不敬。
不管四爷怎么看皇后,她现在还是皇后就容不得被人怠慢。
到了寝殿前,她肃手站在那里恭敬的对早就迎出来的庄嬷嬷道:“臣妾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庄嬷嬷乍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说,结巴半天才福身道:“回贵主儿的话……娘娘这会儿才喝了药,歇下了……”
皇后大概是不想见她。
李薇痛快的就地跪下磕了个头就退出去了。
此时此刻,她不想再刺激皇后了。
长春宫里,庄嬷嬷回去后对着床上的皇后道:“主子,贵妃回去了。”
元英虽然身上没什么力气,可她无比的清醒。
她看到庄嬷嬷为难又复杂不安的样子,她在为没有把贵妃请进来而害怕呢。
她轻轻笑了笑,摆摆手,不顾庄嬷嬷的欲言又止,让她退下了。
她能想像得到庄嬷嬷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劝她不要再在此时还要给贵妃难堪。
可她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到现在了,她一点都不想委屈自己。
她知道贵妃突然回宫是为了什么。庄嬷嬷像是报告一个好消息一样跑来告诉她,说年氏今年发下去的份例有问题呢。东六宫的太妃们仿佛都收到了次品,有人胆敢以次充好?
他们都道这是年氏在这里中饱私囊。
永寿宫里,年氏跪在殿前请罪。
小宫女们悄悄进去告诉玉指嬷嬷,问这怎么办?
玉线带着徒弟给贵妃做衣服,听了就笑道:“让她跪。”
这小宫女是一直在永寿宫侍候的,闻言还有些不安。
玉线笑道:“难不成咱们贵主儿还当不起她一跪了?”
她就是把那两条腿跪废了也白搭。
小宫女没有回到殿门前,她悄悄躲在一旁偷看年贵人。
这几年,宫里最红的就是年贵人了。好些人都说是万岁爱重年贵人才让她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宫务,但万岁要是真宠爱她,怎么除了每年的赏赐外,从来不宣年贵人去侍候呢?
后来就有人说其实根本不是万岁看好年贵人,而是皇后喜欢她。
皇后娘娘认为年贵人好,万岁是看在皇后的面上才提拔她的。所以虽然常有赏赐,但那都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渐渐的大家都把长春宫和年贵人看成一样的,皇后娘娘久病在床,年贵人是替皇后娘娘分忧呢。
不管年贵人身后是站着万岁还是皇后,这些年在宫里确实是她管着大事小情。
小宫女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年贵人这么贵人,没人来劝,没人来扶,大家都跟没她这个人一样。
小宫女……有些兴奋的看着年贵人就这么跪着,她想起玉线嬷嬷的话,心里突然也觉得年贵人也没什么不了起的。
就是,难不成她们贵主儿还当不得她跪一跪吗?
不多时,李薇就从长春宫回来了。才踏进来就看到殿门前跪着一个人,看那打扮穿戴应该就是年贵人了。
年氏听到身后的人声,不禁屏住呼吸,时刻准备着伏下叩首。
不想,贵妃带着人像是没看到她一样从她身边走过去,径直进殿了。
年氏那一刻脸上像火烧一般,那些从上头垂下来的视线里有宫女也有太监,他们好像个个都在嘲笑她。
“呵呵……”
“瞧她那样儿吧……”
“不就是想先请罪来拿捏咱们主子吗?什么东西?”
这一刻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来了个小宫女,轻描淡写的笑着说:“贵人起来吧,贵主儿道今天才回来不见人了,您先请回吧。明个儿贵主儿宣您了,您再来也不迟。”
年氏是掐着时辰过来的,算着贵妃去了长春宫才过来跪着。按说跪得时辰不算长,但她却起来的格外艰难。
当她抬起头来时,一点没认错这小宫女面上的轻蔑之意。
她气的嘴唇都在发抖,垂头应道:“是,奴才告退。”
小宫女亲自送她出去,回来时脚下都轻快的要跳起来了。跟她相熟的宫女拉了她一把,笑着指她:“你得意什么?留神日后她不给你好果子吃。”
小宫女只觉得痛快无比,仰头道:“她算什么?我就不信她还敢跟咱们贵主儿的人过不去!”
第二天,李薇就见到了宜太妃和佟佳皇贵太妃的人。
一模一样的两个嬷嬷,客客气气的道贵妃才回来,一路辛苦,她们主子也不敢打扰,若是贵妃方便,她们也想来找贵妃说说话呢。
李薇笑得更客气了,还带着点在长辈面前放低姿态的劲儿,对那两个嬷嬷道:“怎么好叫太妃们来找我?应该是我去给太妃娘娘请安磕头才对。”
两边都没说份例的事。
送走嬷嬷后,赵全保过来笑道:“娘娘,依奴才看这太妃们也是急了,怕您生气呢。”
李薇叹道:“我跟太妃娘娘们生什么气?”如果送到东六宫的份例真的没有问题,那宜太妃和佟佳皇贵太妃也找不到机会发难。
赵全保敏锐的发现了主子的矛头指向并不仅是太妃们。
只怕主子处理完太妃们的事后就该找那些人的麻烦了,
活该。赵全保一点都不同情那些家伙,谁叫他们犯到主子手里了呢?他反倒跃跃欲试,要是他在主子之前把那些人的把柄给逮住,主子肯定会高兴的!
☆、第467章
佟佳皇贵太妃坐在上首,宜太妃在一边陪着,她左右看看,好像和稀泥般的说:“咱们原本也不想惊动太多,不过是件小事而已。”
李薇还是禀着‘小辈’的低姿态,亲自走了一步东六宫。让她好笑的是真跟太后说的一模一样,宜太妃仿佛站在一边,话里话外把她自己给摘得干干净净。
她笑道:“让娘娘们受了委屈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宜妃呵呵笑,询问的看了眼佟佳氏,笑道:“什么委屈?自家人哪里有委屈?”她比了下承乾宫宫内,道:“万岁爷孝顺,太后等咱们也慈和,哪里有半分委屈?”
李薇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起来福身请罪道:“还是我们疏忽了,没料到底下人的胆子这么大,居然敢以次冲好。打量着如今太后娘娘在畅春园修养,我们皇后娘娘又积劳成疾,卧病在床……”
宜太妃笑着听贵妃往下说。
李薇道:“我又年轻识浅,以为他们忠心耿耿。”
宜太妃听到这里就知道这位贵妃这次回来,居然不想借这个机会给长春宫难堪,把年贵人给踩下去。
她居然是来替他们描补的。
上首的佟佳氏跟宜太妃对了个眼神,她道:“你在外头侍候万岁,孝顺太后,还要照顾公主和阿哥们,一个人就是再能干也不能分成八个人来使。这次的事跟你没关系,快别说了。”
宜太妃道:“正是,皇贵太妃娘娘都这么说了,你快起来吧。瞧你这么着我都心疼了。”说罢竟然起身亲自把李薇扶了起来,还悄悄暗示的看了李薇一眼,意思是‘放心,有我呢’。
果然等李薇再坐回去,宜太妃话里的风向就转了,她转过来对佟佳氏道:“娘娘,我瞧着这次也就是内务府那些人在狗眼看人低,他们瞧着先帝没了,以为咱们就成好欺负的了,这才敢拿了不好的东西换了咱们的拿出去卖了换银子。”
佟佳氏敢对着年贵人问罪,也是看出她身上的宠是虚的。但对着这位皇宠加身的贵妃,她可就一点都不想跟她对着干。见宜太妃这么说,顺着就下来道:“那是他们看错了,万岁的孝顺忠厚咱们最清楚。”
李薇往下都不必开口了,宜太妃和佟佳氏一搭一唱的就把罪过从年贵人身上扒下来安到内务府那边去了。
年贵人不能出事的原因是她既是四爷的妃嫔,又是四爷发话替长春宫发份例的人。如果最后变成是她以次充好,那就是四爷存心怠慢太妃们。
这脏水就泼到四爷头上去了。
李薇把年氏拉出来,说是太监们胆大妄为,到底不管是打是杀都简单得多了,影响也小。
何况赵全保一早就把那些背着年氏把东西给换了的几个太监名字给她了。
她也不必多问,让人抄了他们在宫外的宅子,逮了他们的徒弟和相熟的去慎刑司里走一遭就什么都问出来了。
今天她到承乾宫来,就连‘犯人’和罪证、口供一齐都带来了。
既然两位太妃这么‘圣明’,她这就让人把慎刑司的口供送上,道:“这些人就是杀一百回也不嫌少,我让人把他们给押来了,娘娘要怎么处置才能消气,我都听娘娘的。”
宜太妃没想到这位贵妃才回来一天一夜就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可见刚才如果她们还咬着年贵人不撒口,这贵妃只怕就敢把这些东西拍出来打她们的脸。
好险。宜太妃不免有些心惊。
就算是在康熙朝时,承乾宫里住过的几个佟佳氏都不可能一声号令就让慎刑司乖乖听话。何况查问、拿人、审出口供来就一夜的事,可见这位贵妃在这宫里简直就是说一不二。
宜太妃把口一闭,扮起了哑巴路人。
佟佳氏早看到了宜太妃的反应,顾不上在心里骂她,只能先顾着把这事给了解了。
她没想到这个李贵妃会这么强硬。自从进宫后,她也没见过李贵妃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年贵人在宫里狐假虎威这么久,她都没半点反应。没想到此时对着她们这群太妃,她竟然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她现在把口供和犯人拿出来就是在跟她们示威,告诉她们这次是她们运气好,要是再有下回,丢脸的就不知是谁了。
李薇端着笑看着二位太妃。
半盏茶后她从承乾宫出来,赵全保一直跟在她身边,她让他去把那几个负责发放东六宫太妃们份例的人都给处置了。
赵全保笑眯眯的道:“奴才这就去。”
让他去也是为了替永寿宫扬名。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有个镇山太岁,长春宫倒下后,永寿宫只能赶紧顶上。不然像这次太妃们的这种事就会层出不穷。
承乾宫里,宜太妃紧跟着也告退了。
临走前她跟佟佳氏道:“贵妃倒是个识大体的人。”
佟佳氏默默点头。这件事里那贵妃但凡有一点想看长春宫或年贵人的好戏,她就不会出手相助。
虽然她们的盘算落了空,但宜太妃却没多少失落感,她反正就是想看个热闹而已。她还对佟佳氏道:“我看贵妃这样倒像是先把咱们给安抚住了,再回去处置自家人。不知她会拿那年贵人怎么办?”
人人都想看好戏。年贵人是长春宫的狗,贵妃在长春宫面前不管多恭敬,处置个年贵人还是轻轻松松的。以前是没拿到年贵人的小辫子,现在她们亲手把小辫子送到贵妃手上了,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抬抬手就能把她按死,何乐而不为呢?
说完,宜太妃就轻飘飘的走了。佟佳氏的嬷嬷不甘道:“娘娘,您何必听她的?您看她现在这副样子,倒好像这全都是您一个人的主意!”还不是她折腾的!
佟佳氏摇摇头,“不怪她。”
是她自己心里不甘。做太妃的日子甚至还不如那些宫女、嬷嬷们有奔头。这才几年?她竟然比之前老得多了。
所以宜太妃一来说她就忍不住了。如果真的能让她在太后出宫后代管东六宫……或者至少只让她管着太妃们的事,她都能再活过来。
她不想再枯守在承乾宫里过这日复一日的生活了。
李薇回到永寿宫就让人收拾行李准备回圆明园。
玉烟吓了一跳,“主子,事情都办好了?皇贵太妃和宜太妃就没……就没再说点什么?”
李薇在这宫里住了一天都快要受不了了。一眼望去就是这巴掌大的天和宫殿,住在这里就是让人没有一点的鲜活劲。
她道:“她们还能说什么?年氏又没有亲眼去库房一一查看发到太妃那边的份例都是什么样?她照着规矩把牌子发下去,太妃们让人去领份例时,那些太监故意把好的换下来,拿旧年的东西冲顶。发份例的,管库房的,记账的,替他们把东西偷运出宫的都抓出来了,也都问清了。”
李薇觉得这事真查起来就是一会儿的事,太妃们是借题发挥。她们未必不知道这里头年氏能起的作用有限。
她们只不过是借着年氏和这次份例的事求些好处罢了。
可惜,四爷不会给她们好处。
玉烟去让人收拾行李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她很快就想开了,主子都亲自回宫了,那些人背着主子还能弄鬼扯皮,当着主子的面自然就没这个胆子了。
结果她刚刚吩咐下去,永寿宫里侍候的宫女太监竟然都悄悄过来问:“主子真要走了?”
还有个小宫女,偷偷揣了她攒下的银子,送给玉烟求着能跟主子一起去圆明园。
“嬷嬷开恩,让我跟着主子侍候吧!”
玉烟拿他们没办法,只好沉下脸来道:“还有没有规矩了?不管是在宫里还是跟在主子身边,那都是主子的人。我就不信你们在宫里还有人敢欺负你们?”
来求情的不是一二个,其中一个壮着胆子说:“自然没人敢欺负永寿宫出去的。只是咱们也是想侍候主子……”不跟在主子身边,不混个脸熟,落在宫里熬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只有出去了,跟着主子才能有好前程。
玉烟冷笑,知道他们敢一齐过来就是打着法不责众的意思。只怕还想着人多好逼她把他们给带到主子面前去。他们也太小看人了,想近身侍候主子的人有多少?她要能被这十几个人给拿捏住,那她也不必在主子跟前当嬷嬷了。
底下人只听玉烟嬷嬷冷冰冰的说:“你们要是嫌永寿宫庙小装不下你们了,只管出去,我绝不拦着。要是心里还念着主子待你们的恩情,那就都出去跪着!好好想想你们的错!”
屋里挤着的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就都纷纷出去寻太阳晒着比较暖的地方跪着了,还有几个有心眼的故意跪到能被窗子看到的地方,盼着里头的贵妃看到了能叫他们进去问一两句。
殿内,李薇看到庭院里跪着的人,等玉烟进来问她道:“是咱们宫里的?不老实吗?”
玉烟轻轻笑道:“都盼着能跟主子去园子,在那儿闹呢。我让他们跪一跪醒醒神。”
“园子里的侍候不能随便进。”李薇道。自从毒酒事件后,能在园子里侍候的无不查过祖宗八代,就算是她也不愿意带不熟悉的人进去。
永寿宫里在收拾行李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当听说外面已经在安排车马时,连东六宫的宜太妃都吃惊了:“她竟然就这么走了?”
还真是只来问一声太妃们份例的事的。
宜太妃几乎要笑坏了,对侍候的亲近嬷嬷道:“没有比她更会打人脸的了。我还猜她要拿那年贵人怎么办,结果人家压根没把她看在眼里。进宫来就去长春宫磕了个头,到承乾宫问了声好,把中饱私囊的太监们拿了,事办完人家就要走了。”
嬷嬷一边替宜太妃拍背顺气,怕她笑岔气了,一边笑道:“这才是贵妃的品格呢。那些跳梁小丑般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岂知她们在主子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话传到各宫去,永寿宫里再次挤满了来请安问好的人。
李薇听说武氏、宋氏等人又来请安了,道:“请去偏殿,我陪他们用杯茶吧。”
之前不见是没功夫,现在要走了,见一见也是应该的了。
偏殿中,李薇坐在上首,宋氏坐左下,武氏坐右下,再有耿氏等人也都能有个座。年氏也赶来了,可让人拦在了殿外,道:“贵人,贵主儿正跟人说话呢。您跟这儿磕个头,尽了心,奴才一定禀给贵主儿知道您的孝心就行了。”
年氏看着咫尺间的宫殿大门,从窗户里绝对能看到她就在外头,可里面的人没一个人有反应。
她期待的站了一会儿,那小太监也不撵她离开,仿佛她乐意站多久就能站多久。
突然,她看到了武氏的宫女过来,连忙期待的看着她。
可那宫女眼皮都不抬,跟着人就进去了。
殿里,汪氏坐得离贵妃实在是远了点,她前倾着身想凑近说话,可几次都没找到Сhā嘴的机会。再有,她也有些害怕了。
李薇看到宋氏有些唏嘘,她刻意多说了些宜尔哈和扎喇芬的事。宋氏笑道:“多谢娘娘掂记着,上回三公主进来侍疾,也特意去看我了。”说起女儿,宋氏的眼睛里难得的有了神采。
武氏难掩嫉妒的说:“你就好了,还有两位公主。我现在就只能拿我屋里的小丫头当女儿养了。”她一边说一边把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小宫女扯过来道,“瞧瞧,这孩子在我那里叫我给养得多好?天天没上没下的四处折腾。”说着疼爱的点了下这小宫女的额头。
小宫女确实看起来相当的好,身上的衣服一看那料子就是武氏的份例,倒是武氏自己穿的是旧衣服。
小宫女也一点都不怕生,竟敢轻轻瞪了一眼武氏,道:“我们娘娘怎么劝都不听,有好料子只肯放着积灰,我们劝得嘴皮子都破了也不肯裁两件新衣裳。”
武氏沉下脸佯怒道:“我放着积灰,最后不都穿到你们身上去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本来就没什么话可说,换过一盏茶,李薇就送客了。
临出宫前,她让人开了永寿宫的库房,把一些早年得来的布匹和首饰赐了下去。宋氏那里就多赐些金银宝贝,她有两个女儿,收了好东西也能让她替宜尔哈和扎喇芬攒着。
武氏那里就多送些新巧时兴的布料首饰,她没孩子,爱哄着小宫女玩就由着吧。
另外东六宫这次只有佟佳氏和宜太妃吵出来,但受害的肯定不止这两个。她们两个敢跟年氏叫板,那也是因为她们二人有底气。那些没底气的先帝妃嫔们连吵的勇气都没有,受多少委屈都自己咽了。
李薇不能保证这宫里一个奴大欺主的下人都没有,她只能在知道以后尽力补救。
一下子永寿宫的库房空了两个半。
赵全保的心都在滴血,李薇却觉得送出去这么多好轻松!都是好东西,可她的好东西太多,又不可能全都摆出来天天看,只能放在库房里积灰。
果然施比受有福。送东西确实能让人心情好。
会有自己是个大好人,是个特别大方的人的满足感。
她送上了瘾,永寿宫里上上下下留守的太监宫女都得了好处。玉烟去发赏时就见那些跪着的人此时也都对主子感激涕零了,主子来了又走产生的不满也都消减了。
顾不上用午膳,李薇的车驾就出了宫。她归心似箭。比起这座空旷冰冷的皇宫,圆明园才更像是她的家。何况弘时、弘昤和弘昫就在园子里,她还怕她走了的这两天一夜里,这些孩子在园子里不会又闹出什么事来吧?
听到贵妃的凤驾已经出宫了,咸福宫里的年氏僵坐在屋里,外面是一片欢声笑语。
贵妃临走前大赏后宫,几乎人人都得了好处。就连‘受了委屈’的年氏也得了赏。现在那赏赐就摆在她这屋里的榻上。
年氏看着那鲜亮的刺目的五匹布和一匣子金钗玉佩,简直像是一口气噎在心口!
挑香也得了好东西,可她宁愿躲在别人的屋里跟人说话也不肯回去。
别的小宫女问她:“你怎么不回去?说不定你主子也要赏你呢。”
“就是,年贵人多好的人啊。”
挑香有苦说不出,听旁人显摆:“这是宁娘娘赏给我的。”
“娘娘也赏我了!”
挑香也得了宁妃赏的一对金鱼戏莲花的金镯子,此时就戴在她的手上。
比起年贵人,还是宁妃娘娘更像个主子。
挑香心里这么想着。
☆、第468章
四爷看到信的末尾,桌上的茶已经冷透了。
虽然信中轻描淡写的道都是内务府的太监胆大妄为,太妃们受他们的磋磨非一时半日,但也不能抹消掉宫里太妃们的蠢蠢欲动。
佟佳氏已经削无可削了。
四爷放下信,写了封手书叫人送出去,命九贝勒尽快赶来伴驾。
手书到京,九爷一面让人赶紧收拾行李他马上就要出发,一面趁空赶到崇文门外找十三爷求救。
十三爷听到人说九爷带着好几匹马和下人一副准备出远门的架势,就堵在崇文门口那里,赶紧出来迎接。
“九哥是有什么事找弟弟?”十三上茶让座,啪的一声,九爷把万岁爷的手书给拍桌上了,苦笑道:“十三弟啊,哥哥是求你救命来的啊。”
宫中消息多多少少也会漏到十三的耳朵里,打开一瞧见平时挺爱写信的万岁爷就写了不到十个字:着九贝勒允禟速来。
既无前因,更无后果。
十三抬头看九爷,一张脸上满是苦涩:“十三,哥哥不求别的,要是哥哥这次栽了,你可要记得替哥哥照顾下家里。”
十三心里也是不安,不过还是笑着说:“九哥想多了,万岁未必是恼着你了,说不定是叫你过去安慰你的。”
九爷也不接话就看着他。
十三也笑不下去了。那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
九爷一口饮尽杯中茶,起身一抱拳就出去了。出门上马带上人风驰电掣般的走了。
晚上,十三回府后沉思半晌,去了兆佳氏那里,道:“明天你往园子里递道牌子,去看看贵妃那里有没有什么事?”
圆明园里,李薇接了四爷的信,上面写他不日就要回来了。
一应事体,待朕回京后再做处置。
李薇拿着这信看了有两天了,死活不明白还有什么事要等他回来后再处理?
她问玉烟:“宫里的事应该都处理好了,你说万岁这说的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她处理的不够好?
玉烟倒不觉得这里头还有他们主子什么事,她道:“主子,叫奴婢说万岁爷肯定不是嫌您处置得不好,说不定是觉得您受委屈了呢?”
李薇不明白这事怎么能拐到她受委屈上:“我哪里有委屈?”被克扣的是太妃们,被拿来当筏子的是年氏,被忽视的是皇后。她会出现在这件事中那是因为要么是她,要么是太后,他们俩需要有一个站出来当法官。
所以她才回宫了,当法官断案子,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
玉烟道:“您怎么没委屈?这事跟您半点关系都没有,还连累您要特意回宫一趟。”
李薇哭笑不得,摆手道:“跟你说不清楚。”她跟玉烟是两种立场。在她看来这宫里的面子就是四爷的面子,维护四爷是她的责任。她不能让太妃们把这件事闹大给四爷抹黑,这才快刀斩乱麻。
在玉烟看年贵人跟太妃们怎么闹都跟她无关,让她们闹去,最好闹到让万岁爷生气。
把她给牵连回宫就是她受委屈了。
不过既然有这句话,李薇就赶紧传话给赵全保,再把那些罪首都先保下来,好吃好喝的养着,等四爷回来后再看要怎么办。
幸好宫里并不兴杀人,至少四爷不喜欢因为小事杀人。太监们以奴欺主是大罪,但也不至死。早年康熙爷宫里有个奶娘欺负公主,就这也没杀人,只是把奶娘的丈夫和儿子都发到宁古塔当奴隶去了。
不过听说受了刑又要赶路,半路就死了。
她当时让赵全保去处置也是这个意思,把人拖出来让跟他们一样的太监都来看看他们的惨相,然后宣布他们的罪状,再关到牢里,等攒够一车人就送走。
四爷是二月出发,河南、山东等地转过一圈,五月末六月初回的京。
三伏天的大太阳在头顶晒着,车里如蒸笼一般。
四爷这段日子常在河南、山东的地头走来走去,晒得像换了张皮。他在车里也不讲究了,只穿一件大卦子,下面不穿纱裤,光着两条腿。
他掀起帘子看外头,老九晒得脸膛红黑,一个多月下来不但晒黑了,还变瘦了,乍一看竟然有些像康熙四十几年时的先帝。
这么看,他们果然是兄弟。
四爷沉吟半晌,叫来人吩咐,让老九回车里歇歇,别在外头晒着了。
九爷觉得自己身上的油都晒出来了,听了传话狐疑的看向御驾处,想了想还是实话跟来传话的侍卫说:“劳烦禀告万岁,我在外头骑着马还能有点小风,车里倒不如外面舒服。”
侍卫回去传话,过了会儿果然又回来了,这次说的是:“万岁爷宣九贝勒过去呢。”
九爷早就想到了,轻轻一夹马腹往御驾而去。
皇上的龙车里虽然地方挺大,还有榻有几有箱子柜子等,但臣子们进来一般都是跪着的。九爷也是一进来就麻利的跪下,跟着居然觉得这车里挺凉快的?
车里肯定有冰。
九爷一下子爽了,甚至跪着也不觉得难受了。他往前凑了凑,恭敬道:“臣弟给万岁爷请安。”
四爷在上头冷哼:“朕一点都不安。”
九爷把头再往下低了低,好吧反正他习惯了。自从赶到保定以后,万岁爷隔三岔五的把他叫过去骂一顿。但最叫九爷想不通的是骂完还给他派差事。说句不客气的,山东一半的地方都是他走下来的!
也是因为这个,万岁这么骂啊骂的,他也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害怕了。本来他还真以为万岁是因为骂不成宫里的额娘,所以才骂他来出气的。可是只要万岁骂完肯给他差事,他一点都不介意被万岁骂啊。
连骂听起来也舒服嘿嘿~
有时他也想自己真是贱了,挨了骂还不生气,让他去干活还屁颠屁颠的。
不过想想在皇陵的八爷,他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万岁肯用你,肯骂你,这还有什么好求的?连老十最近都不爱找他了,他还奇怪呢,老十就说一看到他就生气。
老十扳着手指给他数:“咱们这几个兄弟里,万岁乐意使唤的就没几个。老三吧,因为当年那件事,虽然后来他跪得最快,万岁爷也指定看不上他了。往下数也就五哥和老七,再加你我。”
“我后头有那么俩舅舅,宫里还有一皇后一贵妃,这基本就绝了我的前程了。我这辈子也就是混吃等死了。”
九爷不忍道:“老十,你干嘛把自己说得跟那圈里的白毛猪似的?”
十爷骂道:“去!!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九爷赶紧道歉,十爷不认,继续骂:“我就不明白了,要搁皇上的心思,你跟五哥他肯定是愿意用五哥。结果五哥死活不往上贴,他才退而求其次的用你了。不然白放着你们这两个郭络罗氏的阿哥不使唤,招祸吗?”
宫里早几年的阿哥全是著姓大族,全用或全不用都容易出事,拉几个打几个才是正途。
钮钴禄一族就算是被打的,郭络罗一族是被拉的。不过打的也给了个甜枣,拉的也抹了个郡王。
皇上的心思你别猜,反正根本就猜不明白。
十爷最后骂:“我看五哥就是不放心你,想让万岁爷用你才不往上贴的,不然他早年跟皇上也算有交情,他要肯为皇上所用,哪里还有你什么事啊?”
九爷深以为然。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亲哥都这么为他了,他要是再把亲哥的好意给葬送了,那他还不如先把自己给掐死了呢。
所以现在不但是宫里的娘娘要指望他,连五哥那一家子也都是他的责任了。
所以九爷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显得格外的懂事乖巧。
四爷骂了他两个月,心里也是觉得老九现在是长进了,今天就没骂太多,只点了点他府上乱七八糟的样子,道:“行了,起来吧。”
九爷膝行到万岁榻下,告了声罪,寻个矮墩坐下了。
四爷道:“一会儿你带着人快马回京,给朕悄悄拿几个人。走露半点风声,你头上这个贝勒就不用要了。”
吓得九爷滚下来磕头道:“臣弟一定给万岁爷办得妥妥贴贴的!”
四爷点头,道:“要是你能做得好,朕赏你个郡王。”
九爷简直不敢相信!他猛得抬起头,眼睛里全是一闪一闪的小星星!想笑又不敢笑,好像怕一笑这郡王就飞了。
四爷被他这副样子恶心的都要笑了,踹了一脚道:“行了!要不是看你这次伴驾还算勤勉用心,这郡王你再过十年也别想戴上!”
九爷连磕几个头,道:“万岁天恩!臣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九爷带着万岁手谕和侍卫连赶百里回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抄数个内务府世家的宅子,几乎事先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说,就这么家人仆役全家下狱,家产全数抄没。
半个京城都被九爷的威风给震住了。
十爷找上九爷时,好笑道:“九爷?九贝勒爷?您老这一战成名了啊?”
九爷抄家抄得头都是胀的,好几夜没睡个囫囵觉了。内务府各世家传到现在也有三代了,这里头不乏狡兔三窟之人。都是这边查出来这里有处私宅,他要么亲自带着人去,要么点人过去。
而且求情的人也多得不得了。他连府都不敢回了,就在崇文门口这里扎了帐篷。
十三的衙门在这里,他挨着十三安心。
见着十爷,没好气道:“你也是来求情的?”
十爷不客气的一ρi股坐下,道:“爷要不是姓爱新觉罗的都进不来,你说我是不是来求情的?”
九爷才要笑,十爷严肃道:“那当然是。人都知道我跟你好,我又能进来见着你,那求情的都快把我家门槛给踩没了。”
九爷:“滚!”
十爷把礼物拿出来,“特意给你带的,这些日子没吃好喝好吧?顺意斋的十八两!”
十八两,就是说这席面是十八两银子办下来的。
也算是京里数得着的席面了,一般二般的人家吃不起。
九爷的口水就下来了,拍桌道:“还不赶紧摆上来?吃着好了,我就听听。”
下头人鱼贯而入,把席面摆好再退下去。
十爷亲自给九爷满上,想起九爷现在在京里的名声,忍不住又笑了:“老九啊,就凭这两天的动静,我看十年八年后都有人记着你。”
九爷嘬了一口百年玉泉酒,醇香浑厚,脑袋就像让人给懵了一下一样。
他借着酒劲,吐起了苦水:“老十,你是不知道我的苦……”
十爷发笑,替他挟菜道:“吃,吃,这才喝了一口就醉了?”
九爷还就真装起了醉,叹道:“万岁的便宜不好占啊……”
这是让他拿名声去换郡王啊。
☆、第469章
九爷是真想对着人吐苦水的,也是十爷来得巧了。晚一步他就该抓着十三吐了。
宫里太妃们被克扣的事不是一两天,有半年快一年了,不过这个也很容易理解。当年先帝还在时,宜太妃在宫里也知道宫里太监们欺负那些不受宠的妃嫔们。就像成太妃几十年来依附在永和宫下一样,彼时先帝还在,成太妃还生了个七爷呢,还不是被欺负的没话说?
现在风水轮流转了而已。
宜太妃跟佟佳氏在宫里折腾的那一出,九爷事先并不知情。皇后卧病后,他们也就每年能进宫见太妃一两次而已,九爷在四爷那里刷够存在感后,才能往宫里多送几次东西,人进去是不行了,能站在宫门口问问情况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过等贵妃突然从圆明园回紫禁城了,又赏了宫里宫外不少东西,九爷家也接着赏了,他才发现好像出事了?
九爷道:“反正也算是自己额娘给皇上拆台了,我这个做儿子不站出来还能怎么办?”
抄内务府那些世家的好处一清二楚吧。
首先,万岁能换上自己的人了。经过顺治、康熙两朝的内务府世家权势之大不言而喻,偏偏四爷登基后一直没找着机会在里头换上自己的人。只换了总管有什么用?下头的人不是自己的还是不能放心。
其次,抄完后总不能再说他怠慢太妃们了吧?宫里虽然是把年贵人给摘出去了,推了几个太监出来当祸首。但三人成虎,流言这事最不可测,过个几年让人翻出来,说不定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最后,让九爷来做抄家的人,坏名声归九爷了。九爷抄得那么凶,一家老小全都拿下,家产一个铜子都不给人留,这都是因为宜太妃是真的被这群内务府的人给欺负了,所以儿子来替额娘报仇了。
一下子就把内务府这罪名给结结实实的砸实了。
而宽大的让自己弟弟亲手报仇的四爷也成好哥哥了。
“算了,反正你也得着好处了。一个郡王呢,你看我现在还是个光头阿哥。”十爷算是兄弟中最可怜的一个了,到现在连个贝子都没捞着。
九爷灌了半壶酒,早就醉得眼神迷离了,就是晒得太黑了看不出脸喝红了没,“我知道啊,就是知道,看到这坑我不是还跳下去了吗?”
明知是坑都要往下跳,就是因为郡王这个位子让他心甘情愿啊。
九爷带着人抄了半个月的家,抄出来的人全都先收监,赶在四爷圣驾回京前就把口供都问出来了,抄出来的金银田产账册等也全都清点完毕。
九爷看着这金山银山,不由得叹这群人抄得真是不亏啊。
圆明园和畅春园距紫禁城较远,宫里呢皇后又病了不见人,所以求情的人只好往各大府邸里钻。
李薇听到九爷一抄成名时他已经该抄的都抄完了,只剩下捉拿某些落网之鱼。
其实像野史传里那种抄家漏了一两个人等上十年八年再回来报仇的都有些不大可能,现代至少能买了机票十个八个小时就跑外国去了,古代交通不便,一群大少爷大小姐的出了自家门没人带着能平安走出京城都算他们能干。一般也就是送到亲戚家偷偷藏起来。
弘昐闭府不出装起了傻,弘时倒是想回京,被李薇死死按在了园子里。不过他的伴读和哈哈珠子来往于京城和圆明园之间,把京里的消息带给他。
他再说给李薇听。太后再把李薇叫过去问上一二。
李薇才知道太后在畅春园里竟然是打听不出来京里的事的。守园子的太监叫陈福。李薇总觉得这名字好耳熟,这陈福特意在太后让人来请她时,主动来请安,他磕头道:“奴才以前是在乾清宫侍候先帝爷的,先帝爷去后,求万岁爷准奴才来园子里养老。万岁慈悲,奴才忝为畅春园总管太监。”
他穿的是五品的袍子,但他这五品跟赵全保的四品也差不多。他比赵全保还强点,管着整个畅春园呢。
李薇让他起来,笑道:“既然是侍候先帝的老人就不必多礼了,快请坐吧。”
陈福走这一趟就是想跟贵妃提个醒,太后可能有些担心家里。
李薇恍然大悟,四爷登基后已经给乌雅氏一族抬出包衣旗了,但几辈子下来跟别家结亲的孩子也不少,抬出来的都姓乌雅,可嫁出去的姑娘可不算是乌雅家的人了啊。
九爷抄了多少家这个是没有往她这里递折子的道理,李薇也不能说她手眼通天,太后在畅春园一无所知,她在圆明园连京里的事都知道?何况那是弘时瞎打听出来的。他这个毛病不能惯!
等见着太后了,她就把四爷给她写的那封回信给带来了,拿给太后看,道:“万岁爷也只是说等他回来再处置。”所以九爷为什么突然回来大抄一通,这个她是真不知情。
太后看了一眼就还给她了,叹道:“那老四也快该回来了。”
她也就是想求个心安,其实她很清楚,不管是先帝还是老四都不会把朝上的事跟女人说。
她拍拍李薇的手说:“是我难为你了。”
李薇看太后这样,提议道:“要不皇额娘宣家里人来见见?”
太后冲动完了理智就回归了,摇头道:“不用,现在叫他们来也没用。”何况真叫来了反倒是给乌雅家招祸,人人都知道他们这里有通天梯,总有抹不开的面子,推不掉的人情。
李薇留在畅春园陪太后用了顿膳,太后又问了她上次回宫的一些事后就放她回圆明园了。
“太后娘娘也辛苦。”回到圆明园后,李薇在洗漱时对玉烟叹道。
玉烟笑道:“太后娘娘有万岁爷和主子孝顺,比旁人强出一座山去呢。”
李薇一怔,转念一想在别人眼里,太后跟她都是世上难寻的幸运儿,他们再喊苦,不知多少人要骂他们不惜福呢。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外头就算闹翻天,园子里还是像世外桃源一样。弘昐都不敢过来了,他在府里闭门不出,听说是开府时内务府分到他家的下人里头有跟这次被抄家的有牵连的,要是安分的倒算了,结果想找主子帮着说情就求到博尔津氏那边了,弘昐关起门来肃清府邸。
他还道弘昀不在京,他连弘昀那边也一起管了,让李薇不用担心。还有额尔赫那边也被围堵了。这还是因为福克京阿是内务府总管,幸好公主府有自己的护卫,她又是当朝固伦公主,还真没什么人敢跑到公主府来胡闹。
玉瓶让人送信来说公主府里有她在,有几个心思活动的一早就被她给按下去了。
李薇接连接到孩子们送来的消息也坐不住了,她是怎么都没想到抄了几个内务府的包衣世家,结果她的儿女家里竟然险些被人从里头给攻破了。
她依稀记得在康熙爷那时先帝办太子,抄了索相家也不见京里其他府邸有一丁点的反应。
虽然是奴才,也不能小看啊。
不过也幸好九爷这事办得挺快,他平时在京里也不像十三爷和十四爷那么红,连后出宫的十五爷都因为有十六这个过继出去的郡王弟弟而比他红。说起来上次九爷给弘昐、额尔赫等人督建府邸就跟内务府那边打过交道,不过后来也没见他背差事,在京里也只能算是二流的。
往年看不出来,这一抄家倒是显出来了。九爷府上居然跟各府的牵扯都少。到现在能找上他的也就是九福晋董鄂氏的母族,可惜董鄂氏自己在九爷跟前就说不上话,更别提替她娘家还人情了。
总之,九爷那里难得的跟铁桶一般,何况大家也都知道事情的起因是宜太妃在宫里被内务府的人克扣了,九爷听了这个跑去找皇上哭求,回来怒而抄家!
所以找九爷这个苦主说情,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不够理直气壮。
魑魅魍魉一众小鬼上蹿下跳,京里才能这么热闹了一回。
在四爷距京还剩下两日路程的时候,一封四百里加急的信由十三爷派他的长子弘昌带着人送上来。
圆明园里已经是满地缟素。
昨晚上,京城里来的两匹快马敲开了圆明园的大门。
李薇在九洲清晏接到信后就赶紧道:“十三爷那里知道了吗?”
来人是赵全保,半天的路程让他硬是在半个多时辰里跑完了,滚下马来后到现在都没能直起身,是让人给架到李薇面前的。他喘道:“十三爷和十四爷就在宫门口等着,他们接到宫里的信后就过去了。是十三爷放奴才出宫来禀报主子的!”
李薇手脚冰冷,一时连脑袋都是木的。不过她还能明白十三爷和十四爷为什么在宫门口等着。
昨夜子时二刻,皇后殁了。
宫里侍候的人自然要赶紧报丧,出宫来把话传到十三爷和十四爷这里后,他们放赵全保出来报信,一是此时这种大事,她的亲信太监来报才更可信。二来,他们也走不开。
让赵全保来报信就是让她回宫赶紧主持大局。
宫里皇后没了,没有人敢开宫门放两个外男进去。
李薇道:“……让人备马车。”
她缓过神来,先让人四下通报,首先就是要先瞒着消息。幸好从紫禁城到圆明园的这条路上大半段都没有平民住家,赵全保这一路过来应该没有惊动别人。
还有,十三爷应该已经送信给四爷了。她回宫后首要做的就是先把宫里给稳住,皇后的丧事怎么办,还要等四爷的话。
车马很快就准备好了,李薇却决定先去一趟畅春园。
赵全保也要跟着回去,路上她还有事要问他。
先让人去畅春园通报一声,等李薇过去时就是直接坐着马车进去的。
畅春园里还是黑夜,陈福就等在园子门口等着,伴着她一路送到凝春堂外才停下,这一路走来半个人都没看到。显然是陈福一早就把人给清干净了。
方姑姑接着李薇,微屈膝道:“娘娘,主子已经起来了。”
李薇道声有劳,进去才看到原来太后只是穿上衣服出来了,头发都没顾得上梳。
屋里也是只有方姑姑一个人侍候,而且她把李薇送进来后就退出去了。
太后携着李薇进了里屋,也不要她行礼问安,直接问她道:“你这时来一定是有事,说吧。”
李薇觉得有些开不了口,她舔了几下唇,艰难道:“……刚才宫里来人进了园子,道子时二刻时,皇后殁了。”
轻飘飘一句话,代表着一个举足轻重的人就这么没了。
太后却十分平静,甚至有些平淡的点了点头,道:“那你是该回去看着。怡亲王他们应该已经递了折子到御前了,你过去先看着,让他们侍候好皇后。”
李薇茫然的应下:“是,儿臣知道。”
她就要起身告退了,太后却摆摆手让她先等一等,转身去写了道手书,用了太后的玺印,递给她道:“拿着这个去吧。”
李薇跪下接过来,看上面原来太后是写了道让她全权处理此事的谕旨。
她恭敬的磕了个头,心里安定多了。
有太后这道手谕,她回宫不管做什么都是出师有名了。
从畅春园出来时天还是漆黑一片,李薇毫无睡意,甚至觉得自己好像走在梦里一样。
皇后真的走了?
就这么无声无息的?
好像别人告诉她的时候,她都觉得不像真的。
虽然太医早在四爷出京前就说过皇后可能快不行了,她当时也看到了太医递上来的折子。何况太医们那么紧张,连药方都不敢下,非要请示过四爷后才敢用药。
这一切都说明皇后当时就真的不好了。
可她还是对皇后的死一点准备都没有。
——就像缺了很大一块。
李薇捂着胸口,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她终于赶回了宫。
十三爷和十四爷已经在宫门口站了快一晚上了,眼看天都亮了,侍候他们的太监端来热腾腾的奶|子和饽饽,道:“主子,用一点吧。”
十三和十四刚接过来,那边就从宫里跑出来四个太监!看那打头的服制就是宫里的四品太监!
两人都顾不上吃了,把东西都塞回去,那边常青已经过来了,匆匆打了个千,道:“奴才给十三爷……”
十四一摆手道:“不必费话了。贵妃可是回宫了?”
常青点头道:“已经回来了。贵主儿让奴才请二位爷进去。”
十三道:“赶紧走!”
一行人匆匆穿过宫门,进去了。
☆、第470章
——好轻松……
元英听到屋外的小宫女轻快的脚步声,还有她们就算小心压低了声音也能听到的笑声。
庄嬷嬷就守在她的床边,她问:“外头怎么了?”
“……贵妃道咱们宫里侍候主子辛苦了,让人赏了一些玩意给她们。”庄嬷嬷替元英掖了掖被褥,轻描淡写的说。
她看到主子无力的笑了下,心里一阵酸。
皇后病倒在床,可长春宫的宫人还是会为一点点赏赐而欢笑。
皇后……太可怜了……
元英看到庄嬷嬷的眼睛里泛出了水光,竟然觉得可笑。到这一天了竟然只有一个嬷嬷在替她流泪。
她的丈夫说不忍见她的病容而执意出巡。她的儿子随父出巡,也并没有坚持留下来。她扶持庇佑的家族有的人在埋怨,有的人是恨她,还有的人就算得了好处也不会念她一句好,只会害怕等她死了以后家族的好处就没了。
他们不是不想送乌拉那拉族的女孩进宫,之前还让人悄悄给她递话。她就心软了一下,想着选进来也无妨,这才留了两个乌拉那拉家的女孩。
然后皇上就把其中一个指给弘晖了。
当时她觉得自己这个皇后的脸都让皇上给打了。
现在想想,她何苦呢?
元英抬手,庄嬷嬷赶紧上前:“主子,要什么?”
元英指着她屋里梳妆台上的东西,道:“把我平常用的拿去给她们分了吧。”
“主子……”庄嬷嬷扑通一声跪下,泪如雨下。
元英平静的吩咐着:“我的那些旧衣服也拿去给她们吧,库房里的大概会封起来,你记着,二库和三库的给宜尔哈和扎喇芬,毕竟也叫过我几年额娘。以前是我没好好照顾她们。”
庄嬷嬷哽咽着连连点头,道:“主子哪里话?主子照管她们这么多年,平日里一茶一饭都想着,哪里不周到了?三公主之前还来看望主子,可见心里也是念着主子的恩情的。”
元英笑着摇头,这会儿她已经不在乎了。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下也没用,赏出去的好。
“戴佳氏留下的大格格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剩下的东西都给她存着当嫁妆吧。乌拉那拉氏……”元英想起这个女孩就想替她叹气。戴佳氏走后,弘晖只怕是不会再宠爱乌拉那拉氏了。
“把我这幅帐子给她吧。”元英望着帐子顶上的瓜瓞绵延道。
人人都得了赏,宋氏、武氏、汪氏、耿氏……
庄嬷嬷迟疑的问:“那,贵妃呢?”
元英又想笑了,此时此刻,庄嬷嬷还怕她待贵妃不够周到。也是,活人想要得多,顾忌自然也多。不说她这个皇后要看贵妃的脸色,以前皇上还只是个阿哥的时候,见到先帝跟前的太监不是也要陪小心说好话?
想通了就都明白了。
她坚持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值一提。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谁一定要比谁更该下跪磕头的规矩。
皇上有他们都想要的东西,谁离皇上更近,谁就能比其他人站得更直,更高。
离了皇上,脱了画皮,大家才都一个样。
庄嬷嬷只看皇后轻轻摇了摇头,闭上眼睛静静的睡着了。
她听皇后的,把皇后平时用的东西赏给了长春宫的宫女们。皇后一日比一日睡得久,好像要把之前睡不着的份都补回来。
当她醒来时也安静的从来不叫人,不说话,好像一直在静静的想着什么。
每到这时,皇后的面上都带着淡淡的微笑。
庄嬷嬷以为皇后心情好了,不难受了,她也高兴。
皇后对她说:“我现在就这么躺着就觉得比以前坐在凤座上,看着下头一堆人磕头时还要舒服。”
“好轻松啊……”
皇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殿外挂满了白,来往的人都戴着孝帽,穿着麻衣,系着麻绳。
他们来去匆匆,没有一个人敢笑。
庄嬷嬷坐在屋里,有两个小宫女陪着她。与其说是陪,不如说是看住她。
虽然没关起来,但也不许她跟人说话,与人碰见。除了一日三次准她去给皇后娘娘磕头上香外,别的什么也不许做。
当时皇后殁了以后,在长春宫里侍候的太医、宫女等全都被看管起来了。寝殿大门紧锁。
养心殿的人得知此事后就立刻来了。他们通知了宫外的人,将在长春宫里住着的苏答应等人先迁到别处去。
庄嬷嬷知道,等万岁回来后肯定还是要查问他们的。
皇后久病而亡,脉案、药方、药渣等全都封存起来,日后都要一一查验清楚。如果查出他们在皇后病时没有好好侍候,那这条小命就没有了。
看守庄嬷嬷的两个小宫女当着她的面一句话都不说。
但庄嬷嬷能自己看出来。
一夜过去,庄嬷嬷听到外头人声越来越多,一波波的,好像有很多的人进了长春宫又出去。
贵妃,回来了。
外臣不能进内宫,李薇犹豫再三,在养心殿东五间里见了十三爷和十四爷。
屋里设了道屏风,李薇坐在屏风后,十三爷和十四爷进来跪下请安后,她道:“十三王叔和十四王叔请起。”
这会儿论亲戚比论官职要好得多。
她此刻不能把皇后的葬事办成国事,而是要尽量把它往家事上靠。等四爷回来后才是国事。
说起来在来的路上还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结果进宫后一件件大事砸下来让她连惆怅的功夫都没有了。
赶紧把眼前给理清了再说。
要议的头一件事就是皇后的事已经递给四爷了吗?
十三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臣等昨夜丑时二刻就写了折子,四百里加急送出京了。”
虽然猜测十三爷肯定一早就把信送出去了,多问这一句也能安安心。
李薇松了口气,跟着就道:“万岁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想必不久就会有旨意来了。二位王叔若是接了万岁爷的旨意,一定要赶紧告诉太后娘娘。我今天来的时候,太后娘娘听说了皇后的事后,也是伤心的难以自抑。”
十四心里挺佩服这贵妃的,瞧这就把太后给祭出来了。
果然接下来贵妃就把太后的手书让人拿给他们过目。十三和十四对视一眼,一起跪下道:“臣等谨尊太后懿旨!”
玉烟趁机上前递给李薇一方手帕:“主子不要难过了。”
李薇只好接过来拭了下眼角,下头十三爷和十四爷都赶紧说请娘娘节哀。
李薇:“……”
好吧,虽然是作戏也是不能省的。
她只好跟十三爷和十四爷回忆了下皇后娘娘的贤惠、圣明、慈爱。这时是什么好听说什么,比如皇后一向孝顺,在宫里时就孝顺太后,虔诚向佛,与四爷感情深厚,与弘晖呣子情深,对宜尔哈与扎喇芬疼爱有加,对宋氏等人也是宽容大度。
叹完了说正事,皇后的梓宫停灵何处?
是在长春宫设灵堂还是在坤宁宫?
是等四爷回来后下了旨再办丧事还是现在就可以准人进宫给皇后磕头了?
这个也没什么好吵架的,最重要的是时间不等人。所以十三和十四从头到尾提出一个个选择给李薇拍板。现在四爷不在,太后要到下午才能赶回宫来,在此之前他们需要拿出一个章程来。
其实太后估计也不会发表意见,就是李薇此时说什么是什么了。
关于皇后的梓官安放处,十三和十四提出了先帝时去的那几位皇后的例子给李薇参考。
李薇道:“就定了是西华门外享殿吧。”那是康熙元后赫舍里氏的梓宫安放处,放在那里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十四这就赶紧抄下来发出去,后续的像是香烛鲜花素果一类的,还有三伏天里冰是绝对不能少的,这都要赶紧开了库让人去准备。
“灵堂就设在坤宁宫吧。”李薇道。
一是长春宫的位置只能算是西六宫的中间,前后左右都有宫殿,联通的全都是小巷般的宫道,等四爷回来正式举哀,宫里宫外多少人进来磕头连个跪的地方都没有。
十三和十四称是,张保也赶紧让人传话下去。
至于剩下的就等四爷回来再说了。
“就算万岁一时半刻回不来,也会有旨意先送回来的。”李薇道。
十四迟疑道:“那外头……”
皇后殁了这事要先瞒着吗?
十三和十四都看着贵妃娘娘,看她怎么说。要说前头的都是些琐碎事,最麻烦也最不好办的就是这个了。
李薇心里骂这两个家伙真就一点都不肯沾手,全都推到她身上来。
不过这时有骂他们的功夫,还不如她全都办了省心。也免了扯皮斗气了。
李薇道:“大大方方的办差,有人打听就说万岁还在路上,旨意未到。”让他们脑补去吧。京里聪明人多得很,越是藏着掖着越不行。越大方,他们越没话说。
前一次驿站送来的信中说四爷距京也就百八十里了,最晚后天就能进京。
十三在心里喊了声好,就这么半遮半掩的,看似不说却把什么都说尽了。人要说贵妃有私心,那是万岁爷没回来也没旨意,她也没怠慢皇后啊,梓宫停灵等全都安排好了。
十四心道贵妃够狡猾的啊,她此刻做什么都会有人说嘴,结果大头她推皇上身上去了,小头的她又有太后的手书在身当护身符。让人大大方方的去西华门外享殿安置梓宫,内务府再派人去布置坤宁宫,这明晃晃摆着的事,不说比说了更明显。
再说,人都更信自己猜出来的东西,别人实打实跟他说的,倒未必肯信了。
☆、第471章
永定门外,七八个皂吏一人手拿一个大扫把沿着路有气无力的扫着。一面扫一面抬前往前看,今天太阳挺好,晒得地上起黄烟。远处地平线上是湛蓝的天,万里无云。
老钱抹了把汗,张嘴想骂又给咽回去了。
从昨天这京里就不大对头,上头的什长还说要纳小老婆呢,现在也不提了,天天拎着他们这几个人不放。以前不到发饷见不着人,这两天却道就算这会儿是自家老子娘死了都不许走。
“老钱!”远处一架驴车摇摇晃晃的过来,老钱这几个人赶紧小跑着过去了。
驴车上是几罐凉茶、卤牛肉和磨盘那么大的一摞馕饼。
老钱提起一罐凉茶仰脖灌下,灌得肚子里水里咣当的才喝足了,放下水罐一抹嘴,道:“你这是要回去了?”
架着驴车这位住在城外,是个做饼卖饼的,人称芝麻饼,人长的也跟芝麻饼似的,一脸的疙瘩坑。每天天不亮往城里赶,踩着关城门的时辰才出城回家。别看生意小,各种麻烦也不少。好在他机灵,一早就跟老钱这几个守城门的城门吏套好了关系,常拿自家做的饼给他们带,反正不费几个钱的东西。
后来老钱几个连饭都不带了,就指着他给他们送呢。
另一个皂吏就着驴车上的咸菜吃饼,奇怪道:“对啊,你今天这摊收得这么早?”
芝麻饼赔着笑把油纸里的牛肉拿出来让他们吃,道:“吃,吃啊。唉,今天城里净街了,都不让出摊。我算是白跑一趟。”进城要交税的,他做的还是小生意,便宜就被占得更多些。
今天算是一个大子没挣着,还倒找出去不少。亏死了。
半斤卤牛肉片让这些皂吏门一人拿几片很快就没了,老钱就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他们平时虽然占惯了芝麻饼的便宜,但也没这么给人占个干净的,芝麻饼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一块都没给人留不合适。
老钱不好意思的说:“都是今天出来太早,什长又使唤我们扫了这大半天的地。”
芝麻饼一点不高兴的意思都没有,他把油纸收起来随手塞到兜里,道:“哟,那可真是累坏了吧?”
累倒不累,就是……
老钱身边一个皂吏小声骂了句:“这条路有什么可扫的?”
一眼望不到边的黄土路,虽说是官道吧,也没铺石板,但也没办法扫啊。一扫土就荡老高,小风一吹跟下黄面似的。
那皂吏骂:“上头就是猪脑子!”
老钱心道这话说得太对了。就是芝麻饼站在这里不敢听又不敢走,老钱从怀里摸出七八个大钱来,塞到芝麻饼手里道:“对不住,这个拿回去给孩子买两块糖吧。”吃光了人家的牛肉实在是不好意思。
芝麻饼不敢接,不过到底还是让老钱给塞到手里的。其他几个皂吏看了也都多少给了几个。就是那个骂出口的掏了半天兜,直到芝麻饼走了也没掏出半个铜子来。
等人一走,剩下几人就开始笑话他了。
“瞧你那扣门样!”
那皂吏被笑话的急了,站起来突然指着远处道:“有人来了!”
“吹牛吧你!”
可是真的有人来了!
远处来了几匹快马!带着一串烟尘,如风驰电掣般沿着官道向安定门跑去!
老钱几个慌忙跑到官道外头去跪着,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数匹快马的铁蹄就从他们面前踏过,再看就只能看到远去的马ρi股了。
不舍得掏钱的皂吏爬起来呸呸吐着刚才吃进嘴里的土,却不敢骂,只敢道:“这是谁啊……”
能在官道上快马疾驰可不是一般人。
老钱看到一点,指着已经跑远的其中一个背上背着的迎风招展的旗道:“好像……是个阿哥爷……”
午门前,十三爷已经等了有半天了。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身边的人道:“王爷,要不您先进去,奴才在这里盯着,看到大阿哥到了再去喊您也来得及。”
十三爷摇摇头,折子送出去后才过了一天就送了话过来,道大阿哥和三阿哥会先行回京,万岁稍后就到。
想起皇后这一去,大阿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京里又会有怎么样的变化,十三爷一想到这些就脑门胀疼。
万岁圣心已定,已经圈定了潜龙。可在这之前的变数太多了。先帝时理亲王做了将近四十年的太子,最后还不是功亏一篑?
万岁当日肯叫他知道这件事,就是让他替潜龙保驾护航的。但若是从十三这里把那旨意给泄出去半分,他们全家的性命也都要葬送了。
这里头的分寸太难把握。
十三爷轻轻叹了口气。等大阿哥回京后才是重头戏呢。
远远的传来一片急促的马蹄声,就如过门的鼓点已经敲响。
身边的侍卫等都直着脖子往前看,争先恐后的告诉他:“王爷!大阿哥到了!”
十三爷一震衣袖,带着人迈步向前道:“走!”
从安定门到午门的这一路长得像永远也走不完,终于看到午门了,弘晖一下子就像泄了心劲一样。
前头有几个人迎上来,两人替他牵着马缰,止住马势,还有人在一边扶着他。
一个人道:“大阿哥,到这里您就要下马了。”
他恍惚了下,定睛看着这个人很久才认出来:“……十三叔。”
十三爷托住弘晖的胳膊:“下来吧,大阿哥。”
弘晖在马上已经坐了太久,他这会儿浑身都是僵的。十三爷很快发现了,让人从背后托住弘晖把他给架了下来。
弘晖几乎是滚下马来了。
后头的弘昀也差不多,他让人架着上来,脸晒得通红,嘴唇却干得起皮泛白还渗血丝。从接到信后就立刻上马回京,路上一刻不停,马换了两茬,他们却是连停下撒泡尿的功夫都没有。
好歹弘昀还记着皇阿玛的吩咐,掏出怀里的折子递给十三爷,道:“十三叔,皇阿玛说都听您的。”
十三恭敬接过折子,此时也不是看折子的时候,先拢在袖子里,抱拳道:“大阿哥,三阿哥,我让人准备了轿子,这会儿就别讲究了,先进去给娘娘磕个头吧。”
他的话音未落,弘晖像是被人踢了一脚的狼一样,唔咽一声就要往下栽。
十三爷生怕他在这里哭出来失态了,连忙亲自上前架着他道:“大阿哥,等到了娘娘灵前再说话。”
弘昀也让人架着凑过去:“大哥,先去见娘娘吧。”
上了轿子一路快步到了坤宁宫。
灵堂已经布置起来了,但此时在这里跪灵的只有宫里的妃嫔们。听到大阿哥和三阿哥要过来,宋氏等几人全都起身避到偏殿去。
她们刚进偏殿就听到了主殿那里的动静,汪氏坐得离门近些,一扭头就看到了当头一个王爷穿戴的人快步在前头走着,后头跟着两个抬轿,上头都坐着人。到了殿前台阶处,抬轿放下,那王爷亲自去扶第一个人,让人连架带拖的把人给送进主殿去了。
坤宁宫,弘晖是第一次来。
他记得额娘曾经想过要住坤宁宫,但皇阿玛让额娘住了长春宫。
他还劝过额娘说长春宫离养心殿更近些。
此时这里跪着不少的和尚和喇嘛,他们嗡嗡嗡的念经声让人头晕。跪在殿中角落处的人中有几个看起来很眼熟,弘晖记得他们都是侍候皇额娘的人。
弘晖在赶来的路上积攒了满胸的郁气和悲伤,愤怒,愧疚,等等。
可当他踏进坤宁宫后竟然像是全都消失了。那些快要把他逼疯的东西像是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他在来之前只想着怎么用他的全部身心去求取皇额娘的谅解。都是因为他不争气,皇额娘才只能这么凄凉的走了。她肯定非常的不甘心。她是皇后,而他是她的儿子,还是嫡长子。她给了他最好的身份,最高的地位。
可他却没有做到最好。
他有很多事不愿意去做,总是在事到临头时犹豫不决。他让皇阿玛失望,他让他的弟弟们把他给比了下去。
如果他能够成为太子,皇额娘现在肯定还活着。她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的被留在宫里,就算皇阿玛不会带着皇额娘一起出巡,他也会让她住到圆明园里去。
他充满了悔恨。以前的他实在是太幼稚可笑了。
他明明亲眼看到了先帝时的事,他应该比他的弟弟们都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等他日后登基后,他会好好对待他的弟弟们。但在此时此刻,他们是敌人。
他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夺嫡争位,从来容不下半分温情和迟疑。
是他太天真了。
弘晖像是突然看清了世界的真面目,他趴伏在皇后的灵位前,嚎啕大哭。
他要哭得像一个孝子。从这一刻起,他一点错都不能犯。他要做到尽善尽美。
等皇阿玛来了之后,他更要表现得让皇阿玛满意。
透过迷蒙的泪水,他望着皇后的灵位。
——皇额娘,儿子不会让您失望的。
☆、第472章
李薇是不知不觉间睡着的,睡得太沉,被人叫醒时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从一片黑暗中醒来。
寝殿里点着安神香,玉烟跪在榻前轻声把她唤醒:“主子,大阿哥和三阿哥到了。”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完全清醒了。
“他们到哪儿了?”她坐起身,见自己是躺在榻上的,刚刚才从宁寿宫回来时随意用了点饭,她想合衣躺一会儿养养神,没想到一下子就睡着了。
玉烟这才叫人进来侍候她洗漱,道:“已经到坤宁宫了。”
在坤宁宫跪经磕头少说也要半个时辰,之后弘晖和弘昀应该会先去宁寿宫见太后。
李薇道:“准备一下,去宁寿宫。”
宁寿宫里还是老样子,每回再回紫禁城都有一种他们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的错觉。好像这个庞大的皇城真的有魔力一样,它坐落在京城的心腹之地,从古到今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不管是哪一个皇帝见到它都会心折不已。
太后也早就听说弘晖和弘昀已经回来的消息。她看到李薇换了身衣服,笑道:“这几天你也没有好好睡上一觉,刚才我就想让你回去歇一歇的。”
李薇道:“儿臣还撑得住。”
太后点点头,从得知皇后去世的消息之后,太后是他们中间最冷静的一个。好像她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此时太后就扳着手指数了下,道:“老四应该明天就到了。”
虽然弘晖和弘昀几乎把命都跑掉了半条,但这个时代的交通能力就只有那么点儿。他们跟四爷比也就只快了半天。
李薇不由得松了口气,皇后殁了之后也才过去了区区三天而已。在她却比熬上四年还要费力。
……不知道当年四爷在经历先帝崩逝时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受?
当时她只是守在府里焦急的等着外面的消息,好像一日一夜很快就过去了。再一转眼,四爷就成了雍正爷。
仿佛一切都很简单,很轻易。
但亲历皇后大行后的一系列事,她真有度秒如年的感觉了。有时又会觉得时间不够用,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有时又觉得怎么四爷还没回来?就是短短两三天而已,怎么好像过了两三年那么久?
她陪着太后坐了一会儿,弘晖和弘昀就到了。两人进来时看着都跟让人狠狠打了一顿似的,进来后扶着他们的太监就退下了,就这短短几步路,两人都走得好像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一样。
她越过弘晖,直盯着弘昀看。
弘昀一进来就冲她笑,但看来出来是累惨了。他们到宁寿宫前应该洗漱过也换了衣服了,可是弘昀嘴上的裂口还是不停的渗出血丝来。
弘晖跪下磕头道:“孙儿叩见皇玛姆。”
太后向前倾身,招手道:“快起来,唉,这一路真是辛苦你们了啊。”
李薇看过去,看到弘晖时居然有点认不出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有时一个人给人的感觉会相当不一样。就像以前还在府里时,她就在某一刻突然觉得四爷成长了,从年轻稚嫩的四阿哥成了四爷。
此时,弘晖也不像以前的他了。他好像一夜之间就成熟起来了。
弘晖起身后对她行礼:“见过李额娘。”
不等他拜下去,李薇就让赵全保扶住他了。
太后道:“快坐下吧,你们也是累得狠了。”
弘晖谢座,太后特意让人把凳子搬得近一点,挨着她。
弘昀自然就坐得离李薇更近,她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儿子的手。
太后没留弘晖和弘昀说太多话,只是简单问了两句四爷就让他们回去歇着了。西五所里弘昐、弘昀和弘时的院子都已经重新收拾好了,近来肯定会更忙,与其让他们再折腾着出宫,不如就近先在宫里歇了。
李薇还没捞得着跟儿子说话,但他这么累,话是什么时候都能说的,所以在太后让他们回去歇息后,她让赵全保撵上去跟弘昀说明天再找他。
弘晖和弘昀回来后,太后也轻松了点。
看着这两个孩子让人扶出去,太后放松的靠到迎枕上,道:“这下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宫里没男人就是这点不好,何况没了的又是皇后。李薇连弘昐都不敢叫进宫来,让他代行其事。还有弘时、弘昤和弘昫虽然也从园子里出来了,但现在都暂时住在弘昐的府上。
太后道:“明天也可以把弘昐叫进来了,外头的事还是要让他们兄弟商量着办。”
皇后大行是急事,虽然过年那时就有苗头了,一切该准备的也都准备起来了,但事到临头就会出现种种状况。
现在都是遵照康熙朝时皇后崩逝的先例来准备。
李薇有时都会庆幸至少是有前例可循,让她不至于在被人问的时候连要说什么都不知道。她让人把康熙一朝崩逝的皇后是怎么办葬礼的都找出来,这几天就在啃这个。基本上已经对其中的流程了然于胸了。
从宁寿宫回来后,李薇只觉得累得就想一头栽倒在床上好好的睡一觉,连饭都不想吃了。
不过她还是让人给她端来一碗牛肉清汤,再吩咐玉烟传话,明天一早让弘昐带着其他人进来。
玉烟应下,道:“大公主、二公主和三公主也叫进来吧?”
“都来。”李薇点头,半天叹了一声道:“也该让他们来给皇后磕个头了。”
阿哥所里,乌拉那拉氏在屋里坐卧不安。她的奶娘劝她道:“姑娘,不要着急。阿哥才回来,一会儿肯定会来看你的。”
乌拉那拉氏忐忑不安的坐下,道:“我知道。我就是……”
她就是怕大阿哥问她皇后的事。
早在年前皇后就已经开始卧病了,可当她想去长春宫侍疾时,没想到这次皇后居然根本不让她进去。长春宫的庄嬷嬷也就是说皇后不想见人。
现在大阿哥如果问她,她是半句都说不上来。
可之前大阿哥已经对她冷淡多了,这次他再认为她没有好好侍候皇后,她该怎么办?
乌拉那拉氏不安的等着,结果一直到深夜都没有见到大阿哥到后面来。
前院书房里,弘晖已经重新洗了个澡,再让太监来给他按摩。他没有休息,而是叫来人询问自从他随皇阿玛出巡后这宫里的事。
还有,皇额娘殁了之后,贵妃又是怎么处置长春宫的人的。
“你说长春宫现在已经让人锁了?”他道。
“是。”下头的太监说,“原本跟咱们主子娘娘住一起的苏答应也挪出来了。”
“侍候的人呢?”弘晖坐在凳子上,按摩太监在他背后给他拍背捏肩,帮他放松紧绷疲惫的肌肉。
太监道:“自从贵妃回来后就打听不到了,但是每天都见着庄嬷嬷他们去坤宁宫跪灵。不过听说是让人给看起来了,连当日的太医都被留在了宫里。”
弘晖闭眼沉思半晌,睁眼道:“这是备着让皇阿玛回来查问的。”
太监在下头等着,他摆摆手让太监退下了。
这么说如果他此时想见庄嬷嬷是不可能的了。
弘晖躺下时轻轻舒了口气。
皇额娘肯定留下话给他了。
皇额娘,你在最后会想给儿子说些什么呢?
宫外的二贝勒府里,弘昐刚刚全都安排妥当了。他站起来捏了捏鼻梁处,问太监:“四阿哥、五阿哥和六阿哥都歇了吗?”
太监连忙说:“奴才刚刚让人去瞧过,阿哥们都歇了。听侍候的人说都睡熟了。”
弘昐点头,道:“让他们夜里警醒些。特别是四阿哥和六阿哥这两个,要防着他们半夜偷偷爬起来。”他以前一直觉得就弘时最难教了,结果现在他才发现弘昫也够难办的。这两个家伙都调皮得很。
太监一边应着,一边道:“福晋刚才让人来问……”
弘昐看了一眼钟表,道:“我就不过去了,让福晋赶紧歇了吧,明天一早就要进宫了。”过去又是一通折腾。
他洗漱完躺下来,心里却还在不停的盘算着事。弘晖今天回来了,皇后大行后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他很清楚,皇后的去世对弘晖绝对是个刺激。他会有什么反应?
一想到这个,他就觉得时间紧迫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赶紧睡,现在考虑那么远之后的事是没必要的,重要的是明天皇阿玛就要回来了。
明天……
明天才是真正的考验。
几乎是刚刚躺下就被太监喊起来了。弘昐睁开眼就清醒过来了,一面洗漱一面问:“去看福晋那边收拾好了没?还有四阿哥他们三个那里。再让人去前头盯着,二公主府的人如果到了就赶紧说。”
一早上打仗似的。才坐下用早膳就听说二公主府的人到了,还有大公主和三公主也都来了。
弘昐两口喝完碗里的粥,道:“快请进来!”
结果进来的竟然是福克京阿。弘昐漱过口拿了手巾板擦嘴,对着福克京阿一点头,道:“边走边说。”一面把手巾板扔掉。
两人顶着星月匆匆出了大门,福克京阿小声道:“皇上就快回来了吧?”
弘昐道:“应该今天上午就回来了。”不过具体的时候他不知道,只能估个差不多。这个可能只有十三爷知道了。
崇文门外,十三爷带着两列人马。
“静街了吗?”他问。
旁边一个人忙道:“静了,到时御驾可以直接入城。”
十三爷留下人盯着御街两边,到时万岁的车驾回来后应该会直接驶到乾清宫外。到那里再徒步去坤宁宫。
京城今天简直像是一座空城一样。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午门外竟然看不见一个摊贩。
日过中天时,才有两匹探马跑来对十三爷道:“万岁进京了!”
十三爷立刻带着人长跪在地,约一刻后就听到了前方传来的隆隆的马车和马蹄声。如滚雷般渐渐逼近。
一个侍卫快马来,顾不上下马就对十三爷道:“王爷请起!万岁让王爷前头带路!”
十三磕了个头,起身上马。
一路穿过重重宫门,一直到乾清宫外。
十三爷跳下马,跑回去扑跪在龙车前,抬起头来时已经满面是泪,磕头道:“万岁……万岁节哀……”
让人从车里扶出来的四爷看起来黑瘦了不少,连着两日赶路回京,颠簸的路途让他无心饮食,此时更是有些反胃。
他亲手掺扶起十三爷,道:“走吧,十三。”
他抬头望向掩在乾清宫后的坤宁宫。虽然从这里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知道坤宁宫就在那里。
皇后……
四爷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出神,又像是累了走不动。十三爷拿不准,上前扶了他一把,小声提醒道:“万岁?”
四爷回神,嗯了声。
是近乡情怯?
四爷不明白,但走向坤宁宫的这条路确实有些显得远了。
皇后在世的时候,他甚至连见都不愿意再见她一面。
在得到她去世的消息后,他不免开始回忆起皇后来。
皇后……
是个相当复杂的人。
早年的她显得固执而不知变通,曾经让他费尽脑筋。到了后来,她的私心,她对弘晖的影响都让他对她越来越厌恶。
但此时想起来,倒能理解她后来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面目可憎。
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是一个有着旺盛的权利欲和表现欲的人。就像曾经盘踞在爱新觉罗氏的后宫中的蒙古女人一样,如果给她足够的机会,她的权欲一定会膨胀到一个可怕的境地。
甚至对于他这个丈夫,她都没有臣服的心。
所以他才一直不敢把后院交给她。
在弘晖出生前后,她也曾伏低作小,着意温柔。不过那都是为了从他手中取得更大的权利。
她跟薇薇是完全两种不同的人。
如果打造一个世界,薇薇会安心的在他打造的世界中生活,皇后却会想得到控制这个世界的权力。
她永远想把一切握在自己的手上。
所以他才会不停的限制她。在登基后,他对她的警惕就越来越大了。
反观皇后,在府中或许她会对他独宠薇薇的举动还不是那么警觉,这都是因为她很清楚不管他再怎么宠薇薇,王府世子一定会落到弘晖的头上。
但在进宫后,这一切就不成立了。
皇后十分自得于她‘皇后’的身份,她迫不及待的想一展身手。所以他只能用更大的力气去限制她。
当她发现她从他这里什么都得不到之后,转而向朝堂,向弘晖寻求帮助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所以她不肯放弃乌拉那拉氏一族,想尽办法的提升他们的地位,保住他们的爵位。
可惜,他把乌拉那拉氏拆得一团乱,窝里斗个没完。
他站在坤宁宫里,端端正正的上了三柱香。
他心道:皇后,朕只望你走了之后,弘晖不会再受你的影响。
——朕的儿子,当能拿得起,放得下。
四爷这次回宫的声势可是相当浩大。
李薇去坤宁宫上香跪灵是一早一晚各一次,武氏、宋氏等人是一日三次。庄嬷嬷他们是三班倒式。太后则是让密太妃或方姑姑代劳。皇后是小辈,她走在太后之前算是不孝,所以太后不必亲临,只让人代为致意也就够了。
所以四爷回来后直接把车拉到乾清宫,他去坤宁宫时正好武氏、宋氏等人还没走。
李薇却刚把弘昐到弘昫,还有额尔赫给叫到身边来,呣子几人正在说话就听说四爷回来了。
弘昐带着四个弟弟自然要赶紧去给四爷请安磕头。
李薇让人马上给他们准备,道:“不必着急,你们阿玛去了没那么快走。你们到了以后要是里面人多就不要进去了,就在外面等着就行。”
坤宁宫里除了每一波进去磕头上香的人以外,还有几百个和尚和喇嘛呢,殿里有,殿外广场上也有。她从没想过几百个和尚和喇嘛坐一块念经是这么可怕的事。
弘昐他们走后,她带着额尔赫去宁寿宫等着。四爷去完坤宁宫,肯定要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
坤宁宫里,宋氏等人刚刚在万岁进来时就避到偏殿来了,因为跟着万岁进来的还有怡亲王。
宋氏想告退了,可武氏拉着不让她走,道:“姐姐多等等,咱们总要给万岁磕个头再走。”
宋氏苦笑,可她就算再想离开,一看下头像汪氏、耿氏等人都坐着不动,眼睛都在发亮,可见个个都是盼着能看一眼万岁爷的。
她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可她更清楚这没有用,道:“这是在皇后灵前,难不成你们以为万岁爷还会看中哪一个?”
这话一说殿中的人面上的喜色都收起来了,简直像是被迎面泼了一桶冷水。
但人人都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可是过了一会儿后,大阿哥、二阿哥等诸位阿哥们也相继过来了。
此时偏殿里的人才算是都死心了。宋氏的心里早就不起丝毫波澜了,她此时却坐得很稳,道:“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吧,等万岁爷和阿哥们都离开后,再去给皇后娘娘上柱香。”
汪氏仍不死心的看着殿门,她知道万岁不可能过来,她也不可能此时走出偏殿去主殿见万岁。可是,如果连这点盼头都没有了,她还活个什么劲?
偏殿里的宫女们进来给他们重新换了盏茶,此时外面终于传来万岁起驾的声音了。
又停了一会儿,外面已经只剩下念经的声音了。宋氏这才起身道:“咱们去给娘娘磕头吧。”
剩下的人汪氏等人像是陡然失了精气神一样随她站起身,出去了。
宁寿宫里,太后不等四爷见过礼就心疼道:“万岁,你可要保重龙体啊。”
可能本来就晒黑了,又熬夜赶路显得疲惫又憔悴。
四爷看着简直像是突然老了几岁一样。
李薇都看得怔住了。
四爷恭敬道:“儿子没事,就是路上睡得少了,吃得也不大舒心,养几天就回来了。”
太后摇摇头,拉着他的手说:“我知道你跟皇后感情好,只是你也要替这天下万民想想。何况皇后最是贤惠,你想想她,也该保重你自己。”
四爷道:“皇额娘说得是。”
李薇这段日子听这些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或许是因为是熟悉的人,或许也有别的原因,她耳边听到这些人人都仿佛跟皇后很熟很亲热很要好的把她挂在嘴边,竟然觉得有些讽刺。
可她也是这样做的其中之一。等四爷回来后,朝中大臣们也要进宫持服举哀,她还要一遍遍的述说皇后的贤德,帝后的情深,仿佛皇后是多么的受敬爱。
她坐在这样的宫殿里,穿着华服,戴着珠宝,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讽刺的是这个世界还是她呢?
☆、第473章
看库房的马六点头哈腰的跟着玉烟的后头,陪着笑脸道:“嬷嬷,主子这是又准备赏人东西了?”
一个多月前主子回宫那趟,临走赏出去两个库,可把看库房的李四和张三给心疼坏了。永寿宫的库房从一数到十还不够,久而久之看库房的太监们都觉得这库房的宝贝就是他们自家的家底了。时不时的带着人进去清点一番,哪怕不能摆到自己个的屋里,那也都是心肝肉一般的东西。
所以马六一见玉烟过来就肝颤,生怕主子再赏一次把他看的这个库房也都送出去了。
玉烟道:“安心吧,主子让我来寻几面玻璃镜。”
马六立时就松了口气,连忙道:“有!有!”
虽然主子不喜欢使玻璃镜子,可库房里存的玻璃镜还真不少,大的小的七八十面是有的。只要主子不是往外赏东西,是打算自己使,马六就恨不能把这库里的玻璃镜都搬去给主子亮亮眼,看主子爱用哪一面,以后再有内务府往宫里进玻璃镜,他就先盯着主子喜欢的都给要过来。
玉烟心里也没底,主子从宁寿宫回来坐下洗漱时突然就问她宫里有没有玻璃镜,有的话拿一面过来。
她记得在府里时有次万岁爷特意让人送了面上好的玻璃镜过来,主子却被那镜子吓了一跳,后来万岁爷还让人当着主子的面把那镜子砸了。
之后连她们这些跟在主子跟前的都不许使玻璃镜了。
马六就见玉烟嬷嬷转来看去好似拿不定主意,他就上前殷勤道:“这面上头镶的珍珠都是一般大的。”看玉烟不像看上的样子,他又赶紧再指着另一面道:“这镜框子说是跟宁寿宫里用的一块好檀木上起出来的。”
剩下还有玉框的,象牙框的,屏风那么大个的,巴掌那么小的,等等。
玉烟挑挑捡捡拿了四个小手镜,一个三面的梳妆镜,再加一个半人高的让人给抬回去了。
寝殿里,李薇对着铜镜发呆。
刚才在宁寿宫里一时抽风,突然考虑起了哲学问题,关于我存在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世界这个命题,以及世界的存在和我的存在之间的矛盾。
通俗的说,就是她刚刚才发现,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想起现代的自己了。
想起刚落到李家时,大概就是在七八个月的时候,她天天思考的都是‘我疯了’还是‘世界疯了’这个问题。后来想那时大概就是她的大脑发育的时候,所以活动得有点频繁。
后来她粗暴的把这个问题定性为:穿越。
然后就云淡风轻了。
在李文璧给她起名为‘李薇’后,她又从前世今生中找到了立足点。上辈子就叫李薇了,这说明她穿越时空回到清朝是有理论依据的:这是她的前世嘛。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跨越时间长河中,她跟一个清朝叫李薇的姑娘的脑电波有着微妙的重合,然后她就这么着过来了。
但她一直以来都是现代人,这是她很坚持的一点,也是她保持自我的根本。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也没有想过‘现代’的东西了呢?
她习惯了以整个天下奉一人的皇族生活,出入都有无数仆从侍候,抬眼就能看到无数美景,发个话都能让人诚惶诚恐。
在宁寿宫抽风时是因为她突然想到,如果她现在再回到现代,估计是不可能再习惯那里的生活了。
然后她就在想,她是不是已经能完全抛弃‘李薇’了呢。
不知多少次她想过,如果她能当个彻头彻尾的古人一定会幸福的多。多那一世的经历,带着上一辈子的记忆是一种折磨。想念着永远不可能再见到的亲人,怀念着永远也不可能再尝试的生活方式。
她没分裂绝对是心灵强大。
玉烟进来道:“主子,奴婢去找了两面镜子过来。”跟在她身后是两个太监把镜子给抬了进来,已经抹过灰也打理干净了。
李薇回头,还是被镜子里的人影给吓了一跳。
不过这次她克制住自己起身过去走近看,脑子走偏的想:这古代的镜子也能做得这么清楚真是太难得了。
镜中也是一个渐渐走近的身影。
她梳着雁尾头,头顶横着一根扁方,用头发缠着。扁方上还挂着几朵簪花。
她穿着一件大敞袖的短上衣,袖口大敞透风,在夏天会特别凉快。下面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纱裙,里头是纱裤。因为皇后大行,所以是月白和藕合色的。
走近得了就能看清脸了,李薇惊奇的发现这张脸比她想像的要陌生一点,但也没有陌生到难以接受。
——因为她已经忘了自己原本长什么样了。
唯一让她难过的是这张脸有些显年纪了,是位贵妇,而不是美女(老美女)。
她下意识的对着镜子笑了下,竟然发现自己的左脸颊出现了一个酒窝。
李薇照了几下,算是解开了心中的谜团就心满意足了。
玉烟问她镜子要不要留下来?
她坐回去继续照铜镜,摇头道:“不用,抬回去吧。”说完又改口,道:“算了,抬来抬去太麻烦,先放着,回头看看赏出去好了。”
还是铜镜好,自带朦胧美化和暖光。
李薇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有几分轻松的想,能放下过去也是一种进步了。
这时外面来人了,玉烟一听就心中暗喜,连忙过来说:“主子,万岁爷喊您去养心殿!”
皇后大行,四爷不说做一年和尚,至少也要独寝一段时间来表达哀思。
李薇是这么想的,所以刚才在宁寿宫时就提前告退了,没等四爷先回了永寿宫。想着四爷回来肯定是要跟太后商量一些事的。
可是一听现在又叫她去养心殿,她就知道不管太后和四爷是怎么把皇后给挂在嘴边的,四爷并不打算因此而委屈自己。他想见谁就见,想让谁陪着就喊过来,一切照旧。
养心殿里,四爷刚刚擦过澡,今天时间不够,他还没顾得上好好的洗一洗。李薇进来时就看到他正坐着让人擦头发。
毛巾烫过后包着头发一寸寸擦去浮土,再拿蓖子细细的通上一百遍,把头发里的头屑等都给蓖下来。
这样也算是按摩放松了。
看到她进来,四爷睁开眼就是一笑。
笑得她心里又暖又软。在他对皇后的事上升起的那一点点隐晦的不安和齿冷,此时被他这一笑就给打消了大半。
他这么喜欢她,以后一定不会这么对她的吧。
她这么想,也笑着坐到他身边去。
四爷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回来还没顾得上跟你说话,回你那宫里用过东西了没?”
没有。她刚才回去光顾着分析哲学问题去了。
四爷暖暖的笑了下,轻声道:“朕也没用,正好跟你一起。”
马上就要睡觉了,送上来的也就是几样粥和几份佐粥的小菜。李薇就着酸黄瓜炒鸡皮吃了一个鸡蛋芒果大小的馒头,喝了一碗粥就用完了,再看四爷那边竟然是就着臭豆腐卤,他看她看过来还笑道:“朕一会儿再刷一回牙。”
为了证明她一点都不嫌弃他吃这个,她就主动再掰了半个馒头也沾着臭豆腐卤吃起来。
四爷怔了下,笑着让人再多添点香油来,道:“朕吃的这个不爱放香油,你爱吃加香油多些的。”
有他这句话,这半个馒头吃出了龙肝凤胆的味儿了。
吃完再漱一回口,上床拉帐子让人都下去。
没人了,两人并头躺着,四爷拉着她的手轻轻道:“朕跟皇额娘商量过了,等皇后百日之后就晋你为皇贵妃。”
李薇没说话。这也是应有之意。皇后去了,四爷如果真的立她为后,那打头的就是弘晖和弘昐的嫡子之争。而且她的儿子可不止弘昐一个。
当弘昐、弘昀、弘时、弘昤和弘昫都成了嫡子会是个什么情形?
四爷活多久就在位多久,她盼着他长寿,就算往少了说也还有几十年。在这几十年里,她能保证她的儿子们个个都不生野心?
何况不止人心易变。朝堂里有多少人想要从龙之功,就有多少人会围到她的五个儿子身边。长此以往,她的儿子们自己就打成乌眼鸡了。
李薇不愿意过高的估计弘昐等人之间的兄弟之情。
就为这个,她就不会期待皇后之位。
皇贵妃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四爷不给她还奇怪呢。
她用力握了握四爷的手,轻轻嗯了声,道:“我知道。”她顿了下,保证道:“我会好好照顾后宫的,不会让您担心的。”
四爷只觉得好像一下子有人替他接了一半的担子过去,轻笑道:“那就好,朕也能腾出手来了。”
他翻过来,搂了她一下,拍拍她道:“睡吧。朕知道你这几天累坏了。”
瞌睡劲一下子就涌上来了,李薇的眼皮瞬间难分难舍的粘在一起,撕都撕不开。她强忍着跟睡意做斗争,也伸手去拍拍四爷,道:“你也累了,睡吧。”
看到她转眼就睡着了,四爷忍不住笑了下,轻轻叹了句:“还是老样子……”
他合上眼,这次也很快的睡着了。
第二天,皇后的丧事才算是步入正轨。
西华门外享殿早就准备好了,礼部的人想着万岁眼见就要回来,说不定万岁会想亲自扶棺呢?他们想拍马屁,李薇也没跟他们别这个劲。
结果四爷竟然不打算缀朝,说实在悲伤得不得了,第二天就开始让军机处的大臣们进宫处理政务了。
扶棺的人是弘晖,弘昐他们几个就跟在他后面。
坤宁宫也打开大门让大家来跪哭送灵,旨意上是除了宗室名,在京二品大员以上都要进来,持服是二十七天。在这二十七天里每天都要进宫来哭,大祭由钦天监算出日子后,基本上是隔三岔五的要来一回。
像四爷是属于来了算荣宠,不来也没问题的。因为皇后跟四爷比是‘卑’。
除他之外剩下的就没有例外了。
李薇要一天去三次,弘昐他们这些小辈也是一天三次。而特意进宫来哭灵的都是一来一整天,没有一天几次的说法。
宫里就要给这么多人准备吃喝休息更衣的地方。
皇贵妃还没封,李薇现在用的还是贵妃印,但不管是贵妃印还是皇贵妃印都是一样用,就算她三个月后成了皇贵妃,也就是每逢大节时穿的礼服换一套,出门的车轿换一套而已。
别的,她在宫里还是住永寿宫,在圆明园还是住九洲清晏,差别实在不大。
五月初,皇后殁了。六月初,四爷册谥其为孝敬皇后。六月中旬,弘晖扶棺送孝敬皇后入泰陵。
终于把孝敬皇后的梓宫给送走了,李薇才算是松了一大口气。
满宫里也为之一松。虽然皇后百日未过,大家还要照例往坤宁宫里去一日三哭,但确实是少了一件大事。大家也都轻松了点。
笼罩在紫禁城上空数月的阴云也开始渐渐散去。
才从坤宁宫回来,李薇脱下浸满檀香、藏香和佛香的衣服,玉烟让人举着杆子把衣服架出去挂在太阳底下晒。
跟着进来道:“万岁爷道今天中午让二公主进来陪您用膳。”
这就说明四爷今天中午有事,所以才叫额尔赫来陪她。
能见女儿当然高兴,李薇让人把厢房收拾一下,说不定额尔赫还会带福慧过来。现在他们夫妻两个都忙得很,把孩子留在府里十天半个月的扔给下人照顾,额尔赫又不放心。她带着孩子进宫后多会把福慧放在永寿宫,在这里她还是放心得多的。
额尔赫来时带给她一个消息,道外头内务府的人好像还打算闹一闹。
孝敬皇后大行的事倒是把九爷大抄内务府给盖过去了。
李薇笑道:“他们想闹什么?”
闹了也好,她正打算做点什么呢。
☆、第474章
内务府牛X在你住在他盖的房子里,吃着他买来的食物,用着他的儿子女儿一家老小来侍候你和你家人。
偏偏他花的还是你的银子。
上次九爷抄了一群内务府老爷们的家,结果从弘昐的贝勒府到额尔赫的公主府,甚至圆明园和畅春园里头是如临大敌。当然他们不敢拿刀下毒,但这也说明了内务府不能小看的地方。
李薇知道今后四爷应该还是会照旧住在圆明园,但紫禁城里她也打算整顿一番,不能再发生由着太监宫人嬷嬷克扣主子份例,逼得主子求告无门的事了。
另一边,她也是想打击下年贵人的势力。
年贵人在宫里好歹也掌了几年的权,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她打通了多少关节,交好了几个宫人太监,而这些人又在宫里都担任哪些职位?
她索性不再查了,干脆一口气全打乱了换个干干净净。
晚上,四爷就看到了她费了好几天功夫琢磨出来的折子,工工整整的写好了放在他的书案一角。
他饶有兴趣的拿来看,边看边问她:“哦?你这是打算给大家都换个地方住住?”
李薇很有道理:“之前宫里太妃娘娘们多才住得这么开,现在都有三位太妃要出去了,也能腾出不少地方了,正好东六宫也有几年没好好修葺一下了。”
修房子是假,腾屋子趁机削减人手是真。
四爷笑得开心极了,薇薇实在是懂他的心意。谁愿意自己家里长久的住着外人?还是一群八杆子打不着的‘母妃’?东六宫他肯让她们住着是情份,不让她们住才是正理。
何况当年也是因为考虑到太后不乐意跟人挤着住才让他们还跟以前似的,一人占一个宫。没想到没存下多少情面,倒养大了他们的心。
不管薇薇跟他说那些太妃们受了多少委屈,他看到的就是她们企图染指宫权。不然的话,有那份能耐怎么不想着跟太后告状呢?难不成告到太后那里,太后会不搭理他们?
还是觉得跟太后告状低头委屈了,没面子了,宁可自己想办法闹起来。自己闹来的,争来的,才更有脸面。
他提起笔,笑道:“朕给你添一笔,让你师出有名。”
李薇凑上去看,见他添上去的是因为孝敬皇后大行,为了替孝敬皇后祈福,所以削减宫婢宫监,提前放他们出宫与家人团聚。
咸福宫里热热闹闹的,一群小宫女四下跑来跑去的跟小姐妹们‘告别’。
“我可舍不得你了。”一个拉着另一个的手说,眼圈泛红。
“有什么舍不得的?不就从这边搬到那边去?我早在这边住烦了,这么些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到了那边地方就宽敞多了!”
挑香擦着眼泪进来,怀里兜着别的宫女送给她的手帕、香扇、耳环、胭脂等物。
她刚回到自己的小屋把东西放好,一个宫女就来叫她道:“挑香,快过去,贵人喊你了呢。”
挑香赶紧对着镜子照照,看脸上并无异状才理理衣裳去了年贵人住的偏殿里。
按说贵人实在没资格住咸福宫偏殿,可是武娘娘跟贵人要好,一升任咸福宫主位就把偏殿给了贵人住。
只是没想到没住上几年就要搬出去了。
挑香进屋轻轻走到贵人身边,福道:“贵人喊奴婢来是有什么吩咐?”
年氏不答,挑香停了会儿又道:“贵人?”
年氏这时才仿佛回神,在屋里扫过一圈,好像是随意找出一件来吩咐她:“……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挑香点头道:“都收拾好了。贵人得的赏赐也都一一清点过了。”
昨天来人通知他们从咸福宫搬到钟粹宫偏殿里。钟粹宫原来住着的荣太妃,自从荣太妃搬出宫后就空了。
不说大家都知道东六宫就是太妃们养老的地方,只说贵人前些日子才得罪了太妃们,虽说打杀了几个太监给太妃们出气,听说外面还抄了很多内务府人的家,可宫里却不认这个,拿年贵人当仇人待的又何止一两个?
贵人搬过去,真是四面楚歌。
年氏问了一句就再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话了,愣了半晌,只好道:“那你下去吧。”
挑香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为免出差错,出去后还是亲自又把行李给清点了一遍。小心别挟带了咸福宫的东西出去。
屋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了。年氏此时才觉得她不过是想让挑香在屋里陪陪她,也不用她说话做事,只要让她知道这里不是就她自己就行了。
李薇在东西六宫里来了个乾坤大挪移。还留在宫里的太妃只剩下佟佳氏皇贵太妃,密太妃,宣太妃,静太妃,余下的就没什么重要的人了。她把这些人全都给塞进了承乾宫、景仁宫和延禧宫。
宋氏原本就住到了东六宫的钟粹宫,现在她又把年氏和耿氏都挪了过去。宋氏与耿氏都是不爱找事的,东六宫又不是年氏的主场,她在东六宫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西六宫里,咸福宫有武氏,原在长春宫的苏答应挪到了原来年氏住的屋子里。钮钴禄和汪氏这两个都挺爱惹事的,也就武氏的脾气能压住她们。
再像四爷说的那样,借着孝敬皇后的名义放出去了一大批人,年氏在的这两年提拔起来的全都换个位置,或撤或降,不一而足。
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月才算都理清楚了。
此时也才八月中旬,三伏还没过呢。四爷道看太后在宫里住着也热得难受,一句话又把人都给拉到了园子里。
现在宫里这样也算是能让人放心了。赵全保这下也不反对留在宫里了,他现在哪里都去得,东六宫也平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李薇临走前把他叫过来,直言要是赵全保借势欺人,在宫里胡闹了,搂银子了,拉帮结派了,让她知道了就是一个死。
赵全保的脸刷的就白了,他扑通一声跪下:“主子,就是给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不敢!”
李薇道:“你敢不敢不重要,只是看在这么些年的情份上,真有那么一天了,我让你走得快点儿。”
她不能把外面的黑手都给砍了,结果自家跳出来一只黑手又继续作威作福。
她也不会现在找个人撤掉赵全保,或者找人再看住他。那太麻烦。还是四爷说的对,一句话就能要他的命,那就不需要再费什么心思了。
她现在把话都告诉他了,怎么做就看他的了。要是真觉得一时的享受比脖子上的脑袋还重要的,那也怪不得别人了。
因为盼着把赵全保拉下来自己上去的人可不少,她就算不找人看着他,想抓他的小辫子的人也不会少。
她事先提醒他一句,真的是看在他们多年的情份上的。
赵全保那条舌头能说会道,学个鸟叫活灵活现的。回园子里不到几天就把乌大人的叫声学会了,她还常常见他陪着弘昤他们在湖边逗乌大人,他学乌鸦叫把乌大人引来,弘昤他们伺机‘报仇’。
可此时他这舌头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很清楚主子说的是认真的。自从孝敬皇后去后的脑袋终于降了温了。
他跪下磕了两个头,道:“奴才明白主子这么说是对奴才好,奴才不会让主子失望的。”
李薇点点头,道:“现在改了规矩,发份例的事日后估计也会有人在里头弄鬼。只是以前弄鬼都是别人的人,现在弄鬼就是咱们自家人了。我不爱丢脸,更不愿意让我的人在外头丢脸,你记着多盯着点。”
以前大概是康熙朝宫里没皇后的关系,渐渐养成了发份例时一宫给一道牌子,然后各宫自己去找内务府的人领。这样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少了一道中间手续,自然就少了一层被人克扣的可能。
要是一时想拿自家的份例换个别的什么东西也方便,只要把内务府的人打点好了就行。
最重要的是宫妃们跟外界联络的路也多了一条。
李薇就把这条给改了,从此四爷的妃嫔的份例都从永寿宫出,太妃们的份例从宁寿宫出。不过宁寿宫那边也是永寿宫的分成一份份的拿给宁寿宫,再以宁寿宫的名义发下去。
好处就是从此东西六宫都要看永寿宫的脸色了。坏处就是风险也她一个人全担了。
四爷赞了两声,他喜欢的是太妃们少了一条跟宫外通消息的路。虽然现在肯替太妃们传消息的人也没几个了,但能彻底斩断自然更好,更让他满意。
至于永寿宫这样算不算揽权?
她这么问,他笑着把封皇贵妃的旨意拿给她看,笑道:“朕早就写好了,礼服印玺也都让人准备好了。在宫里不方便也折腾不开,到园子里再给你好好办一场。”
出宫前还有一件事,就是原来在长春宫侍候的人,特别是孝敬皇后身边的老人。按例这些应该全都要给赏赐送出宫去,李薇想问的是四爷还要不要问一问?
她才知道孝敬皇后病了的这半年里吃的每一副药的药渣全都留下来了,就是备着查验的。四爷跟她说这不算什么,他吃的药的药渣也都留下来了。
“太后,你,还有弘昐他们用药的药渣也全都会存下来。”他道。
至于什么时候清理就没数了,康熙爷当年用药的药渣现在还存在太医院呢。
在宫里成功下药其实是个技术活儿。
不过这个存着也就存着了,只看有没有人打算要查,不查的话那就只是一袋袋药渣。
她当时一回宫就把长春宫里的人都能看起来了,这里头养心殿太监张保帮了大忙,他做得比她做得多得多,也周到的多。李薇听他说完一般就剩下点头说‘好’的份了。
但四爷回来后也不知道查问过没有。
她此时提出来也是想问下他的意思,不然她自己是不敢处置长春宫的老人的。
四爷听了却说:“有个庄嬷嬷是一直侍候皇后的,弘晖跟朕求了她,朕允了。除了这个人外,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李薇就把庄嬷嬷归到阿哥所去,长春宫里宫女和嬷嬷全都赏了银子准其出宫回家,太监则留下看护打扫长春宫。
四爷虽然没表示长春宫以后做什么使,但短期内应该是不会住人了。
长春宫里,绿盖如云。
弘晖站宫殿前的庭院里,宫门已经全都用黄铜大锁给锁起来了。这里现在除了几个太监外,剩下的一个都不在了。
庭院里有一棵新移来半年的六十多年的银杏,长得枝繁叶茂。
但他记得以前这里的虽然也是银杏,却不是这棵。
他问庄嬷嬷,才知道年前时这里的银杏就露出枯败之意。数月前贵妃回宫时来长春宫给孝敬皇后请安时看到就让人给换了一棵。
庄嬷嬷道:“这都是贵妃待主子恭敬孝顺。”
弘晖沉默不语,半晌轻轻点了点头,淡淡道:“极是。贵妃待皇额娘一向是恭敬有加的。”
他问起皇后有没有留下话给他,庄嬷嬷摇了摇头,只道皇后去之前给皇上写过一封折子,早就递上去了。
“后来主子半句话都没留下来。”庄嬷嬷道。
弘晖:“……那皇额娘最后说的是什么?”
庄嬷嬷先是不开口,好像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才抖着声音道:“主子让奴婢把窗子打开,扶她坐起看看院子里那棵银杏。”
所以他今天才看来这棵银杏。
这棵树大概是花匠精心挑选出来的,长得周正极了。现在正值盛夏,有了它好像这长春宫正如其名般‘长春’了,生姿勃发。
两日后,四爷带着太后和李薇回到了园子里。紧接着就是册封李薇为皇贵妃的大事。圆明园这几年办过颁金节、圣寿、新年等等大节庆,册个皇贵妃是轻轻松松的。
钦天监在孝敬皇后百日后算出吉日吉时,满京城的权贵数日前还在坤宁宫哭孝敬皇后,现在换了衣服就要来贺皇贵妃的好事。
不说其他人是个什么感觉,就连李薇都觉得这也有点太黑色幽默了。
这次升位,她的喜不多,更多的是事到如今不得不向前迈的一步。所以熬完册封后,她对着四爷叹了句:“可算能清闲点儿了。”
四爷又是想笑,又是感叹道:“你就不能多高兴两天?”
她这才恍然大悟,四爷等着她给他道谢呢。
也是,她这么‘淡泊名利’虽然是好事,可做为四爷肯定就是不滋味了。放哪个皇上给自家妃嫔升个位置,不用升到副后就能被人奉承好长时间了,那她的反应是有些让人失望。
李薇马上调整过来,殷勤的对着四爷捏肩捶腿,还亲手给他做了两个香包一件衣服,等闲时也折腾御膳房弄些贴心的汤汤水水给四爷送过去。
不过这些东西无非就是逗四爷开心的,她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他心里也清楚得很。
这天,李薇带着针线到湖边的小亭里做,欣赏着眼前的湖光山色,手里做着女红。
湖上吹过来阵阵凉风,玉烟站在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打扇子,间若赶走一两只不小心飞过来的小虫子什么的。
远处张德胜带着两个小太监匆匆过来,她看到后就伏耳道:“主子,张德胜来了。”
李薇放下手里的针线抬头一看,还真是。
张德胜站在亭下恭敬的打了个千,笑道:“给贵主儿请安。万岁爷在九洲清晏等着贵主儿呢。”
李薇看了眼天色,起身道:“这个时候万岁已经忙完了?”现在最多下午四点,放在以前都是要人提醒着他用晚膳才行的。
张德胜打了个哈哈,不肯说。
李薇也不难为他。
回到九洲清晏,一进屋先看到站在殿中的一个西洋人。在大清的西洋人很有趣,像眼前这个就是先把头发用小麦粉染成白的,听说这是去面见他们的国王时最时髦的装束。然后戴个大清的官帽,官帽后面再接一条乌黑发亮的假辫子。
李薇不是头回见,就是每回见都想笑。
四爷看薇薇一进来看到这西洋画师就笑了,高兴的想果然应该把这人叫来,薇薇喜欢西洋的东西。
他道:“快过来,跟朕一起让这布鲁斯画一幅画。”
原来是要画肖像画。不过四爷的肖像画流传到后世的话可能会产生很多误会,因为他的肖像画不是纯以画肖像为主的。
在这上头,四爷至少超前了这个时代两百年。
李薇从善如流的道:“怎么画?要不要换衣服?”今天扮什么?
四爷却含笑问她:“薇薇想怎么画?朕今天叫他来就是想让你高兴高兴。你想画个什么样的,朕就陪你画。”
布鲁斯是法国传教士,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满语,基本上蒙上眼不看他,一般人分不清说这话的是洋人还是满人。
等眼前的皇贵妃娘娘换了衣服出来,布鲁斯哦了声,主动对皇上陛下道:“万岁陛下,您也应该去换一身。您以前穿的那套戴我国假发的衣服就很合适。”
四爷也觉得自己穿长袍马靴跟穿了条白裙子的薇薇不大合适,他起身道:“那朕就去换。”
李薇按住他道:“你说都听我的。”
四爷替她理理拖到后面老长的裙子尾,倒是没说穿这么一身跟孝服似的,道:“朕穿这一身跟你站一块不像样。”
“挺像的。”李薇坚持,在她眼里四爷就是这样的,月亮头长袍玉带加马靴。
布鲁斯此时也机灵的改了口:“哦,陛下万岁英雄了得!您这样跟皇贵妃娘娘这样的美人儿站在一块真是太相配了!”说完还掏出手帕擦了擦感动的泪水。
当四爷和李薇站在一块时,他还指示四爷:“万岁爷,您可以握着皇贵妃娘娘的手。”
李薇觉得再过一会儿他可能就该问他们需不需要戒指了。
这件婚妙全是她亲手做的,她一直觉得她穿越后最大的收获就在女红和手工上了。上头还有无数的绣花,还钉了很多的珍珠。
画完后,布鲁斯兴奋的问需不需要画一个教堂来?被李薇严辞拒绝。西洋那边政教一体,天主教的势力太夸张了。再来个教堂就容易演变成政治事件。她警告布鲁斯如果他有幸回国透出去半句……
“你还是留在大清养老吧。”她威胁道。
布鲁斯兴奋的流泪:“美丽的皇贵妃娘娘!您真是太仁慈了!”
李薇:“……”她跟他之间肯定有一个人理解错了。
布鲁斯说他什么都能画,李薇想了下,四爷在一旁提议说要不要把弘昤和弘昫叫来把他们画上?
她摇了摇头,让人把百福和造化抱来了。
布鲁斯把两只狗夸得天花乱坠,说不愧是皇贵妃娘娘养的狗,美丽的让人心醉。
四爷还特意蹲下陪百福和造化玩了一会儿,李薇灵机一动,让布鲁斯把这一幕也给画下来了。
晚上四爷问她为什么不叫孩子们过来?
她微笑不答。能说是因为想到孩子们太多,全叫来就不是婚纱照改全家福了吗?
四爷笑得幸福极了,道:“你啊,是不是就想跟朕两个人画一幅。”
这个没错。
她点头。四爷搂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在她以为睡前聊天结束,可以睡觉了的时候,他轻声道:“再等几年。等孩子们大了,朕就给你……”
给什么?
四爷一直等到怀里的薇薇睡着了才慢慢放开她,让她躺好。帐子里漆黑一片,可两人相伴半生,就算在黑暗中他也能清楚的描绘出她的容貌。
薇薇在做那条白裙子有两年了,断断续续的,想起来就缝两针,想不起来十天半个月不碰一回。
他看得久了也习惯了,没想到今天她会穿它出来。
要是他不开这个口,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跟他提想穿它。
布鲁斯走之前,他问了关于那条裙子的事。他一直以为就是一条西洋裙子,但看布鲁斯的意思,这条裙子明显有一定的意义。他问过后才知道那是跟凤冠霞披一样的东西。
而薇薇搭在头上那块让他看不惯的白纱是头纱,丈夫在洞房花烛之夜,掀起头纱才能亲吻妻子。
算是红盖头吧。
薇薇用这种隐晦的方式表达着她在渴望做他的妻子。
而现在却还不是时候。
再等等,等朕能确定弘昐可以独挡一面,能安抚万民,友爱兄弟。弘昀他们都能安然做个臣子,弘晖能安心做个闲王。朕就……
朕就重新再娶你一回。
☆、第475章
圆明园,勤政殿。
屋外热浪袭人,屋里却阴凉得很。勤政殿装的也是玻璃窗,所以虽然宫殿深深,却一点都不见晦暗,亮堂堂的。
四爷坐在榻上,把弘晖刚交上来的折子放到一边,温言道:“过来坐下,太阳那边晒得很。你刚才说你想出宫开府?”
弘晖这些日子瘦了些,听说他现在还在食素,每日一粥一饭,就点黄瓜咸菜。
本来今年该他娶继福晋的,现在也只好再往后延上三年了。
四爷想到这里不免替这个儿子叹气,觉得他时运不济。
弘晖仿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了句大实话:“儿子渐渐大了,住在宫里出入有些不大方便。家里人也多了,阿哥所的院子住着有些窄小了。”
这倒也是。四爷听了点点头,不说立刻答应下来,只道:“让朕想想,你先去看看你弟弟他们。”
弘晖起身恭敬道:“儿子告退。”
张起麟送弘晖离开,四爷看着儿子出去的背影,想起了他收到的那封皇后的遗折。
他收到折子时,皇后还在世。因为那折子写得就像遗言,他以为皇后想借病邀宠,胁迫于他,所以对看过后就愤怒的让人收到一旁去了。
结果几日后就收到了皇后的死讯。
‘……臣妾无颜面君,唯有一子放心不下……望万岁谆谆善诱……弘晖资质愚钝,不堪大任……’
皇后在折子里坦诚只愿弘晖日后‘为一闲王’,道愿效‘裕王叔’。
皇后这本折子是以退为进,还是另有所图,此时都不能再去深究了。
但弘晖今天来说的倒是跟这本折子上写得一样。
难道皇后在北巡前跟他商量过?
四爷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不过弘晖所说的他再住在阿哥所确实是不大方便了。只是如果让他出宫……
四爷摇摇头,暂时先将这件事放到了一旁。
他叫来张起麟问:“皇贵妃呢?”
张起麟见万岁一边说,一边已经起身往外走,连忙跟上道:“回万岁的话,皇贵妃在杏花村。”
四爷点头道:“那朕就去杏花村走一走。”刚踏出殿外,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地上晒得发烫。他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张起麟赶紧撑起一把伞遮在万岁爷的头顶上,小心问:“万岁,要不要让人传华盖过来?”
因为薇薇不爱用华盖,说那个撑着一看就费劲,她爱用伞,他也渐渐觉得在自家园子里普普通通的油纸伞就很好。
从勤政殿到杏花村这一路可不近,四爷也是为了出来透透气,索性慢慢散步过去。
一路上看到小太监们为了降温,提着水桶三三两两的往青石板上浇水。他们看到皇上过来都会赶紧避到路边跪下。
杏花村里,李薇换了农人的短打,直接就省了裙子,棉布裤子加刚盖住ρi股的上衣,再加一条碎花头巾,很有红色娘子军的感觉。
四爷远远的就看到是她,还好奇她蹲在地里干什么,走近才看到她腰上还带上个小篓子,应该放的是种子,手上戴着棉布手套,一手拿着个小花铲。
他过了会儿才看明白:她在种地。
她是先拿小花铲在地里掏个洞,然后很认真的数上三四粒种子放下去,再像绣花一样小心翼翼用花铲把土松松的填进去。
四爷站在田边弯腰问:“你这种的是什么啊?”
李薇看到他的时候就是想表现一下,最后这两个坑种得格外认真细致,此时听他问就笑着……艰难的扶着腰慢慢站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变狰狞了。
四爷哭笑不得,下去扶她慢慢上来,顺手把她腰上的小篓子解下来递给张起麟。到瓜棚里坐下,看她连坐下时都要扶着腰半倒不倒的仰着坐,过去扶着她的腰替她揉道:“你这是在折腾什么?”
棚子四面都垂着纱帘,此时张起麟等一众太监都退到远处去了。
四爷亲手倒了凉茶来,喂了她半碗道:“你又没干过几次,想种什么让他们种给你看不就行了?”
他刚才问了,她种的是小白菜。
李薇呲牙咧嘴道:“我是想活动一下身体。”
四爷转过头看到几乎要笑倒,薇薇在他跟前也真是不讲究,哪个妃嫔敢让皇上看到他们这副样子?
这也都是他宠出来的。薇薇待他几十年如一日,这都是因为他在她面前从来没端起过主子的架子。
她看四爷的神情似笑非笑,问了之后才知道他正在为他的‘平易近人’而倾倒。
李薇想了下,承认道:“爷待我一直都是如此。”
就算偶尔见过他王霸之气侧漏的时候,一般也都漏到别人家去了,她就看个热闹,然后就为他的狂跩酷霸迷花眼了。
四爷微笑点头:“你能懂得朕的心意,就没辜负朕的这番心意。”
他对人好,自然希望人人都能明白,哪怕不回应也没关系。他登基后是希望能跟十三继续当兄弟的,可十三却明显只肯当君臣,而且近年来见他时越来越恭敬。
跟太后之间的呣子之情也掺杂了很多别的东西。就像他在学着当个‘孝子’时,太后也在他面前做起了‘慈母’。
到现在,也就薇薇明白他的心意,坦然接受了下来。
不知怎么的,李薇发现四爷好像心情挺好的。那篓子里剩下的菜种,他去换了衣服后‘替她’全都种完了。又带着她在杏花村里摘了很多的黄瓜、丝瓜、小青菜等时鲜蔬菜,说要回去做着吃。
午膳时果然就吃着他们亲手摘回来的菜做的黄瓜球溜虾球,丝瓜镶肉,蒜蓉青菜。
接下来四爷还陪她歇了个午觉,下午也不去看折子了,带着她去湖上坐了一回船,黄昏时让人从湖里钓了鱼上来,就在船上用了晚膳,到八点多才从船上下来。
之后几天心情一直是晴空万里的样子。
等她见了弘昐就笑着说:“最近你阿玛心情挺好的,朝里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弘昐听了就像是看到了放糖的甜丝丝的炸花生米一样,一脸诡异的让她屏退左右,小声问她最近难道没听四爷说什么奇怪的事?
李薇一听就不安的坐直身,问:“什么事?”
“皇阿玛让我挑了几处府邸……”弘昐顿了下,可见后面的话不太好开口,“听人说好像是弘晖要开府了。”
隆科多只带了一二随从,腆胸突肚的从一处宅子里出来,待人上马回府,路边一人突然过来请安。
隆科多可认不出这人是谁,不过此时不是康熙朝了,自从他丢了九门提督的位子,在京里也许久没人肯买他的账了。
于是哪怕这人不知是谁,打量一下穿戴还像可以,隆科多就没赏他一道鞭子,还拱拱手道:“恕我眼拙了,您是……”
这人拱拱手道:“没想到这里能遇上佟三爷,佟三爷叫我富昌就行。”
一边跟着隆科多的随从眼尖,伏耳道:“这是孝敬皇后的哥哥,一等承恩公。”
隆科多这才想起来了,就是从那个把自己儿子给打废的五格手上夺走一等公的乌拉那拉·富昌。
他脸上的笑这下可热络多了:“久仰,久仰。”你们家的事可算是让爷笑话了好几个月呢。
富昌在乌拉那拉族中一直都是中不溜。在兄弟排行中上有大哥星辉,下有幼弟五格,他在中间从没得过什么好处。
他不想像五格那样再把头上的承恩公给丢了。
既然大阿哥让他来找佟三爷,那他就来。现在皇后没了,他和乌拉那拉族能依靠的只有大阿哥了。
阿哥所里,弘晖坐在书房里,想起刚才他跟乌拉那拉氏说他打算出宫开府时,她脸上的神情。
乌拉那拉氏一开始大概是想急得要越过身份问他,后来可能是想到皇后走后,他失了依靠才要出宫开府,神情就凄惶起来。
呵呵……
皇阿玛把他放在‘太子’的位置上,就是为了避免弘昐那五兄弟窝里斗。
只要有他在,弘昐的兄弟们就会聚集在弘昐身边,成为他的助力。
可是如果他脱下了这个‘太子’的光环,让弘昀等人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呢?
此时他也只是个失母的阿哥,没有亲兄弟的臂助,没有办过差事,没有爵位,连福晋都比不上弘昐。
没有他,弘昐兄弟几人真的能还跟以前一样吗?
弘晖站在书桌前写字。
一笔一画,都仿佛是当年皇阿玛亲手把着他写的似的。
皇阿玛,儿子不能再顺着你的意思做了。您不给儿子,儿子就自己去争,去抢,去夺。
没有人比他更名正言顺了。
他茫然的停下笔。
……到底从何时起,他成了皇阿玛眼中的弃子呢?
真是皇阿玛为女色所惑?
还是他真的不够格呢?
他明明一直是按照皇阿玛说的去做的啊。
☆、第476章
弘昐在园子里待了两天就回去了。
——咱们顺其自然就好。
在他跟额娘说了弘晖要开府的事后,额娘这么说。
之后额娘就问起了关于弘时开府的事,“本来想把你们兄弟几个放到一起的,不过那样要迁的民居就太多了,你阿玛和我都觉得太劳民伤财,再说这样花的功夫也多。”推倒民居,起地基,盖宅子,这些统统都要重新来。
当然没有把一座旧宅子修修方便简单。
李薇道:“弘时也确实够大了,何况他总是在你和弘昀的府上赖着也不合适。开了府,他的先生也能一起住过去看着他。”
孝敬皇后大行,弘昐等人要守孝三年。这三年不能娶福晋,也不能生孩子。四爷也说明年的选秀取消,等下一次再选。
她对弘昐道:“不管弘晖开不开府,咱们都只能干看着。这件事只能由你阿玛自己拿主意。”
不过弘昐会被这个传言吓一跳也不奇怪,连她听了都愣了半晌。
在弘昐他们纷纷开府出宫的时候,弘晖仍然能住在宫里这就是一个隐形的象征。
当然,她也猜不出四爷是不是就打算立弘晖当太子了。她只能让弘昐兄弟几个该办差就好好办差,该念书的就去乖乖念书。如果四爷暂时不用他们,那她就负责让他们不要心生怨言。
虽说她支持弘昐自由竞争,弘昐现在隐约表现也证明了他确实有这个心。
但关于怎么争,她从无头绪。
她能教给他们的一是对四爷忠心,二是不要反抗四爷,三就是顺其自然。
做好你们自己,做四爷想让你们做的一切,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因为她只会这么做,她也只能这样教给她的孩子们。
再说这么多年来足以证明她的做法是对的,四爷并不是一个弱势的人。相反,他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人。
送走弘昐,李薇很快就把弘晖要开府这件事给抛在脑后。摆在眼前的是她升任皇贵妃后的第一个大节庆:颁金节。
以前这件事基本就是四爷做主,从宴客名单到席上吃什么菜喝什么酒,包括到园子里的客人们住在哪里,住几天这种事。
别以为所有来了的客人都能住上一夜。事实上每次能在园子里被留宿的一只手就能数出来,而在四爷的兄弟中,也只有十三爷和十四爷常有此殊荣。
其他像九爷,都要在下午四点前离席准备回京——晚了会进不了城门。
所以相当一部分客人在早上天都不亮就要起床准备往圆明园赶,下午开席后吃上几口菜,喝上几杯酒,不等把席面坐完就要告退回去了。
坑吧?坑也要削尖了脑袋往园子里挤。
如果其中有人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被四爷宣过去说上两句话,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四爷每年宣进园子的人在整个京城的权贵中只是少数中的少数,但人都有趋向性的,四爷就像个大灯泡,吸引着全京城的飞蛾。
李薇也是慢慢看明白的。每年的颁金节、万寿节和新年这几个大节庆,四爷宣进园子的自然就是他的宠臣,留在京城进太和殿磕头的自然就远离了中央。跟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尽力向中央靠拢是所有人的心愿。
于是,四爷不但将京里的权贵给分成了两部分,渐渐造成了让大家迫不及待的向他靠拢的趋势。
别人能进园子,他却只能留在京里对着空空的御座磕头。一年不急,两年呢?三年呢?
这可不只是不被皇上待见的象征,看早年的索相,如今的佟佳氏,不都是因为渐渐远离了皇上就落魄了吗?
这些人全都捧着炭火一样炙热的心向四爷,就算不向四爷,那也向着四爷ρi股下的龙椅,皇上置高无上的权势。
他们自然而然的会想怎么才能让四爷开心,让皇上喜欢他们,能够在过节的时候被宣进园子里去亲眼看见万岁爷,对着万岁爷磕头。
反正从弘昐和弘昀嘴里听说的,弘昀这个贝勒封的可比弘昐轻松多了。
弘昐是实打实的辛苦了几年才封了这个贝勒,就这封的时候底下还有人叽叽歪歪。
弘昀却是当了四爷的马前卒,替四爷探路去的,他那本折子大半都是四爷派去的人替他打好的基础,不过是借他的名字把他那早就去世的岳丈给提出来而已。
毕竟一个已经去世的户部尚书说的话跟皇阿哥的岳丈说的话,这重量不是一回事。
但弘昀这个贝勒封的时候朝中几乎是一面倒的夸奖,到现在都有人说弘昀各种好。
爱护福晋——替岳丈扬名。
有孝心——孝顺四爷不算什么,孝顺死了的岳丈……
李薇认为弘昀身上已经盖上了个戳叫:大清好女婿。
死后还能流芳百世,这是所有大臣都抗拒不了的一个诱惑。所以不管弘昀此举中有四爷多少手笔在,大家也都格外羡慕康熙四十年就挂了的佛伦怎么这么好运气,死了这么久都能再多个皇阿哥女婿,这女婿还替他扬了把名。
简直是羡慕的眼睛都滴血了。
四爷现在的朝堂像上过润滑油一样,政令通达。
李薇才体会到四爷的种种深意。
既然圆明园的颁金节还有这么多政治意义在里头,她自然要更加慎重才行!
可是四爷居然大撒手了。
张起麟站在下头,李薇拿着他刚刚送来的四爷写的一张名单,道:“万岁爷还说了什么没有?”
她让人去找四爷要今年颁金节的宴客名单,好照单子派帖子,她也要按单子邀请女眷来陪太后。结果四爷让人送来的这张单子里只有两排人名,加一块还不到四十个!
张起麟笑道:“万岁爷道左手边这十九个是不请的,右边的十八个是要请的。除了这些,万岁爷道都由着您做主就是了。”
他说完走了,剩下李薇捧着这张单子发起了傻呆。
……四爷,您这画风变得真快。
以前是恨不得事事都一肩担上,其他人只要张嘴等他投食就行了。今天突然就这么给她划下两条道,说道里面的随她打滚撒欢。
李薇倒没觉得什么幸福,就是四爷的信任来得太突然,有些沉重了。
她看了几遍把这三十七个人名全都记在心里,吩咐玉烟:“让人把常青叫来,把前几年的名单拿过来我看。”
先把这三十七个人的社会关系、家族关系都列出来,再跟前几年的名单对照。
然后再把近两年的邸报拿来,从中挑中被斥责的,被贬的,被弹劾的。这些明显跟四爷走不同道的人的关系也全都拉出一张张图,跟上面的比对下找出重合的。
最后让人把弘时喊来,弘昀这次的事中他跟了八成,叫他过来问问都有谁在朝上是赞成弘昀那本折子的?谁是骑墙的?谁是明赞暗贬的?
她拿出当年搞社会调研写论文的架势来,资料找了一堆又一堆,图表画了一个又一个,分析写了一篇又一篇。
调查的人从常青到弘时、弘昀、弘昐,最后还问到了四爷头上。
四爷早就听说她这半个多月跟做功课似的,他还让人把她做出来的图表写的分析拿过去看,一条条列得清楚,写得直白。
如果薇薇是个男子,有这份认真劲,哪怕她连秀才都考不上,四爷都愿意用她。
大概的名单已经确定好了,全都是捧着一颗红心向四爷的家族或人。有些已经被四爷看中,有些正上蹿下跳的盼着被四爷看中。
李薇把其中几个有些拿不准的给四爷看。
四爷接过来不看就笑道:“别的都定下来了?”
她把已经誊抄好的名单给他:“差不多都定下来了,这几个要是有问题就撤下来。”
名单定下来仅仅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才是让人去下旨,准备座席等事。其他像宴菜名单、车马、当日侍候的人这都是小节了,她只管名单,下头的都交给常青和玉烟了。
不过她这个名单出不来,最要紧的工作就进行不下去。
四爷对这份名单是无可挑剔的,一半是冲着薇薇的用心,另一半也是她确实做足了功课。他也通过弘昐几人给了暗示。
所以他拿过来状似认真的看了一遍,挑出几个来问了李薇,她就像答辩那样说得有理有据。说完才发现他在笑呢。
四爷拿着折子点头,严肃道:“很好,就照这个来吧。帖子打算让谁写?”
李薇早就盯好劳力了:“弘时和弘昤。”这两个字练的都可以,弘时是太闲,弘昤是想给他找点别的事干干。
四爷也觉得这两个好,道:“朕再给你荐一个:弘昱。”
弘昱是直郡王的长子,也是世子。
李薇一面答应,一面直接记下了弘昱的名字。
四爷从刚才拿着名单起就一直带笑,此时解释了下:“朕打算让弘昱从直郡王府搬出来。”
李薇马上想到了,道:“爷打算让弘昱奉养惠太妃?”
这次太后来畅春园就把宜太妃带出来了。跟前两次的成太妃和荣太妃一样,能被太后带到园子里就好像被盖上了能出宫的戳。
李薇还奇怪除了宜太妃以外,怎么还有惠太妃。还以为太后也是打算把这群太妃们给拆得七零八落,免得她们聚在一块拉帮结派找麻烦。
这样看,可能在宫里时四爷就跟太后商量过了。
四爷看她这么快就想到了,自己也省了解释的口舌,放下名单叹道:“太医道惠太妃的日子不多了,就算不能让他们呣子团聚,跟弘昱一起住上几个月,也算是全了直郡王的孝心了。”
李薇沉默了下来。
孝敬皇后去世的阴云仿佛还没有散去。
☆、第477章
颁金节这天是个大晴天,热得像三伏。
九爷一大早把自己捯饬的特别得体面!万岁说了,新年时就下旨把郡王给他。
顺郡王,呵呵呵呵呵~
当然这个封号差了那么一点点,但据说万岁一开始定的是‘慎’,后来才改成顺的。这样一比这个顺郡王就顺耳多了。
照十爷的说法,九爷是故意打扮成这样的。
“还不是郡王呢就显摆。”十爷道。
九爷认为他这就是羡慕嫉妒恨,当哥哥的怎么能跟弟弟计较?他就一点都不计较,抓着十爷真诚道:“日后就跟着哥混吧,哥罩你。”
十爷:“……滚一边去。”
不过这次十爷能到圆明园来对着真万岁磕头还真是托了九爷的福,所以他也就心甘情愿的做起了跟班。
总比去太和殿对着空空如也的御座磕头强吧?再磕两年京里就更没人记得还有他这个人了。
圆明园里处处是景,新建好没几年的正大光明殿也敞亮得很,就是头上火辣辣的太阳这么晒着,一会儿就把人给晒出油了。九爷这两年吃得越发的胖,不一会儿他那脸上就往下淌油汗,悄悄跟十爷道:“我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火烤一样。”
十爷从康熙朝起就是小透明,日子过得憋屈了点,心里事多这身上就不长肉,比较扛晒,此时就不那么真心的出了个主意:“站远点就不热了。”
九爷还算反应快:“没事,哥不嫌你热。”
“我嫌你热行了吧?”十爷还是往旁边让了让。九爷身上不知熏了几斤的香,连拿着擦汗的手帕都香得很。
虽说把汗味给盖住了,但大热天的闻到浓香也挺不舒服的。
“你说,这要让咱们跟这儿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九爷嘀咕了句。
十爷受惯磋磨,觉得站在这里等一等,晒一晒也没什么,就道:“以前也没少站,等着吧。”以前先帝那时一站一整天的也不是没有啊,康熙爷疼小儿子,对长大的儿子就是禀着挫折教育了,怎么折磨都是应该的,站一站等着面见皇阿玛算什么?有孝心就应该等得无怨无悔。
九爷也不吭了,他就是嘴贱想跟人说话而已。
跟他们一样等着的人不算少数。万岁还没出来,倒是像怡亲王和几位军机大臣都早早的被宣进去了。
九爷心道要是万岁这会儿议事上了瘾,那他们可要等到天荒地老了。
大家都在殿门口等着入席,可这里到底不是紫禁城,什么时候万岁传话了,他们才能进去坐着。在此之前就在外头站着联络感情吧。
趁这个机会联络感情的人挺多,本来看到九爷和十爷站一块也有想凑过来的,可惜九爷脾气不好,见谁过来就嫌弃的从眼皮底下扫一眼,来人只要不是特别二看不懂脸色的都吓退了。
真以为要这么再站上半天的时候,九爷眼一眯,侧头对十爷道:“看来咱们不用站了。”
十爷也看到了。
有两个看似不起眼的穿蓝布的小太监穿过人群走过来,对九爷和十爷打了个千儿,挺体贴又神秘的道:“大阿哥看九爷和十爷在这里晒得狠了,请二位爷去里头坐着凉快凉快。”
十爷不想去,就给九爷使眼色。
九爷一扬下巴:“走着。”他前头迈步,后头十爷轻轻踹了他一腿。
“嘿!你……”九爷跳开,拍拍自己后面的灰。
十爷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你作死啊!”
九爷笑道:“能享受就享受一会儿,有什么啊。去乘个凉就成他的人了?你等着看,这位爷肯定不止叫了咱们。”他也想看看大阿哥都喊了谁。
大阿哥,这是在施恩呢。
跟着两个小太监径直出了正大光明殿往洞天深处而去。
里面的人还真就不止九爷和十爷两个。
就在弘暟他们读书的那间大屋子里,正中一个近五尺高的铜鼎里是冰山,让九爷一进去就双眼发亮的道了声:“爽!”
坐下还有新煮的凉茶,一碗喝下去顿时出了一身痛汗,整个人都轻松了。
要说这里还真没摆别的东西,来往侍候的都是普普通通的小太监。除了冰山就只备了茶,要是想洗漱更衣自有小太监领着过去。
九爷坐下一会儿四下一扫,见多是宗室中人,不免点了点头。
大阿哥挺聪明啊。
他不敢碰朝臣,对着宗室里头的喊声叔伯兄弟,稍稍照顾一下,自己连面都没露,就算万岁知道了也要说声周到。
而且,大阿哥都敢直接把人给领过来了,肯定不会忘了在万岁跟前提一句。
十爷就看九爷端着茶盏一副高深样,还点头道:“长进了。”
德行。
十爷懒得理他。
跟九爷和十爷同坐一殿的也没有聚到一起亲哥哥好弟弟的认亲戚,大家跟都看不到一边的人似的端坐喝茶,由着小太监侍候着脱靴擦汗。
九爷皱皱鼻子,虽说大家的靴子里肯定都放了香料了,他是什么味儿也闻不到的,可总觉得有怪味。
十爷再一转头,居然看到九爷拿手帕捂住鼻子!
迎着十爷诡异的目光,九爷从袖子里又掏出一条来:“要不要?”
十爷:“……离爷远点儿。”
坐上两刻钟,期间九爷还去方便了下。终于前头来人道该入席了,这边的人才都纷纷起身,一点都没有大家一起行动的意思往外走。明明从一个殿里出来的,硬是走出了‘我跟谁都不熟’的架势,像一盘散砂般。
正大光明殿那里开始入席,这边弘晖过来请四爷过去,他道:“儿子刚才瞧见叔伯们在外面晒得厉害,就让人把洞天深处收拾了下,请叔伯们过去歇歇脚。”
四爷笑道:“你想得很好。后面应该也开席了,你替朕过去看一眼,给太后磕个头,陪着吃两杯酒再过来。”
弘晖道:“是。儿子这就去。”他关心的嘱咐了句,“皇阿玛到了席上少喝几杯。”
四爷点头:“朕知道了,去吧。”
看着弘晖出去,四爷轻轻的叹了口气。
牡丹台里不可能让一群女眷们都在外头站着等,一早就请到屋里坐下了。
李薇这个皇贵妃今天绝对是一步都走不开的,她从一早进了牡丹台起,到现在也就出去方便了两次,一次是趁机吩咐事,一次是出来喘口气。
陪人说话这份工作真的好累。
要是说听奉承的不会累那是瞎话,下头这么多人只对着她一个人说,她们对她都是1V1,她对她们可是NP。
幸好,她找来了好几个帮手。
额尔赫、宜尔哈和扎喇芬现在都是嫁出去的了,这种场合把她们叫过来当陪客是最合适的。还有弘时和弘昀的福晋,再加上兆佳氏和完颜氏,她凑齐了七个人都能召唤神龙了,还是累成狗。
说来说去也就是两件事。
追忆孝敬皇后的音容笑貌——必须要含泪微笑。
听人恭喜她成了皇贵妃——要严肃认真的表示这都是太后和四爷的不世隆恩,她本人虽然忐忑也会恪尽责任,不敢懈怠。
还有人想见逢Сhā针的打听下弘晖和弘昐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可以想像如果弘晖真的出宫建府会有多复杂。
一个小宫女悄悄过来跟玉烟说了两句什么,玉烟就让人上来给她换了杯茶。
这小宫女跟她几个姐妹都是玉烟新调|教出来的,机灵懂事嘴紧。
小宫女跪下换茶时悄悄道:“大阿哥过来了。”
果然过一会儿弘晖就到了,殿中女眷中有年轻姑娘或小媳妇的都先避开。这个不是论年纪算的,是按辈份。跟弘晖同辈的都要避出去,所以避出去的也不乏跟李薇同龄的宗亲女眷。留下的人里也有不少鲜活水灵的年轻姑娘,不过她们说起来都是弘晖的姑母姨妈婶娘。
弘晖快步进来,对着太后干脆利落的跪下请安,抬头笑道:“孙儿给皇玛姆磕头了。”
在满殿的女眷眼中实在不失为一个英武男儿,就连李薇都不能违心的说他一个字的不好。
其实弘晖现在改变得相当大。如果说以前他身上的标签是‘稳重’,现在就在稳重上又添了一层的让人喜欢的活力。
太后笑着招手把弘晖喊到跟前来,问他前头他皇阿玛那里怎么样了?
弘晖笑着说:“皇阿玛那边已经开席了,特意叫孙儿到皇玛姆这里侍候着,代皇阿玛敬皇玛姆三杯酒。”
“大阿哥实在是孝顺。”宜太妃凑趣赞了句。底下自然一片应和之声。
太后笑得开心极了,让人给弘晖搬个凳子,道:“你一会儿就跟着我坐,先陪陪我这老婆子再去孝顺你阿玛。”
既然四爷那边开席了,李薇这就吩咐玉烟去准备下,一面道:“看看弘昐在哪儿呢?”
弘昐在陪跟他同辈的阿哥们。其中有弘晰,弘晋和弘昱这三人,还有各王府世子,以及还留在宫里让四爷养的三位小皇叔。
弘昀、弘时再加上弘昤和弘昫四个都在给他打下手,皇三代们多数是按年龄分成好几堆,各自跟熟悉要好的人聚在一起。
弘晰和弘晋在这种场合一贯是他们兄弟在一起,不跟任何人掺和。弘昱坐在一边当个陪客,几人除了天气、功课,上回底下人进上来的一个蝈蝈笼子这种话题外不说别的。
弘昐就坐在弘昱下头,不只是听也时不时的Сhā两句话,还都能说得出来,像弘晰跟弘晋头头是道的说起蝈蝈经,弘昐就跟着道他上回逮着一只大铁蝈蝈,那身上的壳黑得发亮!
弘晰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那可是好东西!你这运气不错。”
弘昱道:“你亲自逮的?没想到你还有这份本事。”
“早知道你有这种好货,非让你拿来跟我的大铁头比一场不可!”弘晋笑着拍了拍弘昐的肩。
弘昐却是一副苦瓜脸道:“别提了,我是给我家小子捉的,刚拿给他看,他就把蝈蝈给倒到床上了。我赶紧让人去抓,这小子也抢着帮忙,一巴掌就把那蝈蝈给拍死了。”
“哈哈哈哈哈!”弘晰几个顿时都笑了起来。
旁边的听到动静都惊奇的回头看,难得看到弘晰他们笑成这样啊。
弘暟配合的做出一副下巴要吓掉的样子来,被弘昫趁机扔进去一颗花生。
弘昤虎着脸要拍弟弟一下,弘暟却把这花生嚼嚼咽了,张大嘴对着弘昫道:“再来!”兴致勃勃的要玩以嘴接花生的游戏。
弘昫嘿嘿笑着端起一碟没剥壳的花生,弘暟立刻闭嘴闪边,对弘昤摇头道:“你这弟弟比我的弟弟厉害多了。”
弘昤虎着脸把弘昫手里的碟子夺过来塞给一边的太监,让他换一碟剥过壳的送来。
弘昫踢着脚乖乖道:“你刚才干嘛做鬼脸啊?”
弘暟扬着下巴指着弘晰那边道:“你不知道,那边那几个除了你二哥,在外头人多的地方从来不说话。”更别提大笑了,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
但今天弘晰他们几个还就笑起来没完了,等四爷那边叫他们过去时,弘晰的眼泪都笑出来了,捂着腹部道:“肚子都笑痛了。”一边说一边摇头。
弘昐是担着任务的,他要负责把这边所有的阿哥都带过去。此时就先告了声罪,去看看有没有去方便的,跑远的。
他一走,弘昱就快上几步离弘晰和弘晋远了几分。
弘晰跟弘晋道:“弘昱真是小心。”
他们已经听说了弘昱可能要开府的消息,弘晋多少有点羡慕的说:“他这样也是难免的。”
弘晰兄弟两个慢慢顺着人群往正殿那边走,经过他们身边的每一个人几乎在装着看不到他们,能跟他们对个眼神笑一下已经是难得的了。
弘晰和弘晋也不在乎。
弘晋看弘晰半天不说话,仿佛皱眉在沉思一样,先起了话头,“你觉得弘昐怎么样?”
弘晰眉头还皱着,脸上也露出个笑:“不简单。”
弘晋不是长子,他头上有弘晰顶着,说话做事都能随性点,此时就道:“我看弘晖比不过他。”
弘晰扫了他一眼。弘晋知道他哥不希望他搅和到这种事里去,他们只求个平平安安,皇上的儿子怎么打,跟他们都没关系。
但弘晋还是说:“哥,你说平常弘晖跟咱们在一块时,咱们什么时候这么笑过?”
弘晰也是头一次跟弘昐这么近的相处,他们平时接触的人本来就少,皇上的儿子中只有弘晖跟他们还算相熟,剩下几个一年也碰不上一回面。
不比不知道,一比就把弘晖给比下去了。
但他说:“弘晖这样别人不理解,咱俩不能不领他的情。”
弘晋点头:“领情,我领他的情。”他顿了下,说:“可是我也不愿意一到他跟前就必须装可怜啊。”
有人同情你的时候,而这个人又是你要奉承的人,那你就该可怜的让人满意。
弘晋嘀咕道:“一看到他我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大家自自然然的不好吗?他们以前是很可怜,可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他们早就不在意了,但遇上那些认为你一直被关在南三所,不能见人,不能跟人交际,不能娶福晋,屋里只有侍妾格格,生的孩子也都没有身份……所以你们就可怜暴了。
他来同情,你能不让他同情吗?跟他说没事了,大家都不在意了,都习惯了,皇上待他们真的很好很周到。
人家不相信。
简直虐哭。
弘晰苦笑,说来这也是弘晖认真周到的地方,就是……不怎么让人舒服。
今天一见弘昐才知道弘晖大概是真不成了。虽然现在弘晖好像也在学着弘昐他们兄弟,但就算两人都有作戏的地方,一个是浑然天成,一个就太过刻意了。
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做得再像,也只是像。而且越像,越是罪过。
申时末,太后回后殿休息,李薇去送第一波先走的客人。
像完颜氏和兆佳氏就可以在园中留宿一晚,明天再回去。但更多的不能留下的人这会儿就要走了。
送人也不必她亲自去,她是想趁空到九洲清晏去休息下的。
一进去就看到张起麟在外面侍候着,看到她过来马上过来请安。
“万岁爷回来了?”她道。
张起麟点头:“万岁回来歇一歇。”
李薇想想就不去打扰他了,去了旁边的屋子更衣洗漱,才坐下来,张起麟就在外面道:“万岁爷驾到。”
说罢帘子就高高的掀起来了。
四爷进来摆摆手:“坐着,朕就是听说你回来了却不见你进来。”
她往里坐了坐,给他让出空地,看他躺下后还轻轻舒了口气,好像是累着了。
四爷的精神一直都是很足的,他很难得会累,除非是心累。遇上难办的,麻烦的,让他犹豫的事的时候就会这样累上几天。
李薇知道这时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她对玉烟和张起麟示意让人都下去。
屋里很快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四爷一手搭在额头上,好像睡着了。她轻轻推他道:“要不你趴着,我给你捏捏?”
他睁开眼看她,笑着翻过身趴在床上,叹道:“行,记得使点劲。”
李薇就跨坐在他的ρi股上,别说四爷的PP还是很有肉的,她故意往下坐了两下,他就笑了,伸手背过来照她的ρi股上轻轻拍了下,道:“又作弄你家爷了。”
捏背这种事就是提着他后脖颈子上的皮,一层层的往下捏,。
四爷这两年身上的肉算是养起来了,脱了上衣后光脊梁板上挺有肉,脊柱那块是一条沟,而且皮光肉滑,白嫩的很。
他脖子上和身上是两个颜色,上面的都是去直隶时晒的,身上包得严没晒到,现在反而衬着更白嫩了。
她先上手啪啪拍了两下,他再伸手来够她:“再胡闹朕不让你捏了。”
她推了两把道:“好,这就侍候客倌~”
他这回笑得整个人都是颤的。
她一面捏一面柔声道:“客倌是头回来?”
四爷清清喉咙:“嗯。”
“客倌是做生意的?”
四爷顺着她的话说:“做生意的,走南闯北,做下了一大份家业。”他顿了下,添上一句:“要是小娘子侍候得好了,本老爷就赎了你出去,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李薇娇笑两声,道:“不成啊,奴家还有相公呢。”
“那你相公就舍得放你出来做这辛苦活儿?”
“没办法,男人不中用,可不就要靠女人了吗?”李薇话里满是沧桑。
四爷道:“老爷我看了心疼啊,不如老爷跟你相公买了你走吧?”
“他离了我连饭都不会吃,衣都不会穿,烧个水都能把屋子烧了,我放心不下啊。”李薇故意难为他,照四爷的性子往下是会说让她跟相公好好过日子还是霸气一把将她掳走呢?
可是四爷这次半天没往下接,过了会儿伸手过来握住她的,叹道:
“朕也是,离了薇薇就不成了。”
这话会不会太酸了?
李薇顺着心意伏下去在他的脖子后面亲了一口,“我也离不开胤禛。”
干脆酸到一块去吧。
☆、第478章
四爷的坏心情一直持续着,不过因为这次没到要打太监板子来撒气的程度,最多也就是好几天都阴着脸。
晚上两人一起用膳,玉烟等侍候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屋里只听到勺子碗相碰的声音。
她看他沉着脸细嚼慢咽的吃饭,实在是觉得这不止折磨外人,连他自己也会因此消化不良的。所以用过膳不等他去批折子看书,拉住他道:“上次咱们俩画的画像送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四爷听了道:“那就看看吧。”
他这是无所谓,纯属给她面子。
李薇就拉着他去了西厢书房里,中式古典风格的书房墙上极突兀的挂着一大一小两幅西洋风肖像画。
一幅是她穿婚纱配四爷,两人站一起很有逗比感,下面是百福和造化像花童一样一边一边蹲他们两人脚边。
另一幅小一点的是四爷蹲在那里逗百福和造化,不但小狗画得活灵活现,最重要的是四爷在这幅里头是个笑脸,还把牙都给笑出来了。
这是李薇的强烈要求,那法国传教士才敢这么画。不然他绝不敢送这么一幅露牙的画像上来。
不管是此时的大清还是西洋那边,画肖像就没有露牙的,所有人都是一张沉默的脸。就算不看观众,视线往上往下往左往右的飘,有微笑却绝不会有大笑。
中国这边也一样,好像是画像要画得人周正,一定要是正面,就算是侧脸那脸也要扭过来,似乎有脸正即心正的意思在里头。
所以这幅四爷低着头,专注的给百福摸肚皮,还笑得很开心的画不说后无来者,前无古人是肯定的了。
皇帝里头他是头一份。
而且画的中心不是四爷,是四爷和百福两个。
所以画师布鲁斯据侍候的太监说几乎要吓破胆,半夜说自己吓得睡不着觉,找太监要好酒喝。然后对太监表忠心说虽然我很害怕,但出于对皇贵妃娘娘的忠心,就算让我把脑袋砸开涂到地上也会把这幅画完成的。
李薇很想说:想太多。
当然画这个是有点冒险,毕竟较真起来有‘不敬’的意思。但四爷绝不会因此而干掉他。何况这是应她的要求画的,如果真因为这画出了事,她不可能把这画师扔出去独善其身。
她很确信,四爷会喜欢这个画的。他在朝上可能会显得比较严肃认真,眼睛里不揉砂子。但是在私底下,他却是一个更喜欢自由,也更宽容的人。
四爷实在是没想到当时他陪着百福玩的这一幕竟然让画师画下来了,画上的他显得陌生,让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画不能让别人看到。
但同时他又被吸引的移不开视线。他从来没想过在别人的眼里,他居然是这样的。
他一直希望能像先帝,待臣子恩威并重。臣子畏惧他的雷霆之怒,又为先帝的慈爱与宽容而效死。
但时间越久,他越能认识到他跟先帝之间的差距。
他渴望被臣子爱戴,却又恼火于他们的不识好歹,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
他希望他们都能明白,只要忠心对他,他就能回报臣子的一片忠心,甚至他不介意为了忠臣打破一些常例。但如果胆敢借着他的宠信而胆大妄为,他也绝不会宽待!
四爷看了半晌,终于笑着道:“这幅画好,就摆在这里,朕回来时也能常常过来看。”
之后几天,四爷确实常常去看那幅画。她说要不要送到勤政殿去?
他摇头:“算了,拿过去看到的人多了再惹出事情来。就放在这里,朕跟你能看到就行了。”
李薇说了布鲁斯画这画吓得夜里睡不着的事,四爷听了笑道:“朕看他是贪酒喝而已。朕听说洋人多是酒鬼,大清的美酒很多,怕他们饮多误事,一早就吩咐太监不许给他们太多的酒。”
因为这画确实入了四爷的眼,事后他让人赏了布鲁斯二十两银子和两瓮百年玉泉酒。转天就听说布鲁斯喝个烂醉掉湖里去了,结果让到园子里来给四爷请安的九爷看来给捞了上来。
九爷浑身透湿的站在四爷面前,挺不好意思的跪下道:“臣弟失仪,望万岁恕罪。”
四爷这边早在九爷往湖里跳的时候就知道了,此时也顾不上说什么,对张起麟道:“去把我的衣服拿给你九爷换上。”再对九爷道,“现在天凉了,一会儿再喝完姜汤发发汗,省得再病喽。”
九爷让人领到一边换上万岁的衣服,受宠若惊的出来又当着四爷的面灌下一大碗的姜汤,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痛汗。
他这几天常常跑到四爷面前刷存在感就是怕自己那还没到手的郡王再飞了。
四爷也明白,所以虽然九爷屁事没有,隔天就过来讨次嫌,他也不撵人,有时还能留他用顿饭。
只是今天九爷跳了次湖,四爷就不多留他了,连太医一起把九爷给撵了出去,还宽慰他道:“这几天先在府里好好养养,等万寿节时你再过来看朕。”
四爷说完还笑了下,摇头道:“以前你就是个急性子,这次看到有人落水,也不喊人就自己跳下去了。”
九爷真觉得今天跳湖再对也没有了,嘴上还要解释:“臣弟看那人也像是在园子里侍候的,也有些眼熟,就看他跟傻了似的走着走着就落湖里了。”
主要是布鲁斯的表现太坑爹。他一开始顶一头黄毛站湖边时,九爷还当这是个洋人在欣赏湖景。他知道园子里有几个西洋画师,想着这就是其中一个吧。结果就见布鲁斯抬腿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掉湖里了。
九爷都看傻眼了,带着小狗子跑到湖边就看那洋人转向般在湖里淌着走。
小狗子急道:“爷!我这就去喊人!”
不过园子里不像宫里到处都是人,像侍卫都是在园子外围守着的多,园子里多是太监宫女。小狗子这一去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寻来人呢?
九爷眼看这洋人就要没底了,脱了靴子就跳下去了,只听小狗子在身后声都喊裂了:“我的爷!!!!”
也是托了小狗子这一声,九爷抓住布鲁斯时,湖边已经扑通扑通跳下来八九个了,远处还有两艘小舟靠过来。
四爷笑道:“那布鲁斯好酒,前日因他一幅画作得好,朕让人赏了他两瓮玉泉。”
九爷了然,原来是喝晕了。
救一醉鬼不算什么,在万岁跟前露脸了就值!
九爷心满心意足的回府了,还兴冲冲的喊来十爷分享欢乐,兄弟两人月下喝酒谈心到了二半夜,第二天,九爷伤风咳嗽了。
四爷在园子里问太医九爷落了一趟湖有没有问题啊?太医道回府时挺好的,后来十爷来看九爷,二人坐在开了窗子的屋里喝酒喝到三更时分,第二天他再去,九爷已然躺床上烧得起不来了。
四爷只好哭笑不得的让太医好生给九爷诊治。
他回去跟李薇说,让她使人去问布鲁斯落湖病了没?她道,布鲁斯没病,挺好的。
“洋人长得人高马大,身板也结实。”四爷笑道,“老九为了救他,现在已经躺下了。”
李薇觉得九爷挺可怜的,也没想到他还能亲自下水救人。
说完九爷的事,四爷拿出封信给她看。
信是已经拆开的,一看就是写给四爷的。不过让她看,她就拿出来了,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李文璧写的。
上面道臣年事已高,直隶总督乃要职,臣耳聋眼花,怕再坐在这个位置上给万岁添麻烦,所以想退休了。
李薇一看眼睛就发亮了,这个四爷早就跟她说过,忙问:“我阿玛要回来了?”
四爷见她这么高兴,一点都没有勉强不乐的样子,心中暖洋洋的,就放柔声音又解释了一番道:“快了,朕打算让你父在这次万寿节时回来,过年时就能升他的爵位,明年正好让新总督上任。”
李文璧都快七十了,这个年纪早就该坐在家里享清福了。
李薇有时都怕李文璧在任上累病了,那她可就是李家的大罪人了。
四爷又解释了很多:“你父这乞休的折子已经递了三次了,这次朕才能准了他。”
明白,这表示四爷不想让李文璧退休才再三挽留。李文璧则是一心为公,毫不眷恋权位。
“朕想着这次给你父封个一等公,宅子已经让弘昐找好了。”
李薇:=口=
一等公?一等公是什么意思?
四爷看她难得露出了这种傻样子,摸着她的头说:“你放心,你父的这个一等公是他该得的,京里也不会有人敢说闲话。”
接着他从李文璧的功绩说起,不提他辗转地方多年,任内地方上从未出过一次大案,这就说明他治理有方。
还有那个书院和青云阶,替他收拢了山东学子的心。这就是大功一件!
最后,直隶总督在康熙八爷就撤了,李文璧是第一任。他开了个好头,四爷才能在直隶这咽喉要地安Сhā上自己的人。
说完他竟然笑了下,说了句大实话:“现在孝敬皇后刚去,朕撤了你父的职才能显得这是朕的平衡之道。此时拿一等公来赏你父,他们才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拿虚衔来换实权,京里的人都会觉得这是明升暗贬。
这样,因孝敬皇后去世,她晋封皇贵妃,两边实力的一落一涨再次持平了。
李薇是赞成李文璧退休的,她并不觉得这是明升暗贬。李文璧不可能在直隶总督上坐一辈子,在合适的时间退下来才是对的。
四爷肯给她解释这么多就够了。
她握住他的手摇了摇。
四爷笑了下,略显疲惫和沉重的说:“……朕打算让弘晖出宫开府了。”
这是李薇第一次听他说出口。
他叹了句:“赶早不赶晚吧。”
早些让弘晖习惯起来也好。再留他在宫里,那是害了他。
☆、第479章
那天后,四爷仿佛就调整过来了,脸也不阴了,说话做事都很正常。李薇也听弘昐说阿玛把他叫来顺便把弘晖的宅子也交给他了。
因为弘昐这两年一直没真的背什么差事,总是四处这边帮点忙,那边Сhā一手这样。
他现在手里有好几个活儿。一个是李家的,变成一等公后,四爷打算直接赐给李家一座宅子。这座宅子相当有名,就是早年索相家的宅子。索相没了以后,家里老老小小的经过几次分家,大部分都回老家了。大宅子就这么空了下来,前几年交到了内务府。
其实乌拉那拉家封一等公的时候,内务府递上来的备选宅子里就有索相家这座。索相家交宅子交得这么利索也是想着给新贵腾地方。
不想四爷把这座宅子给空了下来,一直没说做什么用。
弘昐道:“之前还有人猜说是阿玛给弘晰预备的。”本来弘晰已经要成亲了,结果现在国孝加身,要娶要明年了。
再一个是弘时的。四爷到底还是答应了让弘时出宫的事。
然后弘昱要开府奉养惠太妃,九爷当郡王了宅子要改建,弘晖突然要出宫。
四爷觉得一样的差事再派一个人太麻烦了,就让弘昐能者多劳了。
弘昐累得头晕眼花。李家和弘时一个是自家亲戚,一个是亲弟弟,他一开始真的只是顺手帮个忙而已。结果没想到这半年出了这么多事,让他都没反应过来。
他匆匆过来把弘时给带走了,既然他都忙不过来了,弘昀现在还抽不开身,只能抓弘时这个壮丁了。
弘时一听说是让他操心他自己的宅子,兴奋的立刻就要跟着弘昐走,李薇想留儿子在园子里吃顿饭都顾不上,不停的说:“额娘,等我的宅子弄好了,请你过去玩!”剩下就是围着弘昐捧茶捏肩,殷勤道:“二哥,为了弟弟真是辛苦你了!”
弘昐端坐让弘时奉承得爽了,道:“我那边事情太多,焦头烂额的。”
弘时立刻拍着胸脯道:“二哥别急啊,您尽管吩咐弟弟!”
四爷中午时想回来跟儿子们用顿膳,听说弘昐已经走了还挺惊讶:“你说他还把弘时也给叫走了?”
李薇给他挟了一筷子茄子溜肉片,道:“弘时高兴坏了。”走的连收拾行李都等不及,说弘昐府上有他的东西,园子里的交给太监们收拾好再送过去就行了。
四爷想到了他年轻时也是特别想帮直郡王和太子的帮,要是先帝能吩咐他一件差事,那他能兴奋的好几天睡不着。
他笑道:“你等着瞧吧,等再过两年,求着弘时他都不会这么想办差了。”真到了让他天天办差的时候,他就该烦了。
这不就是上学的时候想等长大工作了能搬出去了,人生就幸福了。可真上班了就想念学校了。
李薇想像下过两年弘时的反应也笑了。
孩子们长得好快啊。
“他们都大了。”四爷叹了句,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咱们都老了。”
弘晖已经变得让他不认识了。弘昫前两天叫过去让他背书时,他才发现连弘昫都快长得跟他一样高了。
李薇反握住他的手道:“还早呢,照着一百岁来活,那还有一半呢。”五十年,够看到弘昫生重孙子了。
四爷听了她的话笑开了,连声道:“是,是,朕还要跟薇薇白头到老呢!”
京城里都在忙着万寿节的事。
弘昐带着弘时刚回府外头的帖子就追进来了,弘昐只好先把弘时宅邸的堪舆图拿来给他解馋,他出去见客。等他回来就见弘时已经很认真的让人拿来不少园林图来,对着他的府邸开始这边圈一块准备种一园牡丹花,那边圈一块挖个湖养一湖的莲藕。
看到弘昐回来还现宝道:“哥!你看我这府这么盖行吧?”
弘昐接过来一看,提问:“你让你的福晋和孩子住哪儿啊?”正中挖一大湖,书房什么的盖在前头,后面有两三个小院子。这一看就是在园子里住惯了,想把自家宅子当成园子来修。
弘时一下卡了壳,弘昐拍拍他的大脑门,好笑的问他:“你这都开府了,明年说不定就该娶福晋了,你倒是记得给他们留个院子啊。”
弘时苦着脸道:“……真的不行吗?”
弘昐坚定的摇头,“真不行。”
弘时再看弘昐让人画好的几幅宅子的图纸,见就是院子套院子,顿时没兴致了。弘昐看他这样,也是想让弟弟高兴的,就道:“后头给你修个演武场?让人铺上青砖地,到时你可以在这里打陀螺,射靶子,玩布库。”
弘时凑过去撒娇道:“能不能修个跑马场……”
弘昐摇头,看他又失望了,道:“宅子里跑不开,我让人在京郊给你圈了块地修个庄子,到时想跑马了就去那里跑。”
哥哥这么贴心,弘时感动之下也想着关心关心哥哥,问道:“刚才送帖子来的是什么人?”平常人用不着弘昐亲自去接待,还说了半天的话。
弘昐低着头道:“没什么,是承恩公府的。”
弘时忙问:“是孝敬皇后家的还是孝懿皇后家的?”
“没规矩。”弘昐训了他一句。一个乌拉那拉家,一个佟佳氏的。这两家现在竟然有拧到一块的势头……
孝敬皇后去后,乌拉那拉家也是慌神了。他们家发迹太晚,还没在朝中形成势力孝敬皇后就没了,不能跟在康熙朝盘亘一朝的佟半朝相比。
弘昐想得到乌拉那拉家在孝敬皇后没了会有些小动作,只是没想到他们找上了佟佳氏。
佟佳氏在康熙朝喂大的胆子到现在还没缩回去,见本朝后族来投靠也敢接。
弘昐想着笑了下,弘时看到打了个哆嗦,笑嘻嘻道:“二哥,你这么一笑我可慎了,小时候过年跟你玩骰子,你这么一笑就该赢银子了。”
弘昐拍了拍他道:“你就没赢过?过年时赢的都不叫赢,那都是人家让着咱们的。”以前在他在永和宫那群堂兄弟中能赢钱,那是因为他阿玛比七叔、十三叔和十四叔更厉害,所以三个叔叔家的堂兄弟就都让着他。
弘时撇嘴道:“那也没跟你似的,在外面让人让着赢了银子,回来后非要自己练赌技。”就为了不被人让也能赢得实质名归。
这都什么人啊。有苦练骰子就为了能过年赢一把吗?
弘昐笑了,弘时可不知道这个,“是弘昀跟你说的?”
弘时嘿嘿的把他三哥给卖了:“三哥说以前被你赢了不少。”弘昀以前就是弘昐的陪练。
“等你三哥过来,我找他聊聊。”弘昐道。
弘时眼睛一亮:“那今天就找我三哥过来吃饭呗?就当是给我接风了。”
“不用接,你三哥就该来了。”弘昐道。他这话说完没过一会儿,就听外面人来报说三贝勒到了。
“今天我带着你回来,你三哥知道了就肯定会过来。”弘昐起身出去迎,道。
弘时赶紧跟着一起去:“心有灵犀啊!”远远的看到被太监领着走过来的弘昀,弘时抢上一步亲热道:“三哥!弟弟想死你了!”
弘昀笑呵呵的过来伸手一把将弘时抓住,问弘昐:“他这是做什么亏心事了?才几天没见就想死我了。”
弘时啊呀啊呀,到了晚上兄弟三人吃过饭消遣一下时,弘昐把两个弟弟的裤腰带都赢过来了,弘昀算明白了,他提着裤子对弘时道:“你这嘴啊,那就是个漏勺!”
弘时哭丧着脸也拉着裤子,不甘道:“怎么把我也算上了?不公平!”
弘昀这回语重心长的说:“二哥这是在教你别卖兄弟,卖了也得不着好处。这回输了裤腰带,记住了吧?”
因为弘昐怎么都不肯借条裤腰带给弘时,还严令他的太监们也不许给他,于是不得不提着裤子从这边屋里出来走到那边屋子里去,当着一群太监的面啊,这印象太深刻了。
弘时深深的记住了这个教训。
接下来的几天他就留在了弘昐的府上,有时也去弘均府上走走,还到他的宅子去看了两回。竣工要到明年六月了,现在里头正在重新铺瓦刷漆,推墙改建要到开春再干,还有里头的假山湖石也要从江南那边运过来。
不过这是他自己的府!所以弘时每次去回来后都激动得很。
这些日子京里人打听出来二贝勒府里又来了四阿哥,不少给弘时的帖子都递过来了。弘时看着烦,道:“他们不是该忙万寿节的事吗?怎么这么闲?”
弘昐:“万寿节也没两天了,他们该备的都备好了,只是想趁这个机会跟你套套近乎而已。”
弘时、弘昤和弘昫在京里比弘昀还要红。
转眼就到了万寿节,京里这边留的是三爷和七爷看摊。
太和殿前整齐的排列着几排人,在三爷和七爷的带领下对着空空的龙椅磕头,恭祝皇上万寿。
磕完头就可以入座吃席了,虽然也有宫戏在咿咿呀呀的唱着,但因为皇上不在的关系,还是少了几分喜庆劲。
三爷和七爷也百无聊赖的坐着碰了一杯。
紫禁城里的庆祝就只有前头太和殿这一摊,女眷们不必入宫。
看着下头的人都没精打采的吃着御膳,三爷想说点什么,想起身边的人是七爷就没兴趣了。半天只道:“今年老五倒是去园子里了。”
因为宜太妃要出宫的关系,又是会住到九爷府上去,五爷这个当哥的就显得有些没用。
七爷嗯了声,三爷正觉得没劲,没想到七爷还添了一句:“听说是老九求得情。”好让老五见一见宜太妃,磕个头。
七爷肯接话,三爷一下子来了劲,悄悄道:“你听说了吗?万岁把直隶总督给宣回来了。”
七爷不吭声,三爷来了谈兴才不管那么多,自言自语道:“万岁真是……”铁面无私啊。
圆明园里也正热闹着。
李文璧就坐在四爷下首,四爷赏了他三回酒,还让弘昫去敬酒。
下头的人都看得清楚,悄悄交头接耳。
弘晖执壶倒酒,歇的时候就坐在弘晰他们旁边。弘晋好像跟面前的这盘花生较上了劲,在那里用左手拿筷子挟花生,别人问就说他在练左手书,要加强训练左手手指的力气和灵活度。
弘晖来了之后看到问清原因,笑了下也不去打扰。
弘晋此时就很同情弘晰,他哥不能跟他一样这么犯傻拿花生玩。
弘晰一直端坐着,扫到弘晋同情的眼神时暗暗瞪了他一眼,转头还是一脸的严肃平静。
弘晖坐下前下意识的冲弘晰微微躬身,弘晰赶紧笑笑,拉着他的手说:“快坐下,你累了这半天连口菜都没吃,让他们给你再下炒两个热的?”
弘晖坐下后这边就不见有人来了,仿佛他们这里点了驱蚊香,把人都能驱跑了。
太监们赶紧撤掉席上的菜重新上了一桌,弘晋大喜,拿过一盘凉拌杏仁继续练他的,一面竖着耳朵听那边他哥都跟弘晖说什么。其实应该是弘晖跟他哥说什么。
弘晖道:“二哥一向可好?”
弘晰在毓庆宫虽然是排行第一,但在他前头还有一个十岁夭折的男孩,一直是叫大哥儿的。可惜没来得及取名字就没了,还是种过痘的。听人说就是种痘的时候损了身体,回来没养好,一场病就没了。
所以弘晰出来都说自己行二,弘晋自然就是行三了。
在宫里读过书的都知道,熟悉亲近的就跟着喊一声二哥。
一听弘晖这么问,弘晋就蛋疼。能不好吗?在宫里住着,汗阿玛一天让人问三回,每顿都赏菜,现在弘晰和他的功课上还有万岁的批改呢。
再说了,你这么问想让我哥怎么答呢?
难不成想让我哥受了委屈磋磨,转而投到你的手下去,好借你的势来扬眉吐气?
弘晋专注的盯着碟子里摆成万字形的杏仁,心道:做梦去吧。
☆、第480章
弘晰陪着弘晖坐了一会儿,直到来人道万岁请大阿哥过去才算完。等弘晖走后,弘晰轻轻拍了下凑过来的弘晋,“你那张脸是以为别人看不出来?还练左手书。到过年还有一个月,你把左手书给我练出来,新年给大家的帖子都用你的左手书来写。”胡扯都不会扯了,这次治治他这个毛病,下回也扯个更靠谱的。
弘晋本想跟哥哥一起嫌弃下弘晖,闻言就垂头耷耳了,“……哦。”早知道说在练左手箭了!
太监领着弘晖去了正大光明殿的偏殿,在门口等了一等,听里头皇阿玛正跟人说话,过了会儿张起麟自里面出来,道:“大阿哥,万岁爷让你进去。”
弘晖抬腿进去,四爷脸上的笑还没收,指着李文璧道:“弘晖,一会儿你送李大人出去。”
李文璧一转头就看到了大阿哥,他刻意眯了眯眼,仿佛看不清眼前人似的还往前倾身。
四爷想起李文璧折子上说他眼睛花了,就让弘晖给李文璧见礼,道:“这是朕的大儿子,你当成弘昐也一样。”
李文璧还以为这次能见见自己的几个外孙子,不想万岁竟然叫大阿哥来扶他。不过他也明白万岁的意思,出去时装得蹒跚了些,弘晖就伸手过来扶着他。
就这么走出去,李文璧都能听到外头人的惊呼声了。
呵呵,谁说孝敬皇后跟皇贵妃是对头了?现在弘晖扶着他出来,正说明大家和谐得很!
不是整寿,四爷今年的万寿节就庆祝一天。李文璧被留了下来在园子里住一夜,晚上好跟自家闺女见上一面。
四爷特意避开了。
用过晚膳,弘昤和弘昫都走了,李薇看时间也不早了,坐在屋里说话也说不了两句,索性她来送李文璧去杏花村,路上两人走慢点就当散步了。
她掺扶着李文璧,让人点了六七盏灯笼在前头照亮,既怕李文璧看不清路,又怕走快了让他不好走,就刻意借着从九洲清晏到杏花村这一路的景致指给李文璧看。
李文璧笑呵呵的顺着自家闺女的意思,把一步蹭作三步来走,这边的花,那边的柳,前头的桥,等等。左蹭右蹭,姑娘终于开口了,好像小时候发现街上卖茶卤那家的姑娘逢到他去就多给,她告诉了觉尔察氏,结果害他没了半年的月钱,直到年底走亲戚才许他出门。
李文璧在书房里读了两个月的书,自家姑娘就悄悄的跟他坦白是她打了小报告才害得他这么‘惨’。不过姑娘也很快说她这都是怕他不要他们呣子几个了,可怜的小模样让他心疼坏了。
李薇道:“阿玛,万岁本来想封您为一等公的,是我给拒了。”
李文璧点头微笑:“没事,三等公已经够了,你阿玛不贪心。”
李薇跟着就解释她觉得吧李家一直都是闷声发大财的,一等和三等也就差那么一点点,孝敬皇后刚走,此时不好太高调。
“您现在下来了,李苍和李檀就该上去了。万岁不会亏待他们的。”有升有落,李苍和李檀这两年都没动窝,就是因为李文璧坐在直隶总督的位置上。现在自然该李家第二代和第三代出场了。
三等换一等,最后还是会报还到李苍和李檀的身上的。
李文璧继续点头,闺女一向都能说出很能说服人的道理来。
李薇见李文璧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转而说起李家的第四代来。弘昐都有孩子了,李家第四代也有不少了。李家在走上坡路,家业也渐渐大起来。
李文璧这几年一直在任上,后来连觉尔察氏都回京照顾一家老小了,他对家里的第四代还真没有李薇知道得多,说着重孙子重孙女爬树上房打架吵嘴的趣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杏花村。
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李薇进来又亲自看了一遍,想李文璧也累了一天,这就让人准备洗漱的东西侍候他睡觉,她还亲手去替他铺了床。
李文璧的头发已经花白,但头发没掉多少,此时披头散发坐在那里泡脚,看闺女铺床的样子就知道这份活儿她是生手。不过刚才替他脱衣服时手法又轻又快,可见平时也要辛苦一二。
他招招手:“薇薇啊,过来,阿玛有话嘱咐你。”
李薇一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就让人退下,自己来给李文璧擦脚,还问他要不要捏捏脚。
李文璧笑道:“你啊,这是知道阿玛要训你,在讨好阿玛?”他顿了下,慈爱道:“阿玛不训你,过来坐下吧。”
李文璧好像在闲聊,说起了她小时候的事:“你以前就这样,对着你额娘告完阿玛的状后肯定会替阿玛倒茶,捏肩,还会偷偷给阿玛从老太太那里偷酒喝。”
李老太太爱喝酒,可觉尔察氏拿婆婆没办法,却限制李文璧喝酒,每天只有三杯,还只能在吃饭时喝。
李薇在李文璧的话里好像依稀仿佛想起来了什么,“我以前也这样啊?”手段几十年没长进?这不科学!
李文璧想起以前,再看看现在坐在他面前的闺女,真是觉得她还像小时候一样。
他温柔的说:“是啊,你小时候就是这样。”
听来听去都是自己以前的事,李薇就放松了。
李文璧此时道:“你现在长大了,连孙子都有了。人也长进了不少,阿玛看了……很心疼你……”说着,他的眼睛就红了。
李薇手忙脚乱的拿手帕给他擦泪,不停的说:“阿玛,我好得很,我这日子过得不知多少人羡慕呢。万岁待我这几十年都没变,真的。”
说完她自己愣了下,跟着继续肯定的点头:“阿玛你就放心吧。”
李文璧把眼泪擦了,眼睛还红着就严肃道:“阿玛是想跟你说,你那些小心思在阿玛眼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李薇不怎么明白,李文璧就道:“你刚才怕阿玛从别人那里知道你把爵位给推了的事,所以就先跟阿玛说。之后你就解释这样做的原因,提出万岁会因为你推了这个爵位而更好的照顾李苍和李檀。”
李薇怔住了,李文璧继续道:“这样家族有了好处,阿玛就不会生你的气了。你是这么想的吧?”
“后来又提起家里的小孩子们,想继续把阿玛给哄高兴了。”
李薇听到这里只觉得脸上发烧,还有些委屈。她是用了点心眼,可她绝对没有恶意。
李文璧看到她这样心疼得很,可他还是要点醒她。
“闺女,阿玛心疼你,把你放在心上,所以看出来了也能体会到你的心意。”他拍拍她的手,仿佛是斟酌了下才往下说:“可你要记得万岁爷最喜欢你什么样儿。”
伴君如伴虎。
李薇条件反射的想说:四爷最喜欢她的直白。
然后她明白过来了,整个人简直像是被敲了一棍子。
李文璧看她的脸都变白了,心就更疼了,他像小时候哄她那样拍着她的肩,揉着她的胳膊说:“薇薇,薇薇不怕啊。万岁喜欢你,他一定懂你的心意的。”
李薇怔怔的连连点头,眼睛一眨,眼泪就往下滚了几滴。她眨掉眼泪,很快平静下来,道:“阿玛你放心,我都懂了。”
李文璧此时却笑不出来了,他摸着李薇的头发说:“懂了就好。回去吧。”
才出杏花村就遇上了找来的张起麟。
他躬身道:“万岁爷让奴才来迎一迎贵主儿。”
李薇点点头,加快脚步。
回到九洲清晏里,四爷已经洗漱过也换了衣服,正坐在灯下看折子,看到她进来就笑道:“跟你阿玛一说话就忘了时辰了。快去更衣吧。”
结果没想到薇薇竟然不去更衣,也不行礼,问安,径直走到他身边往他怀里一倒。
四爷一手拿笔一手折子,此时只好乍着手让她抱着,半天才道:“这是怎么了?”他放下笔,搂住她道。
李薇摇摇头,埋到他的脖子根,半天才说:“……没事。”
她自己都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周到’的。而她也不知道四爷发现了多久,又忍耐了多久。
现在连请罪都没办法请。
她能怎么说呢?
四爷就这么搂着她摇晃,她只觉得委屈,更有一种复杂的说不出来的感受。
她这一夜就这么赖在了四爷的怀里,连洗漱都是他抱着她完成的。
“真成朕的闺女了。”夜里,四爷在帐子里笑道,搂着她拍道:“见了你阿玛难受了?放心,以后他就不走了,你想去看他就能去。要是嫌两边来往不便,朕就在这边赏个园子给他。”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此时,她突然这么想。
或许在李文璧等人看来,她受了很多的委屈。或许她也确实是压抑了自己的本性来迎合四爷。
但他对她如何,她是最清楚的一个。
那她又有什么好不足的呢?
她往他怀里挤了挤,摇头道:“用不着,让李家自己买一个就行。”李家现在不缺银子。
四爷轻轻拍抚着她的背:“都由着你。”
“你跟你阿玛也多年未见了,这次就多留他在园子里住两天吧。”
李薇摇头:“阿玛也要回家去,家里也很久没见他了。”
她圈着他的腰,感受着他的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拂着
她有他就够了。
☆、第481章
八爷府里,郭络罗氏让人收拾了好些皮毛斗篷、羊皮褥子等让人送到皇陵给八爷。
“也不知道爷在那边怎么样了……”她道。
屋里的丫头都不敢接腔,只有郭络罗氏的奶娘想了想,过来道:“福晋放心吧,爷送信回来不是说那边炭肉什么的都有吗?”
郭络罗氏木然道:“……哪儿能放心呢?也没个人在他身边。”去皇陵守着当然不可能再带丫头侍妾侍候。
“有马起云,阎进他们跟着呢。”奶娘劝道。
郭络罗氏道:“对了,给马起云和阎进多包些银子让他们在那边好好打点着,让爷别受委屈。”
奶娘赶紧答应着,待问到要包多少时,郭络罗氏道:“包上五百两。”
奶娘一迟疑,郭络罗氏就有些生气:“嬷嬷听我的。咱们府里还没到揭不开锅的时候!”
奶娘吃了一骂,眼圈就有些红,可现在这府里也就她能开这个口了,扶着榻沿跪下道:“福晋,不是老奴不心疼爷,可是现在哥儿和姐儿都大了,外头人早就忘了咱们府里,咱们自己再不提点心,日后委屈了哥儿和姐儿可怎么办?”
京里现在不说把八爷给忘个干净了,记着的人也不多了。现在每年的三节两寿能收到的礼还不到二十份,跟以前实在是没办法比。眼看京里连直郡王府的弘昱都要开府了,八爷唯一的儿子弘旺却跟没他这个人似的。
郭络罗氏一听这个脸就涨成了猪肝色,疾声厉色的:“行了!”
奶娘噤口不敢再说,停了会儿,郭络罗氏:“……嬷嬷不必说了。弘旺是爷的血脉,我自然会好好替他打算的。”
她看奶娘的样子也有些愧疚,无奈扯不下脸来跟奶娘赔不是,就道:“……嬷嬷把给各府送的礼单拿来我再看看吧。”
别人不肯再理八爷府,八爷府却不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现在轮到他们去巴结人家了。
不管这些有多伤郭络罗氏的自尊她都强迫自己去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京里的人不忘了八爷府,不忘了还在皇陵的八爷。
奶娘赶紧把各府的礼单拿过来,府上现在有些捉襟见肘,不能像以前那样四处去做好人。与其跟满京里所有的人家都混个脸熟,不如下大力气专盯几家。
郭络罗氏看了会儿就把安郡王府给挑出来了,道:“今年府上不凑手,我就不亲自过去磕头了,让人把礼单送过去就行。”
这就是要减两分的意思了。
奶娘总觉得安郡王府还是郭络罗氏的娘家,劝道:“福晋,不如……”
郭络罗氏摇了摇头,她知道奶娘想说什么:“那边的府早就跟我没关系了……”现在过继的十六阿哥那是万岁的铁杆。
奶娘经过刚才的事此时也不敢再惹恼她,只是忧心八爷府要走动的是越来越少了。除了安郡王府,还有平郡王府。早年郭络罗氏还喜欢去曹佳氏那里坐坐,现在是根本不去了,只在逢年过节时送个帖子就行。
最终捡出两家来。一个是隆科多府上,一个是乌拉那拉氏的承恩公府。
郭络罗氏叹道:“李四儿那是只要送东西给她就能进门。乌拉那拉家现在听说门槛也低了几分,轻易不肯得罪人。不像贵妃家,满京里竟找不出几个他们家乐意搭理的人了。”想到这里她就冷笑,李家现在真是抖起来了,真没看出来早年不过一个普通旗人,现在竟然捧出了一个皇贵妃。
老天不长眼!
圆明园里,四爷打了个喷嚏,李薇顺口道:“长命百岁!”下头侍候的小宫女小太监们也都异口同声的笑道:“长命百岁!”
四爷被逗笑了:“好,好。”近来薇薇是越发诙谐了,他还是爱她现在这样。之前显得太过小心了些,他们两人这么多年了,她偶尔放肆些他也不会怪罪。
用过午膳又歇了一会儿,他就要回勤政殿了。李薇看他要走,喊住他,让玉烟捧出来一件新做的坎肩,道:“这两天变天了,你穿上这个。”
过了万寿节,天就一天比一天冷了。但园子里现在还没有开始烧火墙,勤政殿里又有不少字纸,所以连火盆都不许用。
四爷听话的停下来套这坎肩,道:“没事,朕让他们今天下午就搬到暖阁里去了。”
他看看这屋子,道:“你要嫌冷就让他们先把炕烧上吧。”
李薇答应着送他出去,回来就让玉烟去传话,今天下午各处就可以用炭火了。
“烧不了炕的就先用火盆。洞天深处和杏花村那里都要小心点,不能让阿哥们冻着了。再让人去畅春园看一看,那边的炭够不够用。还有紫禁城也去说一声,咱们不回去,也别误了那边用炭火。”
她吩咐完,玉烟就出去找常青让四下去传话。
常青听完,道:“那我这就去,畅春园我亲自去,宫里……”他再能干,一天也不能跑两个地方。
玉烟道:“让小喜子去吧,他跟赵全保也熟。”
小喜子是主子跟前的万年老二。说起来也是跟着百福一起过来的,侍候了半辈子。以前被赵全保压在下头,等常青来了又被常青压着。
不过这个的忠心是没话说的。
小喜子听说让他出公差,高兴坏了。下头的小太监奉承道:“喜爷爷这次回去能发不少财吧?”凡是从园子里去宫里传话的,去了都能收不少的礼。现在人都说这都反了,以前是在宫里侍候的金贵,现在能在园子里侍候才让人羡慕呢。
小喜子骂道:“滚边!我是替主子去办差的!”
小太监赶紧赔不是,小喜子顾不上理他,叫来人嘱咐在他不在的时候怎么照顾好百福和造化。交待来交待去,仍然不放心,骂道:“要是我出去这一天半天的百福和造化有个什么不好,看我回来不剥了你的皮!”
等他走后,几个小太监围着百福和造化给它们刷毛,一面悄悄的骂小喜子。
“狗仗人势的东西!”
“他是人仗狗势。”
几个小太监互相看一眼,捂着嘴窃笑起来。
从圆明园到紫禁城时,天已经黑了。
小喜子身上有圆明园和永寿宫的两个牌子,进宫过宫门没有一道盘查的。他在月华门外等了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就从里面迎出来,打了千儿道:“可是喜爷爷?赵爷爷唤我来迎您呢。”
小喜子认识这个小太监,知道这是赵全保在宫里收的徒弟。他在别人面前再牛,到了赵全保面前还是要当孙子的,当下就摸出个荷包塞给这小太监,笑道:“拿去买糖吃。你师傅这会儿闲着吗?”
小太监笑道:“我师傅一听说是您来了,立刻就叫人去多添几个菜,要陪您好好吃一顿呢。”
在永寿宫的倒座房里,赵全保让人烤了半只羊抬上来,一边还有两个锅子正翻花滚沸。小喜子难掩嫉妒的说:“我的爷爷,您现在都这样了怎么还住在这里啊?跟您也不衬啊。”
赵全保笑呵呵的亲自拿刀给他切了半盘子肉,片片都一样厚薄,大小匀称,有肥有瘦,摆在盘子里像花一样漂亮。切完把刀擦干净收进腰间,再把盘子推到小喜子面前让他吃,道:“我是什么?我是主子的奴才,不住在这里还住在哪儿?”他扫了小喜子一眼,淡淡道:“人啊,到哪儿都不能忘了本。”
小喜子让他将了一军,转口夸起赵全保这肉切得好:“可惜,在主子跟前倒是没见过爷爷您的这一手。”
赵全保笑道:“当奴才的学的就是这门侍候的手艺。该我会的我学了,回头主子要用时才不会抓瞎。”
两人吃喝到三更时,赵全保起身去巡视了,小喜子看他就让点两个灯笼,笑道:“爷爷您这是去抓贼啊?”
赵全保喊他:“要不跟我去见识见识?”他抬头往外看,笑道:“这宫里没主子震着,大鬼小鬼都蹿出来了。”
小喜子笑嘻嘻的道:“主子让我来看看宫里各处缺不缺炭火,正该走这一趟。”
“行啊。”赵全保笑了,“长进了啊。”还挺会给自己扯旗的。
夜里巡殿,赵全保是让人从宫墙四个角往中间搜,空置的宫室都要进去看一眼,房梁都要拿长竹杆敲敲。中间两边汇合了,互相打个招呼再巡对面的。
才巡了半个殿就撞上两个悄悄溜出来的太监,赵全保也不多问,让人绑了先看起来,明天再查各处哪里少人了。
小喜子跟在赵全保身边,看那被绑走的太监都是小年轻,心里好笑,出来就悄悄道:“这都是不懂事的,真要见人,还是白天见着方便。”在宫里待久了的都知道,想见相好的还是白天见着方便。反而是进宫没几年还没混油的才觉得晚上是私会的好时候。
从西六宫巡到东六宫,小喜子就见一个太监过来跟赵全保嘀咕了两声。
他存在心里倒没想打听什么,不料第二天,在他要回园子之前,赵全保叫住了他。
小喜子来是为了查问内务府的炭火都备齐了没,各宫份例内的炭火有没有克扣的,以次充好的。差事完了就要赶紧回园子回话。
“赵爷爷还有什么嘱咐的?”小喜子奇怪道。有话这一天一夜不说,非到这会儿来说。
赵全保跟便密似的,斜眼打量他半天,把他拉到一边,叹道:“本想着留到我回去时再跟主子表功,不过要是万一误了主子的事,那我杀头也赔不起。就便宜你吧。”
小喜子反应过来就激动的浑身发抖手出汗!
他像是怕吓着赵全保似的小心、小声的问:“赵爷爷,我一定不忘了跟主子说这是您的功劳!”
赵全保心道这还用你说?不过是送你到主子跟前去露个脸罢了。
他示意他伏耳过来,低声道:“你跟主子说,颁金节、万寿节、冬至这几天,皇贵太妃他们府上都让人来给他送东西了。”
前头两个还好说,冬至也来送……
小喜子:“这是找着理由就往里进啊。”
赵全保点点头。主子订的新规矩里并不禁止宫妃家人给宫妃送东西,像佟佳皇贵太妃这样的,别说送冬至,他们家要乐意一年二十四个节气挨个送都行。
但去年,他们家可没这么关心这位在宫里的老太妃。
圆明园里,小喜子跪在下头道:“赵全保说他会继续盯着,只是觉得这事不太对,让奴才给主子提个醒。”
李薇让人赏了小喜子,“回去一趟辛苦你了,去歇着吧。”
小喜子退出去后,她抱着怀炉坐在榻上。上回佟佳氏皇贵太妃就被宜太妃摆了一道,现在宜太妃欢欢喜喜的出宫了,她还没受够教训?问题是四爷能贬自己的妃子,没听说过贬太妃的。
“我就不明白了,你替我想想,皇贵太妃这是图什么?”她叫来玉烟问。
她实在是想不通,皇贵太妃这么一次次的找事,难道真有人天生犯贱?可要不是这个理由,她又没儿子,老这么做小动作有对她有什么好处?
玉烟笑道:“主子,皇贵太妃她没孩子啊,她就没个顾忌了,上一次是为她自己,这一次估计就是为了佟佳氏了吧。”
李薇尽量把自己放在皇贵太妃的立场上去思考:没有孩子,先帝也走了,就剩下她一个,从此困守深宫平静度日还是能爽一把是一把?反正她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她认为皇贵太妃没有孩子所以才没有可图可求的东西,但照玉烟说的,皇贵太妃也不像是为了给孩子挣前程才努力奋斗的好妈妈。做为一个深宫中力压诸妃多年的佟家贵妃,她首先是个政治动物。
以自己的利益为先,不管是孩子还是家族都是为她服务的。
她跟四爷说了,道:“我让赵全保先盯着。要是他们真有鬼,过年前肯定还要再往里送一次东西,让赵全保先带着人搜检一下,看有没有夹带的。”
过年时海关还要严打严查呢,宫里要过年门禁严一点也很正常。
她以为四爷听了要生气的,没想到他像逗弘昤和弘昫那样笑着对她道:“那朕就交给你了。
“爷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是如临大敌了,不过一看他的反应又放心了。
四爷嗯了声,放下手里的折子冷笑道:“他们想抱成团来给朕下绊子,不过是蚍蜉撼树而已。”
接下来四爷把弘昐叫来了,不知吩咐了他什么,结果赶在过年前让弘晖从宫里搬出来了。
十一月中旬,大雪纷纷。
弘昐裹得像个熊瞎子骑在马上,马前牵马的侍卫身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弘昐看了不忍,把自己怀里的手炉塞给他,道:“办完差就放你们去喝羊肉汤,府里宰了五只羊,够你们吃个饱了。”
侍卫冻得脸都是硬的,接过手炉谢了恩揣在怀里,笑道:“那小的到时可要多喝两碗。”
弘昐道:“马上要过年了,到时你们一家分十只羊两头牛,猪也一家一口,鸡鸭鹅一家两笼,吃不完就拉到菜市场卖了换银子去。”
侍卫想笑又怕把风喝进肚子里,掩着嘴笑了两声。在后面的侍卫头领安巴清了清喉咙,那侍卫立刻就不敢笑了。
此时宫门口慢慢驶来一串骡车,弘昐一眼就认出打头的那人骑的马,一夹马腹迎上去:“大哥。”
弘晖没出来前就听说弘昐带着人在宫门口等他,此时也策马迎上几步,抱拳道:“二弟。”
隔着重重呼啸的风雪,两人都没说话,互相笑了下。
弘昐是奉命来送弘晖去府邸的,派他一是因为他跟弘晖是兄弟,办这趟差才能显得他们兄弟情深。二来那府邸是他看着修的,皇阿玛想让他到弘晖跟前表表功。
不管这样做有没有用,皇阿玛的心意不能白费。
走了一路两人都没说话,这也是因为一直刮风的缘故。到了弘晖的府前,弘昐下马笑延:“大哥进来瞧瞧,这里一砖一瓦可都是弟弟的功劳呢。”
弘晖笑着跳下马来:“那大哥可要好好谢谢你。”
两人像是都没看到府门前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径直向里而去。
跟在后面的骡车从仪门进去,大格格掀开车帘,看着府门前奇怪道:“怎么没放石狮子?难不成这府还没修好?”
她的奶娘赶紧把车窗帘子放下来,拉着她道:“格格,主子爷……还没受封,这石狮子现在不能摆出来。”
府中各处转过来,弘昐重点显摆的就是他给府里修的花园。
弘晖笑着道:“哥哥记着你的情了,留下来用顿饭吧。”
弘昐道:“大哥今天刚搬进来,事情多又杂乱,等日后再来打扰。”
两人都不是真心的,说过场面话就算了。弘昐告辞,弘晖送到大门外,目送着他们走出巷子口才转回来。
皇阿玛恩旨,准他把宫里侍候的人都带出来,有什么使惯的也都给他。
一个太监小跑着过来道:“主子,侧福晋问您在哪里用午膳。”
弘晖本来往前院书房去的脚步一顿,转而去了后面。
乌拉那拉氏听到他来的时候还有些受宠若惊,她只是照规矩去问一声,没想到他居然来了。在她的小意殷勤下用过午膳,弘晖道:“收拾好了赶在年前把客请了吧,不然一拖就拖到三月了,到那时如果皇阿玛要出巡就凑不齐人了。”
乌拉那拉氏忙道:“是,我这就开单子。爷都想请哪几家?”
弘晖早列好了单子,道:“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过来。”他停了下,道:“宫里皇贵太妃平时对你多有照顾,这次你下帖子请皇贵太妃的家里人来坐坐吧。”
说是照顾,也不过是皇贵太妃在她生下孩子后遣人来问过两次。乌拉那拉氏想着太妃那边还是别太热络了,就只让人去磕头,自己没吭一声。
没想到自家爷跟佟佳氏还挺要好的,乌拉那拉氏自觉怠慢了,道:“那我改日亲自去送帖子吧。”
弘晖点头:“嗯。”
不过隔了几天,弘昐就接到弘晖请客的帖子了。弘时坐在他对面,手里也拿着一封帖子。给他的直接送到了二贝勒府。
弘时放下帖子奇道:“他着什么急啊?这才搬进去几天啊?收拾好没啊就请客。”
“到时你跟着去就行了,到了那里多吃菜,少说话。”弘昐道。
弘时长长的答应了声,“三哥那里估计也收到帖子了,他现在能抽得出空来吗?”虽说山东试那个士绅一体服役还没几个月,但朝中可不管这个,明年开春后肯定有人要问都一年了试得怎么样了?
翻过年就算一年了,就算跟他们纠缠连半年都没有也没用。
所以为了备战开春后可能会有的责难,弘昀最近正在加紧把山东目前送来的消息写得花团锦簇,修饰美化一番才能让朝中那些瞎叽吧的人闭嘴。
弘昐也知道弘昀现在忙得连才成亲不久的福晋都没功夫去搭理,皱眉道:“这一次还是应该去的。”弘晖开府开得相当……低调。不知道皇阿玛干嘛突然这么急,但弘晖开府后头一次请客,他们这些兄弟最好都去贺一贺他的乔迁之喜。
弘时看弘昐叫了人来去找他三哥,嘱咐三哥那天就是火上房都要记得去吃席。
他叹道:“二哥,你可真是个操心的命啊。”
说话弘晖请客当天就到了,弘昐和弘时被迎进去后还不见弘昀的身影。弘昐悄悄让他的太监出去看看。
弘时道:“二哥你就放心吧,早上不是让人去三哥府上看过了吗?三哥说他今天一定来,可能就是出门时晚了。”
他们两人坐在这里也有不少人来打招呼,根本闲不下来。
不一会儿就看到弘昀被人领着进来了,直接送到了他们这一桌上。
弘时凑过去笑道:“三哥,二哥刚才还着急呢。”
弘昀路上赶得急,头上此时就冒了汗,弘昐把手帕给他:“擦擦你头上的汗,小心再着凉了。”
弘昀接过,小声道:“我刚才在外头碰到佟三爷了。”
隆科多?
弘昐和弘时对视一眼,弘昐道:“他亲自到的?”
就是这样才奇怪。隆科多的儿子来了都不合适,他的孙子才跟弘晖同辈呢。
弘昀跟着又放了个大雷:“他们家好像也有女眷到了,刚才我的人看到有骡车开到后头去了。”
他既然看到隆科多了,自然就想看看是怎么回事,所以刻意多陪着弘晖站了一会儿,帮他待客嘛。
弘时见弘昐听了没反应,不快道:“三哥这样做也很大胆吧?二哥你怎么不说他?”
弘昐正在想心事,随口应了声:“嗯。”
弘昀冲着弘时笑。
弘时也不纠结这个,他就好奇跟隆科多一起来的是谁?按说当公公的不会带着儿媳妇、孙媳妇一起出来做客吧?可隆科多的福晋两年前已经没了。他倒是有个闻名遐耳的侍妾,牛得京里无人不知。
不过那也就是个侍妾。出身低,卖身的奴婢之流。隆科多再厉害也不能给这么个没祖宗的请诰命。
难不成隆科多真把她带出来应酬了?
弘时对这个比较感兴趣,他跟弘昐和弘昀说两人都没反应。
弘昐喃喃道:“他什么时候跟佟家这么熟了?”
弘昀笑道:“恐怕大哥就是在等这位才一直在门前站着的。”所以他们兄弟几个过来,他都没陪着进来。
大门前,弘晖亲自陪着隆科多进去。
“好,好,好啊!”隆科多须发皆白,虽然已是老态龙钟,但说起话来声音还是大得惊人。他用力拍着弘晖的肩膀说:“像你爷爷!你这孩子,有先帝之风啊!”
弘晖扶着他道:“您谬赞了,没想到您会亲自过来。”
两人老的慈爱,小的恭敬,相携进去时,因隆科多的辈份在这里放着,席上的人纷纷都站起来迎接。
弘昐三个也一样。看着弘晖跟隆科多站在一块,弘时悄悄道:“他这是想给自己认个亲戚?”
嫌乌拉那拉氏太不中用了,抱上了佟佳氏的大腿?
☆、第482章
圆明园,九洲清晏。
屋里燃着香,四爷和李薇隔着炕桌坐在榻上,腿上搭着皮毛毯子,在毯子下她把脚踩在他的腿上取暖。
窗外的天突然阴了,屋里一暗,四爷就把头抬起来了。李薇让玉烟去把灯点上,自从有了玻璃窗后,白天屋里几乎就不亮灯了。
“弘晖是今天请客吗?”他突然问。
李薇也不确定:“是吧?”转头问玉烟。
还是玉烟记得清楚,点头说:“是今天。”
四爷放下折子,取下老花镜,笑道,“弘昫就没闹你?”
听这意思,弘昫应该去闹他了。
李薇道:“我怕天太冷了就没让他去,等开春后暖和了再让他去大阿哥府上玩。”之前弘昀开府,弘昫去他三哥府上玩了一天,从此就记住了,弘时还给他许愿说等他开府了也让他去玩,玩三天。
不想弘晖先开府,弘昫就想多玩一次。
弘昫出生后就跟弘晖没见过几面,他不像弘昤。弘昤还是在宫里长起来的,还进去尚书房,对弘晖和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有体会。弘昫却是落地就在圆明园,长到现在都没离开过她身边半步,也没回宫住过,对弘晖的印象大概跟弘晰、弘晋他们差不多。
弘昫去缠四爷,他不但不生气还很高兴。
“朕跟他说让他来找你,大概是知道你这里说不通,干脆就不来了。”四爷笑着说。
看他的心情好像不错,还提起让人送了御厨过去侍候,说到开心了,他也不批折子了,让人送米酒团子过来吃。
才吃过午膳没一会儿,李薇是一点都不饿。不过酸酸甜甜的米酒很好喝,鹌鹑蛋大小的糯米团一碗也就三个,吃了也不算什么。
她陪着四爷吃完,送他去勤政殿了。
玉烟道:“万岁爷的心情好像不错。”
他的心情好了,园子里才会是大晴天。就算近几天因为下雪,天一直阴着也没关系。
李薇让人又去问一遍炭火,逢到下雪就会有炭火不够用的。她干脆定了死规定,主子的屋一天能点四盆炭,宫女太监等的屋一天是两盆。照这个标准去拨炭,竟然比往年还节省了一千八百多斤。
可她问玉烟,她以前当差的时候一天只敢点一盆。
“平时在主子身边当差时根本用不着火盆,都是回去睡觉时点一盆烘烘屋子,睡觉前就熄了。下人的屋子里不许点炭盆过夜。”她道,“听说以前有烧炭闷死的。”
主子们的屋里就算点火盆也不会把门窗紧闭,来往侍候的下人会不停进出。宫女太监的屋里多分一盆,则是想着能让他们富裕点儿。
所以她当初核定时还是放宽了标准的。
四爷知道后问她是怎么算的。她道:“先算出一个火盆放多少炭,能烧几个时辰。”
然后算一下有多少屋子需要用火盆。人数是一定的,主子有多少,宫女太监们都是几个人一个屋,这都能算得出来。
按时辰算出十二个时辰里要烧几盆炭,再乘以人数和天数,结果就出来了。
没想到竟然跟以前宫里耗费的炭数差上一千八百多斤。
四爷叹了口气,给她改了个数。在原本她算出来的数上又添了一千斤,道:“照这个发下去吧。”这样跟原来的数就只差八百斤了。
这就不起眼了。算上宫里今年少了两个太妃,孝敬皇后去了,长春宫也锁了,弘晖还出宫了。主子们几乎都不在宫里住了,这八百斤的差额就显得不算什么了。
她让人照着这个数去内务府领,吩咐完见四爷好像霜打得茄子似的,凑上去握着他的手说:“都说不聋不哑,不当家翁。爷就是这天下的大家长,当大家长的对小辈们就要该宽该放的就放过去,慢慢教就行了。”
教不好的就换掉。
四爷替她改数字,就是怕她刚上台就掐了别人的财路,让别人怨恨起来给她使绊子。所以他宁可用这一千斤的炭来喂饱这群蛀虫。
不过喂完他就郁闷了。
他听了她的话倒是笑了下,握着她的手摇了摇:“是啊,朕不必跟他们计较太多。”
“就是,咱等着秋后算账。”她添了句,替他出气。
“哈哈!”他笑道,“对,秋后算账!”
勤政殿暖阁里也是暖意融融。不过张廷玉进来后闻到的不是平常闻惯的熏香,而是桔子香,再一看殿内角落里摆着的熏炉里好像让人放了很多桔子皮进去。
四爷问他:“大阿哥今天在府上宴客,都有谁过去了?”
张廷玉没接着帖子,大阿哥这次请客一个朝臣没叫,叫的都是自家亲戚。无奈姓爱新觉罗的就有不少,还有很多跟皇家联姻的皇亲国戚,听说大阿哥府前两条街外都让堵了。
不过他让人去打听的时候听说是没这么夸张,只堵了一条街。
张廷玉掏出一本折子,他不但把今天去吃席的都给打听出来抄下姓名,还把去送礼的也都给抄下来了。他捧着折子恭敬的跪下,“臣打听出来的都在上头了。”
他盯着地面,看到一个太监过来,手上的折子就被拿走了。
四爷接过来翻看,就由张廷玉在下头跪着也不叫起。
暖阁里铺着地毡,跪下来倒是不冻腿。张廷玉不敢抬头,只敢盯着眼前方寸之地。他听着头顶上的动静,屋里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万岁仿佛是怒极般把折子拍在桌上,清脆的啪的一声,吓得张廷玉的心都猛得跳了一下。
又熬过不知多少时候,他才听到上头万岁淡淡道:“退下吧。”
“臣尊旨,臣告退。”张廷玉起身倒退着出去,到了屋外被冷风一激才发现刚才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刚要走,后面一个太监撵出来,手里抱着一件大斗篷,道:“万岁爷道这天太冷了,赏了件斗篷给张大人,免得从这里出去再把大人冻病了。”
张廷玉赶紧跪下对着屋里谢恩,等他起来,太监抖开斗篷道:“奴才侍候大人穿上。”
就在暖阁前,张廷玉恭敬的站着让太监把斗篷给他穿好,才一拱手道:“臣告退。”
太监道:“大人慢走。”
进来一趟就披着斗篷出去的张廷玉吸引了不少目光,那一道道艳羡的眼神让张廷玉更加的谨慎。
出了勤政殿到洞天深处,这大雪的天这里就没阿哥来念书了。他们这些军机大臣就暂时在这进而歇歇脚,写个折子,备着万岁爷什么时候叫他们过去。
张廷玉回去后自然有人想过来打听下万岁的心情如何?
张廷玉平时从不得罪人,虽然嘴也紧,但无伤大雅的事他也不会坚持到底。
所以来打听的人都心里有数,见他就打趣道:“衡臣这一趟可是得了圣意了?递上去的折子,万岁看了肯定赞你了吧?”
张廷玉却仿佛有什么为难事,一面皱眉一面点头,解下斗篷交给侍候的小太监去小心收好,端着茶不说话。
来人一看这好像是有内情,也不马上追问,而是陪着张廷玉说闲话。一直到用晚膳时才从张廷玉嘴里挖出来一句。
“衡臣道万岁看了你的折子……心情不好?”这人不怎么信,张廷玉是披着御赐的斗篷回来的。不过转念一想,可能万岁爷就是觉得想让人都觉得张廷玉这折子没有问题,这才赐了斗篷。
来人回去打听张廷玉那折子上写得什么。虽然没打听出来,据说张廷玉写折子时没让人侍候,连磨墨铺纸倒茶水的小太监都给撵到外头去了,等他出去后,听说那火盆里有烧过的纸灰。
可见确实是本要紧的折子。
再打听下去就知道最近张廷玉好像对大阿哥宴客的事挺感兴趣,问了不少的人。
但凡看到张廷玉出来的神色的都去打听了,打听完这么一对照:张廷玉在打听大阿哥宴客的事,他写了封不让人看的折子,他的折子递上去万岁生气了,万岁又不想让人知道他发怒还特意赐了个斗篷给张廷玉。
结论:万岁对大阿哥宴客的事很不高兴。
其实人人都在猜,在孝敬皇后去后还不到半年,大阿哥就出了宫。这是不是说以前大阿哥一直住在宫里是因为皇上在顾忌皇后?
皇上对皇后可是一片深情。皇后又多年卧病,所以皇上不忍再让皇后伤心,才一直让大阿哥留在宫里以安其心。
等孝敬皇后一大行,大阿哥就立刻出宫建府。
所以,大阿哥在传说中留在宫里是因为他是万岁心目中的储君之说,有些站不住脚了啊。
再有人把大阿哥宴客的名单一扒拉,怎么还有过气的佟佳氏?听说八爷府也送了礼过去?
九爷府里,九爷就挺不解的对十爷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老八什么时候跟这大阿哥也扯上关系了?”
十爷抽着水烟咕噜噜的不理他,九爷随手拿起炕桌上的花生壳砸他,天女散花般扔到十爷身上。
十爷扫去飞到他头上的花生壳,没好气道:“你不是也送礼过去了吗?”
“我,我那是……”九爷顿时发现自己好像也不够理直气壮:“我那是……我不该送吗?”他糊涂道。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了一会儿,九爷一拍桌子道:“这说的是我吗?!不对!我跟老八能一样吗?!我多小心啊我!我都……”他比了个手势,“我就送了这么一点点。还是让弘暲过去的,我都没敢露面!”
能不送吗?
“那两个都送了,这个我能漏过去不送吗?”九爷很委屈。他送了弘昐和弘昀,不能跳过弘晖不送啊。
十爷:“你送就没事,老八府上就不能送?有这道理没有?”
九爷被问愣了,他刚才挺理直气壮的,怎么一回就被问住了呢?他坐在那里道:“你让我理一理啊……”理完,他怒道:“那不是现在传说万岁不高兴吗?我这不是着急吗?”
之前送的时候没觉得有问题,就是现在说万岁生气了,他才急了啊。
十爷鄙视道:“万岁爷那边的事那么容易让人知道啊?”傻不傻啊?现在外头都说万岁对孝敬皇后情深似海,他们这些算是知道点底细的有一个信吗?
亏得是孝敬皇后死得早,她要是敢活得比万岁还命长,那等万岁咽气前还不定会出点什么事呢。
九爷也明白过来了,恍然大悟道:“万岁这是想让人知道……”
想让大家都知道,他在为弘晖请客的事不高兴了。
圆明园里,四爷似乎心情很好的让李薇赏几个人。
李薇让玉烟拿来文房四宝,对他道:“爷说吧,我记着。”
四爷在给百福刷毛,看百福乖乖的这边刷完翻个身,耳朵那里痒痒了就往他那边凑,他玩得挺欢乐,一直笑咧嘴露着牙。
“怡王,李文璧,张廷玉。”他道。
李薇抄下这三个名字,问:“赏什么呢?”
四爷又念了一串,多数都是些没什么用的东西。像赏十三爷的就有珊瑚数珠一串,赏她阿玛李文璧的竟然还有两块他用过的残墨。赏张廷玉的是最正常的了,赏了张家老太太一尊观音像和几本经书。
李薇抄完念了一遍给他听,他点过头,她才让人去开库房。
给李文璧的残墨,她起身去书房拿。其实四爷用东西也没那么俭省节约,像是这种好墨,他有时为了试试就会磨来写几张字。不会说一个墨锭用完了才拿下一个。好墨越来越多后,就有这种用过几次剩下来的,他就会赐给下面的臣子。
而且,能得这种残墨赏赐的,那都是在他心中十分信任的臣子。
亲近的人才不会介意收到他用过的东西。这是他的想法。
李薇觉得只要是他赏的就不会有人敢嫌弃。
说起来这三个人里头最奇怪的就是张廷玉。虽然他在四爷一登基就跟在四爷身边了,可是当时四爷挑他,应该是看在他没什么根基的上头。又曾经在先帝身边侍候过一阵子,对御前侍候也算有些经验才留下他的。
四爷会在十三爷和她阿玛后面连他带着一起赏,难道是说张廷玉成了他信重的臣子了?
比起别人,张廷玉算是李薇有点印象的四爷的重臣了。所以她此刻看到的就是一位重臣的崛起吗?
而接任李文璧直隶总督的也是一个‘熟人’,他叫李卫。
外面都说这是李家的族人,所以这个直隶总督还是李家的人在干。一般人听到这个都要跟李家划清界线了吧?可这李卫居然跑去找李文璧,还一口一个族叔,还说他已经写信回乡让家里查家谱了,说不定跟他跟李家还真是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李薇听到后不知是该做什么表情。
倒是李文璧笑呵呵的跟四爷当个笑话说了,四爷也当个笑话笑了。
李薇:……
她觉得自己有时也有点想太多。
☆、第483章
又是一年新年了。
前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这两天又放了晴。但天气却冻得厉害,屋檐下挂着一串串长长的冰棱。
弘昫找了个新的爱好,就是拿弹弓打冰棱。洞天深处、杏花村和九洲清晏的冰棱都让他祸害完了,侍候的太监想出新招,竟然趁夜爬到亭子上头浇水,好第二天冻出冰棱来给六阿哥打着玩。
李薇知道后让人把那太监罚了一顿。
四爷好笑又不解,“好歹也是他们的忠心,你不说赏倒算了,还要罚?”
“不能这样。”她沉着脸说,“弘昫爱打冰棱是游戏,但他们这样万一日后让弘昫习惯了怎么办?他会被惯坏的。”一个游戏都有人能千方百计哄着他玩,等他长大这三观就掰不回来了。
四爷见她教育弘昫,说这冰棱就是那么多,少才显得珍贵,不然他要真是喜欢打冰棱,那也不必非要寻屋檐下的打,让人竖个杆子上面挂一串葫芦,葫芦中装满水再戳一小洞,流一夜肯定能冻出冰棱来。
“你若喜欢,额娘这就让人去准备千儿八百个葫芦,等明天就能让你打冰棱打到胳膊再也抬不起来。”
弘昫又不傻,当然立刻摇头说不用,还很乖的说:“额娘,下回我一定骂他们。”
四爷含笑看着,等她放了弘昫出去,转头居然真的让人去做人造冰棱。
“朕还当你不打算惯着他呢。”他笑道。
“这东西不费银子,回头做出来了让他们比着打着玩,都习惯了也就不打屋檐下的了,省得再把窗户打破了。”这两天各处送来说窗户被打到破洞的事可是层出不穷的,除了勤政殿那边能幸免,别处没有弘昫不敢去的。
因为要过年,园子里读书的小阿哥们都回自己家了。弘昫一个就寂寞了,特别是弘时把弘昤叫走帮忙后,他就更没人玩了。
养了这么多儿子,每个都有这一阶段。只要等到弘昫也大到哥哥们也愿意带着他就行了,在此之前大概有两年他要自己一个人玩。
人造冰棱第二天就做好了,园子里的太监们做得比她说的还要巧妙。他们寻来园中弃而不用的旧竹子,切成一段段的再劈开,斜架在一高一低的两个杆子上,上端吊一葫芦往下流水。一夜过去果然造出了上千个晶莹剔透的冰棱。
不说让弘昫打着玩,就算只是这么立在园子里都能当一景来赏了。
李薇想起了水帘洞。
弘昫昨天灰溜溜的出去还当要夹着尾巴当几天的乖孩子,没想到额娘还真给他造出了‘水帘洞’。
李薇领他去看,道:“让人爬到亭子上浇水,一浇就是半夜。而且去浇水的肯定不是到你跟前来卖好的大太监。小太监们在这种天气里冻病了,园子里再没有医药,一病而死都是可能的。”
弘昫并不傻,一听就明白了。
他道:“他们还要可能会从亭子上栽下来摔死。”冬夜寒冷,他们在亭子顶上肯定不能像他出门一样点上七八盏灯笼。黑洞洞的,亭子顶又是斜面,再加上他要浇水,亭子顶上还可能结冰。
脚下一滑就有可能是一条人命。
如果说昨天挨骂,他还以为额娘只是担心他变成纨绔子弟,今天才更能体会额娘的担忧。
“你们天生就是龙子凤孙,不知有多少人要来讨好你们,他们削尖了脑袋钻到你身边来就是为了讨你们一乐。可是他们不是白白这样做的,他们今天讨你的欢心,改日就要统统从你身上赚回来。”
李薇揽着弘昫的肩,带他走过沿着湖边立着了数百个杆子。
“咱们不能只等着别人来奉承,咱们要学会自己找开心。”她道,“你爱打冰棱,与其等着底下人想出花招来侍候你,不如你先想想怎么才能又不出事,又能开开心心的玩。”她拍拍弘昫的脑袋,“动动脑子,比什么都强。”
说完,她告诉弘昫等过了十五,他可以请朋友来陪他一起打冰棱,还能比赛。
剩下的她就交给这孩子自己去想了。
今年过年,她给四爷提议不要再劳动太后往圆明园跑,不如他们去畅春园陪太后。太后年纪大了,他们这些小辈辛苦一趟不算什么。
四爷道:“好,朕听你的。”
到了新年这一天,李薇在畅春园陪着太后坐在楼上看戏,太后身边围着的都是皇室三代和四代。正热闹着听说四爷来了,太后愣了下,叫来李薇问:“皇上今天过来了?”
她听说的是今年太冷了,所以让皇贵妃带着孩子们过来陪她,四爷还在圆明园。
李薇确实跟四爷说的是第一天他留在那边,初二再到畅春园来陪太后。她这边一愣,太后就看出来了,道:“你也不知道啊。”
方姑姑早就在外面说皇上到的时候就下去了,此时匆匆上来,一脸的喜色掩都掩不住,走到太后面前跪下道:“娘娘,万岁爷带着众臣和阿哥们来给您磕头拜年了!”
太后一瞬间喜得眼睛里连连闪光,她对李薇道:“你们啊,真是,何必这样劳动万岁呢?”
李薇也赶紧说:“皇额娘,万岁可没跟我说,想必是万岁爷念着皇额娘,想给皇额娘一个惊喜!”
大年初一正是适合这样的大场面。
太后匆匆下楼,根本也来不及换衣服了,凝春堂外早就跪满了人。
四爷身后带着十几个阿哥跪在屋里,等太后坐定就磕头给太后拜年,山呼千岁。
外面的外男太多,李薇只能避到偏殿去。不过她在这里都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太后娘娘都高兴坏了,亲自下来把万岁扶起来呢。”玉烟过去看了回来跟她说道。
三跪九叩后,不相干的人都被带到外头吃席去了。四爷不但把人带来了,还把膳房也给搬到这边来了,各种菜连着炉子抬上车送到了畅春园来。
李薇本来还发愁这些人来了怎么安排席面,畅春园虽然备得有东西,但像这种席都是前一天晚上把菜都准备好了,第二天现做的只有主子们的几桌而已。
她让人去一问,才放了心。
四爷扶着太后到里头来,跟着进来的像十三爷和弘晰这些人看到李薇也都纷纷行礼问安。
李薇还了礼再跟四爷打声招呼就去忙她的去了,这么多人,除了饭菜外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安排。最要紧的就是宫戏的人手不够了,大不了只让人在凝春堂唱给太后听,外面的人干脆只喝酒吃菜吧。
她匆匆出去,张起麟不一会儿找过来说宫戏和侍候的人手也都从圆明园开过来了。
这么说,四爷真是直接把圆明园那一摊都给拉来了。
按说,四爷不是个听风就是雨的人。虽然他貌似看着很冲动,但已经说好的事一般不会有太大改动。说好他是初二才来畅春园,就不会突然改变主意,还没来得及通知她一声。
李薇开始觉得这事不大对了。
张起麟还站在那里,她迟疑了下还是没有问他。
能让四爷突然改变主意,这事肯定小不了。等晚上没人了看他想不想说吧,现在重要的是不能让人看出来,今天绝对不能出纰漏。
她让张起麟回四爷那里侍候着,张起麟问:“贵主儿可有话要带给万岁?”
李薇:“……让他放心,外头有我。”
跟着她就看到张起麟仿佛是松了口气,又像是高兴得想说什么,最后他把话吞回去,恭敬道:“遵命,奴才告退。”
玉烟和常青一直就在旁边等着,她道:“常青去前头,跟弘昐交待下。如今事急从权,有什么事他都可以先决定,不必一一来问我。”
常青应声,她道:“你就留在前头听弘昐的,拿我的牌子去。”
常青身上带着皇贵妃的印迹,出去就能当她的脸面用。弘昐这个二贝勒在京里管用,但在园子里可不管使。
常青去后,玉烟亲手端了茶上来,道:“主子不必忧心,不过是多几个人罢了。何况席上的菜和侍候的人都被张起麟带过来了,咱们这边使的也都是老人,万岁爷鸿恩浩荡,今天肯定能欢欢喜喜,泰泰平平的。”
李薇接过茶抿了口,就让人把四爷那边宴客的名单拿过来。她之前见过,但这会儿可复述不出这几百号人。
一面看名单,她在心里一面理出头绪来。
首先是车马。这些人是跟着四爷一起过来的,但畅春园这十年间可从来没有接待过这么多客人。何况……
她看向窗外,此刻天上又飘起了雪。外面的地上雪化水,冻土成冰,只怕早就是泥泞一片了。
“让陈福过来一趟。”她道。
小太监跑得快,火速把陈福喊了来,李薇在他进门后也不多废话,道:“门前只怕都乱成一片泥地了吧?让人拿草来把地都给盖上,有积水和泥坑的地方容易陷马陷轮子的,在申时过半前哪怕是铲也要铲出一条道来。”
圆明园跟畅春园挨得近,两个园子都是一条大道。但圆明园前的路早在下雪前,李薇就想尽办法的让人维护,就是为了过年这几天能通行无阻。畅春园虽然也顺便维护了下,可是怎么都不可能跟圆明园那边的路相比的。
陈福闻言笑道:“多亏贵主儿想着,奴才正发愁呢。”
原来那些跟着四爷一起过来的人中有不少都是搭着别人的车一块过来,就是想省个功夫。此时似乎是看万岁要在畅春园侍候太后,不回圆明园去了,结果后来竟有不少车马想往这边来。
但畅春园附近的侍卫不是吃素的。刚才跟着御驾过来的还好说,此时再过来的车再放行就不可能了。
李薇心道就知道不可能顺顺利利的。
“让人现写签子,跟园子里的人头对上号,一家共来了几辆车都查问清楚,让他们的家人领着去认。认出来的可以停。”
名单就在她手上,照着这个写出名牌来,每家的车都挂上。
‘停车证’处理好了,路也让人去收拾了。御膳听说也摆上了,太后那里的宫戏重又唱起来,听着那咿咿呀呀穿云破月的声音,李薇放松的缓了口气。此时又有人来说炭不够用了,畅春园原来备的炭自然是分上好几等的,给太后用的上等银霜炭。
今天四爷突然带着人过来,前头吃席的地方每个桌下都要摆一个火盆的。结果管炭的太监咬死牙说没发话他不能把库房打开任人拿炭。
这个发话的人自然是陈福。
下头的人报到李薇这里来,她笑道:“这人是个忠心的。先绑到一边去,开库拿炭,等过了今天再赏他。”陈福在外面盯着挂停车证和修路呢,再让人跑出去问他就太花功夫了。
其实早在之前,李薇考虑到四爷初二带人过来,虽然当时以为可能就是宗室这一拨人,不会像今天这么多,但她还是提前拨了足量的炭过来的。
玉烟过来说:“已经让人开库拿炭,火盆也都点上了。”让人来吃御宴却冻得直流青鼻涕,那肯定是不行的。
李薇点头道:“再去盯着,今天不管大事小事都不能冒出来恶心人。”
她要一直在这里盯着就走不开,见此时无事就让人送了个羊肉锅进来简单吃点。
然后张起麟又带着人把四爷赏的菜送来,两个热锅,四道热菜。张起麟让人直接给她摆上,道:“万岁道让奴才看着贵主儿用完再回去呢。”
这是心疼她,让张起麟来侍候她。
李薇笑着让张起麟侍候着一道挟了一筷子就说:“我这里没事了,你赶紧回去盯着万岁爷。让他少喝酒。”
四爷现在几乎已经不用酒了,可是太后这里用的还是玉泉酒。她能管着四爷,可管不着太后。
张起麟听她这么说,笑道:“万岁爷让奴才跟贵主儿说,他现在不爱那杯中物,刚才在席上就用了两碗清汤而已。”
申时三刻,陈福跟从泥里淌出来似的回来了,外面又下着雪,他两条腿上都是泥水,肩上也淋的透湿。不敢进屋,就跪在廊下说外面的路都修好了,车马也都按规矩排好了队,这就能侍候诸位大人回京了。
李薇看他冻得脸都成青的了,就让人从她这还没撤下去的羊肉锅里盛碗汤过去:“先用着暖暖身上,今天辛苦你了。”
能把人平安送走了,李薇这才去太后那里见四爷。
太后这里一天没见她,但有额尔赫和完颜氏她们侍候。她进去的时候,就像她只是去了一盏茶的功夫更衣而已,太后一眼看到她,笑着招手道:“好孩子,快过来。”还叫人给她倒热茶来。
额尔赫亲自捧上茶,她接过茶,看到那边张起麟走到四爷身后伏耳说了几句,四爷轻轻点头看过来,眼睛一弯,露出点点笑意。
她本以为今天这样他肯定早就气炸了,但看他现在这样好像又不像?
他端着茶冲她举了下,好像以茶代酒敬她。
她就也举茶杯对他还了一礼。
两人对了个眼神。
她不自禁笑起来,用茶杯掩口遮住笑脸。
那边,四爷也笑着低头喝茶。
太后看到笑着问:“万岁喝着这茶好?我听说他们今年就晋了这两斤,既然你喜欢,我就分给你二两。”
殿里一片凑趣的笑声。
四爷当着一堆小辈的面笑道,“是好茶,那儿子就谢过皇额娘的赏赐了。”
☆、第484章
这天晚上,四爷就歇在了畅春园里。乱糟糟的一天过去,明天初二还要接着过年,像十三、十四这些不必回京的,李薇把他们分成两部分,跟太后和四爷关系亲近的她就受累在畅春园给他们找个地方先睡一夜,其他关系不是太亲近的,比如弘晰兄弟,那就送他们回圆明园。
因为那边的一切都是现成的。
所有人都乖乖的回到屋里休息了,有洗漱的热水,明早的早膳也都准备好了,那个忠心一片守着炭库死活不肯开门最后被绑起来的太监也给撒开了,李薇让赵全保和陈福亲自去给他松绑,赏他一桌好菜,让小喜子陪着用,再赏了银子,夸他能够不畏强权坚守岗位,干得好!
康熙爷是在清溪书屋殡天的,到现在那里都锁着,只留了几个太监打扫院子。
四爷也是这么多年头一遭在畅春园过夜,李薇猜他极有可能会去清溪书屋转转,缅怀先帝,所以一早就抽出空来吩咐人把清溪书屋给打开,掸掸灰擦擦地。再把陈旧的帐幔和枯死的花木都清理干净,来不及现栽就搬几盆花进去。就是窗纱没来得及换,还是旧的。
她在凝春堂陪太后的时候就听玉烟说四爷去清溪书屋了。等她最后巡视一遍,各处都妥当了,回到无逸斋时,四爷已经回来了。
他背着手站在屋里,看到她进来回头冲她一笑,她满身的疲惫就都烟消云散了。
他伸手给她,拉着她的手在无逸斋转过来,小声道:“朕以前也在这里读过两年书。”
康熙二十几年时正是康熙爷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就是在那时畅春园被重建,后来康熙爷待在畅春园的时间比在宫里还多。就跟四爷现在住圆明园一个样。
只要住过紫禁城,脱去那份神秘和激动后,紫禁城真不能说是一个宜居之地。也就不怪两代帝王都更喜欢住在园子里。
四爷慢慢走过一间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道:“以前朕,直郡王,还有太子,老三,都在这里待过。”
他皱眉回忆了下,笑道:“好像只有老五不常过来。”
“当时朕和兄弟们也不太喜欢跟老五玩。他满语说得不好,蒙语比谁都溜。当时只有太子的蒙语比他好。而且布库时我们都摔不赢他。”
四爷仿佛今晚很有谈兴,李薇就顺着他道:“连理亲王和直郡王都摔不赢他?”那五爷够牛了。
“一开始是直郡王能把他摔倒,也要费上半身力气。后来老五应该是回宫跟宁寿宫的蒙古侍卫学了几招,再出来连直郡王也不是他的对手。但过了半年,我们就都能摔过他了。”四爷摇摇头,“我们都觉得老五这是故意让着我们,还跟他生了一场气。”足有半个月去哪儿都不理老五,后来还是被康熙爷发现了,挑了个错把他们兄弟几个一齐按倒打了一顿板子。
“皇阿玛的意思是让我们知道,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所以一人犯错,所有人都要挨打。
当晚,四爷只是这么抒发了一场后就洗洗睡了,半点没提到底在圆明园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第二天还是很忙,李薇也不急着非要打听这个,何况她也实在是很累了。随着四爷逛了逛无逸斋,回去就歇下了。
躺下一挨着枕头她就睡着了,早上起来时玉烟悄悄说张保从圆明园过来了。
“刚才张保来传话,万岁爷就出去了。”玉烟小声道。
李薇嗯了声,问她太后起来了没?
不管圆明园出了什么事,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年给过好。
因为从初一到初五这几天最重要,很多昨天从园子里离开的人为图省事,多数都会歇在京郊的自家庄子里。
这样他们今天再到园子里来就不用赶个大早了。
李薇先去太后那里磕头问好,在太后早膳时象征性的侍候两筷子就可以退下了。出来一面吃早饭,一面听陈福、赵全保、常青三人的汇报,确定今天从园子门口的路,到席面上的炭,再到膳房里的御膳全都准备好了才能放心。
赵全保主要就是盯着膳房这块,他道:“昨晚上膳房的人一夜没睡,东西都备齐了。”
之前不少东西都是半成品,最多的就是蒸碗和各种各样的饽饽,因为这些东西方便,只要放到炉子上蒸热了就能端上桌。
李薇问清就让他们下去继续盯着。
这时弘昐进来请安了,他是趁着客人还没到赶紧过来的。
李薇这才想起昨晚忘了把儿子叫过来问问了,招手把他喊过来,不忙问,先道:“用过了吗?”
弘昐装可怜道:“没呢,就想到额娘这里来吃口热的。”
李薇心疼了,连声叫人去膳房再空出个灶来现炒两个菜上来,“这里有粥还有现包的包子,你先吃着。”
弘昐不是假装,他嫌粥碗小不过瘾,让人给他换了大碗,就着粥连着干掉一整笼包子才缓过气来,李薇看着都急了,给他挟了个花卷道:“不够再让人拿一笼来。你昨天晚上回去没吃?”
“吃了。不过要睡觉不敢吃多,只喝了一小碗粥。”弘昐是真饿急了,当着额娘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吃完才觉得自己刚才太不像样,连忙解释。
李薇给玉烟使了个眼色,见玉烟把人都给带下去,她问:“你来是有事?”
弘昐早就打好了腹稿,他来主要是两件事,一是今天这席上的事还交给他是不是不太合适?昨天他算是临危受命,不过常青跟在他身边,前头席上有点什么事都来回他,无形中就把弘晖给晾在那里了。
李薇当时是怕席上有些比如席位摆得不对这样的问题没人处置,这才交待弘昐盯着些。说白了全都是小事,这才觉得使唤弘昐比弘晖更顺手。当然她之后也觉得不对了,但临时为这个事再去改□给弘晖就更不对了。
昨晚上她先是跟四爷请了罪,说都是她一时急着安排不周,再说她也觉得让弘晖来处理这类小事有些大材小用。问四爷今天要不就让弘晖盯着吧?今天肯定比昨天要顺利,能出的问题昨天都出了,也都解决了,今天不过是一切照旧,让弘晖出来领跑正好。
结果四爷道:“既然托了弘昐,那就让他干到底吧。临阵换将是为不祥。”
李薇搞不清他最后一句是开玩笑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你阿玛说还让你管,你就接着管吧。反正今天应该不会再出事了。”她道,弘昐点头,她嘱咐延:“敬酒时你退半步。”
此时唯稳而已。这些细枝末节的小头就不要去争风头了。
弘昐道都知道了,他要说的第二件事就是昨天为什么突然一起跑到畅春园来了。
“开席时皇阿玛就一直没过来,大概晚了有一刻钟左右。之后出来时竟然连衣服都没换,儿子看着就是平时在屋里穿的常服。当时跟着皇阿玛一起出来的还有张廷玉和十三叔。”
弘昐记得很清楚,当时外面的大人们都已经入席了,他和弘晖一众兄弟们充作小辈招待诸位大人。后来皇阿玛大步出来,连太监都没来得及通报。
“皇阿玛出来后敬了大家的酒,然后就开始追忆先帝,说起当年曾经没有来得及给先帝尽孝心。”
康熙爷最后几年身体是每况愈下,但消息瞒得死紧。后来就避居圆明园中,连宫里侍候了多年的妃嫔一个都不肯带,身边侍候的全都是年轻的小妃嫔。
那种情况下,四爷他们就是想尽孝心也没机会。连给康熙爷侍疾尝药的可能都没有。
李薇点头,这一部分她知道。弘昐接着说:“跟着,皇阿玛就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太后还在世,而他平时也少有机会在太后身边侍候,尽孝心,跟着就说要到畅春园来,下头的大人们就都说皇阿玛孝感动天,他们也要跟着一起来……”
好扯……
不过这倒是能看得出来,这件事确实出得相当急,相当快,让四爷都措手不及。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快把圆明园给清空,然后让人……
“关门捉贼……”她轻轻道。
弘昐轻轻点头,他紧张的放在膝上的手都在不自觉的握成拳。他更加小声的说:“那时太乱,儿子也没顾得上看清楚,但儿子记得到畅春园后没看到张廷玉大人。”
是张廷玉有鬼?弘昐不禁这么想。
但李薇记得张廷玉好像到乾隆朝都是很有名的大臣,所以他应该没有犯什么大错才对。
“也未必,或许是他发现了什么,你阿玛才先把他保护起来呢?”她这个说法是弘昐之前没想到的,他从昨天就一直在猜。不过他是把张廷玉当成了罪魁祸首,额娘的说法也有可能。
看弘昐貌似在钻牛角尖,李薇拍了他一下道:“别想了,现在咱们知道的太少,就算猜也很有可能会猜错。先放一放。”
初二这天也顺利的过完了。太后很高兴,之前都是她去圆明园,虽然四爷特意让她住在牡丹台,但还是不如四爷带着人到畅春园来得好。
此时,她才有自己真的成了太后,这个位子坐得更稳的感觉。
儿子学会尊重她了。
李薇今天在太后身边陪着,因为四爷半中腰跑回圆明园了。
她听说的时候,四爷已经走了了,张起麟被留下来给她当帮手,他把这个消息告诉皇贵妃时,已经有准备被皇贵妃逼问或者拖出去赏两板子了。结果皇贵妃只是愣的时间长了一点,跟着就问:“万岁身边带的人够吗?”
张起麟忙道:“在万岁爷身边侍候的人跟过去了一多半,贵主儿放心就是。”
他跟皇贵妃说,万岁爷说了,他今天就在皇贵妃身边侍候着。
“万岁道他出去的事不必惊动太后娘娘。”
就是说要先瞒着。
李薇想了下,让张起麟去清溪书房前站着了,什么都不用他干,偶尔进去送杯茶就行了。
太后问起,她就说万岁没告诉她。
太后叹气道:“老四是个重情的人,先帝走前他没见着最后一面,想必是一直记在心里难过呢……”
李薇配合的低头也叹了一声。
前头,弘晖一直没看到皇阿玛过来,畅春园又不比圆明园。他在圆明园好歹也住了几年,有消息也好打听。在畅春园里可抓瞎了。
趁着休息的时候,他悄悄问弘昐。
弘昐也不瞒他,坦然道别的不知道,就是听人说看到张起麟在清溪书屋。不过晚上去跟额娘请安时才知道张起麟在清溪书屋外冻了一天是他额娘的主意,他阿玛一早就回圆明园了。
弘晖让人去打听过来也松了口气。
……就是这心里还是一阵阵的不安翻涌上来。
初一那天,皇阿玛真的是因为突然想起先帝,想起太后,才临时起意到畅春园来的吗?
圆明园,正大光明殿。
外面星月满天,殿中灯火通明。
四爷站在殿中,身后跪着张保:“一共逮住了二十六个人。”
“二十六个……”四爷轻轻笑了声,“果然人为财死啊。”园子里才清理过几年,就能冒出来二十六个人来。
虽然这里头不少都是收了银子却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干些放风的小事。不过既然收了这银子,那脖子上的脑袋就不用想要了。
他看着殿上的正大光明匾。
这些人连御玺都想撬开看看了,却没想到遗旨是藏在匾额后的。
他记起曾经跟薇薇玩游戏,两人比谁会藏东西。
薇薇虽然输给他了,却振振有辞的说了一通大道理。
最明显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反而不会被人怀疑。
“呵呵……”四爷不禁笑出了声,在空旷的殿中回荡。跪在下头的张保不免把头往下又低了低。
半晌,他才听到万岁爷说:“把张廷玉放出来吧。”
既然这些人哪里都翻了,险些连地砖都撬开看了,却没动那块匾,这就说明这事不是张廷玉漏出去的。
张保连忙道:“是,奴才这就去。这两天一直有人陪着张大人,没有让人委屈他。”
“嗯。”四爷道,“送张廷玉去畅春园。”
张保应声,迟疑道:“要不要奴才……”交待张大人两声?
四爷摇头,笑道:“不必。张廷玉知道怎么说。”
京城里也是一派过年的喜庆劲。
但在五格家就完全是另一种样子了。今天一大早,五格福晋就坐上车回了娘家,回来后说累了,晚上吃饭根本没出来。
刚安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自从丢了承恩公的爵位,五格一夜之间就老了。此刻看着这貌合心离的一家子,杯里的酒就越发的苦涩起来。
他陪着孙儿们坐了坐就叫散席了。等人都走了,屋里更显空旷寥落,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点着。他不想回去看福晋的脸色,就坐在书房里等刚安回来。
结果一直等到三更都敲过了,才听门房的人说刚安回来了。
“叫他过来。”五格道。
不多时,刚安就过来了。五格攒了一晚上的话,在看到刚安瘦削的脸,冷漠的站在那里时就都咽回去了。
……是他对不起儿子。
他问:“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刚安直视着他,竟然不隐瞒,笑着道:“儿子跟着何先生去八爷府里磕了头,又跟何先生去参加了一个文会,还见了佟家二爷。”
五格一时不知是被儿子的话惊住了,还是应该为儿子好像不瞒他而难过。
刚安这不是坦诚,他只是不怕他了。他对他这个阿玛没有敬畏了。
“……佟二爷?佟佳玉柱?”五格很快猜到了是谁。
刚安怔了下,不想阿玛一猜就猜着了。
父子二人回到屋里,下人送上茶。
静坐半晌,五格道:“你想做什么?”
刚安道:“我不想被人当弃子。”
弃子?
五格奇怪的看着他。在刚安走后,他仍旧坐在那里想儿子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难道,刚安嘴里的弃子指的是大阿哥?
五格想起他卸下承恩公后,大阿哥好像马上就让人传了富昌。
这也是他沮丧的地方。
乌拉那拉家真的不是非他不可。大哥星辉能在搬出大宅后靠自己成都统,他却没这份信心。就连大阿哥,也对他和刚安没有留下几分香火情。
刚安,到底想做什么?
☆、第485章
初二这天,四爷根本就没回来。张起麟在清溪书屋外冻了一天,着凉了。
李薇听说后颇有一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因为太监是主子身边的标配,张起麟就是四爷的招牌。把他放在清溪书屋前,不必再费什么口舌,大家自然会脑补:皇上在清溪书屋。
现在是让张起麟明天代病工作还是再找人出来替他?
问题是这群太监把着主子都跟自家地里的菜似的。不管是以前的苏培盛还是如今的张起麟,甚至于李薇身边的赵全保、常青,个个都不许别人出头。搞得就算她想换个太监替一替张起麟都找不到人手。
这都是因为别人没他名声响亮,就算换张保来别人都未必认识。
而且,李薇发现张保好像留在圆明园了。
她只好对赵全保说:“让大夫给他开药,今天晚上先好好歇着,明天……还是让他去。”
赵全保转头去看了张起麟,见他正拿热水泡着脚,裹着大棉袍,怀里抱着汤婆子,旁边还有个小太监在喂他喝姜汤。一进去,张起麟一张脸烧得烫红,眼皮半耷拉着,无精打采的沙哑道:“坐吧。”
赵全保接过小太监手里的碗,一扬下巴让他出去,亲自喂张起麟喝姜汤,小声道:“张哥哥,你可真是受大罪了。”他看张起麟这副作派应该也猜到明天还要他出场,所以这就是在努力治病呢。
张起麟灌下一碗烫舌头的姜汤,一边出汗一边打哆嗦,沙哑道:“不算什么,平常也没这么娇气。大概是我找的地方不对,下回寻个背风的地方站着就行了。”
赵全保:“以前那是你跟着万岁走来走去,传话办差不闲着。这一天都在冷风雪地里站桩子,是个人都受不了。”
张起麟摇摇头,不说废话了:“贵主儿有什么嘱咐?”
赵全保:“明个儿,还得是您来。别的小鱼小虾压不住阵。”
张起麟点头:“我猜着了。”他指着放在茶炉上的铜壶:“那里头是姜汤,你再给我倒一碗来。”
黄亮亮的姜汤再一碗下肚,张起麟道:“替主子尽忠,奴才挺得住。”
李薇这天晚上也没睡好,翻来覆去时梦时醒。早上玉烟在门外一站,她就睁眼起来了。
玉烟一边侍候她洗漱,一边把太后、弘昐的事都交待了遍,最后道:“……万岁还是没回来。”
事到临头了,大不了就继续瞒着嘛。
李薇想着昨天还能说四爷在清溪书屋缅怀先帝,这都缅怀一天了,再缅怀下去外人就该脑补了。那些朝中大臣脑补起来可比她强得多,就算是昨天都不知道他们回去要咬多少耳朵,起多少心思呢。
要弄出个小事来,既不会影响大局,又能解释四爷为什么两天不出现。
李薇昨晚睡不着时就在想,不过那时脑袋不清醒,天马行空的还想着要是编个四爷在畅春园偶遇一宫女,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这两天一夜都在跟宫女谈星星谈月亮……然后她就可以在太后面前用弃妇脸出来,哭丧着脸不说话让人脑补就行了。她还设想早上起来不用胭脂以塑造悲苦的形象。
不过早上起来就知道这是个馊主意。
去凝春堂见太后的一路上她还在想,结果见着太后的一瞬间,她想到了。
太后也是才用过早膳,见了她半句不提皇上,只含笑问她昨晚上歇得如何?这两天辛苦你了,忙来忙去都没顾得上坐下看戏,今年南府这宫戏排得好,改日让他们单独唱给你听。
太后避讳,李薇只好自己提起话头道:“万岁爷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就上火牙疼,娘娘也知道万岁就是火大,所以也没叫太医来看。”
太后万万没想到皇贵妃居然会编出这么个理由来,她猜到老四这两天不见人影肯定是有事,但是什么事她也不去打听,也不去问,今天见皇贵妃来了好像有话想说,她就猜到了。
但她没猜到结果。
太后想笑,脸上还是做出担忧的神情来:“那现在是严重了?”
李薇的手在左脸比划了下:“肿起来好大一块呢,像含了个杏。”
太后叹息:“那可真是不小啊。”
万岁爷因为牙疼,脸肿了,形象不雅才躲着不见人。说起来虽然可笑,但也不是不可能。不然大过年的,万岁爷出现在臣工面前时一边脸大一边脸小?
就算是当年的康熙爷也不会这么不注意形象。
太后最了解这两父子了,要真是牙疼到脸肿出杏那么大的一个包,康熙爷肯定也躲着不见人了。当然,康熙爷会找更好的理由,比如某处发水灾了,有旱灾啦,南明又出夭了,朝中某位大臣上了本折子让万岁爷伤心了,太皇太后/太后/承乾宫身体不好了等等。
不过现在是皇贵妃替老四找了这么个上火牙疼的理由。
太后也实在是佩服。这皇贵妃要不是跟老四心意相通,她绝不敢这么瞎扯。
成太妃进来时就见太后吩咐方姑姑:“就说我的话,让太医进去看看,虽然不是大病,可老这么疼不是难受人吗?”
方姑姑领命而去,太后看到成太妃就笑着让她坐,道:“真拿这些孩子没办法,孙子都有了还跟小时候一个样。”
成太妃听这话音,顺着往下道:“娘娘说的是,老七前几日咳嗽了还想瞒着我不肯喝药呢。”
两人相交多年,成太妃这话接得太合适了。等宜太妃、惠太妃过来时,殿里已经说得相当热闹了,两位太妃坐下听了一会儿也贡献出来不少自家儿子这么大了还不愿意看大夫的事。
自从四爷打算让弘昱奉养惠太妃后,惠太妃已经见过这孩子好几次了,直郡王府的事也听说了不少,心情一好,她这几个月看着比早年还要年轻好几岁,此时说道:“老大也是,上次还要带着孙子打雪仗,也不看看他那年纪……”
说起来太妃们相处的时日可比陪伴康熙爷还要久了,年轻时互相争风,现在彼此之间的气氛就好多了。
惠太妃这么一说,宜太妃就笑道:“你日后要好好的享儿孙福呢,还愁没法子管着他?”
殿里一片欢笑。
等外头的人都来了,像九爷这样的还可以进来给太妃们磕个头,出去后流言就飞遍了畅春园。
太后没明着说是皇上病了还不肯吃药,但外头都这么猜。还有人说清溪书屋也闻到了药味儿。又见太后实在不见悲容,反倒像是好笑一般,偏都猜皇上这病吧,估计不但不严重,还有些……不大雅观?
席上今天自然还是见不着万岁。弘晖和弘昐带着一堆阿哥们陪着这群叔伯和大人。
敬过三遍酒后,弘晖也听说了皇阿玛病了的消息。
他把弘昐拉到一边去打听,弘昐却没听李薇说起过。他早上去请安时,额娘只交待让他今天在席上再盯着点。
见弘昐也不知道,弘晖只好先放到一旁。不过很快就从席上听说了更多。像有的大人猜是不是雪天路滑,园子里的道上结了冰,万岁爷滑了一跤扭了脚?
显然万岁不可能让人扶着到前头来跟大家敬酒,也确实不雅,大过年的还有些不大好的兆头。
就在这一片的胡猜中,四爷回来了。
他前脚进了无逸斋,李薇火速就赶过去了。她要赶紧跟四爷串串话,免得他再说掉底了。
见到李薇时,四爷先是笑着道歉:“忘了跟你说,这两天忙坏了吧?”他这一走两天,畅春园里半点消息不知道,他也不可能告诉别人实情。编瞎话这种事,他也是一时没顾得上。
说白了还是觉得这里有薇薇,肯定不会有事。
现在回来,园中一切依旧。可见薇薇确实周全妥贴。
他看起来太自然了,一点都看不出来他现在到底是生气还是怎么样,李薇愣了下,跟着就忙着串供。
“朕知道了。”四爷听了嘴角不自觉就翘起来了,牙疼这理由找得不错。他爱上火这事多年的兄弟们都知道,宫里内外听说的也多。因为牙疼脸肿了不出去见人也说得过去,只要说这两天他都在清溪书房看折子就行。
李薇让人去拿衣服给他换,年都快过完了,给他做的新年时的礼服还一件都没上身呢,回来就见四爷让人拿了干净的棉布过来,在那里比划着要裁下一条来团成团,打算塞进嘴里模仿下脸肿。
李薇没想到他这么敬业……
问清是左腮后,四爷就把布团塞了进去,动了下嘴,还有些不习惯,但看着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这么着就是不能喝茶吃菜了。
四爷对着铜镜照了照,道:“朕不喝,到时让弘晖和弘昐代朕饮一杯就行了。”
从头到脚连脸上的肿包都打理得万无一失了,李薇送四爷出门,到门口时,他握着她的手说:“等朕回来就都告诉你。”
李薇点头。
他这一回来,她这颗心算是定下来了。回到太后那边,她趁空就道了喜,道:“多亏皇额娘开口,万岁爷才肯喝了药,牙这会儿已经不疼了。”
太后周围的人此时都转头过来看,没转过来的想必也都竖着耳朵。
太后笑道:“那肿消了吗?”
李薇也笑:“消了,看着还有点,晚上应该就没了。”
太后跟李薇就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好笑又开心的两人一起笑起来。
太后双手合什念了句阿弥陀佛,笑道:“早两天喝药不就行了?真是……”
李薇道:“万岁爷也辛苦呢,这两天什么都不敢吃,喝粥都是小口咽的。”
她们俩这么一搭一唱,不出一刻园子里就都知道了,万岁牙疼,在清溪书屋歇了两天,今早太后让太医开了药喝了,这会儿才好了。
前头的人自然也看到四爷左颊上那个还有些明显的肿包,而且万岁出来一杯酒都不喝,只让大阿哥和二贝勒代他敬大家,有人上前来敬酒,也是都让别人代饮了。
前面几个座的人都上前敬过酒了,四爷也挑下头几个人特意赏了酒后退席也没人觉得奇怪,万岁牙疼嘛。
下首的张廷玉也是被四爷点名起来勉励两句的其中一人。
四爷退席后,席上各处才起身互相串席。张廷玉这里也有人围上来,还有人关心的问:“张大人看着是清减了些?”
张廷玉连忙说:“没什么,就是腊月里着凉了,小病了一场。”
席上人纷纷道张大人怎么不言语一声?咱们都没去探病,张大人真是太外道了。
凝春堂里,四爷跟太后请罪:“儿子让额娘担心了。”
太后靠在迎枕上,笑道:“我经历得多了,这两天也算不得什么。倒是皇贵妃受累了,你回头可要记得好好的赏她。”
太后说到这里自己都要笑了,伸手道:“过来让我摸摸,看你的牙怎么样了?”
四爷从善如流的靠过去,太后还真的伸手在他的左颊上轻轻拂了几下,笑中带叹道:“……皇上是万乘之尊,本来就是个辛苦活儿。先帝那样一个人,天纵之才,尚要劳心竭力。你日后吃的苦头还要更多呢,多爱惜点自己。”
一股酸楚突然涌上心头,四爷眼一眨,眼泪不知不觉就掉出来了。
幸好刚才他们呣子二人要说话,方姑姑早就带着人退出去了。
四爷觉得丢脸,低头掩饰:“……儿子失态了。”
太后却不当一回事,掏出手帕来塞到他手里让他擦泪,“小时候你就是个大嗓门。我记得你刚落地就没日没夜的哭,我在这屋躺着,听着那屋你的声音,一夜一夜的吵得人睡不好觉。”
当年的事,太后现在说起来平静极了,就像在说闲话一样。
再多苦难她都熬过来了,熬过来就不算什么了。
方姑姑进来道:“皇贵妃来了。”
李薇刚坐下就看出四爷神色不对,脸上跟刷了浆一样。这是又跟太后闹别扭了?她只好拿别的事来打岔,跟太后认真的商量了下明天看什么戏,说了一刻钟才告退。
四爷跟她一道出来,回到无逸斋后,她问:“你用过膳了吗?”
“你呢?”四爷温柔的扶着她的肩,皱眉道:“一定是没顾得上吃就去见太后了吧?”
那当然,她一直等到陈福来跟她说客人都好好的送走了,弘昐也过来说今天什么矛盾都没有,小阿哥们连拌嘴的都没有。
跟着她就立刻去见太后了,要用膳自然要等回来后,休息一下再用才好。
她点头,四爷就说她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虎着脸让人去准备饭菜。
被‘关爱’的李薇被四爷牵进里屋去洗漱更衣,还叫来人给她按摩。
两人安安静静的用了顿膳。
李薇对四爷消失的这两天到底去干嘛了兴趣不大。只要他现在回来了,之后几天都不会再失踪,她就心满意足了。
虽说他在也帮不了什么忙,但有他在就好像有主心骨一样。替他找两个理由也不费劲,就是好像心里会一直提着劲,无法放松。
用过膳后他不让她睡,可她早就被下面捏脚的太监捏得整个人都迷迷瞪瞪的。
四爷道才用过膳,这会儿就睡对身体不好。
她道您说的都对,就是这眼皮不听她的。
捏够一刻钟,四爷让捏脚的太监退下,在她耳边放了个大雷来帮她驱除睡意。
他伏耳轻声道:“初一那天,朕是接到消息说有人想偷遗诏。”
只一句,李薇的睡意就飞了。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精神无比。
她坐起来看着四爷,等他往下说。
四爷笑道:“朕就想,与其终日防贼,不如先把人都给抓起来再审。”
这些人盯着遗诏不是一两天,据目前审出来的至少有半年了。
宫里的乾清宫应该已经沦陷了。
圆明园这里的正大光明殿算是他们的次等选择。这里再找不到,他们就认为四爷还没写遗诏呢。
李薇听得目瞪口呆。
四爷还笑呢:“听说他们把殿中的地砖一个个敲过来,听到空音就撬起来看。”
李薇:“……他们不要命了吗?”
亡命之徒她也没少见,为了两块钱杀人的都有。但那都是建立在死的是别人的份上,这些人难道以为这事发出来,他们还有命在?
“重赏之下,自有勇夫。”四爷竟然还夸了他们一句。不像以前骂都骂得比较狠,‘勇夫’一词已经很有正面意义了。
他昨天留在圆明园就是要听审,现在还在审。
正说着,常青自外面进来小声道:“回万岁爷,贵主儿,张保来了。”
李薇没动,四爷起身去外头见人了。昨天都没见到张保,现在她也猜着了。张保大概就算是四爷的……特务头子,举凡暗杀、刺探,审一二见不得光的人,都是张保的活儿。
外面的人退得干干净净。
张保跪在下头不敢吭声。
可他没想到的是万岁爷听了不见恼怒,反而笑道:“这么说,他们攀扯上了弘晖?”
☆、第486章
接下来的几天,李薇都陪着四爷太后跟前当孝子,还有九爷、十三和十四几人一起陪绑,难为他们能耐着性子陪着一起看了四五天的戏。
而且是同一个戏。
陪着太后坐一块的都是太妃们,李薇坐在用屏风隔开的这一边,有完颜氏和兆佳氏陪她。
南府写给太后的戏自然跟写给李薇的不同,太后爱看的都是孝子孝媳,还是先虐心再大团圆的那种。这次的开年大戏就是母亲从小就严格要求儿子,不读完书就跪一夜不给吃饭这种虎妈,最后当然是儿子考了状元当了大官娶了公主后想起以前对母亲的种种不敬就后悔不已,特意回老家把母亲接回奉养。
太后最爱看的就是前头当妈的折磨儿子和结尾。初一到初三还能从头看到尾,后面几天就是专挑她喜欢的那几折唱来听了。
跟李薇坐在一块的几个当媳妇的个个都一脸无趣。
太后看得泪水涟涟,四爷陪着看了几天,回回看到戏台上的老旦痛陈自己早年的心酸和强忍心疼对儿子的‘折磨’,他都要叹两句‘儿子以前太不孝顺了’
跟四爷一样,九爷也对着宜太妃摇头说:“以前都是我们兄弟不好,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快别哭了。”
宜太妃眼泪掉得也挺欢,边擦泪边骂:“你五哥跟你不一样!他可从没让我操过一点心!”
“您就吹吧!”九爷立刻就拆他额娘的台,“您忘了您以前是怎么跟我抱怨他的?”
李薇坐在一边,都觉得有九爷这么个孩子真是无比的糟心,看宜太妃被他噎得眼珠子都瞪突出来了。她又不敢接着反驳,万一九爷真二到举例说明怎么办?他们呣子三人的脸不都丢完了?
还是四爷回头道:“老九!”
九爷瞬间低头变小乖乖,宜太妃也找到了作主的人,对着太后就哭道:“娘娘!您看这小子!”
殿中气氛一下子欢乐起来了,太后笑道:“有他哥管着呢,没事。”
宜太妃便着这话看着九爷叹了口气:“是啊,有万岁看着我就放心了。”
晚上回到无逸斋,四爷的心情很好,洗漱后还让人铺纸磨磨要写字。他难得有这个心想消遣放松下,李薇自然要奉陪的。
说起来她现在不必特意每天抽出空来练字,这一天下来写的字也不算少。四爷送常青给她时说是让他代笔,现在她时时把常青派出去,写东西就要亲手来了。
四爷写完自己的过来握着她的手,二人一起写了幅字。
写完,四爷欣赏半天,赞道:“这幅写得好,让人拿去裱起来吧。”
写得心满意足了,四爷手拉手坐下来说明年要去北巡,带着太后一起去。
“今日朕才发觉,往日是朕太不孝顺了。”四爷仿佛十分感慨。
李薇就觉得最近几天在太后面前的四爷温驯的有些不像话。不是说他以前就不孝顺,只是这几天有些软过头了,颇有一推就倒的架势。
“养儿方知父母恩啊……”他叹了句。
李薇也想起自己的两对父母。一对在三百年后,一对也已经老迈不堪。李文璧都七十了还要替她操劳,而她做的只能一赏再赏,却连替他亲手做顿饭,帮他洗次衣服都不可能。
“是该带太后出去走一走。”李薇能感受到四爷想补偿太后的心情,她立刻就喊玉烟让她拿纸笔来。
四爷惊讶的看薇薇这就开始盘算着带太后出去需要做哪些准备。
李薇在过年这段时间的锻炼中变成了一个急性子,眼前摆着一件事就要赶紧把计划定出来。
四爷看她一会儿就写了一张纸,还要再思考带什么人陪太后一起去时,按住她的手说:“好了,这还早呢,过两天再说。”他让人把笔墨都收下去,:“……这几天辛苦你了,太后还让朕要好好赏你。”
李薇不喜欢这个‘赏’字,她道:“这有什么?”
“朕也是这么想的。朕跟你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四爷笑着说,“朕的库房的账册都在你手里攥着呢。”
过年这段时间要赏下去不少东西,四爷为了省事就直接把账册让人给她抬来了,他在前头只赏了些新书、新墨一类的,剩下的都是交给她办的。
现在账册还在她那边放着。四爷道:“等回了园子里,朕就让柴玉和贾国良他们几个到你跟前听用。”
这些人就是管着四爷私库的太监,这两个是领头看账册的五品太监。
李薇一听就要推辞,四爷握着她的手叹道:“朕又不怕你偷朕的东西?每年不知要赏下去多少东西,朕都累得慌。你接过去,日后朕只要把要赏谁告诉你,你就都能替朕办了。”说着他都想舒服的叹口气,“这样多好?朕就轻松多了。”
接账册不是件简单的事,首先就是要盘库盘账。四爷的私库是攒了三代皇帝的,顺治爷是打进北京城的,康熙爷在位五十几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家底。
因为有这件事压着,李薇在回圆明园后什么都没顾得上,先想这盘库的差事要怎么办。
都说水清无鱼。四爷不止一回教过她,下头人偶尔中饱私囊他是能容得下的,就像年前那一千斤的炭。所以她也并不打算铁面无私的把四爷的私库盘得一清二楚。但有一条,她要知道她都让出去了多少东西,而不是一概只听下头人的糊弄。
但这样一来,盘库和盘账的人手从哪里抽呢?
她先问了赵全保和常青,这两人平时也算是有权有势的大太监,往日她交待下来什么都不见有不敢做的。长春宫这二人都不怕,说起盘库的事却卡壳了。
李薇坐在上头,把下面两人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放下茶碗叹气道:“这么说吧,你们给我指个敢去盘这个库的人。哪怕是万岁的人呢,我去借。”
赵全保和常青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赵全保打定主意,抢在常青前开口道:“依奴才看,只怕万岁那边的人反而不能借。”
李薇明白柴玉和贾国良和四爷那边的人肯定有几分香火情,她用四爷的人手去查四爷的人,就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除非她打定主意要换人,不然这就等于是在拆四爷的台,在他身边埋隐患了。
柴玉和贾国良有问题,这些人查出来不说是为不忠。说了,那就是出卖同僚。太监们跟宫女不同,他们有时看着挺没良心,但同时他们也更看重‘自己人’。太监之间因为侍候不同的主子都可能打破头,那叫忠义。但若原本是一个战壕的兄弟,却突然对着自己人背地里捅刀子就不行了。
正因为这个,所以她不能用四爷的人。
赵全保和常青不敢查就更简单了,他们侍候的主子毕竟只是皇贵妃。底气不足就不敢去捋虎须。而且明知主子不是想把柴玉和贾国良给换下来,不管他们查出什么来,主子只想做到心中有数,那他们就是平白去得罪人。
常青和赵全保在下面想了多久,李薇就在上头等了多久。
赵全保前头说完,后面好像也有勇气了,他向前膝行两步,磕头道:“奴才愿为主子为忧。”
常青也跟着把头磕下去。他慢了一步,忠心表起来自然不如赵全保的给力,不过他也有优势,他道:“奴才以前也在万岁身边侍候过,认得两个兄弟,不如赵哥哥为首,奴才给赵哥哥打个下手吧。”
赵全保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他一个人还真没信心把这件事扛下来,一不小心,陷进去的就是他了。
四爷听说后还挺惊讶,“朕还想把张保送过来给你用呢。没想到,赵全保和常青倒有几分忠心。”
张保?
李薇跟着就想起四爷跟她说过紫禁城的乾清宫让人搜了个遍,圆明园的正大光明也让人盯了半年,这是张保的失职。
她一问,四爷点头道:“朕想晾晾他,先放到你身边使两年。库房的事就让他去查吧,常青还在你身边侍候,让赵全保和张保去盘库。”
四爷的意思就是张保为副手,听赵全保的调派。
他还嘱咐了句:“让赵全保好好调|教他。”
赵全保知道的时候眼睛都发亮了,常青好笑道:“你可留神。万岁这是还想用他呢。”皇上近身侍候多年的,一朝不用连根毛都见不着。
赵全保哪有不知道的?他道:“我懂,我懂。早年主子要用我,也让人开导过我好几回。”以前他可没少挨万岁爷的板子。
常青惊讶了下,他跟着皇贵妃也有十年了,一次都没被罚过。不想以前皇贵妃还是个厉害的?大概是这些年下来温和了。
就算是知道主子还要用张保,他不能整人,但能使唤张保,把他压在下头的兴奋还是让赵全保烧得坐不住,搓着手嘿嘿嘿在屋里转了一会儿,听说张保挨了板子现在还动不了,他又被万岁给剥了四品太监的官服,正要从他现在住的屋里搬出来,立刻就兴冲冲的去‘帮’张保搬家了。
李薇这边把盘库的事交出去就不操心了,她正在履行四爷新发下来的职责:替他赏人。
最近要赏的有两个大头,九爷和弘昱。都是要奉养太妃的人,照四爷的意思是隔上十天半月就赏一回,家常点儿。李薇就今天赏二两好茶,明日赏几盆花这样的赏。
还有一个就是在畅春园代病工作的张起麟了。四爷回来后,他又坚持了两天,结果不等回到圆明园就病倒了。
张起麟病倒后请旨回京中他的府里去修养。宫人生病都是要挪出去的,免得过到主子身上。
不过四爷说他忠心,特旨不必回京,就在圆明园的引见楼找个屋子让他住在那里养病。还派太医去看,常青回来说张起麟感动的一天照三顿哭:只要有人去看他,必要拉着人哭一通万岁天恩。
李薇觉得他这样哭实在太辛苦,就发话不让人去看他。
现在病好了就赶紧过来谢恩。
张起麟跪在下头,郑重的磕了四个头。听说他在勤政殿对着四爷磕了十几个,这会儿脑门上还有一块青。
李薇让人给他拿个座儿,笑道:“病好了就行,我就不多留你了,快回去侍候万岁吧。”
别人都以为四爷真是牙疼在清溪书屋躲了两天,张起麟可知道那屋里有人没人。所以有时也不怪主子更信身边人,实在是因为有时他们比亲人还要亲近。
张起麟这次不但忠心,还大病一场,也是要赏的。四爷嘱咐她赏得不要太显眼,尽量给点实惠的。李薇想了下问张起麟要不要收个养子?太监收养子养老是老传统了,苏培盛和刘宝泉现在就是由他们的养子奉养。
张起麟听了这表情都控制不住了,狂喜又想往里收,嘴角要翘又要拼命往下拉。他坐在那里愣了会儿,又起身给李薇再磕了几个头。
“赶紧扶起来。”李薇道,赏金赏银,不如赏这个。他自己找和主子恩赐准他去找,虽然都是一回事,感觉起来完全不同。不过太监养子就完全断了仕途了,四爷不可能会让太监养子做官。
“你愿意就去找吧,看是去家乡找还是收养。”李薇道。
送走张起麟,赵全保回来了。他给李薇带来一个消息。
“刚才奴才去看张保了。”赵全保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是去看张保倒霉取乐的。虽然张保确实很惨,他过去时有些不懂事的太监正在催张保赶紧搬出来,张保的小徒弟都被他们给打了一顿。
赵全保一看就知道这群傻子以为张保从此就落魄了,来踩落水狗呢。
等张保再爬回来有他们哭的时候。
他一进去,张保正在努力爬起来穿衣服,他赶紧过去轻手轻脚的侍候他穿好。他可还盼着跟张保打好关系,让他日后能向着主子点呢。
张保现在动一下就满面冷汗,他对赵全保笑了下:“谢了。”
赵全保扶他出去,走到门口,外面那些奚落张保的声音就更大了。
张保架在赵全保肩上,冷笑着小声说了句:“这是看着我张保倒霉了,都想过来踩一脚?我张保是惨,可我能让人比我惨十倍、百倍!”
李薇听到这里说:“他是在吓唬你吧?”
赵全保点头:“这个奴才听出来了。只是奴才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
初一和初二时万岁不在畅春园他们都是知道的,瞒得过来拜年的各位大人,却瞒不过他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但万岁去干嘛了不晓得,唯一知道的就是一回圆明园,他们主子就把万岁爷的私库拿到手里了,张保险些被打去半条命。
这就说明他们主子得了万岁爷的意,万岁这是赏他们主子呢。张保就是挨罚了,他犯得错还不小。
赵全保不会胡乱打听,这世上死得最快的就是知道的最多的。但是他既然发现了有大事,那有点儿什么动静,他都觉得应当给主子提一句。
李薇真是觉得赵全保这颗忠心难得,也问他要不要收养子?
赵全保挺不好意思的说:“奴才有四个儿子两个闺女。闺女已经嫁人了,前几个大的儿子也都成亲给奴才生孙子了,最小的儿子才两岁。”
他这番话把李薇给震住了,反应过来就赏了他儿子女儿一些东西。等他走后就找玉烟来打听,玉烟道:“主子是不知道,赵全保家里的兄弟一见他有钱了就都乐意把儿子送给他养,他这四个儿子两个闺女都是他们村里的。闺女不知道是被谁扔到村头的小溪里,他让人拾回来收了当养女。”
李薇顿时觉得赵全保是个挺善良的人,心好。晚上见着四爷了,她学给他听,结果四爷道:“你就是心软,朕看这赵全保是做过亏心事,盼着行善积阴德呢。”
李薇:“……”他这想法真是太黑暗了。不过听着很有道理。
至于张保说的她也有数,肯定是被他从那二十几个人嘴里掏出来的人名,那些人肯定不会跟他似的挨顿板子就算完。
接下来要忙的就是出巡的事了。
她去畅春园跟太后说四爷要带她去避暑山庄,太后一面笑得合不拢嘴,一面连连摆手道:“我就不去了,你跟老四去好好玩吧。”
李薇再三的说四爷是多么想带太后出去,还透露了一点点四爷的愧疚之心,太后收了笑,感慨道:“……当年的事早就说不清了。说到底是我这个额娘不好。”
“……他当年还那么小呢。”
李薇学给四爷听,见四爷也沉默了,她摸着他的肩说:“皇额娘当年……应该也是不乐意的……”
四爷笑了下,点头道:“朕相信她是不愿意的。”
——要是太后是兴高采列的把他送出去的,那他该多可悲啊。
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太后的不得已。
四爷要奉太后去避暑的风声传开来,渐渐越传越大了。因为四爷想让太后高兴,所以决定多宣几个人太后喜欢的人一起陪着去。十四爷就被放进伴驾名单里了,还有成太妃。
可是,三月初的时候,太皇太后崩逝。
这下,去不成了。
李薇赶紧安排所有人搬回紫禁城,跟着就是紧锣密鼓的丧事。太后太后历经三朝,四爷缀朝以表哀思。科尔沁也派人来奔丧。
太皇太后并无亲生子女,只有亲手扶养的五爷。
四爷不知是看五爷在太皇太后的灵前哭得太伤心,还是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封五爷为恒郡王。
九爷跪在下头的时候都傻了,他就想:他的郡王还没到手,那这宜太妃给谁养啊?
还有,皇上会让他们两兄弟都封成郡王吗?
比起九爷的忐忑,另有一件事也突然跳了出来。隆科多因为让他的小妾李四儿出席太皇太后的丧事,以大不敬下狱,全家抄没,男丁入狱,女眷发卖。
京里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佟家早就不行了,怎么万岁爷突然又朝佟家下手了呢?
☆、第487章
太皇太后的丧事除了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外,其它事都顺利得很。不管是礼部拟的谥号还是别的什么都是一遍过。李薇在后宫一面觉得这么顺利挺好的,一面又替太皇太后难过。
她要是能有个亲生的孩子,此时哪怕早就没了,只要有后人,朝中就不可能这么顺顺当当的一点磕巴都不打。正因为她没个亲生的孩子,所以不管是谁都不在意她的身后事。
并不是说太皇太后的后事不够隆重,顺治朝时候的人,到现在不说国宝也差不多了。四爷亲自至祭,比当年孝敬皇后去时还要郑重其事。
但再郑重还是差了一点意思。大家忙的是太皇太后的丧事,而不是送一个亲人离世。
后宫的一切都有条不紊。
这次回宫感觉更有些不同。明明听四爷说乾清宫也被人翻了个底掉,但回来后却一切如常,没有人心惶惶,大家好像都没发觉发生在乾清宫的事。
李薇刚回来,递到她面前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年贵人病了的消息。侍候年贵人的宫女在她跟前几乎要哭,又因为年贵人搬到东六宫后是跟宋氏住在一起的,所以宋氏也跟着一起来了。
李薇听他们说了一盏茶就让人把这宫女给领出去了。
宋氏虽然已经是恪妃了,但好像还是没什么底气。那个叫挑香的宫女被人扶出去后,她就要跪下给李薇请罪。
李薇一使眼色,玉烟赶紧带着小宫女把宋氏给扶起来。
“那宫女说得不清不楚的,我才回来也听不明白,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薇让人重新上茶,笑着问宋氏。
宋氏如今看着比她老多了,头发虽然仍旧乌黑,但一看就是染的。其实宫里染发的东西多得很,也都能染得很好。还没有化学物质伤害发质。
她捧着茶慢慢道:“也没什么。只是年贵人心高气傲,她年纪太轻,有点什么事心积在心里。”
说白就是从代掌后宫的位子上落下来了不习惯。年氏从进宫当庶妃起就比有名号的妃嫔们还牛气,现在真让她照着贵人的日子过,她就受不了了。
李薇宽慰了宋氏几句,道年氏不懂事,让宋氏多担待点儿,她的忠心,万岁爷是知道的。
年氏住在宋氏的宫里,受宋氏管辖。她这一病倒,现加上刚才她的宫女挑香的哭诉,倒像是宋氏悄悄欺负她一样。
送走宋氏,赵全保进来笑道:“恪妃娘娘也是个有心计的呢。”要整年氏哪用再使什么手段?只要照着贵人的份例给她,把她当成个贵人看待就够年氏气吐血的了。
不然,孝敬皇后去了才刚刚一年,年氏就能病得起不来床,还让她的宫女来哭诉,可见宋氏整治人的手段也不差。
宋氏为什么整治年氏,李薇并不关心。
“好歹也在宫里熬了一辈子,谁把恪妃当小白兔就是自己找苦头吃了。”李薇认为这世上一直做对的事不可能,但要一直不做错事也不容易。宋氏这一辈子就犯了两回错,除了给宜尔哈穿小鞋那次,还有一次就是她生扎喇芬那次,不过第二次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李薇到现在都不知道。
这两次错彻底毁了宋氏的一生。但她又是幸运的。因为她这两次犯错时,四爷还年轻,当时他还只是个贝勒。所以只是冷落宋氏而已。而宋氏又因为这两次记住了教训,从那时起到现在再没出过一次错。
李薇交待赵全保:“对恪妃恭敬些。平时的份例也可稍稍放宽,恪妃那边的人要求个什么不必卡太严了。”
很快,太皇太后谥孝惠,停灵百天后入葬孝陵。陪着去的是就是新任恒郡王了。四爷让李薇赏恒亲王,却是比平时要减三分。
李薇依言照做。跟着弘昐就接旨让他在三个月内把恒郡王府给修好。
其实从贝勒到郡王,府邸扩建也不费什么事。弘昐也是做惯了的熟手,一手让人迁民居,一手让内务府做石狮子、修屋檐、台阶等。至于扩出来的府要做什么,时间太短,弘昐在问过五福晋后干脆扩成了个花园,余下的等五爷回来想怎么修就怎么修。
宜太妃也由原定的给九爷奉养改成了给五爷养。
李薇想着这么突然一调换,可能也跟前朝或者这次遗诏的事有关。但她认为九爷这么机灵懂事的一个人,他不大可能会突然脑子进水掺和进来。估计还是被扫到了台风尾。
出于和谐的考虑,李薇特意去宁寿宫看望宜太妃。
不想宜太妃都快高兴坏了,一点都没有她的小儿子吃亏受委屈的感觉,只顾着想搬到五爷府上后怎么含贻弄孙。还对着她和太后都叹了一通‘小时候没顾得上照看老五,现在也算是全了我们的呣子情份了’
宜太妃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李薇想起早年的太后也是这样,让她相当佩服。
她把宜太妃的话跟四爷学了,毕竟宜太妃跟她说就是想让万岁知道。
四爷笑道:“朕今天去见太后,已经听太后说过一次了。”这些太妃们都是人精。他放下书道:“这两天老九也是乖巧的厉害,还跟朕说愿意去抄隆科多的家,还写了两本折子上来痛骂隆科多,不知道的还当他跟隆科多有多大的仇呢。”
九爷也很精。他是刚发现四爷貌似对他有不满就赶紧表忠心,什么得罪人的差事都愿意做。
李薇发表了下意见,她认为九爷没那么蠢去偷看遗诏。
“当然不是他。只是他以前跟老八走得近,此时把他提上来当郡王,朕也要防着他替老八说话,让他回京。”四爷道。
李薇怔道:“……这里头还有八爷的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四爷继续看书,好像他说的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老八清楚,只要朕在位一天就不会让他回来。他要回京,只能寄希望于新君。”
“他们难道还想谋朝篡位?”李薇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四爷被她吓了一跳,放下书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看她脸都吓白了,才知道她想岔了,哭笑不得的道:“他们既没兵,又没权,能干什么?当年理亲王想谋逆还从江南截税银养私兵呢。就这都没成。”
他把她拉到怀里搂着,慢慢讲给她听:“他们想的不过是先确定下朕心中的人选,如果向着他们呢,他们就辅佐他,慢慢的离间与朕的父子之情。如果不向着他们呢,就推一个向着他们的上去。”
他扳着手指给她数:“朕登基以来也算是招了不少骂名。不止是老八和佟家,还有曹、孙、李三家,朕把他们从江南那个好地方撵回来,这些人都恨着朕呢。还有安郡王的嗣子,朕把十六过继过去,等于是把他一家子从安郡王府给撵出来了。从王府公子到庶民,谁能受得了呢?”
还有乌拉那拉一族。
这个四爷就不打算讲给薇薇听了,省得让她听了再多想。
不过乌拉那拉一族早已被他拆得七零八落。除了当了都统的星辉外还有宜尔哈这个大公主,依附到他们身旁的乌拉那拉族人都是不肯掺和进去的。现任的承恩公富昌跟着弘晖,虽然有些小心思,但虽然弘晖出宫,可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支持他。让他们孤注一掷是不可能的。
只有五格那一支算是想借此翻身。可他们折腾得再厉害也是弘晖的母族。五格还有个儿子当过弘晖的哈哈珠子。就算他们想弃弘晖转投弘昐等人,也要看看他们身上的筹码够不够。
这些人不管怎么做都绕不开弘晖。
就算老八他们打的主意也是弘晖。不管是要把弘晖推上去,还是要借他的势。
弘昐从入朝开始就一直在历练,六部也去过了,宗室也接触了不少了。他还有很多的时间来教这个儿子。
弘晖如果这次能稳住,朕也能放心了。
如果不行,就由朕下手彻底断了他的心思。也免得弘昐日后为难。
☆、第488章
步军统领衙门算是管着旗人作奸犯科的,但凡是旗人有点小偷小摸,杀人放火的,只要不归宗人府管的,都归他管。
现在步军统领衙门里是怡亲王说话,不过今日登门的却不是怡王,而是弘昐与九爷。
隆科多一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下了大狱,要是隆科多目前身上还有官职,那说不得就该十四爷辛苦一趟了。如今事情没交到他手里,十四爷在府里可是好好的烧香拜佛谢了一回菩萨。
一大早,街上的小摊贩三三两两的出来做生意,卖烧饼的总会跟卖胡辣汤、豆汁、炒肝的摊子搭伴儿。
九爷昨晚上又憋出来了一本痛斥隆科多的折子,睡得有点晚了。一早起来揣上折子就奔宫里去了,正好遇上万岁爷让弘昐到步军统领衙门走一趟,他就自告奋勇的跟着来了,路上慈爱的叮嘱弘昐一会儿逢到提审犯人,问口供,难为人这种脏活儿累活儿都归他,二侄子就跟在叔叔后头,你皇阿玛让你看什么问什么直管问,不必怕得罪人。
放心,你九叔就是来替你顶缸的。
九爷手捧红心向太阳,下了马就被路边支着的烧饼炉子给打败了,腹内馋虫叫破了天,他忍耐再三,对弘昐道:“九叔早上出来没顾得上吃饭,我去买个烧饼啊。”
弘昐连忙说:“我也没吃呢,在皇阿玛那里也没敢说。”
这侄子多好。九爷顿时觉得弘昐是个会说话的。既然侄子也没吃,那只吃烧饼肯定是不行的。两人坐到卖豆腐脑的摊子前,九爷想着侄子说不定不常吃这种民间小吃,不想弘昐坐下就对那卖豆腐脑的说:“劳驾,您给我盛半碗,再让旁边那卖胡辣汤的给我兑半碗成吗?”
卖豆腐脑的笑了,“成啊!这有什么不成的?爷您等着啊!”他一铲子下去盛了多半碗,旁边卖胡辣汤的大叔早就举着勺子等着了,像是比着要多给似的大半勺子往里一添,险些漫出来。
九爷看着有趣,指着道:“照我侄子的,给我也来一碗这个。”
卖豆腐脑的还给弘昐那碗里加了好几勺的香油、辣椒油、榨菜碎、花生碎、醋黄豆等佐料,等九爷那碗也端上来,弘昐已经又点了焦圈、油条、油饼、烧饼、茶叶蛋等一大堆东西,顿时两人面前那条案都摆满了。
周围几个摊子都做成了他们的生意,见这二人也面善,就七嘴八舌的陪他们说话。
于是,弘昐就听说自从隆科多被关进来后,不少人往这边送东西,一天一次,吃的喝的,抱着大棉被,提着篮子什么的。还有很多穿绸缎袍子的人来过。
吃完一抹嘴,两人起身离开,随从上前会账,一家多给了三五铜板当添头。
弘昐道:“九叔,来看隆科多的是他们家的亲戚还是什么人啊?”
九爷摇头,“猜不出来。”不过他顿了下,挺神秘的说:“不过这里头也未必都是盼着他好的。”
也有人恨不得隆科多早死。
这次来步军统领衙门只是来给衙门里的人安安心。四爷并不想最后弄成像康熙末年对废太子那样,人人都要冲上来踩一脚,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往废太子身上安。
他认为这是康熙爷英明一辈子之后,做的唯一的一件糊涂事。
虽然在他登基后得知理亲王确实有谋逆之举,但他也不觉得把在宫里住了一辈子的废太子说成一个荒淫无道的人有什么好的。最后流言失控,道废太子曾经康熙后宫的妃嫔牵扯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至今宫中仍有人深信不疑。剩下的说康熙爷是发现自己宠爱的小妃嫔被废太子给睡了才气吐血最后气死的,这就更可笑了。堂堂爱新觉罗成了乡野小戏的角儿了。
四爷的意思就是,要办隆科多,要实查,实证,不许虚言伪造。
于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就糊涂了,以为万岁爷这是想保隆科多,于是这两天交上去的口供就有了替隆科多开脱的意思。四爷看到后就让弘昐来替这些人安安心。
免得他们领会错了意思,最后再让隆科多逃脱就真成一件荒诞事了。
弘昐和九爷在步军统领衙门里走了一圈后,九爷递过折子后身上也没差事,回府睡大觉。弘昐则要进宫复命。
四爷还是在养心殿,这里设了个军机处。
病愈出山的张起麟远远的看到弘昐过来,上前迎了两步,给弘昐请安道:“给二贝勒请安,贝勒爷,这会儿万岁爷正跟张大人他们说着呢,只怕要等一等。”
弘昐笑道:“那我就在这里站站,公公忙去吧。”
张起麟是存心来卖好的,悄悄道:“您不如去后面。贵主儿在东五间呢。”
李薇一大早就被四爷给叫过来了,说是她在永寿宫办事还不如到这里来陪他。他有点什么事想跟她说也省得还要再多跑几步路。
五爷刚扶着孝惠皇后的梓宫才出北京城,可见今年是不可能去北边避暑了。四爷的意思是趁着天还不热,把手头这点麻烦事都处理干净了,他们好回园子去。
五爷封郡王的大礼还没行,因为国孝在身,所以四爷说先简单办一下,就当是委屈老五了。
其实这还是在给五爷脸色看。而五爷是受了九爷的连累。
问题是,李薇认为九爷就是智商再长一百估计也猜不到四爷是因为什么突然又不待见他了。她觉得这么着让人猜来猜去,容易造成兄弟之间感情的破裂。
四爷当时正喝着汤呢,噗了,放下碗让人拿手帕来擦嘴,笑道:“嗯,是。朕与老九自然是兄弟情深。”
李薇没好气的轻轻瞪了他一眼,道:“反正我觉得九爷没那个脑子把这事给猜出来。不如我提醒下?”
因为封郡王的关系,五福晋近来常进宫给太后请安,也是见见宜太妃。说实话,因为她跟五爷的感情一直不好,对宜太妃这个婆婆也不可能十分关心。又因为五爷和九爷都有默契认为宜太妃是归九爷去养的,这都好几年了,突然变成归他们养,五福晋有些手忙脚乱的。
她连宜太妃平时爱吃什么都不知道,突然让她侍候婆婆,她真的觉得难度很大。
而且,四爷又一直很‘孝顺’的表示太妃们的份例他还是照在宫里时的给,让兄弟们养太妃是为了全了天伦之情。
换句话说,等于五福晋是在替皇上奉养太妃。
她虽然没有一子一女,但显然她的人生目标不跟皇贵太妃似的是过把瘾就死。五福晋还是很想好好过日子的。
她现在天天让人送东西给宫里的宜太妃,又基本上是隔天进来一回,想尽办法旁敲侧击的打听宜太妃的生活习惯,问额娘您喜欢住什么样的屋子啊?爱用什么味儿的香啊?等等琐事不一而足。
宜太妃被儿媳妇这么殷勤的捧着挺高兴的,还跟太后和李薇说‘我可算是享着儿媳妇的福了’
五福晋每次来,去过宁寿宫后还要来见李薇。
李薇的意思就是她侧面的提醒下五福晋,现在五爷不在,五福晋不管是去找九福晋还是直接找九爷都行,反正把四爷想让他们跟八爷保持距离的意思传达过去。
“您觉得这样好吗?”李薇很虚心的请四爷指教下。
万一他正想塑造皇上神秘莫测的形象呢?那她这一提醒就成拆台了。
四爷面前那碗噗过的汤已经重新换了,他端起这碗喝,点头道:“也好,朕也懒得跟他们猜来猜去。老九那人本来就蠢不可及,朕给他指明了路,也省得他乱撞。”
有了四爷这句话,李薇打算今天找机会就暗示五福晋。
弘昐捧着茶坐在她面前,笑着给她学了遍今早的事,道:“我就没见过像九叔这样争着要背黑锅的。”
李薇:“你九叔也是为难。”
弘昐在这里坐了一刻前头就来叫了,张起麟亲自过来的,顺便跟李薇说五福晋已经进宁寿宫了。
弘昐跟着张起麟进了东暖阁,此时这里只有四爷一个人。他坐在榻上看到弘昐进来,笑道:“在你额娘那里用了什么?”
弘昐笑着说:“酸奶,额娘让人放了很多蜜豆进去。”
四爷也有些饿了,他选在东暖阁见儿子就是想父子两人聊聊天,休息下。听了弘昐的话,有心带着儿子去后头找薇薇,可又想起一会儿还有事,只好作罢。
他去看张起麟,“让人送些点心上来。”
吃着有点凉凉的蜜豆酸奶,四爷问弘昐:“去一趟都看了什么?”
弘昐道:“有不少人去打听过隆科多的事,多数都是托他买官的。儿子已经让人去查了。”
四爷点头,指点弘昐:“当年佟家势大,给隆科多送银子的也未必都是酒囊饭袋之徒。大部分人都认为不送银子,这官就做不下去,哪怕在任上做得再好,京察都有可能被评个下等。所以你让人去查的时候,不要只看着他是不是给人送了银子,而要看他在任上干得如何。”
弘昐起身肃手道:“儿子知道了。”
四爷摆摆手让他坐下,继续说:“如果是地方官,多找他辖下的百姓打听。如果是京官,那就多找他们衙门里的小吏。那些小吏平时也顾不上给上官送礼,偏偏有些事他们能看得最清楚,找他们打听出来的才可信。”
弘昐一一记下。
四爷问他还有别的事没,没事就出去办差吧。隆科多的案子不交给他审,但四爷是打算让弘昐从头跟到尾的。
弘昐迟疑了下,四爷看出来了,温言:“你我父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一面挥手让屋里的人都下去。
弘昐见没人了才敢道:“隆科多的那个妾李四儿攀扯额娘……”当然,女监的牢头一听到她喊的是谁立刻就让人把她的嘴堵了,只要她能口齿清楚的说话就让人赏板子,弘昐去的时候,牢头打听得这位是皇贵妃所出的二贝勒,立刻就悄悄禀报了。
弘昐自然清楚额娘跟这位李四儿半点关系都没有,照他想的是立刻把人给杀了就完了。这种事根本不必辩,真跟她辩起来了反而会把事情闹大。可偏偏隆科多的事有半数都是系在她身上的,她的口供挺重要的,所以杀不杀……
弘昐不敢做主,就回来问皇阿玛了。
他刚说完,四爷的脸色半点不变,放下酸奶碗就喊张起麟进来,让他伏耳过来说了两句什么,张起麟就领命而去了。
弘昐还站在那里,四爷招手把他喊到身边,道:“弘昐,一件事该不该做,只要考虑下哪边更重要就行。比如用李四儿的口供给隆科多定罪放在别处或许重要,但跟你额娘相比,那就连你额娘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弘昐马上知道自己做错了,立刻跪下请罪:“儿子错了。”
四爷先不叫起,道:“日后你可能还要遇上更多的事,不能事事都来寻阿玛决断。像这件事,你犹豫的就是给隆科多定罪是公事,李四儿攀扯你额娘在你看来是私事,所以你不敢因私废公,才要来问朕。”
弘昐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想错了。”四爷道,“在朕这里没有公私事之分,只有轻重之别。”
弘昐:“是,儿子明白了。”
四爷虚抬了下,笑道:“起来吧。你还年轻,只怕一时也想不明白。慢慢的就懂了。”
晚上,李薇跟四爷道:“我跟五福晋都说了。还给她出了主意,她一直在为怎么奉养宜太妃着急,我让她去找九福晋问问。”毕竟九爷府为奉养宜太妃已经准备好几年了,五福晋找九福晋肯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四爷歪在榻上,把玩着她的手说:“朕的薇薇好聪明。”说着握着她的手轻轻吻了下。
——天下是朕的江山,她是朕的妻子。
☆、第489章
养心殿外,弘晖跟弘昐撞个正着。
弘昐赶紧先行礼问安,“大哥。”
弘晖看弘昐是从养心殿里头出来的,想起最近听说弘昐常去听审隆科多的案子,大概是皇阿玛叫他过来问问的,主动道:“是佟家的案子?现在怎么样了?”
弘昐愣了下,道:“刑部的大人正审着。”
这句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但弘晖却不能在养心殿外追问。他仿佛寒喧般问了句,弘昐也算是答他了,那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弘晖笑笑,给弘昐让开路。弘昐笑道:“我还要去给额娘请安,大哥是来给皇阿玛请安的?”“……是。有几天没来跟皇阿玛请安了,今天特地进来。”自从搬出宫后,弘晖发现他不像以前那样能被皇阿玛时时带在身边了。
以前虽然他名义上是住在宫里,可是近两年几乎都是被皇阿玛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他猜测皇阿玛这是想看住他,虽然看似是看重他才把他带在身边,但事实上比起弘昐三兄弟已经在六部轮转,上朝写折子比起来,他每日所做的竟然还是读书写文章交给皇阿玛批阅,跟最小的六阿哥弘昫一样。
所以他才想搬出宫,这样他才能接触更多的人。
果然,就像他想的一样。纵然是在去年年前匆匆建府,但找上门的人确实更多了。他就像一下子开阔了眼界,见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可是佟家突然出事,一家子连主子带下人全数下狱,他对此也是一无所知,结果却有不少人都认为他应该是事先得到过消息的,甚至认为乌拉那拉家之前与佟家的亲近也是刻意的。
府门前一下子冷落了下来。
刚安特意带来了消息,道就算是已经被抓进去的隆科多也觉得弘晖会救他。
“主子,隆科多只怕是在里头等着您呢。”刚安苦着脸道,“他们要是在里头胡说八道怎么办?”
刚安悄悄问他:“主子,佟家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进去的?我在外头是半句都没打听出来。只能让人去送些吃的用的,再塞些银子,托人在里头照顾着,免得他们受了委屈。”
弘晖也是一点都不知道。
两兄弟错身时,弘晖看弘昐仿佛是有话想说就停了下脚。
结果弘昐对他道:“大哥,皇阿玛是向着你的。”
向着他?
弘晖在走进养心殿时一直在想这句话。弘昐说皇阿玛向着他,他却一直觉得皇阿玛心里属意的太子是弘昐。
这真是太可笑了。
另一边,弘昐正往永寿宫去。他没有从养心殿后面绕,而是出来后走月华门。
永寿宫前的太监看到他过来立刻就迎了上来,一面让人进去传话,笑道:“二爷来了。”
李薇知道儿子进宫来了,也知道他去过养心殿就一定会过来,早早的就准备好了点心。想的就是他进宫前先去过刑堂,估计那里的场景不太美好。弘昐说过这几次要去刑房,早上都不敢吃饭。
给弘昐准备的就是凉拌面,她还让人去养心殿问四爷要不要。
弘昐吃完一碗拌面再加一碗黄瓜肉丸汤,道:“我刚才在养心殿碰上大哥了。”
李薇一怔,叹了句:“你阿玛昨天才跟我说的。”
四爷昨晚跟她叹,弘晖的运气太坏了。
本来去年孝敬皇后没了,他要守孝一年,今年该成亲的。结果今年又遇上了太皇太后这事,他的亲事又该往后延了。
为了安慰这个儿子,四爷给他挑了两个格格送府里去了。
……其实有时候李薇对四爷表达父爱的方式有点不太适应。
他说要挑秀女,要挑的人是她,他昨天说的,她今天就让人把前年的秀女名册找出来了,还要让人去看这两年间秀女里有没有已经订亲的,或者人没了的,好给弘晖挑人。
再说今年的选秀又泡汤了,等明年选的时候,想想会攒下多大一批需要他指婚的人家啊。
四爷已经发旨说愈龄的都可以自行聘嫁,想让他下旨赐婚的也可以上折子。
他觉得自己这样可和蔼了。李薇觉得也是,什么皇帝能跟臣子这么说呢?但臣子也能这么直白的跟皇上要恩典吗?
四爷在外面的形象可不像是康熙爷那么好。
他也在发愁这个事,可让他开放户部让官员们都能来借银子收买人心,他也不愿意。
然后他发明了养廉银。
李薇能看到他的努力和忐忑,知道他是多么的想当一个好皇帝。最好还能是被人爱戴的,歌颂的好皇帝。所以他一被人骂就不高兴。
她觉得他可能有点玻璃心……
除了外面的官员,他也盼着兄弟们说他好。
前几日五爷已经自孝陵回来了,跟着就是他升郡王的仪式。四爷打算等五爷进宫谢过恩后再去圆明园。看样子他是打算冷落五爷和九爷一阵子了。
取而代之的,是最近才被四爷带在身边的十七爷。
十七爷其母陈氏是康熙爷末年还算喜欢的一位汉妃,不过在康熙朝一直是庶妃。四爷登基后,凡是育有皇子的都封了太妃,陈氏为勤太妃。不过勤太妃是太妃中的小透明,还不如生下康熙爷遗腹子的静太妃显眼。
在康熙爷去后,留下来的这群还没出宫的儿子们就都成了四爷的责任。四爷给他们娶妻开府,长兄如父的扶养他们长大。
比起前头的三、五、七、九这些年长的兄弟们,年纪小的从十五爷起,个个仿佛都天生的对四爷十分向往。
十七爷也是早就等着四爷想起他了。
九爷一下去,四爷把后面的几个兄弟扒过来,就打算把十七爷给提起来了。
李薇心里有数,跟着就提了勤太妃的待遇。
听说十七爷现在更是把四爷当好人了,四爷都跟她笑着说:“朕都以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儿子了。”
李薇陪着他笑:“呵呵呵。”
四爷更要笑了:“又酸了?朕连说说都不行?”
看他开心,李薇就陪他闹了一场关于吃不吃醋的口角官司。
四爷喜欢脑补她吃醋,她也乐意吃些扑风捉影的小醋来逗他开心。
既然今天弘晖来了,四爷中午肯定是陪儿子吃饭了。
李薇就把弘昐留下陪她用,呣子两人也能说说话。
弘昐坐下说笑一阵她就看出他有心事了,问他有什么为难的,他摇头:“儿子不是为难。儿子只是……”
弘昐想劝劝弘晖。
他已经看出来皇阿玛的打算了。可他也看出来了,弘晖不打算认命。
可他要是去劝弘晖,不说弘晖信不信他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能对弘晖说什么?皇阿玛已经不会立你了,你不要再做别的事,多做多错,从此就乖乖在府里当个闲王,学着在他手下当臣子?
这不是劝他,这是在刺激他。
只有胜利者才会去怜悯失败者。李薇记得之前弘昐也曾经对弘晖有对抗意识,那时的弘昐就像一柄出鞘的剑,杀气腾腾。
可现在他已经沉淀下来了,他甚至开始去思考怎么对弘晖。
李薇只高兴弘昐领会到了四爷的意思。他没有想着怎么把弘晖给一巴掌按死,趁他病,要他命。而是开始转过来想怎么让弘晖在不伤兄弟、父子情份的情况下服输。
但这是不可能的。
四爷现在是打算用父子亲情来感化弘晖。
但弘晖不是小孩子啊。在他想要权势来翻身的情况下,四爷跟他玩以情动人,这科学吗?
不过当四爷发现做为一个父亲,他不能挽救弘晖后,他身上做为皇帝的部分就会占上风了。
那时才是弘晖的死期。
李薇做为一个旁观者,她跟四爷相处了半辈子,她几乎能想像得出四爷会怎么做。她也能体会到真到那一刻,四爷会有多痛心。
他能轻松的处置九爷,可换成十三爷呢?如果今天换成他必须暂时冷落十三爷,闲置他,他肯定会想尽办法给十三爷解释清楚,免得影响他们的兄弟情。
十三爷都是这样,何况弘晖?
李薇轻轻叹了口气,对弘昐道:“……这件事,你不要Сhā手。”
弘昐心里都明白,他知道他说了弘晖也不会信,何况对他来对更重要的是额娘和弟弟们,这些都比弘晖重要得多。
“我知道,额娘,我不会做错事的。”他道。
李薇笑了下,安慰他道:“要是你不忍心,到时可以多求求情。”
——弘昐对弘晖越好,越念着这份兄弟情,四爷才越高兴。
养心殿里,一对父子沉默的用膳。
用过膳后,四爷起身道:“走,陪朕出去散散步。”
弘晖连忙道:“儿子遵命。”
张起麟听到就立刻让人去准备,也不干别的,万岁没说要去哪里,他就跟在一边,提前猜一下万岁想去哪里,他好叫人去清道。
四爷也没去别处,弘晖以为皇阿玛是想去御花园,结果四爷带着他去了乾清宫前。
乾清宫前的空地极其广大,七月里的太阳又大得很,偏偏此时正是午时,张起麟跟在后头一会儿背上就都汗湿了。他悄悄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看前头在白炙的太阳地里慢慢散步的万岁爷和大阿哥,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拿伞过来给主子们遮阳。
弘晖一直跟在四爷的后头,父子两人仿佛走的是同一条路。
他以为皇阿玛要跟他说什么,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有。
四爷道:“弘晖,你的儿子多大了?”
弘晖目前就一个儿子,就是侧福晋乌拉那拉氏生的,还没取名。他道:“二岁了。”
四爷点点头,仿佛不经意,又极为轻描淡写,好像只是父子间的一句普通闲聊。
“回头朕封个贝勒给你,也好叫你能留个爵位给儿子。”
头顶上的太阳照得人眼花,弘晖反应过来,他刚才愣住了吗?
面前的皇阿玛正回头看着他。
弘晖慌忙跪下,膝盖砸在地上,他伏下|身:“……儿子……谢皇阿玛恩典……”
太阳这么大,他却打了一个寒战。
好冷啊……
看着弘晖谢恩告退时踉跄的背影,四爷看了眼就转回头了。
旨意在黄昏时就发下去了,李薇在永寿宫正准备去养心殿,哪知四爷已经过来了。
两人在庭院里刚好碰上,四爷笑着伸手过来拉她回屋,笑道:“朕忙完了就过来找你,想你就要去找朕了。”
进屋后他换下的衣服里外都湿透了,李薇在屏风外拿到就说:“别忙着换,让人抬水来泡泡吧?”
四爷在屏风里答:“好。”说着他光着脊梁板出来,胸脯倒是白得很,肌肉也有,但李薇没有被男色所迷,一眼就看到他晒红的脖子了。
四爷晒着了脸上不显,第一个显的就是他的脖子。
等浴桶抬进来,四爷泡进去,李薇拿着药水给他涂脖子。
这药水是防晒伤,兼有美白功效。
四爷泡在涌里浑身都被蒸红了,哭笑不得的说:“朕又不是女子,晒黑了也没什么吧?”
李薇:“抬头。”
他配合的把头抬起来让她的手在他的咽喉处摸来摸去。
他要是真能晒成蜂蜜色也不错,可他却是浑身上下都捂得很白,就脸、脖子和脑门是晒黑的。
这谁能忍?
四爷就这么仰着脖子放了个大雷:“对了,朕封了弘晖为贝勒,你看着赏东西下去。”
“好。”李薇顺口道,“加厚两分吧?”
四爷嗯了声,跟着就感觉到脖子下的小手停了,放在那里痒痒的,他握住她的手,再一看,薇薇愣在那里了。
原来刚才是没反应过来。
李薇没想到四爷还笑,她还有点迟钝,“……弘晖封了贝勒?”
四爷还一本正经:“是啊,虽然他没办过差。但下头的弟弟都是贝勒,封个贝子给他也太难看了,朕就抬成了贝勒。”
如果说刚才只是隐约的感觉,这会儿她还能听不懂吗?
李薇坐在涌边,高高挽着袖子,一手还拿着药水瓶。
她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应该现在就跪下磕头谢恩……
不过这地上湿漉漉的,而且弘晖没了希望,也未必……
李薇卡了壳。
当然下头都是她生的。
不过现在就表示谢谢皇上你封了我儿子也有点太着急了。
四爷就看薇薇愣了半晌,左看右看,还一脸纠结的看地板,然后又镇定下来继续给他涂药水了。
☆、第490章
转天一场大雨,给热得快冒烟的京城降了温。
九爷坐着轿子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到了新出炉的恒郡王府,在大门口看到新扩的红漆大门和新搬来的一对守门石狮,九爷心里格外的不是滋味。
当然,五哥能封郡王他也替五哥高兴。可五哥这一封,他这郡王估计这辈子是没戏了。这事放谁身上都不大能泰然处之吧?
府里五爷听说九爷到了,匆匆迎出门来。他的好九弟一见面就挂着一张讨债脸说:“五哥,弟弟心里难受。”
他这副形容跟早年在宫里他从孝惠皇后那里得了什么稀罕的赏赐,而他没有时的模样一个样。每回都是堵到他跟前,挂着脸说哥,我不高兴。
五爷就跟以前似的把弟弟让到书房里,让人上了他爱喝的茶,再让膳房去外头叫席,点名要九爷爱吃的那家酒楼里的,再坐下犹豫着说:“……要是别的,哥哥上折子推了也就算了,但这回我要是推了,只怕万岁就不高兴了。”而且也不会把这郡王给九爷封了。
与其他们两兄弟一个郡王都捞不着,不如他得了郡王才好照顾兄弟和额娘。
九爷跟没骨头似的瘫在椅上,道:“这我当然知道。”说着还是瞪了一眼他五哥。
五爷笑着亲手执扇给九爷扇凉,这个弟弟虽然爱撒娇爱找事,但亲兄弟就这一个,他们两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等中午吃上席了,九爷灌了三杯酒开始借酒装疯了,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拍,骂道:“我就是他娘的憋屈!!”
宫里皇贵妃的提点早就从五福晋传到九爷府上了,他也在自家福晋那语焉不详的话里猜出来的。
如果真是万岁爷心眼小拿他杀鸡给猴看了,他还有个地方能喊冤。
可问题是……
自从八爷去皇陵后,八爷府上没了进项,九爷看八爷这辈子是难翻身,出于兄弟情份想着替八哥照顾下家小,毕竟当年他们的关系确实是好。
所以这些年九爷府上给八爷府上的礼是一次也没拉的。除了三节两寿,连弘旺的生日他都没拉下。
他都做到这份上了,他能怪万岁不封他当郡王吗?
那不能。所以这个郡王没了还真怪不得别人。怪谁呢?
怪他的心太好了!
九爷在五爷这里灌了个底朝天,最后抓着五爷哭:“我这人就是太善了!太善了啊!当好人没好报啊!”
五爷哭笑不得,把九爷架到里头扔榻上了,叫太监替他把衣服换了,再备上解酒茶,等他一醒就灌下去。
九爷在五爷府上睡了两天,才从床上爬起来,让太监侍候着洗漱更衣,五爷拿着一本帖子进来了,张嘴就道:“弘晖封贝勒,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自己去?”
九爷站在水盆前:“…………啊?”
冷静下来的九爷坐下跟五爷商量,九爷肯定道:“咱俩都不能去。”
论身份他是贝勒,五爷是郡王,一起去贺一个贝勒?那这贝勒的脸太大了。
论辈份他们俩都是叔叔辈的。当叔叔的去捧侄子的臭脚,显得他们这俩叔叔也太不值钱了。
综上,他们俩最好都不出面。
五爷看九爷的脑袋确实没进水,放心点头:“那就听你的。送上礼就行了。”
九爷想了下,觉得自己儿子去一趟也无所谓,道:“让弘暲去吧。反正我不让他去,他也会自己跑去。还不如让他跑趟腿呢。”
弘暲撵着弘晖跑的事他早就发现了,一边觉得弘暲这样太丢脸,一边又想弘暲难得有自己的主意,他这个当阿玛的不能打击他。
当了阿玛之后才明白养儿子有多糟心。你看着他往坑里踩,为了叫他吃个教训还不能说。
到了弘晖封贝勒接旨开席宴客时,九爷跟五爷又凑在一起喝酒。九爷让人拿出一个匣子,里头是他替宜太妃置办的小庄子,推给五爷道:“上回来没顾得上给你,这个是我给额娘置办的,你拿给额娘吧。”
五爷拿出地契看了眼,交给下人收好,道:“万岁回圆明园了。”
弘晖封贝勒,皇上不说替他一壮声势,反而特意挑在今天回园子。这里头的意思一想就深了。
九爷嗯了声,叹道:“这下席上可好看了。”
到底是追着皇上去的人多,还是留下吃席的人多?
这还用说吗?万岁这一手算是拆了弘晖的台了。
“打今日起要叫大贝勒了。”九爷跟五爷碰了一杯。
一进园子,李薇就半天也闲不下来。
他们是早上从紫禁城出发,中午到的圆明园。太后自然是回畅春园。之前行李一类的东西都已经送回来了,选在今天出发是四爷的意思。
这里头有没有什么别的含义不知道。
李薇刚进屋哪怕换个衣服,也要玉烟站在外头一样样的给她汇报。
午膳已经准备好了,专门给四爷和大人们准备的工作餐。
九洲清晏、勤政殿、杏花村、万方安和、洞天深处这几个地方也都收拾好了。
畅春园的消息也送过来了,说太后已经安顿下来了。
还有跟着一起回来的弘昤和弘昫已经吃上饭了,让李薇放心。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见人。离开园子四个月,园子里大大小小的太监嬷嬷都要过来磕头回话。她这一下午就把时间全都浪费在这上头了。一气忙到了晚上,李薇抽出空来用晚膳,玉烟进来说:“二贝勒到了。”
四爷挑在弘晖封贝勒这天回园子,弘晖那边的宴席自然就失色不少。但他和李薇能不去,弘昐却是一定要去的。
不但弘昐去了,除了弘昤和弘昫,她前头的三个儿子都去了。
李薇匆匆一漱口:“就弘昐一个?”
弘晖接旨要谢恩的,但四爷这一走,显然就没给他谢恩的机会。照弘晖的性格应该是会跟到园子里来,亲自递上谢恩折子。
玉烟摇头。
弘昐来了之后才知道她,谢恩的折子,弘晖给他了。让他代递。
从正常的角度看,弘晖这是伤心了。所以心灰意冷?
李薇一时想不明白,让弘昐去休息一下:“你还住杏花村。地方已经收拾好了,明天再回京。”
第二天,九爷就到园子里来了。
他不但自己来,还特意把他的儿子都给送来了。李薇听说九爷带着一群小萝卜头站在园子门口求见时就笑了,让人把他们领进来,道:“把九爷送去勤政殿,小阿哥们送去洞天深处。”
她再让人去给弘昤和弘昫说,他们的同学回来陪他们了。今后几天里只怕同学们都该回来了。
玉烟说要去准备给小阿哥们住的地方。虽说洞天深处都打理好了,她再亲自去看一遍才能放心。
李薇叫住她,“先去告诉膳房准备午膳吧,九爷今天应该会留下来。”
玉烟马上就去传话,回来道:“主子,这未必吧?”
她在宫里待的日子久了,也算能看出些门道来。九爷的顺郡王之声喊了多久?从去年年前就开始嚷嚷了,结果现在封郡王的居然是从来没到园子里来请过安的五爷。
他们下人们虽然不懂万岁爷的盘算,但绝对能看出来,九爷这是失宠了。
李薇笑道:“我也就是猜猜。”
只怕不止是午膳,九爷要是会赖,连晚膳都能赖一顿。四爷冷落他正是因为要给他教训,九爷这么懂事的自己贴过来,四爷顶多会给他看看冷脸,却绝不会真的不搭理他。
中午时就听到弘昤和弘昫见着了同学们很开心,大家读书、练武,还摔布库。其中有人把鼻子都摔流血了呢。
托了这个流血的小阿哥的福,九爷竟然在园子里赖了两天。
好不容易把他‘撵’走了,四爷回来后还说:“老九真是麻烦!”
不过骂归骂,四爷是拿差事把九爷给赶走的。听赵全保说九爷走时还赏了那侍候他的小太监一个玉扳指。
赵全保笑道:“那小太监高兴坏了。想来九爷的心情实在是好,奴才见那扳指至少也值个五十两银子呢。”
能值五十两银子的扳指自然不是凡品了。
佟家的事过去后,京里着实安生了好一阵子。
园子里的小阿哥们渐渐多了起来,多数都是各府里的次子、三子等。但各府的长子中只有十三爷的长子弘昌被四爷派了差事,虽然不过是个守乾清宫的御前侍卫。
不过这也够其他府里羡慕的眼睛滴血了。
但这天就出了个奇事。
十三爷亲自跑来找四爷说请旨抹了弘昌的御前侍卫之职。
同时兆佳氏也在李薇跟前恳求。
李薇一听他是在乾清门当侍卫的就觉得头大,再看兆佳氏哭成那个样子,更觉得弘昌这小子不会真的蠢出水平,在这次的事里掺了一脚吧?
她让人劝住兆佳氏,再让人去勤政殿打听。
赵全保亲自去的,这种事交给小太监不能放心。他回来说勤政殿里,四爷和十三爷正在密谈,周围一个人不许进。张起麟带人守着呢。
“谁敢乱撞或偷听,按住就打死。”赵全保大概是被勤政殿里的气氛吓住了,说到这个时还打了个哆嗦。
四爷现在虽然看似是脾气变好了,等闲什么事都不能引他变色。但其实杀性越来越重。他说要人命,仿佛已经不再为一二人命而挂心。
李薇本想是让人去听听前头四爷跟十三爷谈得如何,好判断该怎么对兆佳氏说。
现在一看是这样,她对着兆佳氏就只能打起了太极。转来转去都是弘昌是自家孩子,自家孩子犯了错,万岁爷肯定是心疼居多。
“不管他犯了什么错,咱们好好教他就行了。”李薇看兆佳氏哭得人都快化了,摇摇头让人拿手帕给她。
兆佳氏并不大哭,她就坐在那里,竭力平静的说话,但眼泪就是不停的滚滚而下,一会儿脸就哭白了。
她的哭诉中并不全是心疼,还有一丝恐惧。
这里头有个缘故。因为弘昌并非兆佳氏亲生,他是侧福晋瓜尔佳氏的儿子。
十三爷早年相当宠爱瓜尔佳氏,前头的一男一女都是她生的。
时间慢慢过去,李薇看看外面的天色。平时四爷如果把十三爷留得久了,那是一定不舍得让十三爷赶夜路回京。
今天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变,李薇还是让人去给十三爷和兆佳氏收拾院子。
天色黄昏时,勤政殿终于有话送来了。
张起麟亲自过来的,道万岁爷留怡亲王一家先住一夜。
李薇松了口气,道:“回去告诉万岁,我都准备好了。”
她让玉烟亲自去送兆佳氏,晚上就在那里侍候。万一夜里有个什么事,赶紧来报她。
四爷回来后神情也是带着一点痛心的。
他见到李薇笑了下:“薇薇做得好。”
他坐下叹了声:“朕把事交给薇薇就能放心了……”
李薇坐到他身边,拿扇子给他轻轻的扇,徐徐凉风轻送。
半晌,他在榻沿上摸了一会儿,握着她的手道:“十三跟朕说,弘昌愚蠢至极,要朕准他把弘昌给关在府里。”
李薇不禁屏住呼吸。
四爷有些茫然的望着房梁,“……朕从来没见过十三哭成那个样子。”
十三也算是经历颇多。在康熙朝几经浮沉,亲手嫁妹,又亲耳听到妹妹的丧音。被皇父责骂,冷落,消沉。
可十三都没有趴在他面前哭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好像他整个人都已经被打垮了。
☆、第491章
结果半夜时,十三爷出事了。
李薇让玉烟跟过去只是出于客套,没想到真的起作用了。不然大晚上的,留在杏花村的太监可没那么大脸穿过园子跑到万方安和来。
四爷和李薇立刻就赶过去了,在这之间,玉烟已经把太医给喊来了。她当时就是一面让人去万方安和报信,一面让人去喊园子里驻守的太医。
她要是不在也喊不来人。
四爷到的时候看到太医,脸色变得好看了些。
杏花村里,十三爷和兆佳氏住的屋子里气味儿不太好闻。太监们点起了香炉,屋里铺的地毯也撤走了。屋里还有淡淡的醋味。
李薇在隔壁屋里陪着兆佳氏,因为四爷在那边守着十三爷,她就必须要避出来。
她到现在还在发抖,结结巴巴的把来龙去脉说清了。
因为杏花村里侍候的太监宫女都是侍候皇上的,所以十三爷出于某种对皇权的敬畏,在园子里借宿时都不太愿意麻烦宫里的太监和宫女。所以他们两人的屋里没留守夜的太监和宫女。
晚上,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十三爷可能是身体难受,又不想惊动她,比如她也很久没睡好了,就自己悄悄下床去了堂屋。
十三爷在堂屋悄悄呕吐,不知是不是吐得晕了头,还是太难受了,结果就晕倒了。
兆佳氏发现时都不知道十三爷晕了多久了,亏得她还能撑得住去喊人。
弘昌的事在十三爷府上已经闹了半年了。
十三爷毕竟是位高权重。年初时在宫里和园子里闹的那一通,外人可能察觉不到,十三爷却发现了。但他并不确定是什么事。虽然他不会四处钻营打听,但历经两朝,他可以不去管,但不能做睁眼瞎。
又因为弘昌就在乾清宫那里当差,十三爷就把这个儿子叫进来问了下。
弘昌在两年前已经封了贝子,是怡王府的世子。十三爷对这个长子的期望也很深,平时宫里朝堂中的事也会跟他说,就是想慢慢的历练他。
结果,自然是让十三爷看出来了。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先看住弘昌,哄他先告病,说京中恐有大事发生,让他先避避。弘昌守在宫里也发现不对了,一听之下连忙点头答应,从此就躲在府里了。
然后跟着他的那些人全都被十三爷给绑了来。
之后问出来的事,当然是谁都没想到的。
兆佳氏说到这里时半滴泪也没有,神情木然,道:“我跟爷说,反正到时我就陪他一起去死。孩子都是我们生的,父母都去死了,他们跟着一起去,大家一起走黄泉路也不害怕。”
李薇听出来了,原来在十三爷和兆佳氏来请罪前,是已经有全家一起被问罪抄斩的心理准备了。
“你想多了。”白天在万方安和时可没听出他们是这么想的,李薇敢打包票,四爷绝没有因为弘昌就把十三全家给抹掉的意思。
如果弘昌是十三爷唯一的儿子,或者弘昌是兆佳氏所出,那四爷可能会犹豫下。但犹豫的也只是十三爷日后还会不会一心办差?会不会心存怨恨。
现在既然两边都不是,那弘昌在四爷眼中就没有一点份量。
她故意仿佛是哭笑不得的说:“万岁爷怎么可能会这么对十三叔?白天我都跟你说,不管弘昌有再大错,咱们好好教不就行了?”她看兆佳氏还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撒谎道:“万岁爷一点都没提起过弘昌,隆科多都办了,你家弘昌连被叫过来问一句都没有,这还不明白?”
兆佳氏表情空白的抬起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李薇一脸真理的说:“万岁爷是把十三叔当亲兄弟看的,你们真的想多了。”
屋里,张起麟伏耳对四爷说了几句什么。
躺在床上已经醒来的十三爷就看到四爷笑了起来。
“万岁……”他挣扎着要起身请罪,四爷伸手把他按回去,接过太监端上来的药碗亲自喂十三喝。
喝完药,四爷拍着十三的肩,叹道:“十三啊,早知道你会这样,朕就早告诉你了。弘昌的事,朕当时就查出来了。不过朕想着,那是你的长子,又是个小孩子。估计也就是让人给哄骗了,就让人给瞒了下来。”
李薇陪了兆佳氏半夜,天都快亮了,四爷才让人来喊她。
十三爷已经喝过药睡了,兆佳氏回去侍候。
走出杏花村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四爷竟然很有兴致的牵着她的手去湖边散步。
他们两个身后带着一大串尾巴绕着湖边转圈。虽然大半夜的没睡觉,四爷的精神却很好,步子迈得很坚定,还很轻快。
在太阳跳出地平线,把湖水染成桔红色的时候,他站在湖边望着湖长长的舒了口气,握着她的手还轻轻摇了摇,好像在示意她也抬头看看湖和太阳。
大概是早起散步的缘故,四爷今早的早膳都用得比以前多。
他去勤政殿前对她说:“朕去前头了。”
李薇送他出去,回来才想起他居然没有交待十三爷的事。
要说他是生十三爷的气了,打算冷落他,可从昨夜到今早的反应看着也不像啊。
李薇回来后还是把在杏花村侍候的玉烟叫回来问话,太医也叫过来了。
十三爷的病还有点复杂。
他是中暑,可能还有点高血压、感冒和胃溃疡。
中暑导致了他的头疼,高血压大概是心理压力,感冒造成了寒战和高烧。呕吐是多方原因叠加到一起,最后发现胃溃疡是吐出来的东西里有血,然后今天又发现了便血。
总之,病情复杂。
昨晚上只叫过去了两个太医,李薇一听这么多症状,就让人把黄升给喊来了。有院判跟着会更有把握,虽然都不是大病,但一口气这么多病砸过来,十三爷的身体底子大概不太好。
李薇特意问起了前几年的毒酒事件,会不会对十三爷现在的病情有影响?
黄升斟酌了下,坦白道:“回贵主儿的话,十三爷当年就是因为饮了毒酒,这才把胃给弄坏了。”
别人的就算不是铁胃,也不是纸捏的。十三爷的胃现在就是纸做的。因为胃的关系,所以他这几年不管补什么,能吸收的都有限。长此以往才让他现在的身体这么糟。再加上这次弘昌的事给十三爷带来的压力太大了,能撑到来给四爷请罪就算他坚强。
晚上四爷去看过十三爷后回来,李薇把太医的话用白话学给他听,说完就试探着劝他:“十三爷的身体就是这样,你也别太担心了。”
太医们算是把十三爷的病情给推得一干二净。十三爷身体不好是因为之前的毒酒,身体这么虚是当时的后遗症,现在底子都这样了,他们治不好真是太正常了。
当然,能治好自然是他们医术高超。
李薇虽然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十三爷的病未必真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但听了还是心惊胆战。
四爷:“朕回来前去看十三了,他今天的气色倒是好多了。”
昨天十三来的时候真是如丧考妣,他还奇怪十三这是怎么了。刚听到弘昌做的那些混账事时,四爷真是想立刻让人把弘昌抓过来。
不过十三趴在他脚下哭成这样,他实在不忍心。
昨天半夜时十三突发急病,整个人躺在那里简直就像下一刻就会咽气一样。
四爷半是心疼难过,半是愤怒。
让他此时因为十三的病恕了弘昌,他不愿意。弘昌不但不忠君,还把他的阿玛气成这样。这种目无君父,不忠不孝的人,怎么能宽恕?
可眼看十三病成这样,他也不能在此时再把他儿子给绑了来。
何况之前他办隆科多没问题是因为佟佳氏已经过气了。所以朝中并不惊慌。如果他在此时又从怡王府把弘昌绑出来,十三病重的消息再传出去,那京中又要乱猜了。
再加上还有弘晖的事。
说起来十三出事都比弘晖严重。因为十三关系着朝局,弘晖现在能影响到的人还有限。在朝的没有人想掺和到阿哥们的事里去。他们都要掂量下自己是不是有当年的明相和索相的份量。
聚在弘晖周围想分一杯羹的都是失势的想翻身的。
但就算弘晖再不重要,当十三也出事后,只怕就会有人想趁着京中这乱局做手脚了。
四爷不能不防。
结果他正在为难中,张起麟就过来说了那边薇薇跟兆佳氏说的话。
这次遗诏案发后,他就把篱笆扎得更紧了些。
以前是只防着外人,现在他知道就算是园子里的人也不能疏忽。只要是事关朝局的事,不管是谁私下议论都要立刻报给他。
薇薇那番话真是听了就让他不自觉的发笑。
他就顺着她的话跟十三说了,果然十三就像放了心般睡着了。
回过头来想,这件事还就是薇薇这样处理是最合适的。
高举轻放,又能安抚、收拢十三的忠心。而且京里现在也不适合再出事了。他也知道,十三肯定会好好的看住弘昌的。
用过晚膳,李薇旁敲侧击的想说动四爷来个全身检查。
她绕在四爷身边叹了几回十三爷。
“唉,能早点发现就好了。”
“其实当年毒酒那件事结束后,咱们就应该想到十三爷的身体肯定会受到影响。”
“结果现在小病拖成大病。”
四爷放下书,很欣慰的说:“你不用担心,太医说话就爱夸张。他们是怕治不好担责任才会事先把病情说得严重点儿。”
李薇还是叹气:“不过太医说的也有道理。十三叔当时喝了毒酒,吐血又便血,那胃和肠子肯定是受伤了。他当时年纪也不小了,不像小孩子能养好。太医说就是因为这个,他吃一碗饭却只能起到旁人一半的作用。长久下去自然身体就虚了。”
四爷被她说服了,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就道:“那朕让太医给十三开几个药膳方子,让他从现在开始补养。”
李薇坐到他身边,终于把话题转到四爷身上——她从没发现四爷竟然是这么迟钝的。他就不想想她会这么关心十三爷吗?
她道:“爷?”
四爷放下书,转头看她,笑:“嗯?”
他感到薇薇来握住他的手,她道:“爷,你也让太医给看看,开几个药膳方子从现在开始补养呗?”
四爷恍然大悟。
屋外的张起麟就听到屋里万岁爷朗声大笑起来。
屋里,四爷搂着李薇摇晃几下,拍着腿说:“坐上来。”
他都这把年纪了。李薇小心翼翼的不敢坐实了。
他道:“你转这么一大圈就是想劝朕补养的?”
李薇点头:“十三爷这一病我才发现,其实你现在这个年纪已经是病不起的了。”
人的年纪越大,越不敢生病。因为一场小病都可能要命。
身体素质在下降,恢复和痊愈的速度也在变慢。而同时药的作用也在减小。像这次十三爷一病,太医们连方子都不敢开,每一味药都再三斟酌。
李薇算是第一次看到什么叫太平安。
就是吃不死人,但也治不了病的方子。
中医的见效并不慢。李薇吃了一辈子的中药,很清楚见效的药只有一剂就会有起色。所以大夫开药时通常都会说:我先给你开三副,你吃完了再来找我。
但见效快的药通常都会有很强的药力。身体虚弱的人是撑不下来的。
每到这时,太医们就不以治病为目的,而是以不死为底限。只要他们的病人一时半刻不会死就行。拖上一段时日,能治好是运气,治不好就是药石无效。
李薇更害怕的是这次是十三爷,还有四爷在这里震着。太医们还不敢太敷衍。
但如果躺在那里的是四爷呢?
她有那个能力压住太医认真给四爷医治吗?
就算到时她还有四个儿子在,那又怎么样呢?
她记得有句话叫治病靠命硬。不管大夫医术还是先进技术、仙丹妙药,最终还是要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她现在就是想把四爷的命给夯的实在点儿,硬点儿。
四爷听她这么说了一大串,拿她没办法,笑着说:“行,都由着薇薇。薇薇让朕吃什么,朕就吃什么。”
☆、第492章
七月中旬,天热得厉害。
弘昐赶在一开城门时就快马出城往园子里来,就是想贪那太阳还没高升前的一点凉意。就这样到了园子里的的时候也已经晒得不成人样了。
薄薄的素纱袍子上半截被汗浸透,全贴在身上,下半截混了一路的尘土,他这么着出现在洞天深处时,弘昫当时就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弘昤这个弟弟更乖巧些,喊人备水给他洗漱更衣。
弘昐阴笑着把弘昫给挟进屋去让他擦背,不一会儿弘昤进去时就看到弘昫也泼了个满身湿,跟在浴桶里泡着的二哥打水仗。
弘昤把衣服放下,叫个小太监进来侍候,把弘昫给提了出去。
弘昐爱跟小弟弟玩闹,今天过来也是皇阿玛派人宣他。见弘昤把弘昫拉出去就安心洗澡,结果就听到窗外弘昤恨铁不成钢的教育弘昫:“你怎么这么傻?二哥光溜溜的在浴桶里,你穿着衣服跟他打水仗,谁吃亏?”
外头,弘昫抹了把脸上的水,仿佛不相信自己居然这么傻,半天道:“……对哦。”
“对P!”弘昤拉拉他这一身不见干的衣服,“赶紧换去!”
弘昐洗完出来,早已不见了弘昫,只有弘昤在外头等着。
弘昐笑道:“怕我再欺负弘昫?”
弘昤不开心道:“二哥,你明知道弘昫就是皮了点,心眼不多,你还这么逗他!”
弘昐想起以前弘昀也是先讨厌弘时,后来就把弘时当自己人护着了,拱手作揖道:“是二哥错了。”
弘昤满意点头,跟着就听二哥摸着下巴说:“弘昫的心眼全都放在做弄人上了。”
弘昤也想叹气:“是啊,结果轮到他自己被作弄就反应不过来了。”
这时,已经换了衣服却披着头发的弘昫冲进来笑着说:“二哥,额娘让你今天留下来用午膳。”
弘昤一看就道:“怎么不梳起来?”
弘昐却早就想到了,对弘昤说:“你别说他傻。他这不是就找额娘告状去了吗?”转头看再弘昫,果然一脸奸笑。
弘昫坐下道:“额娘说我头发湿了,现在太阳又大,编起来日后会头痛,让我就这么晾干再编辫子。”
弘昤这才知道刚才他让弘昫去换衣服,弘昫就跑额娘那里去换衣服了,顺便告了二哥一状。
他虎着脸去看弘昫,不等弘昫再找靠山,弘昐换好衣服就跟两个弟弟说:“皇阿玛叫我有事,我先去了。中午一起用膳再说。”
走过弘昫身边时,弘昐疼爱的拍拍弘昫的脑袋:“好好跟你五哥在这里待着啊。”
走到勤政殿前就能感到丝丝从殿内溢出的凉意。
张起麟一早就听说二贝勒到了,还知道二贝勒先去了洞天深处,此时就候在殿外,看到弘昐过来就快步迎上前,“给二贝勒请安,万岁爷早就在等着您呢。”
刚才见完人,万岁听说是二贝勒到了就不见人了,还让人去煮茶拿点心。
弘昐不由得又快了两步。
东暖阁里放了两座冰山,都是在窗下。虽然被太阳晒着化得快,但顺着窗口的凉风刮进屋来,让弘昐一进屋就觉得比外面要凉快得多。
四爷坐在榻上,看到他要行礼就摆手:“免礼,过来吧。”
弘昐上前,四爷抬头打量了几眼,笑道:“换过衣服了?大热天的喊你过来,回头你额娘又要嫌你晒黑了难看,督着要你涂药水了。”
弘昐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额娘近年总爱盯着些琐碎事,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他坐到四爷对面,张起麟亲自带人送上微微烫口的茶和数碟点心。弘昐就顺着四爷的意思吃起来。
四爷关爱的看着他吃,见他用得差不多了就让人撤下,道:“一会儿跟朕和你额娘弟弟们用顿午膳,这些就别多吃了。”
弘昐漱过口,四爷才把炕桌上的一本折子抽出来给他,道:“你回京时就把这本折子带给你十四叔。”
弘昐双手接过就要放下,四爷示意他翻开看看。
弘昐翻开,见上头就写了很简单的一句话:着,夺怡亲王爱新觉罗·允祥之长子爱新觉罗·弘昌的贝子衔。
弘昐脸上不免露出吃惊的神色来。
他放下折子,四爷轻轻叹了一声:“一会儿你再去看看你十三叔吧。”
遗诏案是连弘昐都不知情的。
在万方安和里,已经去过杏花村的弘昐把折子拿出来给李薇看,道:“只怕到了十四叔面前,十四叔还要问儿子原因。”
李薇接过扫了眼放到一旁,说:“你阿玛就是不想应付你十四叔才把你喊来的。”
弘昐:“那儿子……”
李薇:“什么都别说。要是问起你十三叔,就说在园子里伴驾呢。”
四爷不打算把弘昌干得的事揭出来,甚至不打算深究。不管弘昌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跟那些人勾结,是做内应?还是搜乾清宫有他一份,看在十三的份上都到此为止了。
不过,李薇猜估计十三爷也不仅仅只是请罪,他从弘昌那里问出的事才是他拿来给弘昌买命的关键。
但这些四爷就没跟她提了。
不知是打算先不要打草惊蛇还是别的缘故,十三爷府上的这件事是要按下去的。
但这同时就不能解释弘昌的贝子为什么突然就被抹了。毕竟外面人看他可是什么错都没犯的。突如其来就被抹了世子,背黑锅的只能是兆佳氏了。
弘昐在园子里用过午膳就起程回府了。
弘时的府邸虽然已经建好了,他却还是整天不是在他这里,就是到弘昀那里。
弘昐刚进府就听太监道:“四阿哥中午头就过来了。”
“他也不嫌晒。”弘昐道。
进了书房,就见弘时浑身没样的歪在榻上看书,襟怀大敞着,一脸□□。
弘昐进来先把他看的书抽出来,见封面上的《浣纱记》就把书卷成筒朝他头上敲去:“这是想福晋了?等明年吧,明年怎么着也该你娶福晋了。”
弘时摇头道:“我不着急。反正这福晋早晚都是我的。”
回来这一路也是出了一身臭汗,太监们把浴桶抬进来,弘昐好好的泡了一场才出来,就见弘时拿着他带回来的折子看。
他也不当回事,道:“别把手印按上去了,我还要递给十四叔呢。”
弘时放下道:“弘昌的事发了?”
弘昐点头,坐下让太监擦头发。既然回来了,他就连头发也一起洗了。
“那就这么算了?”弘时看出来了。
弘昐把太监挥退,自己拿干布擦,道:“看来是十三叔去求情了。”
弘时扼腕:“便宜他了啊。”
上头的皇阿玛还当这群皇三代们都是孩子,可弘昐和弘时却早早的就发现在皇三代里有不少人憋着给他们下绊子呢。
弘晖当年在皇宫里结下的人缘还真不少。各府进宫读书的人里少有不买他的账的。
虽然后来弘昐出来后,各府的次子、三子中肯跟他相交的也不少。但在他们的府里还是以长子为先的。肯为弘昐跟长子对着干的没几个,多数都是私底下表示:咱们跟着你。
弘昌在乾清宫捣什么鬼,他们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事。弘昀开府前后,就是这些人拼命给弘昀下绊子。其中就透出了一两句他们的大事。
弘昐跟弘昀商量过后,认为就算不擒贼,也要先断了他们一条手臂。
何况弘昌胆敢以他的侍卫身份给人在乾清宫行方便就该杀。
但弘昐和弘昀都拿不准这事交到皇阿玛手里是个什么结果。何况他们并无实证,大半都是猜测。想靠猜测干掉十三叔的长子,一个不好可能就会结下大仇。
左思右想,弘时出了个主意。
他道:“当侍卫也要手脚齐全,咱们找人把弘昌给打断一条腿不就行了?”
弘昀道:“那也太狠了。打断胳膊就行了。”
弘昐:“还是太狠。又不知道他一定就做了什么?”
几经商议,他们决定让人扮做争风吃醋,要么削了弘昌的鼻子,要么削他一只耳朵。
“这样好。”弘时痛快道,“反正只是让他不能再进乾清宫当差就行了。”不伤筋动骨的,面相上有些不谐,他也早就娶了福晋有了儿子了,不至于连媳妇都娶不了。
虽然招数是黑了点儿,但无疑是相当有效又不会引起大麻烦的。
于是他们商量好了人手,查清了路线,确定了行动计划:弘昌不出府了。
等啊等,等了两三个月了,结果就等来了这本折子。
晚上,弘昀也过来了。他也看到了折子,笑道:“十三叔鼻子真灵啊。”
“好歹经过两朝了,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他也坐不稳这个怡亲王。”弘昐道。康熙朝的王爷也不少,受重用的却就那几个。可见爵位多高不重要,人是不是能让皇上使着趁手才重要。
不然当个干领俸禄的闲王也不是没有的事。
第二天,弘昐就揣着这本折子去找他十四叔了。
十四看到弘昐亲热得很,立刻就把弘暟叫过来了,道:“你们兄弟也有段日子没见了,坐下好好喝一杯。”
孝惠皇后才去没多久,不过关起门来在自己府里,也是不需要太在意的。
弘昐陪着用了三杯就不肯再喝了。
十四也没强劝,见弘昐来貌似是有正事就让弘暟先下去,他领着弘昐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弘昐掏出折子,十四拿在手上看了一遍,轻轻合上,看着弘昐道:“弘昐,给你十四叔一句实在话。弘昌这是干了什么?”
要说弘昌因为不是嫡子才被抹下去,这根本就说不通。是嫡非嫡这种事都是由皇上说了算的,是皇上拿来卡各府的手段。当年安郡王府丢了爵位,那是因为八爷。
所以要么是弘昌出事,要么是十三出事。所以万岁才拿这个来惩罚怡亲王府。
弘昐摇头:“侄儿不知。”他是真不知道皇阿玛和十三叔都查出了什么。他自己查出来的那就更不可能跟十四叔提了。
十四:“那你十三叔呢?”
弘昐:“在园子里伴驾。”
这么说不是十三出事。
那就是弘昌自己做孽了。
十四确定这个就行了。弘昌不算什么,只要不是十三出事就行。没了弘昌,十三的儿子多着呢。
弘昐告辞后,十四就让人去喊弘春了。他要告诉弘春少跟弘昌来往。
数日后,十四跟火烧ρi股一样冲进了圆明园。
李薇听下头说了就让人准备给十四爷的屋子,还有做几道他爱吃的菜,这样四爷留他用膳时也能显示下兄弟之情。
结果不到半天就听说十四爷又匆匆回京了。
晚上,四爷过来了,看不出有什么。李薇拿不准十四爷是身上有差事才匆匆回京,还是惹恼四爷被赶回去的。
干脆直接问他。
四爷把擦完手的手巾板扔到太监捧着的托盘里,一派淡然的道:“十四是过来跟朕说,想求朕把弘春的贝子给抹了。”
李薇:“……总不至于弘春也掺了一脚?”
四爷笑了下,挺平静的拿起书说:“朕也有好几年没顾得上看看这群小子了,现在看来是都大了,主意都不小。朕改日还真要把他们都给宣来看看了。”
☆、第493章
李薇不知道该说什么。
四爷对弘晖有着浓浓的父子情,可他对其他府邸的侄子们就未必有这份耐心了。
一个弘昌仅是个例,再加一个弘春,四爷简直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
之后几天,他都忙得不见影。连原本发到她这里给仓库盘账的张保都叫回去了,十三爷还留在杏花村,四爷亲自去了一趟,过了会儿,守在杏花村的太监过来请她过去。
这太监虽然不知姓名,但记得是张起麟身边的。
李薇问他:“万岁爷呢?”
小太监挺好笑的左右张望了下,大概是头一次自己传话,估计还是秘语,所以十分慎重紧张。
他悄悄伏耳告诉李薇:“万岁爷已经走了,临走前叫贵主儿过去看看。”
看什么?
等见到又变得惶惶不可终日的兆佳氏时,她才知道四爷把她叫过来是为什么。
她握了下兆佳氏的手,触手如冰。明明是大热的天,她这一路过来都是一身汗,杏花村这里却连冰都不敢搁。
她让玉烟去寻了个手炉来,她接过塞进兆佳氏的手里。
听兆佳氏说的,四爷刚才亲自过来是把弘昌身边的人给要走了,连平日里弘昌交好的朋友有哪些也都问了。
李薇只好再替四爷和十三爷的兄弟情刷一遍漆,其实兆佳氏现在所求的也就是个安心了。她刻意留在这里陪了兆佳氏一下午,听她不停的说四爷有多看重十三爷,终于把兆佳氏又给安抚下来了。
晚上回去见到四爷,他道幸好十三没想着把人给干掉替弘昌掩饰。
“十三待朕还是一片忠心。”他道。
她端了杯茶给他,就势坐下问:“那现在审出来什么了没?”
四爷笑道:“没那么快。”他轻轻摇头,仿佛有些惊讶的说:“朕实在是没想到,在那样的重刑下,他们竟然还能有所隐瞒。”
只能让他感叹奴才什么时候都在想方设法的瞒着主子,哪怕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有功夫耍心眼。
李薇坐在对面看他。
他道:“之前抓进去的人供出来的人虽多,但却都把弘昌给瞒下来了。”四爷的感觉相当复杂,这些人会瞒下弘昌,无疑是因为他对怡王的盛宠,让他们以为说出弘昌不会被相信,反而会让审案的认为他们说的是假话。
但与弘昌相反,像八爷,隆科多,曹家这些说出来了更容易取信于他。
“人嘛,他们在赌命,当然要挑最有可能救自己的方法。”李薇道。
四爷摇头,薇薇不明白。如果不是事关遗诏,他估计就会把案子交给十三来审。正因为关系遗诏,他才宁可用太监审。
可现在他发现,如果一件事会跟审案的人有牵扯,这个审案的偏偏是他信重的人,那他就得不到真相。
就比如这次,如果受审的发现审他们的是怡亲王,哪怕把他们打烂了,他们也不会吐出弘昌一个字。
而如果不是十三对他忠心,四爷就会被永远蒙在鼓里。
再说十三的忠心……
事发是在年初,距今已有半年多了。
十三,也是等到事情平息后才来认罪的。
人都有私心。四爷并不觉得受了什么打击。他只是发现这世上其实没有人能够承担起他十成十的信任。
李薇在旁边道:“那……弘昌他们……”
四爷回神,看着她笑了下:“你放心,朕虽然会把弘昌和弘春宣过来问问,但不会对他们用刑。”
李薇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想问如果这么查下去,最后牵扯出来的人太多怎么收场?只是十三和十四两个还好说,万一……
谁知道京里一共有多少王府牵扯进去了呢?可能这些年轻人根本不知道他们串联在一起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四爷听她这么说,嗯了声,握着她的手说:“说得有道理。但问还是要问,罚还是要罚。朕不能因为顾忌他们而由着他们继续作大。”
八月,五爷家的弘升、七爷家弘曙均被革去贝子,交其父严加看管。同时弘昌和弘春的事也被传了出来。
京中大哗。
上一次四爷封各府世子时,从直郡王到七爷府都在列。十三爷和十四爷因为深受圣恩,是特意提上来一起册封的。
结果现在又一起革了,唯一一个幸免遇难的就是三爷家的弘晟。
三爷府上,三爷让弘晟跪在地上,脱去上衣,亲手拿竹板子打他来逼问:“你说,你有没有跟他们掺和到一起去?”
弘晟的背上早就被打得没有一块好皮,可他也没有哭闹求饶,只是咬牙忍着,道:“阿玛,我不傻。我跟着弘晖混是就是想借他的光过的轻松点儿。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我都没掺和。”
三爷说:“你说真的?错一点,你阿玛我可救不了你!”
弘晟道:“阿玛,我明白。我跟他们比不上。您把心放到肚子里,儿子绝没有掺和进去!”
与这件事相对的,则是宫中两位太妃出宫的事。
五爷府上因为弘升,宜太妃出宫并没有大摆宴席。请来的只有九爷和两家的亲戚。
书房里,九爷跟五爷碰了一杯,若无其事的问:“今天没见着弘升啊?”
五爷面色阴沉,嘬了口酒道:“还在床上躺着。”
九爷就纳闷,以前他也没觉得他五哥有多吓人,现在出宫了,年纪大了,他反而不敢在五爷跟前没大没小了。就现在五爷的样子,他都不敢贸然替他侄子求情。
于是转口说起了惠太妃:“弘昱这小子现在算是熬出头了啊,哈哈哈!”
五爷冷冷的嗯了声,九爷干笑两声只好自己歇了,闷头吃起了菜,还给五爷挟:“吃,吃菜。”
还是吃菜最安全了。
弘昐此时被叫进了圆明园。
四爷跟他说,“过些日子,你去看望下你几个堂兄弟。”
弘昐猜指的是刚被革的弘升他们?皇阿玛这是让他去施恩?可他不能确定,犹豫了下还是追问:“皇阿玛的意思是让儿子去看弘升他们?”
四爷轻轻点头,道:“什么时候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下可给弘昐出了个难题。
皇阿玛的意思他明白,都是姓爱新觉罗的,又是血缘极近的堂兄弟。不止是本朝,就算是下一朝的皇帝都不能把这些爱新觉罗的给砍干净。
既然不能杀,那就只能用,只能拉拢。
最重要的是大清勋爵并不止是爱新觉罗一家。所以爱新觉罗自己绝不能结成仇敌给外人空子钻。
看着弘昐离开的背影,四爷盼望着这个儿子不要让他失望。
康熙末年,先帝引得直郡王与理亲王互斗,给爱新觉罗氏埋下了一个隐患。从此父子不成父子,兄弟不成兄弟。
只有爱新觉罗氏越来越强大,才能保证爱新觉罗氏能永远的坐在这个皇位上。
他希望弘昐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
自从登基后,他花了无数的功夫也没能将兄弟们都收拢到手里。恩厚了,就会有私心,严苛了,他们就会渐渐站到他的敌人身边去。
就像这次佟佳氏、老八府上牵头就能聚集起这么多的人。这世上他的敌人越多,反对他的人就会越多,他的皇位就会越来越不安稳。
下一任的皇帝不能像他一样,他盼着弘昐能够在宗室,大臣中都能得到更多的支持者。
如果弘昐做不到,那他还有剩下的儿子。
回到京城的弘昐还是一脑袋的纠结。他明白皇阿玛叫他去看望弘春等人的目的是让他收服他们,所以这个时机很重要。
去早了,太明显。就像当年弘晖在宫里被人为难,弘晰和弘昱立刻跳出来‘救’他。额娘就跟他说过,这就明摆着是这两家都在想把弘晖拉到他们的阵营去。
但太急迫的话,就容易让人心生怨言。这种不平埋在心底,日后就算是有忠心也不纯粹。
但太晚人家说不定就不稀罕了。也说不定会有别人去抢着施恩,果子就被别人摘走了。
所以皇阿玛才说什么时候去都由他。
这是在考他的眼力和行动力。
他回到府里,太监过来说今天不但弘昀没来,连弘时也不在时,他还好笑:“今天倒清闲了。”
太监笑道:“主子爷是在前头洗漱更衣?还是去后头?”
弘昐想了下,道:“去后面吧。”也看看孩子们和福晋。
陪着博尔津氏和孩子们说了一晚上的话,弘昐觉得紧绷的脑子放松了些就回到前院休息。睡前,他叫来太监问:“今天京里有没有什么事?”
太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道:“三爷、五爷、七爷、十三爷和十四爷的府上都关着门,不见客也不收帖子。倒是九爷府上的人去五爷府上看了眼,听说送了些药材。”
他边说边看弘昐的神色:“还有太医院那边的人还没回来,听说几个太医都留在各府了。”
弘昐想这下各位叔伯打起自家儿子来可是下死力气了。
他又问:“大贝勒府上呢?”弘晖那边有动静吗?
太监摇头:“没见有动静。”他顿了下,说得更详细:“除了采买的,没见他们府里有人出来。也没往各府送帖子或东西。”
弘昐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心里多少有些举棋不定。
书房的桌上摆着一个半大的贵妃瓷圆白浅盘,里头放着一块五六寸高的吸水石,石上爬满青苔,另一侧是三五株的观音莲,都是幼小可爱的。
额娘早年拿给他玩的,那时他们还住在府里。比起观音莲,他更喜欢吸水石,因为上面有浓绿的青苔,额娘就让人专门做了一盆只长青苔的,浓绿的青苔像一个小小的草坪般能让人捧在手里。
额娘在这时会怎么做呢?
——自然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太监看二贝勒站到书桌前赏了会儿那个盆景,吩咐他道:“让人备点儿药材,几本书,明日送到各府去。”
太监道:“主子,要不要再添两份?”
弘昐点头,“都添上吧。”就当是他们兄弟一齐送的。
第二日一大清早的,给各府准备的药材和新书都准备好了。连三爷府里都有,因为听说弘晟也挨了板子。
药材除了人参外,就是清热解毒消棒疮的成品药膏。书,也是普普通通的宫中新书。
挺普通的礼物,但在京里还是稍嫌引人注目了些。
九爷听说二贝勒往各府送东西了,挟了个炸花生米扔嘴里了,嚼出一嘴的香来,笑道:“我这个侄子够气魄!这京里还就他敢趟这个雷呢。”
小狗子在一边给他们九爷倒酒,刚刚好每杯只倒七分满。
九爷一口嘬了,不乐道:“才刚是九分满,再减到八分,你还想管着你家爷喝酒啊?”
正守孝呢。小狗子嘿嘿陪笑,壮胆道:“叫奴才说,二贝勒这胆子虽说大,但不是听说二贝勒是刚从园子里见过万岁爷回来?说不定这是万岁爷吩咐的呢?”
九爷瞪了他一眼:“多嘴。”
小狗子乖乖跪下自己轻轻掌了两下嘴,声音清脆,就是扇完不见一丝红。
九爷轻轻踢了他的腿让他起来,道,“别装了,听着响,怎么不见红啊?”
小狗子迟疑了下,挤着眼高扬手就要狠狠给自己来两下,被九爷扔过来的一颗炸花生米给砸到脸上,他睁开眼,九爷扬扬下巴:“倒酒,还想让爷自己倒啊?”
小狗子笑嘻嘻的赶紧爬起来给他家爷倒酒,才倒了七分满想把酒壶移开,九爷:“嗯?”他只好再继续倒满。
小狗子就知道自家爷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侍候他这么多年,除了挨别人的打,没挨过自家九爷一下板子。
九爷道:“就算是万岁吩咐的,冒头的也是他。”真当有了万岁撑腰就什么都不怕了?
那现在弹劾十三和十四的折子是天上掉下来的?
十三爷已经回了府里,弘昌还没回来。但弘昐的药还是送来了,现在就摆在十三爷的面前。
两匣百年老山参,再加上一些宫里治跌打的药膏,还有旁边的一摞新书。
这些东西摆在那里,都让坐在十三爷床前的兆佳氏浑身发毛。
“爷……”她看着十三,“这二贝勒是什么意思?”
这几日听说前头还有弹劾他们家爷的。若是以往,万岁都不理,这次却发来让十三爷具折自辩。
但上头也写道十三重病,可由旁人代笔。
如果说万岁因为弘昌的事对他们家爷离了心,可这最后一句又像是还有那么一点的恩宠之意。
兆佳氏拿不准了。
经过康熙朝后,她早已是惊弓之鸟。
十三爷的脸色还不太好,透着一股虚弱劲。他握住兆佳氏的手笑道:“别在意。这是好事。”
在兆佳氏的不解中,他看向摆在桌上的礼物,笑着松了口气说:“咱们家现在已经没事了……”弘昐这是在施恩。他能这么做,一定是万岁的意思。
这件事终于已经要过去了。
兆佳氏一听,这下再看这些东西就透出喜色来。
但她还记得弘昌,不由得问:“那弘昌……”
十三爷听到她的话后,脸色又沉了下去。他的手握成了拳头,淡淡道:“我能保下他的命,就已经对得起他了。”
☆、第494章
弘昐往各府送东西像是吹响了集结号,别的府上开始试探着去这些府上走动了。最受欢迎的还是十三爷和十四爷。
一则,十三爷的身体在那里放着。太医不说天天过去,两三天里肯定要过去请次脉的。这就说明皇上一定还没把十三爷给扔到一边去。
至于十四爷,那是跟万岁爷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才听人说,十四爷家的长子倒是被打了关在府里了,次子和三子却被接到园子里去了。
李薇站在楼船上,手里拿着四爷才给她的一幅千里镜,挺大的,托一会儿就手酸。据说这个也是传教士晋上来的,四爷说这东西不稀罕,康熙年前就有传教士拿过来了,他们还让人从西洋海船的船长手上买过几架。
这一架,一看就是专门做来送给四爷的。因为上头挺特别的盘了条金龙,还镶了好多宝石跟黄金。
她跟四爷说想做个架子专门用来托它。
四爷笑道:“行,你要想要就让匠人想法子做一个送来。”说罢捏着她的胳膊道,“你这胳膊上的肉都是虚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晚上她就让他尝了尝她的手和胳膊有力气没力气。
他好奇她拿这千里镜干什么,听说她是拿来偷看洞天深处的弘昤和弘昫,还有偶尔也能看到他在勤政殿坐腻了,在屋里转圈,顿时哈哈笑起来,道:“好好的东西,让你拿来干什么。爱看就看吧,平时朕和儿子们都不在你身边。”
跟着第二天他就亲自画了图纸让人去做千里镜的三角架。
不过暂时她还要用手托着来看。
玉烟在一边帮她托着胳膊,这千里镜用料实在,少说也有个三四斤重。
她透过千里镜看到洞天深处前的那么人造小溪前,弘昤和几个人好像在那里脱了靴子踩水贪凉。
她放下千里镜道:“让人去看看,要是想游泳就到湖边来,不然就在园子里跑跑就行了。”园子里的水都是抽取的地下水,透心凉。夏天贪那点儿凉意,回头再弄个关节炎就得不偿失了。
在湖心的楼船上,她站一会儿看累了就坐下歇歇,歇够了再站起来看。
到中午时,她吩咐道:“把弘昤他们都喊过来吃鱼。”
跟弘昤弘昫在一起的就是十四爷家的弘明、弘映和弘暟。
李薇情知四爷绝不希望各府世子这档事再变成京中的话题,所以她就跟他提了。本来在园子里读书的阿哥都是跟弘昤和弘昫差不多大的,弘明和弘映都大了点儿,一开始就没收进来。
现在外面猜什么的都有,不如把人接过来,也给京里降降温。
四爷准了,她就让人去接人了。
至于为什么只接十四爷府上的,那是因为圣恩没那么廉价。十四爷在这次的事里算是被扫到的。
弘春是侧福晋所出,但因为是长子,所以这个世子还是他的囊中物。但他的额娘并不受宠,侧福晋这个位子,还是他阿玛为他提他的身份才给他额娘请封的。所以弘春自小就特别的上进。
他的上进不但表现在抱弘晖大腿抱得特别积极的份上,还有像乌拉那拉家的刚安和隆科多家的玉柱,他都挺能结交的。
当然,被十四爷一顿板子打下来时坦白也坦白的特别快。现在听说在家里正憋着劲一天一封请罪折子往园子里递,听四爷说写得比十四爷深刻多了。四爷还写了一些话回他,跟她说认为弘春这孩子心是好的,就是不小心走错路了。
但他这世子暂时也是真没机会再戴上去了。
正因为弘春认错态度很好,在四爷这里挣了印象分,十四爷才算是洗白了一点点。
相比之下的十三爷都差了一点。
十三爷府上的弘昌也写了请罪折子了,但一看就是经过先生和十三爷润色过的。深刻够了,就差那么一点点真情实感。要是没弘春比着,弘昌的也不差什么。正因为有弘春了,四爷难免觉得弘昌这个有砌辞粉饰的嫌疑。
更何况,在这一堆世子中间,只有弘昌是被他亲口放到御前侍卫中的。打的自然是父子承继的念头。从底下熬上来的,才能在侍卫堆里混出人缘来,日后也好接十三爷的班。
结果弘昌就出了这么一档事。
所以都是丢了世子之位,弘昌跟弘春是不能比的。
这次被接过来的弘明和弘映在园子里也住了七八天了,看脾气都不错。弘明虽然是完颜氏生的,但出生时十四爷和完颜氏的感情还处在谁都看不起谁的阶段。他的脾气就比较软,也是因为他现在见到十四还跟小可怜似的,十四爷才对弘暟宠得不像话。就是因为他不想让这个儿子也怕自己。
他们两个进来时大概已经被交待过了,弘昤和弘昫就像多了两个跟屁虫一样。
弘昫发现后比较坏心眼,逗着弘明和弘映比赛吃饺子。结果不想人家年纪大他大,比他能吃,最后他吃坏了肚子,人家还好好的。
弘昤趁机来了个机会教育,跟弘昫说人家都是让着你的,你别太蠢了。
弘昫还真有点被点醒的意思。
中午在楼船上吃的是全鱼宴,园子里湖多水多,养的鱼也多。清蒸、红烧、干炸、糖醋。只有弘昫被管着只喝了一碗鲜鱼汤,他吃坏的肚子还要再养两天。
晚上,四爷一回来就点名要吃饺子。
“前几天就听说你这里做饺子了,朕没赶上。今天让他们再做一次。”四爷这么说,李薇就吩咐人去准备了,一边跟他道:“我只让他们准备了几种素馅的。”黄瓜、鸡蛋、虾皮。
天太热,吃点清爽的好。
两盘饺子下肚,四爷拉着她去园子里散步。天已经黑了,风渐渐凉起来。
草丛里能听到蝈蝈的叫声。
快到湖边时,张起麟过来说弘昤他们几个在草丛里抓蝈蝈呢。
四爷一笑,“那咱们绕开他们。”
一行二十多号人,蹑手蹑脚的从旁边的路上走了。
走得远了,李薇让人回去问他们身上有没有带驱蚊的香包,涂没涂驱蚊的药水。
不等下头人领命而去,四爷就笑道:“不用问,肯定没有。朕小时候去抓蝈蝈都不敢带香包,就怕蝈蝈闻到香包的味儿就跑了。”
这样说药水肯定也没涂了。
李薇就让人去准备药澡等他们回去了泡。
四爷在一边看着,等她吩咐完了就笑:“你啊,真是个操心的额娘。”
李薇:“蚊子咬得厉害了那包几个月都消不下去。他们在草丛里钻半天,回头咬上十几个,觉都不用睡了。”
“那也是他们活该。”四爷很意外的竟然这么说。
李薇一愣,他牵着她继续往前走,慢慢道:“你拦了这一次,他们就永远不知道为了抓蝈蝈不带香包有什么苦头吃。等他们真要带着十几个蚊子痒上半个月,日后自然就不会再为了蝈蝈挨咬了。”
她一时就没了话说。
大家安安静静的走着,夜色中的园子也是美丽的。灯笼下的草木绿得像碧玉,带有梦境般的美感。
他道:“十三那边,太医怎么说?”
十三爷搬出园子后,太医都是她叫人去的。所以太医的折子也都是递到她这里来。
“挺好的。就是还要慢慢补养。”十三爷是数病齐发才一时显得严重了。在园子里时感冒和中暑都好了。
四爷嗯了声,点头:“那就让十三好好养着。”
——他指的不会是九门提督不让十三爷干了吧?
四爷这句话让她脑补了两天,跟着就发现这跟她有个P的关系?十三爷当九门提督对她也没好处,不当九门提督,对她也没坏处。
她决定还是按四爷的话来理解,这就传话让太医好好的给十三爷医治,再让人送了一批药材过去。
☆、第495章
送走园子里的太监,十三爷靠在床头,让人把弘暾喊来了。
他披衣起身,弘暾进来时就看到阿玛正在磨墨。
十三抬起头,看到他就笑着叫他过来,指着砚台道:“你来磨吧。”
弘暾肃手道:“是。”说罢规规矩矩的上前来,一语不发,眼睛也不敢乱瞟乱看,挽起袖子开始认真的磨墨。
弘暾出生时,他和兆佳氏的感情已经好了。弘暾是他们一起期盼而来的儿子,也是十三寄于厚望的儿子。
当时他正被皇父厌弃,府里上下都死气沉沉的。就连他自己都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再翻身了。
弘暾之前已经有了弘昌,而且当时他和兆佳氏商量过,都认为弘昌身为长子,这个府日后还是应该交给他。
兆佳氏经过那段时间后已经有些心灰意懒,只求家小平安无事。她道:“我不想让儿子去争什么。弘昌现在看着懂事又机灵,等他种过痘,就给他额娘请封为侧福晋吧。”
他当时想的是,他成了这样,接下这个府到底是福是祸还不好说。兆佳氏这样说是她大度,既避免了府里再因嫡长之争起争执,也免得他们几个兄弟离心。
何况虽然他厌恶瓜尔佳氏,弘昌却是他的亲生儿子。
弘暾是他亲手养大的。当时他受了那次磨难,深深觉得做人还是规矩些得好。最好不要有一丝一毫的骄横之心。自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岂知在旁人眼里说不定只是一根草芥。
所以弘暾就被教成了这个木头性子。
而弘昌却正好相反。大概是瓜尔佳氏知道她的后半辈子都系在这个儿子身上了,而弘昌从小看到的就是兆佳氏生下的一个个弟弟们。所以他也是一心一意要上进的。
十三爷一直只以为弘昌是心性坚毅,为人也有想法。何况他们兄弟从来没闹过意气,相处的还相当不错。他……就从来没想到弘昌会闯下如此大祸……
说到底还是他这个当阿玛的不好。
弘昌的强硬,弘暾的懦弱都是他的责任。是他没有教好他们。没有让弘昌明白野心从来跟风险绑在一起,一个不慎就是泼天大祸。
而且经过这次的事他也发现了,弘昌没有足够的仁心。他并不在乎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会给这个家带来什么灾难,如果当时他有一丁点的顾忌,他就绝不敢把人放进乾清宫!
弘暾磨好墨就站在一旁,十三写完请罪告病的折子后放在一旁晾干,把这个儿子叫过来说话。
弘昌他是不敢指望了,这个府日后也不能交给他。
弘暾被他教得有些过于听话了,十三本来还觉得他有些太胆小了,但现在经过弘昌的事后,他反而认为弘暾这样正好。
当皇上的臣子,本来就不需要多大的胆子。
折子晾干后,十三把折子交给弘暾,“你把这个送到园子里去吧。”
他写折子时弘暾都看到了,此时迟疑了下还是问道:“阿玛,您的身体还没好吗?”
十三笑着摇了摇头,点了他一句:“我最近还是先歇一歇的好。”
弘暾揣上折子出去的一路上还在想。他此时还不能这就走,还要回屋准备下,交待府里备马,喊上他的随从和侍卫。
还要跟他的福晋说一声。
这一耽误等到出发时就已经是中午了。弘暾看了眼天色,上马道:“走吧。路上快点儿。”
此时在府里,弘昌还是只能趴着用饭。面前的膳桌上是一碗稀粥和两碟小菜,他行动不方便,由一边的小太监侍候他用。
他木然的一口口吃着,用完漱口。一个站在旁边的太监上前拿了漱口水侍候,弘昌把水吐到小盂里,抹了嘴道:“弘暾是从阿玛的书房里出来的?阿玛留了他多久?”
太监小声道:“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弘昌木然的双眼慢慢移到透白的窗纱上。
侍候用膳的小太监早就退出去了,只有那个大太监还站在屋里。他看弘昌这样,上前替他抚了抚胸口,轻声道:“主子,您消消气儿。”
弘昌干哑的笑了两声,“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让太监帮他翻了半个身,斜靠在床头。他招手让太监靠近,跟他道:“阿玛这是写了折子让弘暾递上去。我猜着,折子是其次,离弘暾去露个脸才是真的。有我在这里站着,万岁爷看到弘暾那性子的人一准就会对咱们府里改观了。”
太监迅速的扫了眼弘昌的脸。
弘昌又笑了:“万岁爷就该放心了,原来这怡王府也不全是没人伦,没王法的王八蛋。”
他的声音大了点,太监小声道:“主子……”
弘昌摆摆手,深吸一口气:“没事。我还撑得住。”
富贵险中求。这世上谁能双手干净的去争权夺利?他求的东西多,自然要冒些风险。干之前他就有数了,大不了就是被阿玛给打死。
何况,他本也没打算借着怡王府的光。
他的前程他要自己挣!
园子里又多了个人,李薇不会不知道。四爷把弘暾也给留下来后,洞天深处就添了他一张桌子一张床。
四爷来跟她说的时候眉头都皱着,“弘暾小时候看着还有几分机灵劲,怎么越大越不开窍了?”
弘暾来替十三爷递折子,这本折子递的很合适,很是时候。四爷满意之下就又想起十三爷的好来,当然在他心里弘昌就更坏了。
这样一看,弘暾肯定就是怡王府的下一个接班人了。
四爷就认真的考了考弘暾的功课。
听他这么一说,李薇哭笑不得的劝他:“万岁爷,您也不想想,弘暾那孩子本来就胆子小,又才出过这样的事,您这时考他,就算是平时会的这会儿也要想不起来了。”
四爷点头听了她的,道那也要让他留在园子里好好的让先生给他上上课。
十三爷的府上也有阿哥进园子了,这就说明十三爷府上的警报也解除了?
弘昐来请安时还特意去洞天深处看了弘暾,还在那里陪他们一起用了顿膳。到万方安和来给李薇请安时就说起了弘暾,笑道:“额娘,弘暾看着倒像是吓破了胆。”
李薇叹气:“是啊,你阿玛这两天就为这个发愁呢。”
倒不能说弘暾一见四爷就跟耗子见猫,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君臣奏对。但四爷偏偏就不爱这样的。如果真是君臣倒算了,他跟皇三代们在一起更愿意当他们的皇伯父,而不是皇上。
“我让弘昤和弘昫提点过他,让他在你阿玛跟前自在些,可还是没用。”李薇是想替四爷和十三爷缓和些的。
现在四爷身边最信任的就是十三了。这不止是表现在四爷对十三爷的感情上,还体现在了朝堂上。
而弘昌这件事就是在四爷和十三爷中间制造了一条大裂缝。
四爷和十三爷都想弥补。他们都在往中间使劲,但一时半刻的这对君臣兄弟也不可能就这么握手言和。二人都在互相试探对方的反应。
四爷到现在都还想砍了弘昌。这个十三爷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他的表现就是他会尽全力把弘昌给按在家里,保证弘昌活着跟死了没两样。从此能见着他的人只有府里的人,外面的人连他的名字都不会再听到。
他这么快就把弘暾推出来,四爷要接球。他就要表现出对弘暾的亲近来。而且他也是真心想亲近的,那个侄子不好,不意味着所有的侄子都是白眼狼。
结果弘暾这里卡壳了。
李薇跟弘昐抱怨了一通,本来她是顺口抱怨的,结果弘昐笑着听完,突然道:“既然这样,不如让我把弘暾带出去跑一跑?我们都是一辈的人,说起话来也方便。”
十三爷没玩两边下注的把戏。弘昌跟弘晖交好后,他就没再制造机会让下头的儿子再去跟李薇的儿子接触。
这也是为了避免他们自己府里先来个兄弟阋墙。
弘昐说完就等她发话。
李薇想了下,认真的问他:“你真的这么想?”
弘昐点头。
李薇虽然犹豫还是点头道:“那行。你去跟你阿玛说吧。”
弘昐去后,李薇还有些担忧。她不确定弘昐此时的主动是不是对的。对了,那叫替父分忧。错了,那叫越俎代庖。
她一直以来从没有违逆过四爷的意思。当他想要跟侄子们叙一叙亲戚情份,教书癖发作时,她都是尽量让他能教得开心,说得高兴。
所以她才让弘昤和弘昫去提醒弘暾。
玉烟奇怪的发现自从二贝勒走了以后,主子也不喝茶,也不出去转,就在屋里坐卧不安的等着。
“主子,要不要去看看阿哥们这会儿在干什么呢?”玉烟端来一杯茶道。
李薇摇摇头,接过来却并不喝,放在嘴边停了会儿又搁那儿了。
要是儿子惹着四爷了,她还能去救个火。
一下午都没事,弘昐今晚就住在了园子里。听说他下午跟弘昤他们在校场摔布库,一堆人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在地上摔打得个个都是一身伤。
四爷回来后也看不出他的神色,还问他弘昐他们玩布库后有没有让太医去看?
“已经吩咐了。太医说没有伤筋动骨的,就是个个都在地上疵着了,还有几个脸上青了几块。”光膀子在地上摔着玩,不受伤都不可能。
四爷听了笑道:“咱们家的几个也伤着了?出丑了没?”
李薇也笑:“您还不知道?哪有人敢赢他们?自然是都赢了,还都赢得挺漂亮。”这个漂亮是指没人看出来是放水的,其中弘昫还赢得挺艰难,跟人在地上缠成一团,裤子都险些扯掉了才赢的。
不过肯定是放过水的。证据就是弘昫赢完人家以后就跟那个阿哥挺要好的了,还亲自拿了他的药去看望失败者,以显示他礼贤下士的风采。
四爷听她这么说,笑得都坐不稳了,握着她的手说:“照你的意思,咱们的儿子是让人耍了还替人数钱呢?”
李薇:“这个我说不好。但是只有他们兄弟几个一起摔时才有输有赢,但只要是跟别人摔,就从来没输过。”这明显的让人想自欺欺人都不行了。
四爷叹了声:“是啊。这就是坐在上头的坏处了。你不但分不清别人说的是真是假,连你自己有什么本事都分不清啊……”
说了一晚上,四爷都没提弘暾。李薇想着弘昐下午过去找四爷,他肯定说了。
她就直接问他:“上午弘昐过来看我,大概因为我跟他抱怨了两句,他就说把弘暾交给他。您看呢?”
“原来是你抱怨的。”四爷笑了,他还当是弘昐去洞天深处见着弘暾后自己想的。
李薇点头,叹气道:“我觉得交给弘昐挺合适的。不止是因为他们年纪相当,能说到一起。最重要的是你每天的折子都看不完,还要再抽空管弘暾。”
四爷现在工作量大概是每五天大概有几百本的折子会送到园子里来。多的时候五六七八百本都有可能,少的时候也有三四百本。
他的脾气还是连一本普普通通的请安折都要认真回的。而他也挺喜欢让人给他上折子的,康熙朝时有资格上折子的人根本没有几百个这么多。四爷可能是在广开言路?在他的倡导下,越来越多的官员有了直接上折子的权力。
而且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有。
上次他在这里批折子,眉头皱得死紧。
可一般他拿回来批的折子都是不重要的,大部分都是请安折,不会事关朝局。能让他看得这么难受的,上次是个官员争产的折子。他哭诉被阿玛、嫡母和兄弟欺负,在外头当官威风八面,回家后还是个小可怜。
李薇发现四爷收到的折子也挺五花八门的。而且在他面前不但当忠犬得多,当小白花的也很多。
那本他批完后她要拿过来看,他还犹豫了下。
她奇怪道:“那我不看了……”说着手就缩回来了。
四爷深深叹了口气,递给她道:“也没什么。都是些腌臜事,怕你看了污了眼。”
是什么事呢?
她摊开后越看越=口=了。简单说就是一个官员大概貌若女子,长得好,被另一个比他大的官员强迫。还设下酒席,灌醉后那个了。
她捧着都看傻眼了。四爷抽走折子后又叹了口气:“……这种事实在是不想让你看到。”跟着就骂,“这群披着官皮的看着道貌岸然,不过一肚子男盗女娼!”
李薇:“……没,我就是没想到。”然后再转过来劝他好官还是很多的,像这种的毕竟是少数。
总之,连这种事都能写了递上来的,可见他的折子里越来越多一点也不奇怪了。
四爷含笑听她说完,点头道:“好,都听你的。就让弘昐带着他们兄弟玩吧,年轻人玩在一起,交情很快就玩出来了。”
☆、第496章
在园子里待了几天后,弘昐和弘暾一起回了京。
京里的人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们还知道了二贝勒还跟着弘暾去了怡王府探望十三爷。
十三爷府门外,弘暾送弘昐出来。
弘昐上马,对他拱手道:“回吧,改日再来找你。”
弘暾站在府门前目送弘昐一行人出了巷子口才回转,他的太监跟在他身后,见他不回自家院子,反倒往弘昌的院子里去就问道:“爷?您这是打算去看大爷?”
弘暾点头:“我回来怎么着也该去跟大哥打声招呼。”刚才有二贝勒在,他不好提弘昌。
阿玛已经跟他说过了,大哥从此后就不能再出府了。日后连侄子侄女也都不会再有什么前程。阿玛说日后他给大哥的孩子结亲的时候,只能找汉人。连旗人都不行。
“是我心软,才留了你大哥一条性命。”阿玛靠在床头时这样告诉他。
弘暾忍不住问:“阿玛,大哥到底……”
阿玛摇摇头,叹道:“不告诉你是为你好。别打听了,咱们府里听到有敢议论这个的,抓一个杀一个。”
弘暾满腹狐疑却无法深究。
弘昌住的院子本来是跟阿玛的书房紧紧挨着的,府里最大的一座三进院子。当时阿玛受封亲王之后特意扩建的。
但此时院子门口却站着四个阿玛的侍卫。
有他们在,院子里的人根本不能外出。连弘昌的福晋都不例外,弘昌的孩子里,男孩搬到了阿玛的前院去。女孩跟着额娘一起住。
侍卫看到弘暾过来,行礼道:“二爷。”一边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这座院子的门是一直锁着的。
弘暾微微点头:“有劳了。”
走进院子,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花草树木,斜影扶疏。
但却缺少了以前常常能听到的,在院子里奔跑嬉闹的小侄子和小侄女的声音。显得这间院子一下子变缺了人气,空荡荡的。
弘昌休养的地方是在前头,他的福晋带着人住在后头。新年过后的那段时间,弘昌的侍妾中除了生过孩子的还留着外,其他的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而弘昌的福晋也没有到前头来侍候他,而是留在后面成日里念佛。
侍候弘昌的太监是从阿玛新给他的,才来半年。
他就等在门口,看到弘暾过来就掀高门帘子:“二爷进去吧,主子等着您呢。”
屋里没有开窗,也没有放冰山。花架上还摆着盆花,花香与汤药、膏药等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一进来就能感觉到沉闷的空气。
弘昌倚在榻上,看样子是特意打理过了。他重新修了面,编了辫子,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身后叠着几个大迎枕帮他架住身体,腿上只简单搭了张薄锦被。
弘暾一看就明白了,弘昌这是听说弘昐过来,以为会来看他,所以才特意准备的。
他顿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幸好弘昌没提这个,他指着身前的凳子笑:“过来坐。你回来后还没换衣服吧?看你这一头的汗。”
太监送来茶,弘暾接过来却没喝。
弘昌没有问弘昐的事,他指着桌上放着的一个匣子,让太监拿过来道:“这个你拿去吧。”
弘暾翻看了下,见都是各府的帖子。
“大哥?”他不明白,这上头都是指名道姓请弘昌的,他拿走也没用啊。
弘昌淡然的看着帖子说:“这些人也算是跟咱们府上交好的人家的孩子。我现在不能出府,你拿回去看看,心里有个数。日后出门遇上人,不至于别人跟你打招呼,你认不出来,那就丢人了。”
弘暾连忙谢过大哥教导。
弘昌给他分说了下这些帖子都是哪家送的,他跟他们去过几次诗会,互相赠过墨宝、书,或者去哪里喝过茶一类的。说了一盏茶的功夫,弘昌已经有些额冒虚汗了。
弘暾看到不免说:“大哥不如先歇歇,弟弟改日再来听大哥教诲。”
弘昌摇摇头,端起茶来抿了一口,道:“一口气完算了。日后我这里你也少来,我还要多养几天。你若有空,多替我去看看哥儿和姐儿就行了。”
太监把弘暾送出去后,回来就看到弘昌已经忍不住疼趴在榻上,把被子角塞在嘴里咬得牙都出了血。
他连忙把药拿来,扶他趴好给他再涂一遍。好容易缓解了疼,弘昌摆摆手,浑身无力的趴在榻上,抱着枕头说:“你看到弘暾往哪边去了吗?”
太监小声道:“奴才看到二爷是抱着匣子回后头了。”
弘昌笑了下,道:“弘暾就是个没主心骨的。他要是直接抱着去见阿玛,这个府交给他还差不多。他拿回去,只怕要回去想一会儿才能决定怎么处置那些帖子。”
晚上,弘暾用过晚膳后还留在书房里。匣子里的帖子他已经翻过来看过好几遍了,确实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人家。想来大哥也不会把犯忌讳的像佟佳氏送来的帖子给他。
他抱起匣子,让太监去看十三爷睡了没有。
十三爷还没睡,他听说弘暾要过来就点点头:“让他来吧。”
弘暾把匣子郑重的放在阿玛面前时,发现阿玛只是简单瞟了一眼,就对他道:“嗯。你大哥那边不管给你什么,你都不必沾。拿来给我就行了。”
弘暾连忙应道:“是。”
十三拿下花镜,看着这个纯善敦厚的儿子,知道他常常去看望弘昌,不由得为他对弘昌的情意而感动。
选他为世子应该不会有错。
十三知道,在他走后,怡王府不会再有现在的辉煌,他也只盼着子孙后代平平安安的就行。
弘暾自此成了圆明园的常客,时间久了,不管是李薇还是弘昤他们都觉得弘暾这人真不错。弘时也特意回了园子一趟,他是贪好玩来的,而且还挺不客气的跟弘暾套近乎:“我们俩可是同窗呢!”
在四爷刚登基时跟太后和十四爷都处不得太好,李薇还曾经在里头当过润滑剂。当时十四爷的两个儿子弘春和弘明都被送进尚书房读书就是四爷的恩典——其他府里都是只能送一个的。
后来弘暾也是照此办理,跟着弘昌一起进来当了唯二的两个例外之一。
弘暾被弘时这么套近乎还挺不好意思,一直打拱作揖的说:“当初小的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望阿哥不要见怪。”
弘时满不在乎的摆手:“不见怪,不见怪。走,听说你的骑射不错?咱们比比去。”说罢扯着弘暾就出去了。
因为弘暾太‘客气’的缘故,弘昤和弘昫都爱带着他一起玩,希望他能快点跟大家熟起来。弘昤还好,只是拉着他一起读书。弘昫就带着他玩骰子赌牌,弘昐来的那几天就拉着弘暾比试。
现在弘时也是在走比试路线。
四爷乐见其成,有时他批折子批累了,还会找到他们比试的地方去消遣一番。有皇上坐阵,再加上一句‘赢了的朕重重有赏’,最后总会变成大混战。
李薇的三角架也做好了,嫌楼船上晃来晃去的,天天带着人找高处用望远镜看四爷和儿子们。
结果四爷跟她说:“朕已经让人画好图纸了,给你建个高楼,就放在园子里的正中央,让你一站上去,哪个方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李薇马上表示她这就是闲得无聊找个新鲜的消遣,而且现在已经没兴趣了,不用这么劳民伤财的。
四爷笑着说:“近两年国库充盈,朕也正打算再把园子修修,盖个楼不算什么。朕也想住在楼里。”
他的话从来都不是说说就算了的。所以,李薇听说后马上让人去问,就知道图纸早已画好了,砖木要石料和匠人也都在就位中,在什么地方建也圈好了地,就等其它手续办完就可以选个吉日破土动工了。
就连弘昐也把户部拨银的明细拿来了。四爷修的也不止是一个地方,涉及到那位高楼的有十几本册子,李薇看一眼就觉得头晕了。以前四爷修园子,她从来没见过明细。就连他重修杏花村,盖万方安和都是她来了以后就看到成品了。
直面账本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这银子花得好心疼啊……
弘昐道:“儿子想让弘暾过来帮个忙。”
李薇已经习惯现在弘昐越来越主动了,问他:“跟你阿玛说了吗?”
弘昐点头:“已经说了,阿玛说我觉得好就行。”
李薇:“哦……”
她能用这座高楼来打赌:四爷又在历练儿子了。
就像他上回用那一群皇三代来教弘昤和弘昫一样。现在他就用同样的方法来让弘昐去试验,去摔跟头。
弘昐这次没带弟弟们玩,只有弘时被他叫来打个下手。弘昐摸着弟弟的狗头说:“这次办好了差事,你也给自己挣个贝勒。”
现在弘时还是个光头阿哥。
李薇看着他们兄弟闹,边笑边想这可不容易了。四爷对弘时肯定会卡得更严,而且下面的弘昤和弘昫也一样。弘昀的爵位来得这么容易,是因为他是四爷给弘昐挑的臂助。
这个帮手必须够分量,所以弘昐和弘昀的爵位都有四爷的一臂之力。为的就是尽快帮助他们在朝堂上立足。
但剩下的弘时三人就不同了。首先没必要他们六个都有爵位,其次皇贵妃之子加上两个手握实权挺受宠的贝勒哥哥就够给他们撑腰了。更别提还有个三等公的母族。
不然李薇的儿子权势太大,也会造成朝中势力的失衡的。
身上有了差事后,弘暾进出园子就更多了。他也跟弘昐一样成了忙人,京里园子里两边跑。有时更是会常常替弘昐递折子或其他什么而到园子里来。
跟他相比,十四爷的弘明就有点沉默了。李薇从四爷那里听到弘春的名字都比弘明多,弘春的折子她也看过,称得上写得朴实无华,但很有内容。而且他批露的东西这么多,却并不显得他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李薇看着折子都说:“弘春比十四爷还要强。”
四爷嘲笑弟弟:“朕看也是。”他把折子拿过来,道:“弘春心灵眼活,只是这样的人好用却不能信。朕再压压他,不把他这身毛病给正过来可不行。”
通过弘春的折子,李薇知道了隆科多一直想跟宗室联姻。甚至曾经肖想过四爷的三个女儿。还有弘春说三爷家的弘晟最鬼,平时在外面,弘晟一直显得跟弘晖最要好,喝酒吃席的时候弘晟都是坐在弘晖身边的。但遇上事的时候,他从不沾手。
弘春用一本折子说弘晟都找过什么借口,拉肚子发烧这类都是小事,还有他的奶娘、心爱的丫头,书房下挂着的鸟,新养的一盆花,等等。
四爷都看笑了,还拿给她看,看完叹道:“弘晟跟他阿玛一个样。”
李薇警觉道:“……弘春是不是在给弘晟穿小鞋?”
本来弘晟做为这次唯一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的皇三代,四爷是打算要好好用他来做正面典型的。
四爷笑道:“说得不错。弘春这孩子虽然这次做错了,但至少他到现在还掂记着府里。”
他这话挺有意思。李薇认真的照他的话去推辞弘春,道:“难不成,弘春这么做是在替弘明铺路?”
四爷要把这次的事抹了去,各府的世子肯定都要换人做的。他什么时候重新封人了,什么时候这次的事才算是彻底画了名号。
李薇一直认为四爷选的正面典型不是弘晟,就是弘暾。但以他一贯的做法来看,弘暾已经得了实惠——他帮着弘昐修园子去了。那外面的虚名不会再给他。而弘晟又犯了四爷的忌讳:四爷认为弘晟像三爷,太油滑不够忠心。
那目前还留在园子里的就只剩下弘明了。
弘明其实没什么亮眼的地方,他就是个平凡普通的皇三代。放到老百姓堆里可能会闪瞎人眼,放园子里就泯然于众人了。
弘春做的也不是使劲夸他弟弟,他做的是攻击比弘明优秀的人。把其他候选者都打败了,弘明自然而然就显出来了。
看四爷继续点头,李薇乍舌道:“弘春果然……这孩子不压不行。”不压服了他,日后跟弘昐混在一起还不定是谁指挥谁呢。
四爷笑道:“他这样,十四也会高兴的。朕看弘春现在在他们府里估计就过得不错了。”
弘春的折子四爷不再批还,但递来的每一本都会看。其中不免提到了弘昌。弘春还有一个好处是他绝不会明着说任何人的坏话。就像写弘晟的,通篇都是游戏之语。
写弘昌,写得简直像王子复仇记。
李薇捧着读来都觉得弘昌跟十三爷府离心简直太正常了。而且他跟弘晖同命相怜。四爷看写弘昌的这本时,眉头都皱成了川字,连着叹了两天的气。
男子都有锐气。就连四爷和李薇都更喜欢有想法,会努力的孩子。弘昌他想要的是日后十三爷要仰他的鼻息,包括他的那些不同母的弟弟们。
——让他们都靠着我!
而这一切,他都要靠自己的手去挣。他不屑十三爷替他安排好的人生,更像是想通过件事来打败十三爷这个阿玛。
他替自己选了个主子,就是弘晖。并且,他比弘晖更迫切的想把弘晖推上王位。
但不管他把弘昌写得再有悲剧英雄的特色,也显出了弘昌喜欢破斧沉舟的性格。而且,他毫不在乎他的亲人。哪怕是他亲生的儿子,他都没有想过事发后怎么安置他。
这样的人太狠毒了。
弘春在折子中写道有时他也会被弘昌的话给感染,想要争口气给所有人看。但跟弘昌不同的是,十四爷挺博爱的,他的府里就没有长久受宠的人,进府来的女人的保质期也只有几年而已,在这几年里能连续生下孩子的相当少见。有时敌人太多也是个麻烦,他总不能过几年就换个人恨恨。
弘春最后道他也知错了,做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事发后他才知道他做的事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他道他就算死都是应该的,他打算只把已经生下来的孩子好好抚养长大,之后就不再生孩子了。
他叹:可惜男人没有药可以喝,不然他喝了就不会再留下子嗣。
四爷冷笑着在后面批了句:朕让敬事房的人去侍候你一回就什么都干净了。
跟李薇道:“小孩子就会玩心眼。还跟朕来这套,朕想杀他早杀了,他都没杀,还管他生几个孩子?朕改日就给他赏七八个丫头下去,让他使劲生!”
四爷不是说着玩玩的,还真把人赐下去了。
十四了不得不捏着鼻子来替儿子谢恩,跟四爷说他又把弘春给拍了一顿!
“弟弟真是没想到……怎么生出了这么个货?!”十四真觉得他的儿子一个比一个难搞。
四爷冷笑:“朕看,都是你的种。”
☆、第497章
已经快到秋天了,虽然天还挺热,但换季的准备却要提前一个半月开始。
早几年,这些东西都是四爷发话后,她才让人开始准备。像主子们的秋装,下人们的换季衣服(一年两次,对太监宫女来说是件大事),还有秋天是打猎的季节,四爷虽然自己很少亲自去打猎,但弘昐他们却每年都会在秋季去打上几次。特别是弘晰和弘晋这两个现在还住在南三所被另案对待的阿哥,他们一年里能放风的次数有限,秋季的打猎算是他们能痛快出来玩的季节。
内务府各处都会忙碌起来。武英殿和御书处都该把今年的新书送来的,在这之前他们需要先把要花多少银子买纸买油墨雇人手刻板等等的折子递上来,她要批阅。
掌防关处则会报称下今年经过他们的查验宫内何处宫殿屋顶漏水了,哪里的树枯死了要移栽这种折子递上来。
一般来说这种的只要不住的就不管,住人的则都是要修的。李薇以前想过他们报上来后,她再派人照他们报上来的去一一查看,免得他们借此捞钱。被四爷看到后笑话她小家子气,道:“你再派过去的人就不怕他们串通一气?”
既然四爷说她这样是多费一遍事,她就只好卡总额。每回他们报多少她都砍三分之一。四爷还跟她说等他们把银子拿到手后,明年再去查看就行了。只要能修个八成,这些太监就算是够清廉,够忠心。
总之,年关难过,她一般都提前过年了。
四爷看到她这么早就开始忙这些,笑道:“贵主儿真是勤勉,万岁当赏!”
她把手一翻:“赏吧。”
他笑哈哈的握着她的手,两人才坐到一起,屋里的太监宫女就都退出去了。
李薇刚靠到他身上,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渐渐逼近的急促的脚步声。
她坐直身,四爷也收了脸上的笑。
她看看外面的天色,现在已经是黄昏了,能这么晚往园子里闯的,这事就小不了。
因为这个时候再跑到园子里来就来不及回京了。不是急事的,都乐意明天一早再来。
殿外,张起麟跟来人耳语两句,脸色顿时就变了。他往这人身后一张望:“怡王府长史呢?”
太监道:“跑得快断气了。我让人在后头架着他过来,我就先过来报个信儿。”
张起麟随便夸了他句:“算你忠心。”说罢把这个还在往殿内张望的太监推开,扔下句:“歇了吧,万岁不会有心情听你说的。”
这太监就沮丧了。说话间,两个太监架着怡王府长史已经快步过来了。
张起麟往前迎了两步一打量,长史骤逢大事快马出城赶到园子,此时早已没了人样儿。张起麟先告了声罪,兜头上去就是两巴掌!
把长史打得一机灵,张起麟迅速道:“快定定神!我这就进去禀告万岁!一会儿就让你进去回话了!”
长史一脸悲痛,眼泪就要往下掉。
张起麟喝止他:“仔细御前失仪!你要是嫌不够,我再给你来两下!”
长史这才把号啕给咽回去。
张起麟甩袖肃容,垂着头进殿,绕过垂花门和屏风,万岁爷和皇贵妃就坐在榻上。隔着七八步远,他就跪下道:“万岁爷,怡王府长史来报信说,弘暾……没了……”
李薇倒抽一口冷气。
经过这么几年,她听到这个‘没了’想的绝不是意外或急病,而是阴谋。
她赶紧去看四爷,事发在怡王府,是真的冲着弘暾?还是有贼子对十三爷?弘暾近日跟弘昐走得近,是不是弘昐有危险?
四爷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她早就发现,现在四爷已经不会再把喜怒露出来了。说实话,有点像太后了。就像当年她去跟太后说孝敬皇后殁了的时候,太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神情也一分没变。
四爷道:“长史在外面?叫他进来回话。”
李薇起身,四爷按住她道:“这是家事,你听听也无妨。”她就又坐回去了。
长史在外头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镇定下来了,就是腿还有些软,进来后往下一跪就几乎是趴在地上的,他扑通扑通连磕几个响头,哇的一声哭出来道:“回万岁爷……我们府上的弘暾阿哥申时三刻的时候没了……”
张起麟在旁边都急了,轻声喝斥他:“放肆!”然后跪着过去塞给他一块手帕让他擦擦他的鼻涕泪。
这长史也知道满面污浊不能面君,所以一直把脸埋在地上。
四爷一句句的问,他一句句答。
弘暾在这段时间算是京里新出炉的红人,他又在弘昐那里帮忙打下手,来来往往的人就多了,各种请吃请看戏络绎不绝。只是他有个习惯,从来都不肯接当天的帖子,要请他必须要提前说,他才能说去不去。当然,不去的他也会好好的跟人道歉。所以名声不算差。
他这么谨慎也是应该的。
今天中午,弘暾就没在府里用膳。传话回来说从二贝勒府出来后还要去趟内务府,午时又传话说遇上几个人被拉走了,前几日已经约好的,不好再爽约。
用过饭也就是午时将过就回来了,没用酒,见过十三爷和兆佳氏,又去弘昌那里坐了坐,回到他的院子后洗漱了下就睡了。他这段时间太累,十三爷听人说后就道不要叫他,让他好好睡。
睡下去不过半个时辰,就说肚子不好受。太监扶他去入厕,但什么都没拉出来,要吐也吐不出来。弘暾吃了两丸山楂丸,又躺下去接着睡。
长史哭道:“往后约过了一刻就吐起了血,王爷和福晋赶紧过来,太医也来了,但方子开下去还没熬好人就没了。”
四爷平静道:“跟弘暾一起吃饭的人呢?去的哪家馆子?”
长史深吸一口气,目露凶光道:“奴才出来时,王爷已经让人去拿人了。”
四爷沉默半晌,问了个人:
“弘昌呢?”
殿内一静。
长史静静道:“……王爷让人看起来了。”他顿了下,道:“弘昌阿哥和侍候的人都绑起来了。”
四爷让长史下去,他也要被看管起来。暂时都不可能再回府了。
弘暾的这件事一出,四爷肯定不能在这里歇着了。他要去勤政殿,李薇起身给他更衣。
“弘昌这么做没好处啊,他杀了弘暾,后面的弟弟们多得是。他还能一个个杀?”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这样了,十三爷对他的情谊少得可怜,他就不怕十三爷杀了他?
老子杀儿子,在这里可是半点责任都不必负的。
四爷面无表情的说:“他要是打着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赚一个的念头呢?”
李薇一下子卡了壳。看了弘春那本折子后,她在脑海里勾勒出来的弘昌是个狂徒。四爷说的他也未必不会做。
四爷道:“不是弘昌下的手,那就是弘暾知道了什么别人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下这种一望即知的毒药,连掩饰的心思都没有,那就是盼着弘暾速死。
李薇替他系上腰带,道:“还有种可能。”
四爷低头看她,她抬头道:“嫁祸。来人就是盼着怡王府乱成一祸粥。”盼着怡王府父子相残。
换句话说,也有可能是想挖四爷的墙角。
四爷此时才徐徐吐了一口气,眉头皱起。他拍拍她的肩,轻声道:“你歇着吧,朕太晚了就歇在勤政殿了。”
送四爷出去,望着他的背影,玉烟扶着李薇轻声道:“主子,明天咱们还搬吗?”
天渐渐变冷,李薇打算从万方安和搬到九洲清晏去。
“搬。”她道。
当晚,四爷果然没回来。只让张起麟又过来说了声。
第二天,她这边开始往九洲清晏搬家。万方万和水多,夏天住着凉快,秋天住就太冷了。这次搬家也不是说一天搬完,先把大件的慢慢往那边搬,最后再搬人。
她听说十三爷没来,十四爷来了。他来是报丧,弘暾是宗室,他身为宗令就是要干这个的。他掏出折子时,没忍住也红了眼眶。
四爷接过来:“十三怎么样?”
十四叹气:“看着还行。”其实他觉得十三是被激怒了。他是九门提督,手握兵马,当晚就带着人连抄几家把跟弘暾一起吃饭的都逮了,还有那个酒楼也被抄了,从小二到给他们酒楼送菜肉的贩子。他今天过来时还在抓人呢。
他这么一说,就见万岁皱眉了,一边在他的折子上写着什么,一边道:“让十三克制点儿。朕给他的兵马不是让他报私仇用的。要有真凭实据。”说着把折子递回来。
十四接过,翻开一看,弘暾追封了个贝勒,上面写着让十三上道折子,从弘暾的儿子里挑个出来继承这个爵位。
十四回去后,十三就收敛了些。抓人也有了‘真凭实据’,都是拿着口供抓人。十四本来担心四爷会生气,特意去跟十三说让他悠着点儿,谁知十三却跟他说没事。
“我明白,十四。”十三扯了扯嘴角。
他怎么会自掘坟墓?万岁让人给他传了话,他只是借机剪除了一些大贝勒的人手而已。
当乌拉那拉家的刚安也被逮起来后,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
案子审得相当快,也相当干脆。
李薇听四爷说的时候都觉得有些不科学了,不到半个月就审完了。从主谋到动手的人到跟这件事有牵扯的一个没拉。
主谋下毒的是刚安,他供述的理由是想栽脏给弘昌,想挑起怡王府里父子不合。其他的像听他的话邀弘暾去吃席的人,亲手下毒的小二等等都被扯出一长串来。也是他们证死了刚安。
这个是李薇当初猜的,但现在她觉得这个理由太假了。
除此之外,外头有御史认为这件事说明弘昐要负个责,或者说避个嫌,最近少在京里人面前出现,免得有人把污水泼到他身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手上的活先让弘时干吧。
李薇:“……这是打算让弘昐、弘昀和弘时不合吗?”弘昐突然下马肯定不快,排在他后面的应该是弘昀,而且弘昀现在还闲着呢。结果御史只提弘时——也算有道理,弘时从一开始就跟着这趟差,熟悉。
四爷笑了下,拍拍她的手安慰她道:“对咱的儿子有点信心。”真是直白,在他面前就这么说这个御史包藏祸心。
李薇想起刚安是乌拉那拉家的人,不由得问:“弘晖会不会被牵扯上?”弘晖要是被打成刚安背后的主谋,那等于是四爷的儿子们又要打起来了。
其实京里已经有这样的传闻了,在他们的嘴里弘晖和皇贵妃系的五个阿哥已经又掐了一场了。
甚至关于是谁给弘暾下毒都有多种版本。
四爷笑道:“不妨事。”听得多了也就不生气了,他知道他的儿子是什么样的就行。弘晖或许有私心和野心,但杀弘暾,他做不到。
弘晖很清楚,真杀了弘暾,或者说任何一个人,使这种阴谋小道,丧心病狂,那四爷就永远都不会再把他当儿子看了。
“五格已经上折子请罪了。他像当年的惠太妃一样,告了刚安忤逆。”四爷道,五格这也是弃子保家的一着。
步军统领衙门的刑房里,十三爷披着厚厚的斗篷坐在一间牢房前。
牢房里的是刚安,他面容扭曲的说:“不、不会的!我阿玛不会告我忤逆的!”他扑到牢门的木柱上,身后串过他脚踝的铁钩子洒下一串血珠子。
“你的阿玛还有别的儿子,怎么不会?”十三爷平静道。
刚安瞪大眼珠子,脸上扭曲的露出一个笑来。
十三爷:“谁让你杀了弘暾?”
刚安呵呵笑,他不顾脚上的疼痛,把整个人都挤在牢门柱上,脸都挤变了形,他轻声说:“是大贝勒。弘昌也有份。”
十三爷面无表情,刚安呵呵道:“我们来往都是用帖子,上头写的东西都有数。弘暾一出来,我们跟他一搭话,他说某年月日,我们中的谁送给弘昌一盒墨锭,约弘昌去哪里饮茶,我们就知道了。”
他盯着十三爷兴奋的说:“我们都觉得弘暾肯定知道了,那就不能放过他。不杀了他,他就该知道我们进宫搜遗诏的事了。”
“弘昌设计杀了弘暾,你的一个儿子杀了你的另一个儿子。”刚安甜秘道,“王爷,你这会儿是什么滋味?”
他哈哈狂笑道:“权势如美酒!能让人心醉神迷!能让人变成疯子!!”
☆、第498章
十三爷进园子了。
玉烟过来问李薇,要不要准备十三爷的午膳,杏花村那里要不要收拾个院子出来,备着十三爷在这里歇?
“备吧,跟他们说,今天在前头侍候的都当心些。”李薇叹气。
十三爷虽然应该不会在园子里久待,现在京里的事犹如一团乱麻,死的又是他的亲儿子,牵扯进去的是他的另一个儿子。告发的是弘晖的哈哈珠子,就算是曾经的,刚安出身乌拉那拉氏,论血缘他是弘晖的亲表弟。
四爷和十三爷只怕都要焦头烂额一阵子。
至于御史所说让弘昐避讳下的事,弘昐说不避,四爷问过他后就由着他了。反正只是修园子而已,跟朝上的事不搭架。
但弘昐还是把弘时给扔到园子里来了,美其名曰让他过来实地勘察。
弘时也就实打实的每天像个泥猴子般在工地那边盯着,衣服一天要换个好几身。
看到他又换了套衣服才进来,李薇道:“又下地了?”
弘时笑:“他们挖池子呢,我就下去看了看。”他坐下叹道:“工匠中真是不乏天才啊。”他就奇怪,这些工匠们只怕连四书都没念全了,但盖出来的房子个顶个的漂亮!而他在这上头竟然还不如他们。
他就这么一头钻进去了。
李薇由着他天天追着盖园子的工匠们偷师,四爷都说明年就把他送工部去。
另一个缘故就是为了让他避祸。
弘暾的死因是不能为外人道的。人人都猜,也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四爷不可能明摆着承认弘暾的死可能跟夺嫡有关,之前十三爷抓起来当日跟弘暾一起去吃饭的人也有不少已经放了。
这就给外人可乘之机,把矛头指向了弘昐和这次修园子的差事。谁都知道修园子时肯定有油水可捞,而弘昐才出宫时就在跟银子打交道,他的第一个差事是督管粮草。
在那个御史的折子冒出来后,因为弘昐没从前线退下,现在更多的污水泼到他身上了。
比如,弘暾发现弘昐贪污国库,所以弘昐才杀人灭口。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弘昐就跟李薇说他此刻不能退。“我要是躲起来了,说不定就有人信了这话,认为我真的贪了银子。”他道。
“而且儿子也想亲手查清弘暾的事。”他道。
弘昐这么说的时候,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这段日子他跟弘暾也熟悉起来了。当年虽然大家都在尚书房,但有弘晖在,弘昐和弟弟们从来不跟宗室子弟结交的。不但是为了避嫌,更是为了避免各成势力,最后在尚书房再闹起来。
这次接触之后,弘昐对弘暾的观感很好。他开始想着把弘暾当成未来的怡亲王用。
但突然之间,弘暾就这么没了。两人早上还见过面,他去内务府交账册也是听他的吩咐,出来遇上人,不过是去喝次酒,到晚上人就死了。
李薇沉默了一阵,问他:“你想怎么查?”
这事的关节在弘昌身上。刚安已经伏法,不管他交待的是真是假,下毒的人是他无疑。四爷现在留着刚安不杀,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再查出点别的来。
此时砍掉刚安,弘晖就再难洗脱身上的污名了。弘晖现在闭府不出,只递了封请罪折子。可那封折子,四爷收到后就没看,放起来了。
李薇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敢看。
万一弘晖在折子里砌辞狡辩,粉过饰非,四爷是肯定能看出来的。
真看出来了,四爷未必能受得了。
至于弘昌也是一样。他跟李薇说,连他都不能跟十三爷把弘昌要过来审。
“十三说他来审。”四爷叹了口气,父子相疑到这个地步,何其可悲。
李薇这么问的意思是现在弘昌在十三爷的手里,弘昐不能去问弘昌,那就只有刚安了。可刚安此时是咬死一个是一个,前些日子又把弘晟和三爷都咬了进来。说弘晟不是没掺和,他掺和了,可他太狡猾,从来不肯写帖子给他们,传话的也都是他的心腹太监。
弘晟的太监自然也被提过来了。但弘晟被三爷保下了。事实上十三爷去要弘晟的太监时,三爷就险些跟他打起来。
“你想闹成什么样儿?”三爷问十三。
因为弘暾一人的死,确实已经在京里掀起了不小的是非。再往下拖下去,只会是更糟糕。
弘昐道:“我先去见刚安。”
刚安还在九门提督的牢里。因为五格告了他忤逆,所以基本上他已经不算是乌拉那拉家的人了。忤逆是死罪。五格这一告就等于是判了刚安死刑。
所以现在也没什么人来救他。唯一要防的就是他自尽,或者被人灭口。
刚安现在自己一个人住在牢房里,周围牢房的犯人都搬走了。还有两个人日夜不离的盯着他。
弘昐进去时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见那两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根长杆子,刚安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两人就一会儿戳他一下,刚安必须要出声,他们才会放心。戳不出声就要进去看看了。
陪着弘昐进来的是杨国维,牢头们认得杨大人,连忙行礼。
杨国维问弘昐:“二爷想怎么问?”
弘昐看牢房里地方也挺大,道:“在里头放个椅子,再沏壶茶来,我陪他坐坐。”
刚安抬起满是血污的脸,口齿不清的笑道:“给二贝勒请安。”
茶香袅袅,在这腥臭的牢房里显得格格不入。
刚安重新被吊了起来,弘昐看到他的两只脚踝和膝盖都被铁钩穿透,手腕和肩膀也是一样。为了防止他咬牙自尽,听说满口的牙已经都给拔光了。
现在看,倒像是只拔光了上牙,大概是为了避免说话说不清楚。
弘昐并不着急,坐在这里就像是坐在自家书房里一样。
一天,两天,三天。转眼就是七八天过去。
弘昐日日来,有时还带上一两本书。
刚安一开始的兴奋,转而变成疑惑,最后又变成兴奋。
这天,弘昐又来了。牢头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位爷天天坐在这里出神,一见他来就笑道:“给二贝勒请安!咱们已经烧好水了,杨大人的茶具也烫过了。”
杨国维见弘昐日日来这里喝茶,就把早年十三爷赐给他的一套贡品紫砂茶具给拿出来了。
弘昐笑道:“有劳。”一边掏出茶叶请牢头帮着泡茶。进刑堂牢房自然不能带太监侍候。
牢房里也收拾好了,牢头们还事先把这里的地用水洗过一遍,拿醋擦过,甚至连吊在墙上的刚安都被打理干净了。
弘昐进去,对着刚安笑了下。等牢头把茶给小心翼翼的捧上来再退下,这诺大的牢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刚安之前才被牢头用井水狠狠的搓过脸,头发也被胡乱在脑后扎了个髻。此时倒更显得他脸上的伤口一道道的吓人。
弘昐还跟之前一样坐下就拿出本书来看,旁边放着的茶升起道道青烟。
刚安开口了:“你是故意的吧?”
弘昐抬眼看他。
“你是故意的。”刚安的双眼在发亮,“你跟皇上请旨说要来审我,是为了替大贝勒洗刷污名?但你来了又安坐不动,这几天半句话也没问我。等见到皇上,你会跟皇上说:刚安仍然说是大贝勒做的,对不对?”
弘昐合上书,笑道:“你的确没说出第二个人来,不是吗?”
刚安哈哈大笑,喉咙中的伤口喷出血沫来,他呛了几下,剧烈咳嗽了一会儿,看弘昐不为所动,不像那些牢头那么紧张他的生死,就自己努力镇定下来,深呼吸后,说:“你果然盼着我死。我死了,大贝勒就永远都洗不清了!”
弘昐笑道:“你我都知道,你死定了。”
刚安僵笑的脸凝住了。
弘昐像是在跟人坐而论道,一条条的跟刚安分析:“乌拉那拉家没人救你了。你阿玛五格已经告了你忤逆。就算你能从这里平安出去,回到你家里,你阿玛也会要你的命。”
“大贝勒虽然已经递了请罪折子,但想也知道他不会给你求情。而且他那本折子,皇阿玛到现在也没看。”弘昐越说越得意起来,还对刚安笑了笑。
刚安盯着弘昐,慢慢的,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弘昐的愤怒。
弘昐放下书,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悠然道:“我来,只是因为我可以借着替弘晖洗刷污名来讨好皇阿玛,到时人人都会说我的好话而已。”
刚安仿佛找不到舌头,半天才说:“……不曾与二贝勒深谈,今日一见,倒是让人意外啊。”
弘昐冲他一笑,捂住胸口,扑的吐出一口血来!
刚安一惊,弘昐已经从椅子上滚到地下,瞬间就惊动了在外面守着的牢头。他们冲进来就见二贝勒指着挂在上头的刚安,再指向他们:“你们……竟然下毒……”
两个牢头顿时就吓傻的跪在了地上,一个拼命磕头,一个要上去扶弘昐。外面的侍卫此时也冲进来了,立刻把已经‘昏’过去的弘昐背出去,再把两个牢头也给绑起来,领头的一个侍卫皱眉道:“速去请怡亲王过来!我倒要问问他,这真是他们府上的弘昌搞得鬼?还是……”
只有被吊在上头的刚安无人问津,他听到侍卫的话,狂笑起来,骂道:“好个颠倒黑白的二贝勒!他是自己下毒!是他自己把毒下在杯子里吞下去的!”
侍卫头领扫了他一眼,“去把这人的嘴堵上。真是会胡扯八道。”
从此,就再也没人来找刚安了。他的牢房里还是只住着他一个,但是倒是没人看着他,怕他寻死了。
刚安数着日子,眼见到了颁金节时,牢头换了身新衣服,兴头头的乐了好几天,有一天还早早的走了,只把打扫牢房的活推给了个才进来的小狱监。
小狱监一开始还算是认真干活,过两天就开始敷衍起来。打扫也只扫眼前这一块,刚安的牢房里三五天也不扫一回。刚安虽然一天只得一顿饭,每天也要尿溺,三五天也要五谷轮回一次。他这里没马桶,小狱监就直接提水来冲洗,冻得他够呛。
天渐渐变冷了,小狱监嫌井水冻手,连冲洗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
这天,刚安见小狱监挺高兴的,还认真替他喂饭,笑道:“小大人今天这么乐呵是娶媳妇了?”
小狱监十三四岁,三五下给他塞完了饭,也不管他噎着没,收拾了东西都放在桶里提着就要走,道:“我明个儿就不来了。可算能走了。”
刚安笑道:“那就还是那二位大人来侍候我了?”
小狱监冷笑,白了刚安一眼:“做梦去吧。张哥和许哥都高升了,再说,你还想有日后啊?不知道什么是秋后问斩?”
刚安一怔,笑道:“别哄我。难不成怡王真能大义灭亲?他不管他儿子了?”
十三爷会留着他这条命,不就是想替弘昌翻案吗?还有皇上,他舍得让大贝勒背黑祸?
小狱监大笑:“哪儿还有什么怡王啊?早就是老黄历了!”
天上渐渐飘起了雪花,片片飞雪穿过牢房上方的窄小窗口飘进来。
刚安发现他的尿过一夜竟然会结成冰,就知道现在是冬天了。
这天半夜,牢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已经很久没人来了,刚安一下子惊醒过来。他听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呸,这种活儿就推给咱们了!”
“算了,也得了银子。又不废什么事?”
跟着,刚安就看到黑洞洞的牢房里走来两个人,前头那个好像拿着一摞纸,后面那个提着一桶水。
他们进来,把他从上头解下来,只解开上身的铁链,然后把他给按到地上。其中一个坐到他的胸腹间,踩着他两边肩头钩上的铁链,抱着他的脑袋,对另一个人说:“快点。”
“来了。”这人在刚安惊恐的目光中,从桶里提出一张湿漉漉的黄纸。
盖到了刚安的脸上。
☆、第499章
刚安挣扎不了!他只要一动,穿在肩头琵琶骨上的铁钩就传来刺骨的痛。他的头被人紧紧抱着,虽然他想用舌头把湿纸给顶破,但那盖纸的人速度却很快,一看就熟练得很。
这二人还在他头顶上闲聊。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抱着他头的那人道。
盖纸那人嘿嘿笑:“他这辈子的胎够好了。小公爷呢。”
“哟,真的?”这人摇摇头,“这也算是经我的手送走的第一个贵人呐。”
两人嘿嘿笑起来。
“他们家里的人不会找事吧?”抱他头的人仿佛是迟疑了下,手上一松,刚安拼着肩头的剧痛猛得一甩头,把脸上的湿纸给甩开一条缝,连忙大口吸气。
那人赶紧把他给重新按好,另一个人也来帮忙,骂刚安:“早晚都要死?别给你爷爷找麻烦!”他再对按住他的人说,“放心,他们家已经抄了。一家子没死的都流了,谁还能找咱们?”
刚安目眦欲裂,可一张纸重新盖在了他的脸上。
“也是该这家倒霉。谁让他们卷进去了呢?跟当年的索相似的,一完蛋还不是全家连根苗都没留下。”
两人压低了声音。
一个道:“听说皇贵妃要封后了?”
“二贝勒立了大功,大贝勒又被抹了爵,现在让圈在了府里。母族都完蛋了。依我看,只怕二贝勒日后就是太子了。”
“怡王也完了,九门提督做不成,日后还能当个太平王爷。”
一个嘿嘿笑,道:“只怕太平不了。你没听说啊?万岁下旨宣八爷回来呢。这次的事,还真多亏了八爷。”
“要我说,多亏的是八福晋。要不是她把大贝勒和怡王勾结的事嚷嚷出来,万岁爷还蒙在鼓里呢。”
“万岁还是信怡王的,也没降他的爵。八福晋说的也未必是真的。”
“大贝勒那事总是真的吧?八福晋手里还拿着大贝勒的书信呢。要不是有这个信,也证不死大贝勒。”
按住人的这个突然打了个惊天大喷嚏,手上又是一松,刚安再次把纸甩开,拼命吸气。
加纸那个不乐意了:“你这活儿不成啊。”
按人那个连声赔笑道:“对不住啊,对不住。”
刚安已经是浑身无力,这人把他按住时,他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强撑着对这两个人说:“……我有话要说,我要见万岁。”
两人理都不理他,刚安连声说:“信是我写的!八福晋手里的信是我写的!大贝勒是无辜的!是八福晋陷害得我!是她骗得我!我要见万岁!唔唔唔!”
加纸的人是很认真的,那个按头的还催他:“快快快!赶紧把他给送走!”
一连几张纸贴上去,按头这个劝拼命摇头的刚安:“别再折腾了,等你到了下头,见了阎君再说吧,到时叫阎君给你做主。我们是不敢管的,唉……”
一墙之隔的屋子里,弘昐、十三爷和十四爷穿着斗篷抱着手炉站着,见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小了,十三爷给十四爷点了点头,十四爷一笑就过去了,边走边道:“大过年的还要来这里,真晦气。”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十四爷喝斥。
“小的、小的……”桶被踢翻,两人翻身跪下拼命磕头。
刚安剧咳着在地上把脸上的湿纸给蹭掉,顾不上看来人是谁就大声喊:“我要见万岁!允祀包藏祸心!下毒的是他!是他定的计!是他给我的毒药!是他想让怡亲王失宠与皇上!都是他干的!”
隔壁的屋里,弘昐轻轻的舒了口气。信的事是他伪造的。要说陷害人,没有比书信更方便的了。刚安又曾经是弘晖的哈哈珠子,手里有弘晖的字纸是很容易的事。
而从刚安身边人的嘴里问出来的,刚安手里确实有一件据说是能证明弘晖有不轨之心的证据。
但不管是乌拉那拉家,还是刚安自己的宅子,所有的地方都翻遍了,一无所获。
弘晖自陈愿意让人进府搜察。
但弘昐拒绝了。真搜了,他做的这些就失去了公正的立场。难免被人误解他是真的想诬陷弘晖。
他猜测如果不在刚安手里,那就有可能是交到别人手里了。
八爷那边,张保之前抓过几个人。但没有去碰八福晋,落网的是何焯。何焯年纪老迈,却除了替弘昌等人牵线外,跟遗诏的事没有关系。
这次借着这牢头的嘴当着刚安的面说出了八爷和八福晋,才算是真相大白。
没有确实的证据,根本也不可能把八福晋带来审问。
让刚安画押后,十三爷对弘昐点头道:“二贝勒拿上刚安的口供去园子吧。”
弘昐道:“十三叔是……”
十三爷淡淡道:“我去长安街。”
长安街,八爷府。
听说府外让人给围了,十三爷带着人进来,府里守门的几个还没出声就让绑了。
郭络罗氏点点头,手里还继续绑着给八爷的皮坎肩。
嬷嬷急得六神无主:“主子,这回可怎么办?啊?怎么办?”
郭络罗氏笑道:“慌什么?”她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嬷嬷来帮我换衣服吧。”
十三爷进屋时就看到郭络罗氏穿着家常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柳眉似墨,唇若涂丹。她正倾身看着榻前的一只火盆。
十三爷扫了眼火盆,郭络罗氏抬头笑道:“十三叔好威风。”
她落落大方的站起来:“十三叔要抓我进步军统领衙门的刑堂吗?”
十三爷摇头道:“八嫂,你不为自己,难道也不为八哥着想?”
郭络罗氏装出来的自然一下子就裂了,她尖声笑道:“原来十三爷嘴里还念着他八哥呢!”她指着火盆,“你找的东西我已经烧了!这下我看你怎么办!”
十三点头道:“烧得好。你不烧,我还要为难是递上去,还是不递上去。”
郭络罗氏张口结舌,十三道:“八嫂陪我等一等吧。”
不多时,十三爷的侍卫护送着三个太监进来。
郭络罗氏再次把头扬起来。
十三却发现来的人不是张起麟,而是赵全保。
他看了眼郭络罗氏,道:“皇贵妃有旨意吗?”
郭络罗氏这才反应过来,她凝神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太监。但她多年没有进宫,就算以前见过这个人,此时也觉得眼生得多了。但她能认得出来这不是苏培盛。
她抢在赵全保之前开口道:“苏公公呢?往年都是苏公公出来宣旨,怎么如今倒换了个生人?”
赵全保一愣之下,笑道:“小的赵全保,在贵主儿跟前侍候。苏公公已经回乡了。”
他不再看郭络罗氏,转头对十三爷道:“奴才从宫里来快些。贵主儿的意思是先把郭络罗氏给拿起来,让人看着,免得再惹出事来。”
只牵着郭络罗氏一人自然不行,重点是后面的八爷。
看十三爷点头,赵全保笑道:“奴才带了车来,这就请郭络罗氏上车吧。”
跟着他进来的两个太监这就欺身上前,郭络罗氏急急后退,大声道:“你们敢!皇贵妃这是想……”不待她说完,嘴已经被堵了。
两个太监都是拿人的好手,扭着就把她给提出去了。
郭络罗氏听到身后那太监还跟十三爷说:“大过年的,王爷辛苦了。万岁爷说了,这种天气就不让您再回园子去了,明后天瞧着你方便,哪天过去都行。”
十三爷:“万岁仁慈,奴才感激不尽。”
圆明园里正是一片歌舞升平。
死了皇后、太皇太后也不过是三个月内禁歌舞酒肉,何况只是弘暾这样的小辈?京中内外还是该过年还过年,该庆贺还庆贺。
因为弘暾的辈份在这里放着,四爷和李薇是不必为他服丧的。四爷替弘暾念了一卷经,李薇抄了一卷经书,算是寄托了哀思。
而弘昐和弘昀他们近来却一直穿着素色。过年时穿戴上也素淡得很。
弘晖今天没来,四爷赏了菜下去,跟李薇道:“让他避避吧。”
他让弘晖避开此事,却放弘昐出来面对。
今年在席上敬酒的就是弘昐了。
今年上座的就是李文璧。他坐在四爷右手侧,左边是替十三爷留的位子,往下是十四爷等人。
李薇在畅春园陪太后,去年此时出的遗诏的事,今年让她再坐在这里时都会时不时的出神。下头的人打趣她,问她是想儿子还是想万岁,太后护着她道:“她面皮薄,你们不要闹她。”
席上说起了明年选秀的事。已经错过两年了,明年是必选的。各家都攒了一堆要出嫁要娶媳妇的孩子。
李薇道:“快了。万岁也说家里的孩子们都大了,让今年早些开始。我已经让人收拾储秀宫了。”
又是一年了。
☆、第500章
黄昏时四爷到了,他这一天跟赶场似的。那边结束了就赶紧过来。
太后听说御驾进园子了,对李薇道:“你带老四回去歇着,他今天也够累的了。明天再过来见我也不迟。”
可这话没用。李薇迎到四爷后转达了太后的意思,他道:“知道了。”然后抬腿往凝春堂走,还跟李薇说,“你先回去歇着吧,朕一会儿用得简单点儿就行。”
他在那边一天没正经吃什么东西,就喝了两碗热汤,还是李薇临走前嘱咐人准备的。
李薇让人去准备粥和汤面,米也备上,但估计他不会吃。
太后看到这人又回来了,摇头道:“你也拿老四没办法?”
李薇笑:“儿臣拗不过他。”
四爷端正严肃的大礼参拜,给太后磕了三个头。李薇等他磕完就赶紧给扶起来了,他道:“儿子不孝,没一早给皇额娘拜年。”
他坐到太后身边,笑道:“百姓人家里都是除夕晚上就一家老小给家里的老人磕头拜年了,偏咱们这等人家不能得此天伦之乐。”
方姑姑送上来了热茶和点心,四爷拿了块白糖糕吃了一半放下了。
太后笑道:“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你在我这里坐坐就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还要早起呢。”
回了无逸斋,送上来的东西,四爷只就着肉松喝了一碗粥。
泡过脚往床上一倒,李薇喊来按摩太监给他松筋骨,慢慢的把今天在畅春园的事说给他听。说到选秀时,她道:“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列名单,拿来给你看看吧。”
早就知道要选秀,偏偏今年的人攒下来的还多,她是照着各府的适龄男孩的名单列的,没媳妇的满十五的都要看一个,哪怕暂时不急着娶也先把人给列上。
还有宫里的几位小皇叔也都差不多了,放两年前还能等等,今年只能一口气全指了,然后在两三年内完婚。
还有弘时也要指了,他就是前两年耽误下来的。
最后是弘晖,他的继福晋指了也有两年了。今年给他办个喜事,扫扫晦气。
四爷趴着一路嗯嗯的听,最后眼皮也不抬的道:“薇薇弄得挺好的,就这么办吧。”
她可真怀疑他刚才听了没有。
刚这么想,四爷添了句:“弘晖的等等,下半年再办。先办弘时的。”
李薇犹豫了下,她想的是先办弘晖的。一来,弘晖是大哥。二来,四爷显然还是要粉饰太平,不管查出来的是什么,表面上必须是天下太平的。
她道:“我想还是先办弘晖的好些。”
四爷长长的叹了口气,听着就累得不得了。他摆摆手,按摩太监退下去,他翻过来,拉着她的手说:“朕……打算冷一冷弘晖……”
围在弘晖身边的人太多。企图借势的人也太多,这样下去就算他再想保存弘晖,也挡不住这层出不穷的阴谋。再来几次,就算他再相信弘晖也不得不办他了。
所以今年他就没宣弘晖进园子,只赏了菜下去。
忙完过年后,李薇才从弘昐那里听到了后续。刚安斩立决,他暗害弘暾的理由则变成了他给内务府介绍生意,却被弘暾发现他以次充好,打算具折参他一个藐视圣恩,刚安惧怕之下就下了毒。他想把黑锅盖到大贝勒头上去,结果十三爷明查秋毫给发现了。
之前刚安阿玛丢爵的事也成了刚安暗恨弘晖的佐证。五格再次上折告刚安恶逆,对他甚为不恭,求其速死。
刚安斩后,无人收敛。
这件事就这么抹了个干干净净。
二月初八,皇陵那边递了封折子过来,参在皇陵守墓的八爷在皇陵饮酒作乐,亵玩民女,是为不恭不敬。
四爷跟着下旨训斥,将先帝时八爷的罪证又拉出来说了一遍后,将八爷贬为庶人。
郭络罗氏耻与其夫为伍,仰药自尽,四爷恩旨罪不及妇孺,准郭络罗氏收葬,但不许其以皇子福晋的身份下葬。
明眼的自然看出这一前一后里,八爷府估计在弘暾被害中Сhā了一手。
转眼就是三月了,春回大地,草木返青。
李薇进屋看四爷盘腿坐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折子在看。
“老八的请罪折。”他道,顺手放到了一边。
李薇拿过来大概扫了一遍,八爷的折子写得相当高端。他首先很直接的承认了他在皇陵里寂寞之下跟附近的民女发生了一段美好的爱情,这自然是他的错,皇上训斥得很对,他无颜面见皇阿玛,被贬为庶民他心甘情愿。
跟着提郭络罗氏,都是他让郭络罗氏颜面无存,她才会气得自尽。
李薇看完不免皱眉,她觉得有点恶心了。这八爷怎么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
四爷拉她坐下,把折子随意放到架子上,笑道:“快了。”
三月中旬祭皇陵。四爷没有亲去,让弘昐和十三爷走了一趟。
十三爷特意去看了眼在皇陵附近被人看管着的八爷。
就算是贬其为庶民,也不意味着就放他自由了。只是他不再姓爱新觉罗了而已。弘旺已经被出继了,八爷的那个女儿也会在今年抚蒙。
八爷跪在庭院里,两个太监手拿一尺三寸长的红漆戒尺站在两边,在他面前的是个手捧圣训老太监。十三爷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人是魏珠。当年在先帝爷身边侍候的副总管太监。
皇上登基后,魏珠就已经告老了。这是万岁不知道从哪里又把他给挖了出来。
魏珠笑眯眯的,还是老样子,说话轻声细语,透着那么一股恭敬味儿。十三爷看魏珠半弯着腰,一口一个:‘八爷您听好……’
魏珠早年也是常常替先帝传旨晓谕大臣,不管先帝是想赞、想夸、想骂,哪怕是奚落,他都能把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说得含义深远。他又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的,念的是先帝的圣训,再没有比他更理直气壮的了。八爷这跪也跪得理所当然。
十三在院外看,想起了自己当年也是被皇阿玛派来的人这么一句句问着,他答一句,就要磕一个头。
他看了半晌就出去了。守院子的太监跟着出来,一直躬着腰赔笑道:“奴才不敢怠慢差事,每日寅时初刻奴才等侍候八爷起身,用过茶饭后就在院子里,面朝皇陵侍候八爷。午时休息一刻,侍候八爷用茶饭,再侍候八爷几个时辰,晚上亥时三刻歇下。”
十三慢慢走出去,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他道:“好好侍候八爷,你们的忠心,皇上会知道的。”
太监立刻一脸的喜不自禁,恭敬道:“奴才知晓。”
他带着一路尘土回了京,特意拐去了长安街。见八爷府外已经用油布给围了起来,里头狼烟动地的,枯花萎木,破石烂砖都堆在外头。
他先去了园子给皇上磕头,第二个去了崇文门外的九门提督衙门,最后才回了府。
一路奔波,满身疲惫。却顾不上梳洗,先去看望兆佳氏。
兆佳氏自弘暾去后就瘦成了一把骨头,原本就染上白霜的头发一下子白了大半。她见到十三爷盈盈起身,满脸是笑,温柔的侍候他梳洗更衣,就让他去侍妾那里休息。
十三对她道:“万岁赐了我一个园子,咱们去园子里住住吧。我也松快松快。”
兆佳氏不大想去,但也不肯扫他的兴,就问:“园子在哪儿?万岁赐名了吗?”
十三笑了下,“万岁说要赏我个园子,问我看中哪个,我就把老八的承泽园要来了。”
兆佳氏愣住了。
“园子离皇上的园子也近,你过去了也能常去给皇贵妃请安。”十三道。
听说十三带着兆佳氏去了承泽园,李薇度着四爷的心思就把他们给请来了。
如果弘昐他们中的一个出了事,她都不敢想到时她会是什么样。
所以再见到兆佳氏时,看她像是一口气也被夺了半条命去也并不吃惊。她只是握着兆佳氏的手说:“想想你的孩子。”
兆佳氏疲惫的笑了下,竟然跟她说想从秀女中给十三爷选个好人。
李薇听她话里的意思不对,试探了下:“你是想……”
兆佳氏只要不笑,满脸都是苦涩之意,她道:“不瞒贵主儿,我现在心灰意懒,实在不能再侍候我们爷了。就想给他求个好人,能替我好好照顾我们爷。”
晚上见了四爷,李薇道:“我看兆佳氏的意思是想求个侧福晋。”
四爷倒是原本就打算在这次秀女中赐两个好的给十三爷。既然弘暾没了,那就让十三爷再生两个吧。没了一个,再生他三四五六个。
但赐格格和赐侧福晋是不一样的。
四爷听了放下书,沉吟片刻道:“待朕问过十三再说吧。”
李薇能猜到兆佳氏的意思,劝了两句道:“我看兆佳氏只怕是……”没几年活头了。“十三爷之后肯定要再娶继福晋的,到时这人的人品性格如何,咱们都不知道。所以兆佳氏才想着先求个侧福晋,看着要是人品过得去,就把孩子们托付给她了。”
四爷原来想不到这个,听她说起才明白。这下真要好好问问十三爷的意思了。
大概兆佳氏也跟十三爷提过了,第二天,四爷问的时候,十三爷也说‘这是兆佳氏的意思,我现在也只能由着他了’
“不然由着我是不愿意再折腾一回的。”十三爷摇摇头,叹了口气。或许在他这个年纪的还有不少男人能梅开二度,他却早就没有这种心情了。
既然十三爷也是这个意思,李薇就暗示让他们去看人了。
此时选秀已经开始了,初选过后,秀女们住进了宫里。由太监和嬷嬷们过筛子。亲手办过几次选秀,李薇很清楚身份和家世才是最重要的。像普通旗人家的姑娘,或者家世太低的,除非自已本人十分出众,不管是容貌还是品德都无可挑剔才有可能留到最后。
而家世比较亮眼的,就算本人有些小毛病,嬷嬷们也不会把人给刷下去。不过李薇把嬷嬷叫过来问话的时候,嬷嬷们的嘴里就会说:“姑娘除了脾气有点硬以外,没别的大毛病。”
那这个脾气硬就是最大的问题了。
被嬷嬷们这么说过的人大多都会在李薇这关被刷下,最后会被指给宗室。除非她的家世真的太牛X才会递到四爷那里征求意见。
弘时很快就被指婚了,他的福晋是最先被挑出来的。格格倒是立刻就指了,选秀结束后秀女归家,让他自己接人进府。
十三爷的侧福晋也有了。李薇提供的人选挺多,兆佳氏和十三爷选的却是今年已经愈龄的一位秀女。大概兆佳氏看这个侧福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了。
九月时,弘晖娶继福晋。喜事办得十分低调。
彼时,四爷已经带弘昐去泰山了。因为圣驾不在京,李薇就照着四爷留下来的话,按规矩赏了而已。
之后新人磕头也给免了。
李薇在圆明园里接到四爷的来信,上面写他和弘昐比着爬山,最后弘昐居然输给了他,让他高兴的在信里写‘朕不输少年人矣’。
她哭笑不得,回信写道‘见秀女,俱青涩,不如臣妾多矣’。
☆、第501章
六月时,弘时就进了工部。
弘昐去泰山前曾拍其肩笑曰:“终于轮到别人来盖房子了!”
他的头一个差事就是八爷府改建的昭忠祠。
以往的府邸都是由内务府收回后修整一番,再备着皇上赏下去。哪怕是索相那样的还把宅子留下来了呢。老宅子那是一家人的精气神儿。哪怕不归自己家了,想起来时也能去转转,至少宅子还在。
连房子都给扒了,可见八爷是多招皇上厌了。那是连看都不想再看到。
昭忠祠里供的是武人将士的牌位,前面供着百姓们烧香磕头,后殿则留给皇上或王公们偶尔过来参拜用。再往后由是寺人僧众的僧房。
八爷府当年获赐时,正是八爷如日中天的时候。真正是座好宅子。
弘时摇头晃脑道:“可惜啊,风水不好啊,是块凶地。”
不是凶地,怎么八爷子嗣不多呢?怎么一家子从男到女没一个有好下场呢?
平头百姓们自然不敢议论皇上阿哥们的事,所以他们嘴里说的都是八爷府风水不好,是凶地,曾经死过几百个人,现在骨头地里还埋着呢,一到晚上鬼哭声声,阴风阵阵。
连长安街上的人烟一下子都少了不少。
弘时道:“这下不盖庙也不行了。有英灵震着应该就好了。”
四爷带着弘昐走了,弘昀那边士绅一体服役的事还粘在手上抽不出空来。弘时头一次独挑大梁,兴奋的连图纸都画了好几份。
他都一一拿来给李薇看来。
之前道八爷府原来盖的就不错,弘时看到这好园子,哪怕年久失修,但全推了重来也实在是可惜。所以原来府中花园的地方,他打算改成桃林。
“桃木避邪嘛。”他道,能种多少种多少。
花园里池子的地方改成放生池,备着到寺里的人想做好事,放个乌龟啊鱼儿啊什么的。
另一侧的府中校场,则改成塔林。剩下清雅幽静的小院子改一个备着香客来上香时住。
他问李薇:“额娘看这样好不好?”
李薇鼓励儿子,自然点头称好。弘时又道:“额娘你提点儿意见?”
她没意见,可儿子太兴奋不能给他泼冷水,于是把弘昤和弘昫叫来,让他们兄弟三个商量去了。
弘昤倒是认认真真的给弘时提意见,还把堪舆图留下来说要认真看一看,过两天把意见综合下写给他。
弘昫想跟弘时讨论下男人之间的话题,取笑下弘时娶福晋纳格格的美事,话才出口就被弘昤喝止,拉过去一起看堪舆图了。
弘时的图纸终于定下来了,集合了多人的意见,他也觉得信心百倍。然后他就犹豫是自己先干着,等四爷回来后好邀功,还是先把图纸给四爷送去问下意见?
他问李薇,因为他更想靠自己做出了一星半点的成绩后再给四爷看,这样他觉得能理直气壮的跟四爷说‘阿玛,儿子长大了’。
可到底人也不算太傻,所以总觉得这样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对头。
他去问弘昀,谁知他的好三哥扔回来一句‘自己想,想不明白你就是个猪脑袋’。
弘时就跑来问她了,还顺便‘告’了他三哥一状。
李薇摸摸他毛刺的脑袋,该剃头了。
弘昀也是为他好。凡是自己体会出来的,都比别人教的要记得牢。
不过她是额娘,不忍自己儿子闷头瞎撞就点拨一两句。
“要是额娘,就问过你阿玛再做事。”李薇拿自己做例子,“哪怕是我知道只要是我说的,你阿玛少有驳回来的,那我也要问过他再做。”
弘时并不是真不明白。他嘛,就是小孩子忍不住想试探下父母能给他多大的自由。
“在家里,你是你阿玛的儿子,你哥哥们的弟弟。但在公事上就不能论私情。不然你自己身边的奶兄弟出去办事,借着是你奶兄的情份自作主张,你会喜欢吗?”
弘时点头:“儿子懂了。”
第二天就把图纸和折子都递到御前去了。折子里写得很清楚,他是怎么想的,弘昤和弘昫又给他出了什么主意,工部的大人们是怎么说的,哪位侍郎帮了他,两位尚书又是如何的和蔼等等。写得八面玲珑的送去了。
李薇看那折子写得比经年的老吏还要纯熟,问弘时竟然是他自己打的底稿后再润色,再重新抄撰的。
再问这孩子到现在还没请师爷,用的人就是他的哈哈珠子。
李薇道:“既然都开始办差了也该有师爷了。让别人给你荐也行,自己看好了招揽也可以。”师爷跟哈哈珠子或伴读是完全不同的。他更像是有功名的奴才。就连四爷都是在康熙末年站稳脚跟后才重新跟他的伴读和哈哈珠子们联络上的。之前完全是当熟人在相处,别的半点话都没跟他们提过。
她记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四爷的书房里只有一个戴铎。
现在这位戴先生去哪儿她就不知道了。
不过看弘时这折子写的,他还真是个天生就能走官场的料子。李薇彻底放了心,这孩子只要开了窍就一通百通了。
四爷不在京,李薇也要三五天的去一趟畅春园看望太后。
自从惠太妃和宜太妃也出宫后,宫里暂时也没有要出宫的太妃们了。从十七爷往后的四位小皇叔能接他们的母妃出宫还早得很。
但畅春园里还是多添了一位太妃,就是早年入宫,却很倒霉的来自蒙古的宣太妃。她几乎从未得宠,一直依附着太皇太后生活。现在太皇太后一去,宫中太医报说宣太妃大概也快不行了,太后就把宣太妃给接到畅春园了。
这些日子,李薇每到畅春园,都要特意去看望下宣太妃。
她跟太后是一代的人,不比密太妃年轻。太皇太后走了以后,她就像是也被带走了半条命,很快就老得不成样子了。
所以就算在畅春园里她也不往太后身边凑,很少主动去陪太后说话。她就这么像是从一个屋子里换到另一个屋子里。
太医每天都来请脉,但却很少开方子了。据说是因为喝药会败坏了胃口。
太医道:“娘娘想吃什么吃点,想喝什么喝点吧。这会儿也不必忌口了。”
宣太妃最爱蒙古奶酪,喜欢吃烤羊肉和马肉,爱吃蒙古炒米或新苏饼,平时就爱喝蒙古茶。
李薇走进去的时候就闻到了浓浓的藏香味儿。
太监们正把膳盒往外提。她是在太后那里侍候完太后才过来的,不想这里才刚吃完。
侍候宣太妃的嬷嬷在一旁悄悄解释道:“娘娘吃不了多少,不过爱摆着看,闻闻味儿。”
宣太妃现在满嘴都是蒙古话,偶尔才会说一两句满句。她声音低沉,带着点口音,说得又快又急。李薇听不懂太多,不过听得懂的部分都是宣太妃的回忆。家乡碧蓝的天,高高的山脉,一望无际的草原。带着奶臭味的小羊糕,刚出生就会跑的小马驹。
太后跟李薇道:“她说要是能回去看一眼就行了。”说完叹了口气。
太皇太后去年没的时候,四爷刚好说要带太后去北巡,去避暑山庄。但一晃就是两年,今年肯定是不行了,明年能不能去还是个未知数。
就算能去,宣太妃这样的身体,谁敢带她上路?御驾出巡带着病人,万一在路上出了事,添了晦气怎么办?
太后同情宣太妃,老小老小,现在太后可比以前柔软多了。
李薇自然要劝太后。她说的是就算当时太皇太后没事,四爷奉太后出巡也不会带宣太妃的。
正因为太皇太后没了,宣太妃才变得值钱了。大家在怀念太皇太后的时候,把这份情意搁到了宣太妃的身上。
虽然冷酷,但事实就是如此。
太后何偿不知?太皇太后一去,她才发现原来她已经这么老了。说不定哪一天就轮到她了。这样一想,她就更愿意做些好事、善事。
李薇出了个主意:“不如这么着,端静她们也有几年没回来了,不如今年叫她们回来探亲吧。”
“这个好!”太后一下子就乐起来了,握着李薇的手说:“好孩子,还是你想的周到。”
李薇笑,问是太后写折子,还是她写折子?太后要写,她就把额尔赫叫来,让她代太后执笔,写折子给四爷。
太后想自己写,李薇就让人把额尔赫给宣进了畅春园。
这两年各种事情太多,她不想影响到额尔赫就一直让她躲在公主府里。福克京阿管着内务府,她那边也是消息灵通。年初弘暾事起时,弘昐也被人攻讦,额尔赫就急得想让福克京阿代她上折子,被李薇提前知道给骂了一顿,让她乖乖的,别掺和进来让事情更乱。
当公主,就别沾朝政。一丁点都别沾。
现在一切都平息了,她也想见女儿了,就借着这个机会把他们一家都给宣过来。
额尔赫一见她就眼泪汪汪的:“额娘……”软软的往她怀里一扑,身后的福克京阿眼珠子都瞪大了,想上前扶又不敢。还是玉瓶带着人把额尔赫给拉起来,很有管家嬷嬷特色的慢声细语道:“公主小心肚子里的小阿哥。”
“已经有了?”李薇大喜。自从福慧后,额尔赫一直就没再怀孕。现在有了也是件好事。
李薇就让她写信时把这件事也说了,好让四爷高兴高兴。
这半年他就没开过怀。
山东境内,御驾行到此处,四爷道顺便去看看此地的士绅一体服役做得如何了。
这个如何指的是民间有没有骂声。听官员们的话那都是花团锦簇,一句不好听的都没有。
四爷带着弘昐扮做地主和地主儿子,两人只带了三五随从在山东各地转了个遍。这才拖延了回京的日期。
这天晚上,弘昐刚从四爷那里回去休息,不一会儿又被叫了过去。刚进屋就听到皇阿玛高兴的声音,“快过来!你姐姐有喜了!”
四爷把信给弘昐,笑道:“既然接了这个喜信,咱们就回去吧。你额娘在家里估计也等急了。”
结果刚刚准备好要回京就又送来了一份奏折。
科尔沁台吉博尔济齐特氏班第,挂了。
蒙古台吉多,问题在他尚了公主。还是康熙爷的养女,纯禧公主。
现在是公主递回来的折子。
公主现在已经是六七十的人了,让她再就地嫁人也不合适。最重要的是,这是头一位抚蒙的公主把老公给熬死了,大清朝没这个先例。对这个公主的处置就显得格外重要。
随此折子来的还有一封是李薇的信,她认为应该让公主回京养老。公主死后再送回科尔沁下葬就行了。
宣太妃盼回草原,抚蒙的公主自然也盼着能回到家乡。
叶落,归根。
☆、第502章
四爷回京,却把弘昐留在了保定。
他靠在榻上冲着李薇笑:“这是生气朕把咱们的儿子留在外头没带回来?从朕回来后就没对着朕笑一个。”
李薇笑了一个。
四爷被逗笑,把她扯到身边,喊张起麟:“把那个青鸾的匣子拿过来。”
这个匣子还是他送给她的。
他握着她的手说:“朕一直带在身边儿。”
这次她没跟他去泰山,他走前就说跟她要一样随身的东西带在身边,好当个念想。
李薇觉得……有这个必要?
匣子捧了来,四爷扭开上方的机簧,笑道:“当然朕跟你说要你一样东西,你竟然指着朕身上的衣服说这就是你亲手缝的,都穿身上了。”
她明白,四爷这是嫌不够诗情画意。
要说诗情画意,那她还送过他头发呢?不是也带着的吗?
不过四爷当时的意思是让她再送一个。亲手送,他好亲手接过来。
“结果,你送了朕这个匣子。”四爷现在想起来都想笑,“还跟朕说,这匣子可以用来放东西。”
她是走实用角度。出门在外,身边的东西虽然有太监们替他收拾,但还是最好别带些没用的零碎。
她还给他带了几个戏本子呢,比如那个他一直赞好的《洞萧歌》,这出戏一再改编,年年都要演,她都会哼了。
听说现在南府挑角儿,头一样本事就是要能唱王大小姐的戏。
结果四爷拿它来放从家里寄来的信,拿出来居然都是她写的。
他拿出来一封封的翻,不知道他要找什么。她就给他端了杯茶,坐在一旁等着。
四爷翻到了,不自禁笑起来,递给她道:“你看,这是你写的吧?”
李薇狐疑的凑过去,主要是他的笑容好像有鬼一样。跟着一眼就看到她写的那句‘见秀女,俱青涩,不如臣妾多矣’。
她立刻就感到脸上发烧了。
四爷还在笑,揽着她把她给拉到怀里搂着,两人一起歪在榻上。
“这信朕一直放在枕头下。”
就这还放到枕下!
李薇就觉得脸上都要着火了。她不得不埋到四爷的怀里去装傻。
“别躲啊。”四爷忍着笑把她拉出来,搂着道:“朕就在想,朕在外头,不能陪着你,不知选秀选得我家薇薇是不是又泡到醋坛子里了?”
李薇清了清喉咙,很义正严辞的说:“今年秀女没有好的,臣妾就没给万岁爷挑。”
四爷也端正严肃的答她:“先紧着宗室吧,朕身边有人陪着,不爱那些生人过来搅乱。”
第二天就该忙了。
弘昐留在保定是因为四爷已经定下主意把纯禧公主接回来,公主府还没建,但这个快得很。所以他回京后第二天,十七爷就带着人马和圣旨出京了。要把纯禧公主接回来奉养,那是需要圣旨加持的。
不然科尔沁不会放人。
纯禧公主之所以贵重,因为她是康熙朝的公主。康熙一朝嫁过去的公主里,只剩下三人还在蒙古。其余的都没了。
李薇整理好的秀女名册,又拖了半个月才给他。
四爷临走前只来得及给弘时的福晋挑好了,其他的宗室子弟都还没下旨赐婚呢。
给十三爷的侧福晋也赐下去了。
四爷此时想起了弘昌,对李薇道:“朕不好盯着十三问这个。你去问问吧。”
弘昌送到四爷手里就是个死,但他却不忍杀十三的儿子。十三都没了一个儿子了,再死一个就太惨了。
李薇这边答应下来就泛起了愁。
要是弘昐还在就方便了,现在弘昀抽不出空来,弘时又添了个建公主府的活儿。弘昤和弘昫都太小,还不能单独办差。
兆佳氏又病了,她不能把她给宣进园子里来问。
思来想去,让福克京阿走了一趟。
福克京阿是内务府总管,又姓钮钴禄。在四爷的一再打压下,钮钴禄氏的两位候爷都不成了,唯一的皇阿哥,十爷到现在还是个光头阿哥。福克京阿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而然的就成了钮钴禄一族的领头羊。
既有实权,娶的还是当朝唯一一位固伦公主,公主还极得圣心。只看另外两个公主的额驸还在干吃俸禄没差事就知道了。
所以,上次额尔赫一听到弘昐被人攻击,就是想让福克京阿发挥下影响力。钮钴禄是大族,在朝中的影响力并不算小,姻亲故旧可有不少。听说他们连折子都写好了,打算把那个御史给骂个臭死,连御史纳了一对姑侄当小老婆这种事都翻出来,誓要把这御史骂得没脸出门。
弘昐发现了,自己没办法,又怕说不动姐姐,求到李薇头上来,她把玉瓶叫来吩咐一顿后才把这事给按下了。
但这也让李薇头一次发现女婿也是有用的。
“你去怡王府只当是替我去赏东西的,就道让太监来太生分了,所以才让你过去。也是替我看望怡王和福晋的意思。”她道。
福克京阿赶紧道:“是,额娘。”
他有些紧张,李薇就说起了额尔赫的这一胎还有福慧,还开玩笑的说起她这里有不少秀女的名册,要不要给他也指一个啊?
福克京阿立刻听懂了,马上说:“额娘饶了我吧。额尔赫都说了,要是我敢对不起她,她就再也不让我进公主府。”
福克京阿也害怕,要是跟乌拉那拉家的星德似的,睡小老婆也有太监跟着就太苦逼了。公主既美貌又有圣宠,待他也好,平时里相处从不拿公主架子,待他阿玛额娘也十分尊重。不过是少一些享受罢了,都是值得的。
说笑一阵后,福克京阿已经放松了,李薇话锋一转说起了之前御史的事,笑道:“我让人把那折子给拦了,辜负了你的好心,你可千万不要介意啊。”
福克京阿一惊之下,起身跪了下来。
“儿臣不敢。”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上头的皇贵妃,“都是儿臣思虑不周。”
李薇没叫起,继续温柔的说:“我也跟弘昐说过了,他也说要谢谢你。”
福克京阿立刻磕了个头,伏下|身,额头紧贴地面,嗡声嗡气的说:“儿臣不敢。二贝勒言重了。”
屋里静了一会儿,福克京阿的心如鼓擂般跳起来。
“不过,这朝上的事,我一向是不让额尔赫Сhā手的。她是公主,凡事有她皇阿玛,有她兄弟,犯不着让她操心。”李薇道。
福克京阿又磕了个头:“儿臣明白。”
看来上次的事让皇贵妃生气了。福克京阿只担心这件事会不会皇上也生气了?皇上不会对公主生气,只会认为是他摆弄公主,背着公主弄鬼。
虽然……他也不能说一点都没有……
本来,上次朝上的事如果做成了,钮钴禄一族不但能再次扬眉吐气,他们还能成为二贝勒的‘自己人’。
只是靠着公主跟二贝勒的情谊是不够的。他们更愿意在朝上也成为二贝勒的帮手。
甚至,他们还打算看能不能往二贝勒府送人。若是能指个钮钴禄家的姑娘进去就好了。
虽然这次不成,但日后机会多得是。
但福克京阿现在不敢这么想了。
他听着上头皇贵妃道:“你是额尔赫的额驸。虽然我跟额尔赫说,让她跟你在一起时也要学着做你的妻子,但是事实上,你是她的额驸。”
不是钮钴禄族娶了个公主。
“你要分清轻重。”
福克京阿出去时背上已经湿透了。送他出来的小太监面带笑意扫了眼他的额头,笑道:“现在这秋老虎也挺热的。额驸,要不要寻个地方先洗漱一番?”
福克京阿此时还有些心悸,强笑道:“……有劳公公。”
四爷听说她让福克京阿去出公差,笑道:“你倒抓了个帮手,朕这里却寻不着人了。”
办完弘暾的丧事后,十三爷的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四爷也不怎么敢使唤他了。
“十三还背着九门提督的差事,只这一个就够他辛苦的了。”四爷也发愁,他用惯了十三,一时半刻根本找不到能代替十三爷的人。
要说十四爷,他担着宗令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何况九门提督何等要紧?交给十三他能放心,给十四就还欠点儿。
李薇替四爷把人数过来,也觉得还真寻不到一个能当九门提督的。这个人最好只忠心与四爷,跟谁都没牵扯,还要能耐得住寂寞当孤臣。
这三条就把朝中大半的人给筛下来了。
她道:“要不然就换个人当宗令,把十四爷给空出来?”
四爷点头:“朕也是这么想。十六倒是能接宗令。还是暂时让十三继续当九门提督,十四先历练几年,看他能不能接这个班吧。”
“也不能只盯着十四爷一个,万一他要不行呢?”李薇觉得十四爷不想是个能当孤臣的料。
四爷嗯了声,他也是这么担心的。而且从康熙朝一路走过来,十四可没少蹦跶。
所以他想的是除了十四,还有十七。
十七出宫晚。康熙一朝时几乎没有掺和进来,跟哪边都没关系。这样的人他才能放心用。
“十七爷呢?”
四爷一愣,看着坐在他身边的薇薇,她正在认真的想,然后对他道:“其实我觉得十七爷也不行,您干嘛不挑个真正的奴才呢?比如乌雅家能不能寻一个出来?这才是真正的跟哪边都没牵扯。”
四爷一下子就笑了,揉着她的手说:“好了,想这些多没意思?之前不是说要给朕做衣服?做到哪儿了?”
李薇只好顺着他转移话题,让人把她的针线拿过来。
还是内衣,素棉布,不绣东西不镶金玉。简单的让人流泪。
四爷看到就说:“你的手艺还真是几十年就是这个样。”不过不等她瞪他,他接着道:“朕还就是穿着你做的里衣舒服,别人做的都不行。一上身就感觉出来了。硬,还硌。”
细棉布的里衣怎么能硬还硌?
李薇有点小得意的说:“做好后我都会揉揉的。”揉软了再拿给他穿。
“薇薇最贴心。”四爷夸了她一句,说话就要把这里衣给换上让她看看。好不容易让她给拦住了。
“这都秋天了,晚上冷了。穿穿脱脱再着凉了。”李薇让人把衣服拿走,道:“不用试,你的尺寸我都知道。”闭着眼睛都能说得一丝不差。
四爷好像有些对不起她般的笑了下。
晚上,两人躺到帐子里睡觉了,他突然没头没尾的说:“奴才也不能信。就像隆科多,皇阿玛那么信他,不就是认为佟佳氏是‘自家人’吗?”
李薇没接上信号,听他继续往下道:“奴才就是奴才。他当惯了奴才,换到别人手下也能当个好奴才。天生骨头轻。”
李薇嗯了声,还在努力跟他对接。
四爷握着她的手说:“像十三和十七这样的,天生就是主子。能收服他们,叫他们心服的才能成为他们的主子,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伏首称臣。这样的人,才能委以重任。”
说完他看着她。
他抒发完了,她才将将摸到庙门,“……九门提督?”她点头,还是想不明白,先说:“都由着您的意思就行了。我又不懂这个。”
——二半夜他跟她说这个干嘛?是十三爷的病让他又有感触了?
想到四爷大概是看十三爷生病想到自己了,李薇就同情的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您龙马精神,十三爷那是命不好。”一夜还能来两回,身体绝对是没问题的。
四爷噗的笑了,他在这里怕她因为刚才的事受打击了,特意跟她解释,不是不能跟她讨论这个,他跟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结果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李薇就看到四爷笑完翻到她身上来,一边笑一边解她的盘扣:“龙马精神,不错。”
他就龙马精神了两回。
☆、第503章
一声秋雨一场凉。
九爷裹着棉猴窝在床上,盖着今年新制的厚棉被,因为头痛,头上还勒了条抹额,他跟小狗子说:“狗儿啊,给爷点个火盆来。”小狗子苦着脸道:“不成,爷,点了火盆太干,您又该流鼻血了。”看他家九爷在打寒战,道:“爷,您冷啊?再来碗姜汤吧?”说罢转身就要去倒。屋里的小茶炉上放着一大锅呢,一揭盖就是浓浓的姜味儿漫了满屋子。
九爷黑着脸发火道:“不喝!喝多了又要解手!你知道你家爷现在身上半点热呼气都没有!一下床就半天也暖不回来!”
小狗子恍然大悟,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家爷不喜欢喝姜汤,原来是嫌下床冻得慌,忙体贴道:“没事,爷,我给您备了夜壶了,您拿到床上用,在被子里用……”
“滚!”
五爷才到门口就听到自家弟弟中气十足的喝骂。
“你不是病了?着凉了吗?怎么听着精神还不错啊。”五爷坐在床下的凳子上说,小狗子殷勤的端上一碗茶来,五爷接过凑鼻一闻,笑道:“姜茶啊。”
九爷瞪了小狗子一眼,不好当着外人的面骂自己的太监,清了清喉咙对五爷说:“五哥,我没事。就是夜里蹬被子着凉了。”
明明是嫌中午热穿单衣在外面跑一天,结果吹着夜风回来才着得凉。
小狗子腹诽道。出门时他都带了斗篷了,就是怕自家九爷犟了。结果他就真能吹着一路风回来都不肯披斗篷。
这脾气这么硬到底谁惯的啊?
大男人裹得跟坐月子似的窝在床上,这副尊荣怎么说都不能算英雄了得。九爷不想跟五爷就自己的病多说什么,直言道:“那什么,五哥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外头下着小雨,喝喝姜茶驱寒气也是应该的。五爷只觉得自己弟弟这个小太监挺贴心的,抿了口茶,道:“这不是快圣寿了?来问问你备好了寿礼没。我给你备了一份,今天也带来了。”
自从五爷受封郡王,他跟九爷的处境立刻就颠倒了下。后来宜太妃也归五爷养了,九爷的门前顿时就冷落了下来。
最重要的是,现在皇上明显也跟九爷生疏了。
近两年不管是太皇太后的葬礼还是什么,皇上都没想起九爷来。
九爷也不是没努力过,他先是围着弘昐转,也曾经想走弘昀的门路。但哪怕他拉下老脸来去拍侄子的马屁也没用。
一提这个,九爷比被人看到他像个女人似的坐在床上还沮丧。
五爷就是为这个来的,他怎么能看着自己弟弟真就这么掉下去?怎么着都要托一把的。他劝:“现在就是个机会。听说老八在那边已经快不成了,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这个年去。等他一去,你最多再熬两年就能出来了。今年先给皇上递个好,别让皇上忘了你这号人。”
提起八爷,九爷的神色不免有些复杂。早年的情义他没忘,不然也不会因为照顾八爷府而被皇上记恨。八嫂已经没了,八哥在皇陵说话就要也跟着下去。说他不伤心那是假的。
可要说他不想趁这个机会翻身也是假的。
两相叠加,九爷按着两侧太阳茓倒抽冷气:“嘶…………”疼啊啊啊~
小狗子最机灵,立刻拿着清凉油的药盒过来,细心体贴的给他涂上,再在太阳茓附近轻轻的抚摸按揉,轻声道:“爷,好点了吗?”
五爷看他这样也不再多留,道:“你好好歇着吧。颁金节那天倒算了,万寿节前可一定要好起来。”
打算趁着万寿节讨好皇上的不止九爷一个。他们不敢直面万岁天威,自然就要拐个弯来寻别人探探口风。
弘昐还没回来,弘昀和弘时都接到了不少的帖子和礼物。无一例外,都是想从他们这里打探一二的。
弘时跑他三哥这里来混饭吃,非说自己还没娶福晋,府里乱七八糟没人管。
弘昀很有好哥哥的样:“那你就搬过来吧。”
“我哪儿能这么没眼色呢?”弘时嘿嘿笑着说。
弘昀也是运气不好,才娶了福晋就遇上国孝。
闲话几句,弘时掏出一本帖子放在桌上。弘昀拿起道:“我就知道你没事不会来找我。”弘时就如同撒出圈的羊,心早玩野了,怎么也不会因为想念被哥哥管教而自投罗网。
打开一看,弘昀愣了下。盖因这份帖子来自大贝勒,也就是弘晖。
弘时看弘昀这样也平衡了,要知道他昨天接到这份帖子时可是一晚上都没睡好啊。
他痛快吃菜,道:“三哥,你说他给我下帖子是什么意思?二哥又不在。不是想挖咱俩的墙角吧?”
弘昀放下帖子笑道:“别把大贝勒看得太轻了。他能给你我的,二哥难道给不了?”怎么说也是亲兄弟更可信。
“那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弘时以筷子指着帖子问,他可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弘昀自自然然的吃菜,笑道:“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去一趟不就行了?”
弘时像是被点开了窍,一下子就想通了,哈哈笑起来,双手合什道:“是贫僧着相了。”
笨死了,弘晖难道还能毒死他们啊?比起弘昌那个疯子来,弘晖惜命得多。
“对了,弘昌现在怎么样了?”弘时好奇道。
弘昀淡淡道:“让十三叔给关起来了。门窗都钉死了,平时里只有一老奴送饭进去,这辈子大概是出不来了。”他顿了下,叹道:“这么着关一辈子,说不定还真不如死了呢。”
弘时嗤笑:“三哥想错了。十三叔活着时,他不忍杀儿子,只能关着弘昌。但你想啊,等十三叔没了以后,谁还会舍不得弘昌这条命不成?”那府里现在除了十三叔,只怕个个都盼着弘昌去死吧。
“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弘昀道,“这两日就去大贝勒府上走一趟吧。”
雨一直下到了万寿节当天。
园子里比京里还要冷一点儿,又因为连日阴雨,屋里水气渐重。李薇怕太后的风湿再犯了,所以此时就让人烧起了炕和火墙,屋里也点上火盆。
“吃吧,今年的枣泥山药糕吃着比以前的还好,不知是不是换厨子了。”李薇把碟子往四爷那边推。
四爷应了声,还专注在手中的书上,一手去拿桌上的山药糕。
她干脆拿银筷子挟了喂到他嘴里。
四爷这下不看书了,扭过头来含笑一口口吃完,笑道:“朕好久没空读书了。”他看看外面的天色,坐直伸了个懒腰道:“不过也坐了一天了,起来松快松快。”
外面都是雨,自然是不能出去松快的。
李薇早就把室内保龄球给苏出来了。
这东西也实在是方便,虽然经过她口述做出来的还有些小差异,跟玩起来也差不多了。
偏殿里早就备好了一条笔直的,微微向下倾斜的滑道。她不知道真正的保龄球道是不是也要有斜度,但工匠说这样是为了增加速度。
滑道尽头摆着的是空心的木瓶,听说为了试出哪种木头掏空后击打出的声音最动听,工匠们试了不下百种材料。
保龄球则是将木球中央掏空置入铜心,外层再裹以羊皮。
她才苏出来的时候是打着自己玩的旗号,后来才把四爷也给拉过来玩。
现在再让四爷去骑马、摔布库……这些运动对他而言都有点太激烈了。游泳虽好,但出来进去跟洗了个澡差不多,四爷嫌费事也不大爱去。顺便说下她现在身材保持得相当不错,都快恢复少女时期的体型了。
除了上围和下围有一定的增益。
倒是四爷现在腰围很可观,被她在床上笑话多回。
四爷哭笑不得:“都是你给朕喂的。点心汤水日日不断,还敢笑话朕?”
所以这个保龄球苏出来后,四爷试过几回就爱上了。室内运动,运动完一身大汗,还兼具趣味性。而且每当把前面的木瓶通通撞得稀里哗啦,心里就很痛快。
只是这东西自然不能叫保龄球。在四爷问她时,她顺水推舟请四爷赐名。
四爷起名很朴实:木球戏。
待四爷挽起袖子到偏殿去咚哗啦啦的运动了半个多时辰后再出来,浑身都在冒蒸汽。李薇趁机道:“去泡泡热水吧,泡完出来让人给你按按。”
按完,四爷就躺下睡着了。
她就在一边陪着,拿起四爷刚才看的书,翻看才看到原来又是道家的修炼养身的典籍,吞吐天地灵气,炼丹修道,服丹长生的那一套。
前面倒还好,但服丹是绝对不行的。
她知道近来四爷常有力不从心不感。每天的折子还是那么多,朝政一天都不能停歇,他的精力却渐渐不济。这也是正常的,让谁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看看?精神能好才怪了。
与其服丹修道,不如好好睡一觉。
四爷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睁眼时外面天都黑了,只能听到隔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披上衣服走到外面,见薇薇正在伏案写着什么,道:“朕睡沉了。”
李薇抬头:“您是累了。”言罢喊人来侍候他穿衣服。
四爷此时才看到她不是在写东西,而是在一本书上批改着什么。抽过来一看:“写什么呢……”话音未落就看到是他之前的那本书,见上面页眉页脚写得密密麻麻的都是她的字,仔细看发现竟然是对修道长生容颜不老的批注。
他翻了翻,合上书沉吟片刻,温柔的问李薇:“薇薇也想炼丹修道?”
李薇抚着脸做出向往状:“我想返老还童,容颜不老。”
四爷这下又不确定了。他还不至于看不出薇薇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转念一想,他就明白她是在担心什么了。
这是担心他会服丹伤身,所以才先做出也迷恋丹药的样子来?
四爷满面笑意的换了衣服,用过晚膳,他又看了十几本折子,两人准备休息时要收拾东西,他就指着那本被她写得面全非的书对张起麟说:“拿下去吧。”
再看薇薇果然是一脸的喜色。
他笑问:“这下放心了?”
李薇爬杆爬得特别快:“您要永远不看,我更放心。”
“干嘛这么怕朕看这个?”四爷好奇,“朕只是看看,又不真信它的。”
结果竟然听到薇薇说:“那仙宫里仙女多,个个是天地灵气所化,想必美不胜收?我怕您修成了仙,到了天宫去,见着仙女儿就不认得我了。”
李薇这么说是故意的,果然四爷大乐,搂着她倒到床上。
就算明知这是薇薇在哄他开心,他也觉得高兴。
他笑道:“就是天仙下降,那也没有薇薇待朕好。”
也被哄了一把的李薇也挺高兴的,哪怕是假话,听了也开心啊。
☆、第504章
连天阴雨,偏在万寿节当日是个大晴天。
四爷自然是高兴的,就连李薇都惊讶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天子一说真有其事?不然老天爷怎么这么给面子?
送来的寿礼堆满了几个库房,当众献礼的事情自然也有,不过都是些早就安排好的。
像李薇是代太后给四爷送上寿礼的。
小辈们是由弘昀代头送上寿礼的。因为弘昐还没回来。
本来以为能及时回来的,但就像四爷之前跟她说的一样,科尔沁没那么容易放纯禧公主走。当然,他们话里的意思是就算班第台吉死了,他们也会把纯禧公主当成老祖宗供着的,还每一族都进供了不少奴隶和草场,还商定每年都会给公主送上贡品,让她能安心在族中终老。
纯禧公主是一心想回京的。弘昐和十七过去也是打着把公主带回京的主意,两边就在为这个扯皮。
弘昐的折子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得很清楚,班第的后人现在想的是纯禧公主可以回京,但如果能再嫁一位公主来就好了。
四爷不打算答应,不过可以先哄哄他们。他已经下了旨,让弘昐和十七把科尔沁博尔济奇特氏的几位台吉请到京里来,公主当然也一同回京。回来后赏他们些金银或者一二虚衔再把人送回去就行了。
虽然弘昐没回来,但弘昀出来献礼时口称却是二哥。
他下来后,李薇才知道弘晖也托他送礼了。
关于今年弘晖来不来的事,四爷道第一天不必让他来,第二天再过来。万寿大庆三天,头一天才是重头戏。第二天该亮相的第一天都出过场了,弘晖再来看到的人就不多了。
端静等人也没赶在万寿节前回京。抚蒙的公主们都知道了纯禧公主的事,她们就都跑去给纯禧公主壮声势了。
一个公主不起眼,从康熙到雍正朝的七八个公主放在一起呢?谁敢小看她们?
纯禧公主一事是给她们的希望。让她们知道只要能熬下去就能有回京的一天,连荣宪公主这么大年纪了还亲自跑了一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她也有可能重回故土。
晚上,李薇端着一碗寿面走进屋来。
四爷坐在榻上,手里捧着书,嘴里念念有辞。万寿节他也是要发表讲话的,事先写好了,他还要背起来。所以他这是在背书。
闻到牛肉清汤面的香气,四爷抬头笑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李薇会下厨,但只限于指手划脚。她在李家连灶都没烧过,就是怕火星燎到手上有疤就不能选秀了。所以她不会动刀,只会揉面。
“快来试试,我练了两个多月了,好不容易才拉到这么细还不断!”寿面不能断,不然就不吉利了,可面条是越细越好,兼顾两者对大厨来说不算什么,对她可就是个难题了。
年年都要祝寿,花样也就那几个。寿面她也不是头一回做了,但每次做都觉得手艺不成,不好意思拿出来给他看。索性他也从来没嫌弃过,头一次吃她做的面时还说反正下到汤里就看不出来了,吃着味挺好的。
这次的面花了御膳房面点师傅不少的功夫,是人家给她制好的面团,她只需要最后把面给拉成形就行了,包括后面的下面、调汤等都是人家的功夫。
面团要结实,要能经得住拉还不容易断,吃起来口感还要好。种种要求难为死人了。
但出来的成果也相当的喜人。至少这是李薇头一次靠自己的手拉出来的一窝丝。
一窝丝,形容这面条细得就像丝一样。
四爷早就知道自家薇薇这段日子在钻厨房,那天还举着手说天天揉面好像手变白了,还举给他看,他捧着看了看,香了口,赞道:“不但白,还更细滑了。”
此时看着碗里的面也惊讶了,薇薇不会拿别人的手艺来诳他,所以这面真是她做的。
怕面放久了会糊,那就辜负薇薇的心意了。
四爷顾不上多说,放下书就把这碗面吃了,汤头也好,清鲜得很。
吃完,他就说:“好面。辛苦薇薇了。”别的不论,只凭这份心意就让他心里发酸。在这个位子上坐得越久,越能体会什么叫孤家寡人。特别是逢到万寿节这样的日子里,每日里耳中灌满的都是阿谀颂圣之辞,见到的全是奴颜卑膝之辈,其中又有多少真心?
李薇就看到四爷的眼里仿佛有泪光闪动,一眨又没了。看他吃完面还要拿起折子来看,她道:“刚吃过东西先起来散散,别坐在这里,你不是嫌你的肚子大吗?吃完就坐着最容易养肚子了。”
四爷拿她没办法,硬是被她拉起来在殿中转起了圈,大晚上的玩保龄球动静太大,干脆玩起了套圈。就是拿竹圈套东西,叫来殿中的太监陪着一起玩,地上放着的又全都是好东西,一时财帛动人心,套中的都归自己,还真有不少人不肯放水,陪四爷玩得挺开心的。
之后几天,有了新技能的李薇爱上了做面。弘昐带着纯禧公主回京,也吃上了额娘亲手做的面。上马饺子下马面,保平安的嘛。
纯禧公主住到了畅春园,一起回来的端静等人也都暂时先住到了畅春园。太后现在的性子真是不同了,竟然说不让公主们回公主府去,都住在园子里陪她。
就连对纯禧公主,她也是道:“你的公主府已经修好了,不过我想你住在那里也是一个人,恭亲王府的后人里也没几个跟你熟的,不如就跟我住吧。”
纯禧公主自然答应了。她去住公主府,除非皇上和太后想起来她,不然也就是一年得上几回赏赐而已。何况她跟恭亲王府是真没多少交情的。好不容易回了京,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公主府里有什么趣呢?她还能活多久?可不想一个人守着个空荡荡的公主府过日子。
端静几人都难掩羡慕。
李薇过来看望纯禧公主,顺手给太后做了碗面。
太后吃的时候没什么反应,吃完才笑道:“早就听老四说过,你现在多了门手艺,天天给人做面吃,我现在终于也吃到了。”
太后现在说话也不再藏着掖着,玩笑话也敢说了。李薇也就做出小儿态,皮道:“我是先让他们试试,他们个个都说好了,我才敢做给皇额娘用啊。”
端静几个此时才知道刚才她们吃的那一小碗面竟然是皇贵妃亲手做的。
纯禧公主笑道:“这都是娘娘的孝心。”
李薇笑道:“还是姐姐心疼我。”
纯禧公主比四爷大七岁,看起却不止大七岁。
畅春园有了几位公主可是热闹多了。还都是回娘家的娇客,李薇借着过年大手笔的赏了不少。纯禧公主虽然年纪大了,为人却风趣得很,也爱那些小女孩喜欢的小东西。当年跟着她嫁过去的陪嫁宫女们留下来的不过二三个,现在回来居然带了不少的蒙古汝奴侍候。
纯禧公主也挺有趣的,一回来就把蒙古汝奴大部分给送回了她的公主府,说是替她看屋子去。
李薇就替她补了一些小宫女。
小宫女们年轻活泼,纯禧公主也不拘束她们,个个天真烂漫的。某天,李薇甚至看到纯禧公主像小宫女一样染了指甲花。那颜色一看就是宫女们用的粗糙东西,颜色也不够澄净。
一问,原来是纯禧公主看自己的小宫女在那里染着玩,一时好奇就哄她们给她也染上了。
当然回头就被侍候公主的嬷嬷给教训了,还是纯禧公主给求得情。
再过一日,李薇又看到纯禧公主手里捏了个针线相当幼稚的手帕,一问也是她身边的小宫女绣的。一对蝴蝶,她看着那小宫女绣好,觉得好玩就拿自己的手帕跟小宫女换了过来。
李薇一一学给四爷听,笑道:“我看公主一回来,人好像都年轻了十几岁一样。”她要不是开心高兴,怎么会有这些心思?
都说享受生活,纯禧公主在科尔沁时肯定没这个享受的心。回来后心情开朗,如枯木逢春再发芽,所以才看什么都有趣,都好。
四爷道:“康熙二十九年,大姐姐出嫁。不过早在她八岁时,我们就见不着她了。”
如果说皇上的亲生公主还不确定要不要抚蒙,那养女公主入宫的那一天就注定了她们的命运。
看到纯禧公主,四爷一点都不后悔把他的三个女儿都留到了京里。哪怕因为这个被人怨恨,他也不敢想像自己的女儿也跟纯禧公主有一样的遭遇。
早年被压抑下来的青春和童心,在回京后再也不必担心未来还有什么不幸的时候,终于慢慢探出了头。
李薇静下心来想一想,也觉得纯禧公主这一生实在是不幸得很。她小时候在恭亲王府时只是庶福晋所出,庶福晋与侍妾、格格一般。可见并不是什么受宠的人。所以才被送到宫中抚养。
不过可能也因为这样,纯禧公主才会一直都足够坚强。因为她知道她的人生没有任何称赞,父母亲族,乃至国家。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抚蒙的公主何其多?李薇认为纯禧公主能熬得下来,除了她本性里的坚强和乐观以外,就是她从不过高的估计她在别人眼中的份量。都说没有期待也就没有伤害。但她并不因此而妄自菲薄。
李薇有些喜欢纯禧公主这个人了。
不过两人实在没什么交集。而且她认为她跟纯禧公主相像,估计说出去都会让人发笑。
四爷听她来来回回说过几次纯禧公主都开始奇怪了,她不过透露出一点点跟纯禧公主的同病相怜之意,他就一脸被伤害的表情:“朕几时让你受过委屈了?”
纯禧公主爹不疼娘不爱,班第小妾有多少不知道,但纯禧公主肯定不会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李薇赶紧打叠起千般温柔去哄他,哄回来后才把她当时才进阿哥所时受他宠爱的心情说出来,“我当时就觉得,四爷你喜欢我,我就要好好的报答你。”
现在说起来她还奇怪呢,“我当时真没想到你会喜欢我。”
四爷脸上还是一派严肃,心里却在翻当年的回忆,那个……他当年是觉得薇薇不错,但也只是在福晋、宋氏和她这三个人中比,他觉得她最可心。
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好像发现的时候已经情根深种了。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你当年喜欢我什么啊?”李薇真的对这个很好奇,很想知道啊。这简直是她当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
是她长得很漂亮?可是当时一同选秀的还有不少美人。当然那些可能都进后宫,或者被别的阿哥分去了。后来也都没再见过。
那就是她的心灵特别美丽?
这个好像也不大可能。
四爷清了清喉咙,难得说了句实话:“朕不记得了。”
当时为什么觉得她可心?就记得她抱在怀里小小的,总是一脸笑,有点什么心思从脸上都能看出来,爱耍些心眼,可都太简单了,让人看到都不忍拆穿她。
他见薇薇一脸甜蜜的嗔了他一句:“骗人!”说罢投到他的怀里来。
他搂住,知道她是误会了。
他不禁笑起来,拍了拍怀里的人。心道误会就误会吧。
其实也不能算作误会。
不然,他现在记不起宋氏,福晋。却能想起在阿哥所后面那么小的屋子里,又昏暗又狭小,可她的笑脸却好像在他的回忆里发光。
☆、第505章
李薇把四爷给拉过来量身。
其实四爷站在那里时还是很魁梧的。他现在气势已经很足了,除了因为她强烈反对没留胡子外,岁月流逝带来的深遂眼眸,刀刻般的线条,还有那微突的小腹和宽厚的背部肌肉,都让他的魅力增加了不少。
李薇拿着一张黑貂皮往他脖子上一围,赞道:“这皮子黑得发蓝了都,给你做个围脖吧?”
四爷点头:“好。那边那个雪狐的你拿去也做一个。”
他才要坐下,李薇顺手又从旁边拿起一匹宝蓝的布往他肩上一披,他看她皱眉摇头把这块放下,又寻了一块姜黄的,再摇头。
他看她还要回头寻别的布要给他披,忙道:“朕穿什么都行。”他还要接着看折子呢。
说话他就回去重新坐下了,宫女和嬷嬷们都在外面忙,没一个敢进来打扰万岁爷的。不过他知道,他这个乖乖不会乖乖听话。
李薇让宫女给她抱一箱过来,坐到他身边说:“没事,你看你的,我来。”
四爷就不管她在他背后做什么了,发笑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又折腾着给朕做什么衣服?”
李薇把一张张裁好的布头搭在他的肩上,比着他的肤色看衬不衬,道:“正因为是过年才要好好做衣服呢。”
之前真正该做衣服的时候大家心情都不好,她就没来打扰他。现在借着几位公主回京,园子里的气氛好多了,她才过来想着过年嘛,还是应该穿两件喜欢的。
不过,四爷还真是很不好衬色。
这里头有个缘故。此时的染色技术不过关,通常过几次水,丝绸就没了那股鲜亮劲。所以布料的颜色都很重,很深。夏天还有淡青、淡紫一类的衣服可以选,冬天就只有深色了。
她也是一时别扭住了。想打扮四爷却发现他的衣服来来回回就那几个颜色,只是宝蓝的袍子就有好几箱,年年都有。不是说宝蓝不好,挺好的,就是太多了……
四爷不动如山的坐在那里批折子,身后堆了好几条布头,榻下的箱子里也让翻乱了。张起麟站在门边上看到的时候都觉得……也就是皇贵妃能有这能耐……
申时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全都暗下来了,屋里也点起了灯。
四爷看完手上这本回了神,笑着问身后那位忙了一下午的,“你要是也忙完了,咱俩用膳吧?”
他再看身边这一通乱,笑道:“劳动你了,给朕挑好了几件?”
李薇只拿出来三个布头,沮丧道:“我发现你还是穿蓝的好看……”而且这里面,还真就宝蓝最衬他。
哪怕她一下午坐在他身后捣鼓的都是无用功,他也高兴。不是想着他,为他好,她也不能在这里花一下午的功夫做这种枯燥的事。
四爷温柔的握着她的手出去:“朕也喜欢蓝色,色正不邪。”
他这么说,李薇就想起他让人烧出来的青花瓷。现在她也爱用青花了,还在给他新做的里衣上绣了青花纹。
今年她做的衣服上也有用青花纹做边的。他看到还问了两句。
新衣服很快做好了,四爷穿上身的那天刚好下了第一场雪。
早起时,李薇侍候他穿衣时说:“我今天去畅春园看看,昨天夜里下雪了,不知道皇额娘那里怎么样,有没有冻着。”
畅春园的炭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火墙和炕也早就烧起来了。她去这一趟,更多的是尽尽心意。
四爷明白,他看看外面的雪,摇头道:“朕看今天外面大概会冷得很,你不要去,让下头人去问一声也就行了。等过两天雪停了再去。”
四爷裹着新做好的黑貂皮的围脖走出门,冷冽的空气一下子包裹住了他。青砖上是薄薄一层的雪花。
虽然是昨晚就开始下雪,雪落到地上就化了。此时才开始结冰。
小太监们正拿着扫帚在扫青砖地上的水,看到万岁爷过来就赶紧跪下。
四爷走过,看到小太监们个个冻得瑟瑟发抖,十根手指都冻成小萝卜了,他对张起麟道:“跟你贵主儿说,赏这些太监一些炭,让他们回屋后也能烤烤火。”
李薇听说后就让常青去查看园子里是不是发生了克扣的事。
常青:“是。”
李薇道:“既然要查,连畅春园和紫禁城也一起查了吧。抓几个出来罚一顿,让剩下的也别太过分了。”
常青走后不久,雪下的越来越大了。地上的雪渐渐积厚,慢慢能看到的地方就都是白的了。
李薇看到雪下大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两天弘昐没办法过来了。
弘昐和十七爷成功把纯禧公主接回来后就算是立了功。四爷没赏弘昐,只赏了十七一个贝子,跟着就扔下来个差事,让他去帮着十三爷跑跑腿。
于是京里的视线都盯着十七爷去了,都知道这是十七爷要大用的消息。同时,十四爷那边也多了个帮手。
李薇记得四爷跟她说过,大概近两年就会找机会把十四给调下来。
十四爷的脾气在那里放着,四爷也不是个会哄人的。这两年这兄弟两个看着是好了,但一旦十四爷从宗令上下来,又一时半刻没地方放他,只怕他们兄弟两个又要闹起来。
李薇就想着替他们缓和一二。所以今年过年时,她特意给十三爷和十四爷府上的赏赐都加厚了几分。
他不会哄,她替他哄不就行了?
李薇这么想着,看着现在的天气,喊人进来让他们去给几个府里赏东西。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是几车炭,再加几篓鱼。
就连宫里冬天都吃不着鱼,园子里可是得天独厚。鱼都潜在水底深处呢。
这些人刚走,四爷那边张起麟过来了。
李薇惊讶道:“是万岁爷有话?”不然怎么让他过来?
张起麟跑这一趟没穿斗篷,冻得鼻子都是红的,进来打千道:“回贵主儿,万岁说天气不好,让您千万别去畅春园。等过两日天晴了再去也不迟。”
原来他是怕她看雪大了再跑过去。
张起麟道:“贵主儿放心,奴才已经让张德胜去畅春园了,等他回来就让他来给您回话。”
“辛苦你跑这一趟,喝碗热茶再走吧。”李薇让人送茶来。
浓浓的酥油茶,一碗下去整个人都暖了。
张起麟喝完只觉得从胃里往外慢慢有了热呼劲。他回到勤政殿,不及进去就见有小太监来报信,他听完小太监的话才进去。
四爷听说他回来了就叫进来回话。
张起麟把贵主儿的话学了,道:“奴才刚才在外头听人说,贵主儿让人送了两车炭、两篓鱼去大贝勒府、十三爷府和十四爷的府上。”
他说完就见万岁爷很自然的轻轻点头,笑着对他道:“让你出去这趟冻着了吧?回去歇半个时辰再过来侍候。”
“喳。”张起麟磕头谢恩退下,他跑这两趟靴子都湿了,回去就能烤烤脚了。
四爷中午多数就在勤政殿跟臣子们用膳,今天却回到了九洲清晏。
李薇让人把熏炉挪近点,让他把靴子脱了,脚踩在上头,笑道:“我让人今天做了松鼠桂鱼,您可算是赶巧了。”前头的膳桌是没这道菜的。
现在天冷了,送到勤政殿的膳食都是从膳房提过去的,要是做炒菜,路上提过去就凉透了。要说在菜底下加个小炭炉也行,可四爷说这样就奢侈了。
于是送到勤政殿的膳食只能以砂锅炖菜和蒸菜为主了。
历史的发展果然有其惯性存在。李薇曾经十分讨厌在永和宫吃过的炖菜和蒸菜,可现在她当家做主了,发现事物的发展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她也只能给大家吃炖菜。
而四爷是可以开小灶的,可他要跟臣子们吃一样的,所以顶多他吃的小汤锅更精致些,也不能给他吃炒菜。
等松鼠桂鱼端上来,她就给四爷挟了好几块,鱼腹部那一块最肥嫩的,带鱼油的,就被她都挟到他碗里去了。
“你也吃。”四爷给她把鱼腮下最嫩的那块肉挟下来了。
说起给几个府里送鱼的事,四爷就说:“弘昐他们也应该给一些,你啊,就是太小心。”说完还安慰的又给她挟了一筷子菜。
他不知道误会到哪里去了。
李薇是想着鱼嘛,出去买就有了。天冷才卖得上价呢,京郊就有鱼塘。从园子里赏出去的更多是一种脸面。又不是说没园子里赏的就不吃了?
既然是脸面,那就要特殊一点。
她解释完,道:“你放心吧,我不是顾忌着什么。”
“再说,不过是两篓鱼而已。”李薇还真不是连两篓鱼的好处都不敢给自已孩子的人。她哪有这么胆小?
“不是就好。”四爷放松了点。
弘昌和弘暾的事后,十三在他面前更恭敬了。四爷难免有些患得患失。要是薇薇也跟十三似的,那他真要伤心了。
隔了两日,九爷试探着往御前递了封请安折子。
四爷看了后有些感触,他有点想兄弟了,就批了折子,让九爷到园子里来。
不说九爷接到消息后兴奋成什么样,四爷跟李薇说时,她道:“要不要把董鄂氏也叫来?”
马上就要过年了,本应该是园子里最热闹的时候,但事实上却是最冷清的时候。因为大家都被四爷给派出去了。
十三爷身体不好,根本没来园子。新宠十七爷倒是隔两三天来一趟,可惜根本没空坐下陪四爷聊聊天或下下棋。他跟四爷的年纪差得也有点儿远,拍马屁拍得跟四爷的儿子似的。
差着辈,不是味儿啊。
所以,四爷说想把九爷叫过来时,李薇就明白他这是寂寞了想找人陪。
她虽然也是陪着他的,可兄弟跟妻子还是不一样的。
再说九爷身上也没差事,而且可能长时间里都不会有差事了。
把他叫来肯定不是公事。
四爷皱眉,他对董鄂氏没什么印象,就道:“你跟她不熟,能说到一起吧?要是没空也不必接过来,朕叫老九过来没什么事。”
她知道啊,所以才做出通家之好的样子来嘛。不然干嘛提议接董鄂氏呢?那就是当亲戚处,不是当君臣了。
李薇笑道:“董鄂氏是个挺安静的人,没什么脾气。我叫她过来陪我抹抹牌,或者有时间带她去给太后请个安,见见公主,也挺好的。”
四爷心里软和和的舒服,温柔的拍拍她的手说:“行,你想叫就叫来。要是嫌她烦了就让她回去,不必勉强。”
“您多虑了。”李薇一字一顿道,笑着说:“现在谁还能勉强着我呢?”
朕是怕你为了朕勉强自己。
四爷没说出口,他心里清楚就行了。
九爷到了园子后,果然四爷就‘活泼’多了。常能看到他和九爷在园子里散步,赏雪景,还看太监们凿冰捞鱼。过了两天,九爷也‘活泼’了,还敢跟四爷抱怨。
四爷跟她笑道:“老九跟朕说,说朕赏了别人鱼没赏他,他在家里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朕就说只要他在园子里就天天让他吃鱼。”
李薇道:“包在我身上了。包管九爷顿顿有鱼。”
九爷挺机灵的,他跟四爷的话题一直集中在二人的年轻时候。那时他们都还没出宫,兄弟们也多,丑事也多,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张起麟都常常能听到四爷的大笑声。
园子里竖起了几人草靶子,四爷和九爷兴致勃勃的去射箭。二人现在竟然能堪堪打平了。
四爷很高兴,跟李薇说:“老九现在比朕都宽了一半了,还吹牛说当年弓马如何,这回牛皮可吹破了吧!”
他还说当年他和兄弟们在宫里比射箭,箭靶子是裹着牛皮的,因为牛皮较韧,所以如果指力不强,箭就是射到靶子上也射不进去。当时他们还比赛,要是谁射的掉到了地上就要受罚。先帝知道了还赞他们这个法子好,道赢的人赏一碟肉脯。
四爷挺遗憾:“朕当年很少吃到肉脯。”
肉脯是甜咸味的,吃起来极香!而且这个是皇阿玛赏下来的,膳房虽然也做,可当时他们吃的东西都有人管着,不能敞开来吃。所以这多出来一碟肉脯真是馋人。
兄弟们谁得了肉脯都会分给大家。有时不是差那一口,四爷也想像过他赢了后,得了肉脯,分给兄弟们,多自豪。
可惜当时赢的多是直郡王和太子,等太子离开后,五爷赢过一阵。后来他们都出宫了,听说是十爷常赢。
突然,四爷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儿。
他不自觉的就笑开了,当侍膳太监把肉脯端上来时,他看着李薇笑道:“这是又把朕当弘昫哄了。”说归说,他还是拿起来了一片。
肉脯是新制的,还有些烫。这个都是腌好后先烤制一次就放在那里,主子们要吃时再烤一次,刷酱上料再送上来,上面还洒了一层白芝麻。
咬下一口,外脆里香。
四爷吃着叹道:“真是好吃。”
不过他也就吃了这一片,吃完擦手,指着剩下的道:“给九爷送去吧。”
此时就他一个在,也算是圆了他分肉脯给兄弟吃的念想了。
☆、第506章
九爷在屋里让小狗子给他按摩。
小狗子看自家爷这一脸累瘫的样子,心疼道:“爷,您累坏了吧?”
“还行……”九爷有气无力的说。
不就是哄孩子吗?他在家里也不少哄自己儿子!把皇上当自家儿子哄有什么难的?
九爷哄得身心俱疲,瘫在榻上让小狗子松筋骨,心里还转着想明天跟万岁说什么呢?玛蛋他当时怎么就没跟他四哥好好的打打交道呢?结果现在想个话题都难如登天!
主要是他跟老十玩到一起的时候,皇上已经大了,又爱端着哥哥的架子,老九那时且看不起皇上呢。
呸,瞎了他的狗眼!QAQ
九爷内牛满面……
小狗子悄悄勾头一瞧,哟,九爷伤心了呢。
此时外面有个小太监进来了,小狗子连忙给自家九爷搭上条薄被,出去接待一下下,不多时就一脸喜色的提着膳盒进来了:“爷,万岁爷赏了您点心!”
二半夜的吃什么点心?
九爷一面腹诽一面爬起来:“倒茶来,我正好饿了。”万岁赏的,必须全吃完。
端进来一看,九爷愣了。肉脯?他不禁拿起一片尝起来,最知他心意的小狗子把茶递到他手里。
一叠十片,实在不算多,不一会儿就不见了。
九爷刚被勾起了馋虫,此时意犹未尽的看着空空如也的碟子,吩咐小狗子:“去问问,有夜宵没?”
夜宵当然是有的,不过除了万岁爷和贵主儿的地界外,别处可没点膳的优待。小狗子去问了趟,回来道:“说有清汤,问您是就着饼吃还是下面来吃。”
宫里备的东西多数都是跟万岁爷的口味走,九爷自然也知道这个。他在府里也是这般,他爱吃什么,府里肯定都跟他一个味儿啊。
没想到万岁爷这么简朴啊,备夜宵竟然只有清汤面。
“就没别的?”九爷实在对清汤面提不起兴趣。
小狗子不忍的看了眼自家九爷坐在那里的模样,这吨位……
“……还有烤羊肉,羊肉锅、牛肉锅,说是还有八宝鸡,但今天没准备,要是您想要明天就能有。”小狗子没精打采的。
九爷眼睛一亮,跟着又黯淡下来:“……吃这些就太麻烦了吧?”他看小狗子,几乎盼着自家太监能贴心的说一句‘麻烦什么啊?不麻烦’。
小狗子马上狂拍马屁:“九爷说的是。那就不吃了吧?”
九爷的脸马上就挂下来了:“就没别的了?”
“还有枣泥山药糕、糯米糕、米酒酿团子……”小狗子只好又吐出一长串十七八个点心名儿。
九爷只好‘勉强’用了点甜点心当夜宵,第二天见了万岁也找着话题了:当年两人都是被管事太监和嬷嬷荼毒过的人,那是想吃什么没什么,不想吃的天天在膳桌上摆着。
“管着我的嬷嬷一顿就许我添一次!爷这么大个人了,一顿就两碗米!想多吃一口都不行!”九爷说起这个真是怒火冲天,“嬷嬷还会说:哥儿不是才吃过点心?那就够了。”他掐着细嗓子学嬷嬷说话,还捏着兰花指温柔的拍拍面前虚空中的‘九爷’。
四爷的笑声几乎快把东暖阁的顶给掀了。
九爷能让四爷这么开心就是有功,李薇对董鄂氏也越来越好。她来了之后立刻就赏了一次,之后几乎是天天有赏。
雪停天晴后,李薇带着董鄂氏去了畅春园。
“公主挺和气,又好说话。你过去后自在些,别扭捏就行了。”李薇带着董鄂氏一起坐车,路上跟她说了几点怎么跟纯禧公主相处的要点。
纯禧公主回京后不爱端公主架子,她喜欢的就是跟‘家人’相处。越像家里人越好。当然,借着这个机会想占便宜的,纯禧公主也不是有求必应的傻子。
进了畅春园,把董鄂氏往太后和纯禧公主跟前一带,再陪着说了一圈话,抹了两圈牌,李薇就借着更衣的理由出来,叫来方姑姑问:“宣太妃这两天如何了?”
方姑姑忙笑道:“好些了,公主们一回来,都去拜见过宣太妃,还送了太妃两个蒙古汝奴,说了好些家乡有事。前几日下雪,天这么冷,太妃娘娘也没发热。”
此时不发热未必就是好事。老人不比年轻人,身体反应慢。病灶积在体内,初时不发,发起来时通常都晚了。
李薇还是去宣太妃那里看了一眼,她正睡着,听着呼吸略有些费力。
出来后,她对方姑姑道:“姑姑多照顾些,马上就要过年了,好歹把这个年过了再说。”
宣太妃不比弘暾,她是长辈。真要在过年时出事,新年就别想过好了。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
腊月三十的下午,畅春园来了人,李薇叫过来一问,是方姑姑派来的,说宣太妃有些不大好。
反正明天她就要去畅春园了,提前一天去也不算什么。李薇一面让人收拾东西,一面亲自去勤政殿跟四爷打声招呼。
正是新年前的时候,勤政殿里诸位军机大臣都在座,还有十三、十四等宗室王爷在场。为了过好这个新年,方方面面的事都要提前安排。四爷正在听他们说,就见张起麟匆匆进来站在一旁。
四爷端起茶到:“都起来散散吧。”
等众人都出去,张起麟才说:“贵主儿来了,在西暖阁。”
四爷起身准备去暖阁,张起麟跟着道:“听人说九洲清晏里正在往外抬箱子,贵主儿也叫人备车辇准备去畅春园了。”
四爷脚下不免快了两分。不是大事,薇薇不会如此处置。
一见着他,李薇就竹筒倒豆子的全说了,道:“我先过去看看,也未必就会这么寸。万一有事,总不能叫太后操心,公主们都是娇客。”还待是她来。何况真出事再等畅春园来喊她,那时急慌慌的何必呢?
四爷不免脸色不太好看,皱着眉替她披上斗篷,轻声嘱咐道:“你到那里不必着急上火,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要是真有不巧,那今年就只过初一到初五,咱们也轻松点儿。”
她能感觉到他的不快。
她摸摸他的胸口,看他面色放缓,她才笑道:“那边有我呢,你一个人在这边也要注意,晚上不能睡太晚,不能老批折子,不能总坐着不动。要起来多活动活动才行。”
四爷刚才脸上的薄怒已经散去,他笑道:“知道了,管家婆。”
诸大臣从殿中出来也就是去偏殿坐一坐,有一会儿要回话的就在心中打一打腹稿,要方便的就跟着太监出去。
此时有人看到万岁携着一人从殿中出来,慢慢往外走。那人戴着雪狐的风帽和围脖,披着一件茄子紫的斗篷,远远的看不清脸。但一旁的张起麟都殷勤侍候着,偏殿里的人只敢扫一眼就赶紧避开了。
园子里能叫万岁亲自送出去的女眷大概只有皇贵妃了吧?
四爷送李薇坐上凤辇,把手炉给她抱着,道:“要不,朕让张起麟跟着你过去,也方便你使唤人。”
李薇笑道:“有常青呢,何况还有皇额娘在。”
挥别四爷,坐在车上的李薇在心里想着宣太妃要真是在过年时出事,该怎么安排呢?
首先,在园子里停灵肯定不行。当时收敛了就要送回宫去。
往哪放是个问题。以前宣太妃一直随着太皇太后住,她没有自己的宫室。李薇也没经历过,打定主意到了畅春园就让人查这件事,康熙一朝去世的妃嫔也有,循例而行就行。
到了畅春园,先去给太后请安。太后没有多留,让方姑姑领她出去了。
方姑姑道宣太妃确实不好了,现在已经叫不起来了。“摸着身上还是烫的,估计是烧起来了,我让太医看过,也开了药方,用银勺撬开牙给她喂了几勺药,但也没多大用。”
李薇去看过后不得不承认,宣太妃真是不行了。
可能太皇太后的去世带给她的打击太大了。之后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到蒙古草原,这个念想在见到家乡的人,听到家乡的事之后也满足了。身体这才一下子垮了下来。
方姑姑道:“太后跟太妃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这些日子一直难过得睡不好。”
看到同辈的人一个个走了,自然会联想到自己。
李薇叹道:“姑姑多劝着些,别让皇额娘太伤心了。”
太后自掏腰包,拿了二百金子给宣太妃发送。既然是太后的心意,李薇想来想去,给这些金子找了个好去处:在皇觉寺买灯油点灯,保守估计能点上八十年,绝对够给宣太妃买出一份不世的功德了。
毕竟给宣太妃办葬事有成例,并不需要太后掏钱。她拿出这钱来更多的是想看到能安慰她的东西。不是葬礼如何的盛大,而是为了寄托哀思。
李薇在请一千八百个和尚、喇嘛来念上六个月的经和买灯油之间犹豫了一下就决定了。
初一晚上,烟火在天空炸响时,方姑姑悄悄钻到人群中来伏耳对李薇道:“娘娘去了。”
李薇告罪出来,就站在廊下听方姑姑说完,叹道:“万岁说过,娘娘是长辈,今年的红就挂到初五吧。”
不过她并没有再去看宣太妃。一是她在太后跟前侍候,去宣太妃那里肯定要换衣服,来来回回惊动的人就多了。二来太后嘱咐过她让她不要过去,四爷更是让人连着来说了四五次,道都交给下头人去忘就行了,不许她去。
当夜,宣太妃的彩棺被悄悄送出了畅春园,送到了京郊陈村殡宫内安置。
宫内设祭,纯禧公主还特意去奠酒相送。还未出宫的几位小皇叔们也都去磕头送别。
像三爷这些人也都去了。多去几回,少去几回,无人强制。不过在听说去送宣太妃的人还挺多的时候,李薇还愣了下。后来听说像三爷、九爷都是天天去就明白了。这些人说是去送宣太妃,不如说是做给四爷看的。
宣太妃难得在死后热闹了一把。
宣太妃这一去,又是一重国孝加身。
四爷去年带着弘昐去泰山就是想告祭天地,自打听说宣太妃不好后,他的眉毛就没松开过。李薇知道,这几年连年丧事,换谁都要别扭下的。
她劝他这都是时候到了的缘故。像太皇太后和宣太妃,这都不奇怪。
但四爷仿佛还是很不安。
深夜无人时,他跟她叹道:“朕一直觉得,皇后是朕咒死的。”
李薇只是愣了下就明白了。因为他在孝敬皇后去世之前一直说她‘重病’。但当时这只是一个压制皇后的手段而已。结果皇后当真重病了,病倒如山,一下子就过去了。
她打量着四爷的神色,不禁握住他的手轻声问:“胤禛,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四爷看回来的眼神中难得带上了委屈和愧疚,她伸手把他搂到怀里,让他靠着她,听他喃喃道:“朕……不是成心咒她的……可朕是天子,大概说的话被鬼神听到了,才拘了她的命去。”
“胡说。”李薇斩钉截铁的说。
两人靠在一起,帐子里黑洞洞的像个狭小的世界,让人感觉安全无比。
她道:“皇上说的话多了。要是皇上偶尔出口的无心之言都能被鬼神听到当真,那皇上真心祈求的东西怎么不见当真?不说别的,史上长命百岁的皇帝有几个?”
四爷本来就怕压着她不敢全身压上去,此时听到这种‘大不敬’的话,一时失神竟然栽到她身上去了,赶紧撑起来,轻声道:“快住嘴,什么话都敢说。朕真是把你惯坏了。”
不过一直困扰在他心底的那份不安和愧疚也减轻了几分。
他躺回去,轻轻叹了声:“朕,对不起皇后。”他在说这个时一直握着李薇的手,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他是怕她生气。
她不生气。连她都觉得自己对不起皇后,怎么会生他的气?
只是三个人一路走到最后,得到这个结果不是任何人责任。只能说命该如此。
四爷实在想不起他和皇后是怎么走到那个地步的,但他记得很清楚。从一开始的期待,到观望,之后的失望,放任,限制,厌恶,最后的无感。最后他只能承认,或许皇后并没有大错,她有的私心,他都能理解,只是不能接受。她始终不适合做他的福晋,更甚于皇后。
这世上有千百样人,男人女人,能遇上一个契合的是何其有幸的事?
他握紧手里的手,叹道:“幸好有你陪着朕……”
如果真是他造了孽,致使上天降灾,那他也甘心承受。
☆、第507章
因为宣太妃的事,初五时各府都把过新的喜庆衣服给换下来了。九爷也提前回来了,才回来两天,十爷就登门了。
乍一见,十爷笑道:“怎么你去这一趟还长肉了?”脸又圆了一圈啊。
九爷往榻上一卧,连放炕桌的地方都没有了。十爷只得搬了个凳子坐在下头。
“谁过年不长肉?”九爷吃着盐酥花生,理直气壮的说:“过年就是养膘的时候。”
十爷老实不客气的从他面前的匣子里也抓了把盐酥花生,道:“你这时回来也早了些吧?不是说太后身上不好了?”
“那也轮不着我去献孝心啊。”说起这个,九爷有些沮丧。
宣太妃没了以后,太后撑着过完年也小病了一场。
还真把大家给吓了一跳。
不过太医看过后说无事,给太后开的也是舒肝解郁的方子。李薇这才知道,太后大概是被宣太妃给刺激的了。
幸好太后的性格在那里放着,偶尔心情上有点伤春悲秋的也拖不长。李薇在畅春园侍了几天疾,四爷过来奉了一天的药后就好了。
“我没事,你那边正事多,赶紧回去吧。”太后笑着说。
宣太妃那是没指望了,她活着没劲,就算熬上八九十年又有什么意思呢?可她不一样啊,她有儿子,儿子还孝顺。
这么一想,太后心里就好受多了,病也不药而愈了。
四爷道:“儿子那里没什么要忙的,弘昐他们都大了,也能帮得上忙了。”
这话里意思可多了。
太后却没往下追问,只是含笑点头,欣慰道:“那就好啊。”
四爷道:“现在天还冷,等天稍稍暖和点儿了,儿子带您去南边看看,那里景色怡人。”
康熙爷六次南巡,却没带太后去过。太后不是听儿子说,就是听伴驾的小妃嫔们说,此时想起来也有些遗憾,笑道:“好啊,我也算是享着儿子的福了。”
太后催四爷回去,还让他把皇贵妃也带回去。
“我在这里不缺人侍候,你那里贴心的人少,有皇贵妃在我也能放心了。”太后道。
四爷却摇头,说:“让她在您这里多侍候两天,儿子不能陪着您已经是罪过了,让她多守两天也是替儿子尽孝了。”
李薇就这么在畅春园住了下来。
四爷临走前再三交待她不要累着了,“夜里不用你守着,让七福晋和十四福晋盯着就行。白天多来陪皇额娘说说话,朕让人从暖房里多送几盆花来给你和皇额娘赏玩。”
宫中的花鸟房早就有暖房用来冬天给主子们进鲜花了,拿的是炭烧的火墙等来增加温度和湿度,催生鲜花,使鲜花经隆冬而不凋。
太医说太后是心思郁结,看看鲜花啊,玩玩鸟啊,养养狗啊都行。心情好了,人就没病了。
偏偏太后不爱养宠物,那就只能看花了。
李薇让四爷放心,她这个侍候太后还真不用她亲手做什么,能帮太后端端药碗就算孝顺了。平时也就是在太后有精神的时候过来坐坐。
比起这个来,她倒更担心四爷。
他说要带太后南巡,那就肯定要去。但她现在留下陪太后就帮不上他的忙了,以他的性子肯定又要亲力亲为,她道:“畅春园这边有我呢,你不用担心。不过你回去也不要太累了。”
“朕都知道。”四爷替她拢了拢斗篷,走了。
李薇就在畅春园住下了。
太后的病很快好了以后也不常在屋里闷着,以前太后还住在永和宫时,李薇就觉得太后挺能接受新鲜事物的。现在也一样,她在圆明园给四爷弄出来的保龄球,太后在畅春园也让人原样弄了一个。
李薇见着了就请罪道:“都是儿臣的错,没想着给您也做一个。”
太后换了短打,穿着靴子,身上一点零碎东西都没有,头上的钗环都少了,假发也没用,就是盘了个髻。她笑道:“我也是听弘时说的,他说这东西好玩,我就让他给我做了个。”
原来是弘时。这小子进了工部后还真挺能折腾。
太后打保龄球只能一球球来,打一次先要活动开,打完要停下歇上半盏茶。但太后能这么着玩一天都不嫌累。可见是真喜欢。
太后这里的这个滑道倾斜度更大,每当太后的球把木瓶子稀里哗啦都砸倒时,殿里侍候的宫女太监们全都欢呼个不停,连太后看着都挺高兴的。
太后不玩时也爱看宫女太监们玩,玩得好的自然有赏。四爷那边也有太监擅长这个,李薇见太后这么喜欢,提议干脆两边比一场。四爷特意抽空过来,两边主子比过太监比,最后太后这边赢了,可把太后乐了好几天。
南巡的事很快准备好了,弘昐、弘昫伴驾,余者全都留京。
李薇当然也是跟着去的,她既然在太后这里,这边的事自然都由她来安排。公主们全都搬出了畅春园,回到各自的公主府去。
成太妃往年也有陪着太后出巡,但今年不巧,她的风湿痛犯了,过年前就疼得厉害,二月时又下了好几场雨,现在躺在床上根本起不来。
余下的太妃嫔中就没有让太后喜欢的人了。
所以今年的南巡,竟然意外的只有他们自家人。
出京前还有一件事,某位大学士写了封折子赞美李薇。夸的就是这次太后生病,她衣不解带的侍候。
李薇一听说这件事就去问四爷了,这人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夸她。
“爷,您让他们写这个是为什么啊?”她觉得有点臊得慌。
这本折子递上来后,四爷批完让人传阅了!
于是现在朝上的人都在隐隐说她的好话,她觉得过不多久,说她好话的这个风潮可能会越演越烈。
这不行,这太丢人了。这明摆着就是四爷在背后推动的。他让人写了这本折子,再‘暗示’大家,现在大家都明白圣意了,都在照着做。
她怀疑南巡这一路上还会冒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
四爷看出她是急了,不安了,笑着安慰她道:“不用担心,朕有数。”
您能有什么数?
就像她想的那样。南巡的一路上,各种流言更多了,有说看到她守着太后一整夜的,有说她亲手替太后熬药的,有说她替太后尝药的,说得都能编成戏来唱了。
再往外走,流言中就添加了她仁慈爱护百姓的内容。比如她路遇小姑娘/老太太/断了腿的乞丐,那是肯定要先垂问,再洒泪,再让人施医赏药,还叮嘱当地的父母官要好好照顾这些人,不然她这个皇贵妃一定会治他的罪。
后宫不得干政,哪怕是个小县官,她也不会说这种话。
但这种流言最受人欢迎,几乎以燎原之势向外扩散。等他们到江南时,才知道流言已经跑到他们前头去了。
还真有人信皇贵妃像青天大老爷一样能审案子,帮人伸冤。
李薇就真接到状纸了。
比如囧的是递状子的是早年四爷刚登基时,为了肃清江南官场而落马的官员后人。他们递状子目的是坚持他们家当年是被诬陷的,是现在的江南总督陷害他们家的。
然后他们说曹家可以替他们做证。
四爷拿到后笑了一场,放下道:“要是跟曹家比,这家人确实是冤的。”论起贪银子,没有比曹家贪得更多的。结果当时跟着曹家一起贪的小鱼小虾们都杀了流了,全家没命了,曹家却进京了。虽然在京里过得不算好,但比起这种全家当时只有幼童留下的还是好得多。
四爷道:“让人去跟他们说,曹家已经伏法,让他们不必再盼着曹家能给他们做证了。”
弘暾那件事后,像曹家这样的自然就被扫进去了。连平郡王都被革了郡王,本来就是个太平王爷,这下算是掉底了。
但四爷并没打算就此把平郡王府的都给弃之不用,只是要暂时先冷一冷。他说纳尔苏的儿子福彭早年曾经在宫里给他当过伴读。
李薇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
“福彭是可用之人。”四爷道。
南边确实空气好得多,没那么干燥。太后跟李薇说,“在这边睡得都比在京里好,夜里手脚也不会冷。”她还道,“我都觉得脸上比在京里滋润了。”
太后不乐意住在船上,她多数都是在岸上住着,天气晴好时才去船上浏览一番。
李薇身上带着孝顺太后的戳,这一路上几乎没怎么管过四爷,都是围着太后转。结果四爷也常常到太后这边来了。
太后笑话道:“皇上近来可比以前孝顺得多了。”
李薇觉得这话说得太过了,赶紧往回圆:“万岁爷一直说要带皇额娘到南边来玩,这次好不容易能出来了,万岁高兴着呢。听弘昐说之前万岁在京里把身边的差事都赶着办完了才能腾出空来,好在皇额娘身边多侍候几日。”
四爷只是笑,太后拍着李薇的手说:“知道你向着他。”说罢把她的手递给四爷,“赶紧牵走吧,这几日你天天过来,我也闲不住,要陪你在这里坐着。”
四爷接过她的手握着还是不动,李薇再往回圆:“皇额娘坐累了?不如让万岁陪皇额娘玩一局球戏?”
一边说,她一边给四爷使眼色。
四爷笑道:“皇额娘,要不儿子陪您玩一局?”
太后左右望望他俩,笑道:“那就玩玩吧。”
李薇起身道:“那儿臣侍候皇额娘换衣服。”说着就要去扶太后。
太后指着她身后笑道:“我这里有人侍候,你闲着就领他去换衣服吧,这里他不熟。”
方姑姑笑着把太后扶走了。李薇看四爷,他还在笑,道:“不带朕去换衣服?”
周围侍候的宫女和太监都低着头。
四爷还牵着她的手,他道:“走吧,”他在她身边轻声道,“朕还真有点想你了。”
☆、第508章
换衣服时,四爷伸开两臂让李薇围着他忙活,叹道:“有多少日子没见着你了。”
李薇头都不抬:“我可听说您那边不缺人侍候啊。”
江南有什么啊?美女。
不然先帝的密太妃、勤太妃都是怎么来的?答曰,都是从江南带回去的。
这些妃子跟着康熙爷的时候一直都是庶妃,可都没少生儿子。他们的家人不管是留在家乡的还是跟去京城的,不说鸡犬升天也差不多了。陈家和王家现在都成了当地的大家族了。
四爷那边也多了不少人侍候。但重点推出的只有那么一两个。兼具美貌和情商的人不是那么好找的,而且东西一多就显得廉价了。只有那么一两个才衬得精贵。
“又醋了?”他两手一合把她给搂怀里了,张起麟在旁边一使眼色,带着人静悄悄的都退出去了。
“醋倒不醋。”李薇对这个还是有信心的。一是她跟四爷的感情在这里放着,二来现在京中形势一片大好,何必再添两个麻烦进来呢?所以不管是从哪方面看,四爷都不至于看到个长得还行的姑娘就起意。
四爷才不信,说是不醋怎么一直不抬头看他?还是有些不好受的吧。
“朕嫌她们闹得慌,不是连话都不会说,就是只会杵在那里跟个桩子似的。”他拉着她坐下,仿佛也不急着出去了。
“在太后这里累着了吗?”他是知道侍候人有多辛苦的,有时不是身上累,而是心累,要一直盯着别人,要茶要水,要温要凉,是想说话还是想休息,盯着看着,还要猜。一天下来通常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在他那边时一直自在着,他不管她,由着她想干什么都行。
“不累。”她靠到他肩上,不是累,就是想他。
现在只能每天在他过来见太后,陪太后用膳说话时,两人能见一面。当着太后的面,不说坐到一块,牵着手靠一靠,连对个眼神笑一下都难得。
现在难得两人避开太后独处了,竟然像在偷情。
四爷知道她辛苦,轻轻抚摸她的肩:“快了,等咱们回京就好了。”
话音未落,薇薇的手就悄悄攀上他的脖子,把他的头轻轻拉下来。他愣了下,从善如流的低下头。
张起麟估着时间往屋里看了一眼,一见之下赶紧又把头缩回来了。
“嘿嘿。”张起麟笑着摇了摇头,把人都再赶得远了些。再让人去太后那边瞧瞧,要是太后差不多换好衣服了,他要过去告个罪才成。现在万岁爷可出不来。
谁知去太后那边的人回来说,太后连衣服还没换呢。
“太后喝茶呢,让人给她捏脚来着。”去的小太监也奇怪了,不是说要打球吗?万岁和皇贵妃进屋不出来了,太后那边也半点不着急?
张起麟虚打了他一下,嘘道:“你懂什么啊?”这是太后替万岁爷着想呢。
又停了小一刻才见里面的万岁爷和皇贵妃出来,二人脸上都红红的,目光像粘糖一样勾着丝。万岁爷舔了下唇,红润润的,泛着水光。皇贵妃的唇上胭脂没了,但也红得亮眼,还略肿了些。
太后那边把茶放下,对方姑姑道:“我看也差不多了,老四那个脾气,最多粘着皇贵妃说一会儿话,别的不敢。”
方姑姑笑道:“您要真心疼万岁,今晚让皇贵妃跟着回去歇吧。不然让万岁爷这么一天天的跑,恨不得一天跑过来两三趟,我看着都不忍心。”
太后笑着起身换衣服,跟方姑姑道:“老四就这脾气。他喜欢的人就要时时刻刻放在眼前。以前他跟老六好的时候也是这样,两人不读书的时候也在一块。”
方姑姑怕太后伤心,连忙说:“您现在有万岁和十四爷呢。”
太后笑着叹了声,道:“今晚就让皇贵妃跟着老四走吧。也解解他的相思病。”
打球的时候,太后看到她这个老儿子的眼睛像十七八的年轻人一样发亮发光,再看皇贵妃也是一样,她也不怕把老四给看化了。
这两个走到现在,真好的成一个人了。
毕竟是晚上,四爷和太后各扔了两球就不玩了。
太后指着李薇笑道:“我不做王母,今日就把织女让你带回去。”
李薇刚才就觉得自己失态了,此时一听脸都烧起来了。
四爷倒挺自然,还笑道:“还是皇额娘疼儿子。”说罢牵着她一起给太后行礼告退。
晚上,李薇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成了一汪春水。
整个人连心都烫热的化了,像太阳下晒着的奶糖巧克力。
他们亲着,吻着,抱在一起。
之后李薇就白天在太后这边,晚上回四爷这边。她都没想过自己这么蠢,早没想到这么好的办法。她跟四爷说,他也是一脸‘朕没想到!’。
好吧,两人蠢到一起了。
李薇从搬过来后就没见过那几个据说送来的小美女。她就发现在四爷这边侍候的人对着她还紧张了好几天,后来可能发现她没有‘问罪’的意思才自然多了,当然也更殷勤了。
四爷说人已经让他给送回去了,他还坦白本来肯收下人就是想勾引她过来,结果见她不上勾,他还挺失望。
李薇不知道该不该说,她真的认为四爷不会‘出轨’。或许他看到漂亮年轻的姑娘时会欣赏,但想把人往床上带就不可能了。她都想像不出来,四爷会在什么情况下做出这种跟他的画风完全不符的事来。
醉酒?毒酒事件后,四爷饮酒再也没超过一杯。
反正不可能。
如果现在有人跟她说,四爷对一个年轻女孩一见钟情了,她都能笑出来:别逗,这不科学。
她跟四爷尽量形容了下她的心情,道:“反正我觉得不可能。”四爷这边有人怎么可能会没人给她送消息呢?但她就是半点没放在心上。
四爷听她说完又眼睛又发亮了,还露出了一个很温暖的微笑。
一定是因为被她信任而感到满足吧。
她也觉得好高兴,两个互相信任真的好美。
将要回京了,李薇开始忙起来。相比之下,四爷和太后都闲下来了。现在都是四爷自己去太后那里,她不是在收拾行礼,就是在收拾行礼。
看今天四爷是一个人进来的,太后朝他身后一看,故意笑道:“我怎么听说你准备带人回京?皇贵妃跟你生气了?不理你了?”
四爷一下子就笑起来了,摆手道:“朕没收用,一早就让送回去了。何况皇贵妃心性单纯,她从不担心这个。”
太后哭笑不得,指着他对方姑姑说:“头回听说女人不爱妒的。我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在这上头缺根弦。”
四爷笑得挺自得,由着太后和方姑姑一搭一唱的取笑他,他就一句:“皇额娘不了解她,她这人就是简单。以前朕替她操了不知多少心,她还道朕难相处,是她包容朕,牛皮能吹到天上去。”
不想太后居然深以为然的点头:“所以我一直觉得皇贵妃不容易。你看,她能跟你这么久,应该是受了不少委屈的。你平日里的脾气没几个人受得了。能有这么一个陪着你到现在,你们两个还能这么好,我就是日后闭了眼也能放心了。”
四爷顾不上解释就赶紧对太后说您是千岁千岁千千岁,好日子长着呢。
在外头转了一圈,李薇的名声被镀上了一层慈爱宽和的金光。她都觉得自己快成佛能让人拜了。
她也看出来了。四爷其实做得相当巧妙。没让人一口气把她吹成菩萨。
他先是让人在京里这么说,再因为南巡把这股风吹到江南去。等江南人也说起来的时候,再把这股风吹回京城。
这来回一倒腾,原本心中存疑的,或者一早看出来这是皇上的把戏的人都开始迷惑了。
还有机灵的不管真假,只认准一条:皇贵妃最近很好说话,能走通她的门路!
李薇的门路一直都很不好走。不管是她还是李家,从不接任何的请托。不管是跑官,还是想换差事,求肥差,帮着脱罪,在朝上站队,说好话,等等。通通不接待。
因为这个,虽然李家在京中也算新贵,但一直没打开局面。
都说要当铁哥们要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扛枪就当是打人啦。总之,要做些能够证明彼此友谊的东西,不是一起为了远大理想奔跑,那就一起同流合污。
李家既不跟人一起玩理想,也不跟人一做坏事。结下的倒多是泛泛之交。
被四爷夸‘李家乃纯臣’。
李薇当时就把这话传回李家,坚定他们继续做纯臣的信念。
毕竟她有五个阿哥呢,李家真正要起来,不是在雍正一朝,而是在未来。一时受点冷落不算什么。
但现在,李家的门槛已经快被人给踏破了。
李薇才回京,李檀就跑去找了弘昐,觉尔察氏这么大年纪了,亲自递牌子请见。
见着觉尔察氏,李薇才惊讶的发现额娘也老了。
不过还是那个能管着她的额娘。
觉尔察氏单刀直入:“万岁爷是不是想立你当皇后?”
李薇:“……”额娘您太直接了我不好往下接啊。
幸好母女俩说话时是让人都出去的。
停了一下,李薇整理了下思绪,克制、谦虚的说:“万岁没跟我提过。”
觉尔察氏:“跟我你还装傻?你听听外头你的名声现在成什么样了?不当皇后你吹这么大死吗?”
怎么听着额娘这形容不太对?
李薇别扭了下还是说:“……那总不能我去问万岁吧。”那也太没面子了。主要是也问不出口。谁知道他给她吹这种好名声是什么意思?
在觉尔察氏面前还是她闺女所以受了顿训的李薇送走了额娘,在四爷跟前纠结了五六天吧,就知道他把李家抬到镶黄旗了。
从此她不叫李薇,改叫李佳·薇了。
李薇囧了下,觉得这名字不太好听。李佳薇像另一个人。李佳·素馨?李佳·薇薇?
不管她怎么想自己的新名字,这对李家来说绝对是件好事。就连对弘昐等人也是好事。
朝中也终于出现了她封后的呼声。
☆、第509章
封后这个事跟李薇的关系不大。
应该说从那个大学士开始夸她起,事情就完全不由她撑控。回京后其实事实挺多的,因为马上就要换季了。去年没了个宣太妃,还苦逼的在新年里,搞得年都没过好。所以今年才回来,不过八月末九月初,李薇就组织宫里的妃嫔们进行健康体检。
最重要的当属太后。去年她就因为宣太妃的事病过一场,今年又出去跑了大半年,肯定累着了吧?而回京后的太后又很高兴,连着几天见人发礼物,成太妃的风湿痛也好了,也过来请安了,畅春园从早到晚都热闹得很。
畅春园自有驻扎的太医在,出巡时也是跟着去的。他肯定不能打包票说太后体壮如牛,话说得相当含糊。李薇就道让他多上心,不能等太后真不好了再来治,老人病最难治谁都知道,一个小着凉就可能要命,拉个肚子说不定人就没了。太后近几年除了换季时咳嗽两声,也就一二老年病挂在身上,大病是没有的。
都说这种人不病则已,一病惊人。李薇当然要未雨绸缪。
还有过年过节要准备的一切等等,都让她一时没空去管别的,偶尔有空闲都用来见孩子们了。所以当朝中人都开始翻着花的夸她的时候,她是听弘时说的。
弘时大概是被派来的‘报喜鸟’。他大概觉得这个她很高兴听?他就去打听来告诉她。
突然有一天他不来了,她还奇怪。
然后是四爷来告诉她,朝中开始有人骂她了。
所以弘时害怕就不敢来了。
然后四爷跟她说,那些骂她的是人是他安排的。
李薇虽然听了挺囧的,但还是理解的点头,跟他说:“别让孩子们知道。”不然万一有一个不能理解——虽然她也不想不明白原因,但她相信四爷不是故意拿着这件事来玩。
总之,有些事还是应该瞒着孩子们的。
四爷似乎也很轻松,虽然不像是担心她生气的样子,还是解释道:“有些事赶早不赶晚,先把这些事给解决了,省得到最后再让他们出来碍眼。”
李薇这个皇贵妃其实当得并无劣迹能够让人拿出来说嘴。她没有公开的被皇上、太后这些长辈训斥过。也没有恶打宫人一类的丑闻。
李家也从来没有出过不肖子弟。
她的功劳却很明显,四爷就给她数,头一条就是说她是先帝赐的。
这个当然是胡扯的。当时是太后让永和宫嬷嬷去挑的,而太后甚至都没过目。
但此刻为了给她增光添采,赐人的就成了康熙爷了。
因为是自四爷连贝勒都没封,还住在宫里时就侍候他,这就是跟四爷同甘共苦的证明。
,自然就是她替他生的那六个孩子。五男一女全都活下来了,这种大功劳是一定要被点出来的。
这一条后来也被牵强附会的算到了康熙爷的头上,说康熙爷就是认为这个女子有福气,能生会养才赐给四爷的。
李薇替康熙爷囧一把,她想康熙爷就算再十项全能,看女人是否好生养这个技能点肯定是没修习过的。
剩下的就是说她这人的人品非常好,基本属于打左脸把右脸也伸过去的那种真圣母。侍候四爷尽心,对太后孝顺,对孩子慈爱,甚至跟已经去了的孝敬皇后关系很好——这句绝对是假的。
李薇总觉得这样太过分了。虽然不至于直接说她和皇后水火不融,但说她们两个是好闺蜜也太过头了。
不过这些都是下头人夸的,四爷每次都是起个引子,剩下那些人怎么夸她,他可没有打出样稿来让他们照抄。
当夸她和皇后好,好到两人简直是四爷不在家的时候,她们两人是朝夕相对的,皇后时常赏赐,每回给她的赏赐都是最重的,她也时常去陪皇后说话。
写这本折子的那个人夸了句‘孝敬皇后与皇贵妃,恰如娥皇和女英’。还说孝敬皇后去后,曾执着皇贵妃的手请她照顾四爷,这样她才能瞑目。
李薇听说后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愧,还是四爷看出来,竟然道:“此折所述并无虚假。皇后临去前给朕上了遗折,道朕与弘晖交托你手,她才能放心。”
说罢还把遗折拿来给她看了。
遗折被保存得很好,就放在四爷的书房中的一个匣子里。边都有些毛了,似乎四爷应该时常翻看。
上面不但有写李薇,还道希望弘晖日后‘效裕亲王’,道弘昐品德贵重,堪为太子。
这本折子写于何时,又是什么时候递到四爷手里的,李薇统统不知。但她却能从这本折子上感觉到皇后去前的忧心憧憧。她放心不下弘晖,只能这样向四爷乞怜,力图为弘晖换来一份皇上的怜惜。
活着的时候,她可能无法替弘晖退让,临死前,她替弘晖退让到底。这样不管弘晖在她去了以后做了什么,四爷只要看到这本折子,都会再宽容他一二分。
这大概也是在弘暾这次的事中,四爷仅仅是不见弘晖而已。平时里的赏赐并没有落下他,也没有革去他的爵位。
李薇并不知道弘晖在弘暾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但在过去两年后,她还没有看到四爷跟弘晖之间破冰的希望,就猜出当年,弘晖应该也有做了点什么。
或许不是弘暾,或许是遗诏。想想看,仅凭隆科多和八爷,真的能说动弘昌替他们在乾清宫大开绿灯?
但她也只能猜而已。这两件事已经成了四爷的禁忌,挖掘真相对她来说没有好处。在心里过了一瞬间后,她就忘掉了。
骂李薇的也是自然是说她独霸后宫。自从四爷登基后,虽然也有秀女被遴选入宫,但却无一人生下皇子或皇女。彤史他们看不到,又不能质疑是不是四爷硬件不管用了,只能认为既然没有皇子皇女出生,那就是皇贵妃太霸道了。
当皇贵妃时这样还没问题,当皇后自然不行了。
但这个骂点一出来就很快被淹没在四爷是如何勤政,如何殚精竭力,他是个不爱女色的皇帝,才不是皇贵妃太霸道。再说生不出皇子皇女那是后宫中的女子不给力,皇上也有宠爱他们啊,不是有封吗?既然封了,那就肯定幸了。
后面就歪楼到给四爷歌功颂德上去了。
虽然很快歪楼了,后面的折子里也没有类似的话了,可李薇却钻牛角尖了。
四爷发现这几天她的眉头总是皱着的,好像在发着愁,又好像是在发怒,火气都大了几分。叫太医来看,号脉说没病,就是有些火气,把火发出来就行了。
四爷就把她拉去打保龄球了。
别看李薇把这东西苏出来了,其实她打得烂极了。每次都洗沟,偶尔有一次不洗沟给中大奖似的。
然后四爷特意给她做了个没沟的,球道像滑梯那样,它本来就是个沟。李薇只要往里扔就行了,力气够就能撞倒木瓶。
玩出了一身汗,胳膊酸得抬都抬不起来后,四爷让人给她按摩,再慢慢问她:“最近有什么不快的?”他也想了几天了,怎么想都只有那本折子,笑道:“是不是因为那本折子?”
四爷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朕又不在乎这个。你霸着朕,朕更高兴。”
李薇默默道:“……可是真当了皇后,那不是就有劝你去临幸的义务了吗?”
四爷想破天也想不到她这几天居然是在担心这个。
李薇就觉得他的手一顿,拿开。她想他这是生气了?扭头去看,他竟然是一手捂嘴,在憋笑!跟她的眼神一对就憋不住了,大笑起来。
“傻话!这世上哪个皇后会傻到把皇上往外推?”四爷边笑边摇头,想不通她怎么会有这个念头,他只道:“你以前都敢霸着朕,吃醋吃得厉害。难道当了皇后反而不敢了?天下间有这样的道理吗?”
“……那宫里没孩子出生……”她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好傻。当皇后才更有理由霸着四爷了嘛。
“皇后也不包生孩子啊。”四爷难得噎了她一句,“朕看你的女戒要重新读了,朕再让女官来给你讲一讲史。看哪朝哪代的皇后需要包皇上的后宫生孩子的。”
☆、第510章
四爷把李薇手里的活都给停了,不知道都交待给谁了,张保现在还处在观察期,貌似大才小用的被拉过来替她办差了。
总比看库房好,张保还来给她磕头谢恩。
李薇勉力了两句,道万岁还是看重你的,好好办差。
但她也没真正的轻闲下来,四爷又给她寻了不少‘玩伴’。
关于她上次那番很没有知识的言论,他的意思是:你只是太紧张了。放心,朕都能给你办得好好的,让你高高兴兴的当皇后。
他说完,她又愣了,拿不准是不是该把被子掀开,从床上下去,跪在地上谢恩。
还是就在床上跪了算了?
给她找来的玩伴就是额尔赫和弘昀夫妻两个,将要过年,弘昀道他手里的差事也都停了,特意过来陪她尽孝心。
弘昀现在也有孩子了,无奈都不是他福晋生的。弘昀也觉得无奈,特意把舒穆禄氏带到园子里来说让她散散心。
李薇小心翼翼的问:“你们吵架了?”要说生孩子这事要靠运气的,舒穆禄氏一个人,那边是两个,结果两个格格都生了,她还没揣上。
弘昀摇摇头,悄悄道:“我忙着差事,总共就回去歇了几次。有时她不方便才去找别人,结果就这么巧。”
他也很委屈,他并没有偏爱哪一个。舒穆禄氏是福晋,他待她还要更看重两分。他现在全部的精力都是放在那个士绅一体上了,没有精力浪费在后院多花功夫。
李文璧退下后,山东那边就有些不太顺利了。对他的话点头答应得快,做起来却总是爱打折扣。弘昀拿这个来磨脾气,跟他们使起了水磨功夫,这两年连弘时都说他脾气好了,轻易不见他动怒。
李薇不想多介入到孩子们的生活中,但想起早年三爷在三福晋手上吃的苦头,还是提醒了他一句:“自己家里的事要理清,不能当甩手掌柜。不管是那两个格格还是舒穆禄氏都一样,人心是会变的。”
弘昀笑着说:“额娘,我知道了。”
额尔赫现在看着也更成熟了,可能福克京阿回去后也跟她说了什么,她道:“是我想得太少了。”
李薇安慰她道:“你阿玛给你挑这个钮钴禄氏,就是为了让你能过得更舒服些。”
不客气的说,雍正一朝内或许钮钴禄一族还有十爷和阿灵阿当靠山能牛一点,经过雍正朝后,他们越往后,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额尔赫这个固伦公主。额尔赫的日子是越过越好的。
额尔赫和弘昀都没久留,他们京里的府邸不能放着不管。李薇看留了两天,额尔赫是操心府里还在吃奶的孩子,弘昀是担心户部会不会有人找他,这两天有没有人去府上给他留话。
孩子们都渐渐有了自己的生活,她就放他们回去了。
不过孙子和孙女们倒是都留下来了。包括弘昐府上的几个也都接来了,这群皇四代脾气各异,很快就集结成了一群群一帮帮,李薇每天看他们闹脾气,给他们断官司就断不完了,竟然真把封后的事给放到了一旁。
皇四代们都是永字辈的,从王字边。四爷起名时也让李薇看过,好几个在后世也很眼熟的名字就这么安在了她的孙子们的头上。
叫永琪的是弘昀的长子,是个小小的五寸丁,自己走路还摇摇摆摆的,行礼时却不要奶娘掺扶。小脸一板挺像小时候的弘昀。
可惜李薇再怎么想抱起来亲一亲都只能克制住。她待他冷淡点才是对他好。
四爷对这群孙子也是一视同仁,既然来了园子,那就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念书。开蒙的书本帖子都是早年他们的阿玛用过的,此时找出来给他们用正好。
这些东西都是由李薇收着的,找出来再看,固然墨色如新,但书页已经泛黄卷边了。
她捧着弘昐当年的描红,想起当年还曾跟着孩子们一起练字,每晚睡前,四爷不在时,她写字就带上额尔赫和弘昐。
四爷也是颇多感触,拿起一本叹道:“朕再让人抄新的给他们,这些留着吧。”
纸页经年变得薄脆了些,李薇原本也怕孙子们把这些弄坏了可惜,想了想道:“还是让他们用吧。东西越用越新。”摆在库房里也是落灰的命,她又不会把六个孩子用过的书,写过的字全都摆在书架上一天翻个七八十回,拿给他们用才算是物有所值。
四爷来了兴致,亲手从箱子里把这些东西都抱出来整理,她也来帮忙。
不管是练字的纸还是习字的帖,还是他们抄写的文章,用过的书保存的都很好,里面只有一层浮灰。
四爷整着理着突然叹了句:“看来朕还是有些对不起弘时他们的。”
这话怎么说?她过去一看就明白了。
原来四爷在整理字帖。然后他发现,他给弘昐写的字帖最多,弘昀次之,从弘时到弘昫每人就得了两三本。
李薇不以为意,笑道:“那是因为你当时越来越忙,少写几本字帖也不算什么。弘昐的字帖他们几个兄弟都用过。”弘昐有几本字帖特别喜欢的不肯借给弘时他们,弘时还悄悄告诉弘昤,想让他从弘昐手里把那本字帖骗出来。
晚上,四爷认真的写起了字帖。既然发现曾经疏忽了儿子们,现在就在孙子们身上补起来。
经过这么多年后,他的字又变样了。显得藏锋在内,乍一看居然有些朴拙。换句话说,挺不起眼的,就是一个端正。
但却很耐看。不追求华丽的笔锋,没有澎湃的意识,就是平凡普通的字帖。
李薇把他写好的拿过来比着习了一遍,发现只要用功一点就能写出八九成来。一下子竟然愣了,她可从来没有说习他的字习得这么快的。
是两人现在过了这么久,心意相通到连学他的字都能事半功倍了?
她认真品了品,发现是四爷的这本字帖好写了。但这笔字练出来哪怕只学个端正的形就够用了,写出去一笔字不歪不斜,端正清楚就足够让人有好感的了。
小孩子才习字,用不着学多难得的笔法,喜欢形意可以等日后循其心形再临别的好帖,此时开蒙这就足够了。而且李薇习过这么多年的帖子,最清楚一开始学写字时,能够这么快就把字写好是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
对小孩子来说,会很有成就感的。
没想到四爷还是个教育家。
他花了半个月的功夫写了两本帖,一本给了永琪,一本留了下来。过完颁金节后就不见了。李薇知道,这是送到弘晖那里,给乌拉那拉氏生的那个阿哥了。
李薇怕他心情不好,这天特意把他叫到杏花村来,说请他来乐乐。
四爷是在中午时听张起麟说的,立刻就笑了,问张起麟:“你知道你主子娘娘要做什么?”
张起麟笑道:“奴才不知。只是听说半年前就让南府预备了。”
“南府……”四爷沉吟道,“莫不是排了出戏给朕?”
这么一想,四爷也坐不住了。薇薇前两天问他时就让他腾出半天的空来,见此时也就快到用午膳了,他起身道:“走,去看你主子娘娘给朕备了什么好东西。”
一路行来,秋景处处。虽然别有一番美丽,但总有秋来花落的萧瑟。
四爷轻轻的叹了口气。
侍候在一边的张起麟不免缩了下脖子。刚才还高兴着呢,怎么现在又叹气了?
一进杏花村,最显眼的当属开的那几垄地和一边的瓜棚,旁边还有几个架子,扎的是黄瓜秧和丝瓜秧。黄瓜秧已经都打了蔫,还长着两三个没长大的黄瓜,就算长成估计也不能吃了。倒是丝瓜那边有特意养了留下来的老丝瓜没摘,个个长得老长。
地里还栽着花生和红薯,四爷看到地就不免手痒,进去侍弄了一番。
李薇早就听说他到了,半天不见进来,出来才看到他掖着袍子蹲在地里玩呢。张起麟看到她过来一脸苦瓜相,作了揖退下了。
不是他不把万岁爷领进去,主要是打断了万岁爷的好兴致,娘娘也未必就高兴。
李薇见他没过瘾未必会进来,索性换了鞋出去,陪他把这几垄地给翻过来再进去。最后两人都是一手的泥,裤角也都脏了。
两人隔着一道屏风换衣服,你在这边我在那头。
四爷在这边笑问:“现在还不能跟朕说?准备了什么好东西?朕可听人说了,半年前就开始准备的。”
屏风那边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薇薇不知从何时起就添了这个习惯,好像是给孩子喂奶时就爱避着他了,后来换个衣服也要特意避开。结果只在帐子里让他看,别的地方都不许。
他知道这是她怕他看腻了她,虽然他觉得他对她的心在这里放着,根本就是她的小心眼在胡思乱想,但长久下来难免也真就对只肯在帐子里让他脱衣服的她添了几分兴趣。
每次在帐子里他都想说:让朕好好瞧瞧。
两人隔着屏风说话,李薇也冲他那边道:“一会儿用膳时你就知道了。”
☆、第511章
用膳时亮相。那就肯定不是戏了。
今日的午膳一看就是薇薇特意安排的。桌子是百姓家才用的那种粗木桌子,粗大笨重。两人的椅子也都大的能装进去两个人那种。四爷一坐上去就笑,道:“你去过百姓家吗?百姓家里哪会这么浪费木头?”
端上来的饭菜也是用的粗瓷大碗。正中一个大砂锅端上来时还翻花滚沸,里头正是鱼丸汤。
这大概就是在宫里才能尝到的‘百姓’家的饭了。
虽然只是换了副桌椅碗盘,但四爷也吃得捧场又舒服。
用过膳后,李薇安排的惊喜才登场。
看到一个说书先生上来时,四爷点了点头,他猜来猜去,就觉得最有可能的是说书。重要的是这个本子,估计是薇薇特意吩咐人写下来的。
说书先生抱着琵琶拨了一段过门,开口道:“话说在昆仑山……”
一听这个,四爷就懂了,他看了眼正期待的看着他的李薇,点头道:“好。”
竟然是道家故事。
不过往下听就知道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道家故事了,当先生说到一个穷秀才在山路上绊了个跟头摔下山就遇上仙人,就知道这是薇薇写的叫‘修仙故事’。
四爷不过听了两折子,这个穷秀才已经完成了从凡人到仙人的转变了。遇上仙人后就被赐了颗丹药,吃了丹药就有了仙骨,然后就被仙人举荐到某仙山洞府去修仙了,进境自然是一日千里,还收了一群千年人参精,万年何首乌精当弟子。
四爷好笑,故意问她:“下一折就该开山立宗了吧?”
李薇道:“还早,最后才开山立宗呢。”
中间自然是男主角爱恨情仇的一生了。这书不是她写的,她没那个功夫,是由她列了大纲后让南府的先生写的,写完送来让她看过后才算完。不过她发现古人的想像力也是相当丰富的,她给的大纲可是非常简略的。从几百字扩到几十万字,这份功力不一般。
这种书的好处就是无脑,听起来也够爽。四爷虽然嫌这人太过不劳而获,没有经过努力,一切就唾手可得了,但听完今天的几折后,他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笑。
不过是可笑的笑。
“好。好。”四爷看天色实在是不早了,他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上头,起身道:“赏。”
说书先生说了一下午,四爷和她坐在那里还能喝茶吃点心,他就只能一直不停的说。不过见万岁爷这么满意,这人也是心满意足的退下了。
为了争着来说皇贵妃要的这本书,他可是在南府的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
四爷要回勤政殿,李薇要回九洲清晏,两人携手一起出了杏花村。
正是黄昏时,天地山河一片金黄。
两人悠悠荡荡走到九洲清晏那里分了手,四爷轻轻推了一把她,道:“你先回去,朕去前头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紧事,没有急事就回来跟你一块用膳。”
快要过年的好时候,谁会这么不开眼的来当报丧鸟?所以四爷去勤政殿转了一圈,见没有急需他处理的事就回了九洲清晏。
晚上,夫妻两个先说了几件过年的闲事,用过晚膳玩了会儿套圈才歇下。
第二天,还真有件事报上来了。
八爷没了。
守皇陵的人把这事报到了宗人府,十四爷听说后难免心中有些难言的滋味。他犹豫了下,去找了十三爷,道拿不准是等过年后再跟万岁说,还是立刻就报上去。
“毕竟是件丧事。”应该说又是丧事,这几年几乎是年年都有丧事,这也太晦气了。
十三爷这一年多瘦得不像话,看着也老多了。十四爷乍一看,道了句:“十三哥,你这看着都比三哥显年纪了,出去都让他管你叫哥了。”三爷大概也看出来了,四爷不会用他,所以也安心当起了闲王。他好歹有个王府呢,在这京里也不算差了。心宽体胖之下,脸上就算长了褶子也叫肥肉给撑平了。
十三笑了下,比着身前的座:“坐吧。”
关于十四说的事,十三笑道:“还是给万岁说的,八爷的事好歹也算是咱们的兄弟。”
十四打了个磕巴,回去见了完颜氏难得抱怨了两句:“你说十三哥是不是想坑我啊?万岁还能拿老八当兄弟?”
完颜氏鄙视他:“那是因为你傻。孝惠皇后和孝敬皇后去了那叫丧事,万岁难过。可八爷没了……”这是一回事吗?
十四拍了下脑袋:“傻了,傻了啊!”第二天一早就揣着折子过来了。
四爷虽然之前把八爷贬成庶民了,现在又道毕竟是圣祖之子,虽然八爷不忠不孝,让圣祖十分失望伤心,但人都死了,就给他几分脸面吧。
八爷还是姓爱新觉罗的,虽然没复爵,但丧仪是贝子的。
那天也有人去送了,弘昐是必去的。他还代四爷奠酒。除此外没有强求大家都要去。结果只有十三爷让人路祭了下,别的没有一个兄弟去送的。
九爷在府里喝了三杯水酒,算是送走了这个兄弟。
“都走了……”九爷轻轻叹了声,“都散了……”
转眼便是新年,小孩子们都穿上了崭新的衣服,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举着线香,兜里装满炮在大街小巷里跑来跑去。
虽然衙门都不办差了,万岁爷也都封了笔,但京城内外却更加热闹了。街上的摊贩多起来,卖年画、门联等过年的喜庆东西。
宫里也是一样。虽然皇上、太后和皇贵妃都在园子里不回来过年,宫里也要装扮起来。宫人们都换了新棉袍,见面都先道一声:“吉祥!”
赵全保特意在昨天让人送了水来,让小太监侍候着他干干净净的洗了个澡。脸也修过了,衣服靴子全是新的。
小徒弟笑呵呵道:“师傅,您今天去园子去给主子请安,带徒弟去吧?”
赵全保轻轻扇了他一巴掌:“你还早得很呢。好好的在这里守着,别有那不开眼的瞧着我走了,没人盯着就出来做怪。”
小徒弟笑道:“谁敢呢?咱们主子……”往下就不敢再说了,他师傅从不许他们猖狂,敢犯这毛病都是一顿狠打,打完就撵出去再也不用。抓了几个后就没人再敢犯了。
赵全保出去前要先去各宫打声招呼。一个是养心殿,一个就是宁寿宫。
问过无事才坐上骡车出宫往圆明园去。
圆明园里也是一派过年的气象。李薇要在腊月三十一那天先赶去畅春园,在这之前圆明园的一切都要安排得妥当。
弘昐提早来了,她听他说起了八爷的事。
“原来人已经没了……”李薇叹了两句。大概是近几年走的人多,听到八爷没了,她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心里连一点或高兴或惆怅的意思都没有。
就是平平静静的。
“差事交给你了就好好办吧。”李薇对弘昐说。
四爷把这事交给弘昐了,前后麻烦多着呢。现在是人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了。
弘昐道:“额娘放心,我都明白。”
弘昐越来越稳重。不知道从何时起,她从他这里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这句‘额娘放心’。
李薇此时倒是惆怅了,“你,我是放心的。”
“去吧,帮你阿玛办事去吧。”她道。
看着弘昐出去时挺拔的背影,她才发觉这个孩子真的已经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
☆、第512章
畅春园的无逸斋里暖香一片,宫女们来往连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到。
李薇才从席上退下来,刚才喝的那两杯玉泉酒有些上头,此时靠在榻上昏昏欲睡的。
玉烟替她把头发松开,拿薄荷油来抹太阳茓,道:“主子要不要歪一歪?”
李薇摆摆手,半闭着眼睛说:“不用,一会儿还要回去。”
可解开头发后疲惫泛上来,躺着又特别的舒服,浑身一点起来的劲都没有,她还是不知不觉的盹过去了。
都知道万岁想封她当皇后,刚才敬酒的人太多了。她再怎么挡着还是喝了几杯。
这一睡下去,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
玉烟进来点了灯说:“万岁爷让您好好歇着,前头有公主们照顾。”她放下茶,见李薇要起来就赶紧过来扶,跪下替她穿鞋。
“我还是要去太后那里看一眼。”李薇洗了把脸,重新梳头换衣服,往凝春堂去。
园子里此时正在放烟火,天空中炸开的一团团火树银花。宫女、太监三三两两结着伴站在园子里仰头往天上看。
凝春堂里也正热闹着,李薇进去时看到四爷正在陪太后打牌,弘昐坐在下首是对家,弘昫跟四爷一帮,两人输得一塌糊涂,弘昫看到李薇进来就道:“让额娘来!额娘来跟我打!”
屋里的人这才都看到她,太后先推了牌道:“不是说让你歇着?这段日子实在是辛苦你了。”
李薇知道自己现在是精力有些跟不上了,她走过去对着太后和四爷浅浅一福。
四爷对弘昫道:“去扶你额娘一把。”
弘昫扶着李薇坐到他的位子上,李薇笑道:“我只是坐在那里看他们忙,辛苦不到哪里去。”再说这几年下来也做惯了,年年都是一回事,她只需要盯着不让自已手里跑出来一二蛀虫就行。
刚才她没来时已经打了不少圈了,大家正好停下歇一歇。
牌桌抬下去,方姑姑带人送上茶水点心。
太后叹道:“我也是管过宫的,知道这里头的辛苦。虽然不用亲手去做,可是从头到尾一点都不敢放松,一直提着心,生怕哪里出点纰漏。”
不过要当皇后就不能在此时喊辛苦。李薇很清楚她这段时间确实是心累,但不是因为过年,而是因为封后的压力。
四爷在慢慢布局,她也知道事到如今为了儿子她这一步也是一定要迈出去的。而且,一辈子了,她也想日后能光明正大的躺在他身边。
哪怕实现的时候已经不再像年轻时那么甜蜜。
李薇跟四爷的目光相触,他的眼睛真漂亮,看着她时的目光让她移不开眼睛。
这是他想给她的。他用双手捧了来……
用过茶点后,都说李薇来晚了没玩成,要带着她再玩两局,牌桌就又支起来。这次果然是她跟四爷一帮,太后和弘昐、弘昫两兄弟一帮,额尔赫她们也坐过来替太后看牌,给她出主意,把太后逗得开心得不得了。
玩了三把,前两把还是太后赢,李薇输得不多,四爷赢弘昐毫不客气,但对她和太后都放水了。最后一把时李薇大胜,开牌时她都愣了,再看弘昐和四爷也都愣了,就太后哈哈大笑,指着她道:“你儿子你男人都给你喂牌,再不赢就没天理了!”
今年过年算是过得最开心的一次。四爷初二过来,在畅春园一直住到了正月十五,吃过元宵后才回圆明园。
弘昐马不停蹄,才过了元宵就去祭皇陵了。他走前跟李薇说,四爷让他去看着八爷下葬。
开春时,从江南来的贡船带来了李薇的吉服和凤冠。凤印也雕好了,四爷拿过来给她赏,笑道:“都准备好了,九月就行大礼。”
在九洲清晏里,她试穿了吉服和凤冠,只感觉到沉,不过在大玻璃镜里照出来倒是挺有威仪的,就是不怎么像她。
四爷站进来跟她一起照,还笑着说:“朕给你壮胆,看,朕也在里头呢。”说着还握着了她的手。
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心道果然还是怕照这玻璃镜。
镜子里的映出两人的身影,李薇这回笑了。四爷也笑了,道:“不爱照这个就不用。”他摆摆手,张起麟带着太监把玻璃镜给罩上抬出去了。
李薇摸着冰凉的朝珠,觉得她的人生真的要再向前迈一步了。
“换了吧,这身衣服穿着重。”四爷看她都有些木呆呆的了,牵着她到屏风后,让宫女们过来给她把衣服换下来。
换上常服,李薇呼的松了口气。
这么明显让四爷都笑了,两人坐到榻上,他笑道:“怎么像是累着了?”
李薇靠到他身上,握着他的手说:“不累……就是觉得心里没底……”
玉烟看到屋里主子们的样子,捧着茶不敢过来,带着人都退下去了。
“朕就是你的主心骨,有朕在,什么都不用怕。”四爷搂着她,轻轻说。
李薇摸了下脸,都道红颜易老恩先断。她都这个年纪了,早就算是老了吧?可四爷也没跟她断了。
她抬头问四爷:“你看我现在还漂亮吗?”
四爷认真打量着她,眼神里透着光,带着笑,道:“朕看也就普普通通。”
李薇又摸了下脸,“那你也不是因为我的脸才喜欢上我的。”她一直觉得四爷爱上她,跟她比上辈子长得好有很大关系。
四爷严肃摇头:“自然不是。”
李薇提了一个她一直以为很蠢,但此时却非要说出口的要求:“那你下辈子还要不要我?”
四爷笑道:“要,朕下辈子还要你。”
“皇上说话可是金口玉言。”她像是想抓住冥冥中的什么东西给他的这句话盖个戳。
三生石上,刻着你我的名字。
四爷点头:“自然。朕对你说过的话,几时不算数?”
难得又看到她的小儿女态,他心甘情愿的哄她。
她靠到他怀里,像很久以前那样揪着他胸口盘扣上的小豆豆,像是不敢开口般轻声道:“那你发个誓?”
她看到四爷在春日午后的阳光中展颜一笑,端正肃穆的说:“爱新觉罗·胤禛对天发誓,愿与薇薇生生世世结为夫妻,从此生死与共,祸福同依。”他看着她,突然又像开玩笑般添了一句,点着她的鼻子说:“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喝的。”
九月初十,李薇顶着大太阳跪跪坤宁宫外,再到里头跪跪,终被册为皇后。太阳晒得汗都快把脸上的胭脂给冲掉了,宝蓝色的吉服吸热力一流,晒得她的肩背上烫得像要烤肉。
她从头到尾就担心一件事:一会儿抬起脸接旨时千万别被来宣旨的大臣们看到她的胭脂,万一晕开了怎么办!
不过事情比她想像得要好得多。
因为当她站起来接旨时,坤宁宫里所有的人都比她矮:他们全跪下了,叩见皇后。
李薇端着皇后架子,她甚至都不用笑一下,四爷教她的时候说皇后不必笑,只需要目光平举看向远方就行,从头到尾都由太监和嬷嬷替她应付来宣旨的大臣,她只需要说两句话:
“平身。辛苦大人了。”她道。
大臣们退下去后,李薇像赶场一样被玉烟带着人给火速架到偏殿。
一会儿还有命妇拜见皇后的戏码呢。
关于这个去哪里拜见的问题,李薇犹豫过要不要去永寿宫。四爷倒是一开始就定了坤宁宫,还早他早半年就让人把坤宁宫给修葺一新,就是准备在今天用的。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第一,永寿宫前空地太小,站不下多少命妇。京中三品以上的都来了,少数也有一百几十号人。
“不能显出我大清皇后的气势。”他是这么说的。
第二,那就是天气太热,她又穿戴得这么复杂。宣旨肯定是在坤宁宫了,总不能宣完旨了,再让她穿着这一身坐上凤辇再赶回永寿宫?太折腾了。
索性就在坤宁宫一起见完算拉倒。
两个理由都没办法驳。李薇也只好应了。
她到偏殿后从里到外换了一新。吉服一共备了六套,她今天想一口气换完都没事。
玉烟给她换衣服时说:“主子,下午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呢。”
“知道。”李薇道。
玉烟让人端上来一碗红糖水荷包蛋,旁边还有一人捧着一盘鸡蛋糕,她也不要李薇动,让她就这么站着让人往她身上挂东西梳头,她一边喂她一边说:“主子先掂一点儿,今天大概是没什么机会用膳了。”
☆、第513章
告祭完天地后至少又折腾了五六天,李薇才偷出空来‘逃’回了圆明园。
大概是她的名声太‘响亮’了,来拜见皇后的人扑天盖地,她坐在那里一天连口水都不用喝,一刻不停的见人,也不知道三个月内见不见得完。
而且,听弘昐说(这孩子现管着礼部),蒙古那边的王公有先知先觉,早就打听到四爷要封皇后而先一步进京,赶在这几天给她磕过头了。自然也有后知后觉,听说封后才往这边赶来的,折子是已经递进来了,弘昐替她数了一下,保守估计也有几十个吧。
四爷笑话了她一场,头一次跟她说起,其实他当年才登基的时候也有半年连晚上睡觉都做梦在见人,脑子没有一刻停下来的时候。
“其实当年,朕也如你一般忐忑。”四爷握着她的手叹道。所以那时他才要把薇薇放在他能看到的地方,有她在就好像他心里就有了底,不会恍恍然如踏梦境般。每回在养心殿忙了一晚上,回后殿就能看到她。在前头忙的时候心里知道她就在后面,让人传个话就能听到声音。
这么近,就像两人背靠背一样。
所以,他没有阻止她逃回宫里,哪怕再过半个月就要过颁金节了也一样。
本来以为皇上、皇后今年会在宫里过节,结果皇后奉太后回了园子,京里的人才知道今年还是在园子里过节。
脱下凤袍和凤冠,一切还跟之前一样。凤印被放到九洲清晏,四爷又让人替她造了一方小印,上书‘同心永寿’四字,平时行印都用这个。
除此之外,为了私下给她庆祝,四爷特意让人烧了一窑瓷把九洲清晏里的都给换了。听说那地方现在还叫贵妃窑,而且现在竟然有人家以为贵妃窑出的东西带彩,家里有姑娘的,特别是有秀女的人家都想从贵妃窑得一二件瓷器。
不过贵妃窑的东西不出窑,哪怕是烧坏了在窑口就砸了的,连片碎瓷都不出窑。
于是就催生出了盗版贵妃窑瓷器,听说现在市面上炒得相当热,一套一千两都打不住。江南那边的在豪门大户都要特意进京来采办,哪怕明知是假的也买回去给姑娘当嫁妆。
弘时现在在工部,不知想什么呢,这孩子悄悄进来跟她说他想卖贵妃窑的瓷器。
李薇拍了这孩子一下,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这是四爷给她的,从她出宫后就用四爷给她烧的东西,小到一个喝水的杯子,大到摆在屋里的半人高的梅瓶。这么多年下来,窑工都换了几茬,师傅带徒弟,徒弟再熬成师傅。
这是四爷的心意,她谁都不让。更别说卖了。
结果弘时舌灿莲花的把她给说动了,什么只是挂个贵妃窑的名儿,阿玛给您烧的那些瓷样都不让流出去,咱们就是烧些新的,借这个名头捞些银子。
弘时说得心酸极了:“额娘,我进六部了才知道,国库是真没银子啊。”主要是他在工部想干点啥竟然从户部掏不出银子来,那两尚书见了他都亲热得不得了的喊四阿哥,说要是四阿哥缺银子他们能替他分分忧,但要是从户部要银子,呵呵,您得先能上朝给您皇阿玛写折子才行。
弘时心都要碎了。弘昐和弘昀被封贝勒好像都挺容易的,怎么轮到他就这么难?去年那昭忠祠他盖好了,皇阿玛就夸了他一句。可见还是没什么功劳,弘时就憋着想再做出些成绩出来。他想管户部要银子,也是想在工部折腾点儿事,不管是改进什么还是发明什么,都缺不了银子。
李薇明明记得四爷跟她说去年有个七八千万两的国库收入……
不过银子多了也是好事。就当为四爷分忧解劳啦。当皇上的肯定不嫌银子多。
她跟四爷一说,他的眉头就皱起来了,搂着她摇头道:“不用。朕早就发话,那窑里只烧你用的东西。”说罢冲她一笑,迷得她七荤八素的:“朕不缺那点儿银子。”
她忘了,四爷本质上是有些清高的一个人。就算这样赚银子挺容易的,他也不有些不屑去做。
李薇本想先说动他了再把这事交给弘时,因为她清楚要是四爷知道这事是弘时先起的头,他肯定要先训弘时一顿。
弘时在他眼里本来就活份过了头。主意能打到长辈器物身上,往小了说是他不拘小节,往大了说可有点犯上的意思了。
她犹豫了下,还是把这事跟钱挂上了勾。
四爷就听她在那里说理由,听着听着就笑了。
她说,国家这么大,需要用钱的地方那么多,官员们那么贪,宫里采买东西每年都要被他们扣去三成左右……
李薇不知不觉就跑题了,等她从宫廷采买柴炭说到每年宫里都要掏的修宫殿的银子时已经是咬牙切齿。
银子都是从她手里过的!红楼梦修个大观园几百万两,每年从她手里‘花’出去还看不见影的也有几百万两。等于每年只是替四爷养紫禁城、畅春园和圆明园,再加上给京里人的平时赏赐,她就花出去了一个大观园。
她想起以前据说十三爷被人陷害贪银子好像还没有几百万两呢。怪不得当时先帝都没当回事,实在是这些银子不算什么。
也说明皇帝花银子是何等的厉害!
“所以,能多一个赚银子的门路也是好事。何况只是借个贵妃窑的名声。”在跑题了十万八千里后,李薇又把话题给拐回来了。
四爷边笑边点头,听她还把这事说成是她现在当了皇后了,跟他夫妻一体。
“日后我做几门生意,说不定每年这几百万两就不用从国库掏了呢?”已经很久没苏过这么大的了,李薇突然啊有点梦想成真的错觉。
话说她现在再苏一个就真能苏大了吧?
不等她畅想完毕,四爷抱着她的腰,把脸埋在她胸腹间一阵闷声大笑。
抬起头来眼睛都泛水光了,他抽出她的手帕擦了笑出来的眼泪,严肃认真的表示她身为皇后十分尽责,他与有荣焉,支持她支援国库的行动。
“朕等着薇薇给朕赚银子……朕等着……”说着又笑了,拍着她的背笑哈哈的。
好吧,其实她也知道这个有点蠢了。
事情被她一手交给了弘时,四爷亲自接见了他,据说这父子二人还真把这事认认真真的办下来了。四爷没有敷衍她,他一向都是这么认真,说到做到。他给弘时圈了几个地方让他去盖窑场,还从贵妃窑里分了几个老窑工给他。
但接下来这件事就……没那么顺利了……
贵妃窑一直走的都是神秘路线,要的就是这个外头一块都找不着贵重。采买盗版的都是明知是盗版才买的,真品,人家还怕买了回去再出事呢。
毕竟贵妃窑不许外流是大家都知道 ,听说好像还为此死过人?据说是宫里太监跟贵妃窑的窑工勾结,从宫里查到外头,当年的窑工几乎都死完了。
最后,弘时的瓷器真烧出来了,被李薇当成特产赏赐给王公大臣们了。毕竟所谓的贵妃窑还是有点名气的,拿出去赏人也不丢人。
弘时着实是沮丧了一阵子的,李薇也知道他想上进,想早日挣个贝勒。可她要怎么跟他说呢?
……她猜从弘时到弘昫都不会受封了。
四爷应该会把他们三兄弟留给弘昐来封。除他们之外,弘晖那件事后被牵连的各府到现在还没重新封世子,这个恩,四爷也是打算留给弘昐来封了。
弘昐去年去了北边,今年去南边。四爷正在四处溜他,听说还打算让他带带兵,跟十四爷一块去噶尔丹那边看一看。顺便,十四爷的宗令卸任了,接任的是十六爷,安郡王。
十三爷还在休息,这两年出来的越发少了。但九门提督,四爷好像又改主意了,他跟她提过一句:“先让老十三顶着吧。日后让弘昫或弘时来接这一摊。”
这个日后是多久以后,她也不知道。
她做皇后的第二年,四爷在孝敬皇后的祭日时找了个由头革了弘晖的贝勒。理由自然是弘晖不孝。
弘晖这次是真心冤枉,可他递来的请罪折子,四爷一本都没看,全都留中了。
李薇知道,四爷的心里比弘晖更难受。弘晖好歹还有个能怨恨的人,不管是她还是四爷,不管他是认为是她挑拨,还是四爷听信谗言都行。
其实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四爷这是想把弘晖也留给弘昐来施恩。
只是弘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想的吧……
他闷坐在屋里不吭声,她坐在他背后轻轻的抚他的背给他顺气。
“胤禛,有我呢。就算是挨骂,我也跟你一块挨。”她说。
四爷笑了下,伸手到背后来握住她的手,她环住他的腰,把手伸到前头跟他的手交握到一起。哪怕看不到,她也知道两人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隔了几日,弘晖的请罪折子又递进来了。四爷给她,让她放到书房的匣子里去。她放进去前打开看了一眼。
比起四爷连看都不敢看,她对弘晖的折子却不会视如洪水猛兽,自然也不怕看。
一看就看入了迷,直到四爷过来寻她。
“看什么呢?”他边问边过来,一眼就看到她手里捧的是什么了,旁边的匣子开打着,里面都是弘晖递过来的折子。
四爷轻轻叹了口气,坐在她对面,像以前一样对她说:“他都写了什么,跟朕说说吧。”
李薇捧着折子不知该怎么起头,实在是弘晖的折子跟她,甚至跟四爷想像的都不一样。她把折子摊开递给他,道:“弘晖写了很多。这孩子,是真的在给你认错。”
四爷听她这么说才拾起折子来,他坐这里看得极其入神,仿佛每一字,每一句都要品透。天黑了,屋里变暗了,宫女们进来点亮了灯。
她一直坐在他对面陪着他。
比起他来,她看得一目十行,可见不是亲生的,到底不可能真正的关心在意。比起弘晖在折子里写的东西,她更在意四爷的反应。
弘晖应该是真的认错了。
他第一本折子就写他明白,皇阿玛此时贬他是为了他好。在孝敬皇后,他亲生额娘的祭日斥责他,以不孝为名,正是为了让他远离皇权,少了被有心人利用的机会。
革了他的爵位,是为了留给新君施恩。
这都是皇阿玛待他的心意,他真的全都明白。
跟着就写了关于偷看遗诏的事,也确实是他的主意。或者说这里头有他的意思在,他也确实是想偷看遗诏的。
因为在孝敬皇后去后,他又出了宫,外人看着他好像是他已经被四爷‘放弃’了。但不知是他钻了牛角尖,还是隆科多和八爷的话撬动了他的心。
他在折子里写的是‘如鬼迷心窍’般。
——他觉得四爷这是在保护他。其实心里还是属意他继位的。
就是说在孝敬皇后死后,因为他缺少有力的后盾,而且他当时的处境也不好,如果此时四爷再一心想让他当太子,说不定反而会害了他。所以为了保护他才会做出冷落的样子来。
……这么一说确实很有道理。
李薇也觉得哪怕是她在弘晖那个位置上时,也不可能看得清楚当时的情势到底是什么样的。
那么,到底是真冷落还是假的呢?皇阿玛的心意到底是什么?
这里就有隆科多和八爷的‘功劳’了。在他们的说服下,弘晖打算看遗诏。
弘昌是他们计划中一个相当重要的人。他是十三爷深为倚重的长子,其实他乾清宫的身份倒不是最重要的。弘晖认为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遗诏的事,那就只有十三爷。
但十三爷的嘴不是弘昌能撬开的,弘昌也不敢引起十三爷的疑心。所以试探过一两次后就再也不敢了。这才改为偷看遗诏。
这里头,隆科多和八爷就有了分歧。
隆科多是一心一意要把这差事给办好的,办得漂漂亮亮的,好再捧个新君上位。八爷却抱着就算办不成,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把事闹大的念头。最差也要把十三爷给害了才行。
两边目标不同,所以这才露了马脚,让张保发觉了。
弘暾的事,弘晖是真不知情。但他不知道弘昌是不是故意的。他在折子中写道‘弘昌与八爷相类’。二人都有玉石俱焚的意思。他自己不好,也要让别人过不好。
但弘昌到底牵涉有多深,他不知道。因为当时他已经跟他们都疏远了。
不过那个用帖子来互相联系的暗号是他想的,‘墨锭’是事情变糟,‘书’是有证据或计划,‘茶会’是准备见面。而且在他疏远这些人后,没有认真的限制刚安,所以说到底,他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他没有限制刚安的理由就很简单了,放个会乱咬的狗在外头,咬着谁都是他赚了。他只是没想到刚安会来咬他。
‘心如鬼蜮,百鬼随行’
弘晖道权势迷心,让他都变得不像个人了。这几年做错的事太多,连皇额娘去的时候,他都辜负了皇额娘。
他自请圈禁,不再出府。
李薇对他在折子里写的东西信了八成。余下二成,则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弘晖从此就变得清心寡欲了。
不过,她不会对此发表什么意见的。
四爷看完都已经很晚了。他却连叹气都没有,一本本把折子都收回到匣子里,放到书架上,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对她笑道:“陪着朕在这里坐了一晚上了,饭都没用,让他们上两碗粥来吧?”
说罢,他牵着她的手到外头,两人坐下就着肉松和咸鸭蛋喝了清粥。
她一直在看他的神色,担心不已。
他不知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温柔的把她拉到怀里搂着轻轻拍了拍,说:“不要多想,万事都有朕呢。”
弘晖,到底没有被宣进圆明园见驾。
四爷也没有再见他。
☆、第514章 全文完
才当上皇后不过三个月,李薇就发现这当皇后和当皇贵妃也没什么区别。除了张起麟他们对她的称呼变成了‘主子娘娘’外,别的也没什么要变变的。
她做的事还是那些,畅春园、圆明园再加上紫禁城的内务,她都觉得自己现在是四爷的后勤总管。
后勤一向是最肥的差事,最能扣油水。现代时她跟着班委拿班费去采买中秋茶话会的花生瓜子时还能用公款喝瓶可乐呢,放到这里采办的都不能用可乐来横梁了。
以前是皇贵妃时还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现在突仿佛一夜之间就有了主人翁精神。她跟四爷说打算来一次审计,查查看去年都花了多少钱,有多少钱被贪了这样。
她都不敢说查查过去十年的,就查去年一年的,想来应该也不会查出太难看的东西来。
四爷笑着接了她的折子,然后压在手下,用‘哟,这里有个大傻瓜’的语气反问她:“那去年是谁管的账啊?”
是她。
李薇眨眨眼,觉得自己脑门上就这么戳了个‘傻’字给人看。
四爷也乐道:“有自己查自己的吗?”
自然没有啊。
好吧。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不过四爷紧跟着就安慰她,道:“朕知道你是好心。朕支持你查,咱们悄悄查,查完也干净点儿。”
她才要高兴,四爷又添了句:“正好张保也闲了几年了,看看他现在有长进了没。”
结果还是替他练兵来了。
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李薇自觉是当了皇后要承担起责任来,要做出些成绩,要……怎么说呢?她真真正正跟四爷成一体了,他的事就是她的事。她要替他做些力所能及的。只顾着吃喝穿戴,日常生活是不够的。要时刻要求进步嘛。
不过外人怎么看就不好说了,估计都觉得她这是没事找事,显摆当皇后来了。
张保这些年看着是沉稳了。以前总有些不可一世的骄傲劲,现在打眼一瞧,特别跟园子里天天拿着花铲收拾花木的花匠这类粗使太监,腰一直弓着直不起来,脸上常年带着木呆死板的面具,让人看见就觉得跟这人没话说。
他听了消息过来也不见丝毫激动,她猜肯定有小太监给他报过信了。当主子越久越明白,这主子身边就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侍候的人。
他磕过头起秋就问了一句:“主子娘娘想怎么查?”
李薇道:“从外往里查。”
张保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铺开想这从外往里查的意思应该就是不想大动干戈,只找一二小猫小狗拿了杀鸡儆猴就行了。皇后想立威,大概也不打算伤筋动骨的。
可是要说这都多少年了?孝敬皇后没去之前,园子里就是当今皇后的天下了,里外都是她的人,她还这么查……
没事闲的吧……
主子们的事,他管不着。他只要听主子的话,把差事办好就行。办得让主子贴心顺意。
他再往下听,结果就听傻眼了。他听主子娘娘说:
“我想着那些人贪了银子是不可能藏着的,真有人能一口气把贪来的银子埋自己家墙根底下,埋个七八十年的,那我也服他。”李薇道,“就从看谁家盖新房了,买新田地了,娶小老婆了,这样来查。”
原来是这么个从外往里查。
张保恍然大悟。跟着就反应过来,皇后这是要来真的啊?
皇后还在说:“有些人心眼多,有店铺、宅子不往自己家人的名字下面记,什么奴才啊,媳妇嫁妆啊,远亲啊,族人啊,等等。你就这么查:但凡是跟他们自己家的收入不相符的花销,统统先记下来。”
收多少,花多少。多出来的钱怎么来的?天上不会掉银子,就这么查。
张保点头,他既然号准了主子的脉,心里就有腹案了,当时就道:“既然这么着,官府那边的记档就做不得数了,奴才找人从这些人家里的使唤人那里查才能一问一个准儿。”
先把范围圈出来,这个不可能一点都不打草惊蛇。所以先确定今年办那几项,全查清后再来个秋后算账,迅雷不及掩耳的把人都给拿下来。
李薇想先查圆明园,哪里都没有这里重要。她拿这个去问四爷,他说了声好。
她说想连着畅春园一起查。
他还是说好。
李薇:“……您就没别的话要吩咐我?”比如谨慎点儿,小心点儿。
四爷抬头,笑道:“别累着了。”
李薇有点小失落,还有点小感动的走了。
很快两边都有了结果,圆明园里一点问题都没查出来,都挺干净挺好的。畅春园那里有些小问题,不过问题不大。只有几个太监收了外头人的银子,外面的人多数是想打听下四爷的事。圆明园那里收买不到人就跑畅春园这里来收买的。
打听的事也很稀奇,就打听四爷这段日子都是由园子里哪个姑娘侍寝。
在去年选秀时打听这个的最多。都认为园子里没放妃嫔,但是宫女多得很,所以应该有几个是四爷的爱宠。就是园子里篱笆扎得太紧,他们在外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畅春园有个收了四千两银子的太监是这么说的:“奴才说的是万岁爷到畅春园来时都是跟主子娘娘一起歇的。”
李薇跟四爷说:“不知那花了银子的人听了这话会不会觉得这银子花亏了?”
四爷的鼻梁上架着老花镜,道:“他们大概是想着朕去见太后,身边带了你就只能跟你一起歇了。”
他跟着又说:“也说不准,他们会把主意打到你身边侍候的人身上。”
李薇这回一下子就想到了,“怀疑我找年轻宫女侍候你?”
四爷放下折子,好整以暇的问她:“那娘娘是怎么想的?要不朕今晚上就等着?”
“想得美。”她道,他这才笑了,继续看折子。
自从她在他面前犯了回傻,说当了皇后就要贤惠大度替他安排人了,他就时不时的问她一句什么时候给朕安排啊?朕等着呢,朕的皇后如此贤良大度,朕心甚慰啊。
他就这么笑话她。
既然他都这么支持她霸着他了,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宫女虽然是每年都有小选的,年轻水灵漂亮的姑娘哪年都不缺,但园子里进人却没这么容易。肯定不可能一年换一茬啊。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使惯了的老人一辈子不放出去有的是。园子里如今留下来的都有十年了。
所以说一个新鲜水灵的都找不着。
四爷那天还跟她说:“朕那边侍候的都成姑姑和嬷嬷了。”
李薇点头说:“我这里也是啊。”然后就低头继续打络子不说话了。她手里打的这个玉佩是给他打的,丝绳选了好几天。
认真打了会儿,抬头喝茶呢,就看他笑得十分得意的在看她,两人眼神一碰,他就笑道:“不贤惠了?”
她起身把打了一半的络子放在他腰上比了比,道:“难不成我不贤惠了?”
“贤惠,贤惠着呢。”四爷大笑,握着她的手说:“贤惠不是摆着让人看的门面,要立门面,叫人说好话有何难?咱们平时还跟以前似的。朕立了你,就是让你能光明正大的站在朕身边儿,不必见了朕还要屈膝磕头。你要真是钻了牛角尖,那才是辜负了朕的心意。”
“朕说你好,谁敢说你不贤惠?”
挑了个天气晴好,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四爷带她去看了景陵祭先帝。去过后拐了个弯去了泰陵。
泰陵是四爷的坟,从他登基那年就开始建了。现在这里头躺着的只有孝敬皇后。
四爷要来看看的话应该早就传过来了,所以此时这里看不到修建陵墓征来的百姓,一些有碍观瞻的像她想像中的土堆石块等建筑物品也都看不到,事实上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盖好的宫殿群,正等着主人住进来。
两人没到地宫里看,就在外头转了转。这里比她想像的还要漂亮,不像一般墓地的死气沉沉,到处都是灰色,她看到了很多的彩色壁画,雕梁花栋的。
说实话这里真的能住人了。
给孝敬皇后敬过香,他到底还是把她拉到他们两个未来会睡的地方了。
跟她想像中的一个大石屋子摆两个棺材差别了,只要看孝敬皇后跟四爷预定的墓室的距离就跟乾清宫和坤宁宫那么远。她跟他能是养心殿和永寿宫的距离就该知足了。
“就是这儿了。”四爷竟然是有些高兴的指着那里看。
“怎么离得这么远啊?”李薇抱怨了句。
四爷笑了下,开玩笑道:“要不把你扮成小宫女,跟朕睡一个棺得了。”
“能吗?”她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四爷卡了壳,明摆着是开玩笑的,可让她这么一看,他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想了想,他劝道:“这个……你是继后,那边盖得不是挺漂亮的?这才配你。”
李薇知道这个是不可能让他通容了。说得也是,他虽然也有大胆的时候,但本质上还是个把规矩刻到骨子里的人。别说把她扮成宫女一类的陪葬了,确实有些异想天开了。
她只是想,反正她这辈子最不可能的事都做到了,为什么最后不能再任性一次?死后哀荣这样的东西,她需要吗?就非要躺在继后的墓室里享受尊荣?
在她的骨子里,她还是现代的李薇,而不是古代的李薇。刚才听了他的话,她还想着那边可以放一套衣冠,她就跟四爷躺一块。
四爷一直在看着她。
她比谁都清楚,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是够任性的,而他也一直都在力所能及的时候顺着她。以前都有过认为她生气了要封她当皇贵妃,那时孝敬皇后还在。
她不想让他为难。
“不说了,都是说胡话呢。”她笑了下,转移话题指着陵后的山说:“那是什么山?”
他站到她身边,看着那山,说:
“要是朕走在你后头就把你放在朕的身边。”
她的眼圈一热。
他轻轻吁了口气,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简单的事:“要是朕走在前头,就留下遗诏给弘昐。”
她低下头把眼泪眨掉,抬头笑得从没这么开心过。
他扭头看她,在她的眼角扫了一眼,笑着摇头道:“真是拿你没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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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后面有些番外,但需要先留起来,编缉在帮我谈出版,不过现在形势如此,还有三审这样的事,如果不过审就开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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