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敲开本科科长万有生的办公室,轻盈地走到办公桌前,微笑着说:“科长,你来这么早啊?哦,你中午也没去吃饭?”
“梅干事!请坐哇!”万有生没有起身,也没有看她,眼睛盯在一份报告上,指指桌子旁边的一把木椅,待她坐下后,接着说:“你的科长思想境界没那么高啊,这辈子恐怕也难达到周公旦的思想境界喽。遵照魏主任指示,你去档案馆了,我就去了市委组织部,搜集分区历任首长的资料。和你一样,回来晚了,不想吃了。”
梅高洁连忙走到文件柜前,取出他刚拿回来的文件夹,打开看了看,尖刻地说:“科长,能看出来,你在犯愁哩。为咱们分区有个好政委犯愁。”
“你真是鬼灵精,能看出上级的心思。说实话,我也不想犯愁。可就是放心不下,做梦都想。”
“唉,犯愁嘛我也有一点。如今人们都明白,遇上好领导就是好福气。”她把文件夹放回原处,“可听朋友们一劝,我就退避三舍了。领导的事就由领导们去管好了,我们小卒子,全然背篓子的角色,何必杞人忧天,这不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么?”
万有生立即正色道:“你那些朋友真不晓事,怎么说庸人自扰呢?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咱们分区这几年太不景气了,谁都想来个能镇得住的好领导,脱掉我们头上的破草帽,沐浴骄阳和明月的光辉嘛!”
“唉哟喂,科长,我开个玩笑,你不必当真。”她俏皮地说,“我是小萝卜头,你也不过大干事而已,能知道多少?属下建议你去问问大官。”
“你是说问魏大黑子?”
“魏大黑子?还是别问的好。我听人说,他这回没戏,当不上政委,心中窝火,总想拿人撒气。”
“我也有所闻。不过,我跟他快十年了,相信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只不过嘴上功夫,一吐为快罢了。”
“凭心而论,咱们主任确实德才兼备,又是多才多艺,出了几本书,摸索出了边关文化的新路,走在了全区甚至是全军的前列,接王仁厚也合适。可惜,他太倔,怎么也不肯变通,活该原地踏步。”
“哎呀,小梅,我们在犯自由主义呀,快闭嘴。抓紧整理汇报稿吧。魏主任口谕,必须赶在新政委到来之前敲定,他要亲自汇报。”
“科长,跟着领导走,不会栽跟头,常常有彩头。我信这句顺口溜。”
“这我管不着。我只管你不犯组织纪律就够了。快去整理史料。魏主任说了,他虽没接第八任,还要读史明智和以古鉴今。你要格外注意把党委工作的有关史料这个板块写够分量,保准给新政委一个完整的好印象。”
“我的大科长,这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梅高洁直言不讳,“烽塔军分区有顶破草帽,事故案件近五十起,检举告状过四十起,全世界都知道,怎么能完整嘛?你该不是叫我把东施写成西施吧。”
“你这张利嘴呀,我真担心白马王子们都受不了。”万有生饥讽地说,“别噜苏了,执行命令!”
“遵命!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本姑娘决不会让首长失望。”梅干事反唇相讥,“至于我的白马王子,就不劳首长费心了,反正不会是你,谁叫你早婚早育呢?”
万有生哈哈笑道:“你信口雌黄啊。我三十岁结婚,两年后才要了孩子,哪来的早婚早育?”忽地反应过来,笑骂道:“丫头片子,想得美!就算我等,等一万年,也决不要长舌妇、铁嘴婆。快滚!”
梅高洁假装害怕,撒腿就跑,回到隔壁的大办公室,刚要动笔写汇报材料,万有生跑来了,急促地说:“梅干事,且慢。最新指示,魏主任要捉笔代刀。”
梅高洁顿时拍手叫好,说:“领导亲自动手,部下省得出丑。本姑娘可以集中精力读史明智啦。”
她把万有生推出门外,打开抽屉,取出烽塔军分区史稿,坐到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忽然像被蛰了ρi股似的,猛地跳起,急急慌慌地打开文件柜,打开一只红色的小布口袋,从中掏出一摞照片,对号人座,一张接着一张,贴进了分区历任领导人名下相框内。看着第八任政委的相片栏空着,把头一歪,兀自笑道:“让本干事先来坐坐阵,看这正师级大政委滋味如何?古时候有夺印的故事。我可不想故伎重演,玩儿罢了。”
她关上门,从抽屉里翻出自己的玉照,修剪成二寸大小,堂而皇之地贴上了第八任政委的相框内。立起身,双手抱胸,微微欠着身子,孤芳自赏。
看了一会,激动起来,举起双手挥舞着,亢奋地说:“嘿!第八任政委,当得还真稳当!”忽然想起,又放下手来,来回踱着,自语道:新官上任,要发表就职演说的呀。说些啥呢?嗯!有了。回到桌前,咳嗽两声,双手撑在桌子上,开言道:“各位领导,同志们!现在,我发表就职演说。嗎,啊,哈哈!我不说别的,就说,专门说扔掉破草帽的事情。这顶破草帽啊,压得整个烽塔分区的官兵都抬不起头来了。噢,是没脸见人了。简直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扔掉破草帽可不是件容易事。需要上下左右同甘共苦,齐心协力。具体怎么整呢?具体……”
她的大脑里出现空白,没词了。急得拍了两下脑门了,又揪了几下头发,接着说:“啊!有啦!具体的嘛,各个部门要认真仔细地制定出方案和措施。领导和同志们,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宣布,三年内,就三年,我们必须把破草帽扔到垃圾里。不!一定要扔到太平洋里!要不然,我们的剩男剩女就会越来越多。你们想啊,梅高洁今年二十四岁,如果再戴几年破草帽,她就二十七八岁罗……”
“咳,吭!”背后响起咳嗽声,把她吓了一大跳,急回转身来看,竟然是魏大黑子一政治部主任魏德文,不知啥时候偷袭而来,破门而人,高大偏瘦的身板,深深的眼窝,大而肥的鼻头,脸上黝黑发亮,活像一大黑熊,藏在她的身后,眯着两眼,脸面板板的,两手弯曲着,像要随时抓捕什么。
“不知首长驾到,有……失……远迎,请——原谅!”她满脸通红,紧张异常,害怕魏大黑子全部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同她算账,说话结结巴巴,“主任,我,我正在,加班。”
魏德文没有搭理她,侧过身来,走到办公桌前,伸手去抓她的史稿。她急了,一把抓起来,藏到了身后,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两步,背贴在了墙上。
“你紧张啥?”魏德文严肃地说,“史料嘛,我有权看的嘛。又不是你个人隐私。”
“哇,喚,不!”她语无伦次,“我没隐私,首长有隐私,你也可以看!”
魏德文嘿嘿笑道:“胆小鬼,还是大首都来的髙材生呢,像个小老鼠似的,我又不是猫!”
这一激,她的心横下来了,把手从身后抽出来,向前一伸,说:“主任,全在这儿,你都可以看!”
魏德文朝她丢过疑惑的一眼,接过史稿翻阅起来,她便局促不安地一旁瞅着他的黑脸,心里琢磨着他发现了她一时心血来潮而枉自做出的小小杰作,会否矫枉过正,把她劈头盖脸地骂一通,或者在机关会议上不指名地批评她。当然,她在心里头更多的是巴望这位黑脸首长眼皮底下发黑,能使她蒙混过关。
事与愿违,魏大黑子脸黑脖子黑眼睛一点也不黑,前面的根本没看,飞快地翻到了后面,巧的是在第八任政委的页码上停下来了,看着梅高洁的玉照,嘴角露出了令她难以捉摸的笑容,她的心中一下就像有十五个水桶打水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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