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憋了半天,不无懊恼地说了实话,营里亏空太大,倒挂五十多万,再好的想法也难落实。
钟国疆说:“办法总比苦难多,就看你想到想不到。你们要多动脑筋,坚决打好翻身仗。”三个人就一起想。
梅高洁趁钟国疆不注惫,将他的脏衣服拿出去洗了,叫炊事班放在锅炉上烤干了才拿回来。
“谁叫你洗的?”钟国疆生气地说,“你不知道这个连队缺水吗?多事。我本来想拿回去挂在办公室,当警钟敲的。”
梅高洁“嘻嘻”笑道:“政委,谢谢批评,我是浪费了一些水。不过减少了连队给你找衣服的麻烦。你揩了连队的油水,再不能揩走连队的军装啦。挂在办公室嘛,洗干净了更便当啊。要不然,会有味道,脏兮兮的,也不雅观哟。至于警钟,我拍了照片,也一样嘛。”
钟国疆“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说:“伶牙俐齿,全被你说了。算你聪明,回去记得洗一张大的,让我挂在办公室。”
熄灯号响了。
钟国疆说:“这军号吹得不错嘛。”
肖望春说:“首长,我们的司号员啊不仅会吹军号,还会吹唢呐,是个多才多艺的好小伙啊,可惜没地方发展。没有条件培养人才,是全营的老大难问题。”
“面包会有的!我们团结奋斗两三年,把面包造出来,就不要他吹了,让他甩开膀子去发展!”
两位营主管似懂非懂,不敢细问,看见钟国疆眼中期待的目光,肖望春说:“首长,我建议养鱼。”
魏东方说:“我建议养猪。”
钟国疆没有正面回答,要两人带他去看猪圈。
来到猪圈,还没走到跟前,两头瘦骨嶙峋的猪就“嗷嗷”叫着扑上前来,双双将前腿搭到门栏上,“吼吼吼”叫个不停。
钟国疆忍不住问:“怎么饿成这样?”
“首长,是冷,不是饿。”魏东方搪塞着,“我们天天派战士砍猪草啊,一天三顿,还算吃得饱。”
“别想糊弄我!我下过乡,知道怎么养猪。”钟国疆没好气地说,“看你这个猪圈,就明白了一切,槽内没食啊,不是饿的还是撑的?那野草倒有,可是猪儿们咽不下,猪毕竟不是牛羊嘛。”
魏东方顿时面红耳赤,怯怯地说:“政委,你怎么啥都知道,真是瞒得过天,瞒得过地,也瞒不过你。”
“坏就坏在这个‘瞒’字上!”钟国疆严厉地说,“有喜报喜,有忧报忧,实话实说,不比弄虚作假痛快多了?我建议你们营养牛养羊同时养猪,准能兴营致富。”
“政委啊,你说到我们心窝子里头啦。”肖望春大声说,“可是,我们只能望‘羊’兴叹。”
钟国疆没有吭气,转身叫两人跟上他,径直来到了羊圈。他指着带来的三头牛慷慨地说:“种子我给你们带来了,就看你们怎么播种了。记住!一定要两条腿走路,一条腿在你们这块土地上,还有一条腿在分区机关。”
两人激动万分,跳进羊圈,把三头牛一头一头看过,抚摩一遍,再挠挠痒,一起喊道:“多谢首长送礼!”~
“哈哈!这个礼可是不好收,要高利息的哟,几何级数增长。”
两人跳出来,立正,举手,敬礼,齐声像发誓一样说:“几何级数增长,向娘老子保证!”
“向娘老子保证?”钟国疆纳闷地问,“听说过向党保证,向祖国和人民保证,没听过向娘老子保证,真有点新鲜,有何出处?”
魏东方不再那么拘束,“嘿嘿”一笑,说:“政委,你有所不知。我们边防官兵,心中常常思念的可不是别人,就是娘老子啊。”
“没错喽!”肖望春兴奋地附和着,“娘老子就是老爹老娘和孩子!魏教导员是四川人,从小就爱说向娘老子保证,口头禅了。”
“唔”钟国疆顿有感悟,“有道理。不!对极了。生我是爹娘,养我是爹娘;希望在孩子,未来在孩子;祖国是爹娘,人民是爹娘,党是爹娘;祖国、人民和党的希望、未来都在孩子身上。爹娘是我们的根,孩子是我们的种!边关要和平,边关要发展,边关要富强,不能没有根,不能没有种。所以,向娘老子保证,最真切,最高雅!”
“啪啪啪!”背后响起一阵掌声,梅高洁和梁文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钟国疆的一番话说得她们心悦诚服,拍手叫好。
夜渐渐深了,气温飞快下降,阵阵寒风,愈加猛烈。几个人都穿着短袖迷彩服,有些忍不住,一起请钟国疆回房休息。
回到会议室,相互道过晚安,大家就散了。
肖魏两人执意不让梁文和钟国疆同住,而让他和魏东方挤一夜。肖望春把宿舍让给梅高洁住,他和战士们一起滚地铺去了。弄得梅高洁很是过意不去,坐在床边发呆,好一会儿才关上门,刚要扯开被子,听见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肖望春,一副羞答答的样子,把一个痰盂递给她。她很纳闷,摇摇头压低声音说:“我肺功能很好,嗓子也清爽,用不着。”肖望春什么也没回答,弯腰将痰盂丢在地上,拽上门,快速走开了。为什么呢?为什么?多此一举,多此一举嘛。梅高洁和衣而卧,思来想去想不明白,渐渐的感到越来越冷,不得不拉开被子盖上。这一盖不知是因为暖和了,还是因为活动了身体,想排解了。“哎呀!”她芽塞顿开,禁不住自言自语:这营部房子少,又破,没有女厕所嘛。这个肖大黑子,像非洲人,倒是心细如丝啊。她的脸上孚现出会心的微笑,隐隐约约觉得说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爬上了心头,呼之欲出,挥之不去。“嘿嘿,嘿嘿”,她哑然失笑,带着这种朦胧的感觉渐渐进人了梦乡。
钟国疆也是和衣而卧,绝不是嫌条件简陋,也不是因为换了床而睡不着,更不是像那些醉生梦死的人不搂着美女不闭眼,而是因为思绪万千。他想着那两头瘦骨浪筋的猪,想着那猪不肯吃的草,想着肖望春亲手抓来的鱼,想着挂在墙上的污迹斑斑的军装,想着那让他贻笑大方的小板凳,想着牛、马、羊、老猎豹,想着丁再边、铁木尔,想着他今天花去的和没花掉的钱,还想着分区大院,分区常委,想着小梅和小梁……他想得太多了以至无法确定哪一个是主要的,哪一个该想,哪一个不该想。辗转反侧,不能人睡,索性爬起来,想打开电灯写日记,摸了几把没摸上台灯,也没摸上开关,方才记起分区部队14个边防连队至今还没有通电。吃饭的时候,两个营主管已经事先打了招呼,请他原谅,告诉他上厕所用手电,看书要点蜡烛。原谅不原谅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赶快扔开蜡烛和手电筒。
借着窗外昏暗的月光,他看见会议桌上竖着一把三节电池的手电筒和两根蜡烛,下床来上前抓起手电筒回到铺上,用被子裹住身子开始重复他的习惯,一笔一画写道:边关有几难?行路难,照明难,吃饭难,睡眠难,上厕所难,还有多少难?倒挂啊,亏空五十万?要补大窟窿,要甩掉破草帽。我有什么办法?到哪里去弄钱啊?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收住笔,靠在墙上,闭上两眼,神思恍惚起来。
他所熟识的朋友、领导,一个一个在他大脑的屏幕上闪过。他想西朔军区党委首长和机关的朋友们了。那儿曾是他战斗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风水宝地。他也想家了,他的妻儿老小与他朝夕相处,情深意切,多少年了,如今却做两地梦,心中多少有些酸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