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俩口的甜蜜生活进行到第四年,常月娥带着她与候伍新的光辉结晶一四岁的女儿芳菲一成了金塔县南塔团阳光营副教导员候伍新的随军家属。
走进团家属院,她顿时像冬天吃冰棒心里凉了大半截,看到排列整齐的几栋平房,立在戈壁滩上显得孤立无援,四周没有围墙,与当地牧民的“干打垒”相差无几,一条坑坑洼洼的沙石小路,若隐若现地连接到团机关办公地。不过,这家属院的厕所很气派,俄罗斯建筑风格,高大威猛,在茫茫戈壁滩上特别惹人注目。走近一看,内外墙壁都是斑驳陆离,四周堆满了怪味薰蒸的垃圾……
心凉归心凉,她已经辞掉了工作,没有退路可走。只得硬着头皮走进自己的二居室里。老式的平房,新刷了石灰,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卧室中一张行军床,中间塌陷,却是这房中最大的家具……“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吗?”她跟女儿说。幼稚的靓靓叫道:“是呀!就是!妈妈,咱们就在这儿住,我要跟爸爸在一起。”
她随军十几年来,一直思想红、政治强、有威望、有地位,十几年来如一日,带着部队的家属为边关部队服务,做了一系列的事情,可谓众口皆碑啊,符合总部通知精神:她的身上体现了新时期边防军嫂的时代精神,改变了以往军嫂的传统形象,导向性强,号召力大。
艾书记、赛专员得到钟国疆的请示,有心促成这桩美事,事先打电话给钟国疆和张秋生,通报情况,常月娥极可能当选县长。艾是分区第一书记,他的赞成票可是至关重要。当然,赛专员虽然没有在分区挂上头衔,但他也是烽塔地方的最高长官,与艾书记是老搭档,可谓德高望重,又是民族领导干部,分区官兵一向尊重,他的赞成票并不比艾书记的廉价。
小溪涓涓,汇人大河。水面清澈如镜,映照出的突出人物显然是常月娥。常委们一致举手,钟国疆果断拍板,让南塔团重报材料,重点收集常月娥的事迹,限期上报分区。
万有生亲拟电话通知,叫梅高洁连夜传给南塔团组织股。
时间无声,悄然流逝。离最后的期限还有三天了,南塔团组织股仍然没有回话。梅高洁电话再三催问,没有效果。万有生批评她督办不力,亲自动手,打电话给组织股长,又打给政治处主任,回答都是等着团常委研究定夺。
魏德文逮住万有生责问,怎么还像往常一样,办事不力。万有生有口难辩,一生气,顶嘴说:“首长若不相信,亲自动手好了,看我们的工作努力与否。”
魏德文火了:“还说不得了啊?钟政委克我,我就克你,这叫大鱼吃小鱼。再催再问!催不来,我还要拿你试问。”
然而,万有生还是依然故我。魏德文谅解他,不是他不想快,而是团里卡了壳,哪能再克他?他便亲自给候伍新打电话,一天打了三回,候伍新不是支支吾吾,就是含含糊糊:“首长,我们尽快,尽快!不会误时,不会误时!”
魏放心不下,也不想再受钟国疆批评,毕竟他是老家伙了,面子越来越薄,经不起年青人指指戳戳和说说道道,把心一横,派出钦差大臣到团里现场督办。
郭大成很荣幸地得到了这个机会。他用一个文学爱好者的眼光看待常月娥,认为这是一个值得大加宣传的边关婦娥,自己掏腰包,搭上出租车跑了近六百多里路,自费住进金塔县招待所,在全县范围内明査暗访,一心要塑造一个响当当的好军嫂典型。
前两天,采访工作还算顺利。后来就渐渐找不到采访对象了。春节临近,县委党政机关的领导和工作人员都分头下了乡,或者慰问老干部、贫困职工去了。常月娥本人也四处忙碌,没有工夫和他闲聊。
开始,郭大成还不以为什么,结果再三等候方才看出端倪一已经当选为县长的常月娥好像不大愿意当典型,尽管是全国的,她也没有在意。
郭大成抱着一腔热枕,不达目的不罢休,找不到,他就守株待兔。一直等了3天,终于在县长办公室门口堵住了常月娥。
但是整个采访过程简简单单。常月娥虽然耐下心来跟他谈了一个多小时,所言竟然和团里上报的材料相差无几。显然,她是勉为其难,想敷衍了事。这使提着笔记本电脑准备大干一番的郭大成连连摇头,以至于脸上写满了沮丧的表情,不得不草草收场,跑回分区机关向魏德文和钟国疆诉苦。
魏德文怪他擅自主张,应当先请示后回机关才对。
钟国疆不同,没有批评他,反而肯定他的成绩,叫他不要气馁,开玩笑说,猴儿不上树,多敲几遍锣啊。坚持下去,必有好处。
郭大成受到鼓舞,不再去疲于奔命,就以手头的材料飞快地写出了一篇大约3000字左右的事迹材料,跑到魏德文办公室,又跑到钟国疆办公室,请他们批评,说这次的材料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采访,恐怕难以命中目标。
他说的不假,那三千字,钟国疆看得仔细,与他所耳闻目睹常月娥的事迹相差甚远,只不过皮毛而已。常月娥身上闪闪发光的东西很多,挖出来的却很少。
当然,说实话,钟国疆对树立典型也有一点成见。他总觉得,抓典型应该尊重社会自然属性,不应该搞拔苗助长那一套,不少典型带着激素催发的痕迹,遗害无穷。既然挖不出多少金子,何必勉为其难,也许常月娥不像传说的那样神奇,还是别硬整,就把现有的材料上报上去,请上级机关定夺好了。
然而,这一回令分区所有领导都大大吃了一惊,同时又喜出望外。没过一周,分区就接到了总政治部的预告,全国妇联和总政治部将于三八妇女节前夕召开全国百名好军嫂表彰大会,准备邀请常月娥出席会议,请她做好大会发言的准备。
钟国疆高兴极了,拿着通知跑到张秋生办公室,拽住他一起来到魏德文办公室,三言两语敲定了,还是叫郭大成立即去金塔县当面通知常月娥,看她这回给不给郭子面子。
郭大成见到常月娥的第一句话就是:“军嫂县长,你已经命中目标啦!”
常月娥顿时愕然,接着又兴奋异常,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她当然要愕然,她当然要兴奋,她当然要惊诧。
“郭子!”她眉开眼笑,“嫂子我和你一样,在这个最边边的地方待了近20年,我和你一样清楚,这里是真正的西北边陲。我刚当军嫂的时候,老候是营教导员,把我接到阳光营去,又带我到铁堤连队去了。独居的时候,我知道团里距离边防线有五十公里远。后来我知道分区机关距离边境线最近也有10几公里。老候常跟我说,咱们烽塔边防军距离北京有4000公里之遥。但在官兵们心里头,北京和烽塔整个唇齿相依,肩并肩,手拉手。南塔团的官兵啦,像季成光、阮小山还有肖望春他们,多啦,都跟我说过,烽塔人嘛,左手一指,烽塔!右手一伸,北京!他们一点都不掩饰对祖国首都的神往和崇拜。我呢,也和大家一样。对首都心仪已久。做梦也没想到,我瞌睡了,组织上就送我一个枕头。”
“是你做的好,组织上才要你再为边防军作新贡献。”郭大成这回简直心花怒放。“典型不好当哦。嫂子,你可要有充分思想准备。再不能谦虚了。这个时候再谦虚,就是骄傲。
“好好好!嫂子被你赶上架啦!”常月娥愉悦地说,“我把我随军后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说给你,你去妙笔生花好了。”
“嫂子。这我可不敢。钟政委你还不知道哇,一向反对弄虚作假。上回那份材料为啥就那样报上去啦?就是他定的调,叫做事实不争,不争事实。”
“嫂子我懂!你就放心好啦!我说喽,你可要记快些。我也忙得不亦乐乎。”
郭大成拍拍声控录音机,笑道:“嫂子,你尽管和盘托出,有这亲爱的帮我,保准毫无差迟。”
虽然随了军,却一时找不到合适工作。常月娥未免有些失落。候伍新为了安慰她,其实是要稳住她娘儿俩,不让她们产生后悔而闹着回家甚至于偷偷鞋底抹油,星期天请假回来带她娘儿俩上街去逛。
这一逛,常月娥的心就差不多彻底凉了。金塔县城小得出奇,只有一条街道,一个红绿灯,一辆出租车,一座百货大楼,三层,为全城最高建筑,起了一个威风八面却实不相符的大名蚊龙大厦!连小芳菲都不服气地说:“爸爸,妈妈,这个楼不像龙,龙我会画,好大哟。”
常月娥没有吱声,她在心中想着在这儿待多久。知妻莫如夫,候伍新当然能看出她的心思,把思想政治工作的艺术手法用到她身上,给她讲笑话——以前,有一个牧民骑马到县城来赶集,那马因为在草地上野惯了,猛然间看到蛟龙大厦那么高大,望而生畏,止步不前,可是挨了主人好几鞭子,这才试探着往前踏了两步,又哆嗦着退了回来,尿都吓出来了,那牧民害怕警察发现了会罚他的款,不敢进市场,牵着马赶紧往城外走,那马一路尿着,直尿到城那头,尿完了,那牧民方才舒了一口气。
这个笑话是形容金塔县城太小,逗娘儿俩开心,省得她们想多了,先把她们的心理梳理顺当。
但是,娘儿俩都没有笑。候伍新不甘罢休,又说一个,还是与牧民相关。两个牧民在城南买了一个馕,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那馕像只车轱辘,自动向前滚,两牧民就追,等到追上了,把馕捡起来,抬头一看,已经到了城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