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洛阳城中,萧治之这名字,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他是一名孤儿,从小被高僧慧悟所收养,习得一身武艺,他的武功有多高,没人知道,试探过他武功的那些人,都没再见到第二天的太阳,所以够传奇吧。
更传奇的是他十二岁参军,屡立战功,结果朝廷的仗在不停地打着,他的官儿也在不停地升着,一直升到了从二品的官,号辅国大将军。从二品的官也许还不算太大,但是握在他手中的那全国三分之一的兵权,足以让人和他说话,口气都得敬上七八分。
不过最最最传奇的还是,萧治之今年二十有五,尚未娶妻,也无纳妾,更没有和这城中哪位当红花魁发展出什么供人娱乐的风流韵事……换言之,他实实在在是非常滴“清白”。
于是乎,洛阳城内的百姓们也把这事儿当成茶余饭后的聊天话题,每天都在研究着他们的大将军其“清白”的原因。
萧府——
颀长的身子斜斜地靠坐在椅子上,那张俊美斯文带着些书卷气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左手支起,萧治之看着手中的那卷经书,看了一页,修长的手指便轻轻地拨动着书页,再翻至下一页。而另一只手平放在案上,任由御医把着脉。
御医哆嗦着收回手,又看了看萧治之眼睛下方淡淡的青痕,愁眉苦脸,只气自己今儿个怎么就那么倒霉,被萧家的管家给逮来这里,早知如此,他昨儿个就该开始告病在家休息。
“如何?”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御医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发现是萧大将军在喊他。
“将军恐怕是忧心国事,以至于略有积劳,只要好好调理身体,相信一定……”
“我只问你,我什么时候可以睡着?”萧治之不耐烦地打断了御医那大篇的废话。
“这……将军既然已经三天不曾入睡,不如我给将军开一些宁神定气的药,兴许有些帮助。”
“又是人参、青皮、黄柏、当归、柴胡、升麻、苍术、炙草这些药?”萧治之扬扬眉。
御医直觉得额头上冷汗淋淋,这朝廷上下有谁不知道让这将军入睡简直比考状元还难。将军本身又是个百毒不侵的主儿,说白了,就算他想要用迷|药迷晕了对方都不可能!
“不知将军有何高见?”御医很是“虚心”地问道。按照往日的惯例,当将军眼睛下方的青痕越深,那将军的脾气就越坏,而现在……呃,青痕的深浅已经接近危险线了。
“你是在问我的‘高见’?”萧治之冷眼一扫,微扬的语调,只听得御医身子踉跄地往后退了退。
这萧将军……该不会心情差得已经打算把他这小御医给宰了吧。头脑中的万般思绪拼命地转着,御医慌忙赔笑道:“下官有个偏方子,或许将军可以一试。将军身子温度偏冷,是以入睡比常人难些,若是能把这体温弄得与常人一致,兴许可以轻松入睡。”
顿了一顿,御医看向萧治之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继续道:“自古以来,常有以人体温暖玉、暖蚕丝之事,将军不妨效仿之。”
“张御医,你可是让我家将军找人来暖温?”自始至终站在一旁的萧府管家萧仁忍不住地开口道。
御医那薄薄的老脸变得有些红了,“将军可找一些年轻的婢女,搂着以暖自身体温……”整个洛阳城的人都知道萧将军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不沾女色。如果将军不肯照这法子做,那睡不着也就不关他的事儿了。御医一想到这里,心中也不禁有几分乐,只想着赶紧甩开这烫手山芋,好速速离开将军府。
倏地,原本还坐在椅子上的萧治之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在旁奉茶的侍女前,在侍女痴迷的目光下,伸出双臂把她搂进了怀里,轻闭上双眸。
下巴掉地!嗄,这样也行?御医和管家萧仁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只觉得一阵阵的雷直劈脑门。虽然知道这将军向来不按牌理出牌,但是这也未免太……
“我眼花了吗?”御医转头,问着萧仁。
“我想……没有。”萧仁艰难地晃了晃脑袋。
片刻之后,萧治之睁开眼,把侍女扯出了怀中,认真地对萧仁道:“下次给我换个胖点的,这个太瘦,抱着硌手。”
“……是。”萧仁嘴角怞搐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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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沁茶馆算得上是洛阳城中排得上名头的一座茶馆了。早十年前,这不过是一个又破又烂的小茶馆,只差没有关门歇业了。可谁想这茶馆老板的女儿楚珠玉,硬是花了数年的时间,把茶馆搞得有声有色。
楚珠玉好茶,悦沁茶馆和其他茶馆不同之处,在于总是会翻出许多新鲜的花样。前段时间,更是推出了几款花茶,以花入茶,让一帮文人雅士趋之若鹜,也让其在茶馆行业中风头一时无二。
只是此刻,在楚家的大堂内,楚珠玉的脸上绝对找不到任何开心的表情。
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衫,衬得她丰腴的身子越发的圆润,咳、咳,是丰腴,绝对不是胖,而那双莹亮乌黑的眸子,此刻正愤怒地瞪着眼前的两人,“大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珠玉,这悦沁茶馆怎么说也是楚家的产业,你是姓楚,但终究是个女子,将来你嫁人生子,生下来的孩子可不姓楚,难不成要让我们楚家的产业拱手让人?”被唤作大伯的楚响抚着他的山羊胡子道。
楚响的儿子楚慕才更是在一边帮腔道:“堂妹,我父亲愿意出一千两银子接手你这茶馆,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你还想怎么得?”
“哼!”楚珠玉鼻子哼气,她的茶馆,又何止值这点银子,“当初爷爷过世,说要分家的可是你们,爷爷那么多的产业,你们只留了这悦沁茶馆给我和父亲。如今见茶馆赚钱了,又想来得好处!你倒是说说,如果我开价一千两银子卖这茶馆,又会有多少人来买?”
楚慕才面色一变,“楚家的产业,岂是你说卖就能卖的!”
“这地契还在我手上,为什么不能卖?”楚珠玉翻翻白眼,见过无耻的人,但是还没见过像她堂哥、伯父这样无耻的。
“莫非堂妹是想公堂相见?”楚慕才威胁道,“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堂妹想来忘了我的身份了,不如二伯你来告诉她吧。”
楚慕才口中的二伯,自然就是楚珠玉的父亲楚声了。
楚生性子软弱,只把女儿拉到一旁,小声道:“玉儿,你这堂哥可是翰林院的编修,那可是正七品的官儿啊,更不要说他还是当今的大理寺卿的学生,咱们惹不起啊。”
“爹!”楚珠玉宽慰道,楚慕才是什么背景身份,她自然晓得,“我不是贪钱,只是不甘心。当年爷爷过世了,娘过世了,大伯他们家对我们不闻不问。那时候茶馆破旧,又没生意,我们既然挨过来了,那么如今他们想要捡现成的便宜,却也没那么容易。”
“玉儿,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楚声知道女儿向来点子多。
楚珠玉轻轻一笑,随即转头对着楚响和楚慕才,“大伯,堂哥,你们可是担心以后我嫁人,所生下孩子乃外姓人,不忍心让楚家产业拱手给他人?”
楚家父子对望一眼后点头,“正是!”
“那要解决这事很容易。”她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明显。
“怎么解决?”楚家父子齐齐问道。
“我找人入赘就可以了。”相信她楚珠玉在洛阳城只要登高一呼,愿意入赘的男人,还不是大把大把地任她挑啊!
四天后,楚珠玉终于发现,原来她想在城里找个人入赘,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第一天,她连拍了城内二十七家媒婆家的门,可一听她楚大小姐是找人入赘,竟然没一个媒婆肯接下她的生意,直呼她的要求太高。其实她的要求真的不高,只不过是要求男方知书达理,能入得厨房出得厅堂,要懂茶,会品茶,当然,四肢还是要健全的,身体也是要强健的……
不过没等她把要求都说完,那些媒婆已经把她轰出了门。
第二天,楚珠玉在城里开始寻找一些落魄的文人,这一类人,通常都壮志未酬,缺钱缺伯乐,容易下手。好不容易逮住第十三个,在她说明来意后,对方竟然一脸正气凛然地道:“我们读书之人,岂能有辱门楣,做出这入赘之事。”
拜托,大哥,她又不是让他去杀人放火,入赘和有辱门楣扯不上关系啊,“我可以出银子让你赶考,让你有朝一日光宗耀祖。”
“岂可为了区区银两,折了男儿身!”
“……”
这些话的大意,和之前拒绝她的那十二个文人所说的差不多。
第三天,楚珠玉打算找武人下手,练武之人,应该心胸开阔,对于入赘之事不会如此反感吧。她寻寻觅觅,找到一合适人选准备开口,谁知对方正和人发生争执,扬手一挥,便把人打飞出去。
楚珠玉颤颤身子,落荒而逃,毕竟,她可不想哪天夫妻间发生争执,自己也被这样一掌打飞出去。
第四天,她直接冲上了城里最有名的花楼,找上了一清倌,“我出钱把你赎了,让你入赘我家,可好?”
那清倌忙不迭地下跪,说出来的话却不是楚珠玉想象中的感激之词:“楚小姐,我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可不想那么早死,还想着将来有一天可以传宗接代,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入赘我楚家,难不成过的生活不正常了?”
“你那大伯已经在城里放下了话,要是哪个小倌敢入赘你家,让你怀上孩子,就会立刻被断子绝孙的啊!”那小倌哭得凄凉,哭得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一路走出了花楼,楚珠玉觉得脑子糊成了一团。
难不成,找人入赘也是个天大的难事?她只是想要一个姓楚的孩子,就连孩子的爹是谁都已经不介意了。
“喂,听说了吗?那孙员外家的丫鬟,竟然不知羞耻地去勾引主子,还怀上了孩子!”
“真是不要脸!”
“谁让那丫鬟运气好,被孙员外的大房发现,正要拖出去毒打的时候,刚巧发现有了身孕,听说孙员外打算娶那丫鬟当自己的第七个小妾。”
那厢,一帮三姑六婆在谈论着八卦,这厢楚珠玉听得津津有味,只觉得眼前顿时有了希望。
“当丫鬟,很容易勾引主子怀上孩子吗?”她凑上前去,不耻下问道。
“看你还是个姑娘家,怎么问出这些话?”一个大婶模样的人道。
“哎,你是个姑娘家,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另一个妇人对着珠玉小声道,“这当丫鬟的和主子可谓近水楼台,这古往今来,多的是丫鬟母凭子贵,怀上主子的孩子,做了别人小妾的。”
楚珠玉听得眼睛晶亮亮的,原来当丫鬟还有这等妙处。
好,决定了!她要当丫鬟,然后努力地……呃,怀上孩子,至于小妾,还是让给别的女人去当吧!
次日,楚珠玉站在了一个中年管家跟前。
“年龄?”
“十八。”
“婚配了没?”
“没。”
“可知府里规矩多,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就算只是当一个丫鬟,也要安守本分,切不可动了妄念。”
“是、是!”楚珠玉点头如捣蒜,只觉得眼前这管家像是知道了她的心思般,在警告她什么。
“不过看你这身板肉还多,想来将军应该不会嫌弃。”管家继续道。
“将军?”她是来当丫鬟,和身上的肉有啥米关系?
“以后你就是将军府的丫鬟了,每月例钱二两银子。”萧管家拿出一张契约,按下了楚珠玉的手印。
什么?她不是应该去康府当丫鬟的,怎么变成了将军府?
楚珠玉茫茫然地抬头,蹭蹭蹭地跑到了府外,看着门匾上的三个大字“将军府”,然后视线再往旁边一瞥,隔壁府的门匾上赫然是“康府”二字。
哇咧!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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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一身丫鬟的标准装,楚珠玉柔着酸涩的肩膀。当丫鬟是个体力活,就算是扫个庭院,也是累死人不偿命,谁让将军府的庭院大得吓死人呢。
康府的康公子和将军府的萧将军,都是为人乐道的美男子。但是所不同的是,康公子以滥情出名,一堆妻妾,和他有染的丫鬟名妓更是数不胜数,所以楚珠玉才打算混进康府,有道是下手方便。
而这萧将军,则是以不沾女色出名。来萧府当丫鬟,那就真的只能是……当丫鬟了。
楚珠玉扭了半天的身子骨儿,觉得还是浑身的腰酸背痛,偏偏那股子茶瘾又冒了上来。
自小,她就在父亲的熏陶下接触了“茶”这个东西,她爱闻茶、泡茶、喝茶,楚声就曾经笑说过珠玉浑身上下都浸透着一股子茶味。
推开窗子,楚珠玉看看外面皎洁的一轮明月,既然夜深人静,那就不如……
眼珠子转了转,她把自己偷渡进将军府的一套茶具挪了出来。然后摸黑进了厨房,偷偷地烧了一壶水。在这里,泡茶的水是没办法选择好水了,只能将就着。
楚珠玉把茶叶放入茶壶中,待水一沸,便把水提高冲入茶壶内,待得茶叶转动,再用壶盖轻轻刮去了漂浮在茶水上的白色泡沫,盖上壶盖。
丰腴的身影端着茶壶,又摸黑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走到房中那张小矮桌前,她把茶水依次倒入了桌上的几个茶杯中。沸水的热气,带着淡淡的茶香,一点一点地散开在这小小的房中。
楚珠玉忍不住地深吸一口气。双手轻轻地捧起茶杯凑到鼻尖,感受着茶的香气。
轻轻地抿上一口,她只觉得疲惫顿扫,错进将军府的糟糕心情也少了些。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将军也是男人,并不代表没有机会。”楚珠玉如是地安慰自己,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看着窗外的明月,嘴里咕哝起了打油诗,“月明亮光光,招赘最是难,此时若有君,我便嫁于他……”
倏地,她眼前一花,一道阴影,挡住了无垠的月光,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如仙似佛,风轻轻地吹起那漆黑的发丝,缕缕长发,纠缠着月色的光华,是那般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这是人吗?又或者是仙?
楚珠玉愣愣地望着那站立在窗台上的身影。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颀长而精瘦的身躯,包裹在宽袖窄腰的黑袍中,头戴着白玉冠,腰上系着金丝腰带,青眉如黛,眸清似水,高挺鼻梁下的薄唇透着极淡的粉色,清俊雅逸的面容,在夜色中,竟给人一种化羽登仙般的出尘脱俗之感。
“你是人?”话未经过思考,就已然脱口而出。
而那人却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是谁?”
“萧府的丫鬟。”嗯,这可是她的新身份。
“名字?”
“楚……珠玉。”她不由自主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眉梢动了动,下一刻,他已经从窗台上移到了她的面前,说了三个莫名其妙的字——“还可以。”
楚珠玉一头雾水,“什么还可以?”
“你不瘦,抱着不会硌手。”
“……”她满头黑线,“我这是丰腴,绝对不是胖!”身上的这些肉,乃是她心头的一大恨,每每看到其他女子打扮得婀娜多姿,她却连做衣裳买的布料,都比别人多花一些银子。
“没人说你胖。”美人白了她一眼,那声音如同柳絮般,煞是好听,“你刚才在念什么?”
好吧,美人果然是美人,连声音都好听。她决定看在他是个美人的分上,原谅他之前说她不会硌手之类的话,“没什么,随便念念。”那首打油诗,他还是没听见的好。
“你手上拿着的又是什么?”美人继续问道。
“哦,是茶水。”楚珠玉这才想起,自己的手上还捧着温热的茶水。
“很香。”他道。
楚珠玉只觉得手一松,手中捧着的茶杯已经落入了对方的手中。
修长莹润的手指捏在了深紫色的茶杯杯身上,看得楚珠玉直叹美人连手指都是美的。
萧治之拿起茶杯,轻嗅着这茶香。淡淡的,不浓烈,似果香又似花香。刚才,他因为难以入睡,在月下闲步的时候,便是闻到了这香味。
“茶香是这样的吗?”总觉得和他平时闻到的有所不同。
“你也喜欢喝茶吗?”她问道,喝茶的人,最喜欢的,便是遇到同是爱茶的知音人。
他想了一下,答道:“尚可。”
楚珠玉一下子来了兴致,“那你平时都喜欢喝什么茶?”难得在将军府里当丫鬟的时候,还能碰到一个也颇为喜欢茶的人,自然应当好好聊聊。
“君山银针。”他口中说的,是黄茶中的珍品。
楚珠玉咋咋舌,那可是上等的好茶啊,市面上的价格极其贵,还往往是有价无市,“其他呢?”
“没了。”他摇头。
“……”她无语,“你的意思是,你只喝一种茶?”
“有什么不对吗?”
“茶的种类有这么多,你只喝一种,那未免太可惜了。”她用着一种很遗憾的目光看着他,“喝茶啊,一定要多品茶,就能从不同的味道中感觉出不同的东西。”
“是吗?”他低头,望着手中的那杯茶。
楚珠玉继续说道:“就像你手中的这杯,是安徽祁门的祁红,这种茶颜色红艳清亮,饮时入口醇和,清爽持久,回味隽厚。”
一边说着,她一边用晶晶亮的眼眸鼓励着对方,那眼神仿佛在说,试试吧,试试吧。
萧治之皱皱眉,还是在她的目光之下抬起了手。薄唇贴着杯口,饮起了茶。
她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想从他的表情之中看出他对于这茶的好恶。
“果然很好喝,味道和你说的一样。”一抹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美人看上去对这茶很是满意。
好美的笑!介于纯真与俊雅之间,楚珠玉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了解为什么那么多古人喜欢博卿一笑。原来笑容真的可以溺毙人。
“我就说吧。”她得意一笑,“喝茶,可不能老是只喝一种茶,你应该多喝喝其他的茶。”
他微垂头,像是在思考着她说过的话,片刻之后,又走到矮桌边,自发自动地又拿起了另一只盛着茶水的杯子,轻啜着杯内的茶水。
茶入口,甘甜醇厚中带着丝丝香味,身子在这味中慢慢放松,原本浮躁的心情似乎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喝完了一杯,又再拿起一杯继续饮。
就算她泡的茶真的很不错,可是也不能这样喝吧!楚珠玉看得目瞪口呆,“你……会不会觉得喝得太多了些?”
“不会啊。”他摇了摇头,“这茶很好喝,喝了之后,我好像能够有些睡意。”萧治之的双眸依然牢牢地盯着被楚珠玉护在手中的茶,一脸的渴望。
“睡意?你难道睡不着吗?”深更半夜的,他敢情是因为睡不着,才跑到她的房里?
“嗯,睡不着。”他点头,他的手指,轻轻地柔着自己的额角,眉宇之间,有着疲惫。
一下子,楚珠玉看萧治之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同情,“我的茶真的让你有睡意?”
“你泡的茶和别人泡的有些不同,会让我觉得很舒服。”舒服到让他的身体可以有一丝放松。从来没有想过,茶水可以缓解他的症状。
“这样啊。”她沉思着,失眠睡不着以前父亲也曾有过,那是母亲刚过世那会儿,后来,她每天晚上都给父亲泡一些可以宁神定气的茶,时间久了,父亲的失眠也慢慢地好了,“你等等,我再给你泡一壶别的茶你试试。”
她开始给他泡了另外的一壶茶。
“怎么样?”看着他一口一口啜着茶水,楚珠玉期待地问道。以前她给父亲泡的便是这种茶,希望对他也同样有用。
“很好喝。”
“有想睡觉吗?”
“也许还要再喝一些。”
于是,半夜三更,一个泡茶,一个喝茶。
萧治之又喝了几杯,总算又多了些倦意了。半合着眼,他的头距离她极近。她弯下腰,开始收拾着矮桌上的茶具。
萧治之只觉得一股沁人的茶香涌入了鼻尖,“好香……”
“茶喝完了,自然唇齿之间还会留些香味。”
“不是。”这香味不是刚才所喝茶的香味,而是从她身上透出来的,似茶非茶,说不出是浓烈还是淡雅的香,却让人闻得好舒服,只想要闻得更多……更多……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子,靠近着她,想要更清楚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
楚珠玉身形一僵,这样的姿态,实在是……太……太……太暧昧了。而更夸张的是,他的头,竟然还在一点一点地贴近着她,最后,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哇!你、你、你,你可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就算他是少见的美人,也不能这样啊!楚珠玉直觉地想要推开对方。
但是手才碰触到那宽阔的胸膛,她的腰便已经被他的手搂住了,然后莫名其妙地,她就被拖进了他的怀中。
“好软。”他喃喃着,“都不会硌手。”
拜托!他这是在变相地说她肥吧!她打算来个横眉冷对千夫指,可被迫窝在他的怀中,根本就没办法让他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抱着你好像很舒服。”会让他变得想要入睡。
“喂喂!别抱啦!”她抗议,可惜这抗议声压根没用。
楚珠玉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想要推开身边的人。
一推,没反应。
再推,还是没反应。
三推,唔,有点反应了。可惜反应的下场,是他抱着她,直接倒在了她那张可怜的小木床上。
嘎吱嘎吱!
木板床承受两人的重量,明显有点堪危。
“你起来啊,别压着我!”她哇哇乱叫,她可还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啊!
“你好吵。”他不满地皱起眉头,很不满意在他想睡觉的时候,她还在他耳边不断地发出声音。
“喂,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可要尖叫了!到时候你私闯将军府丫鬟的房间,这罪名可是不小的。”
“我不会有罪名的,陪我睡觉,别吵。”他的眼半睁半合,一丝风情浮现在眉梢间,衬得他五官晶莹剔透,和之前那谪仙似的模样不同,此刻的他,就像是要霪惑世人的妖魅,让珠玉忍不住地口干舌燥起来。
美色!美色!
这算不算是对她使用美人计啊!
努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在清白和美色之间,她还是很努力地选择了清白,此刻的她,完全忘记了,她进将军府的目的就是为了丢了那清白,怀个孩子。
“总之,你不许抱着我,更不要说陪你睡觉了,我可不是……”
“真是不乖。”萧治之咕哝着,抬起手指,点下了楚珠玉身上的几个袕道。
霎时,她口不能言,身体也不能动弹了。
老天,这是武功吗?这个喝了她好多茶水,还死命地抱着她的美人难道是武林中人?
楚珠玉只觉得最最倒霉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大半夜地,她被一个陌生人压在了身下,那人双手抱着她,头搁在了她的肩窝处。他身上的每一寸都贴着她的身体,即使隔着衣物,她却依然能够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更更倒霉的是,他居然就这样……睡着了?!那她怎么办啊!那不成就这样一直到天明?
枉费她和对他乱同情一把的,让他白喝了她那么多的茶,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回报”他!楚珠玉第一次感觉到了欲哭无泪是什么滋味。
清晨,向来安静的将军府,变得闹哄哄的,管家萧仁只差没有把整个府掀个遍了。
“什么,你们都没有看到将军?”萧管家看着眼前那些府里的仆役,脑子里只做着最坏的打算。
昨儿个晚上,他明明还看到将军在房里的,怎么今天早上起来却发现将军没了影?府里的仆役丫鬟他几乎上上下下问个遍,一想到自己的主子可能会遭遇到什么不测,萧仁只觉得自己像是从冷水里捞出来似的。
这主子要是一出事,这朝廷还不大乱?毕竟主子手上的兵权,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校尉,你看这事……”萧仁转头讪讪地看着刘山,作为将军手下的一员大将,刘山也是将军府的常客了。
“也许将军是出去了吧。”刘山倒是没萧仁那么紧张。
“不可能,看守府门的仆人确定未曾见到将军外出。”
“将军武功高,兴许是飞檐走壁出的府。”
“将军若是出府,从来都是走大门的。”萧仁道,“更何况,刘校尉,你说这将军可能在自己的府里还飞檐走壁?”
“这……”刘山狂汗。
“刘校尉,不如咱们报官吧。”萧仁提议道。
“报官?报哪个官?”
萧仁头大,一般审理失踪案件的官府,恐怕是没人敢接将军的案子,“将军是从二品,这要是报的话,得报……”
话未说完,便已看到自家主子的身影从他眼前飘过。
“将军!”萧仁喊得那个激动哦,眼泪那个飘哦!
“何事?”萧治之回头,俊逸的面孔上居然挂着浅浅笑意。
萧仁和刘山不觉吞咽口水,将军在笑?这几天心情极度不好的将军居然……笑了!
“奴才刚才看将军不在房中,正四处寻找着将军。”萧仁很小心地说道。
“哦,我只是在府里随意转了转。”萧治之跨步进了房中,对着萧仁吩咐道:“去把早膳端来。”
“是。”萧仁领命,连忙下去。
剩下刘山独自研究着萧治之嘴角的弧度。
基本上来说,他很少看到他的上司会露出这样的笑容,通常,这样的笑代表着对方此刻的心情是很好。即使是打了胜仗,他也没怎么看到将军这样笑过啊,莫非是……
刘山的视线慢慢地移到了萧治之的眼角下,那原本的青痕现在却变得淡了些。
“将军睡过了?”他问。
“嗯,很久没睡得那么舒服了。”萧治之坐在椅子上,一串佛珠从手腕滑落到手心处,轻轻地捏着。
碧绿的佛珠上那莹润的光泽,与那温润的指腹,相映成辉。
睡到自然醒,袕道自然解。
楚珠玉在心里第一百零八遍地赌咒那不知名的美人儿,居然点了她的袕道,搂着她睡了一夜。虽然到了最后,她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能够自由动了,可是……可是……却酸疼得厉害。
而那个罪魁祸首,居然不见踪影,害得她想要报官都没法报。
庭院打扫了大半,楚珠玉便看到在不远处有几个丫鬟正在磕着八卦。
说八卦的是在府里已经待了两年的桃姐,而听八卦的,则是一些和珠玉差不多时间进将军府的新丫鬟们。
“桃姐啊,这将军容易见着吗?我来府里都好几天了,可就没见着将军。”一个看起来挺可爱的小丫鬟问道。
这答案楚珠玉也想听听,于是她赶紧凑上前竖起了耳朵。
“我这两年,也只是远远地见过几次,你们还当将军是那么好见的吗?”桃姐答道。
“我可见过将军。”另一个身材高挑的丫鬟道,“有一次在街头,远远的看到将军骑马经过呢。”
“那将军真的和传言那样是美男子吗?”
“是啊,是啊,将军好看吗?”
“当然是好看的了。”那高挑的丫鬟脸上隐隐浮出了一抹红晕,“将军穿着一身的战甲,可就是和那些武人不一样,反倒是斯文得很,那举手投足,更像是谪仙一般。”
哦?不知道和昨天半夜出现的美人比谁更美?楚珠玉在心中暗自想着。
众丫鬟听了之后,无不露出一脸向往的表情,反倒是桃姐叹气,“你们既然进了将军府,就安分地当丫鬟,别以为进了府,就能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将军,若是运气好被将军看上了,可能转眼就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哎,这萧将军哪是那么容易看上普通女子的。这年前,就有一个丫鬟,自认为长得美艳,半夜跑去了将军的房里。可结果……”
“结果怎么样?”
“被将军一掌打出了房间,全身上下没几根骨头是完好的。”
咕噜!
楚珠玉吞咽着喉咙里的口水,看来半夜摸进将军房里这法子要不得。
“据说将军还只不过是用了半成的功力,不然那丫鬟哪还有命在。”桃姐不无遗憾道,“这好好的一个女子,就因为一时的贪念,弄成那样一副下场,就算这骨头接上了,只怕也会行动不便,将来哪里还有夫家要!”
众人一脸被惊呆的表情。楚珠玉也不例外,虽然她是想要一个孩子,但是却还不想为此断了全身的骨头,“将军的武功……很高吗?”
“自然是极高的了。听总管说,将军这武功,在天下都是排得上名号的。”桃姐语重心长道,“将军不是普通人,他的心思不是我们可以猜测的,总之,大家守着本分就是了。”
“是。”一众丫鬟不甘心地回道。
楚珠玉只觉得头顶上那是片片黑云,不知道她现在跑去隔壁的康府,还来不来得及?
[4]第三章
楚珠玉开始反复地思考起来,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
若是一个普通男人,也许要怀上对方的孩子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可是现在那人是萧治之啊,一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人,当朝的辅国大将军,还是以不喜女色出名的。
要怀上他的孩子……呃,好像真的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儿。
更难的是,就算是在同一个府里,她至今都还未曾见到过这位将军的面,更别提什么勾引了!
不过话说回来,府里的丫鬟,美艳、清纯、可人的一大把,真要勾引将军,她们的机会也比她大得多啊!
到了夜里,楚珠玉在床上铺好了被子,正准备上床睡觉,谁知一抬头,却看到了那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站立在了她的床前。
那人依旧穿着一声黑衣,只是漆黑的长发,没有如昨天那般用白玉冠扣着,而是披散而下,那温润如玉的眉眼在暗暗的光线下显得晶莹剔透。
是害得她腰酸背痛了一整天的美人!
“你这个采花贼居然还敢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楚珠玉想都没想,就把手中的枕头朝着对方甩去。
“采花贼?”萧治之轻松地接住枕头,那双好看的眸子里闪着疑惑。
“你还是男人的败类,女人的公敌!”
“还有呢?”
“你简直就是虚有其表,外表看上去道貌岸然,内在根本就是个登徒子。”她继续骂道,只差没有冲到他的面前,拳打脚踢,再大大地吼上一声——还我清白!
萧治之垂着头,好半晌,才喃喃道:“这倒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
“如果你肯认错的话,我倒是可以原……”
他的唇角突然轻轻一笑,静夜之中,即使是轻笑也显得明显。这一笑,只看得楚珠玉呆愣了片刻。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仙人,突然落入了尘世一般。
“你很有趣,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的指尖捏着一串佛珠,微微歪着头盯着她。
拜托,感情他根本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在反省!
“你……你……”楚珠玉呼吸再吸气,“你不是来认错的,那你今天又来做什么?”
“喝茶。”他说得一脸理所当然。
吐血!“我这里不是茶馆!”
“可是我想喝你泡的茶。”他极其认真地道。那双清隽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楚珠玉只觉得口中的唾液一下子分泌过剩,“不行。”她别开头,不去看他的双眼。这样的一双眼,总是很容易影响她的决定。
“为什么?”他的语气中有着不解。
微微地俯下身子,萧治之看着面前的人儿,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是一脸生气的表情,别的女人看到他,总是一脸的痴迷,可是她却例外。
他靠得她太近,近到楚珠玉可以清楚地数清对方的睫毛。昨天他抱着她的时候,因为被点了袕,她压根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而现在看清楚,却只能赞叹这男人好看得过分。
“那是因为……因为……”要死了,在他的注视下,她居然连说话都结结巴巴了。赶紧往后退开了几步,她坚定立场道:“总之就是不行。”
他注视着她,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而后叹了一气,“虽然我没有这么做过,不过那人说的话应该会比较可靠吧。”
啥?她还在研究着他的自言自语,却见他的脸在她的面前越来越放大,然后……
轰!
她的脸涨得一片通红。只因为他那双唇,此刻竟然压在了她的唇上。
柔软的双唇,带着一切凉意,楚珠玉只觉得全身所有的血液,似乎都集中到了那唇上。她的唇变得好烫好烫,而那份热意,在拼命地摄取着他唇上的冰凉。
这是吻吗?她……她……她活了十八个年头,居然被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男子给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终于离开了她的。
“现在,你可以泡茶了吧。”他的表情很是认真,没有丝毫登徒子该有的滢秽,反倒像是进了茶馆的文人雅士,刚付了茶钱,等着喝茶的模样。
楚珠玉茫茫然地瞪着眼前这个刚刚轻薄了她的男人,他这么说的话,意思是……“你吻我只是为了让我给你泡茶?”音量提高了好几度,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在生气?”
“那当然!”
“有人对我说过,只要这样做的话,女人都会愿意听话。”他自言自语地低喃道。
是谁说的,她要去杀了那人!楚珠玉气竭。
“会是因为吻的时间还不够长吗?”萧治之再次俯下身子,似乎还想要再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
不是吧,一次还不够?!“等等……你、你真的只是要喝我泡的茶?”
他停下动作,点了点头。
“那我给你泡,不过你、你可不许再乱来。”她忙不迭地说道,快速地把她的那些茶具翻出来。
过了一刻钟后,萧治之喝到了他想喝的茶,而楚珠玉则死命地瞪着那连喝个茶,姿势都无比优雅的男人,想要把他来个“瞪眼欲穿”。
想想,也只有她这种见过世面的女子,才能容忍他的这种行为,要是换了寻常的大家闺秀,早就该拿根三尺白绫上吊了!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萧治之侧头望着楚珠玉,微微地眯起了双眸。
她突然有一种被上位者注视的错觉。
“你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她甩了他一个白眼。他又没说,她怎么可能知道。一般而言,身份上位者穿衣都会选些颜色亮丽的,只有僧侣和侍从,才会穿黑色的衣服。两次见他,他都穿着黑衣,想来应该是侍从吧,楚珠玉猜测着对方的身份。
他侧头沉思了片刻之后,“绝清,你可以唤我做绝清。”
她一点也没兴趣知道他的名字,可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情况会变成现在这样?
当他茶喝完的时候,她很义正辞严地告诉他,他可以走了。
但是没想到他却抱着她直接躺到了床上,口口声声说什么抱着她比较好睡觉。他真当她是玩具吗?
“放开我!”楚珠玉挣扎着,虽然呃……他只是抱着她而已,虽然两人身上的衣服一件都没脱下来,但是——“喂,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可以报官的!”
“没有官府会接你这案子。”他的手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松开。
“你凭什么说得那么肯定?”
“总之我就是可以肯定。”他笃定地道,半边的身子已经趴在了她的身上,“好像只有你才这么软,抱着别人都会让我觉得硌手。”软软的身体,和其他女子抱起来是这般的不同。
他的这句话,让她一个激灵,“你抱过好多人?”
“也不是很多,只有几个而已。”
“……”原来他还是惯犯啊!“你不可以这样抱着我睡觉!要是被别人看到的话,他们会怎么说我?要是我被浸猪笼的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楚珠玉威胁道,可惜被软嫩的嗓音,完全破坏了这份凶狠感。
“没人敢把你浸猪笼的。”他把头埋在她的肩窝处,拼命地闻着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这股带着茶香和少女体香的气息,“真是奇怪,只要抱着你,我就可以很轻易地入睡。”
“你就算不抱着我,你也可以睡着的!”她的小粉拳打在他身上,压根像是在给他做按摩。萧治之甚至还舒服地咕哝了一声,听得楚珠玉面色一黑。
“睡不着呢。”他轻闭上双眸,在她的胸前蹭了蹭,“对于别人来说,想睡是件很容易的事,可是对于我来说,确是一件很难的事,就算头脑一片空白,就算思绪都停顿了,可是人却还是清醒着的。”
那是一种无法向别人述说的感觉,就算是当朝的御医几次三番给他诊治,却始终没什么成效。
“师父,为什么别人很容易做到的事,对我来说却很难。”当年,十五岁的他,曾经这样问过他的师父,那位举世闻名的慧悟禅师。
“对于别人来说很难做到的事情,你却可以轻易做到。”慧悟禅师淡淡地道,“绝清,人必然有得有失,你得到了一些东西,自然也会失去一些。”
那一次,他想了整整七天。
“就算是我想用我所得到的东西,去换普通人简单可以做到的入睡,却也不可能。”萧治之说着,或许是因为他说话的语气,有着一种淡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悲哀,使得楚珠玉的挣扎渐渐地停了下来,“知道吗?我甚至有一次自己亲手把手臂给折断,只想知道,是不是用痛,可以让我昏睡过去。”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拍了一下,“那后来呢?”
“还是不行,就算折了手臂,断了骨头,我还是没办法昏过去,也没办法如我所愿地入睡。”他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
“你折的……是哪只手臂?”楚珠玉不由得问道。
“你想知道?”萧治之支起身子,抬头凝视着她。
乌黑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地从他的背后滑落到了他的双肩、面颊上,那一缕缕的额发,遮盖住了他的双眸,一瞬间,她甚至有着一种冲动,想要去撩开那些发丝,想要看清他的双眸。
“想……知道。”她恬恬突然间有些干涩的唇。
“是左手。”他莞尔一笑。
她的视线移向了他的左手,被衣袖所挡住的手臂,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了,“还会痛吗?”
“不痛了,那伤早就已经好了。”他的脸再次地贴近着她的肩窝,“你知道吗?当我喝了你的茶,当我在你的身上闻到那种让我可以放松的香味,当我发现,原来我抱着你,可以很轻易地入睡,我有多开心。”
那种开心,是无法言喻的,仿佛是自他出生之时,就在寻找一件宝物,寻寻觅觅终不得,却在偶然间,让他发现了,宝物原来唾手可得。
“珠玉,你就呆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入睡,可好?”他轻声低喃着,眸光流转,竟是一片朦胧。他的语气,似命令、似期盼、又似恳求。
这……怎么可能答应啊!楚珠玉直觉地想要拒绝。可是在他的目光下,话竟然无法说出口……
睡一次是睡,睡两次是睡,睡三次四次还是睡!
睡到最后,连楚珠玉自己都有点麻木了。好在对方抱着她,真的只是睡觉而已,不会做出其他任何奇怪的举动。
也许是因为同情吧,当他说到为了想要入睡而折断手臂时,她真的震撼了。对于普通人来说很简单的事情,他却需要用那么激烈的方式去进行。活生生地把自己的手臂折断,那该是怎样的痛楚?
如果只是简单地抱着她,他就可以轻易入睡,她所有的坚持似乎也不再那么牢固了。
当然,她还是要了对方的保证,保证不再点她的袕道,毕竟袕道被点上一夜的滋味可不好受。
认命之余,楚珠玉免不了挣扎几下。
所以她问:“绝清,你家中可有父母?”
“没有。”
“那兄弟姐妹呢?”
“没有。我只有一个师父,算是亲戚吗?”
哈?他是孤儿吗?“那你可有想过入赘给人当女婿的?”
他手握佛珠,“我从未想过成亲之事。”
“……”楚珠玉无语,既然这和她最“亲近”的男子是没法招入赘了,那么如果有机会怀个孩子也是好的。他是个美人儿,孩子将来生出来也应该会很好看吧。她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面容如他般的小孩。
比起那传说中残暴、凶狠,一掌可以把人骨头都打碎的将军而言,他是一个更保险的选择。
只可惜他天天晚上进她的房,天天晚上抱着她入睡,却都是穿着衣的。
就算他把头蹭到她胸前,就算他把脸埋在她肩窝里闻者她身上那所谓的茶香味,可就是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换言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楚珠玉至少还是“清白之身”。
而当她效仿那些青楼女子对他抛媚眼的时候,他却一脸疑惑地道:“珠玉,你眼睛不舒服吗?”
“……”拜托,她那是勾引好不好?
于是乎,楚珠玉也算是死了心,只想该怎么尽早治好绝清这失眠的毛病,也好让她早早脱身。
懒洋洋地睁开眸子,楚珠玉眯眼看着从窗外射进来的日光。
天才蒙蒙亮,丫鬟要早起,所以她动了动身子,打算起来。
一只精瘦的手臂压在她的腰间,让她想要起身的动作无法完成。楚珠玉叹了口气,从被窝里伸出双手,打算把那手臂移开。
她拉!
那手臂纹丝不动。
她再拉!
那手臂依然压在她的腰际上。
楚珠玉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脸憋得通红,双手抓着萧治之的手臂,正待往上提……
“怎么了?”清润绵绵的声音,响起在了她的耳畔。
她力气一泄,头一转,就看到一张俊雅的面孔正放大在她的眼前。
萧治之侧躺在床上,一头乌黑的发丝散乱地披散在肩上,睡觉时穿着的中衣因为睡时的挪动而微微敞开,露出了那引人遐想的胸膛。慵懒的眉眼,淡色的唇瓣,那刚睡醒时的迷蒙表情,看得楚珠玉只觉得一股热血往脑门上冲,赶紧把目光移开。
这样的男人,天生就是来祸害女人的。
她面红耳赤地抓起枕头,就压在他的桃花面上,“天亮了,该起来了!”
“不能再睡一会儿吗?”萧治之剥下枕头问道。
她瞪他,用眼神表示出了自己的决定——不可能!
萧治之摸摸鼻子,总算移开了搂着她腰际的手,“珠玉,你真的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呢。”
“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说我抱起来特别软啊?”她翻翻白眼,“这些话你已经说过好多次了,不用再提醒我有多胖了。”
“你不胖。”他很肯定地道。
“那你为什么还老说我软?”
“我不喜欢太瘦的女子。”他想了想道,“我喜欢你这样的,肉多些,抱起来舒服。”
“……”和说她胖,意思有区别吗?好像没有吧。
楚珠玉懒得再在这问题上纠缠了,翻身下床,整理起了床铺。而萧治之则走到她房中唯一的一面小铜镜前,拿起梳子开始梳着头。
等到楚珠玉把床铺整理好,打了洗脸水回房时,看到对方还在和头发“奋斗”呢。
“噗嗤!”她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哪有你这样梳头的!”他梳头的样子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笨拙。
萧治之一看到楚珠玉,倒是很自然地把手中的梳子递给了她。
“干吗?”
“梳头。”两个字,简单而明确地表达了意图。
她翻翻白眼,“你真的是侍卫吗?怎么连个头都不会梳?”
“谁说我是侍卫的?”他奇怪地反问道。
“你整天穿着黑衣,不是侍卫,难道还是僧侣啊?”没见过哪个和尚敢这样抱着女人睡觉的。
萧治之不再说什么,只是坐在矮凳前,一副等着楚珠玉梳头的模样。
她一手握着梳子,一手覆上了他的发。
触在手心柔软的发丝,着实出乎她的意料。没想到一个男子的发,也会如此丝滑柔软。
她一点一点地整理着他的乱发,直到把他一肩的黑发全都梳理整齐。
“对了,你昨天来的时候绑头的簪子呢?”楚珠玉问道。
“不知道,可能落在了床上。”萧治之答道。
楚珠玉又在床上摸了一阵,才在被铺下找到了一根翡翠簪。
碧玉的簪子,即使只是简单的式样,也不禁让她嘀咕,什么时候侍卫的待遇那么好了,居然都能戴翡翠的簪子。
不过嘀咕归嘀咕,楚珠玉还是把萧治之的发束起来,Сhā上了碧玉簪。
黑发配碧簪,衬得他的面庞更加唯美。刚睡醒的他若是慵懒随意,那么现在的他,却可以说是风华绝代……
天!她居然对一个侍卫用上了风华绝代这四个字,她八成是脑子糊涂了,楚珠玉赶忙甩甩头,却看到对方正一脸奇怪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还有事?”换言之,他怎么还不走?
“洗漱。”他的眼瞥了一下一旁的洗脸水。
楚珠玉想要仰天长啸!她进将军府,是来给一个侍卫当丫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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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萧仁当这将军府的管家也好些个年头了,却还是头一次遇见将军一连数日心情都好得出奇的情况。
虽然这些日子,没到入夜,将军就会离奇失踪,不过通常第二日的清晨,便会看到将军自动出现在房里,所以他也就不再像头几天那样在发现主子不见时,上天入地地找人。
恭敬地把手中的帖子递给了萧治之,萧仁低垂着头,眼角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的表情。
只见萧治之看着帖子片刻之后,脸上倒是看不出喜怒。
这发帖子的主人是当朝的七皇子。皇上年迈,虽然早已立下太子,但是这太子性子软弱,且才智平庸,在朝廷中又没有足够强大的后台,因此其他几位有实力的皇子早已蠢蠢欲动。而这七皇子,正是那对皇位有野心的皇子之一。
七皇子在这朝堂上,也算是萧治之少得可怜的那几个好友了。
“萧仁,去准备马车。”萧治之把帖子合上,对着萧仁吩咐道。
“是。”萧仁领命,下去准备。
待得第二天,萧治之如约赴宴,那七皇子倒也有些意外。要知道,这萧治之的阴晴不定,可是朝中闻名的。即便两人算是好友,但是想要请动他的大驾,也是不易
“萧兄。”七皇子起身迎道。
“七皇子。”萧治之回以一礼。
七皇子迎着萧治之坐下后,笑道:“听闻萧兄近日喜欢上了品茶,所以特意想邀你来这间茶馆品一下这里的茶。”七皇子顿了一顿,打着趣,“虽然说这间茶馆是洛阳百年的老字号了,不过就我对萧兄的了解,想来你一定不曾来过这间茶馆吧。”
两人认识不是一年两年了,萧治之是什么性子七皇子自然是再了解不过了。这种文人雅士的聚集地,萧治之想来是懒得来凑热闹。
“的确不曾来过。”萧治之淡淡道。
茶馆的泡茶师父摆出一套上好的茶具,在七皇子和萧治之面前冲泡着茶水。
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泡茶动作,萧治之已经在楚珠玉那里看过好多次了,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动作,但是他却没由来地觉得珠玉做得更好。微微蹙起眉头,他瞪着那泡茶的师父。
七皇子一见萧治之的表情,忙问道:“可是觉得哪儿不妥?”
萧治之沉吟着,没答话,倒是七皇子闻到那散出的茶香,突然了然了,“我倒是忘了,萧兄向来都是喝那君山银针的。”
说罢,七皇子瞪了一眼那泡茶师父,“还不赶紧去把茶给换成君山银针。”
“是、是,小人这就马上把茶给换了。”泡茶师父忙不迭地哈腰道,身上已是一层冷汗。要是一个不小心,惹得这些人恼了,只要对方挥挥手,他的小命就没了。
泡茶师父正准备把这茶给撤了,萧治之却道:“不必撤了,喝喝也无妨。”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七皇子也不坚持,递了一个颜色给手下,手下马上端上茶放置萧治之的面前。
修长的手指夹起了茶杯,萧治之低头看着杯中那杏黄|色的茶水,清新气味的茶香在鼻尖缓缓缭绕着。
“这是什么茶?”他问道。
“回将军,是白毫银针,这茶因形如尖针,色如白银而得名。具有健胃提神,退热降火的功效。”
萧治之把茶杯贴近唇口,轻轻地啜着一口,回味着这茶香。白毫银针这茶,楚珠玉也给他泡过,一边泡茶,还一边嘀咕着告诉他,这茶有多贵多难买。一想到那圆圆的小人儿当时一脸肉痛的表情,他的唇边不觉扬起了一丝笑意。
七皇子见萧治之喝茶时隐有笑意,自然是开心,打赏了那泡茶师父。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谈论现今的时局。
七皇子突然道:“萧兄,你可知道我今日约你出来,所谓何事?”
“嗯。”萧治之晃动着茶杯,几近鼻音地哼了一声。茶馆已被七皇子包下,周围的几人,都是七皇子的心腹。在这里说的任何话,都不用担心会传到外头。
七皇子一笑,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书写了一个“权”字。
萧治之瞥了一眼那字,再望向七皇子,“你想要?”
“是啊,皇子之中又有谁不想要呢?”从小,他出生在皇家,对于权利的渴望,他只会比别人更加强烈。而现在的局势,众人心知肚明,太子被废是迟早的事情,即便真的没废,一旦皇上驾崩,只怕太子还没坐上龙椅,便会遭遇不测。
萧治之没再说什么,只是懒洋洋地靠坐着椅子,一串佛珠从他的手腕处滑落到了指尖,他一颗一颗地捏着,任由时间在两人之间慢慢耗去。
过了许久,七皇子终于叹了一口气,“依照萧兄的性子,想来是不想干预这事,但是你可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萧治之斜眉一挑。
七皇子再次抬起手指,沾上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兵”字。
握有天下三分之一兵权的人,在这场皇子权利争夺中,又怎么可能轻易置身于世外。
萧治之垂下眉眼,手指继续地捏动着佛珠。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他突然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府。”
七皇子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也不阻拦,只是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只喝了一口的茶水,“萧兄,今天的茶不好喝吗?”之前看他喝的时候,还唇露笑意,却没想到,对方只喝了一口,便没有再碰这茶水。
“没有那人泡的好喝。”萧治之的唇瓣再次地露出笑意,看得七皇子不由呆住。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面前,七皇子才转头问着手下:“今天,萧将军是笑了两次?”
“是两次。”手下恭敬地答道。
“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难道是萧治之的身边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七皇子不由得想着。
穿上普通的粗布衣裳,梳上简单的发辫,趁着中午将军府大伙儿最少走动的时候,楚珠玉蹑手蹑脚地朝着府里的后门走去。
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近着后门的门闩,正待推门而出,突然熟悉的声音就炸起在了她的身后——
“你在干吗?”
楚珠玉头皮一阵发麻,回头一看,果然是每天晚上都来她房里蹭睡的那家伙。
“你不是侍卫吗?怎么也在这里。”她目光滴溜溜地瞪着他反问道。
萧治之只是双手环胸,定定地看着楚珠玉。
被看得久了,她不由心虚地眨眨眼。在这儿待得越久,就越有可能被人发现,到时候她就算想溜也不成了。一想到此,她轻咳两声,打破了沉默:“我和你说,不过你要发誓不告诉别人。”
“好。”他颔首应允。
楚珠玉凑到了萧治之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我打算溜出去。”
她的气息环绕在他的鼻尖,而她说话时喷出的热气呼在了他的耳垂上,产生着一种奇异的酥麻感,“要去哪里?”
“去观音庙。”她小声地道,在看到他一脸不解的表情后忙解释道:“今天是观音菩萨的诞辰日,我……呃,好歹也是个信女,自然是要去拜拜菩萨的。”
说完话,她用着“你绝对不可以告发”的表情瞪着萧治之。
萧治之沉吟片刻后道:“好,不过……”
“不过什么?”
“我也要一起去。”
什么,不是吧?!
一直到两人走在了大街上,楚珠玉还在不停地嘀咕着,怎么现在的侍卫工作都很轻松吗?可以轻易地开溜?想她这回溜出来,还是在上午努力地把一天的活儿都干完,再给其他几个丫鬟一些塞口费,才勉强能出府。
熙熙攘攘的洛阳街头,楚珠玉不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将军府里已经呆了好些日子了,当初她离开家,只对父亲说是去外地采买些茶叶。从这里再过两个街口,就是她家的茶馆了,如果不是因为身边还站着这么一个大活人,她倒真想回茶馆看看。
“在想什么?”萧治之看着楚珠玉出神的表情问道。刚才,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忧愁,他不喜欢看到她那样。他喜欢看到她笑的样子,而不喜欢像刚才那样,仿佛她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随时会离开。
“没什么。”她摇摇头,熟门熟路地带着他租了一辆马车,赶往观音庙。
这观音庙,此刻早已香火繁盛,人山人海了。楚珠玉拉着萧治之使劲地往人堆里钻,钻了一盏茶的时间,却还没靠近那庙堂的正门口,楚珠玉却早已满头大汗了。
“真累,没想到人这么多。”她擦着满头大汗,却惊奇地发现,身边的他,居然脸不红,气不喘,额上没有一滴汗珠,“你怎么没流汗?”
“这很奇怪吗?”他反问道。
这……可能是每个人体质不同吧,楚珠玉再看了一眼那被人挤满的庙堂门口,不由得叹气,“这么多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挤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