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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8月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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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意味着什么?

每个人的回答是很不相同的。你若不信,请你稍微思考三分钟,然后作出自己的回答。

爱因斯坦的回答则与众不同:

“死亡就意味着再也听不到莫扎特音乐!”

由此可见莫扎特音乐在这位伟大物理学家心目中的至高至尊地位。

愿莫扎特音乐如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伴随我们一生!

最忘不了的是他那些非常内在的慢板乐章,总是弥漫着宁静、庄严和神圣的美感,如《第二十五钢琴协奏曲》。他的管乐和配器用得多好啊!那是一段诗化了的人生哲学,颇有“人生如寄,多忧何为”的超脱况味。

献辞

谨以这本书献给:

那些在暮­色­苍茫中觉得无巢可归的漂泊鸟儿;

那些烦躁不安的大城市的心;

那些想从莫扎特音乐中寻找祥和、宁静和清凉的焦灼灵魂。

对于混浊、­骚­乱和落满了尘埃的现代人的灵魂来说,莫扎特音乐(比如他的两首长笛四重奏)是一块澄清内心世界的绝妙的“明矾”。

促使我们拿起笔来撰写这部书的主要动机,正是为了指出这块“明矾”对净化现代大城市居民心灵的特殊作用、功能和价值,以便安顿我们在地球上的生命。

莫扎特在作曲的时候,他是在同上帝直接对话;而我们这些人只能通过他的音乐听到上帝的声音。不错,莫扎特的音乐把上帝的声音传达给了我们。这才是要害。以下这条关系链便是本书想要揭示的主题:

上帝→莫扎特→人类

吹着莫扎特的长笛,弹奏莫扎特的钢琴,我们才不慌乱,平和,有信仰,有生存的勇气。

题记八则(1)

1在大自然界,只有惊涛拍岸、小溪潺潺、树叶因风至而沙沙作响和小鸟清唱枝头这类声响。

这声响并不是音乐。

音乐是人类独自创造出来的语言和文明,为的是表达、描述人类的灵魂状态;以及感觉、心绪、激|情和思索,有时柔婉哀怨;有时沉雄、悲壮。我们十分惊讶:为什么不同的旋律、和声与节奏同音的高低、时间的长短、音量的大小作种种排列组合,结合在一起,便能成为刻画人类灵魂普遍状态的一种抽象形式语言呢?我们两位作者到老到死都会为这种神秘现象而惊讶。

有朝一日,人类要是乘宇宙飞船去同外星人交流思想感情,请务必带上莫扎特的几张激光唱片:《第22钢琴协奏曲》(),《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和《第41交响曲》()。若是外星人能同这些曲子共鸣,他就一定能同人类进行思想感情的深层交流。

2谁也不知道主宰21世纪的会是什么。上帝死了,天使也失踪了,人类好像失去了坐标和依托。幸好,莫扎特和贝多芬还活着。至少,我们可以继续依托他们的音乐,活在茫茫然失其所在的21世纪,面对一大堆难题,如人###炸、难民潮、战争、暴力和恐怖活动、吸毒和全球环境污染。

3多年的感觉、内视和内心反复的体验告诉我们,莫扎特的音乐是一座座流动的既宏伟又­精­美的建筑或雕刻。主要是巴洛克式的建筑风格;当然也有古希腊的建筑柱式:以雅典神庙为依据的多立克型、伊奥尼亚型和科林斯型的绝妙;好像还有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风格的身影。夜晚,走在上海外滩,那里的建筑群便会帮助我们这###人把握莫扎特音乐的气象和风骨。我们写这本书,就是力图用汉字把感觉中的莫扎特的流动建筑一一描绘出来。这很难。也许这是狂妄,至少是费力不讨好。试试看吧。我们动笔仅仅是为了表达对莫扎特的崇拜。而崇拜是谈不上狂妄或失败的。征服才有胜负。

4有心理学家做了实验,将初生婴儿分成几组:一组听不到任何声音;二组用节拍器仿声;三组播放母亲心跳的录音。结果表明,第一组啼哭不休;第三组仅用了其他两组所用时间的一半,婴儿便睡着了。

看来,婴儿在出世前他的心脏就被母亲的心脏起搏、激活着。母与子之间的心跳和谐共振,既是生理交感,也是情感的交流。

成年后,人脱离了母亲怀抱,陷进社会和外界环境的种种挤压,在自己的潜意识层,总是眷恋、回忆母亲心跳那安详的律动。

我们推想,莫扎特音乐(比如他的单簧管五重奏和圆号五重奏)之所以能征服我们,是不是类似于我们渴望复得母亲心跳起搏的一种代偿­性­满足呢?是的,当代人的心需要起搏,激活。我们渴望莫扎特音乐,原是希望我们的心跳同莫扎特心跳之间达到一种和谐共振。

现代人受外界环境的重重挤压真是太大太多,比18、19和20世纪要大得多,严重得多。重金属摇滚,那嘶哑的唱,那灯光的晃眼,并不能缓和、减轻挤压。

5当代西方重要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有句名言:“对于那些不能言说的东西,我们必须沉默。”

我们承认,人生在世,的确有许许多多无法用普通日常语言说出的东西,但是人­性­又不甘心沉默。莫扎特弹琴作曲,便是企图打破沉默的行为。他的音乐之所以能打动我们,是因为他说出了我们无法言说的某些东西,某些情绪,某些心灵状态。他的音乐,代替我们打破沉默,所以我们才感激他,崇拜他。青年一代崇拜摇滚歌星不也是出于这个理由吗?《莫扎特之魂》也是我们两位作者不甘心沉默的顽强表现。

题记八则(2)

莫扎特本人深知自己的长处在于用整个乐队来打破这沉默。他说:“我不会写诗,我不是诗人……我也不是画家。我不能用手势来表达我的思想感情,我不是舞蹈家。但我可以用声音来表达这些;我是一个音乐家。”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必须问自己:你能用什么语言陈述这个世界人生?

6对莫扎特的曲子,人们有一致的评价,因为感受是一致的。但具体到某个乐章,人们的感受和解释有时候会各个殊异,不尽相同。这差异是正常的,可以理解的。比如,对他的同一个乐章,西方有的评论家的感觉是“安详而坦率”,有人说是“烦恼的美感”,还有人说是“缺乏悲怆与动情之处”。

本书所发表的,仅仅是我们两位当代中国人的感受和理解。这是多年渐渐形成的。

在我们的身后,有这些背景作支撑:文化教养和素质;内外阅历。尽管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进过音乐学院。进了,反而会被专业所异化,写不出来。即使写了,又太专业化。用显微镜去分析、剖析万里长城每块砖头,你怎能见出长城作为整体的雄浑和气势?

我们看莫扎特是鸟瞰莫扎特。这便是我们撰写《莫扎特之魂》的着眼点。各有各的着眼点。显微镜和空中摄像都需要;它们是互补的,不必相互排斥。联合起来看,才是一个真正的、完整的莫扎特。

不过,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们从来就没有认为我们两个人是莫扎特音乐的解释者。我们一再声明,我们在这本书中所做的一切,仅仅是出于对莫扎特音乐的崇拜,就像农业文明时代的人崇拜雷鸣闪电,崇拜雨后复斜阳的天空出现耶稣光。是的,莫扎特的交响曲、协奏曲和大型宗教音乐作品常给我们这样的感觉。不过,在耶稣光的背后又有忧郁。正是将很幽深的忧郁渗进到了无比的亮丽和辉煌中去,才充分显示出了莫扎特那不同凡响的伟大。

7音乐作品的高度,完全取决于它刻画人类灵魂普遍状态的本领如何。刻画得越广阔,越深刻,越细微,或越有波澜起伏,曲子就越成功。这便是我们衡量莫扎特作品价值的唯一标准。

当代摇滚乐的魅力所在,它的煽情力量,不也是这样吗?今天,莫扎特音乐不能恰当地描述世界某些青年人的灵魂状态,这是谁的错呢?是莫扎特过了时,还是当代某些青年变得浅薄?也许,是当代工业文明支离破碎、扰乱了人的灵魂,使他们远离莫扎特音乐。这是时代的悲哀。的确,莫扎特还在那里,是当代某些年轻人背离了他的音乐。比如网恋者。

8谈论或研究贝多芬、莫扎特有两种不同的着眼点:微观的和宏观的。微观是基础,但宏观也不是可有可无的清谈、虚谈。

什么是微观的着眼点呢?比如弹奏不同钢琴家曲目时所坐凳子的高低都有讲究。弹巴赫时,座位调高一点;弹贝多芬,座位放低一点。弹莫扎特时几乎不用踏板,因为莫扎特时代还没有类似今天的延音踏板。

不过以上所有这些令我们啧啧赞叹的微观处理方式方法,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表达莫扎特和贝多芬的内心世界、普遍世界的自我或灵魂状态。

但他们的灵魂状态并不是孤立的现象。于是又要补充一个宏观着眼点:从18世纪的欧洲­精­神、欧洲古典建筑、他同大自然的关系、他心目中的上帝、他同女人的关系……来谈论、研究莫扎特的音乐。

我们选择了大文化哲学的宏观着眼点来观照莫扎特,算是对微观的一点小小的补充和旁白。

对20和21世纪莫扎特音乐的那些伟大解释者们的艺术创造(指挥和演奏),我们深表敬意。没有这些演奏家,莫扎特音乐怎么能活到今天?

指挥和演奏家们让一个鲜活的莫扎特音乐艺术世界成了我们的伟大同时代人。

语言是人拥有的最大财富

我在这里所说的语言是广义的:汉语、英语、德语、音乐、绘画、建筑、数学中的微积分……都是语言。

一个人拥有的语言越多,他就越富有。得出这个结论,不是来自书本,也不是来自冥思苦想,而是来自笔者一段既尴尬又痛苦的经历。

1993年初秋,为了体验生活,我硬是在离荷兰和比利时不远的一座德国难民营呆了7天7夜。来自乌克兰、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土耳其、前南斯拉夫、尼泊尔和波兰等9个国家的三十几个难民住在一幢战前的老屋里。语言障碍使我们的交际水平一下子倒退了十万年。口才失去了优势。即便你是西塞罗或丘吉尔,也只能像个聋哑人,靠打手势或点头摇头说话。

关于一些日常具体事物还能用手势去比划,若要交流内心思想感情,涉及抽象事物,便是不可能。有一回,波兰人站在窗口眺望远处的树林和黄昏的寒鸦。我发觉他很苦闷、茫然,乡愁里头有种孤独和惆怅的情绪。我用德语、英语说了好几遍“乡愁”、“孤独”和“惆怅”,他都没有听懂。我相信,在那一刹那间,他和我的脸上都布满了尴尬,甚至是痛苦。因为我无法用手势去说出这三个概念,尤其是惆怅。

如果我懂波兰语,或者他能说德语,那该有多好!或者他能坐在钢琴旁弹肖邦一首曲子给我听,让我了解他的灵魂状态,那也是一件好事,一种绝妙的沟通。

人,是因为有了能相互沟通的语言才把自己的生存提高到了生命的阶段。决定生命质量高低的,原来不仅仅是衣食住行,最重要的恐怕是拥有能与人们交际的语言。没有语言能力的人才是一贫如洗。当然,打手势也是一种语言。不过,这种原始语言决不能把人的动物­性­生存提高为人的生命。

生命质量高低,又往往取决于你拥有抽象语言的多寡。在你的词汇里,要是没有“惆怅”、“茫然”和“无限”,并且将它们告诉别人,那么,你的生命质量就决不会高到哪里去。这是难民营那段经历教给我的。

后来,我就经常想起语言是最大财富这个课题。

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有两种最抽象、最高级的语言,这就是数学和音乐。

先说数学。比如函数表达式:

(1+1/n)n

当n无限增加时它的极限是什么呢?

为了求它的极限,要用到牛顿二项定理。推导和展开是比较复杂、冗长的。答案是大于2,小于3,即e=。

用抽象的数学分析语言来说就是:

lim(1+1/n)n= e

若是用普通语言(汉语、德语、英语……)把上述数学表达式说个一清二楚,那是很麻烦的。可见,在­精­确谈论、描述外部世界的时候,数学分析语言比普通语言要高级,要管用。因为数学像音乐,是种非常抽象的语言。

莫扎特音乐比起普通语言也要高级,甚至高级得多。

在描述人类灵魂状态的时候,莫扎特音乐往往更­精­细,更有力。

比如他的《第三十六交响曲》(林茨)第一乐章的正主题就表述了一种沉思和惆怅的心境,它仿佛在说:可怜风又起,寒山暮多思;常恨言语浅,不如人意深。

不过,这个内涵极丰富的正主题是这20个单薄的汉字穷尽得了的么?

旋律语言同汉语、波兰语或德语……不是同一个级别,不在同一个层次上。它同数学分析语言却是属于同一个级别。

在德国难民营的时候,要是那个满怀萧瑟、惆怅和苦闷的波兰人能坐到钢琴旁边弹奏上面莫扎特写下的那个旋律,同我交流思想感情,我当即便知道他去国怀乡的心境。

是的,谁能听懂莫扎特的音乐语言,他的生命质量就会提高些;谁能演奏(说)这种抽象的语言,他的生命质量便会比别人高出许许多多。这可是我将近五十年的内外阅历不断教给我的一个真理。

说不完的音乐

多年来,我们一直以为:音乐是演奏的,不是用笔写的,也不是用嘴巴说的。关于音乐,好像要写的都写完了,要说的都说了。其实不然。

关于音乐,就像关于人,关于大自然,关于上帝,还远没有写完、说完。当人被说尽了,音乐也就被说完了,音乐哲学(或音乐美学)也就该打上句号,该闭口,该收摊了。

今天上午读到苏东坡论音乐:“散我不平气,洗我不和心”这句,真是令我们拍案叫绝!尤其是“散”和“洗”这两个动词在这里用得极妙。

老实说,莫扎特的曲子之所以能打动我们,使我们死去活来,正是因为它有苏东坡所说的这种功能。

音乐是种良药,专治心理和­精­神上的疾病,没有病,也可以保健。

接着我们又读到德国犹太作曲家马勒(1860~1911)的一段论述,同样是振聋发聩,妙不可言:

“我们的音乐所演奏出来的,归根到底不过是整个人:也就是感觉的人,思想的人,呼吸的人,遭难的人。”

人有许多个侧面,所以同一个人需要不同的音乐作品来满足­精­神的渴求。当感觉的我占上风,我们需要肖邦;当呼吸的、思想的和遭到厄运的我占上风,我们就特别渴求贝多芬和莫扎特。

或者说,只有贝多芬和莫扎特的音乐才能满足作为整个人的需要,其他作曲家(如肖邦和舒曼)毕竟只能满足人的部分需要。

苏东坡和马勒的两段话对我们是个新发现,新鼓舞。原来音乐远远没有被人写尽说完。关于莫扎特,更是如此。于是我们才决心拿起笔,写本《莫扎特之魂》。写这样一部厚厚的书,也有“散我不平气,洗我不和心”的功能。

苏东坡有言:“乐也者,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我们写《莫扎特之魂》也是一种宣泄。这是主要动机,名利双丰收构构不成写作的主导动机。

宣泄本身已经是最高的报酬。同莫扎特在一起已经是天大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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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扎特音乐征服我们的最大秘诀(1)

——对莫扎特音乐作总的大文化背景的立体把握

莫扎特曾写下过这么几句话,值得读者注意:

“为升进天国而拼搏,当然是壮丽的,崇高的,但是活在这可爱的尘世同样是美好无比!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做人吧!”

在我们看来,莫扎特这段发自肺腑的自白当是他的全部音乐作品最好的文字注脚,也是我们对他的音乐总体把握。

莫扎特音乐只有一个主题:

让我们做人吧;

让我们拥有做人的全部价值和尊严吧!

莫扎特有一本友人题字纪念册。里面有人为他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真正的天才要是没有一颗心,他就是一钱不值的东西——因为光有伟大的理解,光有想象力,或者仅有理解加上想象力还不足以造就天才。——爱!爱!这才是天才的灵魂。”

按我们的理解,这里所说的爱,即广义的泛爱、博爱之心。

难怪举世知名的钢琴演奏家兼莫扎特专家保罗?巴杜拿斯各达(Paul Badura-Skoda)在1991年12月19日出席香港“莫扎特两百周年亚洲区钢琴大赛”记者招待会上曾这样透露了他个人的心得:

“莫扎特音乐是一种清晰而自然的语言。每个国度的人都可以表达它。”

“弹奏莫扎特是考验自己能否返璞归真;考验自己能否让音乐说话。要掌握他的音乐情绪,心中必须要有爱,因为莫扎特音乐就是爱的流露。”

如果说,哲学能给我们智慧,那么,莫扎特音乐(当然还有其他伟大的文学艺术作品)则能为造就我们的智慧和营构博爱之心作出贡献。

其实,莫扎特本人的灵魂就是仁慈的,至善的,充满了爱的。他不仅爱自己的父母、姐妹和妻子(他的全部家信证明了这一点),他还爱普天下的人。有一回,莫扎特走在街上,有个乞丐向他讨钱,他要乞丐等他一会儿。他走进了一家咖啡馆,坐下来,当即写下了一首很优美的小步舞曲,然后交给那个比他更穷困的穷人,叫他卖给音乐出版商,换点钱,吃饱一顿。

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常去问别人,是否喜欢他?今天,世界上千百万人都在欣赏他的音乐,好像都听到了他通过各种乐器在那里天真烂漫地发问:

“你们喜欢我吗?爱我吧,因为我爱这个世界,爱尘世……”

这也许就是莫扎特音乐征服我们心灵的最大秘诀。

在欣赏莫扎特音乐的时候,我们常爱把他比作是我国晚唐的天才诗人杜牧。尽管莫扎特比杜牧晚出生953年,空间又相距万余里。但这时空的万重山隔阂并不妨碍我们作这种东西方文化的比较。

听莫扎特音乐和读杜牧的诗,我们都能体验到一种忧伤抑郁之感,但又都能以豪放旷达而出之;因为两者虽表现为凄婉忧伤,不过又会经常反过来,看破一切,表现为旷达,给人以爽朗、峭拔和俊伟的感觉,或叫永恒的阳光感。但在永恒阳光的背后又经常会漂浮着几朵乌云。

至于说到莫扎特的旷达和看破一切,则往往表现在他的末乐章。比如小提琴协奏曲和钢琴协奏曲的最后乐章——常为回旋奏鸣曲式的结构,情绪是那么欢快,饱满,富于活力。

末乐章出现在抑郁、悲怆的慢板乐章之后,每每使我们把它看成是严冬过后必然吹来的解冻春风。从黑夜出发,迎接我们的必定是黎明;悲哀和压抑的乐章过后,必定是明快、欢乐和看破一切的乐章。这是莫扎特的天­性­;是莫扎特之所以为莫扎特的最本质的东西。当然也是笔者把莫扎特比作是杜牧的理由。“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莫扎特音乐征服我们的最大秘诀(2)

这是诗人杜牧厌江南之寂寞,思扬州之欢娱,情切而辞不露的一首代表作,也是莫扎特《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A大调,K.488)第二乐章的审美境界:柔美安谧之中,常透露出丝丝的伤感。

按我们的感受和理解,莫扎特音乐艺术的绝妙和伟大之处,不仅仅在于它的优美,而主要在于它深深刻画了人类(包括西方人和东方人,以及古代和现代人)的灵魂状态。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恰如牛顿力学的妙绝和不朽,在于它刻画了宏观物理世界的普遍状态。

我们之所以热爱他的音乐,是因为我们的灵魂借助于莫扎特的主题和旋律得到了抒发;因为莫扎特音乐最符合中国古代音乐美学的最高原则:

“夫乐者,天地之体、万物之­性­也。合其体,得其­性­,则和;离其体,失其­性­,则乖。”

这是一条多么­精­辟、概括的音乐美学原则啊!

我们正是试图通过它去把握莫扎特音乐艺术世界的。今天,我们追求和谐社会、和谐世界,特别需要和谐的莫扎特音乐来陶冶。心先和谐,才有社会、世界的和谐。这点至关重要。

我们,两个现代中国人,站在莫扎特所建造的音响大厦面前,对我们的感觉和理解颇为自信。我们自信有能力把握,消化它。因为我们的身后有好几个过硬的支撑:伟大的中国传统文化背景;我们自身的内外阅历;面向当代世界的广阔视野和倾听现代人类灵魂的呐喊。

尽管我们手中并没有莫扎特全集(总谱),没有指挥­棒­、小提琴和钢琴,但我们自信依靠上述几个支撑,完全能够对莫扎特音乐作一总的大文化背景的立体感悟和把握。也只有把莫扎特音乐放到世界大文化背景中去观照,我们才能真正感受到它,把握住它的灵魂实质。

奉献在读者面前的这本书既是一部学术专著,又是一篇超长的报告文学。因为莫扎特及其音乐世界是曾经在两百多年前存在过的真人真事。

采写莫扎特的方式有两种:

偏重外在的采写。最典型的做法莫过于美国的莫扎特传记作家玛莎?达温波特(Marcia D###enport)女士。为了写《莫扎特》,她沿着当年莫扎特十年旅行演奏的路线,跟踪追迹。在布拉格、巴黎和伦敦等地,达温波特女士仔细察看过莫扎特住过的旅店,并拍下照片;她还去过许多歌剧院,因为那里首次公演过莫扎特的伟大作品。此外,凡是存有莫扎特手稿的博物馆和图书馆,这位女士也都一一访问过,研究过。

我们很赞赏这种科学的、严谨的以大量事实和第一手资料为基础的采写方法。如果我们有这样的条件,也会这么做。但我们被钞票挡住了这条路。

但坏事往往会变成好事。穷则思变。贫穷迫使我们走另一条路:偏重内在的采写。我们采写的对象不仅仅是莫扎特生平一些最主要的事实和细节,以及他的全部作品,而且还要采写他的全部书信,以及当代世界、时代­精­神同他的音乐的关系;当代人类灵魂普遍状况同他的音乐的共振,他的乐曲同中国古代音乐美学的前呼后应,前后印证等侧面。

这样做不仅不需要花钱,而且还会逼上梁山,更深刻地去揭示。

穷,迫使我们只有一心一意退向自己的内心世界;使我们更注重内视,专用心耳去聆听,深入到莫扎特音乐的灵魂深处和本质。

而莫扎特音乐最最本质的东西恰好就是退向内界辉煌历程的优美记录。

不诚心诚意回向内界、回向自我价值的人,是不会理解莫扎特的。浮躁在外在物质、感官享乐世界的人,是不会喜欢上莫扎特的。只有生生死死追求­精­神财富的人,才能见出莫扎特音乐中的高雅和清丽,听出那天地八方之音,­阴­阳之响。

莫扎特音乐艺术只热情、诚挚地接纳、欢迎退向内界,寻求内界之光和热的人们。这种人才会是莫扎特的知音。

是的,我们采写我们的自我,我们的内心世界。打开自己的胸膛和内脏,解剖它,并不需要花钱,只需要坦诚。采写莫扎特的乐曲是怎样绝妙地刻画了当代人类灵魂的普遍状况,也是不要花钱的。这比察看莫扎特曾经住过的旅店重要得多,本质得多。

绝没有孤单单存在那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莫扎特音乐。只有活在当今人类灵魂普遍需要、渴望和呐喊中的莫扎特音乐。

揭示灵魂同灵魂的共振,正是我们的主要目的。

欣赏莫扎特音乐的最佳时间和地点

当然不是在阳光灿烂的蓝天底下;不是在四周看台上人头攒动的鸟巢体育场,甚至也不是在世界各个著名的音乐大厅内。

即便在光天化日的露天,也要选在牧场、草地和幽静的山谷;或者是在苍郁的荒原,那里有弥漫长空的铅灰­色­浮云,遮断了晚秋的蓝天。

至于时间,当然不在黎明、早晨、上午、正午或下午,而是在黄昏落日、苍苍的暮­色­、远处天地交接的界线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时分……

其实,我们所谓的世界大致上可以分为两个:

阳光底下的世界和月光底下的世界。

柴、米、油、盐,或衣食住行,以及婚姻家庭,政治,工农业生产……便是阳光底下的世界。这是一个由硬事实构成的世界。

恋爱则属于月光底下的软世界。因为恋爱具有梦样的­性­质,而所有的梦都是正宗的月光底下的世界。

科学、艺术、哲学也属于月光底下的世界。

莫扎特音乐尤其典型。

他善于把阳光底下世界的严酷和灼热,转化成音乐,转化成月光底下世界的柔美和清凉,转化成梦乡。他说,他作曲是一气呵成的过程,这过程就像是一个甜蜜而美妙的梦境。阳光底下世界的种种矛盾和冲突在梦境中得到了缓和、和解。

当然,有些莫扎特的曲子,我们也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演奏和欣赏,如他的大量乡村舞曲和德国舞曲,还有一些歌剧。

也许有读者会提出质疑:《安魂曲》的主要部分是莫扎特在花园里写成的,为什么演奏、欣赏这部作品的时候最适宜在晚间?

莫扎特是个千年难逢的大天才,他的创作灵感、构思和谱写曲子是不受时空限制的。何况他一生到处旅行演出,也不能讲究什么时间地点。一般来说,他是在这三种状况下猛来灵感,动笔创作的:坐在滴滴答答的马车里沉思、遐想;酒足饭饱后一人独自在露天草地或花园里散步;夜里睡不着的时候。

天才不受时空的限制。我们这些普通人就要借助于夜幕降临走进月光底下的世界。死的世界正是月光底下的软世界;它永远断绝了同阳光底下世界的一切联系。

我们在夜晚欣赏《安魂曲》,更容易进入软境界,尤其是在深秋初冬的夜晚,你一个人蜷缩在一个9平方米的阁楼里,或者寒冬腊月,外面下着鹅毛大雪,阁楼里的火炉间或还会发出毕毕剥剥燃烧的声音,这时候便是欣赏莫扎特交响曲、奏鸣曲、钢琴协奏曲和小提琴协奏曲最佳时间和地点。

音乐大厅吗?

不见得是最佳时间和地点。

规定我在指定时间同莫扎特的灵魂恳谈,相互撞击,我不见得会来情绪,不见得会在七八百个陌生听众中间掏心掏肺,倾心吐胆。

同莫扎特的灵魂相对而坐,抱膝长谈,最好是单独一个人,在初冬夜晚的小阁楼里,窗外是长林古木,振之以萧萧的西风,照之以朗朗的明月……

莫扎特学

研究《红楼梦》及其作者,有专门的学问,叫“红学”。同样,研究莫扎特其人及其音乐,也构成了一门学问,叫“莫扎特学”(Mozartiana)。在德、奥两国,类似于《莫扎特年鉴》的杂志期刊还不少。

作为一门专门的学问,“莫扎特学”所涉及的内容不仅广而且全、细。

比如对莫扎特父亲的为人、教育方法和他的小提琴学派也进行研究。因为莫扎特深受其父亲的影响;有关莫扎特的家史和他的祖祖辈辈也是研究对象。当然,包括他的父系和母系这两个方面;莫扎特在各地(如在意大利、苏黎世、伦敦和巴黎……)的旅行,也是“莫扎特学”关心的范围。此外还有:

作为诗人的莫扎特;

莫扎特和他那个时代的诗歌创作;

莫扎特的疾病(包括他的牙病);

莫扎特的###;

莫扎特和意大利­精­神;

莫扎特的学生,以及从学生看莫扎特的个­性­和创作方法;

莫扎特的孩子;

莫扎特的死亡原因和墓地确切地点。

1943年是二战关键的一年,整个世界几乎要被战火吞没。德国累根斯堡的《新莫扎特年鉴》仍照样出版,并发表了一封过去从未发表过的莫扎特的信件。

“莫扎特学”作为一门专门的学问,是企图从大文化背景,从宏观的立体角度,去把握莫扎特音乐和洋溢在那里面的莫扎特之魂。

那么,研究莫扎特的牙痛也会有助于我们更好把握他的音乐吗?

回答是绝对的肯定。

要命的牙痛甚至会使人暗自咒骂起上帝,咒骂他在创造人的时候没有把牙造好,给日后的人造下大痛苦。谁能说莫扎特不会把这类痛苦的体验和经历,以及他对人的真正存在状态的哲理沉思写进他的第20和23钢琴协奏曲里去呢?

他的曲子总是徘徊在生命的形而上哭与笑、欢乐与悲伤、光明与黑暗间。它像是一个镶了好些极贵重的红宝石的钟摆,老是在形而上的哭与笑之间作极优美、典雅的往返摆动,从而造出了一个灿烂辉煌的美学境界。

全部奥秘在于:莫扎特音乐哭与笑的形而上抽象结构源于现实世界的哭与笑,又远远高出于现实世界的哭与笑。这恰如代数的a+b=c源于又高于现实世界。是的,源于中国有句古语:“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

对于像莫扎特这样一颗驰神运思的敏感的心,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则可以凄怆伤心者。所以“莫扎特学”才不放过莫扎特的内外每一种经历,包括某年晚秋,他乘坐马车,沿着莱茵河畔走到科隆,见寒风萧瑟,大树飘零,顿起怀乡之愁。如果把这些悲愁和凄怆的阅历都抹掉,除去,那么莫扎特音乐就会­干­瘪得可怜,不再动人心魄,不再拥有给人以浮云四塞,风雷并起的美感境界。

一般来说,自然科学家的牙痛,同他提出的学说或理论是毫无关系的。比如莫扎特同时代人、法国数学家蒙日(1746~1818)创建的画法几何学就同他的因关节炎症所造成的苦痛全然无关。从他的空间解析几何学,我们能看出他的病痛?不能。

然而,莫扎特的长笛四重奏兴许就同他的病痛有着密切关系。也许,在他看来,人生的幸福就是:温饱之后,有曲子作,而且牙也不痛……说不定莫扎特把这种朴素的幸福感也写进了两首长笛四重奏。

所以一部研究莫扎特其人及其音乐的专著,万万不可忽视他的疾病(包括牙痛)同他的作品的内在关系。甚至,他搬家或乔迁之喜也不要忽视。比如,1784年,28岁的莫扎特同妻子搬到斯蒂芬广场对面的舒勒尔路846号一楼,心情够舒畅,便在新居写下了《降B大调第十八钢琴协奏曲》来表达他的愉快。5天后,又写下了著名的《C小调钢琴奏鸣曲》(作品第457号)。

至于自然科学家提出的学说同他的乔迁之喜便毫无关系。当爱因斯坦从瑞士搬到布拉格,再迁居到柏林,我们在他的有关相对论和光量子的严谨理论中难道还能见出他的乔迁之喜吗?

人心不得其平则鸣(1)

——当代世界需要莫扎特音乐来澄明和安慰

周:1991年上海社会科学院东西方文化比较研究中心主办了“纪念莫扎特逝世200周年”活动。你是该中心的常务理事,听说是你首先建议主办这次纪念活动的。你能否谈谈你当时的动机?今天你正式动手撰写《莫扎特之魂》这本书也是出于这同一个动机吗?

赵:善哉问也!问得好。

当时我提出纪念莫扎特这位“小个子的伟人”不外是出于4个动机:当代世界的,当代中国的,东西方文化比较研究的,我个人的。我萌念写本《莫扎特之魂》也是出于这4个动机。我们今天的世纪,太需要莫扎特音乐来澄明和安慰了!

周:世界文化伟人之所以是不朽的,在于他不仅安慰、鼓舞和烛照了他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还在于他越出了时空的四维,将澄明、启迪和指点他身后的许多世纪。

赵:去年有个音乐爱好者问我,莫扎特死于1791年12月5日,为什么全世界不仅仅在这一天纪念他,缅怀他,而是用一年——“莫扎特年”来纪念他?

我说,因为莫扎特并不仅仅是在12月5日这一天才给我们大家以美感享受,而是一年365天、天天都在照亮我们,所以全世界才用“莫扎特年”来表示对他的感激之情。天天照亮,天天感激。

周:我以为莫扎特音乐给当代世界最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精­神生活。

最近我接触了好些从日本来的朋友和亲属。从中我了解到富裕社会所引起的烦恼。在日本,人们要求内心的和谐、安宁和闲适,比要求日本成为一个富足社会和物质进一步丰富的心情,更为强烈、迫切。正是在这种大的社会背景下,热衷于和歌、俳句、歌谣、音乐和绘画艺术的中老年人在急剧增加,文化中心也在蓬勃发展。这也正是“莫扎特热”在日本盛行不衰的原因。

早在1990年,日本好些地方就举办了“莫扎特讲座”,光新宿区的报名人数便有446人。2007年春我们俩在东京的咖啡屋和书店,经常能听到莫扎特作为背景音乐的出现,可见日本人对他的音乐的爱。也拉近了我们同日本人的­精­神相通。莫扎特成了一座沟通的桥梁。

20年来一直迷恋莫扎特的新宿画家森木洋说:“领略一番乐曲中所蕴含的悲壮美,人生会变得大不一样!”

赵:说得很好,他也说出了我同莫扎特音乐的关系,长达50年的爱好史,血­肉­史。不过莫扎特音乐的本质不是“悲壮美”。很遗憾,我没有读到日文原文。也许是翻译不准确,要么就是这位日本画家对莫扎特的理解出了点偏差,或用词不够恰当。贝多芬音乐的本质才是“悲壮美”,莫扎特的音乐艺术世界主要是“亮丽美”,里面还包含着忧郁、悲伤,当然是丝丝缠绕的,隐痛纤悲式的淡淡忧伤。或者说是深沉的伤感,迷人的忧郁。比如不朽的《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

初听莫扎特的东西,只感受到它的明朗,欢快,好像处处是阳光灿烂;等到我们渐渐成熟了,才能觉察出阳光背后的几朵永恒乌云。正是这永恒的阳光和永恒的乌云合在一起才造就、构成了他的艺术的无比伟大。每次听他的第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和四十一交响曲,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杜牧的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不过要换掉其中一个“寺”字。因为莫扎特音乐是无形的科隆教堂、米兰教堂和巴黎圣母院,当然也有好些罗马风、巴洛克和洛可可的建筑风格。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人心不得其平则鸣(2)

你刚才把当代日本人对­精­神寄托的寻求同“莫扎特热”联系起来看是很深刻的洞见。我完全赞成。

人的幸福是由两个方面构成的:丰富的物质,充实的­精­神。对有些人,后者更为重要。我完全能理解为什么日本人在物质方面已经不再要求更富裕的生活了。尽管我本人的物质生活现在离富裕还有一大段距离,但是我早就把莫扎特音乐放在第一位了。

我觉得莫扎特音乐对现代人的最大功能便是它有助于缓解­精­神因受到种种挤压而造成的焦躁。大城市人口的急剧增加是压抑的根源之一。每当我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的心境就会变得特别烦躁,想呕吐。回到书房,第一件事便是迫不及待地打开录音机,听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慢板乐章,情绪马上就会变得安宁,清凉,平和,这就是我喜欢莫扎特的重要原因之一。对于我,听他的慢板乐章好比是“重过江南更千里,万山深处一孤舟”。

周:也可以比作是“长空碧杳杳,万古一飞鸟”。

赵:有一回我读一本物理学杂志,读到现代著名奥地利—美国核物理学家魏斯柯普夫这样一段自白:“当我的学生因这个世界感到沮丧时,我就常对他们说,有两样东西使我感到了生活的意义:莫扎特音乐和量子力学。”

我也有同感,尽管我不是一位物理学家,但多年来,量子力学戏剧­性­的崛起和波澜壮阔的发展,以及它的哲学涵义,一直是我关注的对象。它同莫扎特音乐一道,使我深深感受到了做人的乐趣、价值和尊严。基督教有首颂歌叫《上帝是我们的避难所》,我看莫扎特音乐和物理哲学才是我的避难所,到老到死都是。

近年来,美国人口明显出现向小城镇流动的趋向。因为这样可以避免今天美国大城市普遍存在的拥挤、污染、噪音、凶暴和其他种种的不幸。我理解美国人逃避现代大城市的不幸和危机的要求。不过,我还懂得逃向另一处宁静、甘美的绿洲——莫扎特音乐。

周:既然莫扎特给了我们这么多的恩惠,我们理应无限感激他,报答他。中国古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们只能采用写本书的形式。因为­精­神的恩惠,只能用­精­神相报。

赵:我们终于想到一块来了。写作《莫扎特之魂》的第一动机只能是报恩。除此之外,决无任何名和利的企图。否则就玷污了莫扎特音乐艺术世界的纯洁、神圣和伟大。我不想玷污。写书的心境是寄远,是秋夜感怀:“金风万里思何尽?玉树一窗秋影寒。”

莫扎特生活在他自己所创造的音乐世界。比起这样一个内在的­精­神世界,他的日常生活的存在就显得太烦忧了。对于我们,他的音乐则是一株亭亭如盖的菩提大树。大树底下好乘凉。莫扎特烦忧、苦闷的时候,自己跑去栽树,求得一片清凉;我们这些人只好跑到莫扎特栽种的大树底下去求清洁平安,去求心理上的解脱和宁静。

周:上个月,我的日本亲戚特意带给我一本田村宏编的《儿童的莫扎特》。这是为未来要成为钢琴家的小朋友而编成的莫扎特作品集。里面选了10首小步舞曲,还有快板、行板、维也纳小奏鸣曲等,总共21首。都是莫扎特的原作品,有些乐句对初学者显得过于艰深,故作了一些简易的改写。

我很赞赏田村宏先生编这本供儿童用的莫扎特钢琴曲集。因为对六七岁的孩子,不仅要好好学习演奏技巧,更重要的是从一开始起步的时候就要多多让他们接触莫扎特优美的曲子。他的音乐,不论是儿童、少年、青年、中年、壮年、老年,甚至是临终(垂死)的人听了,都会觉得像幽谷里的一股清泉那样芳沁。这种清纯、纯净的美,既贯穿在他的歌剧、交响曲和宗教音乐这类大型作品中,也浸透了他的全部简易小曲子,真是不可思议,妙不可言!

人心不得其平则鸣(3)

赵:他那首《摇篮曲》就很能说明问题。当然还有那首《来吧,可爱的五月》。我听过改写后的供全世界儿童弹奏的几首莫扎特钢琴曲。旋律是那么简洁,又是那样纯真,对于我这种年纪和经历的人,竟会有一种澄心静虑的太和之气弥漫于心田。

周:他的曲子既典雅、高贵,又天真、烂漫,尤其是对忧国忧民忧地球的哲人,颇有一种山静秋明,石涧流寒的境界,所以你才生生死死酷爱他的音乐。

赵:又何止是我?烦躁的当代世界都需要听到他的心声,就像哭啼的婴儿需要听到摇篮曲。

的确,莫扎特的伟大就在于他既有孩童的天真无邪,又有白发苍苍哲人的深沉智慧。他是一位懂得平衡的艺术大师。

在现实世界和多艰的人生中,他处处要求得到平衡。他经常得不到,于是只好一个人跑到音乐创作中去求得,用自己的手和脑去创造一个和谐的平衡世界。

1790年,他去世的前一年,10月8日他给妻子写信说,他正处在一场斗争中:“渴望去看你,重新拥抱你,又想携带一大笔钱回家。”他总是跑到自己的音乐艺术世界中去求得和解、平衡,企图用音乐把现实世界的种种苦恼消除掉,过滤掉,转化掉,升华掉。音乐创作是他同世界人生和解的方式方法。

德国古典美学有个很重要的术语“世界痛苦”(Weltschmerz)。莫扎特从事艺术创作正是出自这痛苦,全世界普遍热爱、纪念、感激莫扎特,同样是出自这痛苦。这痛苦带着一种根本­性­的、形而上的哲学­性­质。所以我们的世界对莫扎特音乐的需要就是一种永久­性­的需要,就像我们需要清新的空气、洁净的饮水和美好的阳光……

周:前天你在电车上匆匆忙忙说了一句:保护全球生态环境也需要莫扎特音乐。重金属摇滚乐的震耳欲聋和声嘶力竭,只能鼓动人心去破坏环境。你能进一步解释、阐述你这个论断吗?

赵:的确,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课题。它涉及当代世界同莫扎特音乐的关系。就说能源吧。工业革命以前,世界主要能源是木材。而莫扎特音乐正是工业革命前的欧洲人的灵魂状态写照。那时人口很少,大自然系统完全可以负载得了。所以这个时期的海顿和莫扎特的曲子都是安详的,平静的,柔和的。

今天,地球环境和人的心境比起莫扎特的时代都发生了巨大变化。2030年世界人口将会有90亿。以矿物燃料为动力的经济会把人类社会推向恶­性­循环,我指的是环境污染和资源枯竭。听莫扎特音乐就会教我们去寻求一个适合于人类生存的地球,一个能持久地养活全世界人口的健康地球。

我忘不了去年冬天我欣赏《安魂曲》的心境。那是瓦尔特指挥的版本,他抓住了莫扎特这部作品最本质的东西:“即便是他临终的时候,也还是天国光芒的照耀和给人纯净欢乐的感觉。”

当时我点了电能取暖器。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大量消耗矿物燃料,增加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心里有种环保内疚感,觉得我为了贪图过多的舒服,消耗大量的不能再生的能源,是人­性­###的表现,于是我关了取暖器。

周:别人准以为你讲的这个故事是杜撰的,虚构的。不过我相信你讲的是真话。我懂你的意思:莫扎特音乐的最大功能是改造当代人的人­性­。

赵:至少能改造我的人­性­。莫扎特音乐是个“空筐”,我往筐里放的东西永远是善良和美好的东西。听他的慢板乐章,我的头脑里有时候甚至会产生这样的意识流:不以煤、石油为能源,而以太阳能为能源的世界该有多和谐,多好!因为这样的世界才不会导致全球气候发生灾难­性­的变化。

莫扎特音乐对应于太阳能的世界,它是无害的木材能源的产物;有些打击乐器用得很重的美国午餐音乐,还有港台劲歌,对应的则是一个以汽车为中心、以矿物燃料为动力的经济世界,物欲横流的世界早晚会全面崩溃……

周:你把莫扎特音乐看成是一种拯救世界和改造人类的宗教?

是这样。当年木材能源、畜力耕地、马车、风车产生了莫扎特音乐。

人人都必须爱地球。据宇航员说,从太空中观察,地球是个很美很美的­色­彩斑斓的、底­色­纯蓝的玻璃球。如果是我站在月球上,我就特别想听莫扎特的钢琴三重奏或弦乐五重奏,因为那是来自地球故乡的音乐……

无巧不成书。在我们起身离开咖啡大厅的时候,正好响起了莫扎特的《维也纳小奏鸣曲》。

走到大街上,柔和的晚风丝丝拂面。我们都想说:

有了莫扎特音乐,这个世界有多好!

我们深知《莫扎特之魂》一书写作的根本难处:企图用汉语去谈论莫扎特音乐。按道理,这是妄想,狂妄,不自量力的行为。莫扎特音乐是用普通语言文字说得清楚的吗?不然,乐队便是多余的了。尽管有这种根本­性­的困难,我们还是尽力而为之。写这本书,不是为了自己能提升为音乐美学教授,仅仅是为了报恩。莫扎特给予我们这个世界的太多太多。何况写作这本书,一边欣赏他的曲子一边写作,本身就是一段妙不可言的内心经历。

莫扎特哭和哭莫扎特(1)

《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是莫扎特以歌代哭。演奏和欣赏这部协奏曲是我们在以歌哭莫扎特。只有用一个哭字才能描述、刻画莫扎特和我们的灵魂状态。

我们尤其要哭他的慢乐章。

因为这些旋律或主题实在太好,好得要死,要命。所以我们只有一哭。

当然不是落眼泪,而是掉心泪。有时眼泪心泪一块掉。我们只有用哭来表达我们的灵魂同他的慢板乐章的共鸣;来表达我们对生的困惑,死的惆怅,并对他的音乐发出啧啧赞叹,他居然写得这般好,这般妙绝!

哭是笑的极致。

笑到极致处,是会笑出眼泪的。所以赞叹莫扎特音乐,只能用哭,而且还是根本的哭,形而上的哭,哲学意义上的哭。

不错,牛、类人猿、大猩猩有时也会流眼泪,然而只有人才会有根本­性­的哭,形而上的哭,哲学意义上的哭。婴儿呱呱落地,大哭一场,便是根本­性­的哭,因为他不愿来到人世间受苦受难;他预感到人生是场悲剧。

1820年春,有人看见英国诗人济慈坐在村子外,对着故乡的自然景­色­痛哭。这哭,便具有形而上的(哲学)­性­质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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