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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儿子又说:“好,那么让我来替你们回答这个问题。我在家里的地位是——儿子!是刚上高一的儿子!既然是儿子,那就要做得像个儿子。而且,我认为,一切儿子,都应该尽量做个好儿子,我处处就是这么要求自己的。可你们,你们好像早就不把我当儿子看待了!你们常常搞得我没有了是儿子的感觉你们知道么?而那一种是儿子的感觉对我很重要你们知道么?一个高一的大儿子还需要有人陪睡么?这要是传到同学之间多让他们耻笑我!我为什么不能单独睡那间小屋?为什么不能自己睡那张单人床?爸、妈,我主动要求,也可以说主动申请,从今天晚上起,单独睡小屋!”

妻子一急,嘴里的饭没往下咽,吐在桌上了。她说:“那可不行!那可不行!小屋太­阴­,终年不见阳光!你小时候着过凉,已经落下了关节炎!”

“关节炎——儿子打鼻孔里嗤出了一声,“我是足球场上的前锋,我自己怎么不觉得?”

儿子的目光望向了当爸的。

王君生立刻从旁证实:“对对,你妈说得对,她没骗你。你现在不觉得,是因为爸妈那以后一直加倍爱护于你……”

妻子不满地说:“你比我对儿子的责任感更强?”

他便又纠正自己的话:“是妈爸,妈爸那以后一直加倍爱护于你。还因为你现在年轻,­精­力体力都处在充沛阶段,所以自己不觉得。再说睡在小屋那边也太吵,会影响你学习。你学习成绩的好环,是咱们家目前的头等大事!”

儿子看爸爸,看妈妈,低声说:“那,我要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像一个好儿子,就只有接受我爸的申请罗?”

他说:“爸爸是这么希望的,这么希望的……”

妻子说:“好儿子其实就是那种善于理解爸爸妈妈爱心的儿子,儿子你在我们心目中正是这样的好儿子呀!”

儿子问:“爸,那么你把床腿儿锯掉了,是为了防止被我从床上一脚蹬到地上摔着?”

他笑了,摸了儿子的头一下,解释­性­地说:“那倒不是。如今时兴矮床嘛!”

儿子说:“为了赶时兴,不惜以种种损坏为代价?”

他挠挠头,笑得苦涩起来。

儿子又问妈:“妈我夜里真乱蹬乱踹么?把你从床上蹬下去过么?”

妻子被问得直眨巴眼睛。他看得出,妻子是多么不情愿将莫须有之事强加在儿子身上啊。

他一时变得机敏起来,俏皮地替妻子回答,“对于儿子问的话,母亲如果不便回答,有权保持沉默。

三口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突然都大笑不止……

那一天晚上,儿子十一点半以后才上床。王君生在儿子做功课时,一直躺在床上看一本《世界名人幽默》。他不好意思先睡,有意陪伴儿子。他的目光几次离开书页,望向儿子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股浓厚的体恤之情。但一想到如果两年后儿子高考落榜,对儿子对他和妻子意味着什么,也就只有一再打消催促儿子上床的念头。进而想到许多家庭高一的儿女们肯定都是这么用功地学习着,为父者的感情便平衡了。

那一本书中每页都有名人的幽默污语和可笑之事,但他默默地读者,竟一点儿也笑不起来。

儿子反而心疼他,几次劝他先睡,并将台灯光用纸罩住了半边。他谎说不困,其实很困。劳累了一天,怎么会不困呢?

儿子上床前,没刷牙,没洗脸也没洗脚;他关灯不久,儿子便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刚翻过身去,又隐隐听到妻在小屋抽泣。欠身细听,一片寂静,头一挨枕,眼一闭上,又听到了。

小屋比大屋的温度低四五度。他想妻子白天手上带者伤,心里憋着气,因为配合他的举措而上班迟到,这合儿肯定非常希望获得他的温存和体贴吧?但又一想,那么谁来哄哄我呢?也就有点儿懒得理她。但妻子的抽泣声伴奏着儿子的鼾声,并不自行地停止,终于使他听得心中有些不忍了,于是悄悄起身,赤着脚溜到小屋里,还没忘用脚跟勾上小屋的门。

黑暗中,妻子将被卷裹在身上,似乎不欢迎他的光临。小屋的确冷,他只穿条裤衩,在床前冻了片刻,浑身一哆嗦打了一个大喷嚏。觉得怪没趣儿的,一转身淌着清鼻涕就想离去。妻子的手却及时从被窝里伸出来,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他领会到这是被接纳的表示,于是掀开被一条黄鳝似的钻进了妻子被窝。

妻子悄问:“你把什么搞到枕中上了?黏糊糊的!”

他说:“清鼻涕,我用枕中角擦了下鼻子。明天我要是感冒了责任在你。”

妻子说:“讨厌!”——顺势往他怀里一偎。

他就将她搂抱住了,嘴贴着她耳朵说:“你有什么可委屈的?我才委屈呢!我要把大床换到小屋来,还不是为了从此咱俩可以像两日子那样天天晚上同睡在一张床上?还不是为了给儿子创造更良好点儿的学习条件?”

妻子说:“这我都明白。”

他说:“你明白,半夜三更还在这屋抽抽泣泣的!”

妻子说:“我心里的委屈和烦,是因为另外的事儿。今天我们商场领导找我谈话了,让做好下岗的思想准备。”

“就找你一个人谈话?”

他心情一沉。

“找了二十多人一起谈的,都是我这种四十好几的人……”

他感到妻子的泪弄湿了他的胸。

“这你犯不着觉得委屈,更犯不着流泪。不少单位都要开始动员,前些天我这小小酱油厂的副厂长也找了几名职工下毛毛雨呢!”

前些天厂办公会决定让他负责下岗职工的动员工作。这可不比领导“打假小组”打假,这是得罪人的很棘手的事,他本不愿管,可厂长等几位厂级­干­部一致讲他人缘好,为人正派蹑众,工作比较好做些。他却之再三,没办法只好应下。找几位下岗对象一谈,对方不是痛哭流涕痛说家境困难,就是怒气冲冲骂不绝口。搅得他心里沉甸甸的不好过。想不到自己的妻子也面临下岗的境况。他不禁对妻子生出一阵怜爱,不停地抚摸她的身子,吻她的肩和颈子。

“这一次看样不是下毛毛雨,要来真格的丁!”

“那也不必慌,更不必怕,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其实他在说大话。他自己内心里,受到这件出乎意外又似乎意料之中的事的冲击,开始慌和怕起来了。妻子原在一家小商店当售货员,是他四处送礼求人,才将妻子调到目前这家大商场当售货员。没想到这家大商场的经济效益一天比一天下降,前景越来越不妙。而当初那家小商店,由于周围一片新的社区先后落成,买卖却一天比一天红火。

“当初真不该听你的,我说都四十多岁了,不必再调了,你偏怂恿我调。偏说人挪活树挪死!我要不调走,兴许能当上副经理呢!那不就和你一样,也混入国家­干­部序列了?什么事儿一听你的,结果准糟!”

妻子又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一当上副经理又怎么样?还不就是个副科级!都不敢往名片上印,反而怕被别人小瞧。”

“听说原先那小商店,每人的月奖金就三四百元呢!我要真下岗了,每月可就只能拿二百来元了,光指你每月那六七百元工资,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朋又一村……”

对于以后的生活状况的慌和怕,一出现在他内心里,就像蚂蚁出窝似的,顷刻成为一群,在他那男人的胸膛四处乱爬,乱钻乱咬。

他没有了困意。

“你就会……”

黑暗中,他猜到了妻子还想继续抱怨他,于是便用自己的嘴去吻堵住她的嘴,同时将她搂抱得紧紧的。

妻子在枕上晃着头,想要躲开他的吻,想要说出她一心想说的恬……

他一翻身,将她牢牢地压在自己身下,并用双手捧住她的头,不许她的头再晃。他内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似乎只有靠了那一种冲动的实现,才足以抵消掉渐渐扩散满胸膛的慌和怕……

妻子服帖了,温顺了,不但开始接受他的亲吻,也开始抚摸他了……

他从沉睡中被妻子推醒,没醒前做着梦。

梦见不会游泳的自己在激流中随波而下,紧抱着一只鱼形的儿童救生圈不敢稍微放松。醒来才发觉紧抱着的乃是妻子的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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