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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血色辛亥 > 第四章(本章免费

第四章(本章免费

井改子早早做好了晚饭,然后坐在餐桌前,等着登科回来。

主菜是清蒸小脚­鸡­,装­鸡­的大号海碗,端正地摆在餐桌正中,四周众星捧月般摆着六个素菜。青的、红的、白的……『­色­』味俱全。井改子决定,一定要在短期内,把登科喂成馋嘴猫儿,等他吃惯了嘴儿,就会拜伏在她的石榴裙下。

天渐渐黑了。八月末的时令,一天比一天凉,刚出锅不久的菜肴,转眼就没了热气。井改子趴在窗户上,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往事。

当年,井改子随父亲从烟台流落到诸城,赶上一场瘟疫,父亲就撒手西去了。井改子身无分文,无奈之下,与迎春院的老鸨秦妈画了卖身契。那时候井改子还不满十七岁,第一次接客,便遇到了麻烦。

那是个盛夏之夜,炸雷一个接一个地落在院子里,震得迎春院里的窑姐嘴里的金牙都掉了下来。吃过晚饭,井改子到水房洗了身子,盘了发,然后进了二楼的雅房。井改子从没见过这么华贵的房间,楠木家具,雕花床,粉纱帐子,一溜儿红烛照得房间里明晃晃的,比白天还亮。因为井改子是初夜,老鸨给她备了红糖水,还有天津卫的蜜饯。枕头下,还有两个丁当响的龙洋。外面的雷越来越响,井改子有些怕了,蜷曲在床上不敢动。就在这时,门开了,井改子探头一看,一个壮汉一甩辫子,一步跨到了她面前。这个人,就是卖­肉­的张屠户。他是迎春院的老主顾,据说一年挣的钱一半以上被他送进了迎春院。听说来了个雏儿,张屠户第一个跑来,交了定钱,便进了井改子的房间。

井改子没经过男女之事,哭喊着不让张屠户近身。张屠户力气大,三下五除二,把井改子剥了个­精­光。井改子在张屠户上身的一瞬间,把头上一根银簪子刺进了张屠户的肋间。结果,井改子被告上了公堂。当时陈世林知县刚刚上任,一听­婊­子伤害了嫖客,马上判井改子堂上板子五十。最后张屠户跪下求情,陈世林念井改子不谙世事,改判井改子免费侍奉张屠户三夜。张屠户真的在井改子房间里睡了三夜,玩就玩了个痛快,彻底撕破了井改子的女儿羞涩。但张屠户第三天夜里如数付了身钱,一共是十个龙洋。张屠户叮嘱井改子不要声张。既是免费,老鸨便不能找井改子要例钱,须知,窑姐儿开工,收了钱与老鸨三七分账。老鸨拿七,窑姐儿拿三。如果不交,十个龙洋全是她的,扔在床上会丁当作响。井改子自此把张屠户当成体己,每次来,只要张屠户还有余粮,她会免费给他第二次。等张屠户起了身,她还好酒好茶敬着。张屠户多次说过,井改子绝不是一般的­婊­子,别人无情,她却有义。这话一传十,十传百,井改子不知不觉间,已成了迎春院的头牌。

­婊­子行儿里最忌讳女追男。秦妈屡次三番告诫她,不要为男人犯贱,要让男人为她犯贱。女人犯贱,是自贬身家。男人犯贱,等于抬高了女人的身家。毕竟是­婊­子,即便有一天从良,也有一条粗粗的尾巴,让男人时时刻刻攥在手里,人家想起来就会揪一下,想起来再揪一下,在白眼下生活,女人能活得舒服吗?

道理明明摆在那里,可是井改子还是犯贱了。见到登科,她也想不犯贱,但身不由己呀,就想疼着登科,护着登科,就想脱离­婊­子行儿,跟登科出去过小日子。这种念头像­干­柴遇到烈火,挡都挡不住。

登科前几次来找她,她还装模作样地收钱,后来,她身子给登科睡,还要自个儿到柜上去交例钱。贴钱搭上人,她也愿意。都说有钱难买愿意,这回井改子算是体会到了。什么都愿意给他,什么都不在乎。这就是女人对男人的痴情。遇上了,赶上了,她能怎么办呢?说她傻,她就傻,没辄。

再后来,她就拒绝接客了。就连土匪卢大头来点她的牌子,她都没答应。卢大头翻了脸,把登科绑上了青龙潭。那几天,她哭得眼泪都­干­了,所有的牵挂都给了身在匪巢的登科,把所有的诅咒都给了诡计多端的卢大头。好在登科福大命大,被他哥哥登高救了。她一边为登科庆幸,一边为登高感叹。她想不通,登高怎么一文钱不出,就能救出登科呢?最让她纳闷儿的是,土匪卢大头还出了一百个龙洋,这笔钱后来还到了她手上。她想,有机会,她要认识一下登科的大哥登高。她要看看,张嘴就值一万个龙洋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稍事装扮,井改子走在了诸城县最繁华的大街上。这条街诸城人称正街,临街的店铺,卖什么的都有。走在正街上,井改子十分扎眼。认识的,不认识的,男男女女都朝她身上看。井改子不怕,她是­婊­子,她怕谁?有本事管好自个儿的爷们,怕偷吃就把他们喂饱。锅漏了,骂水流掉可他娘的没意思。

拐过十字街口,往西一扎就是祥记大车店。井改子感觉这里也是卖的地方,只不过这里是男人在卖。输光了钱,卖房子卖地,卖老婆孩子。输急了眼,还有人卖手卖脚,甚至卖『­性­』命。这里每年都会死几口子人。几个月前,一个赌徒的老婆眼看着男人把她输给了一个老财主,趁人不备吊死在店门口,害得店主只得把大门框锯掉了。井改子想劝登科少来这里,可她硬忍着没说什么。对井改子来说,爱就是无条件地谦让。

店门口停着一溜马车和轿子。从那些马身上的套具就能看出主人的实力。诸城时下流行青岛贩来的德国马具。一『­色­』的黄铜镶边,一『­色­』的白缎子衬里儿,一『­色­』的萱麻绳套。马也是纯种的英国马,戴的铃铛都踱着金。一清早,诸城县甚至外县的权贵就大车小车地远道赶来,吆喝着伙计把钱箱子抬进店中。每人喝一杯茶,赌局就开始了。晌午和晚上,店里管饭。红烧­肉­、大白菜炖粉条,管够。哪位客人输急了,店里养的几个大ρi股娘们儿就给他递上一条热手巾,客人把脸扎在热手巾上,焐上一会儿,抖擞一下­精­神,接着再来。

按大清律,开设赌局和参与赌博,都是非法行为。可是,听说这赌局知县陈世林参了股,便不再有人过问。不仅没人过问,一些公人还明目张胆地参与赌博,赢了钱便到馆子里大吃大喝,输了则巧立名目,四处吃拿卡要,屈打成招、贪赃枉法的事情便多了起来。祥记大车店已不是店,而是局。敢走进这个店,需要相当的身份。谁不信,到门口看看就知道了。那些车,都是挂着壁毯的宝马香车,都是载金载银,车上的人放个屁都往外掉钱渣儿。

井改子经常问自个儿,登科见天儿混在这种地方,是好,还是不好?问来问去,问得头都大了,她还没问出个子午寅卯。只好打定主意等着,她要等到见了登科的大哥,再好好讨教讨教。叶家大少爷喝过洋墨水,也许只有他才能为她掰扯明白。

祥记大车店的小伙计正撅着ρi股扫院子,见到井改子,马上『露』出一副笑容。哟,井大姐来了,找叶少爷吧?井改子笑眯眯地从腋下掏出两枚铜钱。铜钱没有龙洋值钱,可一个铜钱也能买三个拳头大的­肉­包子。小伙计赶紧道谢,谢谢井大姐,我给你叫叶少爷去。

井改子叫住小伙计,望望四下无人,才悄悄地问,小兄弟,叶少爷这阵子手气怎么样?赢,还是输?小伙计说,井大姐,这叶少爷吧,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那叫豪气,输了五百多龙洋了,还不见怯,还那儿赌呢。我们掌柜的可说了,叶少爷再输,就不借钱给他了,不怕他还不起,而是怕他家老爷不认账,真到剁叶少爷手脚的地步,怕好几头儿都不好看呢。小伙计把井改子让到前房里喝茶,自个儿又去忙活。

掌灯时分登科才出来。他一脸倦容,看样子,又是输了。井改子打起­精­神,故作坦然地叫,登科,你可出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登科埋怨说,来了也不进去,傻呀?井改子说,女人不好进那种地方,怕坏了你的手气,走吧,回去吃饭。

井改子叫了一乘双人轿,拉着登科上去,一路回家。家其实就是迎春院。短短一段路,很快就到了。井改子还了轿钱,抖着一方手帕走在头里。

上了二楼,井改子重新热了饭菜,伺候着登科吃了。登科放下碗,起身就想往外走。井改子扑到门前,拦腰抱住了他。井改子说,登科,今黑儿就别去了,我有话给你说。登科有些不情愿地说,什么话回来再说呗,我去去就来。井改子说,不行,你一去非得天亮回来不可。我想了,我要你。登科『露』出急相,躁声说,哎呀,你烦不烦,天天­干­,你还没­干­够?井改子不急不躁,两手蛇一样缠上来,哪里柔软就往哪里『摸』。登科禁不住诱『惑』,便低下头来亲嘴。井改子趁势跳起身子,坠在登科的脖子上。登科一转身,把井改子扔在床上,自个儿便去脱衣服。

正做在兴头上,井改子说,咱别赌了,行不?登科马上说,不行。井改子扳过登科的头,大声问,为什么?登科说,我输了很多钱了,我要捞本儿。井改子笑了笑说,就为这个?登科说,那还为什么?井改子又笑了笑说,不对吧?你不就是想作害我吗?作害光了我的钱,我就能烦你,你想什么呢?登科少爷,我因为没钱安葬我爹,才入了­婊­子行儿,可我不是财奴,钱折腾光了,我再挣,我再卖。只要你不在乎,我一个­婊­子在乎什么?可是,我不想再当­婊­子了,我想跟你从良,你不娶我也没关系,我给你当使唤丫头,除了当爹我什么都会­干­,登科,不要赌了,行吗?算我求你了。井改子说到伤心处,跪在登科面前。登科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用力抱井改子。他想把她抱到床上去,可是,井改子铁了心要跪,登科一时束手无策。

这一夜的欢娱算泡汤了。登科头枕着自个儿的手,歪在床角睡着了。井改子一直坐着,不时抹一下眼泪。其实井改子心里并不酸楚,反倒有些开心,有几次她差一点儿笑出来,用了很大劲儿,才把嘴边的大笑憋住。与男人斗法,本是­婊­子行儿的基本功,平时都是哄男人的钱,今日却为了哄男人的心。井改子暗自叹息,娘哎,­婊­子哄男人,真的也像是假的,难着嘞。

不过今天还算成功,登科没能去赌。井改子更是下定决心,用命和他磨,终归会磨掉他的玩心。

登科与井改子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登科跳下床,抽出床头的软剑,机警地躲到门后。井改子睡意未消地答应,来了来了,谁呀?

进来的是来宝。

来宝走了很远的路,脸上一片『潮』红。来宝说,打扰井姑娘,请问,我家二少爷在吗?登科听出是来宝,便从门后闪出,淡淡地问,来宝,什么事?来宝说,老爷让我通知你,如果大少爷来城里,你让他马上回新生庄。登科一怔说,哦?我大哥来县里了?来宝说,老爷也不知道大少爷去了哪里,可是,昨天有一个人,到新生庄找大少爷,我怎么看那人都像是乔装的卢大头。老爷怕大少爷出事,就让我来找你。登科把一些铜钱塞给来宝说,知道了,你去吃点儿东西,早点儿回去吧。

来宝回去了,井改子把早饭端到登科的面前。登科一边喝着小米粥,一边说,大哥能去哪里呢?这诸城县里他能落脚的地方,没有我不知道的。井改子也喝了一口粥说,大哥会不会也在哪个姑娘房里?待会儿我出去找找?登科瞪了井改子一眼说,说什么呢?我大哥不是那种人。登科撕着煎饼,一片一片地往嘴里送,边吃边说,大哥讲究的是日本式活法,叫什么自由恋爱。我琢磨着,他要是恋爱了,只能是和陈县令的千金,可我又琢磨,不大可能呀,你说陈县令家,怎么能允许小姐的闺房里进陌生男人?井改子说,县令家不能去,那还不许小姐出来?这事儿我可知道,陈大小姐可不管什么规矩,一双大脚,想去哪里,抬腿儿就走。我在正街上见过她多少回了。

登科扔下碗,套上鞋就往外走。井改子拦住他,正『­色­』道,登科,大哥的事儿,你不会忘了吧?登科说,我今天说死也不会去赌。然后大步下楼,转瞬就消失在门外。

井改子收拾好碗筷儿,也换上衣服准备出门。外面很暖和,阳光一直『­射­』到床上,照得床头的缎子被发出刺眼的光芒。井改子正拾掇着,忽然听到门响。井改子头也不回地说,登科,你怎么回来了?找到大哥了吗?背后有人轻咳了一声。井改子一听声音就知道不是登科,她赶紧站起来,手捂着头发,转过身来。

来人与登科身材相近,却明显弱了许多,脸『­色­』也有些苍白,幸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才没让人显出病态。看眉眼,和登科很像,若不是一脸的文气,还真能让人认差了。井改子赶紧笑了一下说,是登高……大哥吧?快坐,我给你倒茶。

井改子太慌张了,在地上转了一圈儿,才磕磕碰碰地找到了茶壶,一『摸』水已经凉了,便急三火四地走进厨房。捅着了火,坐好了水壶,又赶忙走回堂屋说话。

登高已坐到窗前的杌子上,正颇为好奇地看着屋子里的陈设。见井改子转来,登高一脸和气地说,对不起,井姑娘,我打扰了。井改子也在窗边坐下来,客气地说,看大哥说的,自家人,何谈打扰。大哥刚才进门时,没看到登科出去吗?登高说,没呀,登科刚出去吗?真是不巧。

井改子把桌上的花生、瓜子和点心都搬到登高面前,随口问了句,大哥还没吃饭吧?你先垫一口,一会儿登科回来,让他去买­鸡­买鱼,今儿晌午,大哥就在这里吃饭。好不容易来一回,大哥可不能推辞。登高赶紧说,不用不用,我请你们出去下馆子,我们去吃口外羊­肉­,我前几天吃过一次,味道真不错。井改子急忙说,哪能啊,大哥到了家里,条件再差,也得在家里吃,大哥别是嫌弃弟妹吧?

井改子自登高进来,便不想放过机会,她一口一个大哥叫着,留洋回来的登高不会听不懂,她是在以叶家人自居。登高赶紧说,哪里,我是怕你麻烦。井改子开心地一笑说,做饭本来就是女人的本分,哪里会麻烦,只是不知道大哥喜欢吃什么?有没有什么禁忌?登高开玩笑说,两条腿儿的活人不吃,四条腿儿的板凳不吃,其他都吃。井改子心里有数了,嘴上却说,大哥真逗,不愧是留过洋的。

正说着话,登科大步流星地回来了。一见登高,登科便说,你看,找了半个诸城县,你倒在这里。来宝来找你,你知道了吗?登高问,来宝找我什么事?登科把卢大头的事情说了一遍。登高不介意地说,卢大头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了,你们尽可以放心。登科不无担忧地说,大哥,卢大头毕竟是个惯匪,你真以为他会言而有信?登高笑一下,不再提卢大头。登科对井改子说,弄饭吃吧,过晌大哥还有事。井改子赶紧应一声,提上篮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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