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大步走向旺兴,她想回头向卢大头招招手,可是,她的心里似乎还有一个知秋,固执地说,不要回头,如果你回了头,恐怕这辈子就离不开他了。知秋觉得奇怪,明明是喜欢和尚的,怎么会对卢大头感兴趣呢?
正想着,远远地飞出一个人影儿,知秋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那正是和尚,他一边招手,一边跑得飞快。知秋,知秋!和尚只顾着看人,却没提防脚下,一块石头绊住,他摔出好远……
叶家的地契,在陈冰如手上兑了现银。五千五百八十亩地,陈世林拿出了六万个龙洋。陈世林告诉陈冰如,按眼下的地价,叶家并不亏,说不定还赚了呢。陈冰如说,那又何必?我们不赚钱,买这么多地干什么?陈世林思虑着说,我这样做有几个原因,一,买地,比存钱要把握。二,如果登高革命成功,也算陈家对革命的一次赞助。三,如果革命失败,清『政府』大举屠杀革命党,作为县令,我也问心无愧,可以下得毒手。四,如果双方一直胶着,咱这地也会年年有进项,断不会亏本儿。五,如果有人要,转手一卖,凭你爹的地位,也包赚不赔。冰儿,你看这笔生意做得做不得?陈冰如说,当然做得,爹什么时候做过赔本生意?陈世林微微一笑,便回到书房去看状子去了。
陈冰如把那张银票收好,坐着马车,直奔旺兴。一路上,她不时看到县尉衙门的人,化装成各行各业,沿路警戒。陈冰如知道,这是官府要动手抓人了。陈冰如赫然想到了六岁红,想到了她和登高相拥时的那份陶醉。陈冰如暗想,要是六岁红落到捕快手上,她要亲手把六岁红弄死。陈冰如打开手包,抽出一把羊角小刀。这是杜捕快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望着羊角刀寒光闪闪的刀口,她嘴角无端地凝起了一丝冷笑。她仿佛看到了六岁红被几个壮汉绑到木驴上,身上已经一丝不挂。她举着那把锋利无比的羊角刀,一步一步地『逼』上去,割下六岁红的『乳』头,六岁红疼痛难忍,扭着身子尖叫不止……
陈冰如回到旺兴,把银票交给了登高。陈冰如说,要不是我爹,诸城的几个钱庄还不肯凑这么多钱呢。登高笑逐颜开地说,谢谢你爹。陈冰如冷着脸问,谁爹?登高如梦方醒,拍拍自个儿的脑门儿说,哦,咱爹。陈冰如却在心里说,别臭美了,那不是咱爹,是我爹,我自个儿的爹。
有了钱,登高的心情立刻舒畅了。他吩咐和尚改天把银票拿到诸城兑成龙洋,然后买粮食、豆油、蔬菜;又叫来刘会宇和闫二辣,让他们组织人员到四乡去宣传旺兴演戏的消息,争取更多的人来看戏和识字。
登高忙,陈冰如也跟着忙,登高去前院,她就在后院支应,登高忙不过来,她准会从旁协助。从表面上看,真是一个贤内助。可陈冰如自个儿明白,她做这些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登高和他的革命早点儿完蛋。
那几天,六岁红还是不断地和登高接触。戏唱得集中,已经没有新戏可唱,演员也都是老面孔,如果没有新演员进来,观众会失去新鲜感。六岁红找登高商量,是不是要炒冷饭,唱陈戏。陈冰如和登高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因为中间隔着一个六岁红,为了避嫌,两人才没谈论这个问题。怎么办?登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终日团团『乱』转。看着登高上火,陈冰如也跟着着急。她不时地钻进灶房,让和尚为登高开小灶儿。毕竟相爱一场,她的心里还有一丝柔情,仇恨会悄然地退到心灵的角落里蛰伏起来。陈冰如那会儿变得十分细心,轻轻地吹着汤碗里的热气,或者搅动着锅里的猪骨,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像一个年轻而多情的媳『妇』儿。那份『操』持的美感,让她柔情似水。她忘了六岁红的『Сhā』足,忘了登高的背叛,忘了自个儿是个正在蓄谋报复的人。好像登高正在睡房里等她,一俟她进来,他就跳起来,宽掉她全身的衣裳,然后把她抱到炕上,一寸一寸地亲她,『摸』她,逗弄她,让她掉进炭火熊熊的灶坑里!她会烧起来,会打开全部身心,迎接登高的侵入。这么想着,脸红心跳之时,陈冰如时常赫然清醒,心一下子掉回到冰窖中。一阵寒意从脚底向上沿袭,一直会冷到头发梢儿。她仿佛又看到登高与六岁红相拥着,站在房中间,六岁红脸上的陶醉与悸动,让陈冰如永远不能释怀。她的心中再一次燃烧,不过这一次不是爱情的火焰,而是仇恨在猎猎燃烧。陈冰如愤怒地喝一口刚熬好的浓汤,恨恨地说,叶登高,你喝吧,喝一口得一口,也少一口了,可惜你不知道,你离菜市口只有一步之遥。不把你和六岁红整死,我绝不离开旺兴。
稍顷,丫环进来,小心翼翼地说,小姐,和尚一会儿要去诸城兑现钱,他拿的就是我们带来的那张银票吧?陈冰如眼睛一亮,一个念头忽然蹿进脑海。她拉进丫环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和尚今天要去诸城?丫环说,我看到和尚正在吃饭,吃完饭就上路了。
陈冰如心中一动,一瞬间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登高正在六岁红房里研究戏码儿,见陈冰如进来,六岁红起身让座,又给陈冰如倒了茶,脸上不卑不亢的样子,让陈冰如十分不快。陈冰如顾不上计较六岁红的表情,把登高拉出屋外说,登高,这几天有一个情况我忘了告诉你,诸城县尉衙门所有的捕快都在旺兴附近,对我们严加监视呢,我们这几天最好不要派人外出,以免生事。登高说,是吗?怎么不早说?差一点儿误大事。陈冰如说,我这几天跟你忙忘了,现在说不晚吧?登高说,不晚不晚,我可以让和尚晚去几天。陈冰如又说,我爹身体不适,我想回诸城看看他。登高本不想让陈冰如离开,可是陈冰如执意要走,他也只好备车放行。
掌灯时分,陈冰如回到诸城。爹也不去见,直接派人找来了杜捕快。陈冰如吩咐杜捕快到济南送急信,让登科火速返回诸城。
杜捕快领命而去。
次日天亮时分,登科到了,陈冰如迎住他,一起躲进祥记大车店。陈冰如通报了和尚将到诸城兑现一事,并提出由登科代为劫掠这笔巨款。登科听完,沉『吟』良久。
陈冰如知道登科的顾虑,便站起身来,缓步走向窗前。陈冰如说,登科,怎么?信不过我?登科望着陈冰如的背影,不解地问,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好像是在拆我大哥的台呀。陈冰如幽幽地说,就是要拆你大哥的台。登科也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田野问,为什么?好像你和我大哥正在兴头上,怎么翻脸了?陈冰如恨恨地说,你大哥现在和一个戏子好上了,他抛弃了我。登科看着陈冰如的侧影说,不会吧?我大哥再不济,也不会对一个戏子动心吧?陈冰如说,偏偏就动心了,你说,这是不是我的奇耻大辱?登科别有用心地说,要是真这样,这口气你当然咽不下。可是,劫了这笔钱,就能拆散我大哥和那个戏子吗?陈冰如说,你大哥和戏子搅在一起,目的并不是好『色』,而是要聚拢民心,说白了,就是为了他的革命。可是登科,你现在身在官府,应该知道革命没有前途,只能是死路一条。所以,我要断了你大哥的革命路,让他回到我身边,怎么样?登科,你要帮我。登科迟疑地说,你想让我怎么帮?毕竟那是我大哥,一旦有一天大哥知道真相,不好见面啊。陈冰如说,登科,你不全是帮我,知道这笔钱是什么钱吗?不等登科有所反应,陈冰如直截了当地说,这是你们家一共五千五百多亩地的抵押款,你大哥为了革命,把你们家所有的地都典当了。登科差一点儿跳到窗外去,大声吼道,什么?五千五百多亩地都典当了?这个畜生,他不是人!陈冰如说,看看吧,登科,你大哥是不是疯了?登科一拍桌子,盯着陈冰如问,嫂子,你说,怎么劫?赴汤蹈火,兄弟我在所不惜。陈冰如微微一笑,甚至拍拍登科的手背说,想通了?那好,那你就得理智些,不能急躁,好不好?陈冰如详细地布置了劫款计划,并强调说,这个和尚是你大哥的得力助手,要想不让他革命,就得打掉和尚。也就是说,和尚必须死。登科却说,可是这个和尚于我有恩,他救过我的命,再说……陈冰如讥讽地接口道,他还是你未来的妹夫是吧?叶登科,你不觉得你这种想法也很疯狂吗?你们叶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怎么?要找个和尚当女婿?你们家人不要脸,你叶登科将来要登堂入室,也不要脸了吗?陈冰如的话,说得尖酸刻薄,激得登科面红耳赤。登科一咬牙,面目狰狞地说,好,干掉和尚。
陈冰如走到登科身后,用手拍拍登科的后背,柔和地说,登科,你还不够一个男爷们呀,到真章时,还是有些手软。登科身子一颤,一动也不敢动。没想到,陈冰如也会与他有肌肤之亲,他不禁想入非非。
其实,登科不止一次为陈冰如感到惋惜。大哥不入仕途,陈冰如这层关系便浪费了。而男女之间只维持一个夫妻关系,并没有实际意义。登科便想,如果把大哥换成是我,那就不同了。陈世林虽说只是一个县令,但把一个府尉衙门的捕头扶上马,还是绰绰有余的。以我叶登科的能力,我并不需要陈世林送一程,只要上马就足够了。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济南府甚至山东省还不是我叶登科的天下?
登科忽然问,冰如,我大哥和哪个戏子混在一起了?陈冰如说,六岁红,你应该认识。登科说,哦,六岁红!认识,太认识了。诸城人不认识六岁红,那几乎没有可能。正说着,梁掌柜亲自端上来四个大海碗,摆放在登科面前。陈冰如凑上来逐个看了看,清炖鸡、红烧猪肘、干烧牛肚片、油炸带鱼,都是她爱吃的菜肴。
陈冰如吃了几口菜,举起杯来与登科碰一下,一饮而尽。登科也不停地和陈冰如碰杯,一晃,一坛女儿红喝完,陈冰如喝得粉鬓花颜,有些口齿不清了。她直直地看着登科,脸上挂着『迷』离的笑意。陈冰如说,登科,登高要是……像你这么聪明……那就完美了……可惜,你不是登高……登科狠狠地盯着陈冰如说,我可以变成登高。陈冰如苦笑着摇头,断断续续地说,你不可能……变成登高……登科拦腰抱起陈冰如,往身后的炕上一扔,扑上去压住陈冰如,喘着粗气说,陈冰如,睡了你,我就是登高。陈冰如抓挠着登科说,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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