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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和尚去诸城那天,知秋早早就起了炕。烧了水,让和尚洗了个热水澡。下厨为和尚捞了一碗手擀面,加了细猪­肉­丝,泼了油汪汪的红辣椒,和尚吃下去,鼻子尖便亮亮的,闪着油光儿。吃完了面,天还没亮透,知秋便把和尚扯回睡房,一脚掩上了门。和尚清楚知秋的想法,有些紧张地说,你要­干­啥?一会儿我还要赶路呢。知秋踢了和尚一脚,低声骂道,你给我闭嘴。知秋在和尚面前一向霸道,和尚已经习以为常。

知秋走到和尚面前,伸手便抓住了和尚的下身。和尚一皱眉说,让人看着!知秋说,谁看?谁那么傻?要坏人家的好事?和尚抱住知秋,粗手重脚地一通忙活,知秋贴着和尚的耳根说,你不会轻点儿吗?和尚的动作和缓了,开始亲吻知秋的两片芳­唇­。知秋闭着眼睛,迎合着他。两人的ji情逐渐升腾,像一堆刚刚点燃的篝火,越烧越旺。知秋说,和尚,你不念佛了?和尚说,不念了,再也不念了,我现在是革命党,不是和尚了。知秋说,就是,有我在,你还当得了和尚?和尚低下头,再次用舌头封住了知秋的嘴。

天完全亮起来,和尚奔出旺兴,走上了村东那条黄土大道。浅浅的日阳儿,映衬得和尚周身通红,仿佛披上了一身宝气。和尚走着走着,偶然回头一望,他看到知秋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正向他招手。风剧烈地拂动知秋的袍子下摆,让她显得格外婀娜。和尚也招招手,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远。

和尚的心里甜丝丝的,一路上都在回忆着早上的情形。开心,温柔,甜蜜,还有些放浪。和尚不禁悄然发笑,仿佛知秋还在自个儿的怀抱中,正朝他撒娇呢。和尚只顾着高兴,却不知道一个猥琐的瘦小男人正骑在路边的老槐树上,­阴­险地望着他。等知秋转回村子,那人便从树上下来,远远地跟随着和尚,向诸城方向走。那人走得不快,始终保持着半里之遥,过了南曹家庄,那人身子一缩,隐进一条小树林,稍后,另一个胖子从树林中出来,继续尾随和尚。那人离和尚更远,足有一里。和尚走得很快,根本没觉察身后有人跟踪。

日上三竿时,和尚进了后屋子山。一片高大的黑槐树,被和缓的北风吹拂,发出低沉的呼叫声。和尚有些渴了,看看前后无人,便拐下山道,到山涧中去找水。和尚常走这条路,熟悉环境,没费力气,就找到了一处泉眼。这口泉眼在一片高大茂密的槐树中间,四周十分安静。和尚先对着旁边的草丛撒了一泡『尿』,然后喘了一口粗气。一只小鸟在头顶的树枝上呢喃,叫声又脆又甜。和尚歪着头,找了半天也看不到鸟儿在哪儿,和尚撮起嘴­唇­,模仿着鸟的叫声,吱溜溜儿吱溜溜儿,鸟可能受到了惊吓,慌里慌张地飞走。和尚趴下去,咕嘟咕嘟地喝足了水,刚要站起来,忽然发现身边出现了好几双大脚。和尚未及反应,几把雪亮的腰刀已『逼』在颈上。有人低喝一声,不要动,动就宰了你。和尚慢慢地立直身子,不动声『­色­』地问,哪方朋友?可以让我站起来说话吗?持刀人恶狠狠地说,别动,把他捆起来。

和尚被人拖着,进了附近一所庄院。庄院房子低矮,贴着山势一路盖上去。和尚被推进一间有铁门的小屋子里。里面却很宽敞,有老虎凳,炭火盆,一只木桶里,泡着几条牛皮鞭子。旁边的铜盆里,拌好了一盆辣椒水,通红的汁『液』,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和尚暗叫一声,阿弥陀佛。

门开了,一个瘦高的捕快低头进来,稳稳地坐下。那人抬起头来,和尚一怔,竟是登科。登科的眼神中有一种寒冷的东西,让和尚感到后背发紧,头皮有如针刺,一跳一跳地疼。登科说,和尚,大家都不是外人,你知道我要什么,说吧。和尚说,不可能,我什么都不会说。登科受到轻视,脸『­色­』突变,他抄起一根烙铁,用力按在和尚的额角,和尚惨叫一声,顿时昏厥过去。登科提起一桶冷水,劈头浇下去,和尚晃晃脑袋,清醒过来。和尚说,哎呀哎呀,这玩意儿厉害,疼啊。登科说,还有更厉害的,要不要试试?和尚说,无所谓,皮­肉­之苦而已。登科凑到和尚面前,死死地盯着他,半天才说,和尚,革命党给你灌『迷』魂汤了吗?你为什么要为他们卖命?和尚说,我的事,你不懂,你永远都不会懂的。登科说,我的事,倒是很想让你懂懂。登科回头叫道,来人哪。几个壮汉闯进来,围住了和尚。登科说,我这个亲戚嘴里没味儿,你们帮他换换口味吧。几个壮汉把和尚放翻在长凳上绑好,一人捏住和尚的鼻子,一个舀起一碗辣椒水,用一根木管卡住嘴,不由分说地灌了下去。和尚一边吞咽辛辣的汁『液』,一边拼命地咳嗽。好半天,才缓过这口气。和尚想说话,可是喉咙里仿佛吞下了炭火,鼻子一热,一口浓汁便冲口而出。登科说,好事成双,再灌。那伙打手如法炮制,又给和尚灌了几次。和尚的肚子明显的大了。一个壮汉踩住和尚的肚子,用力一蹬,和尚把持不住,强烈地呕吐起来。吐了很久,直到把肚子里的辣椒水都吐完了,登科又说,再灌。于是,几个壮汉按住和尚,又灌了几碗辣椒水,直到和尚的肚子胀得像一面鼓,几个人才意犹未尽地罢了手。

登科搬了一条凳子,坐在和尚面前说,和尚,你应该知道朝廷的决心,事关江山基业,朝廷不会听任革命党成气候,剿灭你们,是朝廷的当务之急。你要想清楚,进这个门容易,出这个门却难。幸运的是,你在我手上,不看僧面我也要看佛面,念在知秋是我亲妹子的份上,我再问你一句,那张银票在哪儿?和尚说,我出来化缘,没有什么银票。登科说,不招是吧?那好,我请你洗个澡。登科拍拍手,壮汉们便冲进来,扒光和尚的衣服,将他泡在一个冷水缸里。初冬天气,冷水砭人骨头,和尚刚被灌了辣椒水,腹内正炽,被冷水一激,又是一阵呕吐。登科稍顷进来,端着一碗­鸡­汤,吱溜吱溜喝得很香。登科说,和尚,怎么样了?熬得住吗?和尚说,没事,面壁比这个还苦,我都熬得住。登科把­鸡­汤喝完,随手扔掉了汤碗,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拍和尚的光头说,和尚,你饿了吧?要不要给你拿点饭菜?饭菜都有,这里的厨子还不错。和尚说,不用,饱着呢。登科体贴地说,哎呀,我忘了,你灌了那么多辣椒水,不吃饭,对胃口不好。来人哪,给我妹夫拿点儿吃的,不要光拿素菜,他不是和尚,人家已经参加革命了。登科坐到和尚面前,拉起了家常。登科说,和尚,你把银票交出来,算你立一功,我保证不再追究你的革命党身份。你想走,我放你,你想留,可以做个捕头,这个我能做主。和尚说,办不到,除非我死了。登科走到和尚的衣物前,细心地搜查起来。搜了一遍,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登科暗忖,难道陈冰如情报有误?登科狐疑地凑近和尚,十分友善地问,和尚,我再问你一句,银票在哪里?不说,你只能死在这里。和尚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你随便吧。登科一挥手,几个打手进来,挥舞着皮鞭,没头没脑地抽打着和尚。蘸了冷水的皮鞭,又硬又重,打在身上,比刀割得还疼。

和尚忍受不过,再一次昏厥过去。

登科端来一盘猪耳朵、一碟花生米、一盘酱牛­肉­,外加一盘凉拌黄花菜,烫上烧酒,吱儿吱儿地喝着,偶尔放下酒盅,望着和尚出神。他疑『惑』地想,大哥还真是有本事,能把手下人调教成罗汉之身,不易,太不易了。换成是他,早就『尿』了,就算是亲爹老子,到这会儿也出卖过八回了。和尚并不是生人,早在十几年前,登科就认识他。登科到现在也记得当年的情形,和尚穿着一套旧直裰,一摆一摆地出现在新生村口。每次走到叶家大院门前,和尚就高喊一声:阿弥陀佛!听到佛号,娘就舀一瓢小米,拧着一双小脚儿,送出门外。娘很可怜这个小和尚,听说他从小就没了爹娘,被邻居送到青云寺,小小的人,在长老面前端茶送水,服侍里外。所以,娘每次见到小和尚,都要多给几瓢米,有时候还要留小和尚在家里吃饭,吃饱了饭,还给带路上吃的­干­粮,几张煎饼,或者两个馒头。那时候登科喜欢在半路上堵住小和尚,讨回娘给的­干­粮,或者『逼』他学狗叫,不学狗叫就要把­干­粮吐出来。小和尚脾气倔,宁肯不吃­干­粮,也不学狗叫。登科有时会揍他,揍得鼻子流血。登科还威胁说,你敢告诉我娘,下次揍得更狠。小和尚不哭,也不找娘告状。登科再大些,便不揍和尚了。他喜欢跟和尚说荤话。登科会把听洞房听来的声音惟妙惟肖地学给和尚,让和尚羞红脸。

往事如烟。登科叹息一声,再喝下一盅酒。此时,登科十分清楚,和尚已没有机会走出这间屋子了。到诸城之前,他去拜望过济南的任府尉,详细汇报了诸城的革命党活动情况。任府尉同意登科暂回诸城协助陈世林剿灭革命党。任府尉说,朝廷已有公文下颁,对革命党只有一个字:杀。任府尉特意强调,任何革命党成员,只要落网,即杀无赦。和尚是登科回到诸城抓捕的第一个革命党人,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和尚活着走出摇旗岭中这个名叫麻风村的小山沟。就在登科喝酒的同时,四个捕快已经在后沟里为和尚挖好了墓『­茓­』,只等着和尚交出银票,就把和尚活活埋掉。登科仔细搜查过和尚的衣物,却始终没找到那张六万个龙洋的银票。这个该死的和尚,能把银票藏在哪儿呢?

登科重新搜查了和尚的衣物,把每一件衣裳都用剪刀剪开,认真清理,没有,的确没有。登科围着和尚转来转去,一直没发现可疑之处。

就在这时,陈冰如派来的信使到了。陈冰如认定和尚确实携带着那张银票。登科把信烧掉,便回头去审视一身血污的和尚。和尚已经被剥得一丝不挂,衣物也被登科剪成了碎片,另外,和尚随身带着一个化缘用的檀木钵盂,一串念珠都是实木的,不可能藏什么东西。那么,登科想,和尚能把银票藏在哪儿呢?登科最后走到那个檀木钵盂面前,停下了脚步。他认定,唯一能藏银票的物件,就是这个玩意儿了。登科拿起钵盂,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终于在钵盂半腰上,发现了一道几乎难以看清的缝隙。登科试着旋转钵底,一次,两次,三次……登科心头一震,钵盂居然拧开了,刻工­精­细的钵底,『露』出一个圆圆的小洞,用铁丝探进去,抠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片,展开一看,正是那张银票!登科把银票收好,提起一桶冷水把和尚浇醒。

和尚慢慢地睁开眼睛,看了登科一眼,和尚依然满不在乎,脸上甚至带出一丝笑意。但他看到那个被登科拧开的钵盂时,脸『­色­』马上变了。和尚说,二少爷,那是你大哥的东西,你若是抢了,日后怎么和你大哥见面呢?登科说,和尚,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我现在不是和大哥作对,而是和革命党作对,这叫各为其主,你应该明白。和尚说,二少爷,你的主子昏庸无道,已经是历史前进的绊脚石了,你保它何益?依我看,你应该站到登高一边,共同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何不快哉?登科看了看和尚,忽然说,和尚,咱别说这些了。和尚一笑,不无戏谑地说,不说这个,说什么?登科说,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今天晚上,你必须死。和尚一震,眼帘顿时垂下来。和尚说,二少爷,那请你给知秋带句话,就说我对不住了。登科说,你死心吧,我不会帮你带这句话。知秋到死也不可能知道你的下落,你将死得不明不白,你的同党,将一致认定你携款潜逃,视你为革命的败类。和尚笑了,笑得十分坦『荡』。和尚说,叶登科,你错了,我的同志绝不会这样看我,和尚是什么人,尽人皆知,不是你一个­阴­谋诡计就能颠覆的。登科说,好好好,你是一个忠诚的革命战士,行了吧?你饿了吧?我也觉得奇怪,你命好啊,死都死在亲戚手中,别的我不能保证,肚子是亏不着你的。登科让人给和尚端来饭菜,一口一口地喂给和尚吃。登科说,和尚,到了­阴­曹地府,你不能怪我,你看,我对你多好?和尚说,谢了,你这么好的人,我不会让你独自待在阳世,我会很快把你也招到­阴­间去,咱先说好,到了­阴­间,你还要给我喂饭。登科看着和尚,举起饭碗想摔,可他想了想,还是把饭碗留下了。

余下的时光,和尚一直很清醒。他知道,登科要下毒手了。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知秋,万一知秋得知他的死讯,会是怎样的悲痛,和尚不敢想。他喃喃地叫道,知秋啊,知秋!长夜无语,寂寞不言。和尚扭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晚,没有一丝风,没有任何动静,只有眼前的一盏枯灯,不时爆出一个细碎的灯花。和尚试着解开手上的绳子,挣了几下便知徒劳。绳子勒得很紧,缠得很高,想挣开,难如登天。再说,这间屋子全部用粗大的铁条连接而成,根本没有逃逸的可能。和尚悲叹一声,对着苍天说道,唉,出师未捷,我命休矣,奈何,奈何!

和尚不时地叫一声知秋,仿佛知秋就在隔壁。知秋啊,知秋,你可知道我现在已经到了鬼门关前吗?你可知道,让你我生死相隔的人,正是你的亲二哥,如果你知道了,你会怎样?会跳起来大骂?会扑上去抓挠?会和你二哥一刀两断再不往来?和尚苦笑一下,对着墙角说,知秋啊,你大可不必如此狭隘,这不是私仇,这是政见不同的结果,这是各为其主。知秋,不要和小人一般见识,如果你要追究,那我劝你放弃,说白了,这就是宿命。和尚忽然想到了路上那两个人,天哪,他恍然悟道,那不正是跟踪我的人吗?中途换过人,便应该警醒,为什么一直没有反应呢?和尚大叫,唉,该死啊和尚,你自个儿死了不要紧,那笔钱怎么能丢呢?那是诸城革命党的全部财力,和尚,你死有余辜啊。

和尚一急,顿时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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