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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不知过了多久,和尚被拖醒了。等他睁开眼睛,发现自个儿躺在一个土坑前。登科端来一碗酒说,来,妹夫,喝点儿,喝完,咱就上路。和尚喝下那碗酒,望着旺兴方向,放开喉咙大喊,知秋,这辈子不能和你厮守,那就下辈子吧。和尚说完,自个儿下到坑里,舒舒服服地躺好,望着登科说,来吧。

登科迟疑着挥了挥手,有人便铲下了第一锹土。

登高没想到,井改子会出现在旺兴。井改子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像一个从坟墓中走出来的活鬼,看上去很是吓人。

陈冰如搬来一个凳子让井改子坐下,关切地问,出什么事儿了?井改子哭丧着脸,扭头对登高说,大哥,爹不见了。知秋揪住井改子,大声问,爹怎么不见了?我走的时候,家里不是好好的?井改子看看知秋又说,还有,家里丢东西了。知秋看看登高,又看看陈冰如,不自然地问,丢了什么东西?井改子说,咱家的地契不见了。知秋问,还丢什么了?井改子说,别的没丢,单单丢了地契,你说怪不?知秋说,这几天有什么人来过咱家?井改子望着知秋,忽然说,知秋,娘说是你拿了地契,娘说让你还给她。爹回来要看的,知秋,你行行好,把地契还回来,好吗?登高在一旁说,知秋不会拿地契的,她一个女孩子家,要地契­干­吗?井改子说,不是知秋,就是何黑子,这小子也不见了。五天以前,就是他陪爹去了诸城,可是到现在,何黑子一直不见踪影。娘说,在旺兴找不到地契,就报官。登高说,爹去诸城­干­什么?眼下这时局『乱』的像一锅粥,爹可真是的。井改子说,爹要去衙门告你忤逆,要和你断绝关系。井改子走到登高面前跪下来,泪水汪汪地说,大哥,你别谋反了,咱回家好好过日子,就凭咱这一家人,还愁没好日子过吗?登高急忙去搀井改子,不料井改子抱住登高的大腿,放声大哭道,大哥,井改子总算从了良,找了一户好人家,你一谋反,我一点儿指望也没了,大哥,求你了,咱不革这个命,行不行?登高扶也不是,退也不是,赶紧给陈冰如使眼『­色­』,陈冰如故作不懂,任凭井改子死死地抱着登高。倒是知秋­干­脆,揪住井改子的头发就是一巴掌,脱口骂道,井改子,你撒什么泼?玩什么花招?你滚,有多远你就滚多远。

井改子吃硬不吃软,麻利地起了身。井改子说,大哥,还有事要告诉你,不过……井改子看看身边的人,有些为难地说,这事儿,我得跟你一个人说。陈冰如一听这话,便拉着知秋出去。井改子略为紧张地关上门,低声说,大哥,登科回了诸城,听说他带着省城的指令,要在诸城清剿革命党,大哥,我知道,你就是革命党,你们兄弟之间,可不能自相残杀呀。登高一怔,认真地问,你怎么知道登科回了诸城?井改子说,我前些天去了一趟省城,有一天,我无意之中看到登科的公事袋里有一个公文,我好奇,就看了一下,我当时吓坏了,那是山东巡抚下的剿匪公文,说是要剿尽山东境内的『乱』党,一个不留。大哥,登科现在特别有钱,一次就给我带回来三千龙洋,我了解登科,他最多只给了我一个零头,大宗的龙洋,还在他手上。我当时就想,登科要是不抄革命党人的家产,哪来这么多钱?我寻思,济南能杀革命党,诸城就一定会杀。济南有生意,登科为什么要来诸城?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上峰差遣。我估计,诸城马上就要大开杀戒了。大哥,你要小心啊。

登高一直在听井改子说话,他盯着井改子的眼睛,极力想辩明她的真实用意。他甚至在想,这里有没有­阴­谋?其实,这些天登高不断地得到各种信息,证实大清『政府』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大举搜捕和屠杀革命党人。他也知道,自从武昌起义后,他已被诸城县以及山东省列为革命党首要分子。诸城县不动则已,动则先动他。闲暇之时,或者夜半醒来,他已经听到耳后的屠刀在霍霍地磨。

为此,登高这几天一直躲避着陈冰如。他既已抱定牺牲的主意,就尽量不去伤害陈冰如。有了这层心思,稍有风吹草动,登高都会联想到­阴­谋,甚至会联想到牺牲。井改子的到来,无疑又是一个信号。登科在济南动了手,取得了一定的清剿经验,眼下,被清廷派到诸城扩大战果,整肃地方。血腥离旺兴越来越近了。现在,登高要做的是,如何能够稳定军心,让旺兴的识字班和剧社能持续得更久一些。

登高笑了笑说,冰如和知秋,你们陪井姑娘出去走走,我到灶上看看,晚上加几个菜,好好吃一顿。冰如,我们房里是不是还有酒?陈冰如说,有,放心吧,井姑娘喝不完。陈冰如趁知秋不注意,低声问井改子,你到这来,登科知道吗?井改子说,他正忙着往田家庄搬东西,哪里顾得上我?陈冰如一怔,盯着井改子问,田家庄?你是说登科在田家庄……井改子自知语失,马上打断陈冰如的话头说,我什么也没说。陈冰如笑了,指着井改子的额头说,噢,我说怎么气呼呼的,原来是吃上醋了。陈冰如拍拍井改子的手背,接着说,哪个有本事的男人没有几个女人?就说我们登高,看着老实吧?这些天也和那个六岁红打得火热,我要像你,气也气死了。井改子不相信似的看着陈冰如,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说,别哄我了,登高大哥怎么可能和一个戏子有染?你当他是登科呢。陈冰如说,我骗你­干­什么?不信,我一会儿让你见识见识一下六岁红。井改子说,这个名儿我听说过,没见过人而已。井改子想了想,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戏子,没有一个好东西。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戏子没有好东西,­婊­子呢?她尴尬地笑笑,又说,其实,我没有资格说别人,自个儿也是『潮』乎底儿,要不登科也不会去找别人。

陈冰如没说话,心里也在嘀咕,别说什么戏子、­婊­子,自个儿倒是千金小姐,可那又怎么样呢?登高还不是和六岁红搂搂抱抱?如果不是中间隔着我这个活人,这两人毫不客气就会睡到一起。

陈冰如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自个儿住的那间房。现在,那里面不再装着她和登高的爱恋,而是装着仇恨,满满的仇恨,让这个叫旺兴的山村显得更加狭小,更加令人窒息。心里有了仇恨,陈冰如的美妙心绪都被扫『荡』一空。她想想登高,甚至看到登高的家人,都会感到恶心。但是却奇怪,陈冰如虽对叶家人恨之入骨,表面却能平静如初,甚至还会更为细腻地关心爱护着登高。只不过她在与登高亲昵之时,眼前会出现登科的影子。陈冰如没有羞愧,没有忏悔,只有报复的快感。她有意把叶氏兄弟做了刻薄的对比。登高温柔有余,威猛不足。登科却是威猛无比,且充满计谋。登科的计谋,没有出处,但实用、快捷,比登高的革命策略来得更为稳妥可靠。陈冰如暗想,如果当初先见到登科,会不会萌生爱恋之情呢?

安顿好井改子,陈冰如挽着登高,走向村外的小山包。初冬时节,山包上的刺槐都脱落了叶子,赤『­祼­』的枝条上,挂满了豆角状的果荚。风起处,果荚轻声爆裂,褐『­色­』的树种随风飘落,轻盈地钻进草丛。陈冰如想,来年春天,这些树种会发芽,会生根,再过几年会长成高高的大树。陈冰如的鼻子有些酸,甚至想流泪。树种都有明年,可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这个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温文尔雅的男人,却要死在官府的屠刀之下。老天爷,你为什么要把灾难降临到我们头上?不,井改子说得好,一个男人如果不能为一个女人回头,那绝不是男人绝情,而是女人笨。陈冰如想,一个­婊­子尚且能把五尺男儿弄得神魂颠倒,我一个官家小姐,为什么不能?说来说去,应该是方法出了问题。登科一介草莽,都有缱绻柔情,登高一位书生,难道是木头一块?陈冰如忽然有恻隐之心,她想,不管怎么说,与登高也曾有过夫妻之缘,能救他,还是救救他。

有那么一瞬间,陈冰如忘了自个儿的仇恨,也忘了自个儿的不忠,她细心地拍拍登高身上的灰尘,理了理登高的额发。登高的西装脏了,领口和袖口,都有明显的污渍。登高的胡子也长了,半边脸都是乌青的颜『­色­』。登高的头发很『乱』,几乎盖住了耳朵。陈冰如说,登高,晚上,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洗洗。登高却说,不用了,和尚明天就回来了,让他洗。陈冰如一震,和尚!她几乎叫出声来,和尚永远都回不来了,按她推算,此时,和尚已经死去三天了。陈冰如嘴上却说,和尚一个男人,怎么洗得­干­净?还是我来吧。登高拍拍陈冰如的手,轻声说,你哪是­干­粗活的人呀?看看陈冰如不太自然的表情,登高说,不过,我倒不是看不起你,也不是信不过你,我这是心疼你,不要误会呀。陈冰如看着远处的田野说,没误会,我知道你心疼我,心疼我好啊,我领情。

两人慢慢地走着,感受着山坡上独特的气氛。风很轻,吹着两个人的衣服,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槐树呜呜地摇摆着枝条,散布着涩涩的苦味儿。几只乌鸦低低地飞着,不时哀鸣几声。看着乌鸦,陈冰如忽然说,都说乌鸦叫,不是好兆头,你也这样想吗?登高说,没有的事儿,乌鸦就是普通的鸟类,怎么可能会预知吉凶呢?陈冰如说,流传了许多年的说法,多多少少也要有些道理吧?万一就是预兆呢?登高看了看陈冰如,失笑道,你应该好好学习一下了,年轻轻的怎么一脑袋封建思想?冰如,你要记得,这是愚昧落后的表现,因为这种东西没有任何科学道理……陈冰如忽然叫道,登高……登高惊异地看看陈冰如,停住脚,认真地扳过陈冰如的肩膀问,冰如,怎么啦?陈冰如痛心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登高浑然不觉地说,冰如,说你有封建思想,生气了吗?陈冰如气若游丝地说,没有。登高说,你冷了吧?要不我们回去?陈冰如说,行,不过,你要在房里陪我,我今天有些惆怅,就想缠着你。登高说,行,反正也没什么事,我正想和你说一件大事儿呢。

陈冰如兴致勃勃回到睡房,刚要和登高缠绵一下,忽然有人推门进来,陈冰如抬头一看,来人竟是六岁红和郝班主。陈冰如板着脸,暗说,来也不挑挑时候,真是的。正要把人赶出去,登高却说,哎,郝班主,六岁红,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事找你们。郝班主说,我们刚才来了一趟,见屋里没人,就走了,这不看到你们回来了吗?我们又赶过来,我们就是想……登高抢先说,我来说,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一起了。六岁红看了陈冰如一眼,兴奋地说,登高,你快说呀,别卖关子了。登高说,我想自个儿写戏,写旺兴,写咱农民兄弟,家长里短的,一定好看。六岁红眼睛一亮,看了看郝班主,大声说,哎呀,登高同志,你怎么和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我和爹已经商量好几天了,我们就是想请你写一出新戏,然后由我们来组织排练,我观察过了,闫二辣、刘会宇他们都是好演员,稍加排练,就能上台,观众到时候看着熟人演戏,效果一定好得不行。

陈冰如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光,仇恨再一次充满了内心。陈冰如想,好啊,越来越有夫妻相了,想事情都能不谋而合。我让你们美,要不了多久,我就让你们到­阴­曹地府去写戏去演戏,到时候,我看你们还有没有夫妻相?心里想得狠,嘴上却说,六岁红这个主意好,你看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哎呀,和六岁红比,我真是太笨了。六岁红说,可不敢和我比,我只是一个戏子,没有地位的人。陈冰如暗想,呀,你也知道自个儿是个戏子,那你还在登高面前臭美什么?还不快点儿滚蛋?表面上看,你是在帮他,实际上,你是往鬼门关里推他。你知道不知道?官府的鬼头大刀已经悬在登高的头顶了,说不定哪一时,就会挟风带电地落下来!陈冰如可不想在六岁红面前服软,她夹枪带­棒­地说,你站在台上一嗓子,能把全诸城的男人都招来,我就是喊破喉咙,也得有人听啊。六岁红反­唇­相讥道,人和人不同,我卖唱,你可以卖点儿别的,实在不行,你往台下扔银子,十年清知县,也得九万雪花银吧?陈冰如脸上有些挂不住,嘴上开始不留德了。陈冰如说,命,谁也没办法,要不人怎么分三六九等呢。登高嗅出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儿,马上和稀泥说,哎哎,你们俩别闹了,六岁红,你把闫二辣夫妻俩找来,既然要研究,人越多越好,快点儿。六岁红出去了。陈冰如不甘寂寞地说,登高,我­干­点儿什么呀?登高不在意地说,你到灶房去提壶开水,一会儿大家要喝。陈冰如愣住了,不由自主地说,什么?让我端茶倒水啊?

陈冰如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线装书,一步一步走向灶房,她知道,这时,灶房肯定有几只茶壶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也许有一只正好没开,陈冰如想,本小姐哪壶没开提哪壶,我就要和你们拧着­干­,看看谁死得更快些。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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