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厦,才发现外面下雨了。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细密的银丝,将整个世界都涂上了阴冷。
姜莞尔打个哆嗦,没带伞,究竟要不要等雨停?
正犹豫着,一柄黑色的伞花在头上绽开。女人心底一动,忙回身去看。
不是心中以为的那个身影。董言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坦然道:“小师妹,没带伞吗?我送你。”
掩饰了心底的失落,莞尔回过一个感激的微笑:“谢谢董师兄,送我到车站就好了。”
两人于是一同走在伞下。董言的伞很大,但两人共用还是有些挤了。尽管莞尔有意保持着与他的距离,走路间,肩膀胳膊仍然会不时靠到,让女生有些不适。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疏离,董言有些失意,却善解人意的将伞向向她偏了,露在伞外的肩膀渐渐被打湿。
体贴的照顾,姜莞尔并没有察觉,却被车里的人捕捉正着。仲流年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加大油门飞驰而过。
银白色的轿车溅起四射的水花,正好打在姜莞尔咖啡色的裤腿上。女生轻叫了一声“啊”,尾音却煞的收住,木讷的看着熟悉的车影,渐行渐远。
剩下的路走的漫不经心,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终于算是到了车站。姜莞尔站在顶棚下,招收让董言快走。
“还是打车送你回去吧。”男人刻意请求,眼中饱含诚恳。
“不用不用,你还是快走吧,眼看就下大了。这车直通我家,下去以后走不了几步。”
看到女生如此坚持,董言也不能强求,只得道别。临走时,还想把伞留给莞尔,自然也被婉拒了。
终于看着董言走了,姜莞尔长长抒出一口气。自从大学开始,同样的戏码便在不停上演。男生的倾慕,追逐,死缠烂打,让她这个本来不会说“不”的人,也学会了拒绝。即便是在法国,那段狼狈而繁忙的日子里,她仍然要分出精力来,去处理形形色色示好的异性。
他之后,也许真的很难再爱了。
姜莞尔仰面望向天空,满目的灰黑颜色,点缀一朵一朵乌云。国内的天气,果然比法国要差一些。在那里,天空总是晴朗而湛蓝的,仿佛一碰便会滴下水来。
但就是这熟悉的油烟味道,喧闹嘈杂的人语,却还是将她连心带人,一同牵了回来。
有车停在莞尔面前。不等她细看,门已经被人推开。仲流年冷冷的看向冻得有些发抖的女人,漠然道:
“上车。”
姜莞尔愣住,良久,懦懦道:“不用了,公交车就快来了。”
脸色苍白,嘴唇有些青紫。明明就冷得厉害,为什么还要逞强?这不是他记忆里温顺迁就人的姜莞尔,仲流年咬咬牙,声音有些不耐:
“我叫你上车。”
姜莞尔仍旧没动,被他没来由的怒意弄得莫名其妙。既然与她说话让他如此不情愿,他又何必勉强自己,做无谓的举动?
“姜莞尔,别叫我再说一遍。”
仲流年终于无法再无动于衷,解开安全带,打开门走下车来。却没有走向莞尔,只是站在另一段远远看着她,像是某种无形的隐喻。
“你,给我上车。”
汽车平稳的驶出,姜莞尔忐忑的坐在副驾上,头不自然的偏向窗外。收音机里开始聒噪的放着广告,男人一手关掉,顿时留下一车空白。
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可是说什么呢?
从前在法国的时候,每每疲惫,总会闭眼想象着与他的重逢。她把一切都告诉给他,他紧紧的抱她在怀里,好言好语的安慰。虽然只是幻觉,但每当忆起那怀抱的温暖,心中的孤独无助,就会消减一分。
可是当一个月前,她走下飞机,所有遥远的幻想都变成现实。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时过境迁,即使东西不变,人心也早就不同。她早已习惯了将那段痛深埋心底,就算对他,也绝难启齿。
更何况,身边的男人,多了凌厉,多了威严,却再难感受到那份体贴温存。他的陌生,他的冷漠,他口里“不爱所以不恨”的说辞,让她终于心死。
眼神落在他苍白的指节,莞尔心中一惊,不自觉开口问道:“你的手……”
仲流年似乎也刚刚从思绪中回神,眼神瞟了瞟那缠了纱布的掌心,轻描淡写的回道:“一点小伤。”
他不说,她又怎能再问?轻叹一口气,无奈收回了目光,姜莞尔轻轻椅上后背,突然觉得疲惫不已。
“那个男的,是你男朋友?”仲流年极力掩饰着语气里的不安,问的随意。
下午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向人事部要来了姜莞尔的资料。父母栏的空白让他疑惑,而婚姻状况的“未婚”令他莫名松一口气。
分手时她的话,让他以为,她去法国是为得结婚。
如今她却又单身一人回来。
也许是离婚了吧。这样淡淡的想着,心中却还是不可抑制的失落。
“他?”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姜莞尔愣了愣,随即回道,“不啊,同事罢了。”还想加一句“他是我们的校友哦”,想了想,觉得仲流年一定不会有兴趣叙旧,也就作罢。
“这么多年没见,你的追求者还是一如既往的多么。”男人问的轻松,眼神却有些悠远。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姜莞尔抿着嘴,不知如何回答。望着窗外,她的思绪又飘了出去。
交往的时候,偶尔耍小脾气,姜莞尔会不管不顾的嗔怒说:“仲流年,你不要我,总还有别人。”
男生会包容的一笑,牵起她的手说:“好吧,我错了。”然后抱她进怀里,在女生耳边耳语:“你是我的,我谁也不会让。”
骗人,姜莞尔心中想:明明说一点惊慌都没有,仿佛他早吃定了她,她跑不了。
追求姜莞尔的男生实在很多,一个个都绞尽了脑汁,想要讨得女生的欢心。五花八门,各尽其用的表白,最后换来的却只是美人抱歉的一笑。
“对不起,我还不想谈恋爱。”
现在想来,无意中,好人卡真的发出很多。
却只有一次表白,让姜莞尔永生难忘。
那是大二下学期开始不久,因为一次宣讲会,姜莞尔偶然结识了位大四的师兄。印象中,大男孩带着副黑框眼镜,高高瘦瘦,样子很是清秀。
很优秀的一个男孩,却也无可救药的被莞尔的笑容迷住,开始了追求攻势。没有说喜欢,只是每天早上为姜莞尔送来一支玫瑰;午饭时“巧遇”,为她占座打汤;晚上会尝试约她去看电影,听讲座。
锲而不舍,知难而进。
因为没有挑明,莞尔也无法拒绝,只能推推就就一个月过去。宿舍里的女生都说此人又帅又阳光,劝莞尔干脆就范。她却依旧每日关注那个独来独往的影子,为他一个眼神而莫名心动。
19岁生日的晚上,师兄突然打来电话,叫莞尔下楼。莞尔推脱不掉,急忙蹬了拖鞋出去,却被门口的景象惊住。
宿舍楼前不大的空地,用上百根蜡烛摆成一个心的形状,中间放了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束。男生略带羞涩的走上前来,伸出手,低声说:
“莞尔,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周围早已围聚了许多许多学生,人群还在不断膨胀,一层叠过一层。有人在为男生的勇敢叫好,有人在提醒女生快快答应。
男主角面容诚恳真挚,女主角却好像撞错了场,一时说不出台词。
突然,莞尔看到了仲流年。他就站在人群边缘,黑暗之中,脸上的表情无法琢磨。当人声越来越喧哗,气氛高过顶点。那抹身影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同样的位置上,换了另一副面孔。
几乎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姜莞尔失神的回过头。对面男生等得有些心虚,却还是保持笑容不变。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对不起。”低头轻声说了抱歉,姜莞尔冲出人群跑了出去,将一片疑惑声抛在脑后。
她只是不停的跑着,呼吸急促,呵出阵阵白气。不久前刚下过雪,路面湿滑,残留着透明的冰渣。
步子急促,却是没有方向的。她要去哪里找仲流年?就连那个人影是不是他,她都不敢肯定。
再说找到了,她又要向他说些什么呢。
说我喜欢你,还是我不喜欢他?
可……他们明明连话,都不曾说过几次。
脑中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有留心危险的路况。一脚踏在光滑的冰面上,莞尔失了重心,就要向后仰面倒下。
却被人一把扶住。
仲流年手上戴着棉质手套,隔着厚厚的冬衣,仍给她传来隐约暖意。小心把莞尔扶正了,他微笑道:“走路这么不小心?”
姜莞尔呆愣住,望向面前满目笑意的男生。心中突然明白。
她要说她喜欢他,从第一眼见到时,便喜欢上了。
可是表白的话终究很难开口。女生这时才知道,从前每一次拒绝别人,是推开了一只多么忐忑的心。冻得通红的小手绞在一起,像两只红亮透明的水萝卜。
“我……我……”红着脸,抬眼偷偷瞟向男生的表情。原本恬淡的笑意渐渐收敛,仲流年竟微皱了眉头,显得有些为难。
心像瘪了的气球,所有勇气突然都不见,只残留懊丧。姜莞尔,多傻气啊,几乎还不认识的人,你居然敢冒冒失失的表白。
无精打采的说了一句:“没事了,谢谢你。外面好冷,我回宿舍了。”
正转身要走,胳膊突然被人牵住,姜莞尔不敢相信的回了身。只见仲流年又轻轻笑了,很温暖安静的笑容。
男生脱下手套,牵起她冰凉通红的小手。一边小心翼翼的给她戴上手套,一边用低沉悦耳的声音说:
“你没事了,我有事。”
“姜莞尔,我喜欢你,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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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晃动了一下,姜莞尔突然意识到,仲流年并不知道她住在哪里。男人也不问,只是默默的驾驶汽车。
“那个……去我家,走这条路。”
手指将将伸出去,又被他冷淡一句话惊得缩回掌心。
“谁说是去你家了?”
不去我家,那去哪?姜莞尔心底狐疑,不禁偏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仲流年抬起手来,轻轻撑着额头,声音突然有些疲惫:
“我今天还没吃东西,陪我吃个晚饭吧。”
车在一家装潢精致的菜馆前停下,仲流年一句话没说,径自下了车,带上门。男人一直走到门口,才停了步子,回头看仍然呆坐在车里的姜莞尔。
姜莞尔轻呼出一口气,也推开了车门。
服务生熟稔的对仲流年打过招呼,又冲姜莞尔微笑一下,便引两人来到了一处偏静的桌子。
仲流年随意的说了句“老样子”,又象想起了什么似的,淡淡的问女人:“想吃什么吗?”
姜莞尔没想到他会问,忙摇摇头道:“我随便。”
等着上菜的功夫,仲流年自然地从上衣口袋套出一根烟,点了,静静的抽着。
穿过缭绕的烟雾,姜莞尔去看那张依旧出众的脸,却越发的觉得不真实。仍旧是那双让她心动的深黑色眸子,只是里面笼罩了太多岁月经过的痕迹。
仲流年将烟夹在指间,轻轻托住头,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桌面有意无意的弹动。缓缓的,像在按下无形的琴键。
“在法国,过得好吗。”避开不谈心中最介意的,她的婚姻,男人若有所思的问。
“还好。”其实一点也不好,打黑工,读夜校,逃债,丧母。姜莞尔苦涩一笑,避重就轻的回答。
捕捉到她的失意,却还以为是为得离她而去的某人。仲流年一时心中不悦,没有接话。
“你呢,后来一定去了美国吧。”姜莞尔记得他们分手时,仲流年已然考完了GRE和TOEFL,正着手选择学校和申请奖学金。
过得好不好呢,无需再问了吧。现实已经明白的摆在眼前。
他过的很好,比她好很多。
轻轻点头,男人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雾气。
“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吸烟?”从前的仲流年,对自己总是简省,烟酒之类的东西,向来不碰。
“有钱以后。”仲流年的回话,似是无意,又像是有心。姜莞尔的心狠狠抽痛一下,终于无法再若无其事的套话。
菜一次上齐,两人都像是找到了救星般,开始埋首吃饭。其实已是好几日没什么胃口,姜莞尔并不觉得饥饿,但还是做出样子吃的专心,连头也不抬。
有点惊讶,仲流年的“老样子”里,居然有两道都是从前她爱吃。上学的时候,他们总吃在食堂,唯有到了周末,仲流年一定会带她去附近的某个餐馆,好好地吃上一顿。
在他能力的范围内,男生总是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满足。姜莞尔心中明白,从不拒绝,默契而甜蜜的接受。
终于吃的撑了。姜莞尔有些怯怯的抬起头,才发现仲流年只是拿着筷子,却没怎么吃,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
那眼神里,竟有一抹熟悉的温存。
心中酸痛了一下,姜莞尔忙将头偏向窗外,有些紧张的说:“雨好像停了。”
男人似乎回过神,一时流露出的感情又掩藏回去。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吃好了吗,我们走吧。”
吃好了吗,我们走吧。从前的仲流年也会这样说,会把眉毛完成恰到好处的弧度,无比温柔的伸出手来,将她从椅上牵起。
她像个孩子似的,任她帮自己套好外套,系上扣子,然后揽过自己的腰······
还好是偏着头的。对着玻璃,姜莞尔无力的想:不然他一定会看到我的眼泪。
似乎感觉气氛有些暧昧了,仲流年将饭钱放在桌上,撤椅起身,擦着姜莞尔的肩膀走出了饭店。姜莞尔失神的望着那叠花花绿绿的钞票,也慢慢站了起来。
是它们,让他和她如今形同陌路?
还是他们之间,本来就有着迈不过的坎,从始至终无法忽视。
走出大门,仲流年车已经开出,停在路边等她。姜莞尔敲敲车窗,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她自己坐车走。
男人探过身来,将车门推开,然后又回去坐正。一边发动引擎,一边淡淡的说:“上车,我送你。”
不愿意再重复来时的争执,姜莞尔直接坐了上去。仲流年眉间舒展了些,轻轻踩下油门。
银色奔驰缓慢融入车流,一路无话。
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姜莞尔终于看到了自己所住的小区,忙向仲流年指指说:“我就住这,停车吧。”
这?看着那破旧矮仄的居民楼,仲流年眉毛微皱了一下,心底涌上几分疑惑。车子停了下来,姜莞尔早就放在门上的手,一下子拧动了把手,跳出车外。
急匆匆想要离开那片无形的低气压,莞尔快速走出几步。
却又停下。
深吸一口气,微笑,转身,用尽量轻快的语气说:
“谢谢你送我回来。”
“谢谢你送我回来。”第一次约会结束,他们散步走到女生宿舍楼下,她的小手从他的大手里抽出来。因为紧张,女生转身便要上楼。走到门口,又回转了身子,对还站在原地的他如是说。
仲流年怎么能忘记那样的笑容,仿佛天堂里一道温暖的光,照进他冷寂了很多年的心。
那时,他才终于决定,要将这份温暖拥有一辈子。
可如今······
没有回答。汽车又被发动,很快驶离了视线。
姜莞尔愣愣的看着那一抹银色消失,苦笑一下,转身继续向大门走去。
突然,身后再次传来引擎声,然后是刹车声、开门声、皮鞋声。她被一种预感笼罩,屏住呼吸回转了身,就被来人压在了墙上。
仲流年的吻,六年不见,仿佛换了天地。他的唇不再柔软温和,而是毫不怜惜的挤压着她的,极尽可能的掠夺;他的味道不再是稚气清新,而是夹杂着男性的烟草香气;他的手不再轻轻环在她腰间,而是桎梏着她的双腕,力气大的惊人。
可是姜莞尔的身体,仿佛回到了故乡一般,突然就涌上一股眷恋。也许是来自本能,她不反抗,也无法反抗,因为这个人是仲流年。
仲流年,仲流年。姜莞尔从来没有学会,拒绝名字的主人。
长时间的拥吻,让她失去了呼吸,却渐渐找回些理智。她开始用膝盖去顶他的腿,想要把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
她自然想要他吻她,但不是现在。不是在他说过不爱她了之后,不是在他还在深深误解着她的时候。不然,他当她是什么人,随手用了就可以丢弃的物件么?
腕间的力量小了些,她忙甩开了他的攫取,用手推开男人的胸膛。
仲流年向后退了退,眼神却仍然凌厉的盯着她的脸,仿佛一头受挫的野兽,随时可能重新扑向他的猎物。
“流年。”努力平息了气喘,姜莞尔轻轻唤了一句,却再说不下去。
“怎么,我不能吻你了么?”仲流年冷笑着挑起嘴角,把眼底的那份失落掩藏的很好。
“不是,只是……”
嘴唇再次被他覆上,比上一次更加激烈,更加狂暴。仲流年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急急的在她嘴上攻城略地,急急的再次把那片香软据为己有。
“流年!”姜莞尔再次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男人有些踉跄着后退几步,眼神里隐隐有些受伤,却被怒意压制。
“你能不能听听,当初我为什么要走。”姜莞尔禁闭了眼,却还是把话问了出来。本来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不在他面前旧事重提。
但如今……她突然发现,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被他的一个吻轻易击溃。
她还是如此想念他温柔的怀抱,想念他吻她时,眸子里闪烁的星辰。
她还是很爱他,还是想要回到他身边去。
当初……仲流年脑中突然浮现出一段一段的画面。那些他想要忘记,却越来越刻骨铭心的从前。
分手时她的话,的确深深刺痛了他。
当他放下所有的顾忌,打乱所有原本的人生计划,在自己对她的思念面前,束手就擒以后。
当他们面对着所有的不适合,不同意,不习惯,仍然坚持握着彼此的双手以后。
她用一种最决绝的方式,否定了他,否定了他们的爱情。
可是他放不下。
怎么可能轻易放手,一个你孤注一掷去爱的女孩。
于是那天晚上,他在她的宿舍楼下等她。深秋的夜晚,每起一阵风都是彻骨的寒。
夜半的时候,又下起了大雨。他没有带伞,就只是愣愣的站在雨里,恍若不觉。
她的舍友撑伞下来,说别等了,她今天不住宿舍。
女生把伞递给她,他没有接。
恍若不知,他就那么淋着雨,淋了一夜。
第二天开始高烧,浑身疼到下不了床。
昏睡了一个上午,中午胡乱吃下些药去,硬撑着爬起来去找她。
她们说,莞尔早晨搬东西走了。她就要出国,去法国。
说话的女生们,同情而惋惜的看着他。
他回去,烧了三天三夜。当热度退了,他和她,已隔了十万八千里。
她就像是那场高热。走了,不留一点痕迹。
姜莞尔对这些一无所知,她忐忑的问:“你能不能听听,当初我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走,为什么走。
原因有什么重要。事实是她走了,走的那么决绝。
无关的人,尚且觉得他可怜,觉得他无奈。为什么她姜莞尔,他那么爱,那么宠过的姜莞尔,就可以放的那么无情。
仲流年站直了身子,眼睛看着她,里面隔了重重雾障。
“随便你。”
他的眸子在路灯下荧荧闪动,每个一明一灭间,都是一次浩劫。
“但是姜莞尔,请你不要误会。”
“就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女人,我也不会再要你。”
除了你,没人再能给我那样的痛。
而那痛,我已不愿再去面对。
仲流年已走了很久,姜莞尔却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喷嚏。
才发现脸上凉凉的,全是泪。
全完了,终于全都结束。女人拖着步子上楼,开门,仰脸倒在床上。
本是可以好好哭一场的时候,却发现泪都流尽了。
电话却在此时响起,同一首旋律,一遍又一遍重复放着。姜莞尔无力去接,来电的人偏偏耐性很好,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之势。
终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里面弱弱的传出个女声:“请问,是姜莞尔吗?”
“林沁?”姜莞尔红肿的眼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这么多年没联系,她还是一下子听出了她的声音。
“莞尔,真的是你?”对面的女声提高了些,透着浓浓的惊喜,“你怎么了,为什么声音这么奇怪?”
“没,有点感冒而已。”莞尔忙咳嗽两声,把戏做的更像,“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
“郑老师告诉我的,她说你前一阵托她找房子。”
“恩……”
“莞尔,既然都回来了,为什么还是不与我联系。”
“……”
“莞尔,这么久了,一直没你的消息,我们都很担心你。”
“谢谢……对不起。”
“能见个面吗?明天?”
“……好。”
约了时间地点,两人又随意寒暄几句,莞尔终于放下了电话。
林沁曾经是她的室友,也算是她大学时代最好的女性朋友。
莞尔性格单纯,为人又很善良,上学的时候人缘还算不错。然而太过漂亮的女生,同性们总归不爱深交。因而能够谈得来的人,就屈指可数了
林沁是少数不在意的人,莞尔还没与仲流年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时常一同上课,吃饭,回寝。很多秘密,她们一起分享;很多甘苦,她们一同体会。
然而这些年,她与同学全部失去联络。包括林沁。
因为没有勇气去讲出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没有心力去面对呼啸而来的同情与安慰。
于过去,她自认为断的彻底。
唯有一个仲流年,像是刻在心里似的。越是久了,痕迹越是加深。
第二天,姜莞尔没有坐电梯。早早到了公司,她便径直走去了楼梯下。
深吸一口气,瘦小的身形开始缓缓的攀爬。
足足用了十几分钟,10F的字样,总算是跃入了眼帘。站在楼梯口,调整了呼吸,摆出一个微笑,大步走入办公室里。
生活还是要继续。没有他,她还是那个姜莞尔。
这六年一直如此。将来,她可以继续做到。
整理了一些健康饮料的测试数据,又开了个小会。姜莞尔早早结束了上午的工作,因得与林沁有约,打车去了蓝兮咖啡店。
青葱岁月,巧笑嫣然。曾经肩并肩,手挽手,嬉笑怒骂在校园的日子。现在想来,心底仍然涌上些甜意。
林沁烫了卷,脸上施着淡淡的妆。姜莞尔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回过头。
仿佛不是六年未见,而是清晨上课时刚刚分手。林沁露齿一笑,显出颊上两个酒窝来:
“莞尔,你还是那么漂亮。”
“林沁,我很想你。”
只是半杯咖啡的功夫,两人的感情很快又熟络。大概因为是同学吧,感情建立的单纯,寻回的也就轻易。
“莞尔,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当时为什么那样离开吗?”
姜莞尔苦笑着摇摇头,转头看向窗外的街景。午后的大街,人人都透露一丝倦怠。如同她此时的心情,只想懒懒的栖着,不愿意再掀起一点波澜。
林沁不无心疼的看着眼前纯净依旧,却多了份苍凉的女子。
那张精致的脸上,虽然时常挂着无忧无虑的笑意。然而她知道,在莞尔心底里,却总有快敏感的地方,被她保护的很好。
就是仲流年。
她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姜莞尔从楼下跑上来,脸色苍白如纸,挂满纵横的泪痕。
她扑在她怀里,像个受伤的孩子,一边哭,一边使劲摇头:
“我们分手了,我们分手了。林沁,他再也不会要我了。我好难受啊。林沁。我好难受啊。”
林沁不明白。明明爱的连自我都可以不要,喜好、习惯、坚持,都能一一抛掉。为什么还要放手。
姜莞尔不说,只是哭的要呕出血来。两个人抱在一块,地上坐了一个下午。傍晚,有人来接莞尔离开,女生像个僵尸一样直挺挺的立起来,轻声对她嘱咐。
“林沁,我明天拿了行李,就要走了。什么也别跟他说,千万、千万不要说。”
然后……那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