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失魂落魄,被雨水吞没的仲流年。
那时候林沁才知道,原来爱的铭心刻骨的不止莞尔一个。就连一向清淡冷漠的仲流年,也束手就擒做了感情的俘虏。
其实若没有家境上的悬殊,两人真是非常漂亮的一对。
“莞尔,你和仲流年……”等待了很久,都没有在姜莞尔的话中听到那个名字。林沁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声。
话一出口,就明显感到对面人的脸庞更加忧伤了一些。莞尔硬挤出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微微摇头,抿起了嘴。
“有什么事,现在还不能说开?你们走在一起,那么不易……”林沁不无惋惜的接着道。
脸依旧望着外面,迎接径直射入的金色阳光。姜莞尔悠悠的说:“他变了,我也变了。而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最后一句,分明是在说给自己听。
流年他,现在过得很好。
我说下的那些劣质的谎言,总算没有白费。
就让它过去吧。
放了他,也放了自己。
……
不过,能与仲流年走到一起,真的不易。
姜莞尔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当仲流年说出喜欢,她仿若做梦。
男生温柔的笑容,带着一点点无奈。他宽大的手掌捧着她刚戴上手套的小手,挑眉问:“这样就不冷了吧。”
仿佛全世界的温暖,都聚集在那两片合着的掌心。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灼热。
那晚,她一夜无眠。翻来覆去的设想着,明天清晨见面,第一句话说什么。
“流年,中午一起吃饭吗。”
“流年,我想坐在你旁边。”
“流年,我还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哎。”
用被子盖过头顶,身体一点一点的向下滑去。女生溺水在无尽的甜蜜与期待里。
………………………………………………………………………………………………
可是再次相见,仲流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当她满怀忐忑的站在他面前,他抬起头看着她,用一如往昔的疏远语气说:
“早上好。”
在那双黑色的眼眸里,姜莞尔没有看到自己的影子。
心中所有的泡沫登时破碎,只剩下沁凉的空白。
就姜莞尔以各种理由,各种时机,去找仲流年说话。
似是想要唤起被男生遗忘了的某段记忆。女生孤注一掷,不懈的努力,辛苦的努力。
“流年,这道题是什么意思?”
“流年,我的计算器找不到了,能不能借你的用?”
“流年,我占的座位没有了,你旁边有人吗?”
“流年……”
……
流年礼貌的回答,包容的回答,或只是微颔一下头。有时候,姜莞尔只觉得自己很卑微;有时候她恍惚觉得,那晚听到的话,不过是一场幻梦。
可手边的温度明明真实。那双灰色的毛线手套,如今还安然躺在她的枕边。
仍旧有男生追她,表白直接而大胆。她的回绝也简单干脆:“我已有喜欢的人。”
“可是你没有男朋友啊?”男生锲而不舍,以为这是她的托词。
女生暗暗苦笑。原来大家都觉得,喜欢便要交往。可独独在仲流年那里,喜欢,不过说说而已。
好友林沁会说:“莞尔,他是优秀,可是太孤傲,太不好接近。莞尔,他不值得你为他这样。”
值不值得,没有人比她更懂。这些付出,她本来并不以为意。
只是得不到一丝回应,莞尔的心,也渐渐灰了。
那一天晚上,她终于按捺不住兜圈打圆的游戏,一间间自习室的找他。
男生正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听着歌看书。睫毛长长垂下,安静恬然。
她几乎是一把推开了门,破旧的木门“吱呀”发出一声惨叫。教室里仅有的四五个人都回过头,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看着姜莞尔走向仲流年。
女生苍白的小脸,却烧红着两颊,不知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羞赧。头顶的发丝有些凌乱,却别有一番慵懒的美。
男生浑然不觉。直到女生走近了,才抬起头,略显吃惊的摘下耳机。
“莞尔……”仲流年微蹙了眉头,欲言又止。
一时语塞,姜莞尔竟不知道如何开口。干脆将刚刚收到的情书向桌上一拍,鼓着脸说:“刚才有人向我表白了。”
皱巴巴的信纸在桌上懒洋洋伸展开,隐约露出“姜莞尔同学”五字的题头。
怔忪间,男生的眉毛渐渐舒展。微垂了脸,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他淡淡的回道:“那不是很好。”
很好?不,一点都不好。这不是她想要的反应,这不是他该有的反应。他怎么能这样绝情?就算是随便说说的话,总要把戏演完整,就这样把她一个人留在台上,孤独唱着独角戏,实在是太过残忍。
十几天来的委屈、试探、冥想和猜测,一下子都涌上了心头,涌出了眼眶。姜莞尔的眼泪,一颗一颗,像豆粒般滚落脸颊。
“仲流年,你不要我,为什么要说喜欢我?你这样捉弄我,难道很开心么?”
再也止不住呜咽出声,她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男生呆愣半刻,几乎立时就站了起来,椅子“轰隆隆”发出响声。外套也顾不得穿,就这么追着跑出了门。
姜莞尔只是一边掉泪,一边努力的跑着。想把心底那份巨大的,沉重的失望,在奔跑里全部释放。
可是心痛是那么明显,就连呼入的每一寸空气,都像刀子一样割扯她的身体。
初冬的夜晚,黑的很深很沉。姜莞尔完全没有留心方向,不知不觉已然跑上了贯穿学校的大路。
因得是在校园,又是少人的晚上。汽车司机开的很大意,前车灯都没有开。
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晚了。
姜莞尔听到汽车急速刹闸的声音,步子却已无法止住。女生下意识的禁闭了双眼,等待须臾而至的碰撞。
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巨大冲力使得两人向一旁倒去。那个温暖却单薄的身体垫在自己身下,姜莞尔安然无恙的趴在仲流年胸前,与死神擦肩而过。
司机庆幸着没有撞到人,连忙打开内灯,靠边停了车。
仲流年闭合着双眼,抱着莞尔的手无力的垂在地上。女生正要唤他,却一下子惊叫出声。
借着车里投来的亮光,她看到男生额上鲜红的一片血迹,鲜血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缓缓下流。
想必是落地的时候,磕在了石头上。
明晃晃的医院病房,昏睡了一晚的仲流年终于睁开眼睛。满眼的白色,让他一时恍惚,眼帘开开合合了几次,才总算适应了光线。
头一偏,姜莞尔憔悴的小脸就映入了眼帘。心中莫名的安静了下来,男生扯动嘴角,微微一笑。
她没事就好。
终于看着仲流年醒了,女生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一个晚上的等待,害怕、紧张和自责,让她甚至忘了掉泪。
如今心放轻了,眼泪却没来由的涌了出来。
见她哭了,仲流年开口,声音还有些喑哑,却是无比的温柔:
“怎么这么爱哭。”
不知是不是被话里若有若无的宠溺感染,姜莞尔哭的更凶,话说不出来,只是使劲摇头。额前的头发细碎的甩动,柔生生的纠缠在一起。
男生伸出手来,冰凉的手背拂过她沾满泪痕的脸颊,轻轻安慰:
“莞尔,别哭了,我又不会死。”
死?什么死!说这么不吉利,笨蛋,笨蛋!女生心惊,终于从抽咽中吐出几个字来,断断续续。
他却一下子明白。
“你既然……你又为什么……我……”
“莞尔。”仲流年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却又梗住,
“你太完美了,我要不起。”
……
姜莞尔真的不曾想到。一直安静、孤傲、自我的仲流年,在那一刻,会说出那样的表白。他的眼睛沉沉看着她的,带着某种巨大的,沉重的决心。明明暗流涌动,表面上却沉静如水。
他如何与她在一起?除了虚无的感情,他还能给她什么?他怎能让她跟自己受苦?
女人淡笑着搅动咖啡,心却仍旧为那段回忆而隐隐悸动。
她亦清楚的记得:当时的自己,伸出右手,握上脸畔那只冰凉的手掌。然后轻轻牵着它,贴在自己胸口,捂上那个心跳飞快的地方。
女生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哼出了一句话来:
“可是除了你,我不要别人。”
仲流年停下手中的签字笔,向后靠向皮质椅背。眼睛轻轻合上,眉毛不自觉的皱在了一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落下了偏头疼的毛病,稍微移动一下脖子,就感到电流一般的疼痛滑过大脑。
工作密密麻麻排了一个下午,到现在连水也顾不得喝一口。仿佛又回到了毕业时,刚刚步入社会的艰辛。
那时他终于得到了美国读研的OFFER,逃开狼狈的过去。在一所不大的城市里,用还算不菲的奖学金与人合租。
学业、短工、寻找面试。生活总是一件事接着另一件,像一只不断旋转的陀螺,一刻不息。
仿佛是铁定了心,要让脑子不得余闲,才能制止心底那块隐痛蔓延。
两倍的工作时间,减半的睡眠,仲流年做的很成功。无论什么工作都尽心尽力,力求做到完美。他的毕业推荐信,洋洋洒洒布满溢美之词。加之客观的工作实践,和跨领域的学业背景,让他很快便在一家知名的事务所找到位置。
搬离最初的那间窄仄公寓,三年的房东,一个美国老太太,用带点不忍的语气告别说:“仲,像你这么优秀的一个人,为什么从来不曾开心的笑过呢?”
不是没有感到自己的变化。并非循序渐进,日积月累,而是仿佛一夜间,就由从前那个心淡、温和的仲流年,变成了一个孤绝、冷漠的怀疑主义者。
上学的时候,他一无所有,也看不清未来。但是性子恬淡,实则没有过很大的欲念。
他为自己指定人生计划,不过想用一双手打造一片天。
从很小的时候起,仲流年便明白,此生的他,注定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只有自己可以倚仗,可以信赖。能付出的越多,可能得到的回报才越大。
于是任性、玩乐与为所欲为,在他看来,全是生命中不可承受的奢侈。
直到遇到姜莞尔,恋上姜莞尔,离开姜莞尔。
后来的他,突然性子大变。
更加的寡言少语,极少流露感情。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已然忘记了如何发自内心去微笑。
他变得实际,变得汲汲,甚至变得不择手段。
仲流年的一切行为,终于都指向了同一个目的:他要赚足够多的钱,爬到足够高的位置上去。他急于要证明自己,急于要尝到仰视别人的滋味。
于是他放弃了原本钟爱的职位,为一个打经济官司的律师做助理。从而放弃了自己造就梦想过的前途。毅然决然的接受了南枫国际部门主管的邀请,投入商战大潮。
只因为仲流年知道,通过后一种途径成功,会比前一种来得更加便捷,收益也更大。
如今的仲流年,终于以令人惊叹的战绩和史无前例的速度,坐到了南枫高层。手握着可观的股票份额,成为董事会里举足轻重的一员。
在他人看来,他极速的成功了。从穷小子,一跃成为富不可言,权倾一方的商界风云人物。
仲流年的名字,几乎成了一个神话:一个精英奋斗的神话。
可是当权钱戳手可得,当生活变得越来越安逸平稳。他突然深深地感觉,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真正想要。他只不过在用无尽的追逐,去填补心里的一个洞;用五光十色的成功,去向一个远去的背影证明。
因而当他坐在豪华的办公室,穿戴着价值不菲的西装领带,听着助理汇报巨额的营业额时。仲流年才发现,心里的那片空白,越来越大,无论如何都无法去遮掩。
于是他依旧没日没夜的工作,事无巨细,都一一亲自过问处理。
不明就里的合作伙伴,认为他是拼命三郎,认为他敬业的令人生畏。
然而,唯有仲流年自己知道:那些所谓的投入和专注,不过是害怕给自己留下余暇,去碰触心底最脆弱的角落。
那个人,那个曾经占据他的内心,然后绝决的离开,在那里留下一块疮疤的那个女人。
姜莞尔。
然而重逢的那一刻,仲流年突然感到了疲惫。深切的,不可抑制的疲惫。仿佛无谓的积累了六年,隐忍了六年,自欺欺人的铁石心肠了六年。
他终于悲哀的发现,自己依然脆弱,脆弱而且卑微。
只因为姜莞尔。
……
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相见。确切的说,是他见到她。
那年他在法律系读大二。因为打算用两年时间修完四年的课程,因而常常读书到很晚。
九点多钟,仲流年收拾了东西,从教室步行回寝。
夏天的夜晚,校园里总会有些大大小小的活动。经过篮球场的时候,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连偏头的打算都没有。
男生面无表情的,任莹黄|色镁光灯照在侧脸。他自顾自的走,像活在另一个世界。
台上,主持人用甜腻的声音报幕,“下面有请经济系大一的姜莞尔同学,为我们演唱一首《流年》。”扩音器把她的话扩散到整个校园,又是一阵雷鸣掌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自己名字,还是只不过鬼使神差。总之那时的仲流年,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仲流年,停下了脚,转过了头。
女生穿了一件很随意的连衣裙,露出纤细白净的脚腕;一头黑发松松扎了个马尾,在背后随着步伐的起伏而轻轻荡漾。
不是不惊艳于女生精致的面孔,却更加被她天真而略带些羞涩的笑容感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细碎如阳光般温暖的光芒。
突然拔不出脚,突然时间像被定格。仲流年站在女生温柔轻扬的歌声里,静静听了很久。
曲罢,女生在巨大的欢呼声中显得有些错愕,下台时被话筒线绊到,踉跄一步。于是脸羞得通红,鼓起脸伸了伸舌头。
被那天真的神情感染,仲流年微微扬起了嘴角。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心中流淌过一抹特别的柔软的情绪。
犹疑了一下,还是举手拍拍站在前面的男生。礼貌的问一句:“同学,请问刚才唱歌的女生……叫什么?”
男生回过脑袋,带着一丝意犹未尽:“姜莞尔啊,你不知道?新进校不久的校花小师妹呗!”
姜莞尔,姜莞尔。
于是在心底记下了这个名字,和那一抹纤细的身影。
……
后来也会时时听到她,偶尔看到那个名字。
舞蹈比赛,英语演讲,广播台的宣读稿,
明明像个孩子,却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又偏偏可以把什么事情,都做得很好。
也会在身边的男生那里听到她的事情。
“什么,你跟姜莞尔告白了?被拒了吧!哈哈,不自量力。”
或者偶然在自习室里看到她。
简简单单的穿着,素净懵懂的小脸,很认真的演算着高数练习题。想不出来的时候,会用门牙衔住笔端,像猫一样,微微眯起眼睛。
片刻分神,他会摇着头,清醒的告诉自己:仲流年,你还担不起一份爱情,还不能让这样好的她更加幸福。
于是他只是默默的,远远的望着。
他和她,两个世界。
不知是不是中午那一杯拿铁咖啡的作用,整整一个下午,姜莞尔觉得格外精神。不到四点,便把手头的工作处理了差不多。
放下笔,扭扭酸涩的手腕。莞尔抬头望向外面逐渐西沉的太阳,在窗上投下橙黄|色的晕影。
低头间,楼下的一抹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高瘦而挺拔,仲流年轻轻倚靠在车门,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
他在讲电话,耳上别着微型的耳机,眉毛微微蹙在一起。偶尔开口说几个字,大概是“好”,“可以”之类。更多时候,只是面容凝重的倾听。
为什么总觉得他的脸色,看上去很疲惫。姜莞尔出神的望着,不知不觉间,头向外探出一些。
“莞尔!”刘芝言突然在背后猛拍了她一下,也翘首去看,正瞧见仲流年打开车门进去。
“我就知道!说吧,你和咱们仲总究竟什么关系?”刘芝言一副捉奸在床的表情。自从那日聚会,仲流年点莞尔合唱以来,她已无数次炮轰这个问题。
“都说了,只不过是从前的同学。”姜莞尔坐直了身,才发现这回答让她自己都心底发凉。背后仍因刚刚那一掌而隐约作痛,瞪一眼出手狠毒的女人,问道:“你怎么跑我们部来了?”
“送资料。”刘芝言扬扬手里的文件夹子,正要再说,却被人打断。
“姜莞尔。”助理小陈面无表情的站在两人中间,冷冷的说:“王总管叫你去见她。”
那个女人?姜莞尔浑身一冷。想起那晚,她老人家唯恐天下不乱的一句:“姜莞尔,总经理叫你呢。”她就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没办法,人在桥下走,怎能不低头。在刘芝言同情的目送下,姜莞尔耷拉了脑袋,跟着陈助理走进总管办公室。
女人见她来了,缓缓喝了口茶,悠然道:“姜莞尔,会喝酒吗。”
喝酒?姜莞尔愣了愣,老实交代道:“会一点点。”
抬头看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果不其然”的笑意,王总管继续慢悠悠的说:“那很好,周五与广告商有个酒席,你就代表营销部去应酬一下吧。”
她?应酬?姜莞尔更是摸不着头脑,有些犹疑的开口回道:“可是,我才刚进公司没几天……”
“没关系。”王总管不动神色的打断她的说辞,推了推眼镜,“就凭你和仲经理的关系,你现在做什么,都不算越格。”
她和仲流年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又与她的资历何干?姜莞尔不禁有些恼了,但面对着比自己高一级,又明显带些恶意的女领导,她却不好发作。
不得已,还是应了下来。走出办公室,原本还算轻快的心情一下子又沉重许多。
夜凉如水。莞尔紧紧围了围巾,将脸藏在层层叠叠的布里,迈着仓促的脚步向约定的酒店急行。因为饭局定在七点,所以下班之后她没有回家,而是在办公室里坐等天黑。腿有些麻木,走路都不太灵便。
北方的冬天,室内室外温差很大。她还是适应了好久,才知道要用围巾手套把自己包裹严实。
手套是灰黑色的,很旧了。是许多年前的一晚,仲流年为她套上的那副。
终于进了灯火辉煌的大厅,她如释重负的跺跺脚,感觉身体迅速回暖过来。
向领班小姐简单说了,对方忙笑意盈盈的领她上楼。转了几个弯,一间雅致的包间出现在眼前。
门开着没关,女人一出现在门口,聊的正欢的男人们便抬头定了神。
姜莞尔的确还是个学生,完全不懂得陪同客户的规矩。哪里会有人这样直接闯进宴席,倒显得她是个贵客一般。
不过王主管本就指望她出丑,所以事先只说了时间地点,别的都没嘱咐。
所以当她一脸尴尬的微笑,双手绞着,站在桌边进退两难的时候,席上所有人都显出惊讶之色。
仲流年也有些意外,特别是看到女人穿戴的手套,竟然如此熟悉。一时愣住,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原本自如的表情也有些僵了。
还是秘书小李反应得快,忙讪笑着圆场:“这是我们营销部新晋的骨干,姜莞尔小姐。刚从郊区那边赶回来,路上堵车,所以到的晚了。”说罢,向姜莞尔使出两个眼色。
姜莞尔也不是傻子,赶紧接过话茬倒了歉。
漂亮的年轻女人犯错,总会很容易被原谅。对方的人笑着打了招呼,叫服务员添张倚子,莞尔就在门边坐了下来。
打断的气氛被接上,男男女女又回到了刚才觥筹交错的状态。仲流年早已收回投在姜莞尔身上的视线,谈笑自若的与旁边的男人对话。
“仲经理。”男人夸张的笑着,举起酒杯。席间顿时没了声音,所有目光投向两人。
“仲经理年轻有为,是咱们商界的精英,这个我早有耳闻。这次能和贵公司合作,实在是我们广发传媒的荣幸。”
“来,我敬你一杯,希望合作愉快。”
仲流年得体的一笑,眼角隐约显现出一丝纹路。男人举起了盛满酒的杯子,轻轻一扬:
“合作愉快。”
看到周围的人都默契的举了杯,姜莞尔才发现自己面前的酒杯空空如也,慌乱间,只得拿茶水滥竽充数。
此情此景,却被旁边的中年男人看到。男人伸手取了白酒,也不迟疑,直接给姜莞尔满在杯里。
“这位……姜小姐。”男人隐约有了醉意,摇摇晃晃握着杯子,“这么年轻漂亮,在南枫发展,必然大有前途。来,我周广才……敬姜……姜小姐一杯。”
姜莞尔犹豫着举起那小半杯清冽的酒水,手停在半空,举棋难定。彼时她说自己会喝,意思是充其量啤酒一杯。这么几口白干下去,她定要吐得翻江倒海不行。
再看男人,早已经仰面干了,微低下头,长吐出一口气来。一股酒菜掺杂的油腻味道向莞尔面袭,女人登时觉得想吐。
男人却一眼发现了她毫无消减的酒水,竟伸出毛手握了姜莞尔拿杯子的手,表情有些暧昧,言语里带着浓浓的醉意:
“怎么,姜小姐不给我面子?”
姜莞尔恨不得将那脏手狠狠甩开,但理智告诉她这样做简直是疯狂。心中暗骂了一百个“老色狼”,面上却只能勉强挤出个笑容,客气的回道:“我恐怕……我酒量不好。”
男人挑了挑眉毛,手却没有放开。身体向女人靠近了些,似是还要催促。
姜莞尔如临大敌,进退失据。
这时,仲流年冷淡的飘过一眼,虽然一直忙着应酬,但姜莞尔这边发生了什么,却从来没逃过他的眼底。暗暗攥紧了拳头,他面带微笑立起身来,说的神色自如:
“南枫国际能找到广发这样优秀的合作伙伴,实在是荣幸。仲某不才,就代表南枫,敬各位同僚一杯,感谢各位愿意相信我们这次开发的新产品,愿意助南枫一臂之力。”
“我先干,各位随意。”语罢,仰面将酒一饮而尽。黑色的鬓发向后散去,又聚拢回来,在空中划出干脆的弧度。
什么时候起,他酒喝的这么凶了?
姜莞尔呆愣了半晌,一时竟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还好身边的男人响应号召,又满了杯酒回敬仲流年,一时人声鼎沸,莞尔暗自松一口气。
谎称自己要用洗手间,女人慌慌张张退出了屋去,耳根一下子安静下来。却没有看到身后,放下酒杯的仲流年,向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睹。
走到屋外,姜莞尔有如重生,狠狠的深呼吸了几口,要把刚才那股浊气清洗干净。
仰面吐出一口白雾,她静静看着那缭白的水汽,在半空里聚聚散散,一时有些出神。
回想起刚刚在酒席上的仲流年,明明只隔着几个人的距离,却让她感觉那么遥远。
他是要风得风的中心,她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可是刚才若不是他那一句祝酒,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收场。虽然做的人也许无心,受益的人还是隐隐有些感激。
又想起男人喝酒时理所当然的神态,放轻的心情又黯然了一些。
一晚上喝那么多酒,总归不好吧。
外面的气温越来越低,但此时又实在不愿意回去。莞尔索性就蹲靠在墙角,从口袋里掏出手套带上,放在嘴边轻轻呵气。
脸庞埋在那两片灰色的暖意里。
一双皮鞋出现在面前,修长的双腿并立。男人手Сhā在口袋里,低了头默默打量她。
眼睛瞪大,姜莞尔倏地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抵上墙壁。仲流年和她的距离,实在有些近。而由于身高的原因,她的脸正对着他胸部,只觉得更加压抑。
他穿着灰色的长摆风衣,静静立着,让周围空气都静止。在那片静谧里,可以嗅到淡淡的,好闻的烟草香气。
“你怎么也出来了?”开口小心问道,只是此时的心,没来由跳得飞快。
仲流年仍旧不发一言,默默打量着那副手套。良久,哑声道:“有些不太舒服。”
显然是醉了,吐气时,可以闻到些酒精味道。语气里,也带一点神志恍惚的迷离。女人思量着那句不太舒服,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托词。担心也不是,问又不敢。
就这么僵着,僵了一会儿。
莞尔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男人。仲流年却偏过脸,挥了挥手,向排队等在门口的出租车打个招呼。司机得了手势,忙发动引擎停到门前。
男人于是回转了身,向银白的的士走去。姜莞尔傻愣在原地,感觉自己像被丢弃在地上的毛绒玩具,一点存在感也没有。
仲流年低头坐进了后座,回首发现女人居然没有跟着,不禁有些微怒。又探出身来,冲莞尔低声叫道:
“你是要回家,还是要回里面去?”
欸?莞尔蓦地回了神,才明白他是要送她。刚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女人小跑两步到了车边,有些为难的说:
“可是我的包……”
“上车。”仲流年仰面靠在车座上,轻合了双眼。声音拖沓着,逸出无限疲惫,“回头我叫李秘书给你拿上。”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