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夫道:“公子所中的,乃是七步断肠毒,据说中毒后七步内必死,虽然夸张了些,但如果不能在一刻钟内服下解药,的确无药可医。不知公子是找的哪位名医所治?着实不同凡响,在下很想拜访拜访。”
萧寻虽知那毒厉害,但听他这样说着,也不觉毛发森然。他问:“若是我即刻遇到大夫,大夫有把握救下来吗?”
大夫道:“恐怕……险。若是手边医药齐全,或可一试。”
“前日服药后下泻不止,会不会与大夫用的药相关?”
大夫笑道:“既是排毒,上吐下泻都属正常。若能救回性命来,公子便不必计较这些了吧!”
萧寻半晌才道:“可给我治的那人,明明有法子不必如此折腾我。”
大夫道:“若真有人有那样的医术,非妖当近妖,非仙当近仙,老朽愿拜其为师。”
萧寻静默良久,挥手令他退下。
好在他停了欢颜第二次用的药后,腹泻症状已渐渐止了。等欢颜醒来,依照前约给他再用针灸和药物调理时,除了一度脸色青得发黑,倒也没出现其它难堪症状。
于是日复一日恢复过来,两人便各各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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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宅院却是清幽。如今初冬时节,万木凋零,只有几株松柏还算葱郁,衬着下方败荷残枝,更觉寂静。
欢颜生长在太子府那样的盛世繁华之地,虽是身份卑微,人却聪慧灵秀,又有母亲宠爱,诸公子另眼看待,性情原有几分娇惯。待当日受了那致命一击,神魂俱伤,这才陡地安静下来。后来拖着重伤之躯送在慈恩寺休养,见了许知言、许知捷这些往日亲近的公子,难免想到他们那位负情忘义的兄弟,心下更是悲凉难抑,终日怏怏地蜗居室内,寸步不出。
如今这里的宅院久不住人,只养着两个洒扫的老夫妇。欢颜在那又大又空旷的院子里走上半天,也常常遇不到一个人,倒是常见着些可以入药的花草树木,让她伤情的人或事便似远了些,心绪反而宁和许多。
萧寻看出窍门,暗暗吩咐了,每当她肯出来散心,其他人等一个不许出现,免得她给惊扰了,又窝在屋中不出来。又担心风大着凉,暗暗令人备了上好衣袍放到她房中。
欢颜并不精擅女红,衣冠鞋袜等物一向是母亲或许知言命人帮预备的,穿起来倒也理所当然,并不客套。
不过三五天,萧寻已然大好,见她不提回去的事,倒也欢喜。
这日欢颜散步回来,萧寻正在用午膳,忙唤她一起吃。欢颜心情正好,也不一个人躲回房中吃了,笑盈盈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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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一)
萧寻道:“虽然有,但我家人很少过来住,只怕没几本书。不过你爱看什么书,我可以叫人搬些来。”
欢颜道:“医书或佛经都成。偶尔也看些诗词。”
萧寻迟疑道:“能让你看上眼的医书只怕不多。佛经或诗词倒不难。”
他转头让人去预备,却暗暗地吩咐:“医书或诗词多找些来,佛经少少几本便成。”
他瞧着欢颜性子清寂寡言,只当欢颜生长在庙宇里,看多了佛经才会如此,再想不到欢颜原来的性子却比他还闹腾促狭几分。
二人再相处几日,欢颜见萧寻殷勤,也看不出坏心来,也便放下了心,偶尔便笑道:“这里倒还清静,住着还不错。”
萧寻道:“你若喜欢这里,一直住着也不妨。”
欢颜拈一片落叶在手,道:“这里是你的家。我和你非亲非故,怎好一直住你家里?”
萧寻笑道:“我家在蜀地,这里不过是我父亲年轻时置下的一座宅院而已。你若喜欢,我便把这里送给你。”
欢颜眼睛亮了亮,却微笑道:“这样的大礼,我可受不起!”
“你救我一命,我便送你十座宅院都是应该的。”
萧寻觉出她竟真有想长住这里的意思,又是惊喜,又是纳闷,问道,“不过,你不回慈恩寺,家人会不会担心你?”
他已暗暗着人查了,知道东山只有一个慈恩寺。寺中香火甚旺,寺中之人也多是有道高僧,再怎么仔细打听,谁有肯说寺中暗藏了个年轻漂亮的未婚姑娘?
慈恩寺周围也有些山野小村,细细问下来,也从未听说有欢颜那等性情容貌的女子,因此再查不出欢颜的来历来。
欢颜却似轻松了一截,倚在廊柱上遥望京城的天空,低低道:“我哪里还有家人?我想回那里去,只因……只因除了那里,我实在无处可去。”
相依为命的母亲已经去世,自以为的姐妹情深原是她的一厢情愿,海誓山盟的恋人心心念念置她于死地……
唯有许知言、许知捷兄弟依然把她当作红颜知己,不惜代价救下了她。
可新帝登基后,他们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新皇后的嫡子,将来无疑也会面临诸多风雨。
而真正想杀她的那个人……
欢颜打了个寒噤,越发打定主意,若有机会,她还是离他们远远的,别去拖累他们的好。
萧寻研判地观察着眼前的少女,愈觉捉摸不透,忽笑道:“我倒是越发相信你是个狐妖了。”
欢颜瞪着他。
他道:“而且是个给寺里的高僧收伏了许多年的狐妖,天天听佛经听惯了,便不想离开了。如今看着外面也不错,也就懒得回去吃斋念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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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二)
欢颜懒得听他打趣,转头便走向自己卧房。
萧寻紧紧跟着他,笑道:“如果你要证明自己不是狐妖,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可好?便是我把房契转到你名下,也得有个名儿,对不?”
欢颜已走到门口,回身便关门,说道:“我只要安安静静住着,谁要你家房契了?我的名字么……早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萧寻一愣神,竟被飞快阖过来的门扇打着鼻子,酸得差点掉下泪来,自己摸着发红的鼻子叹气:“在老和尚身边那么多年,也没学会什么是平心静气,凶悍成这样!也不知道没给人收服时该怎样张牙舞爪!”
侧耳听里,里面再无一丝动静,那小白狐根本就当作没听到他说话。
他无奈回身往外走时,忍不住又看一眼紧闭的门扇,纳闷自语道:“你的名字和你没关系?小白狐,你给老和尚养傻了?”
这时,那厢有侍女匆匆过来,在欢颜的卧室前却不敢高声,走到他跟前才低低道:“少主,夏姑娘来了!”
“夏轻凰!”萧寻悻然道,“这会儿才过来,她怎不索性等我死了再过来致悼呢?”
他嘴里这么说着,脸上却已露出欣喜之色,急走向那边回廊。
回廊上,已听到夏轻凰在那边扬声笑道:“我早来难道就能替你中毒、替你腹泻?便是你死了,我也只该为你报仇,而不是致悼。可惜你偏还活着,害我逃不了这劳碌命!”
萧寻大笑,却道:“臭丫头,我没给毒死也快给你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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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在屋中看了半天书,起身到窗口看新在院子里挖的几味草药,却见窗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名女子。
她比欢颜略年长些,一身白袍,背负长剑,高挑俊俏,眉眼锐利,竟有种不输男儿的英气。
她正仔细打量着欢颜,待欢颜皱眉盯向她时,才扬唇一笑,说道:“我可以进来吗?”
欢颜看着条桌堆着的药材,说道:“不可以。我不喜欢人家碰我的东西。”
白袍女子不料她拒绝得如此爽快,微微惊讶,笑道:“好罢,那我便在这里说。我叫夏轻凰,是萧寻的部属,也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欢颜沉吟,然后叹道:“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都有几个这样的红颜知己吧?”
夏轻凰笑道:“我们是好友,但也仅限于好友而已。他这次来京城,是为了求娶我的义妹。”
欢颜安坐于桌边,轻嗅着一味草药,不紧不慢说道:“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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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三)
“我义父不仅是萧寻的老师,也曾救过他性命。萧寻素来重诺守义,既然答应了会娶她的女儿,便绝对不会食言。他的原配妻子只会是我义妹。”
欢颜不说话。
夏轻凰继续道:“萧寻说你喜静不喜动,还说若是带你回蜀,找个安静的宅院给你住着,大约你也是肯的。”
欢颜舒了舒眉,慢慢道:“蜀国虽是大吴属国,但听说颇多奇山异水,风景秀丽,若是能去那里安身,也是不错的。”
夏轻凰笑道:“你可晓得他在家中养了多少姬妾?其中不乏身怀绝技的侠女和能说会道的才女,个个伶牙利爪,只怕你到了那里哭爹喊娘都来不及,还怎么安静。”
欢颜从袖中摸出枚竹筒,向里面看了半天,忽抬头笑道:“想安静,或者不安静,我倒觉得都简单。”
夏轻凰怔了怔。
欢颜已从竹筒中摸出蜘蛛来,一只接一只排在窗棂上,说道:“这是我引来给萧寻治毒的蜘蛛,不但本身有毒,体内还有着萧寻所中的剧毒,若给咬上一口,你多半便再也回不了西蜀了!”
盯着那五只毛茸茸黑乎乎的怪异大蜘蛛,夏轻凰不觉退了一步。
欢颜一笑,忽伸手,砰地将窗扇关上。
有一丝似檀非檀的香味从窗缝间透出。
那五只大蜘蛛原本一字排在窗棂上,呆愣愣半死不活的模样,这时忽然动了起来,像脱了缰的马儿一般飞奔起来。
有奔向夏轻凰的,也有四散奔往草丛的。
夏轻凰惊叫,立时拔剑,先将袭向自己的蜘蛛刺穿,又想起蜘蛛剧毒,恐在这院里伤了旁人,急急又砍向其他四只蜘蛛。
她闹腾时,欢颜在内轻轻道:“真不安静!”
夏轻凰腾挪挥剑,好容易将五只蜘蛛除去,饶是她武艺高强,也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低头看掌中宝剑,本来灿亮夺目的剑锋竟通身蒙上了一层黑气。
果然是剧毒。
她僵立时,欢颜在内轻笑:“这不是又安静了?”
夏轻凰愠怒,正要说话时,欢颜又道:“我从不杀生,正不知道拿这几个东西怎么办,谢谢姐姐替我除了它们。顺便再告诉姐姐一声,我一向讨厌嬉皮笑脸的男子。萧寻这样的公子哥儿,白送我都不要。令妹若稀罕,我可以教她怎么养虫子,免得她给那群伶牙利爪的姬妾害得哭爹喊娘,再也回不了大吴来!”
夏轻凰目瞪口呆。
萧寻闻讯匆匆赶过去看时,正与刹羽而归的夏轻凰在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边相遇。
夏轻凰气冲冲道:“你……你引过来的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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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四)
萧寻见她发怒,料他那只小白狐并没有吃亏,反而松了口气,笑道:“我也觉得她性情有些古怪。可她救了我的性命,我无论如何得以礼相待,对不对?对于我的恩人,夏大小姐也一定会心怀感激,对不对?”
夏轻凰怒气稍歇,郁闷道:“你糊弄别人就行了罢,何必糊弄我?你对她那叫以礼相待?我看着叫居心叵测差不多!”
萧寻叹道:“撇下我偷偷去和你义妹聚了几天,便一心只护着你那妹子了?连我和旁的女子多说几句话都不许?你细想去,你霸道不霸道?”
萧寻转头便走。
夏轻凰才觉自己的确过分了些,忙上前笑道:“哦?这么说,还是我看走眼了?原来你并不喜欢那女孩儿?”
萧寻顿了顿,皱眉道:“你放心,我不会忘了我对夏大将军的承诺。我的妻子一定会是你那位义妹,也只会是你的义妹。”
夏轻凰试探道:“嗯,王侯世家若有三妻四妾其实也正常。若你真的喜欢得紧了,不妨纳作姬妾。”
萧寻只觉给蜘蛛咬过的地方又开始疼痒起来,叹道:“这个我倒是想过。只是我怕她半夜放毒虫咬我。”
“很有可能。”夏轻凰笑得诡异起来,“你知道那丫头怎么看待你吗?”
“她怎么看待我?”
“她说,她最讨厌嬉皮笑脸的男子。你这样的公子哥儿,白送她都不要!”
萧寻转头看夏轻凰神色不似撒谎,不觉愕然,忽回身往欢颜卧室方向走去。
夏轻凰笑道:“怎么?去兴师问罪?不怕她放毒虫咬你?”
萧寻犹豫了下,答道:“怕。所以我去和她赔礼道歉罢!”
夏轻凰无语。
萧寻一甩袖,素色身影已经转过湖石,不见了踪影。
夏轻凰倚着山石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想着那少女那言行的确不像把萧寻放在眼里的模样,略略松了口气;可转头想着萧寻少有的态度暧昧,又忐忑起来。
一到京城,她便匆匆与萧寻分开,正是为了先行去见那素未谋面的义妹一面。
那位聆花妹妹一如想象中的聪慧美貌,可大约寄人篱下时日久了,身上毫无义父夏一恒的刚硬傲气,娴雅温柔得近乎懦弱,着实让她又是欢喜,又是发愁。
难道,真要让聆花跟这女子学学怎么养毒虫?
不然,恐怕真对付不了蜀王府那些一心钻营的姬妾们呢!
她摇头叹气。
看来她的确是劳碌命。
除了保护萧寻,从此又多了项艰巨任务:赶走他身边除了聆花以外的女人。
萧寻并没能和欢颜赔礼道歉。
他见门虚掩着,推门进去时,欢颜正抓了本书卧在榻上,眼神却飘在床角昏暗的角落。
他一度疑心她是不是在那里养了什么蜘蛛蜈蚣之类的,仔细观察一番,却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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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几位亲送的荷包和鲜花了,很感谢哈!
☆、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五)
而回头再看欢颜时,眼睛还是定定地盯在那个角落。
那目光……如此地黯淡空落,如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抬头也只有没有尽头的黑暗,看不到哪怕是一颗星子所发出的些微光线。
他忽然便想起那日抱着她从山坡滚下时透过衣襟熨到胸膛间的湿热。
他本以为她是给吓哭的;可如今想着,她怎么也不像那样胆小的人。
只怕大多数男人都可以被她不动声色地吓破胆。
可那时她给他的感觉,竟和她此刻的神情如此相似。
压抑,无助,悲伤,凄凉,甚至绝望。
他不觉放轻了脚步,低低地问她:“小白狐,想什么呢?”
欢颜一惊,猛地回过神来,怒视萧寻道:“你怎么进来了?”
萧寻一指房门,“你没关门。”
欢颜记起自己曾出去检查过蜘蛛有没有全给除去,却恍惚着怎么也记不起到底有没有关门,遂问:“你有事?”
萧寻陪笑道:“刚才轻凰是不是来过了?”
欢颜点头,“来过,又走了。挺不错的一个人。”
“挺不错?”萧寻不可置信,“你没生气?”
欢颜淡淡道:“我为什么要生气?她为她妹妹出头说几句话而已,又没背地里使阴谋害我,怎么着都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她低头自思片刻,涩然笑道:“若我有这么个真心待我的姐姐,便是天底下人人都想害我,我也不用怕了!”
萧寻见她神色惨淡,虽然不明所以,心中还是微微地抽疼,忙笑道:“小白狐,你又胡说八道了!狐狸皮虽然暖和,也不是人人都想剥的。至少和你住一起的老和尚是绝对不杀生的,对不对?”
欢颜不答,丢开书走到书桌边,怔怔地看着桌上的纸笺。
萧寻跟过去,只见纸笺上面来来去去,潦草重复写着几个字:冬月十一,冬月十一……
正是今天的日期。
他正纳闷时,欢颜已抓过纸笺揉了,扔到角落里,转头问他:“你这里有好酒吗?”
萧寻诧异:“你会喝酒?”
欢颜道:“两个人时,我常喝酒。”
萧寻眼睛一亮,“好,我陪你喝两杯!”
欢颜便怪异地看向他,“和你?那我还不如一个人喝!”
萧寻狼狈而撤,终于相信夏轻凰所说不假。
那只小狐狸眼里从没有他,只怕真是白送她都不要。
这一认知让他好生沮丧,连晚饭都不曾好好吃。
幸好朝中正因大行皇帝的丧礼忙乱,他既不好在此时去提亲,也不愿此时以蜀国皇亲的身份露面充什么孝子贤孙,因此只派了使者前去循礼致祭,自己潜于私宅休养,除了调查那些刺客的行迹,再无其他要事,有的是时间慢慢消化他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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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六)
而小白狐要的酒自然是要送去的;不但要送去,而且得是最好的酒,最好的酒具。
萧寻让侍女把千里迢迢从蜀国带来的琥珀酒壶和酒盏送了过去,自己拿了骨瓷彩釉的杯子喝着酒,心下已是惆怅。
莫非他真喜欢上那个至今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别扭丫头了?
“除了长得漂亮些,医术高明些,又有什么好处?”
萧寻自己掰着指头数落,“目中无人,骄傲自大,脾气又坏,人又懒,对谁都爱理不理,带回家第一个就把父王给得罪了,更别说母亲和那些丫头……还会养毒虫!啧啧,谁知道半夜会不会从袖子里爬出条蜈蚣来?”
他自语着,已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夏轻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奇道:“少主,你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萧寻一呆,忙道:“没说什么。只是想着狐妖或狐仙之类的,还是生长在山里更合适。”
夏轻凰略一思忖,便已明白,笑道:“你指东院那丫头吗?只怕她自己也是那样想的。你看看这多冷的天,外边黑漆漆的,她不说在屋子里好好呆着,还提着个酒坛往冷清地方走,可不是疯了么?”
萧寻不觉站起身,诧异道:“真……真的?”
夏轻凰指向外面,“刚我从二门回来,眼看着她沿着湖边的栈道往那边去了……那边连亭子都没有一座,到了晚上,只怕连会武艺的侍卫都不太敢往那里走吧?”
手中的美酒饮到唇边,忽然间寡淡如水。
他忽然掷下杯,说道:“我瞧瞧去,可别让狼给叼了去!”
夏轻凰抱肩站着,秀挺的眉挑起,“狼?自家宅院里哪来的狼?你也太夸张了吧?”
她迈步想跟过去,略一犹豫又顿住,转身坐到桌边,提起酒壶先喝一大口,取了双筷子便夹菜吃。
“如果有狼,哼,最好把你们俩一起叼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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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的夜晚,冷得刺骨,月色如水倾下,仿佛在草木万物上结了层霜。
薄薄的亮,却森森的凉。
而松柏深处,连薄亮都不见,只是一味凉得糁人。
“小白狐!小白狐!”
萧寻提了盏不怕风的八宝琉璃灯笼在手,一路唤着,一路寻找。
不知是因为国丧,还是因为她的爱好,他见到她时便见她一身白衣。后来令人为她预备衣衫也多是素色,她果然都挑的淡色穿戴。这样的夜色里,他应该很容易发现她。
但他绕过石山一直走到院墙边,都没有见到她的踪影;而她那懒洋洋的性子,即便听到了他的唤声,也不会回答罢?
来回寻了两遍,他便有些疑心是不是夏轻凰试探他,或者欢颜早已回去,遂闷闷地依然提了琉璃灯在手,一边往回走着,一边嘀咕道:“死丫头,让你藏着,给狼叼了、蛇咬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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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七)
可她不怕毒虫子,大约也不怕蛇吧?
何况这样的季节,哪里来的蛇?
这时,瑟冷的寒风吸到鼻中,依稀有一丝酒香。
酒?
石山上有些微的动静,仿佛有一粒两粒的石子悉索着滚落。
萧寻抬头,恍然大悟。
呵了呵冻得发麻的手,他沿着蹬道飞快奔了上去,只向前看了一眼,已忍不住斥道:“喂,你找死吗?”
欢颜正倚着块冰冷的山石坐在地上,提了酒坛在手,大口地灌着。
她没穿斗篷,只着了件窄袖的夹袄,细细的腰肢软在地上,如一枝给人折断了的白芙蓉。
萧寻上前,急丢开琉璃灯,上前将她酒坛夺开,便见一满坛的酒已经见了底;她前襟一直到上腹全淋上了酒,湿湿的。她的身体已给夜风吹得仿佛没有温度,口鼻间却有炙热的气息呼出。
但听她喃喃地念道:“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萧寻一边脱了自己的外衣将她裹上,一边冷笑道:“胡说,你再折腾,绝对没命了!”
欢颜定定神,看清了萧寻。她居然笑了笑,唤道:“萧寻。”
她从没唤过他的名字。
萧寻甚至认为,她整天这般魂游物外的模样,说不准连他的姓名都没记住。
如今,他忽听她这样柔软地唤一声他的姓名,心头蓦地也柔软了下去,柔声道:“小白狐,我带你回屋去,咱把炭火烧得旺旺的,温了热热的酒来喝,可好?”
欢颜没回答他,只是将那双因清瘦而大得有些突兀的眼睛投向了夜空。
天很冷,天穹很黑。
半悬的月,满天的星,便倒映在她浅得近乎透明的眼眸里,亮晶晶的,像……泪水。
欢颜低低道:“今天是他的生日。往年,他和家人过了生日,便悄悄来找我,让我一个人伴着他。——也挑着这样没人的地方,对饮小酌。我很开心……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们会白天黑夜都厮守在一起……”
她挣开萧寻裹向她的衣裳,纤瘦白皙的手指向夜空,“原来,最后只是我一个人的黑夜!”
萧寻像连大脑也一时冻得僵了,好半天不能转动。
等回过神来,他连嘴里都发酸了,苦笑道:“哦,我听明白了!以为遇到了只修心养性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狐妖呢,原来是只给男人迷了心窍的笨狐狸!痴心女子负心汉,自古皆然的道理。你看不开,便是醉死在这里,他不喜欢你了,也不会为你心疼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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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八)
欢颜低低抽泣,呜咽道:“既然以后会辜负,又何必当初许诺?有他一日,便许我一日欢颜……萧寻,你听他这话说得可好听?原来……一日一日计算有那等好处!若有一日另觅新欢,只需让我即刻死去,便也不算违诺,是不是?”
萧寻吸了口凉气,“他看上了别人,便要你死?”
欢颜定定地看着那星光,大颗的泪珠落下,疲倦地说道:“其实我宁可已经死去,便也不必……不必每天都丢了魂般难受……比死还难受。可我又不甘心。我实在不甘心,我实在很想问他一问,便是人人想我死,他又何必来推我这最后一下?推我……堕深渊,入地狱……”
她捉住萧寻的前襟,忽然呜呜地哭泣起来,竟如孩子般地委屈。
萧寻只觉胸口的湿暖一阵一阵的,透过肌肤一直扎到心口,煎着刺着般难受。
许久,他将她抱起,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石山。
他也像安慰孩子一样,很耐心地柔声安慰:“别怕,别怕!他若推你,我便拉你。我将你拉出深渊,拉离地狱,护着你一直开开心心的……唉,小白狐,从来只有狐妖戏弄人啊,你怎么被人戏弄了?”
萧寻将欢颜抱回屋中时,她已闹得倦了,哭得累了,沉沉地睡倒在他腕间。
萧寻急换侍女过来,将火盆笼到床边,在外候着侍女为她换了衣裳,看她睡沉实了,这才怏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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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夜都睡得有些不安。第二日一早起床便赶过去看时,果然见欢颜宿醉未醒,身体却从半夜起便开始作烧。
奉命值守的侍女明知她是着了凉,连夜熬了驱寒汤给她服了,裹了厚厚的衾被让她发汗,却丝毫不见效果,到晨间已经烧得满脸赤红。
萧寻见状,急请了大夫过来,却道她不仅外染风寒,更兼肝气郁结,应是忧思过甚,抑郁成疾。
竟然病得很是凶险。
那大夫道:“如果小人推测不错,姑娘当在近月曾受重创,连五脏都曾受损,至今尚未完全复原,又失于调理,方至如此症候。”
欢颜虽曾和萧寻一起自山上落下,但那时萧寻全力护着,虽有些皮肉创伤,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伤着肺腑。萧寻想起昨日她提起心上人置她于死地,回忆着这些日子她终日把自己关于屋中,连饭都懒得吃的种种情状,心中极是懊恼。
她重伤之余,若有人小心看护,大约也不至于会到这等田地。
可她凡事从不和他提起,甚至连姓名都不肯告诉他,他又怎么猜得到这些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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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九)
他地位尊贵,即便身在吴国,也自有通天手眼觅来最好的大夫和最好的药材,当下又找来两位名医,细细为欢颜诊治调理。
如此到第三天,欢颜渐渐开始退烧,人也像有些清醒了,只是懒懒的,终日窝在衾被中不说话。
萧寻已见惯了她这副模样,如今知晓她的苦楚委屈,更是打叠起万般温柔,只在屋中陪她逗笑说话。
欢颜只作昏睡,说一百句都答不了一句,他也不在意。
眼见新帝登基,聆花的地位也定会跟着水涨船高,断断不可能在老皇帝丧期提亲,他左右无事,有的是时间相陪欢颜。
夏轻凰却是不悦。
这日见欢颜睡了,萧寻兀自不肯离去,倚在欢颜常坐的榻边看书,遂上去低低说道:“他们老皇帝的梓宫已经送入地宫,眼见得这葬仪结束,也该预备你和聆花的喜事了!”
萧寻叹气,“聆花聆花,你可就把你这妹子放心上了!”
夏轻凰微笑道:“我把她放心上是应该的,你也该把她放心上才对。”
萧寻静默片刻,然后道:“我何尝不放心上了?你放心,我已约了楚瑜,这几日他便会过来商议此事,尽量来年春天便将聆花迎娶回国。”
夏轻凰嫣然一笑,“你放心上就好。旁的女孩儿么……你喜欢便带回去应该也不妨事。府里上百个姬妾,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萧寻不觉沉下脸,扭头看欢颜睡得正香,才略略放心,皱眉道:“她不同的……这事以后再说吧!你也不许在她跟前胡说,不然,我不饶你!”
夏轻凰闻言,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萧寻看着她离去,低头再要看书里,哪里看得进去?
他转身走到床边,看着欢颜的面庞。
纵然面色苍白,形容清减,依然看得出那眉眼的精致。想来在她心上人跟前,更不知该如何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可惜她几乎从不曾在他跟前一展欢颜。
他不禁轻轻握了她的手,低低道:“小白狐,跟了我可好?我会许卿一世欢颜。”
衾下的身子一动不动。
她呼出的气息急促而灼热。
分明又开始作烧。
萧寻出神地凝视着她,手指不自觉地抚向她的面庞,沿着她面部的轮廓轻轻勾勒。
那样惹人怜惜的美好轮廓……
他不觉俯下身,想在她的面庞亲上一亲;可甫要接触她的肌.肤时,却又犹豫,苦笑着缓缓地直起了身。
他这算是什么呢?
趁人之危?
这不该是他萧寻做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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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十)
又隔了数日,欢颜才渐渐恢复过来,却是有力气将萧寻往屋外赶了。
萧寻给她那条不知藏在那里的大蜈蚣逼得站到了屋门边,苦笑道:“瞧着还是你病得半死不活时可爱。你看你没事弄这些毒虫子,能不把你心上人给吓跑吗?”
欢颜不觉变色,伏在枕上半晌,说道:“我以前从没弄过这些毒虫。便是找一些来,都是为了给人治病救命的。”
萧寻笑道:“可是丫头,你若是玩这些,是男人都会给你吓走的!”
欢颜默默看他片刻,目光甚是迷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才道:“我这些日子没管这蜈蚣,它本来就要死了。刚它只是往屋外跑而已。”
萧寻一怔,乍着胆子去看时,才发现逼到自己跟前的蜈蚣真的已经一动不动了。
他松了口气,忙奔回她床边,笑道:“我就知道小白狐不舍得谋杀自己的病人。何况,我这病人好歹还有些用处。既能给你试药,又能在关键时候帮你治病,多好!”
欢颜不答。
萧寻伸入被底,摸着她瘦骨嶙峋的肩背,柔声道:“我知道你恨那个害你的男子。告诉我他是谁,我去帮你把他抓来给你出气。到时你要打他便打他,要杀他便杀他,要问什么也可以追根究底问个明白……我盼你从此解了心结,过得开开心心。”
欢颜脸色更白,忽然便背转过身,挣开他的手,将头蒙到衾被里。
萧寻猜着她满心必定还念着那男子,心下失望,正想离去时,忽听欢颜在衾被间含混问道:“萧寻,你喜欢我吗?”
萧寻不料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一时手足无措,竟也红了脸。但他感觉着自己此刻很想她拥入怀小心呵护的冲动,思忖了许久,终于很诚实地回答:“喜欢。好像还喜欢得紧。我若骗你,你尽管放毒蜘蛛咬我。”
欢颜沉默片刻,便转过身,从被中探出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眸还是那种让人沉醉的半透明,浅浅地映着他微赤的面庞。
许久,她道:“那么,你别娶聆花,娶我吧!”
萧寻呆住,立时悟出那日夏轻凰和他的对话,她竟全听到了。
可他来大吴,本就为求娶聆花而来……
他有他的承诺,他有他的抱负,没有一样可以舍弃。
欢颜的眼眸中渐渐蕴上嘲讽和不屑。她冷笑道:“你喜欢我,却不肯娶我?”
萧寻摇头,只觉嗓间干涸得难受,好容易才勉强笑道:“我喜欢你,我也愿意娶你。只是……人生在世,谁能事事遂心?我必须娶聆花,可我也会待你好,一辈子都待你好……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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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十一)
欢颜冷笑,“我猜得到你必须娶聆花的理由,有多么地冠冕堂皇,光明正大!当有一天,聆花想杀我时,这理由将会成为你维护他的理由,哪怕我给害死;当有一天,我阻碍你走向预定的道路时,这理由同样会成为诛杀我的理由,对不对?”
她已坐起身,面庞赤红,鼻尖冒着细密的汗珠,身体颤抖,目光却亮得凌锐。
她握紧拳,冷冷道:“他和你,是同一种人。我上一回当,是你们太狠;再上一回当,便是我太傻。”
萧寻居然给她看得心里发虚,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你认为,我和那个置你于死地的情人一样,都在欺骗你?”
“难道没有欺骗吗?”
她紧盯着他,眸心里有着清晰的恨和怨,“很喜欢我,但早晚会娶别的女子,放任她欺凌我;很喜欢我,但更喜欢你们的富贵权势,必要时随时可以牺牲我。你们的喜欢也真不值钱!”
萧寻气沮,叹道:“在你心里,我便是这样无耻并无用?”
欢颜冷笑:“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还在打算着迎娶新帝的义女。你大约……还正盘算着未来怎样利用妻族的势力让自己在蜀国站得更稳更高……”
萧寻不觉变色,失声道:“你……你早知道我是……”
欢颜望着眼前这俊美潇洒的少年,喑哑一笑,“萧寻,年十八,蜀国国主萧旷嫡长子,虽未册太子,但人人皆知他是蜀国少主。性旷达,好嬉游,却甚有谋略,庆王屡次相害,均被其轻易化解,深得群臣拥戴。此人有鸿鹄之志,心比天高,只怕不会甘心长久向大吴俯首称臣。”
萧寻重新审视着这个从山里捡回来的小白狐,目光也渐深邃幽沉。
他慢慢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姓名,于蜀国子民也也并不陌生,但一般的吴国老百姓,只怕连蜀国国主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少主萧寻和萧寻的个性志向了。
她向来寡言少语,极少与人接触,再不可能是从他的随侍身边探听到的消息。
也就是说,从第一次见面听到他的姓名起,她便已清楚他的身份?
欢颜只是淡淡笑着回答:“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而已。我只奇怪,你怎么敢在问我这句话前,就说什么许卿一世欢颜?即便你是蜀国国主,即便你是大吴皇帝,你可以许我一世富贵,一世荣华,也不能许我一世欢颜!萧寻,你许不起的东西,可不可以别乱许诺?别让我……瞧不起你!”
萧寻吸气。
本待揪出那个负心男子来为她出气,再不料他那满心满怀的温柔情愫,在她看来竟跟那男子并无二致,白白换来一场冷嘲热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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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一)
他回思果然是自己太唐突,一肚子郁愤再也发作不出来,只得自嘲一笑,正待寻话来解释时,那边门口已传来急匆匆的脚步。
却是跟着夏轻凰的侍女,面色惊惶地奔来,说道:“公子,不知……不知哪里来的一队人马,将我们宅第团团围了!姑娘让奴婢传话,让公子尽快从东侧门先行离去,那里人少。”
萧寻一怔,问道:“领头的是什么人?可曾和轻凰照面了?”
侍女答道:“是个年轻人,自称姓许;还有个人一直坐在软轿里,并未出面,再不晓得是什么人。他们口口声声说府里藏了他们要找的人,要冲进来搜人,姑娘已经和他们打起来了!”
萧寻沉吟半晌,冷笑道:“便是我潜在京郊不曾亲身到京城致祭,我便不信庆王敢这样明刀明枪跟我动手!”
他回头瞧了欢颜一眼,说道:“你说得很对,我现在的确没有资格向你许下那个诺言。一切……日后可见分晓。你好生养着,呆会如果有事,我会让部下先把你送走。”
他一把推开试图阻拦他的侍女,大踏步出了屋子,径奔往大门方向而去。
夏轻凰那个侍女急急追着,一路喊道:“公子,公子,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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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国位于大吴以西,其地富饶却偏远。
武成帝一统中原时,蜀国国小力微,其主遂削去帝号,向吴国称臣,每年遣使纳贡;那时武成帝因久战沙场,身体大不如前,又纳了一位绝艳的蜀国公主为妃,遂将蜀国容了下来。
蜀国虽号称是大吴属国,执臣礼甚恭,但这些年屡屡开疆拓地,西方的狄人、北方的赫赫先后归顺。其地域虽小,可国富兵强,已不下于大吴。
如今这位萧寻,正是蜀国国主萧旷的爱子。
他本是正宫所出的唯一子嗣,地位自出世起便无可动摇。但蜀国靳太后偏爱少子王,屡屡提出让萧旷立庆王为皇太弟,待庆王百年后再传给萧寻。
萧旷虽孝顺,可他好好的有自己的子嗣,又怎肯立弟弟为皇太弟?
自古以来,皇家争权最是无情,兄弟手足一样地你死我活。
真立了弟弟为皇太弟,只怕他归天的那一天,得把自己儿子一并带上了。
故而他虽碍着靳太后的面子,虽然没立萧寻为太子,却令宫中上下以少主相称,其用意当然无人不知。
庆王无奈,萧寻才十三四岁时,便送了十个美人过去,想用美人计迷惑萧寻,盼其耽于酒色,不思进取,方才有机可趁;靳太后闻知,也送了数名美人给孙子;正宫柳后听说,只怕儿子真被引上邪路,便和萧旷商议,也陆续赏了许多美人,却是为了克制萧寻府上先去的那些美人,将萧寻往治国之路上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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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二)
故而萧寻年纪虽轻,但府中的确已姬妾无数,甚至其中大半连他自己都叫不出名字来。
表面莺莺燕燕,春光明媚,暗地里明争暗斗,暗涛汹涌。身于其间到底是什么滋味,便只有萧寻自己清楚了。
娶个能镇住自己后院的妃子回去,对他着实是利不是弊。故而他还是很乐意地亲自跑来大吴,打算把大将军夏一恒的女儿给娶回去。
即便夏家这位女儿没有将门虎女的气概,好歹夏一恒还有一群很忠心的部将留在朝中撑腰;再则她还有个义姐夏轻凰,足以让他满府的姬妾避退三舍。
这便够了。
至于祝进利用他少年好胜的心性,借了山中狐妖之说引他入山设伏之事,他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是什么人做的。遇到个不知是救星还是魔星的小白狐,却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
但此地距京城极近,民阜物丰,并非东山那样的荒郊野岭,稍有动静便能传到京中。庆王敢在这里公然动手,便是真能除掉侄儿,只怕很快便能传到他哥哥萧旷耳中。
便是大吴皇帝,也断断不会容忍属国亲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耍勇斗狠。
匆匆赶到前院,只闻叱喝厮杀声不断。抬眼见夏轻凰正领着随侍和来人打斗,却把他们拦于门廊以外,不肯容他们踏入厅堂半步。
好在那些人似得过吩咐,虽执了刀剑,下手倒也留有余地,尚未出现太大伤亡。
领头之人一眼可见,却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宝蓝锦衣,紧锁着眉站在一架软轿旁,正和轿中之人说着什么。见萧寻大踏步出来,他也只不过淡淡一眼扫过,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很明显,萧寻并不是他们的目标。
萧寻高喝道:“住手!”
夏轻凰因萧寻遇袭之事,看似漫不经心,这些日子着实警惕。何况萧寻隐居在此,并未知会吴国的亲朋故交,一见有人闯入找人,立时猜测他们是庆王派来对萧寻不利的,忙派人通知萧寻离去。如今胡乱打了一场,也看出对方并无杀机,听闻萧寻喝止,忙趁机住了手,跃到一边,只在萧寻身畔护卫。
蓝衣少年皱眉看向他们,负手道:“想住手,还不交人?看我今日拆了你们这破院子!”
他喝令左右:“冲进去!找到欢颜,把他们房子一把火烧了!”
萧寻忙喝道:“慢着!可否请这位公子把话说清楚?你们要找的是谁?”
夏轻凰神情古怪地看向他,“他们要找我们从东山带回的人。”
萧寻一呆。
只有他曾在东山遇险,在夏轻凰他们听来,这些人找的,一定就是萧寻,怪不得刚说话就动起手来。
可认真说起来,从东山一起出来的,并不只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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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三)
蓝衣少年那些手下却也是训练有素、唯主人之命是从,根本不听萧寻呼喝,此时已又冲上来,持了兵器向前推搡。
萧寻正踌躇时,软轿中忽然有人缓缓道:“退下。”
他的声音并不高,平平静静,远没有蓝衣少年的凌厉和愤怒,但那些从人听见,立时住了手,屏声静气退到一边。
蓝衣少年怒意正盛,此却也低了嗓子,低低道:“二哥,欢颜身子还没好,给这些人抓来这许久,指不定欺负成什么样……”
他的喉间一哽,声音已微觉沙哑,自责道:“这事都怨我,不该丢下她……”
轿中男子柔声道:“五弟别急。既有了下落,不怕找不出来。”
萧寻已走上前,说道:“在下姓萧,是此间的主人,想请教二位,到底要在我府上寻找什么人?”
轿中男子淡淡道:“萧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我们要找的是谁,想必公子心知肚明。我们已经寻她一个月了,还请公子尽快交出。”
萧寻便知猜得对了,只觉心中忽然一紧,竟抿了唇没有答话。
夏轻凰见状,冷笑道:“这位公子既然说什么明人不说暗话,自己又为什么遮遮掩掩躲在轿中?难道公子见不得人吗?”
话未了,但闻兵刃出鞘声起,却是护在软轿周围的几名武者齐齐拔剑出鞘,向夏轻凰怒目而视;连蓝衣少年眸中都闪过一抹杀机,右手按到了剑柄上。
他自恃身份尊贵,轻易不肯与人动手,眼前打得再混乱,都只负手站着,可这一刻仿佛也已怒不可遏,并悄悄地瞥向软轿,神情间有些担忧。
夏轻凰愕然,再不知自己哪句话激得他们如此愤怒。
但轿中男子静默片刻,却喟然叹道:“的确是我失礼。扶我下来!”
随侍之人见他并无怒意,紧绷的脸色这才略略松驰下来。一旁有人打起轿帘,却是那蓝衣少年上前,亲自扶出那人,口中尚道:“二哥,小心脚下。”
那人缓缓走下,却是一身浅青色的宽袍大袖,很朴素的质地裹于修长的身段,隐然有种超然物外的出尘感。他的容貌极俊逸,眉眼都是罕有的沉静雅秀,连萧寻都有些自愧不如。
但浴在阳光下,他像很不适应,皱眉低问旁边的少年:“现在阳光是不是很烈?”
少年神色一黯,答道:“嗯,今天天气好,阳光是烈了些。”
夏轻凰迷惑地抬头看了看太阳。
冬日的太阳,便是再烈,又能烈到哪里去?
她再看向那人,只觉他的双眼黑白分明,干净得一尘不染,正定定地看向她,却又像根本没有她。
因着那双仿佛什么都看不到、又什么都能看到的眼睛,他被一大群人簇拥在中间,依然显得那样寂寞,那样沉静,那样……让人心痛。
那眼睛,那样乌黑漂亮的一双眼睛,竟然,是一个瞎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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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四)
这对兄弟自然便是许知言和许知捷。
因为国丧的缘故,那日许知捷也穿着白衣,被庆王的人误当作萧寻追杀。他藏了欢颜,自己好容易引开敌手,返回寺中急唤人一起到山中寻找时,天色都已经昏黑,欢颜早已不在原地。
他寻了一整晚没寻到,第二天急忙回宫告诉许知言。许知言怕他这时屡屡不见人影给人疑心,遂自己托病不出,暗暗调了许多人马,差不多把小小的东山翻转过来,哪里找得到人?
而萧寻和刺客们打斗留下的血迹更让他们心惊胆战。
后来找到送他们出山的樵夫,知道欢颜是带了病人自己离开的,这才略略放心,猜测欢颜痴迷医术,等将那人救回,多半便自己回来了。谁知左等右等等不到她回寺,而再往下打听,更知道她救的人已渐渐复原,她是在离开客栈的半路被人带走的,猜着必是欢颜姿容美丽惹的祸,再不晓得会落到怎样的境地。故而好容易找到这里,眼见得这小小的宅院竟然藏龙卧虎,潜着那么多的高手,连许知言都是满怀疑惑,任由许知捷让手下硬闯,却是想看看此间的主人到底是怎样了不得的人物。
萧寻这时已回过神来,向许知言微笑道:“我府上的确寄居着一位从东山一起过来的朋友。但她来去自由,在下从不曾约束。请问二位又是她什么人?”
许知言轻轻一笑,答道:“她在我们身边长大,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妹妹,我们的……家人。”
他说最后两个字时,声音已经温柔,慢慢将头偏向回廊的方向。
他的眸光虽定定的没有神采,面庞却是柔和含笑。
一如此时的天空,蕴了冬日阳光的煦柔,高远而明净,似可包容世间一切悲辛酸苦,灾厄困顿。
萧寻一回头,已经看到了裹着斗篷含泪走出来的少女。
她正抱着肩向那对兄弟凝望,完全没有看向他。
她只是他的小白狐,却是他们的朋友、妹妹或家人。
“欢颜!”
许知捷已惊喜地呼唤一声,飞奔过去将她拥住。
“五公子!”
欢颜笑了笑,一眨眼,泪水却飞快地滑落下来。
许知捷将她拥紧在怀里,伸手便抚向她的脸,神情已是不善。
“你……你怎么瘦成这样?”他一指萧寻,问道:“是他欺负你吗?”
欢颜摇头,哑着嗓子低低道:“没有,是我自己着了凉,近来一直病着。他延了大夫为我治病,原该谢谢他。”
许知捷面色稍霁,说道:“那我改日备上一份厚礼过来致谢吧!”
但他对萧寻显然没什么好感,这样说着时,甚至都不曾正眼看过萧寻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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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五)
许知言遥对着他们的方向,柔声道:“五弟,把她先送我轿里来。如今正病着,别再吹了风。”
许知捷应了,急将欢颜抱起,走向软轿。
萧寻忙道:“她的病的确还没好。我这边医药都已预备好,不如再在这里住几日,待她好了……”
他忽然间闭了嘴,定定地看着他们,呼吸仿佛一时停顿。
许知捷走到软轿前,轿帘已经打起。他恋恋地看着怀中的欢颜,忽俯下头,薄唇在她额上轻轻一碰。
欢颜并未挣扎或表现出不悦,那样无声无息地蜷着身体,偶人般由着他将她送入轿中。
许知言也被扶入轿中,却摸索着握到欢颜的手,让她倚在自己肩上靠着,命人为她再披上一层厚厚的毡毯,才隔了轿帘向萧寻道:“舍妹还有些作烧,请恕在下失礼,只得先带她回去医治了!今日冒犯之事,尚祈见谅!”
萧寻苦笑道:“阁下言重了!在下承蒙这姑娘相救,原想多留她些时日,以求回报万一。如今既然她想走……”
他凝视着那已经垂下的青布轿帘,冀盼着轿中那少女能有所动作。
再看他一眼,或再和他说一句话。
但他顿了好久,轿中始终安静。
他终究轻轻道:“看来我是留你不住了……”
许知捷向他一揖告辞,已当先带人步出宅院。
萧寻送出门,看着许知捷上了马,在大批扈从簇拥下伴着那软轿离去。
原来围着宅院的人马也随之解围而去,足足有三四百人。
虽是寻常富贵人家护院仆役的装扮,却进退有序,极有法度,分明是久经训练的府兵或官兵。
但他到底没去细问这两人的身份来历,如同他也不愿意告诉他们他的身份来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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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部属散开,萧寻也像松了口气,急急便往后院走去,然后忽然在二门前顿住。
他的确想快快解决了前面的事,好尽快赶回后院去。
赶回后院,向他的小白狐好好解释解释。
即便不能让她相信他的许诺,至少也不能让她把他当成和她以前的恋人一样的负心汉。
可她已经走了。
并且,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不欢而散。
那个和他相伴一个月的少女,让他渐渐心动心痛的小白狐,已和他不欢而散。
他不知道她会被带到哪里去,但他看得出那两人的不同寻常。
闭于高门朱户,从此,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她。
而她,却对他冒撞的许诺耿耿于怀,只怕还盼着从此再不见他吧?
他坐立不安,忽转过身,急急向前厅奔去,却差点和匆匆赶来的夏轻凰撞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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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六)
他定定神,急问道:“刚有没有多派人手,去查探那两人的来历?”
夏轻凰点头道:“自然早已有人跟了过去。不过这事不急,你快去前厅,楚大人来了!”
楚瑜,吴国最年轻的丞相,顺成帝的宠臣。
即便太子许安仁继位,也不能无视楚瑜这么些年在朝中掌权渐渐形成的盘根错结的势力。
萧寻想尽快娶到聆花回蜀,便不得不依仗朝中近臣的协助和进言。
萧寻定定神,想到蜀国朝中的明刀暗枪,苦笑一声,摇头逼自己甩去那少女的身影,大步跨入客厅。
楚瑜才不过三十出头年纪,一身月白便装,亦是风神俊朗,并不见官场上的富贵庸俗之态。
此刻他正坐在厅中皱眉沉思着什么,见萧寻过来,急起身相迎。
二人虽是初见,但蜀主萧旷早年便常遣使在楚府走动,因而彼此并不陌生。
寒喧几句,楚瑜便看向门外道:“有件事正想请教少主。”
萧寻忙道:“楚相请讲。”
楚瑜道:“方才我过来时,险些和五皇子撞上。细细问时,仿佛是从这里出去的。”
萧寻失声道:“难道他们是……”
他心念电转,立时道:“是了,我早该想到的。轿中的应该便是二皇子许知言。早听说他双目失明,不问政事,不想也有那样的风姿。——听说新帝那几个已经长成的皇子,都很出色。”
楚瑜笑了笑,“最出色的是三皇子许知澜,可惜不是皇后生的。是个有才有识的可交之人,有机会我为少主引见一下。”
“好,好……”
萧寻端起茶盏,却有些失魂落魄。
楚瑜仔细地看向他,问道:“不知方不方便告诉我,二皇子和五皇子怎么会跑这里来?”
萧寻苦涩地笑了笑,说道:“我无意间结识了一个姑娘,将她留在了身边。不想……竟惊动了两位皇子,说是他们家的,方才已经将她带回去了!”
“哦……那姑娘叫什么?”
“好像叫……欢颜?”萧寻终于知道了小白狐的名字,却是从旁人的口中唤出,“二皇子曾说,她是他们的妹妹。可我并未听说,太子有这么个女儿,或者……义女。”
“太子已经登基,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先帝丧仪之事,并未听说过哪个女儿走丢。而义女么,却只有你想娶的聆花一个……”楚瑜沉思片刻,“咦”了一声,说道:“莫非是聆花那个会医术的侍女?她还没死?”
“什么侍女?”
“聆花的侍女。据说人长得极美,又极聪明,太子的那几位公子和她走得都很近,她却对三公子情有独钟。但前儿太子的长子失足堕马而亡,人人说是意外,但我在太子府的眼线却回报来消息,说是这丫头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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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七)
“她?害死太子的长子?为什么?”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如果硬要塞一个动机的话,只能说她是在为三公子,——也就是如今的三皇子铺路了。他虽不是嫡子,但大皇子死后,二皇子双目失明,最年长的皇子便成了他。可后来聆花在这个侍女的卧房找到了致马癫狂的药物,三皇子则指证最后接触那匹马的就是这侍女。结果,这侍女当即被活活打死了……”
萧寻心中怦怦乱跳,不知不觉间攥了满手的汗,慢慢地说道:“她叫欢颜……”
楚瑜道:“没错,我记得这侍女,好像就是叫这名字。难道她没死?难道是二皇子和五皇子将她救下来了?我倒真想见识见识这丫头到底是怎样的尤物,竟让两个皇子肯冒这样的险?啧啧,瞧来连我们久历花丛阅美无数的蜀国少主都上心了……”
萧寻不答,脑中来来去去,都想着当日问她名字时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她早与她的名字无关了……
欢颜。
她早已与欢颜无关。
所以,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资格和诚意,千万别冒冒然地许诺,许你也许根本就许不起的一世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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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再次给带回了慈恩寺。
而这一次,许知捷再不能如先前那般安心了。
他令自己的一队侍从乔作山野村夫在寺院外巡守,又将调了人在欢颜住的屋子外守卫。
许知言见他忙乱,皱眉道:“五弟,此地贵在僻静,不易招人眼目。一个山间寺院,冒然出来这许多人,反而惹人疑心。”
许知捷愁道:“刺客的来历尚未查清,即便是冲我而来,难保不对欢颜下手;何况咱们刚才调了这许多人马,虽然使了些碍眼法引开了跟踪的人,可我瞧着那个姓萧的不是寻常人,指不定早已知道欢颜住在这里。”
他不觉望向欢颜。
她和那姓萧的相处近一个月,便是再怎么不经心,多少都该有些线索才对。
可欢颜蜷在衾被中一动不动,黑鸦鸦的长发铺了一枕,越发见得露在外面的半张面庞清瘦得可怜。
许知捷无奈地叹息一声,将火盆往她床边挪了一挪,亲自动手加了两块炭,又摸她额上的温度。
许知言坐在桌边,静静地喝酒。
他也不要人侍奉,自己一手提酒壶,一手握住酒杯,缓缓倒着,总在美酒堪堪溢出杯沿的那一刻止住,然后稳稳托起,送到唇边。
竟是点滴不洒。
刚暖好的酒,润热了这些日子以来总是冰冷的指尖。
他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柔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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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八)
他道:“五弟,欢颜有时看着迷糊,可心里聪明得紧。她敢和那位萧公子相处那么久,自然有把握他不会伤害她。”
许知捷眉宇间蕴着怜惜,却冷笑道:“我瞧未必。她若真的聪明,有些事也不至于到现在还看不穿看不破。真是……要多笨有多笨!”
许知言笑了笑,自顾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再不接话。
这时,有侍从急急进来禀道:“五殿下,皇后娘娘在找你。”
随着许安仁的登基,太子妃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又生过五皇子许知捷和八皇子许知洛,如今自然顺理成章成为母仪天下的章皇后。
许知捷听得母亲召唤,却也无奈,说道:“多半是为分封诸王的事。早日确定下来也好,我有了自己的府第,便将欢颜带过去。”
许知言微笑,“你恐怕未必会封王。”
许知捷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眸光闪了闪,冷笑道:“若有那机会,我自然也要争一争。三哥舍弃欢颜转而向聆花大献殷勤,无非因为父皇对聆花另眼相待而已,存了什么心,谁又不知道?便是为欢颜争口气,我也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许知言不语。
许知捷为欢颜掖一掖被子,再凝视她一眼,才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离开的脚步声疾速有力,很快便离他们远去。
是许知言永远不能企及的健康和活力。
屋中开始安静下来。偶尔有沥沥的倒酒声。
良久,许知言轻叹:“欢颜,便这么想逃开吗?连我和知捷一并逃开?”
欢颜睡着似的没说话,鸦翼般的长睫却颤了颤,有晶莹的泪滴滚落。
许知言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丢开酒杯,慢慢地走到床边,摸索着坐下,抚向她的面庞,很准确地拭上她的眼角。
欢颜便伏在他温热的手掌上,呜呜咽咽地哭。
许知言叹一声,轻轻将她扶起,拥到自己怀中,悠悠道:“想哭便好好哭一场,别憋坏了自己。别以为你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有知捷。你若愿意,我便是你的家人,你的兄长。”
欢颜哽咽了好一会儿,才能沙哑地答道:“二殿下,我攀不起……”
许知言落寞而笑,淡淡道:“攀不起?即便我是皇子皇孙吗?哪里又比谁高贵了?大哥送了命,我瞎了眼,三弟牺牲了你……其实我并不觉得,他完全是因为那个离他还很遥远的储位舍弃你。”
他顿了顿,侧了耳对着欢颜。
欢颜抬眼看着许知言柔和的侧脸,淡色的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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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给大家拜年啦!新春快乐,龙年大吉,红包多多,幸福满满!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九)
许知言叹道:“没有人知道,下一轮不幸会落在我哪一个兄弟身上。我顾不了他们,当然他们也不会顾到我。我记得……我十岁生日时,父皇当众宣布,说我的眼睛已经无法恢复。所有的人都在惋惜,用叹息掩盖他们内心幸灾乐祸的欣喜。只有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忽然从人群中钻出,大声地向我说,她会治好我的眼睛!”
欢颜居然是记得的。
那日她们住的小院子忽然间人少了许多,连母亲银姑都带着聆花走出了院门。
可临走时,银姑一样吩咐她:“别出这院子,别让外人看到你,知道吗?”
她似懂非懂,点头答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然后,她也悄悄地溜出了门,循着声音找到了府中最热闹的地方。
那里正搭着戏台,锣鼓喧天地唱戏为二公子庆生。
她不知道二公子是谁,但很乐意挤在仆役间看热闹,看戏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人儿走来走去吟唱着她听不懂的戏词。
一出戏结束后,是太子许安仁当众落泪,感叹爱子许知言命苦,一双眼睛已经群医束手,再也无法复明。
她这时才注意到许知言。
那是一个要么你注意不到,一旦注意到了便再也挪不开眼睛的小小少年。
听他父亲那样说着时,他依然那样安静地坐在桌边,接受着众亲友的不知是好意还是恶意的温言安慰,——像一个白玉雕的人儿,被人失手打碎了,又小心地粘了起来。
仿佛再多一点的言语,再多一点的同情,便能将他重新击碎,再度是不可救药的四分五裂。
欢颜忽然便想起了母亲银姑。
带着她和聆花安睡时,常常惊叫着从梦中惊醒,或者失声痛哭,或者怔怔出神。陪伴她们左右的婆子说她是给吓的,最好找大夫开几贴药,或许就好了。
但银姑不肯。她总是惊惶地摆手,不愿多惊动一个人。
欢颜很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那个安静坐于众人恭维之中的小小少年身上,看到了那种无所适从无能为力的压抑,并且在忽然间为他难受之极。
她几乎不曾考虑,便冲出去向着那小小少年道:“大哥哥,我会治好你的眼睛!”
银姑猛地发现她出现在众人跟前,给惊吓得半死,赶忙奔过去,一边告罪,一边匆匆抱走她。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Сhā曲。
即便欢颜的称呼逾矩,也没人能否认她话语中的善意,自然更不会有人为此责罚她。
叫欢颜失望的是,那少年似根本没听到她的话,自始至终都那样安静着,甚至不曾向她的方向瞧上一眼。
那时她真的小,而且傻。
他既然失明,又怎么瞧得见她?
那时,他已失明近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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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十)
但他竟真的在那无边的喧嚣声里听到了她的话,并且在第二日便命人将她带了过来。
他问她:“你会医术?”
看着他的眼睛,欢颜摇头,然后道:“我以后会学医。我会治好大哥哥的眼睛,也治好我娘睡不好觉的毛病。”
他便笑了笑,说道:“你若要学,每天到我这里来吧!我让帮我治病的大夫教你。”
欢颜连连答应,又抬眼问他:“我叫欢颜,你叫什么?”
“欢颜?”他心中描摹着她展笑欢颜的模样,不禁又是一笑,“我叫知言。”
他把她抱到膝上,捉着她白嫩嫩的小小手指,摸索着蘸了茶水,慢慢地在桌上写下“知言”二字。
那字迹,比正常人写的字还要端正秀丽。
欢颜又问他:“知言大哥,欢颜二字怎写?”
许知言摸摸她的头,重捉了她的手指,依然那样摸索着蘸了茶水,在“知言”二字的下方,又写下了“欢颜”二字。
欢颜便举着她肥嘟嘟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她平生第一次写下的字:“知、言、欢、颜……”
她也平生第一次认得了这四个字:知言,欢颜。
只有那一天,欢颜以“知言大哥”称呼许知言。
银姑听说许知言愿意让人教她识字学医,不胜欢喜;但听说欢颜称他为大哥,又惊得魂不附体。
欢颜被细细教导了许久,终于弄清她和许知言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从此也只敢称他为二公子了。
即便许知言双目失明,即便他早早失去了母亲,他在太子府的地位还是超然的。
他的母亲李氏,也就是许安仁的元配太子妃,不但出身高门大户,国色倾城,并且才识过人,不让须眉。
许安仁侧妃姬妾众多,但从不曾有人得到过李氏这样长久且深远的宠爱。
李妃在一次赴宫宴回来后忽然得病,不日便香消玉殒;许安仁哀痛之极,一连许多日子不曾过问府中之事,再不想爱子也骤得急症,双目失明。
当时虽未查出是被人所害,但许安仁自幼见惯风浪,便是猜也猜出几分,自此便不要任何姬妾Сhā手,令奶娘将这个儿子抱在自己跟前养育。
直到许知言十二岁,章氏生了第八子许知洛,他认为许知洛酷肖他,也是万分喜爱,这才请旨册了章氏为太子妃,寻了处安静宽敞的院子把许知言搬出另住,兀自派了勤谨得力的心腹侍仆小心守护。
许知言极聪明,五岁之前便由母亲教导认了几千字,又有名师悉心教导,经史子集、兵法医术均有涉猎,琴艺棋术亦不同凡响。
可惜他双目失明,任凭许安仁怎么另眼相待,也无法承继太子府乃至这大吴国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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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十一)
欢颜的凝噎声不知不觉间止住了。
她或许是不幸的。
但她到底活下来了,并没有缺胳膊少腿,甚至还比许知言多一双明亮清澈可以阅尽人世百态的眼睛。
她轻轻道:“知言大哥,我会治好你的眼睛。”
许知言一笑,拍拍她的肩,柔声道:“我等着那一天呢!”
欢颜又道:“那个萧公子,就是萧寻。”
“萧寻?”许知言一怔,“蜀国少主萧寻?”
“是,以前听几位公子说过他的事。那些刺客,应该就是蜀国庆王派来刺杀他的,只是最初把五公子当作他了……”欢颜迟疑了下,说道:“他到吴国来,是为了求娶聆花为妻。”
“求娶聆花?”许知言疑惑,“如今父亲和皇叔们颇有几个及笄尚未字人的公主或郡主。以他的尊贵,完全可以求娶父皇的亲生女儿为妻,为何反而求娶一位来历不明的义女?”
“不知道。”
欢颜的声音微有瑟瑟寒意。
萧寻虽然有时浮滑了些,但待她真算得万般周全体贴了。他要娶谁,她原也可以漠然置之。可为什么会是聆花?
她几乎可以肯定,从她房中发现的致马疯癫的药物正是聆花嫁祸。
其中的原因,她不是猜不到。
她怨恨,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没法想象,她试图远远逃开的地方,居然还有着聆花的存在,并且以主人的姿态高高在上俯视她。
许知言觉出她的怏怏不乐,安慰道:“聆花仗着父皇宠爱,行事的确过分。早些打发了她也好。想来萧寻府里上百的姬妾,还有蜀国朝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有的是机会让她一展身手,也好让她的聪明才智找到用武之地。”
欢颜愕然,不由细细瞧向许知言,想从他神色间看出,他到底是在赞扬他的义妹聪明过人,还是在嘲讽聆花心机深沉。
但许知言偏偏很沉静,温热的手握着她的,许久才绷不住,“噗”地一声笑起来,“我居然觉得这两人很般配。欢颜,我是不是很恶毒?”
欢颜摇头,也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萧寻那样的出身,自然盼着自己的妻子越狡黠越好。
他手段高强,却轻浮浪荡,也该聆花那样的心机深沉才能管束,——果然般配。
许知言觉出欢颜不似原先萎靡不振,心中大是宽慰,又柔声劝了几句,这才转身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顿下身,偏了头说道:“欢颜,我瞧着五弟待你很是真心。你们又是一块儿长大的,以他的性情,便是以后不得不另娶正室,想来也不会亏待你。”
厚厚的棉被席裹着浓浓的暖意,可欢颜还是有些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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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十二)
她低低道:“我如今还算得年轻美貌,即便看在这副皮相份上,不论嫁给谁,大约都会待我不错吧?可如果他们厌倦了呢?或者,我老了丑了呢?”
“五弟不是那样喜新厌旧的人。”许知言唇角微扬,云淡风轻地说道:“便是真有一日,你老了,丑了,谁也不要你了,你也可以回到我身边来。我们可以做伴……老去。“
做伴,老去?
看着许知言缓缓离去的颀长身影,欢颜心里不觉安妥了些。
也许,她并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孤单。
她只是被世间的某一个人遗弃而已,并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弃。她该为不曾遗弃她的世界盛放,而不该为遗弃她的某一个人凋零。
她有健全的双脚,她有明亮的眼睛,她应该能一步一步走好前面的路,——走好她夏欢颜想走的漫漫人生路。
静默地蜷在暖暖的衾被中许久,她慢慢探出身来,从枕边摸出一本医书,开始一页一页地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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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元年冬,景和帝即位不到两个月,群臣便就立储之事屡屡上表。
有的建议以历代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传统,立嫡子许知捷为太子;有的则认为若论嫡子,第一当立许知言;既然嫡长子因目盲无法成为储君,可从诸皇子中择长而贤者立储。
诸皇子中独有许知澜素来以贤闻名,行事进退有据,素得人心;如今大皇子夭逝,他又是除许知言以外最年长的皇子,故而包括楚瑜在内的不少大臣建议立三皇子为太子。
从来皇家争位,最是勾心斗角。
拥护许知澜的大臣虽不敢明着说许知捷少年任性,但此后关于许知捷嬉游奢侈、散漫无礼、行事不羁等种种或真或假的故事便在坊间流传开来,并且越传越不堪,直把许知捷说成了粗鄙浅薄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
章皇后大怒,一边派人彻查谣言源头,一边约束许知捷,不许他出府一步。许知捷恨不得终日陪在欢颜身边,哪里肯依?和母亲、守卫斗智斗勇,千方百计也要溜出府来和欢颜见面。
欢颜虽然身在寺庙之中很少出门,但从许知言和从人的交谈中隐约听到些消息,心中也是不安。待再见到许知捷时,便劝他以前途为重,多在父皇跟前侍奉要紧。
许知捷不以为然,冷笑道:“我便不去父皇前侍奉,父皇便全盘信了那些人鬼话吗?父皇英明,哪有这么容易受人蒙蔽!”
欢颜还待劝时,许知捷已生拉硬拽把她从后门哄出去散心去了。
他如今是中宫嫡出的皇子,身份愈发尊贵,给上回的刺客惊吓一番,即便是悄悄出门,便暗暗命从人封闭了寺后几处要道,再不敢带欢颜往远处走了。
好在太子府诸公子原就常到慈恩寺上香礼拜,许知捷又一向和许知言亲近,他受二哥影响常到寺中礼佛听经也不算奇事。便是落人眼目,也不至于说他品行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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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原是分明月(一)
欢颜还是忐忑,待许知言过来探她便提到此事。
许知言微笑道:“他说的有道理。父皇若是那般糊涂,今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便不会是他了!”
欢颜道:“可目前只是皇后在追查此事,皇上若是疼惜知捷,便不该对此事不闻不问。”
许知言淡淡道:“若是他真的干预了,才证明这事闹得大了。现在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外面闹得沸反盈天,却还没有传到他耳中;或者已经传到他的耳中,他刻意地不去理会,来表明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可景和帝当了四十一年太子,朝野内外不知安Сhā了多少耳目。这么大的事,又怎么瞒得过他?
欢颜恍然大悟,“他这是在告诉那些造谣的人,他根本不信这些谣言?”
“何况章皇后还在追查此事,牵扯到最后,肯定又会生有事端。父皇此时缄默,不论以后查出怎样的结果,他都能处置得游刃有余。”
“这些……我不懂。”
欢颜回答着,在窗边仔细检查着他那双透不出光亮的眼眸,低低地叹息,“二殿下,如果你的眼睛能复明,那该多好!其实你比他们聪明,也远比他们看事透彻。”
许知言轻叹:“眼睛瞎的人,心地总要比别人明亮些。”
欢颜愁道:“我摸索了好久,总觉得目前用的方式并没有错,针灸加上煎剂,应该是对症的。那煎剂是从古方改来的,不仅明目化瘀,也当对巫术血咒之类的有效,不知为什么你服了这么久还不见效。”
许知言柔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随便吧,横竖……我也习惯了一个人静静的。何况……目盲的人,也许命还会长些,并没什么不好。”
欢颜不觉感慨,用她微凉的手握紧他的,低低道:“可我只盼你能复明。只要你敢让我治,我便不会放弃。我一定,想法治好你!”
许知言微笑,“我等着那一天。”
欢颜心里热了热,仿佛窗外的阳光透过皮肤洒到了骨血里,暖洋洋地流动着。
许久,她又问道:“二殿下,你觉得……皇上会册五殿下为太子吗?”
“不知道。”
仿佛有着某种感应一般,许知言也侧过脸,静静地让阳光投在他的面庞。他极少走到阳光下,皮肤白皙却不见血色,像冰玉般微微地透明;
有轻风拂来,他的长睫微颤,如堪堪欲飞的墨黑蝶翼;可一双眼眸,依然空洞洞地倒映着后院瑟瑟的冬景。
枯黄的竹叶正在风中呻吟,入耳如谁正低低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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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原是分明月(二)
眼眸终于给风吹得干涩难受。
他霎了霎眼,慢慢道:“以父皇的性情,他们越是彼此闹得厉害,他越该下不了决心吧?何况他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皇子,四皇子敦厚,七皇子乖觉,八皇子聪明灵秀,更是深得他宠爱……他当了四十一年太子,大约不介意让晚几年确立自己的太子。”
“那么……”
“大约会先封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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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不得不再次钦佩许知言的先见之明。
这年腊月,景和帝分封诸子,二皇子许知言封锦王,三皇子许知澜封襄王,四皇子许知临封泰王,五皇子许知捷封英王,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分别封荆王、夏王和豫王,连已故的大皇子许知文都追赠为雍王。
有大臣提及立太子之事,景和帝勃然大怒,指着那大臣鼻子喝骂:“朕方登基,又当壮年,你等不说倾力辅佐,战兢兢只顾虑着自己的后路!等立了太子,是不是就心心念念盼着朕早死,好抢那拥立新君的大功?”
竟把几个提议立太子的重臣骂得狗血淋头,葡伏于地再不敢吱声。
于是,此事就此定局,除年幼的七皇子、八皇子,其他皇子各治府第,从此自立门户,独当一面。
锦王许知言双目失明,行止不便,景和帝遂空出来的原太子府改作锦王府,免得他再为住处劳顿费心。聆花并无母妃可依,暂且住在锦王府她原先的屋宇中。
与此同时,蜀国皇子萧寻亲至吴朝,说是久闻皇上义女聆花小姐才貌双全,淑贤温柔,欲求娶为正妃。
这些年蜀国越发强大,顺成帝时便屡有大臣为此忧心。但蜀国每次遣使过来,均是执礼甚恭,无可挑剔;何况大吴近几代帝王耽于享乐,不恤民生,早没有了武成帝时的国盛兵强,只要边境靖绥,万事都好商量。甚至蜀使几次因国内遭遇天灾请求减免岁供,也都一一照准。
景和帝刚刚登基,更不想此时和蜀国冲突,见蜀国皇子亲自过来联姻修好,焉有不准之理?
何况谁都知晓萧寻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蜀国国主,嫁过去的女子会是将来的国后,无论这亲事落到哪个公主身上,都是求之不得的事。
景和帝遣人暗暗去探萧寻口风,为何指名要求娶聆花时,萧寻坦然答道:“当年父皇带着母后和我亲临北疆督战,不慎为狄兵所困,亏得夏将军星夜驰援,方才救了我一家三口。父皇母后感念至今;又听说新帝宽仁,将聆花视如己出,更感戴皇上恩德,故而遣臣前来,既报前恩,更修两国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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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原是分明月(三)
景和帝听说缘故,黯然嗟叹良久,当即下旨重审夏一恒案,竟在数日便翻云覆雨,轻松为他昭雪冤情,并将聆花身份昭告天下,封宁远公主,指给萧寻为妻。横竖他儿女众多,算来几个亲生女儿反不如这个知情识趣的义女在跟前侍奉得多,嫁义女或亲女对他来说并无太大差别。
许知言将这消息告诉欢颜时,已经快除夕了。
许知言只觉她沉默得厉害,呼吸也不平稳,纳闷道:“欢颜,这不是意料中事吗?上回你自己也说过了,萧寻过来,本就为了求娶聆花。”
欢颜手指发凉,仿佛有嗖嗖的冷意从脊背往上窜,心头却像有着什么越烧越旺。她深深地吸着气,问道:“二殿下,当年……夏大将军逃走,传说在边境被官兵截杀,他……当真死了吗?有没有认识的人亲眼见过他尸体?”
许知言看不到她明暗不定的乌黑眼眸,只听她言语间有着说不出的仓皇和恐慌,怔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这都十五年前的事了吧?只怕没人说的清。幼时我跟在父皇身边,倒是隐隐听说过,当年许多人不想他当太子,对他诸多攻击,只有夏大将军对他百般维护,几次为太子储位和大臣据理力争,这才得罪了当时的权相,生生给他冠上叛国罪名,落得那样的下场……父皇也是万般过意不去,才千方百计救下了聆花……”
他叹息道:“那时你还小,只怕一点也记不得了……当时你的母亲为了救下夏家最后一点骨血,是把你这个亲生女儿丢在娘家,抱着聆花匆匆逃走的。直到后来她们被父皇救回太子府,生活安定下来,这才把你接回身边。”
他认识欢颜时虽然年幼,却早有自己的心腹侍从,将她们三人来历打听得一清二楚。对欢颜另眼相待,也褒扬银姑忠义之意。
欢颜既在他跟前长大,他又岂不知她的品性?如今见她反受聆花陷害,心中自是为她抱屈,语中已是恻然。
但欢颜浑然未觉,抱着肩看着窗外瑟瑟冬竹,低低道:“原来萧寻一心要求娶的……只是夏将军的女儿。”
“不错,夏家女儿的身份,曾给聆花带来杀身之祸;但如今否及泰来,同样为她带来了无上荣耀。至于以后会怎样,便只有天知道了。——福,或者祸,都是她作为夏家女儿应得的,盼她好自为之。”
“夏家……”欢颜眸光黯沉,慢慢道,“夏家的人真的死绝了吗?连主带仆,只剩了我和她……”
许知言只觉她语调中说不出的怆然悲凉,倒似经了多少年的流离般,心中微觉纳闷,只柔声劝道:“主仆之义也罢,姐妹之情也罢,如今既然这样了,她远远嫁走,你也可安心搬回府中,——或随知捷搬回英王府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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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以自证是一种悲哀。
☆、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原是分明月(四)
欢颜定一定神,黯然笑道:“然后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谋害大公子那样的重罪!若是追究下来,皇上皇后震怒,你们两个必定难逃责罚。——尤其是五殿下,自皇上登基后,再不晓得多少人等着拿捏把柄,若被人趁机拿来做文章,只怕……”
许知言轻笑,“人人皆知我和你情谊不薄,待父皇闲些,我一个人去把这事认下来,想来父皇也不至于罚我怎样。何况……”
他皱眉,空茫的眼睛定定地对着窗外阳光的方向,慢慢道:“在你领了杖责之后,大哥的两名贴身侍仆离府还乡,突然暴毙于路上。我遣人暗中追查此事,发觉阻力重重,更可见得此事另有缘由。如今已有了些头绪,待我彻查清楚,到时还你清白,还用担心无法在锦王府或英王府立足?”
欢颜额上却滴落汗水,慌忙转过身道:“二殿下,不能再追查了!”
许知言却不意外,只向她轻轻笑了笑,“那么,你该告诉我,一切的……源头。”
他的眼神还是不变的空茫,但眉宇间的神色却恬淡而安然,微凉的手指有力地握住她冰凉沁汗的掌心。欢颜便不由自主地与他反手交握,嘴唇颤动着,一时没能说出话,却是掩也掩不住的焦灼惶急。
许久,她沙哑地说道:“二殿下,这事……不该再查下去。到此为止吧!”
许知言淡淡道:“你若不肯说,我当然会继续查下去。我已查明侍奉父皇的一位公公曾在出事前见过大哥暴毙的侍仆。”
他虽双目失明,极少理会那些国事家事,但因景和帝的格外怜惜,从小便有大批身手高明的侍仆相随;他性情清冷淡泊,等闲不与外人接触,可手下之精明忠心,丝毫不比其他皇子逊色。
“不能查!”欢颜黯然一叹,“二殿下何等聪明,既然觉出阻力,也该隐约觉出……这阻力到抵来自哪里。连三殿下都不敢不屈服依附的阻力……”
她说的其实已够明了。
她的手指紧抓着他的手掌,甚至有一瞬间会疑心,疑心他会不会惊怔中将她甩开。
但许知言只是一贯的容色如雪,双手亦稳定如初。
默默地与她十指交握片刻,他忽淡淡笑道:“别怕。即便是……也不致于会杀我灭口。你且讲来听听,如果真是个死结,我便丢开手。”
欢颜似被窗外的寒意沁入了骨,却反觉出眼前男子愈发温暖的掌心。
怔忡良久,她慢慢道:“听说,大公子被追赠为雍王,不知大夫人现在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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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原是分明月(五)
许知言脊背一颤,神情立时复杂,嘴角漾出苦笑来,“我原就奇怪,为什么大嫂……并未册封……竟是这样的缘故!你素来谨慎,怎么偏能撞到那样的事!”
“是大公子……他从衙门匆匆回来,正遇到我在后院晒制药材,便说大夫人近日怏怏的,好像身上不痛快,让我顺便跟他回房瞧一瞧。谁知他院里的人都给遣开了,他听到些异声,便拔了剑便踹门冲了进去……”
欢颜苦笑着掩住涩痛的眼。
撞到那样的事,还真不如瞎了干净,至少还能保一条小命。
不至于这般差点没了命,更碎了心,断了肠。
许知言并未诧异太久,只皱眉道:“我素日教过你,如遇是非,应该躲得远远的。无论是王府还是皇宫,死几个人……实在是太简单!有时候,心盲比目盲更可怕。”
欢颜有些委屈,低低道:“谁又想得到会是他……我只看了一眼,便急急逃开,连着几天没事,便猜着他应该没看到我,这事算是糊涂过去了。毕竟这样的家丑,想来他们也不愿意张扬。谁知大公子忽然便死了……”
她打了个寒噤,涩声道:“二殿下,那是大公子……若还活着,他本该是大皇子,是雍王殿下。”
没有许知言尊贵,却比许知言年长,并多了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
却不明不白地死了,死在……他至尊无上的父亲手中。
许知言蹙紧了眉,眉宇间亦有悲戚之色,却抿紧薄唇没有说话。
欢颜眼圈泛红,连双颊都是薄薄的浅晕,“二殿下,其实我并不想死。即便……即便他背弃我,我也不认为我该死。可我一直不知道我活下来是对还是错,也不知道我能挣扎着活多久,会不会拖累你和五殿下……”
“不会。”许知言似回过神来,发白的脸庞居然弯出一抹浅浅的笑弧,“此一时,彼一时。何况,我不是大哥。”
他揽过她的肩,柔声安抚道:“原来……只不过是因为这件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死结。你放心,这事容易,且忍耐十天半个月的,我来为你平息此事。总会……总会让你光明正大站到五弟身畔,从此安享富贵,受人尊崇。”
这样不可告人的皇家秘密,他说的轻描淡写。
却的确忽然间让欢颜轻松起来,仿佛掷下了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仿佛也掷下了让她夜夜难寐的那年轻男子的眉眼面庞。
许知言沉静寡言,却绝对是个重信守诺的君子。如果这样说,心中肯定有几分把握。
她挺了挺肩背,忽道:“如果能了结此事,我也不想嫁给五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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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原是分明月(六)
许知言挑眉,“为什么?五弟待你极好,并且……很喜欢你。听说,你们很般配。”
他看不到许知捷的模样,也看不到她的模样。连般配不般配,也只能是听说而已。
欢颜目注他那双如蒙着雾气般的漂亮双眸,说道:“我和三殿下看着是不是更般配?若你平息此事,若他回心转意,我是不是更该嫁给他?”
许知言不觉变色。
良久,他道:“那你待如何?听说那萧寻生得极是俊秀,文韬武略也是不凡,莫非……”
“他怎样不凡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样的轻浮浅薄……”欢颜愤愤地打断许知言的话头,“二殿下若把欢颜当作家人或妹妹,便让欢颜留在二殿下身边吧!欢颜要治好二殿下的眼睛,然后走遍名山大川,一边游历赏景,一边治病救人,成为天下闻名的妙手名医!”
许知言闻言,眉目间已漾起轻笑,仿佛见到了江南江北的河山如画里,有伊人笑靥如花,瞬间让春光更加明媚旖旎起来。
他抚掌笑道:“如此更好。我可以和你一起走遍名山大川,看一看……看一看我们大吴的山河日月,究竟是什么模样。”
欢颜依在他身畔,见他笑容少有的畅朗,不由亦是展颜而笑,心头渐渐涨起如春日煦阳般的温暖和宁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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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许知言去见了尚留在原太子府守孝的大夫人吉氏。随即吉氏上表,自请出家为皇上祈福。
恰许知言近日时常头疼难眠,景和帝心疼爱子,亲身过来探望,顺路又召见了儿媳吉氏。
没有人知道这父子公媳都谈了些什么,但景和帝回宫时的确满面春风,随即下旨准许吉氏出家,赐名妙缘真人,让她带着一众仆妇浩浩荡荡奔往天音观出家去了。
妙缘真人出家前没忘了禀告景和帝,雍王许知文被害前夕曾经因痛责过两名犯事的仆役,她疑心夫婿失足堕马与此相关。景和帝遂叫心腹密查,又查到他们曾在某家医馆私配过可致人畜颠狂的药物。
可惜他们畏罪逃亡,却因身上所窃重金为贼人盯上,早已身首异处……
案情已经很明了,许知捷开始在父亲面前惋惜那个屈死的小丫头,又被章皇后唤到昭阳光狠训了一顿。好在此事本就是秘密处置,最终怎样的结果也只那寥寥几人清楚。
一个卑贱的侍婢而已。
蝼蚁般的性命,生也罢,死也罢,好像并没那么重要,当然更不会有人追究。
欢颜明知这必是许知言在设法为自己洗脱罪名,却纳闷道:“二殿下,大夫人怎么跑去出家了?又怎肯为我撒这个弥天大谎?若是给人拆穿,那还了得?”
☆、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原是分明月(七)
许知言已赶在除夕前悄悄将她接回她住惯了的太子府,——如今已改了府名,依着他的封号被称作锦王府了。
她被安顿在闲人不许踏足一步的万卷楼暂住,虽然不便露面,但又闻着了熟悉的书香,唇角已不觉上扬。
她的性情甚是活泼,独看书写字或研究药理时安静。
许知言觉出她的安然,亦觉开怀,微笑道:“这个没什么,不过仿了前朝之事,让她先顶个出家的名义解了和父皇公媳的名分。我允她隔段日子帮她设法还俗入宫,五弟也悄悄找她说了一堆好话,她日后还想在宫中立足,怎会不帮忙?”
“皇上呢?皇上……他怎肯容下我?”
“当日父皇尚未登基,唯恐落人口舌,为人所趁,手段当然毒辣。如今根基已稳,他既打算顺手推舟纳下吉氏,哪里还怕你一个小丫头说闲话?”
他从白玉棋罐里掏出棋子,慢慢地在棋盘上摆着,悠悠道,“何况我告诉父皇,你从小便研究致我目盲的血咒之术,似乎已经找到了医治我的窍门。他心疼我,也便顾不得再追究你了!”
欢颜点头,却说不出怪异或寒心。
她轻声道:“二殿下,他也是大皇子的亲生父亲。”
许知言缓缓道:“大哥不该因心中抱怨便对楚瑜的心腹口出恶言,暗露联手之意。父皇素来谨慎,被他撞破后便一直暗中遣人监视了他的行动。既然认为他有背叛之心,当然再也容不了他。”
“可你出这样的主意,让大夫人和皇上在一起,总觉,总觉……”
她紧盯着他,一时形容不出心中的感觉。
素衣清雅洁净,眉目沉静恬淡,哪怕身处闹市,他都是那般地翩然出尘,落落寡欢。
仿佛他天生便该与那些肮脏的事无关。
哪怕只是让他看到或听到这样的事,都是对他的玷辱和亵渎。
可他现在分明正一手将不明不白成为寡妇的大嫂推往父亲的怀抱。
媚俗,势利,且有违人伦道德。若是传扬开来,难免被天下人耻笑。
她终究没有说下去。
若不是因为她,他断断不肯卷到这件事里吧?
而许知言竟似完全懂得她的心意。
他摆弄了片刻棋子,忽低低道:“世事如棋局,从来变幻莫测。人们向来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只要结果如我所料,那么,便是我笑天下人,而不是天下人笑我。”
欢颜迷惑。
而许知言已丢开棋子,默默地握住她的手。
世事如棋,每个人都可能是他人手中的棋子。
可堪珍惜的人,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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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原是分明月(八)
除夕,除旧布新、万家团圆的日子。
不论是皇室贵胄,还是平民百姓,总会在这天和和乐乐围坐于一处,怀缅今年得失,展望来年收获。
——纵然困厄半生,这一刻在家人或真心或假意的欢笑声中,总能找到一丝安慰,总会有那么一刻,认为自己还是幸福的。
即便顺心遂意的,所谓身在福中更祈福,还得图个来年顺遂,这辞旧迎新之夜的酒席之上,凡事也需讨个吉庆。
景和帝当了四十一年的太子,第一次坐在那个至尊无上的宝座上与他兼为臣子的家人把酒言欢,愉悦之外,想必另有一番感慨。如今太子未立,皇帝众后妃及诸皇子更是察颜观色,唯恐惹他不快。
而许知言便在满殿的奉承和阿谀谈笑声中携了欢颜姗姗来迟。
他依然是素蓝衣袍,只是换了紧密厚实的织绵暗花质料,又披了件天青色白狐狸皮里子的斗篷,袖口襟领处洁白柔软的风毛更把他衬得温润如玉,雅静脱俗。
俯身向景和帝行礼时,景和帝目注着他,已抬手令身畔内侍扶起,“不过是寻常家宴,不用拘礼。——听说前儿又着凉了?原就和他们说了,若是不舒服,就在府里休养着,不过来也使得。”
一旁章皇后也急忙吩咐道:“锦王体弱,快把火盆挪过去些。言儿,有烫得热热的惠泉酒,先喝一杯暖暖胃。”
她这样说着,目光从欢颜身上一扫而过,端雅从容的微笑一丝不改,再未流露出半点惊诧。
欢颜虽然忐忑,但她既已打算面对眼前的事,便不想再像蜗牛般继续躲下去。
生命中的这道坎,她必须越过去,才可能坦然地奔向她未来广阔而自由的天地。
许知言浅浅蕴笑,谢过父皇母后恩典,那边已有人急急过来,引他入席。
欢颜垂眸扶了许知言坐定,便静静地立于他身后,淡淡地对上几处投来的复杂目光。
她第一个便看到了许知澜。
他便坐在许知言的下首,以他一贯的冷静沉稳安然端坐,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时,同样的波澜不惊,依然是平素呈现于人前的冷峻持重,——仿佛他们无数个夜晚相偎相拥执手相对的温暖时光,只是她的错觉。
这样想着时,她的脸色还是白了白,幽暗的目光在他面庞停留了片刻,再慢慢地转了过去。
四皇子许知临也是熟悉她的,此刻神情微愕,转头看向五皇子许知捷。许知捷浑不在意,正微微笑着低头喝酒,只用眼睛余光悄然打量着欢颜,掩也掩不住的眼底欢悦。
令她想不到的是,聆花居然也在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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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原是分明月(九)
她一向乖巧谨慎,平素甚得景和帝宠爱,但在景和帝未登基前,因她的特殊来历,太子府的正式家宴几乎从未让她参加过,以免招来不测祸端。
但如今,到底不抵往日了……
谁也说不清,曾经如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的叛将之女,未来会走到怎样的高位。
她当然不会看不到欢颜,但她依然端庄沉静地安坐着,唇角一抹不变的优雅笑意,——正与当今母仪天下的章皇后的姿态如出一辙。
欢颜淡然转眸,正待尽些侍婢本分,上前为许知言斟酒时,心中忽然莫名地一凛,忙抬眼看时,却见对面席上正有人向她举杯示意。
雪白缎袍,身姿潇洒,唇角含笑,竟是一别经月的萧寻!
但让她不自在的源头,却是他身畔那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气宇轩昂,风神俊朗,且着了一身朱紫蟒袍,必是朝廷一品大员。
他正定定地凝视着她,又似根本没在看她,只是无意间面对着她出神地想着什么。
可便是那样的目光,已让欢颜像脊背上爬了毛毛虫般不自在。
许知言感觉极是敏锐,侧头低问道:“欢颜,怎么了?”
欢颜忙为他将空杯斟满,答道:“没什么。只是奇怪今日皇上家宴,怎么来了好些外人。”
许知言已知其意,微笑道:“萧寻?他已算不得外人了……楚瑜提议,让他和聆花春天便在京城完婚。”
欢颜蓦地悟过来,“他身边坐的,便是楚相?”
许知言看不到,沉吟片刻才答道:“应该是吧?他是朝中重臣,便是父皇,也多有倚重之处。”
让楚瑜赴皇帝家宴,正示以景和帝隆恩,不曾将他当外人看待。何况吴、蜀两国联姻,他正是萧寻所请的大媒之一。
欢颜蹙眉道:“我似乎没见过他……”
许知言淡然道:“没见过才好。便是见过了……以后还是离他远远的才好。”
欢颜一怔。
许知言沉默片刻,又道:“若是萧寻和他走的近,你也别去搭理他。”
欢颜深知许知言绝不会说没有因由的话,忙轻笑道:“谁要搭理他?他虽帮过我,但为人轻浮可厌,我才不理他。”
许知言一笑,从桌下轻轻握住她的手。
那厢萧寻忽然见到欢颜,着实是意外之喜;但眼见她对自己视而不见,却与二皇子情意款洽,又不觉沮丧。
他转头向楚瑜低笑道:“瞧来……瞧来她的确很受几位皇子待见啊!我原以为她必定会和五殿下在一起。”
楚瑜“哦”了一声,依旧盯着欢颜,居然没有立刻答话。
萧寻见他神色怔忡,诧道:“楚相,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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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原是分明月(十)
楚瑜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欢颜,饮尽手中美酒,才道:“她就是欢颜?果然……长得不错。”
萧寻见其神色有异,遂道:“长得还行……若你喜欢这样的美人儿,改天我送你几个,怎样?”
楚瑜笑道:“这样容色的或许不少,但这样性情、这样医术的小美人,只怕不多。不然少主也不至于这样记挂吧?”
萧寻一时揣磨不透他在想什么,拈着酒盏笑道:“我记挂她?嗯,不错,哪个美人儿我不记挂?最近着实思念我府里那几个小辣椒般的小美人了……眼前这丫头好歹救过我一命,我记挂她这条小命了……她这样冒冒然出来,不怕皇上皇后命人补上几杖要她的小命吗?”
楚瑜冷笑道:“所以说,这丫头也是个聪明人。你没瞧见她是跟着二殿下过来的吗?”
“二殿下……又怎样?”
“二殿下双目失明,虽然注定无法成为储君,但也因此备受皇上怜惜,放在自己屋里亲自带到十二岁,才交给章皇后和|乳娘照看。若是二殿下硬要保下她,皇上应该不会拗他心意。”
“可她与大殿下之死有关。”
“有关还是无关,无非是皇上的一句话而已。”楚瑜瞥了萧寻一眼,“少主英明,想来不会不懂得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道理。”
萧寻散漫而笑,不由向那个目盲心明的贵胄公子多看了几眼。
可不知为什么,他好像更注意到欢颜跪坐一旁时微微俯身的姿势,和淡淡含笑的眼神。
此时,他们该是十指交握,心意相通吧?
方才她看向许知澜的眼神那样黯然,只怕还在为她过往的那段情事伤心吧?
小白狐的心里眼里,从来没有他……
美酒入口,竟然是酸溜溜的。
这时,只闻章皇后在上笑问道:“言儿,你身畔那侍儿,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她自然不会认不出欢颜,但明知其中必有蹊跷,既不肯置之不理,便只得宛转追问了。
许知言急忙离席,从容答道:“父皇、母后容禀,这侍儿正是前日因犯错被处罚的欢颜。论其行事不慎,原是死不足惜。但她自幼学医,颇通歧黄之术,对我的病情又极是了解,这些年儿臣屡有不适,亏她帮我细心医治才得以缓解。因此那日刑后见她一息尚存,便念着她这些年的勤谨将她救了下来。如今正要求父皇、母后暂恕其罪,且留她一命,日后儿臣再犯病时,也有个知根知底的人照应。”
章皇后一眼扫过许知澜,皱眉道:“只怕是你这孩子心软,经不起旁人撺掇两句好话便想着救人吧?要论你这病,从小到大多少名医在治着,哪个不是知根知底的?难道还比不上这么个小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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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原是分明月(十一)
许知言黯然叹道:“多一个懂得儿臣病情的,儿臣也便能多一分安心。入冬以来,儿臣双眼干涩,太医院数位名医一齐开了药过来,唯独用这侍儿的煎药清洗后有效。不然,儿臣只怕一整个冬天都没法出屋子了!”
许知捷忙也站起来说道:“这事儿我知道,二哥那阵子一遇风就目眩头晕,连皇祖父的丧仪都只能告病,太医院那些人的方子哪里中用?不是这丫头开的方子,二哥今天还冷清清一个人窝在府里呢!”
景和帝盯着欢颜,开始脸色沉郁,待听得许知言禀奏,便渐渐缓过来,此时便摆手道:“一个丫头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爱留便留着吧!”
许知言连忙领了欢颜谢恩。
既然景和帝说了话,章皇后也不便再有异议,目注欢颜说道:“既然锦王为你求情,这事便算了。只是你从今往后更需勤谨本分,小心侍奉锦王,知道么?”
欢颜垂首,恭谨答道:“是,奴婢记下了,从今必定谨守本分,小心侍奉锦王。”
那厢许知捷已面露不豫之色,说道:“母后,她是从小跟着聆花的侍儿,并非二哥的侍儿。”
章皇后闻言道:“既然如此,要不要让她跟着宁远公主嫁往蜀国?”
许知捷顿时噤声。
于是这段小小Сhā曲尘埃落定,席上再起欢笑,觥筹交错间,无非称颂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国力蒸蒸日上云云。
楚瑜出神片刻,附耳向萧寻道:“皇后娘娘那主意不错。”
萧寻胸口闷疼的厉害,闻得他这话,心头竟是一松,无端便舒适了些,口中却道:“这丫头么,我可不敢要。我府中美姬极多,何必找这么个会养毒虫子的丫头回去惹是生非?”
楚瑜笑道:“你既然不要,讨来送给我,怎样?”
萧寻忽然间便有止也止不住的怒意涌上来,缓缓地晃着杯中美酒,嘴角的笑意却蓦地冷了,慢悠悠道:“不怎样。”
楚瑜拍拍他的肩,笑道:“瞧你醋劲上来的模样……我开个玩笑而已!”
萧寻向他举了举杯,“我也是……开个玩笑而已!若楚相真的喜欢,我便设法将她讨来送你又何妨!”
两人相视大笑,各自仰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景和帝与后妃及诸子谈谈笑笑,兴致更高,殿中便更是热闹。
许知言不想扫兴,也多喝了两杯,便有些支持不住,让欢颜去预备解酒汤来。
欢颜应了,出门到偏殿把方子开了交给小太监,自有人到小茶房预备。
殿中热闹得不堪,欢颜心中厌烦,也不急着回去,遂走到殿外散着心,准备等解酒汤煮好再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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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一)
虽说距先帝驾崩不过三四个月,但哪朝哪代的臣子不想讨新帝欢心?
天子二十七日除服之后,宫中便开始封王册妃,日渐热闹;待百日之后,宫中更是撤去丧幡,四处张灯结彩,开始预备新帝入宫后的第一个新年。
欢颜立于殿外的御水河边,只见岸边两行绫纱宫灯,又被河水倒映着,如四串鲜红夺目的玛瑙珠,一路迤逦而去,再不知通向哪里。河面并未结冰,却有着丝丝缕缕的寒意从微漾的河水里散出,冷得沁骨。
欢颜抱着肩打了个哆嗦,开始犹豫要不要先去茶房烤烤火。
这时,身后忽有熟悉的男子嗓音低沉说道:“怎不回屋里去?这里冷。”
欢颜心头一颤,慢慢仰起头,看向那张沉静俊秀的面庞。
她本以为再次面对他时,她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把他痛骂甚至痛打一顿,然后痛不欲生地大哭一场。
但她居然很冷静。
她比她自己所能预料到的更加地冷静和淡然,那样缓缓地退开两步,恭谨却疏离地向他行礼:“见过三殿下。”
许知澜眸光一缩,默默地看向眼前这个容貌清丽神情淡漠的少女。
她还是以往的风姿,但眉目间再没有以往看向他时的娇羞含笑。
他记得她每次避开人悄悄过去和他相会的模样。那样羞怯却勇敢地奔向他怀抱,将柔软的身体藏到他怀间,踮着脚尖将头埋入他的脖颈。
她的身体总是紧张得发抖,小巧的唇也是冰凉冰凉的,脸颊却是赤热。
待他亲上她,耐心地去品味她的香甜和美好时,她的身体便抖得更厉害,脸颊烫得仿佛着了火,却依然仰着脖颈,无所畏惧地奉上她,由着他采撷掠夺。
那一刻,他抱着她,是这样的心满意足。
仿佛她就是他的天下,她就是他的一切。
可她到底只是小小的侍儿罢了;而他并不是殿中高高在上的那位,即便看上的是自己的儿媳,也能巧设圈套,踩着亲人的尸骨来成全自己的爱情或者淫欲。
相信不用多久,那人便能轻而易举把曾经的儿媳堂而皇之抱于怀中。
而他呢?
不得不因为那人的一声吩咐亲手将心上人推上绝路,然后……
这般人在咫尺,心隔天涯。
欢颜见他迟迟不再开口,退开一步,绕过他便要往殿内走。
这时,她的手臂一紧,已被许知澜握住。
他垂眸看着她,然后用另一只手解开自己斗篷,轻轻搭到她身上,柔声道:“欢颜,小心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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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二)
欢颜一挣,没能挣脱他抓牢她的手。她垂头,借着浅浅的灯光,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然后猛地扯下斗篷,甩到他身上。
她慢慢道:“三殿下金尊玉贵,奴婢不敢领三殿下这份情!”
鲜红的八角绫纱宫灯投在她的眼底,亮汪汪的,浅浅的红,像那日她被打得满身是血,然后被一盆冷水倾下,——那忽然在眼前放大的浅红血水。
那一刻,他觉得他一颗心脏都已经被拍打得稀烂,忽然之间便盼着她再也不要睁开那双让他心旌神荡的剪水双瞳。
不要再醒来,不要再活着承受她根本承受不住的疼痛和屈辱。
他早已知晓,她逃不了。
连自己的长子都能痛下杀手,何况她一个小小婢女。
他没接她摔过来的斗篷,却在她迈步又要离去的一霎,再次执住她的手臂。
他仓促地解释道:“我知道想杀你的是谁。当初出首你,只是不想让你再受更多苦楚。我还暗中通知了二哥和五弟。你知道的,有些事,我……有心无力!”
她是懂他的。他不像许知言有父亲怜惜,也不像许知捷有母亲宠溺。他提到他卑贱早逝的母亲时,她看他的眼神是那样的了然和痛惜。
可此刻,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咬着牙慢慢道:“三殿下,请放手!”
许知澜不放,反而将她用力一拉,让她几乎跌在他的怀里。他将她的手拖向他的心口,哑声道:“欢颜,我……一直没变过。”
欢颜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以往让她紧张而愉悦的暖暖气息,此刻意外地要逼出她的泪来。
她点头道:“是,你没变,是我变了!行了吧?”
许知澜猛地将她拥紧,喉间有压抑的哽咽:“我知道你也不会变。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了,怎么会说变就变?你须得明白,若我有二哥或五弟那样的地位,我……我便是死了,也舍不得你受那样的苦楚!”
欢颜狠狠地推拒着他结实的胸膛,忍不住迸着泪叫道:“你是该死!二殿下五殿下可以看着我死,甚至亲手送我死,唯独你不可以!你不可以!”
许知澜拢紧她,由她用力捶打着,再不肯放手,隐忍地说道:“我并不是亲手送你死……我只是不得不筹谋好我们的退路!任何你或我可能走下去的退路!”
“我不要退路!”
欢颜抓挠他的手臂,却绝望地发现她的动作只是徒劳。
他的衣袍厚实,他的肌肉坚实,他以往让她骄傲的一切如今让她如此痛恨。
她努力尖着嗓子但终究只是嘶哑地叫出声来:“既然你立誓和我厮守终身,理当生同生,死同死,何必要什么退路!海枯石烂的山盟海誓,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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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枯石烂的山盟海誓,没有退路。我喜欢这句话,你们呢?
☆、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三)
许知澜红着眼圈,终于低吼出声:“若不留退路,如今我还能这样抱着你,做着一世相守的梦吗?”
他一俯首,将她亲住。
欢颜挣扎,双唇却已给堵得结结实实,愤怒的控诉被人狠狠地吮去。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气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陌生,陌生得让她绝望。
殿中的笑语喧哗淹没了她的呜咽和挣扎,连殿门口的守卫也只将注意力放在殿中的传唤上,再无人注意到不远处的轻微动静。
——便是注意到了,谁又来敢管三皇子的闲事?
她只是小小的侍婢而已,甚至连宫女都不如。
不知是绝望还是伤心时,身后忽有人漫不经心般笑道:“楚相,你瞧在是在唱哪出呢?牛郎织女除夕相会,抱头痛哭成这副模样!”
许知澜一惊,手臂略松,欢颜已挣脱开来,抽泣着转头看时,却是萧寻、楚瑜缓缓走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萧寻见欢颜满脸是泪,眸光已是冷凝,眉梢眼角却依然是散淡笑意,“呀,这不是二殿下的侍儿吗?刚刚二殿下还在问你去哪里了呢,原来却和三殿下在此……”
他笑了笑,随手递过一块丝帕,说道:“眼泪擦干净再进去吧!二殿下看不见,可旁人都是明眼人。”
欢颜正是狼狈时候,只想快快逃离此处,眼见萧寻伸来的手腕挡住去路,“啪”地狠狠将他的手连同丝帕甩开,吸着鼻子冲了开去。
丝帕落地,手背给她拍打的地方麻麻的疼。
打他的力气不小,想来心中的怒气更大。
萧寻尴尬一笑,弯腰将丝帕拣起,说道:“真没想到,太子府出来的丫头,脾气也能这样坏!”
两人相处多时,他哪会真的不知欢颜脾性?只是一时想不出,她在他跟前胆大妄为,无所顾忌,难道在诸位皇子跟前也敢这样放肆?
或者,是和所谓的天朝贵胄相处惯了,她才没把他这个属国皇子放在眼里?
他该生气的,可攥回丝帕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楚瑜时,却见他正对着欢颜离去的方向出神,一双黑眸极其幽深,再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知澜神色已复,拾起地上的斗篷,向二人说道:“知澜一时失仪,让萧公子和楚相见笑了!”
楚瑜回过神来,向许知澜轻笑道:“三殿下失仪的时候并不多。”
许知澜静默片刻,缓缓道:“她虽是侍儿,却与我们几兄弟一起长大,情谊不比他人……前儿出了些事,她对我有点误会,我希望能解释清楚。”
楚瑜拍拍他的肩,叹道:“看来这误会不浅,三殿下还得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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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四)
萧寻却笑道:“楚相真不懂得怜香惜玉!若我朋友把哪个女孩逼成这样的泪人儿,我一定劝他,兄弟,还是节哀顺变吧!”
他也拍拍许知澜的肩,笑道:“三殿下,从来美人如花,折了一朵,还有无数朵,还怕无处寻芳?三殿下若不是擅此道,改日萧寻送上一打蜀国美人给三殿下换换口味如何?”
楚瑜大笑,问道:“你既要送一打给我,又要送一打给三殿下,看来真的是嫌府上美人太多了!”
萧寻望天长叹,“楚相你懂的,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大殿走。经过偏殿时,却见欢颜端着盏茶自茶房奔出,却已拭尽泪痕,容颜冷凝,只看向许知澜。
三人不觉都顿了足。
许知澜眸光闪了闪,举步便走过去。
欢颜挺直脊梁立于阶上,看他走到跟前,忽扬手,将杯中茶水泼在他的脚边,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回茶房。
三人都怔住。
楚瑜愠怒道:“这丫头怎敢如此无理?便是有二殿下撑腰,也不该这等猖狂!三殿下,要不要叫人捆了,好好教训教训?”
许知澜看着犹在地上冒着热气的水渍,缓缓地摇了摇头,退开几步,慢慢走回大殿。
还是一惯的稳健,并看不出有多少的凄伤或不安,只是一双曜亮如星的眼眸明显黯淡许多。
楚瑜摇头叹道:“真想不到,三殿下也有这样痴情伤心的时候……这丫头也忒有个性了!”
萧寻笑了笑,又看了一眼泼在地上的水渍。
热气已无,水渍渐冷。
无言地诉说一场覆水难收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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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端了醒酒汤送进去时,聆花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许知言身侧,正轻言巧语地说着什么。
许知言侧了头问:“怎么去了这许久?”
欢颜道:“我自己开的方子,现煮的,可以益肝明目。”
许知言轻抚双眼,低叹道:“欢颜,一切不过是命而已,也不用太费心。”
欢颜静默片刻,答道:“有时候,怎样的命,也是靠自己争取的。小姐,你觉得呢?”
她目注聆花,眼眸亮得奇异。
聆花坦然看向她,抿唇而笑,“不错。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若是呆坐屋中,不谋不动,天下也掉不下成事的机会。”
欢颜笑道:“那么我是不是该恭喜小姐?人谋之后,还有天意相助,方才会有这段锦上添花的好姻缘。”
聆花微微蹙眉,眸中氤氲出一丝愁绪,低低叹道:“我便晓得你已记恨上我。”
欢颜冷淡地转过头去,说道:“奴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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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五)
她口中说着不敢,神情间殊无惧意,连许知言都皱了眉,劝道:“欢颜,聆花刚已经和我解释过,你房中发现的毒药,并不是她存心陷害。只怕……她也是给有心人利用了!”
聆花低垂臻首,婉然叹道:“欢颜,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同甘共同,情如姐妹,你看我几时伤过你害过你?便是你的吃穿用度,又有哪样不如我的?只是那件事实在牵涉太大,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不知会连累多少人,我又怎敢隐瞒?你可知……自你出事,我不知哭了多少眼泪,哪一夜睡得安稳?”
欢颜淡淡笑道:“我以为我出事了,小姐会睡得更安稳。”
聆花愕然,眼眸便蒙上雾气,渐渐聚于睫间,堪堪欲落。
许知言低斥道:“欢颜,住口!”
此时,楚瑜、萧寻在外散心片刻,刚刚走回席前。
萧寻一眼瞥到两人模样,不由地走上前,笑道:“你这丫头可真了不得,我以为只敢对我凶呢,原来对公主也是这般!我这心头可舒服多了!”
聆花忙收了泪,微笑道:“萧公子误会了,欢颜一向有礼有节,何尝对我凶了?我只是和欢颜叙些往事,偶尔有些伤感而已。”
她拍拍欢颜的手,柔声道:“这里人多,我们回府后再细聊罢!”
她站起身,向萧寻裣衽一礼,才扶了侍女的手款款走回自己座位。
却是姿形袅娜,清雅娇柔,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萧寻看着她身影,却向欢颜凑过去,低低笑道:“小白狐,你不会在外受了气,回来把气撒在她身上了吧?”
欢颜又羞又气,向他怒目而视。
萧寻见她眼圈微红,又后悔不该拿她的伤心事取笑,忙道:“好吧好吧,是我说错话了,我自罚三杯如何?”
言毕,他果然令宫女倒了酒来,满饮三杯,才和许知言打了招呼,退回自己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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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见他走了,才问道:“刚谁给你气受了?”
欢颜瞪了萧寻半晌,答道:“也没什么。刚等醒酒汤时遇到这个浪荡子,拌了几句嘴。”
“萧寻?他不敢吧?你给他气受差不多。”许知言啜着醒酒汤,慢慢道,“你便欺我看不见,信口胡扯吧!”
欢颜嘀咕道:“我哪有?你不信便算了……”
她这样说着,声音却低了下去。
许知言笑了笑,也不再追问,只沉吟着说道:“聆花既然亲自过来解释,毒药之事,你也不要再耿耿于怀。”
欢颜冷笑道:“二殿下,你信她的话吗?”
许知言不答。
欢颜便有些灰心,黯然道:“我便知……若是她开了口,旁人便只会听她,只会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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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六)
聆花虽是深得宠爱的太子义女,如今更是钦封的公主和未来的蜀国国母,却一向温和谦顺,连对府中婢仆都是和颜悦色,素有贤德之名;而欢颜身为一介侍婢却得众公子另眼看待,受她帮忙接济的人虽多,但心怀妒嫉不平背后嚼舌根的却也不少。
萧寻、聆花虽已定亲,但算来两人应该没见过几次,如今见两人争执,萧寻竟也一眼便认定是她无礼取闹,更让她心绪低落。
许知言沉默片刻,慢慢将喝了一半的醒酒汤放下,缓缓道:“忍一句,息一怒,饶一着,退一步,未必是输。”
欢颜眼眸中有什么闪了一闪。
许知言继续道:“言轻莫劝人,力微休重负。欢颜,我只信你。但这世上聪明人太多时,便只有糊涂人能活得更久些。”
他向她举起了酒杯,轻笑道:“我希望你活得长长久久,便能长长久久地伴着我,然后……找到一个可以和你长长久久快快乐乐携手一生的人。”
欢颜心头渐渐漾过暖意,伸手接过他掌中酒杯,将美酒一饮而尽。
新纳的几名宠妃正在轮流给景和帝敬酒。
章皇后心不在焉地坐着,留心到这边动静,附耳向景和帝说道:“皇上,知言似乎很喜欢那个丫头。”
景和帝醉眼惺忪,含糊道:“那便随他喜欢吧!古古怪怪的性子,至今不肯娶亲……先纳几个姬妾在屋里也好。”
章皇后笑道:“既然皇上也有此意,何不趁着今天高兴,把她许给知言?”
景和帝哂笑:“皇后,这些许小事,你拿主意便成,何必问朕?”
章皇后连声应了,目光投向席上已喝得醉意醺醺的许知捷。
这几个月许知捷常鬼鬼祟祟地跑慈恩寺去,到底是求的什么佛,听的什么经,别人不知道,难道她这个做母亲的还会不知道?
若是她出面,他这犟脾气发作起来,只怕又惹是非。
可若是不理,他满心只想着这丫头,指不定会坏了大事。
偏生许知言虽百般维护这丫头,却毫无将她收房的意思,否则他早就该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怎么会轮得着许知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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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锦王府后,欢颜便将自己原来在聆花院中的箱笼卧具搬入万卷楼,住入楼上辟出的暖阁中。
此时诸皇子均已搬出,年幼的随母入宫,年长的分府另住,原来的太子府完全变成了锦王许知言的地方。
他并无妻室,欢颜和他朝夕相处,极得宠爱,虽是侍女,地位却是超然,比原来更加自在。她听了许知言的劝,再不去查探当日她房中致马癫狂的毒药是谁嫁祸,但她心生芥蒂,也再不可能与聆花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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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七)
好在她只在医理上用心,除了给人治病,寻常时候都只在万卷楼中研习医书,连原来养的小白猿都带到了楼中豢养着,再不会和聆花有太多交集。
许知言性情孤僻,行止不便,年后只往宫中和外祖家道了贺,便继续过他深居简出的生活。朝臣知他性情,也不敢过来打扰;兄弟中只有许知捷常来看他,——却是呆在欢颜身边的时候多。
这日已是正月十四,欢颜正在窗边用她的红泥小茶炉泡着茶,忽听得楼下有人喧闹说笑,院里养的猎狗阿黄上跳下窜汪汪不绝。小白猿听到动静,丢开爪上的果子,攀到窗棂上往下观望。
这来的便不会是熟人了。
欢颜正猜疑时,知言的贴身侍女宝珠已走上来禀道:“殿下,萧寻萧公子来了!”
许知言正在案边理着琴弦,闻声道:“也不是外人,快请上来!”
宝珠应声下楼,不一会儿便听得笑声朗朗,却是宝珠引了萧寻踏上楼来,一路笑道:“一盏茶,万卷书,加上红袖添香,仙猿相伴,二哥这日子,真可比神仙了!”
欢颜不觉翻了记白眼。
他倒不认生,和许知言才见了几面,便自顾哥哥弟弟唤得亲切了。
许知言浅浅而笑,说道:“萧兄快请坐。宝珠,看茶!”
萧寻一眼看到欢颜爱理不理的模样,却似给阳光直照到心底般通透爽亮,笑道:“原来我的救命恩人也在。欢颜姑娘,这些日子潜心医书,医术必定更上层楼了吧?”
欢颜自顾泡着茶,也不理他。
小白猿难得见到生人,好奇地绕着他走了两圈,像在品度眼前男子的来历。
萧寻谄媚地冲它笑笑,说道:“你是小白吧?听欢颜说你很听话,关键是试药试针时很配合……”
想到小白的命运,同病相怜感油然而生。
他示好地伸出手,打算摸摸它的头。可惜小白猿毫不领情,警惕地看着他的笑容。忽见他的手伸来,立刻跳跃着闪过,爪子已迅捷如电抓向他那张自负英俊无比潇洒无双的白皙面庞。
他身手高明,自是不会让白猿抓着,但疾身避开时还是吃了一惊。
更可恶的是,这白猿虽未继续攻击,兀自弓着身子向他龇牙咧嘴,横眉冷对,一脸的敌意。
萧寻苦笑道:“小家伙,就和我养过的那只小白狐一样,把我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这下便换成欢颜对他横眉冷对了。
若不是许知言在场,说不准又会从袖子里掏出蜈蚣蜘蛛之类的向他展示一番。
萧寻冲她一笑,退开两步,白猿也才慢慢踱回到窗边,依在欢颜裙裾旁,立时换了副俯首贴耳的乖巧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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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们都潜水,吼一嗓子好多人冒泡啊!我乐了!改了下简介,作为小福利,看看感觉成不?
☆、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八)
萧寻便觉得这白猿真的和他太像了,——给欢颜拿来当试验品,还能这么欢天喜地,他和它是不是一样的……贱?
许知言侧耳听着动静,摇头叹道:“萧兄莫怪,这丫头和这畜生都被我们兄弟宠坏了,没规没矩的。——可曾去见聆花?”
萧寻听得他把欢颜和白猿并举,得意地向欢颜扬了扬眉,才笑道:“刚已遣人进去问候。母后听说亲事议定,遣人送来一批上等蜀锦给公主做衣裳。萧寻不敢怠慢,因此一收到立刻送了过来。”
欢颜抿紧唇盯着他,正用乌漆描金茶托端了两盏茶走过来,先奉了一盏给许知言,又去取另一盏。
萧寻一边道谢一边伸手去接另一盏时,手指明明已碰着瓷盏,欢颜却轻巧地端了那盏茶从他掌边滑过,径自走了开去,很是惬意地自行饮了一口。
萧寻伸在半空的手顿住,已是傻了眼,叫道:“喂,你……”
许知言目不能视,也猜到必有蹊跷,皱眉道:“怎么了?”
萧寻恨得牙痒,却只得咳了一声,说道:“没什么,只觉过了一个新年,欢颜姑娘出落得更漂亮了!”
许知言不置可否,低头啜了两口茶,猛地悟过来,抬头问道:“欢颜,萧公子的茶呢?”
他听力灵敏,心细如发,听不到萧寻喝茶声,再忆及方才情形,倒也推测得十分准确。
欢颜瞪了萧寻一眼,答道:“殿下,宝珠已令人备茶去了。我不知道他来,刚只为殿下泡了一盏茶。”
许知言淡淡道:“那你现在喝的,又是什么?”
欢颜一呆,再不晓得他是听到了自己的喝茶声还是信口逛她,端着茶盏一时没能答话。
许知言愈发肯定,脸色微微一沉,将手中茶盏磕在案上,说道:“自己去管事那里,领上二十鞭子!”
萧寻一惊,忙笑道:“二哥别误会,欢颜只是开玩笑。”
窗边恼怒瞪他的,除了小白猿,还有他的小白狐……
同时招惹了这两只好像不怎么好玩……
他站起身,快步走到欢颜身边,接过她手中的茶盏,说道:“她的确只泡了一盏,刚见我过来,已经赶着又泡了一盏。这不是么?”
他走回案边,低头细细一品,便赞道:“好茶!是最上品的明前碧螺春吧?泡茶的水也轻,是东城的惠泉水吗?听说宫中所饮茶水都是那边汲来的。”
这茶却是欢颜喝过两口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嗅着茶水,却是眉眼弯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再不知是回味茶香,还是感觉她唇舌间留下的气息。
欢颜涨红了脸,更是恼他轻浮,但眼见得许知言已经动气,也便敢怒不敢言,只将一双明珠般莹亮的杏眼狠狠地剜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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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九)
许知言神情稍霁,这才微笑道:“不是惠泉水。这丫头也爱品茶,闲来没事最喜欢弄些新奇玩意儿泡茶。——这是隔年的雪水吧?”
欢颜瞪着萧寻,好一会儿才答道:“并不是一般的雪水。前儿在东山住时,禅房前有株绿萼刚开花时遇到雪天,我取的那花蕊上的雪,好容易才收了一小瓮……”
她盯着萧寻手中茶盏,神情间颇见惋惜和痛心之色,分明是认为这好好的茶给萧寻喝了去,简直是糟蹋了她的心血……
再好的茶水,萧寻也开始食不知味。
当初似真似假的表白,还真让他顶了个轻浮浪荡子的帽子无法翻身了?
如今便是想辩解也无从辩解。那晚许知澜的模样固然不像放弃,便是许知捷、许知言只怕也各有想法,便是欢颜终身未定,也绝对不会容忍他来染指。何况他即将迎娶聆花,和她误会重重心结难解的宁远公主聆花……
他叹道:“原来是梅花上的雪所泡,怪不得入口虽香,喝了后却一股子的凉意直往上冒,让人沉不下心来。”
欢颜盯他一眼,说道:“公子错了!梅实味酸平,可除热解烦,静心解毒;梅花则可开胃散郁,生津活血。梅花上的雪所泡之茶,只会让人愈发地沉心静气……只是若有人天生的心浮气躁,便是喝再好的茶也是无用。”
许知言皱眉。
萧寻忙笑道:“姑娘不愧是当世女华佗,居然连我心浮气躁也看得出!上回我受人暗算中毒极深,亏得欢颜姑娘救治才捡回一命。但也不知是不是余毒未清,的确时常不适。今日过来原就想请欢颜姑娘再帮我把把脉,瞧瞧有没有方子可以调理。”
许知言便轻笑道:“既是如此,欢颜,快去为萧兄诊诊脉。”
欢颜只得应了,坐到跟前听脉片刻,很不给面子地径直说道:“萧公子脉相平稳,心跳有力,身体应该十分健康才对。”
萧寻只觉她的手指滑腻如脂,所触之处莫名地微微酥麻,连心跳都不由跟着剧烈,想心跳无力还真不容易。他暗自诅咒一声,说道:“并非每日都不舒服,只是偶尔会气促心悸,四肢绵软。”
“偶尔?”
“嗯。”萧寻含糊道,“这一两个月间,总有那么几天觉得不适吧……或许还有余毒未清?”
欢颜凝望着他那张秀逸不俗的面庞,忽粲然一笑,“我明白了!我这便去开张方子,公子回去每日煎上一剂服了,调理两个月应该便不妨事了!”
她的面庞与萧寻近在咫尺,此刻笑容璀璨,绚烂之极,竟让萧寻目眩神驰,却油然生出种危险感,忙敛了心神,口中道着谢,心里却暗自盘算着,无论她开什么药,他绝对不会沾上一滴。
他活得好好的,犯不着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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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书名,我当然知道是原来的好。其实我也很头疼耶,想书名真是件很痛苦的事有木有!
☆、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十)
欢颜遂到一边开药,萧寻却品着茶与许知言闲聊。
欢颜从小与许知言、许知澜等温文沉稳的男子相处,很是厌恶萧寻那副轻薄浮滑的模样,何况这一生最困窘无助最伤心难堪的时候都给萧寻看了去,虽然有过一段交往,却巴不得离他远远的,省得常因他想起那些伤心事。但她也知道萧寻文才武略俱是不凡,绝非寻常那些不学无术的贵家公子可比。此刻见他与许知言提起琴棋书画,居然也能侃侃而谈,风雅不输名士,倒让她刮目相看。
一时方子写好,欢颜送到萧寻跟前,眼见得许知言杯中茶水喝去大半,犹豫了片刻,到底重新烹了茶,为二人添满。
萧寻接过茶盏,黑亮的眼眸弯了弯,神色间的意味不知是得意还是感慨。
但他依旧如常向许知言说道:“久闻吴都元霄节闹花灯最是热闹,小弟正预备前去游赏一番。”
许知言微笑道:“聆花从小进府,很少有机会出门。如今眼看着就要远嫁蜀国,萧兄不妨带她同去赏灯,彼此也可多多亲近。”
“这……”萧寻犹疑道,“宁远公主并非寻常人家小姐,何况男女内外有别,恐怕多有不便之处……”
“哦,是我孟浪了!”许知言也不在意,温和笑道,“听欢颜提过萧兄一些事,原以为萧兄是个不为俗礼所拘的风流名士,原来却是位因循守礼的端方君子。”
萧寻一呆,再不晓得这是在损他还是赞他。转头去看欢颜时,她却已走回窗边喝茶看书,连瞧也不瞧他一眼。
这小狐狸到底在许知言跟前说他什么了?
许知言看着温和,可话语间不冷不淡的嘲讽意味和欢颜简直如出一辙……
他终究干笑着说道:“宁远公主高贵娴淑,天下知名,萧寻怎敢等闲视之?”
许知言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修长的手指缓缓在琴弦拨过,几个音调缓缓流出。
仿若不经意,却如一道剔透清泉,潺湲自心田滑过。
萧寻已是眼睛一亮,“《平沙》?”
“萧兄好耳力!”
许知言微讶。
他正在理弦,心有所思之际,指间不自觉地划了几下,连他都不曾留意自己弹的是哪支曲子,却让萧寻一语道破。
“这琴也非寻常,应该大历皇帝时,卫道士所斫的古琴琼响吧?”萧寻微笑,不觉摸向腰间玉笛,“闲来我也爱玩这些。不过我更喜吹笛子。”
他的笛和剑也不是凡物,和部属会合后,自然早早遣人赎了回来。
许知言笑意漾开,素袖忽动,十指拂弦,便有琴声宛转,悠扬荡开,却是声清韵雅,令人闻之心舒神畅,正是一支《平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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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十一)
萧寻听得出神,不由地取了玉笛放到唇边,顺着曲调而和,果然相依相辅,如见风静沙平,云程万里,长袖临风之际,宛然觉鸿鹄之远志,舒逸士之心胸。
欢颜开始还埋头看书品茶,懒得再瞧萧寻一眼;待琴笛相和,却觉心胸涤荡,神魂俱杳,如秋日临荷,惊鸿照影,飘然有凌云之气。
白猿也不再瞪萧寻,聚精会神地听着音乐,好像也能听懂一般。
一曲将了,萧寻眸光转到欢颜身上,见她正出神地往这边凝视,不觉心中得意,笛声中便多了几分欢悦之意。
这时琴声忽然拔高,如一节钢丝蓦地抛到了半空,却迟迟不曾落下,萧寻心中剧震,忙要敛回心神时,笛音已随之大变,犹未寻出琴音乍变的缘由,只闻刺耳的“铮”的一声,竟是琴弦断了。
欢颜惊呼一声,猛地站起身来,急奔到许知言跟前,叫道:“二殿下!”
许知言抚于断弦,有鲜血自指间溢下,一滴滴落于琴身,缓缓渗入桐木坚实的质理。他怔忡般默然端坐,如玉石琢就的面庞上眉目深邃,无声地卷出一抹苍凉。
欢颜急忙拿丝帕掩住他伤处,便要去寻药。
知言手腕一抬,已拉住她轻笑道:“没事,蹭破了点皮,不用上药。”
欢颜将那伤处再一打量,点头道:“的确不妨事。可这琴弦怎么好好的就断了?”
她这样说着,却没有去检查琴弦,只是惊疑不定地看向许知言。
她通晓音律,也知乐由心生,突然拔高的音调必定和他的心绪息息相关。
但许知言只微笑道:“没什么,方才只是走了神。——忽然便觉得,萧兄吹奏的,不是《平沙》,而是一支《凤求凰》。”
欢颜便瞪向萧寻。
萧寻摆弄他的玉笛,叹道:“不错,的确是我分神在先。”
他这样说着,神情却是无辜,分明在说,不是因你这只小白狐,我哪里会分神?
许知言沉吟道:“萧兄,我借问一句,你这支玉笛,是不是前朝靖惠皇帝赐给端木皇后的‘浮馨’?”
萧寻怔了一怔,答道:“这笛我无意间得来,并不知其名。”
“此笛是不是通体雪白,一无瑕疵,却在吹孔处有几丝殷红如血?”
“不错。当日我收下这支玉笛时,便有人说此笛若非此处颜色有异,应该价值连城。”
萧寻说着,很是感慨地向欢颜叹了口气。
这样的笛子,居然只被这丫头当了五十两。所谓明珠投暗,不外如是。
许知言却道:“那便对了,这笛便是浮馨。传说这笛本来通体如雪,为端木皇后的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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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馨,琼响,简介中提到的两个怪名儿,都出来鸟!
☆、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十二)
“这位端木皇后本是歌妓出身,以微贱之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推恩至一门五侯,赏赐奇珍异宝无数。后来被污不洁而失宠,独带了这支浮馨笛离开皇宫,避世出家,吐血而亡。据说这浮馨上的殷红,便是端木皇后的心血所化。她愤郁啼哭,泪尽继之以血,血色凝于白玉之上,再不磨灭。后来靖惠皇帝查明真情,追悔莫及,遂厚葬端木皇后,并将浮馨留作纪念,终日把玩,最后郁郁而终。此笛在靖惠帝死后下落不明,据说被靖惠帝带入地宫陪葬了,再不知几时重见了天日。”
萧寻一呆,说道:“史书上似乎并无此记载。传说端木被废是因母家跋扈,得罪了权臣。后来权臣谋反,反是端木皇后的兄长全力护驾,靖惠帝也因此复了端木皇后名位,最后帝后合葬一处,也算是端木家的荣耀。”
话尚未了,只听欢颜不以为然地轻声道:“这人都死了,荣耀要来何用?”
萧寻敢打赌,如果不是怕许知言着恼,她多半已不客气地甩他一记冷眼钢牙利口抢白过来了。他不知该为她的不见外着恼还是高兴,叹道:“这是正史上的记载,并非我的意思。”
欢颜道:“正史都是后面的皇帝让写的,怎样编排还不是皇帝一句话?我向来懒得看。”
“那刚刚二哥所述,应该不是正史所记?”
许知言微笑道:“这座万卷楼中,有不少未曾刊刻过的孤本,欢颜从小爱读书,尤其是各类稗官野史,闲坐时曾读过许多给我听。其实年代过去太久,这中间的真伪,早已无从分辨。”
“哦!”
萧寻忽想起一事,神色便古怪起来。
他转头看向欢颜,“你当时当掉我这只笛子时,知不知道它就是浮馨?”
欢颜便同样古怪地看向他,“知道又怎样?难道还能告诉别人这是价值连城的皇家宝物?还是能找到哪家大善人,让你白白地吃喝治病?”
萧寻作声不得。
他当时正给人追杀,如果真因玉笛被人识破行藏,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
许知言已拿丝帕慢慢缠住伤处,悠悠道:“她也精于音律,弹琴奏笛都拿手,哪会认不出浮馨?也因她自幼有几分小聪明,我们兄弟几个就把她惯坏了,行事有些任性,萧兄切勿见怪。”
萧寻喝一口快要凉透的茶,真心实意地回答:“不敢,不敢!”
欢颜问:“要不要我再去烹上一壶茶?”
萧寻情知她有送客之意,讪笑着起身告辞。
许知言素来孤僻,也不挽留;倒是欢颜将案上的方子递给他,很是殷切地说道:“萧公子记得按时服药。”
“哦,欢颜姑娘果然是个尽职的大夫!”
萧寻扫了一眼那方子,脸色很不好看,却也接了下来,似怨似恨地瞪她一眼,方才下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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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一)
待他离开,许知言便问:“那是什么方子?”
欢颜笑道:“他何尝有什么伤病在身?既然他随口一说,我也便随手开了张寻常的滋补方子。”
萧寻唇角扬了扬,若有所思道:“他过来送蜀锦给聆花,却过来见我。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欢颜道:“他这人还不错,只是太过轻浮。”
“他那样的出身,才识又高,行事自然骄狂些。”
许知言皱了皱眉,轻叹一声,沉吟道:“元宵灯会……只怕五弟又会找你同去吧?你们别太招摇才好。”
欢颜便敛了笑,依在他身畔坐了片刻,轻声道:“二殿下,我不想去。”
“为什么?你以往不是很喜欢看热闹吗?”
“可我现在觉得,那热闹也没什么好看的。”她想了想,又道,“如果二殿下想去,我就陪二殿下过去。”
许知言微一失神,随即苦笑道:“你让我去看花灯?”
欢颜望着他那双好看却无神的双眼,一时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许知言叹道:“欢颜,过了年,你十八岁了!我不想耽误你。”
欢颜抿唇道:“我说过会治好你的眼睛,你也说过日后和我一起游遍大吴山水……”
“你成了亲,一样能为我治眼睛。”
他将手指缓缓抚过自己眼睫,轻声道,“何况,假如我失明一辈子,难道你一辈子不嫁人?”
欢颜迟疑良久,终究道:“可我不想嫁给五殿下。”
许知言一怔,“你不是和他相处得很好?我也看得出,他待你也是一片真心。”
“五殿下待我是很好。可谁待我好,我就得嫁给谁吗?二殿下待我更好呢,我是不是也可以嫁给二殿下?”
许知言一手抚于琴弦,一手支着额,出神许久方笑道:“若是我眼睛好了,你可以嫁我。”
他一向端重自持,不近女色,即便和欢颜从小亲近,也从无半分狎昵之语,忽然说出这话,倒让欢颜心头猛地一跳,凝视着他端秀的面庞再说不出话,脸上却渐渐赤烧起来。
这时宝珠送了萧寻回来收拾茶盏,二人遂闭口不再提起。
宝珠寻机悄问欢颜:“那是什么方子?我看那位萧公子拿着那药方,似乎一路在研究。”
欢颜心里的不自在不觉间消逝,也悄声答道:“是补血益阴、调经解痉的,专治月经不调,血崩痛经……”
宝珠骇笑:“小心殿下知道,真把你捆到管事那里责罚!”
欢颜悻悻道:“他明明好好的没病,偏说什么一个月有几天不适,自然给他开这个,横竖吃不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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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总有几天不适的银默默飘过~~女银们承受了生产育儿的痛苦,其实应该让男银们一个月有几天不适才公平~~
☆、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二)
元宵,有一元复始,大地春回之意,因此又被称为上元节。
元宵燃灯的习俗由来已久,吴国的灯会更是自十三便开始,至十八方散;当然十五那晚是最热闹的。
今年欢颜并无赏灯的兴致,吃毕元宵便打算休息,却给许知捷赶来,死活要带她出去。
欢颜道:“五殿下,我这几天乏得很,想早些睡了。”
许知捷看一眼天色,说道:“天都还没黑,睡什么睡?不如一起看灯去,大不了我早些送你回来。”
欢颜见他拉扯着不依,闷闷道:“我不想去。”
许知捷好言劝了半晌,也有些着恼,遂道:“如果是三哥喊你,不知该去的怎样快了吧?可他虽然不娶聆花了,也一样不会娶你。即便父皇不再追究你那件事,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欢颜愕然。
许知言摆弄着棋子,皱眉道:“欢颜,你去吧!五弟,你也不许再提三弟的事,欢颜向来灵慧,怎会看不出是非好歹?”
也就是说,连许知言都觉得她一再拒绝许知捷是不识好歹?
欢颜低头出门,眼前也有些模糊,差点被门槛绊倒。
许知捷却是心满意足,急急和宝珠要来斗篷,殷勤地为她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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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这首词据说某朝的丞相所写,但又有人说出自某位不甘寂寞的女词人之手。欢颜则觉得,这词一定是那位女词人所写。
这女词人还有首写上元夜的词写道:“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两首相映照,就是个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与同类故事最大的差别则在于,这女子清醒地知道他们前途多舛,依然不肯放弃,哪怕仅是片时偷欢都不想错过。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多么卑微而大胆的爱情!
欢颜一直觉得这女子错了。一晌贪欢又如何,逃不过来年泪湿春衫袖。既然不能相守,何必坚持最初的执手?南柯梦醒,往日的欢愉更将衬出未来的悲惨。
当许知捷执紧她的手从火树银花灯月交辉中走过时,欢颜忽然便想着,她会不会重蹈那女词人的覆辙。
女词人很不幸,但至少她当日和情人两相缱绻时是幸福的。或许正是那短暂的幸福让她有勇气面对未来可以预测的惨淡结局。
可欢颜有什么呢?
从那段让她痛彻心扉的晦暗爱情中慢慢走出,她当然希望能遇到可以同甘共苦执手一生的良人。
可这人显然不该是许知捷。
她感激他在她危难时升出的援手。可她刚历过一场情劫,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动心。
她的卑微身世可以困扰许知澜,当然也会困扰更为尊贵的许知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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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段提到的女词人指的是南宋女词人朱淑真。那句“无绪倦寻芳,闲却秋千索”也出自她的手笔。“去年元夜时”一词传说是欧阳修所写,饺子认为是夫子们在扯淡。朋友写宋词解析时我曾经建议她将这首写上,谁知朱才女不在她约稿范围内。好吧,等我年纪大了,懒得写小说时,也许会自己操刀写点这些诗词外的轶事玩玩。
现在么,我还是太懒了,不可救药的懒~~
☆、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三)
欢颜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在这满城的喜气洋溢灯火辉煌里跟许知捷把话说清楚。
这时,只闻得旁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人在唤道:“五殿……五公子,欢颜姑娘!”
许知捷不禁皱眉。
因近来他的口碑不佳,章皇后管束颇严,若被人发现他上元节带美人出游,指不定又会传成怎样。到时章皇后固然会责怪他,欢颜更逃不过去,指不定又被按上什么罪名。
转头看时,他已暗暗叫苦,却不得不顿足招呼:“萧兄,楚相!”
来者正是身着便装的萧寻和楚瑜。他们身后跟着夏轻凰,正和一女子携手而行,笑语晏晏。
那女子仙姿玉立,袅袅娜娜,正是新册封的宁远公主聆花。她淡淡瞥过欢颜,含笑启唇向许知捷见礼:“五哥!”
想起萧寻曾当面拒绝过许知言邀约聆花赏灯的建议,甚至说了一堆内外有别的道理,欢颜扫了萧寻一眼,已掩不住眼底的嫌恶和鄙薄。
她原来怎么没发现这看似磊落的男子竟如此虚伪?
外表道貌岸然却满肚男盗女女昌,果然与景和帝、许知澜是一路人。——也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可能排除万难坐到那个万众俯伏的位置吧?
萧寻给她看得心头好像有毛毛虫爬过般不自在,干笑两声,搭讪道:“你们也刚从那边过来?连着十八座灯楼,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观呀!我们蜀地也闹元宵,阵势却差远了!这次前来大吴,真是不虚此行!”
欢颜向他清浅而笑,“便是不来赏灯,萧公子也是不虚此行。”
说不出的嘲讽意味,让萧寻的笑容更觉尴尬。
许知捷已走上前,向二人笑道:“今日元宵佳节,许多百姓出来赏灯,我也过来瞧瞧这普天同乐的情形,也算体察民情吧!”
二人忙点头称誉。
萧寻道:“五公子果然心系社稷百姓,一心为国,大有今上之风,在下佩服,佩服!”
他一脸诚挚,也看不出有多少的真心,多少的假意。
许知捷汗颜,更无意和他们多作纠缠,遂道:“我到那边茶楼歇歇脚,也便走了。萧公子,聆花妹妹一向娇弱,还得劳烦多加照料!”
萧寻只得应了,目注许知捷携了欢颜自顾离去。
欢颜侧了头,正向许知捷低笑道:“五公子多虑了!谁人不知萧府姬妾如云,萧公子久处其间,惯会做低伏小,怜香惜玉……”
萧寻无语凝噎。
她这是在给他添堵呢,还是在给聆花添堵?
又或许,她和聆花的恩怨结得深了,他决定娶聆花的那一刻,她便开始彻底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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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四)
夏轻凰瞥一眼蹙眉凝愁的聆花,拍了拍萧寻的肩道:“明天请楚相在这里立一块石碑吧!”
“什么石碑?”
“望姬石。好让所有吴都子民都晓得公子对看上眼的女子多会做低伏小,怜香惜玉。”
楚瑜笑道,“这主意……嗯,倒也别致。萧兄,想藉此机会名扬四海吗?”
萧寻咬牙切齿,一脚便踹向夏轻凰,叫道:“好,先让大家看看,我对你是怎样地怜香惜玉……”
夏轻凰飞身闪开,聆花却上前婉然轻笑道:“姐姐惯会说笑,公子别计较。”
萧寻见她娇怯怯如弱柳扶风般往自己跟前一站,和谁计较也不好和她计较,忙敛了方才的张扬,冲她微微一笑。
聆花便含羞低头,秀美的面庞被满街的灯光染上薄薄的红晕,嫣然生辉。
前方又有卖花灯的。萧寻走过去打量片刻,择了一只颇精致的富贵牡丹花灯买了,递给聆花,笑道:“牡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与公主最是般配不过。”
聆花眸光盈盈,伸手接过,纤白的手指微有颤意。
夏轻凰抱肩看着,忽道:“少主这话,可是出自真心?”
萧寻的目光继续在花灯间逡巡,并不答她的话,却叹道:“轻凰,你几时改行了?”
夏轻凰一怔,“改行?”
萧寻道:“从大侠客、女统领一下子变成了老妈子!既然换了行当,本公子得考虑着以后是不是该把换下来的臭袜子留给你洗!”
夏轻凰冷笑道:“如果我是老妈子,你身边那些侍女都可以撤了,我一个人来服侍你,怎样?”
萧寻叹道:“如果就你一人服侍我,三天后,得找人来收尸了!”
“怕我被你活活气死?”
“怕没人做饭,我们两个活活饿死。”萧寻摘了一只花灯递到夏轻凰手里,“这个像你,不错。送你吧!”
夏轻凰定睛看时,却是一个孔雀开屏灯,五线彩线绣的孔雀翅膀倒也色彩斑斓,缤纷绚丽,只是这孔雀昂首阔步,趾气高昂,果然有几分夏轻凰骄傲自得盛气凌人的模样。
她抬眸怒视时,萧寻已退后几步,笑道:“哎,人有三急……轻凰,你先陪聆花赏灯,我去去就来……”
楚瑜见夏轻凰横眉嗔视,忙道:“我陪萧公子一起去。”
他跟着萧寻挑那人声鼎沸的去处奔去,却悄声笑问萧寻:“这两人真的认成了干姐姐干妹妹?如果夏姑娘是男子,我都该为你担心了!”
“担心什么?”
“担心宁远公主的驸马会换一个人。”
萧寻一笑,回头看二人已消失在灯海人群中,遂折转身往方才和许知捷等分别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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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五)
楚瑜负手道:“看来如果宁远公主的驸马换个人,萧公子会更舒心。要不,我帮公子设个法子,让她跟着公主一起随你回蜀?”
萧寻揉着肚子叹道:“恐怕真的吃得太多,消化不良了!”
他大步奔向许知捷、欢颜落脚的茶楼,身形迅捷如飞。
楚瑜笑道:“你这是消化不良?我瞧是饿虎扑食吧?”
萧寻恍如未闻,一晃身人已进了茶楼。
楚瑜淡淡一笑,悄然走到墙边阴影里,向身侧一招手,便有便装的随从上前来,听他附耳吩咐两句,即刻退开。
他立于灯楼下,怅惘幽深的眸光仿佛随着附近的灯光在幽幽摇曳。
喧闹里,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后,这男子低低道:“夏一恒冤情已雪,夏家小姐即将远嫁,你依然没出现,——只剩这个欢颜了么?也好,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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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正在楼上临窗坐着,看着外面满目的辉煌灯火,喧嚣人群,把手中温热的茶盏握得更紧了些。
掌心便有了些暖意,只是身上还冷。
透窗而入的,不仅有明灭晃眼的旖旎灯光,更有无声透骨的初春凛风。
许知捷令人备了手炉来,塞在欢颜怀中,自己边喝茶边看着她的面庞出神。
休养这些日子,她身体早已复原,只是性情仿佛在一夜间沉静了许多,白皙的肌肤愈发如凝冰琢玉般光洁剔透,别有一番萧肃清逸,更觉姿容绝美,令人魄动神驰。
他一直认为她是聪慧而单纯的;但心里终于可以转过别的念头时,他又觉得看不懂她。
但他们可以有很长的岁月慢慢相处,慢慢看懂她。她早晚也会像对许知澜那样对他死心塌地。
他微笑,把一把剥好的松子仁放到她掌心。
欢颜收回游移于窗外的目光,低头笑道:“真真折杀奴婢了!原该我为五殿下剥松子才对。”
许知捷不满地一啧嘴,说道:“怎么越大越和我见外了?在二哥身边也没见你这样。”
欢颜不答,一粒一粒地拈过松子仁吃着,思量着该怎么和许知捷说明白。
这时,只闻萧寻的笑声传来:“还好,我可赶上了,总算你们还没走!”
二人回头,萧寻已大踏步走过来。他虽笑着,脸上却有苦意,向许知捷叹道:“五殿下,在下还有事需麻烦欢颜姑娘。”
许知捷自是不愿开罪这位地位特殊的未来妹夫,闻言只得道:“哦,萧公子请说。”
萧寻道:“承蒙欢颜姑娘好意,前儿又为我开了方子调理。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腹疼不适的毛病是好了,却多了些别的毛病。”
欢颜无奈地瞪他,“萧公子又有哪里不适?刚才怎么没听你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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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六)
萧寻笑道:“自从见识了姑娘养毒虫子的好本领,轻凰对姑娘已是奉若神明。听她口气,很想姑娘教她两手呢!我若当她面说姑娘方子不灵,岂不是坏了姑娘妙手锦心的名声?”
他坐到欢颜跟前,把手腕伸到她跟前,黑眸盈了笑意看她。
很漂亮的眼睛,曜亮得仿佛可以倒映人心。
就像……春日里花落如霰,那男子向她盈盈而笑,与她海誓山盟,许着天长地久的诺言……
以夏轻凰的骄傲和才智,会夸赞或钦佩她?
可以轻易许下的诺言,从来只是谎言。她若认真,便输了。
她低眸,掩住自己的厌恶,敷衍道:“如今是什么症状?”
萧寻叹道:“心口一阵阵作疼,身上也一阵阵发冷。”
欢颜沉吟,然后道:“这么看来,我那方子是少了味引子了。”
“什么引子?”
欢颜四下一打量,答道:“这里却没有。你出门往西,走到灯市尽头,拐右边小巷再行五十步,左首边那家铺子便有卖,你和老板娘打一斤吃了便可。”
萧寻纳闷道:“方子都不用,药名也不要?小白……姑娘又打什么主意?”
说了半截的小白,也不知想说小白狐还是小白猿……
欢颜郁闷,却微笑道:“萧公子难道信不过我吗?轻凰姐姐对我奉若神明,我当然会爱惜羽毛,不会坏了自己妙手锦心的声名。”
萧寻怎敢说不信她?他打了两声哈哈,说道:“那好,我呆会便去买这药引。”
欢颜道:“再晚只怕那铺子便关门了。公子现在便去比较妥当。”
楚瑜已徐步走来,听得只言片语,笑道:“要去哪里?我陪萧公子一起吧!”
萧寻虽猜着欢颜不怀好意,但见她望着自己,黑眸似笑非笑,柳眉似挑非挑,若挑衅,又若含情,心中没来由地又是一荡,暗自忖道:“若是赢她一笑,便是给她作弄一回又何妨?”
但他犯不着让别人看着自己给她作弄。
他这般想着,已站起身笑道:“那我这便去瞧瞧。楚兄就在此稍坐吧,我去去便回。”
楚瑜含笑点头,欢颜却紧跟着又道:“一斤即可,别吃多了。若是吃多了,到对面那家铺子奉上十两纹银,老板自然会安顿你。”
萧寻古怪地看她一眼,到底不敌心底疑惑,从欢颜身畔一掠而过,竟不走楼梯,从窗口轻轻跃了下来,赢得街上路人一片惊叫赞叹之声。
楚瑜摇头道:“这萧少主,还能更招摇些吗?”
许知捷却脸色微微一沉。
他悄悄出来,最怕引人注目。萧寻招摇不要紧,若是连累他被人指摘不是,岂不大大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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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七)
侧头看欢颜时,却似也在惊讶萧寻离开得爽快,正支颐对着窗口发怔。
他问:“欢颜,你哄着他去买什么样的药引子?我们刚从那边过来,并没看到什么出奇的店铺呀。”
欢颜这才垂眸,拈着茶盏转动片刻,答道:“嗯,是家……酒坊。”
“酒坊?!”
“五公子……我并没骗他。酒味辛甘大热,可以和血通脉,散寒驱风,正治他阴寒内盛、心腹冷痛的症候。”
许知捷定定地看她半晌,慢慢道:“听着……是有几分道理。”
“何止有几分道理,分明有十分道理。”楚瑜抚掌大笑,接着问道,“那么,对面那家铺子又是卖什么的?”
欢颜的神色便有些奇异。
她抬头看着他们,慢吞吞问道:“其实我并不知道,十两纹银……够买一副薄皮棺材么?”
许知捷、楚瑜俱是愕然,然后大笑。
许知捷忍笑道:“大概……够了!只是这新年头里,我那妹夫又好事将近,你这丫头怎可触他霉头?等我回去告诉二哥,看他怎么罚你!”
欢颜道:“二公子不会罚我罢?萧寻过不过新年,成不成亲,和他有什么关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许知捷听她似乎话里有话,正要细问时,忽有一人匆匆奔到楼上,径走到他身畔附耳说了两句。
许知捷脸色微变,站起身向楚瑜低声道:“楚相,知捷有事,只怕得先行一步。”
楚瑜探头往窗外只一瞥,已是了悟,也低笑道:“五殿下放心,本相今日只在灯市偶遇萧公子,并未见着其他人。”
许知捷神色一松。
他不愿意因为和美人同游落人话柄,楚瑜与属国皇子太过交厚也同样不妥,彼此当作没看见自是再好不过。
楚瑜又道:“令舅已到前面街口,顷刻即至,欢颜姑娘不会武艺,只怕难以藏身,不如先留在这边,我呆会送她回锦王府便了。”
许知捷略一犹豫,点头道:“好。也不必麻烦楚相送她,呆会自有人护送她回去。”
欢颜便知他在附近必留有随从暗中保护,忙道:“你快走吧!我坐这里看会儿灯便自己回去了。”
许知捷从窗侧留意,却见他大舅章焘带着从人已奔至茶肆门口,心知有人将自己行踪通知了恰在附近的舅舅,章焘有备而来。想起先前离开的萧寻,他暗自恼怒,匆匆别了两人,仗着自己一身武艺,飞快飘下楼去,从茶肆后门迅速遁逃而去。
于是,兵部侍郎章焘奔到楼上时,只看到丞相楚瑜正领着一小婢立于窗前,意气风发神姿飘逸地指点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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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八)
二人见面,自有一番寒喧。
楚瑜道:“本相听说元宵热闹,便过来看看,借机也可多多了解京中民情。章大人这是……”
章焘的目光来回扫了几遍楼上的客人,口中应酬道:“下官忝为京官,也该贴近百姓,多多了解民情,因此也来瞧瞧。”
幸好晚饭吃得不多,欢颜已着实反胃。争权夺位骄奢自恣都不算什么错,但从皇子到丞相到官员都打着贴近百姓、了解民情的口号竞相奔走在谋取私利的通天大道上,她不晓得这是大吴的悲哀还是百姓的悲哀。
幸好许知言游离于这些人这些事以外,也许她还能藉此寻得一方清净吧?
好容易两人应酬完了,章焘意在寻找他的好外甥,很快寻了借口告辞离去,欢颜这才能坐下继续喝茶。
窗外的灯市仍热闹地亮堂着,金碧射天,辉煌夺目,如天街琼楼落入凡间,着实美不胜收,令人眼花缭乱。但欢颜早已无心欣赏;何况,在屡次相见后,对面那男子不但没有让她心生亲近,反而让她越来越不自在。
即便他并没有刻意看她,甚至唇角始终有着笑意,欢颜总有着芒刺在背般的不安。
她讨厌这种感觉,连离开的萧寻也顾不得等,便想起身离去。
这时,楚瑜忽低低道:“听说当年二殿下失明后,一位南疆进贡到太子府的宠姬忽然紧跟着病死。可惜,在好几年后那些太医才敢说出二殿下是中了血咒,若是当时那宠姬未死,二殿下的眼睛应该是有救的。”
欢颜刚预备站起的身子不觉坐了下去,问道:“楚相……什么意思?”
楚瑜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才道:“据说二殿下所中血咒,可能就是这宠姬所下,并且是以这宠姬之血为媒介诱发。若是当时未死,有通晓巫医之术的人取来她的血为引,想破解并不难。”
欢颜的掌心攥出了汗水,“既然不难破解,为什么那么多的太医会诊过去,竟无人能识出二殿下中的是血咒?”
楚瑜叹道:“姑娘有所不知。那几年宫中出现巫蛊案,有两名妃子因被人嫁祸行使巫蛊之术被逼自尽,皇上大怒,下旨彻查后牵连极广,太医院的太医为此撤换大半,甚至有好几个被赐死。当时宫内外所有人都是谈巫色变,加上中巫蛊之术的症状并不容易和一般病症区别开来,纵有一两个老太医看出端倪,若无十分把握,也宁可当作普通病症医治。待几年后太子从宫外觅来的名医诊出病源,那死了的宠姬连骨头都化成灰了……”
所以,许知言十岁那年,绝望的许安仁终于宣告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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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九)
欢颜怔忡良久,问道:“这些秘事,二殿下自己好像都不清楚,楚相又是哪里得到的消息?”
楚瑜目注她,淡淡笑道:“我无意间结识了一名叶姓妇人,专治疑难杂症,医术极佳,生活却异常困顿。我可怜她处境,多有接济,也荐了几回病人过去,因此还算谈得来。这件事却是我无意提起,她推测出来的。”
欢颜垂着眼眸,双手松松紧紧地捏着茶盏,指节已屈得发白。
许久,她才漫不经心般轻笑道:“这可奇怪了,既然她医术极佳,求医之人必多,又怎会生活困顿?”
楚瑜叹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妇人十五年前便到了那个村子,据说回乡途中遇到劫匪,举家被杀,她自己因不甘受辱划花了自己的脸,结果被劫匪活生生砍掉双腿……亏她自己通晓医术懂得怎么止血,这才挣扎着活了下来。这妇人又残又丑又没法出诊,性子还傲气得很,轻易不肯帮人治病,也不肯求人,因此活得极艰难。”
欢颜黑眸空茫茫地盯着手中的茶手,唇角向上扯了扯,慢慢笑道:“这妇人住在哪里?既然医术高明,等闲了我倒要去讨教讨教。”
楚瑜道:“出城往西北方向行二十里有座鹿角山,你到山脚下打听叶姑就成。可怜她独自一人住在间茅屋里,空负一身好医术,褥子潮湿陈旧都没法替换,生了满身的褥疮,这么久还没死,也算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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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回来时,却见临窗的桌面只剩了欢颜和楚瑜对面而坐。欢颜脸色发白,正怔怔地对着窗外出神,神情似有几分……惨淡?
楚瑜见他过来,已起身迎他,笑道:“萧公子买着药引了?”
“果然是好药引!”
萧寻将手中拎的一坛酒推到欢颜面前,笑道,“我一说买药引,老板娘立刻就说酒就是最好的药引,可以行药势、通经络、行血脉、温脾胃、止冷痛……说得一套一套的,现烫一壶给我喝了,果然立时好了许多。想起欢颜姑娘也爱喝,因此把他们店里陈得最久的一坛桂花酿买了来,权作欢颜姑娘诊资,行不?”
“自然……行。”欢颜勉强一笑,无意识地摸上面前的酒坛。没开过封,自然也没有温过,在这寒夜里触着肌肤,却是冰得糁人。
她忙缩手,定了定神。
萧寻已在张望,“五殿……五公子呢?”
楚瑜咳了一声,凑过头去低低道:“他不如我们自在,刚被人寻回去了。”
萧寻叹道:“可惜了,可惜了!我还带了样好东西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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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十)
楚瑜道:“什么东西?可以回头遣人送过去。”
萧寻道:“不过是件吉祥东西而已,不值钱,哪值得特特送过去?”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打开,将里面东西在桌上一字排开。
竟是四具不足二寸长的小小棺材,也是纯木所制,结构和真正的棺材一般无二。
楚瑜指着那小棺材,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寻向欢颜笑道:“姑娘是不是把价格记错了?奉上十两纹银后,老板给了我四具小棺材呢!说此物可以避邪除恶,助人升官发财,正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他向楚瑜、欢颜各递过一具小棺材,自己收了一具,对着剩下的一具发愁道:“五公子走了,这具送谁呢?”
欢颜弯一弯唇,说道:“自然送给聆花公主了。——辟邪镇恶、升官发财什么的,公主最喜欢了!”
萧寻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
可惜他的附和似乎还是没能讨得美人欢心。
欢颜已无心和他们说话,站起身道:“你们慢聊,我先行一步。”
萧寻叹道:“这便走了?好生无趣。”
欢颜道:“我向来无趣。轻凰姑娘和公主才是趣人,公子何不快些寻她们去?”
萧寻道:“就这么急着把我赶走?”
临桌已有二人站起,悄悄随到欢颜身后,欢颜知是许知捷留下来暗中保护的随从,一边举步离开,一边道:“你可以留下慢慢喝茶,没人赶你。”
楚瑜便抬头看向窗外黑黢黢的天空,“到底元宵还没过,四处都是火药味,真是呛人,呛人啊!”
萧寻看她下楼,只觉这茶楼里委实客人太多了,空气这么闷,闷得他胸口发堵,好半天才转过头,捶胸顿足地向楚瑜苦笑,“到底是我得罪了她?还是她把火药吃肚子里了?”
楚瑜起身换小二结帐,懒懒道:“她一个小婢而已。若你看不顺眼,到锦王府告她一状,便是二殿下再宠她,也必会好好惩治一番。”
萧寻不答,拂袖下楼而去,连桌上那坛极好的桂花酿也懒得拿了。
此时欢颜正在茶楼门口候着,等随从去寻软轿。二人与她擦肩而过,萧寻负气,瞪了她一眼便走;楚瑜却冲她微微一笑。
欢颜心不在焉,侧身行了一礼,目送他们离去,才见随从领了一顶软轿过来。
她紧了紧斗篷,刚刚步入轿中,那厢店小二匆匆奔出来,递上那坛桂花酿和一具小棺材,赔笑问道:“姑娘……这东西,是你们桌上遗落的吗?”
“酒留给你们喝罢!”欢颜扫过一眼,随手收了那具小棺材,垂下轿帘道:“走吧,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
呆在这里看着满目锦绣辉煌,想着某个偏僻的村落,有个病弱无助的无腿妇人正在破败的床榻上辗转呻吟……
她想不出那妇人的容貌,就像记不起记忆深处那个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身影。
只是,她的眼睛忽然间湿了。
帘缝透出的浅金灯光便被夜风扑成一团光晕,时大时小。
有一点点很奇异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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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备上架了哦!
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一)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837
不晓得算不算冤家路窄,欢颜刚到锦王府门口,便见那厢一行人簇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行至府前,当先一人居然又是萧寻。.
他跃下马来,并未注意到立在石狮阴影后面的欢颜,快步走到马车前,亲自过去扶了聆花下车,兀自柔声说道:“公主小心脚下。地上结了冰,滑。”
聆花含笑应着,高举的灯笼映出她嫣红如三月桃花的秀美面庞。
夏轻凰却还在马上坐着,此刻冷冷地瞪着萧寻,却像萧寻欠了她什么般悻悻然。
萧寻瞥她一眼,愈加小心翼翼,却是温言细语,殷殷扶了聆花拾阶而上,到了门槛前才看到了裹着斗篷默然站着的欢颜,不觉一怔。
欢颜已踏步上前,向他们裣衽一礼:“见过公主,萧公子。”
聆花微感意外,忙挽住她,柔声笑道:“欢颜,你回来了?五哥送你回来的吗?览”
她四下打量,自是没有发现许知捷的马匹或车驾。
“五殿下早已回府。”欢颜回答着,已从袖中取出一具小棺材,递给萧寻,“萧公子,这是你掉下的东西。你说过这最后一个要送给公主的。”
萧寻深深看她一眼,只得伸手接过,勉强笑道:“哦……我说怎么不见了,原来是掉了。”
一旁的夏轻凰脸色更沉。
她苦心安排萧寻、聆花在元宵见面,只盼着他们能藉此良辰美景多多亲近,也好方便日后相处。谁知两人没几句话,萧寻便找寻借口走得无影无踪。
直到姐妹两人逛得不耐烦,令人备车离去时,萧寻这才姗姗而回。她料得他必是返身寻找欢颜,只想着有许知捷在,他多半无机可乘。再不料许知捷早已离去,看二人刚才相处的时间还不短…痉…
这边聆花已好奇地看向萧寻手中,问道:“这是什么?送给我的吗?”
萧寻只得递过,笑道:“据说民间现在很时兴带这个,可以辟邪镇恶……”
他尚未说完,便听旁边有人道:“可以辟邪镇恶,助你升官发财。如果不喜欢,扔灶间烧火也成。”
二人转头,却见欢颜将一具和聆花手中一模一样的小棺材随手丢在门口的守卫怀里,转身踏过门槛,施施然地从侧门走进府里去了。
守卫捧着小棺材正发呆,忽觉前面像有刀光迎面扑来。忙抬头看时,却是夏轻凰、萧寻等正盯着他,灼灼目光果然尖锐得如同刀锋剑芒。
他忽然觉得手中捧的东西着了火,像一块熊熊燃烧的木炭,烫得他直哆嗦,慌忙一甩手,将那玩意儿扔得远远的,“啪”地飞落阶下,跌作了几瓣破木头。
萧寻等人的脸色更沉。
守卫大气不敢出,心里暗暗咒骂。
啊啊,到底是什么人传出谣言说随身带那玩意儿可以辟邪转运的?
这明明就是惹祸的灾星,灾星!
对了,一定是棺材铺的老板们嫌赚不到钱才扯出的鬼话。
这国泰民安的,死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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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许知言倚在墙边玩着手上棋子时,欢颜为他泡了一盏茶,自己却没有喝,和趴到她膝上的小白猿逗了片刻,说道:“二殿下,我想出去买点药材。”
许知言捻着棋子道:“又缺什么药了?不如开了单子叫外面的买办买去,免得你一个女孩儿家跑来跑去。”
欢颜摇头道:“有几样只怕不容易买。而且买办不识得好歹,常花了好价钱买不回好药来,我还是自己出去一趟的好。何况总闷在府里也烦,昨晚出去走走倒觉得好些了。”
“那便多出去走走吧!”许知言顿了顿,“怎么听着你嗓子有点儿哑?”
欢颜道:“可能是睡得太晚了。昨晚玩得过头了,回房后好久没睡着。”
许知言微笑,“那今晚早些睡便是。”
欢颜应了,悄无声息地舒了口气。
许知言沉吟片刻,忽又展颜道:“明天府里会有贵客来,你的医术应该又能跟着进益了!”
“贵客?是大夫吗?”
“是南疆一位很出名的大法师。”许知言轻笑,“若不是父皇已是一国之君,根本请不动他。”
南疆来的……
原来许知言并非一无所知,他应该早已知晓最可能致他失明的那个宠姬来自南疆。
这正与楚瑜所说的相符,仿佛进一步印证了他那些话的真实性。
许知言到底失明,再怎么玲珑通透,也无法看到欢颜苍白的面庞和红肿的眼眶。
若他能看到,能多问几个为什么,便不可能让她这样轻易地离去……
锦王府并不是寻常官宦人家,欢颜也不是寻常侍婢,出门时自有侍卫跟随。
欢颜去的是家脂粉店,却将两页长长的清单和一包银子交给侍卫。
“我在这里用店家的材料制些胭脂,只怕得一整天的时间。你们帮我去采买些药材,戌正之前回这里来找我便成。”
欢颜自己很少施脂傅粉,但她懂得护肤养颜之术,以往也曾自制了胭脂分送太子府众女眷,故而两名侍卫不疑有他,乐得自在一日,拿了东西一径离去。
欢颜看他们离去,却招手唤来相熟的老板娘,让她帮自己雇了一辆马车,卷了自己小小的包裹坐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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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二)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5777
这东西可是有些太贵重了些。.
慕容薇觉得很是有些不妥,想了下,还是不收为好。
“还是让他收回去吧。”
香桃不以为然道:“这是应该的,他给您打理生意,自己又……不缺钱。当时要不是您,他哪有今天嘛。再说也是他一点心意,送回去他也不会要的。来的时候他都说了。”
一边绿儿也劝道:“王妃收下就是。我看啊,这就当是人家的聘礼了。”
说着便笑睨着香桃,打趣起来。
香桃果然中招,羞恼得大发娇嗔。
慕容薇含笑看着,心想这丫头看样子是对韩问有点那个意思…诂…
只是韩问的状况她是知道的,现在也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香桃?
再说,香桃能不能嫁去当正室呢?
按说是她身边的人,嫁出去也不会吃亏……
慕容薇一边盘算着,想想身边几个丫鬟也都年纪不小了。
像爱春清秋,今年也都十七八岁了,留来离去留成仇,不如早些个安顿了她们。
“哼,你们都是坏人,尽会调笑人的。我是想着给王妃补身子嘛。这是关外的参客从深山老林里挖出来的,就像那个说书的说的,叫吸取天地精华呢。”
慕容薇大笑起来:“你道那是孙猴子呢?还吸收日月精华,让我瞧瞧,难道是成了精了?”
众人笑作一团,香桃撅着嘴,暗自嘀咕:“难道不是吗?”
慕容薇懒得理她,见那其他礼盒里,还送了极其上等血燕一斤,加上雪莲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说起来,倒也是极其名贵之物了。
遂收了此物便罢。
等晚上萧明睿回来,慕容薇问起他靖王府的事情,萧明睿神情古怪地说:“姑母现在不认得人了……本来以为是要去了,只是突然间有醒转过来……”
慕容薇蹙眉道:“病得这么厉害?”
“唔,是呢。”
萧明睿心不在焉地说着,脑子里想起在靖王府碰到萧景澜的时候,那小子说的话,哼了一声。
那小混蛋以为他是谁,他洛王府的事情还轮不到他来管!
萧明睿想起此事颇有些不快,回头看着娇妻,心道:不管如何,薇儿永远都是我的,谁也不能抢了去。
慕容薇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去靖王府一趟,她病了这么久,也是该出门的时候了。
先是娘家要回去一趟,周姨娘不知道得多担心呢,还有祖母他们……
她心里盘算着未来一段时间内将要计划的事情,也未曾注意萧明睿的脸色。
这一日,慕容薇自觉自己身体已经康复,便带着各色礼物,在宫人侍卫的陪同下回娘家去了。
慕容家倒是一如往日的平静,因为慕容薇之前派人打了招呼,早早的,大嫂云霞便过了垂花门这边来接她了。
见慕容薇气色尚好,只是稍有些瘦了,云霞这才感慨道:“可是吓坏人了呢,今日瞧你的样子,想是已经完全康复了。真是菩萨保佑。”
慕容薇随她一起去荣寿堂,一边走一边道:“也算是我的运气好,祖母最近可好?我小侄儿呢?”
她一边问着府里的事情,得知最近大家都很安好,倒是周姨娘因为慕容薇生病的事情拜佛求祷,倒把自己给弄病了,好在现在已经养好了。
到了荣寿堂,早早的便有丫鬟过来迎接了,见慕容薇便是姑奶奶长姑奶奶短地喊着,进了屋子,已经上了葛布的帘子,老夫人正在中堂和大夫人说着话,怀里抱着一个粉嫩嫩眼睛很是明亮的男婴,却是慕容甫的儿子,|乳名宝庆。
宝庆身上穿着大红的百婴嬉戏棉布袄子,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伸手啊啊地喊个不停。
老夫人看到慕容薇,连忙上下打量,一叠声地问:“如今怎样了,看你的气色像是大好了。”
慕容薇笑着上前逗弄着小侄儿,“是呢,之前也就出来七八天了,早就没事了。”
老夫人点点头,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慈爱地说:“这就好,我就说么,老天爷怎么可能这么不讲道理?”
旁边大夫人一直冷着个脸,见慕容薇一身银红百蝶穿花的宫装,十分端庄清雅,因为这场病瘦了些,倒越发显得我见犹怜了。
哼,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命硬?
老天爷还克不死她了?
大夫人心中暗自腹诽,表面上却也是笑着说:“可真是不容易,你这一病可是一个多月了呢,好在佛祖庇佑,真是天之幸。”
正说着话呢,周姨娘抱着儿子淳哥儿来了。
一见慕容薇,她便是眼圈儿红了,直掉眼泪。
慕容薇连忙上前安慰母亲,云霞在一边也跟着劝,好半晌周姨娘才缓过气来,拉着慕容薇手上下看着,见她如今情状的确像是好了的,也是高兴起来。
淳哥儿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到姐姐都不认得了,慕容薇看着自己侄子和弟弟,心道,自己弟弟也就比侄儿大那么一点,想想也真是好笑。
“娘,你也别担心了,我现在好着呢。这次也是意外么。”
“以后可千万注意。”
老夫人一边道:“这话说的是,倒是听说王爷这段时间为了你费了不少精力,你且记得女儿家的本分,相夫教子,莫要恃宠而骄。”
慕容薇怔了怔,见老夫人板着脸开始训人,还有些不知其然。
待老夫人越说越没边儿,慕容薇心中才想到,原来祖母是在告诫她,让她要做个贤妻良母。
慕容薇心中有些不快,虽说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到底她不愿意去想。
她跟萧明睿之间容不下别人,为此,萧明睿和她都付出了很多代价。
这些话,她也就当耳旁风听了,左耳进右耳出。
因为此事,慕容薇也没在慕容家待上多久,这就闷闷不乐地出来了。
她一走,老夫人就叹道:“这丫头,明显是没听进去呢。”
旁边侍候的周安家的闻声道:“姑奶奶跟洛王夫妻和睦,想是不愿意想这些事情罢。要不前段时间洛王爷去跪太庙,姑奶奶也跟着陪去,京城里也是传开了。”
老夫人摇摇头:“皇上那能高兴呢?还不觉得咱们慕容家的女儿专宠善妒?本来想劝她主动给洛王安排人,也显得她大度不是,只是看她这样子,说了也是没用。真是奇了怪了,这丫头以前怎么没瞧出来她是这个拧性子?”
对于他们这样的女人来说,从小接触的就是男人三妻四妾,早就是习惯了。.
所以虽然说女人心里都是善妒不喜丈夫拈花惹草,但为了什么贤名,为了笼着丈夫不让他跑外面去,总是要弄些小妾的。
可是慕容薇是不能接受这种思想的。
已经有的那些就罢了,她总不能杀人吧?
让她主动给萧明睿安排,那还不如杀了她算了。
“洛王是对三丫头好,可是这时候真是不是时候。要是他们有孩子那还罢了,如今却是……”
慕容薇这边厢也没直接回府,逛了趟街,顺便去建宁伯府看望慕容月去了。
等回了王府,苏德就迎了过来,笑眯眯地说:“奴婢正要找您呢,可巧了,惠妃娘娘赏了些补品过来给您。”
“母妃赏了补品?哎呀,也是要入宫去拜谢一下才是。”
慕容薇叫人收了东西,苏德在一边道:“王爷这段时间可能是要忙,奴婢打听到的消息,最近有外邦朝贺,王爷又是礼部左侍郎,朝上不少事情。”
慕容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些事,苏德怎么忽然跟她说起?
“这是王爷让奴婢说的,因为这两天外邦朝贺,有好几个小国,鸿胪寺忙不过来,王爷也要入值大内——”苏德连忙道,老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而且听说过段时间皇上要巡视永定河,不知道王爷是不是要伴驾。”
“原来如此。当然是公事重要了,我也听说最近有外邦朝贺的事情,想是要忙的。这样,要好好照顾王爷的身体,千万不要太过操劳了,事情是忙不完的。”
苏德连声应了。
慕容薇回了天香苑,又让人收拾萧明睿日常用的东西待会带进宫去,既然要入值,怎么也不能将就了事。
“王妃,都收拾好了。”
慕容薇抬头一看,见是爱春站在那儿,挑眉道:“这几天没见着你,听说是你病了,如今可病好了?”
爱春低头欠了个身:“多谢王妃关心,已经好了,奴婢这才急着回来。”
慕容薇打量她,见爱春穿着王府制式的浅绿色镶银边缠枝月季的绢纱褙子,蜜合色滚银边如意纹挑线裙子,乌发挽着个寻常的丫髻,佩着银鎏金的首饰,气色倒是很好,白里透红的。
“瞧你气色倒比以前还好,看来是病养得不错了……”慕容薇看了看爱春,心想,这丫头生得倒是一副好相貌,只是不知道许给谁才好?
这媒婆可不是好做的,她又不想做什么乱点鸳鸯谱的事情,便笑道:“我最近倒是想着,若有什么合适的人,给你们许了人,你们也是不小了,若是自己有什么心思,便跟我说。”
苏德站一边儿,拿了包袱家什,听到慕容薇这番话顿了顿,这才道:“王妃真是善心人呢,老奴看王府里可是有些没成亲的小子,让他们娶了这天仙般的姑娘,可算是福气了。”
爱春沉声道:“奴婢没有什么想法,只是现在还不想这些事情……”
慕容薇摆摆手:“放心吧,本妃不会乱点鸳鸯谱的。”
旁边香桃凑趣道:“奴婢才不嫁呢,一辈子陪着王妃。”
慕容薇笑骂道:“行啊,我看你着急不着急!”
苏德忙拿了东西出去,摇了摇头。
这边便送了东西去了礼部了。
礼部衙门实际上也是在紫禁城外面,不在里面,不像内阁和都察院是直接在皇城里面。
礼部这边的办公室倒也舒适,一个三开间的小院子不大,五脏俱全。
苏德送了东西过来时,萧明睿正跟右侍郎在讨论接待外宾的事情,加上又赶上魏王的婚事、几家王爷家也有办喜事的,可算是忙得不可开交。
说没空自然是真没空,但要说忙得不能回家倒也不至于。
等送走了右侍郎,萧明睿看着屋中摆起了熟悉的摆设用具,衣帽鞋袜,心中一紧,半晌都没有说话。
“王妃说……”
萧明睿转眸看来。
“王妃说想给她身边的丫鬟嫁了,不知道王爷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萧明睿想了下:“你安排吧,府里也有些侍卫或者管事是没娶妻的,看有没有愿意的。”
苏德欲言又止。
“王爷!”
门外传来右侍郎何炳文的声音,气急败坏的样子:“哎呀,那个琉球使团的人跟安南的使节打起来了,差点出人命了。鸿胪寺的人正在那边维持秩序……”
萧明睿哼了一声,眉毛一扬,怒声道:“他们把大秦当成什么了?一群番邦蛮夷,走吧,瞧瞧去。”
真出了什么事到底不好。
苏德见王爷转眼间就不见了,一时间也没说起话来。
---四更完毕O(∩0∩)O~
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三)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650
欢颜笑起来,“你的眼睛果然像八岁。”.
小合撅着嘴道:“人家本来就是八岁。”
欢颜道:“你扮小孩扮多了,一直刻意学着小孩的眼神和神情,乍一看的确像八岁。”
小合扑闪着眼睛,“姐姐,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不要见叶姑了吗?”
欢颜弯弯唇,向后退了一步,轻声道:“你看着像八岁,可你脸上的皮肤像二十八岁,手上的皮肤像四十八岁……你是侏儒。”
小合抿紧唇,盯着她不说话了览。
也就在那顷刻间,他的眼神忽然变了。
凌厉,阴狠,贪婪,甚至……淫邪。
总之,这绝不会是八岁小儿的眼睛。
他道:“你才十七吧?你从小在太子府没怎么出过门吧?这么娇滴滴的小美人儿……说你经历过多少个男人我信,说你经历过多少的风浪,我还真不信!我合欢童子行走江湖三十年,第一次被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识破身份。”
欢颜摇头,“我不认识什么合欢童子。但我是大夫。我知道八岁孩子的皮肤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也不认为走山路会越走越冷。——你一直把帽沿往下拉,常常低着头,其实也是因为知道我是大夫,怕我看出你是个侏儒吧?”
合欢童子叹道:“听着你真是很聪明。可你知不知道,你笨些可能对你更好?对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动手,实在非我所愿。便是我主顾,一定也不愿意我的手脏了姑娘的身体。痉”
他扫视着欢颜,眼神愈加邪恶猥琐,仿佛穿过她厚厚的衣裳看到了她光祼的身体……
欢颜退后两步,差点被山藤绊倒,却吸了口气,慢慢道:“我不怕你。”
合欢童子抚掌道:“我才不要你怕我。你爱我就成了!”
欢颜脸色发白,却微微笑道:“如果你心善些的,也许还能长高些。便是天不帮你,我也会帮你。可现在瞧着,你好像更爱当这样半人半鬼的畜生!”
合欢童子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忽怒道:“你敢骂我?你敢瞧不起我?你信不信,片刻之后,便轮到你在我这个半人半鬼的畜生身下磕头求饶?”
欢颜摇头,“不信。”
合欢童子微愕,又笑道:“或者,你更乐意在我身下欲仙欲死?怎么着姑娘和我都算是一类人吧?我童颜兽心,姑娘则是天仙容貌荡妇身子……姑娘可以试试,我和睡过姑娘的那几位皇子相比谁更厉害些!”
欢颜从未听过这等不堪的言辞,不觉又羞又怒,脸色已涨得赤红,好一会儿才道:“楚瑜派你引我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听你说这些话?你太高看自己了吧?”
合欢童子像给人打了一耳光,几乎跳起来说道:“你得意什么?等他玩腻了你,还怕不赏给我?看我弄够了你,把你丢青楼去,千人骑、马人跨,看你这贱到骨子里的贱人还敢不敢对我张狂!”
欢颜咬紧唇冷冷盯着他,目光幽黑幽黑,也不和他争吵。
合欢童子叫骂着,又开心起来,冲上来又要抓她,却觉双膝忽然一软,整个人已经倒了下去。
再要抬手时,却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他怒睁着眼睛,想要叫骂,却发现连舌头都已麻得转不动了。
欢颜走上前,狠狠一脚踢在他前胸,把他瘦小的身体踢得在山道上滚了两滚,停顿下来时却是脸面朝地,啃了满嘴的泥,吐都吐不出来。
他努力抬头瞪她,眼睛通红,目光凶狠得像要把她生吞活剥。
欢颜再一脚将他踢翻过来,从荷包里拿了个小瓷瓶,挑了些微的粉末弹入他口中。
合欢童子咳一声,舌头才有些知觉,还没来得及说话,欢颜已道:“你信不信,若你再出言不逊,我只需扎你三针,便能让你终身不能人道?”
不知什么时候,欢颜已摸出三根细如牛毛却足有三四寸长的银针,拈在指尖向他扬了扬。
合欢童子的脸色由白转灰,凶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再看向她手中的银针,到底没敢把满肚子的恶毒话语吐出半个字。
天色很沉,密林里的光线昏暗,她指尖闪亮的银针便格外的耀眼。
那银针上闪的光,竟是浅浅的绿色,再不晓得涂了什么奇怪的药物。
许久,合欢童子问:“你也是江湖人?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欢颜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江湖不江湖。但我从小学医,也研究过怎样解各种毒。研究得多了,对于怎么用毒自然也懂得那么一丁点儿。”
她顿了顿,低头看合欢童子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嚣张,矮小的身子蜷作一团,却与七八岁的小孩并无二致,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想着这些身有残疾之人从小在他人歧视的目光里长大,大多有着极度的自尊和自卑,未必真有十分恶意,她心肠便软了软,遂收了银针,说道:“我知道你不过受了楚瑜指使,有意引我到这里。我也不为难你,只请你告诉我,叶姑到底是不是住在这里。”
合欢童子迟疑了下,答道:“自然就住这里,真的就在那边山上。你帮我解毒,我立刻带你去,绝对不敢无礼。”
欢颜盯着他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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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四)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914
合欢童子勉强笑道:“方才我只是说了玩玩,姑娘是楚相的贵客,我怎敢真对姑娘无礼?”.
欢颜叹道:“不知叶姑中的毒蔓延到哪里了。如果已经到了心脉,便是我去了也未必有用。”
合欢童子再猜不到这个看着涉世未深的小小侍婢也会设言试探,忙道:“我昨晚见到她时,她只是唇色发乌,精神倒还好,应该没有蔓延到心脉。姑娘精于此道,必能妙手回春。”
欢颜一蹙眉,立时亮出手中银针,飞快扎下。
左胸一支,右胸一支,三四寸长的银针,竟只露出了半寸长的针尾。
合欢童子痛得尖叫,浑身都哆嗦起来,豆大的汗珠自额际飞快滑落。
欢颜拈着第三根银针,冷冷道:“我再问一遍,叶姑在不在这里?如果你再有一字虚言,疼痛还是小事,你的外号从此便永成虚名了!”
合欢童子额上的汗珠滑得更快,眼珠子转来转去,已疼得鼓了出来,变成了空茫的灰黄|色,一时再不敢说话。
方才欢颜已说过了,三针下去,便能让他从此不能人道…棂…
“合欢”自然只能成为虚名。
欢颜已将银针对准他的小腹某个|茓位,寒声道:“叶姑到底在哪里?快说!”
合欢童子挣扎道:“住……住手!你自己都说了,楚相只是想引你到这里,你又怎能相信楚相的话?”
欢颜心头一缩,失声道:“你是说,你是说……叶姑只是他骗我来的借口?根本……根本没有叶姑!可他怎么知道我和叶姑……”
她忽然间满脑的思绪都乱了,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茫然地打量了下周围,低低道:“连我自己都不能肯定,他怎能编出叶姑来,他怎能知道……”
她也不再理会倒在地上的合欢童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踉踉跄跄地顺着原路往回走去。
合欢童子兀自在后喊道:“姑娘,姑娘,帮我拔了银针,帮我拔了银针!姑……姑奶奶,姑奶奶呀……”
欢颜置若罔闻,鹿皮小靴子高高低低踩着山道,竟摔倒了两三次,又很快地爬起来,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中。
合欢童子没喊回欢颜,委实又惊又怕。好在这时候银针虽然还扎在胸口,倒也不像原来那样疼了。
他恶毒地咒骂着,却只得躺在地上,一边试图恢复体力,一边等待同伴前来救援。
然后,他忽然想起,欢颜往回走的路线似乎错了。
她那个方向,似乎……只会在山坡上绕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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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想了很多事。
但更多的,只是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记忆,以及小时候母亲银姑那些听似零碎又似饱含深意的只言片语。
她几乎已经放弃时,楚瑜的话偏偏又给了她一点半星的希望。
这如星星之火般的希望,这一刻又如此轻巧地便被扑灭了。
仿佛又是命运刻意地戏弄了她。
又或者,是楚瑜戏弄了她?
可楚瑜是怎么知道她至今无法确定的那一切?他又为什么设下圈套引她过来?
她怎么也想不通,却已想得头晕眼花,不知什么时候便落起了泪。
等她抱着肩倚着株老松哭了片刻,心神略略平静时,才发现一个大问题。
不知什么时候,她迷路了。
好在鹿角山并不大,此刻天色也早。她是路痴,但并不是白痴。刚刚走得并不太远,大致方位应该没有偏得太远。只要下了山,应该不难找到等待她的马车。
她侧耳细听,只觉周围很是安谧,这里那里不时传来鸟雀的自在鸣呖声,想来设计她的人此刻应该还在另一面山坡上痴等着。
她从包裹里取了从王府里带出的糕点,胡乱吃了两个,便觅路往山下走去。
走了一段,前面豁然开朗。她虽不记方向,但一路做记号时曾留心周围环境,凭着感觉沿山坡慢慢找过去时,居然真叫她发现了自己上山时做的记号。
她松了口气,正要沿着标记下山时,身畔黑影一闪,已有一把利剑横到了她的脖颈上。
森冷的剑锋触于肌肤,立时让欢颜浑身起了一层粟粒。
她第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是这样的近。
太子府受杖刑,她也曾奄奄一息,与死亡擦肩而过。但那时最令她恐惧的并不是死亡。在比死亡更恐惧的绝望里,死亡甚至成了让她如释重负的解脱。
但现在,曾令她认为比生命更重要的某些东西已在不知不觉间灰飞烟灭。她甚至已和许知言约定,等她治好他的眼睛,两人将携手游历山川,阅遍天下美景……
即便很多事仍然糊涂着,即便未来还将面临许多艰辛,她都不想死。
她的身子有些发抖,好一会儿才能对着缓缓步出的两名蒙面人勉强笑道:“两位大哥,你们……认错人了吧?”
两个蒙面人相视一眼,对着她脖颈的长剑终于移开。
但他们显然已经知道她会下毒,移开长剑的同时便上前捉住她臂腕,拿腰带把她双手缚了,才上前行了礼道:“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欢颜咬咬唇,说道:“你们知道我是谁?”
蒙面人沉默,推着她的臂膀往前走。
欢颜趔趄了下,倔着站定身子,冷笑道:“你们主人都不敢明着动我,才鬼鬼祟祟把我引到这里来。你们为虎作伥,不怕事后被灭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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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五)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789
其中一个蒙面人到底忍不住,皱眉道:“我等不劳姑娘费心。姑娘还是多多为自己考虑吧!死到临头,也需有些自知之明。”.
欢颜一窒。
她发现楚瑜在算计她后,一直猜他是不是打算利用她在许知捷或许知言那里使坏。但听这蒙面人口吻,难道楚瑜纯粹是冲着她来的?
可她何曾和这个名闻天下的权相有过交集?
那蒙面人又来推她,她惊呼一声,身子蓦地向前扑倒。另一蒙面人想去扶她已是不及,眼睁睁看她摔倒在山路上,然后一脸痛苦地倒地挣扎。
先前那蒙面人只得上前捉了她臂腕要把她提起来,却听欢颜一声惨叫,身体直往下坠去。
她脸色雪白,冷汗涔涔而下,呜咽着说道:“我的脚崴了!”
另一蒙面人无奈,只得蹲下身去,撩开她裙摆,手指刚触着她脚踝,尚未及检查,便闻得一阵异香直冲鼻端。他心中一丝绮念尚未及荡开,却觉眼前忽然一黑,身体已重重地摔了下去。
先前那蒙面人犹抓着欢颜臂膀,见状大惊,正缩回手预备去查看时,欢颜的身体已无力地向他倒来。
她倒下时,被缚着的手像是无意间碰着了他的腿。
然后,他的腿上忽然麻了一麻。
那样几乎可以忽略过去的一点点麻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等他奔到同伴跟前蹲身查看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腿脚忽然间软得像面条,再也直不起来。
他吃惊抬头,却见欢颜已经坐起,乌黑的眼眸直视着他,亮得惊人。
他张张嘴,没能说话赣。
欢颜已奔到他跟前坐在地上,抽出他腰间的宝剑,斜踩住剑柄让剑锋腾空,拧了身将被缚住的双手凑过去磨了两下,便已将绳子割断,利索地脱身出来,向那蒙面人笑了笑。
她道:“你的宝剑真锋利!”
蒙面人瞪着这个如弱柳扶风般盈盈立于风中的少女,便是还能开口都已说不出话了。
但欢颜再也不瞧一眼她表扬过的锋利宝剑,甩开绳子便往山下奔去。
还没奔出几步,便听人闲闲道:“既然宝剑锋利,为什么不顺手把宝剑一并带走呢?”
欢颜顿住,淡色的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能盯着前方缓步而出的男子哑声笑道:“楚相说笑了。我又不懂怎么杀人,要他的宝剑做什么?”
楚瑜一身石青锦衣,静静立于一株老松之畔,以往雍容俊朗的文士身姿如今看着竟然如出鞘宝剑般锋锐着。
他的目光锁着她,轻笑道:“我说笑?或者,是姑娘说笑了吧?姑娘若想杀人,只怕还嫌宝剑碍手。栽在合欢童子手下的成名高手不知凡几,我这两名侍从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可姑娘若是心存杀机,此刻他们都该越过奈何桥,踏上黄泉路了吧?”
欢颜无望地眺望着远远的山脚,低叹道:“我从不想伤任何人,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想伤我。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得罪过楚相,我也没听说二殿下或五殿下得罪过楚相。”
楚瑜唇角微勾,慢慢道:“你来了,便是我伤你的理由。”
欢颜茫然道:“我来了又怎样?我为了医术更上层楼愿意访遍名医,听说附近有这么一位异人,怎能不过来拜访?”
“听闻你的医术可以精进如斯,和二殿下的包容鼓励分不开。如果你只为访医求学,和二殿下招呼一声,他一定会遣人将那大夫接入锦王府;便是你要亲自过来,也会有锦王府侍从相随。如果不是另有目的,又怎会甩了侍从一个人冒险前来?”
楚瑜走近她,却保持着一尺以上的距离,打量着她苍白失色却依然清丽夺目的面容。
欢颜强笑道:“我想问二殿下眼睛的事。他失明已久,我不打算让他看到希望后又一次次失望。”
楚瑜点头,然后叹道:“听说令堂医术才是真正的独步天下。可惜自从她嫁入夏家,便再也没有显露过自己的医术,以致天下没几个人知道夏夫人是个身怀绝技的杏林高手。姑娘并无名师刻意指点,居然也能有这等用医用毒之术,想来是继承了令堂的天分。”
欢颜手足冰冷,胸口却时冷时热,一忽儿如冰水浇透,一忽儿却又如烈火煎焚,好久才道:“请恕欢颜愚昧,实在不懂楚相在说什么。”
她斜斜踏出一步,看似想和楚瑜擦肩而过,手指却藏在袖中无声扣住一枚银针,静等楚瑜过来拦她……
楚瑜果然动了,却没有动手,而是动了剑。
他把剑连鞘举起,轻轻在欢颜胸前某个|茓位一撞。
一阵酸麻之意立时自那|茓位传来,闪电般导遍全身,欢颜痛楚地低吟一声,人已无力地栽倒在地。
楚瑜上前,拔剑挑开她的衣袖,看着从她指尖跌落的银针,叹道:“不愧是叶瑶的女儿。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一个不会武功全无阅历的小小侍婢能有这样的能耐!”
欢颜虚弱地苦笑,“楚相,我从来没什么能耐。”
楚瑜不答,泠泠剑芒如蛇信探出,飞快划向欢颜衣带,将她斗篷挑开,然后是外袍……
欢颜眸光一紧,脸色已是惨白,抿紧唇再不说话。
楚瑜运剑极快,转眼将她外面衣衫尽数划落,只途了薄薄一层单衣,然后挑向她的鹿皮小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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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不厚道地过来问一句,你们希望欢颜的第一个男人是谁?萧寻?知言?楚瑜?还是某个或几个变态?(最后一个会让你们咆哮么?其实就是问问而已,顶着锅盖撒腿逃咯~~)
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六)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846
他简直是在卖弄自己的剑术。待她靴袜尽落,嫩生生一对脚丫祼露出来,竟如白玉无瑕,居然毫发未伤。.
但这于她也够了。
她全身颤抖着,脚趾因紧张和恐惧向内勾得极紧。
楚瑜收剑,将她雪白的脚踝握于手中,慢慢地抚摸着她紧绷的双足,把她十个脚趾挨个儿拨弄着,那样温柔地说道:“好美的人儿,连一双小脚儿都能让人爱不释手。谁能想到,连你的鞋袜上都有着致命的陷阱呢?”
山风仿佛在忽然间凛冽,完全无视她仅余的单薄中衣,如刀刃一般刮上肌肤。楚瑜的手掌成了她唯一能触碰到的暖意,可这暖意让她惊恐得心都凉了。她忍了许久,到底忍不住,泪水慢慢地涌上眼眶,未及滑落,便已被寒风吹得冰冷。
楚瑜盯着她,脸上依然有着淡淡笑意,手上却蓦地加力,冷然喝道:“或许,最可怕的陷阱,不是你的毒,而是你的人吧?”
脚踝骤痛。
欢颜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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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醒过来时,已身在一间小小的卧室里。
或者说,密室。
她没有看到窗户,儿臂粗的一支蜡烛正熊熊烧着,将这间收拾得甚是典雅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墙角笼着暖炉,把房中烘得温暖如春,却依然飘着不属于正常屋宇的潮湿和阴寒。
推开衾被,她留意到自己身上中衣已经换了,甚至连发髻都已解开,簪珥珠花乃至手钏玉佩都不见了。
她记得晕过去前被捏得剧痛的脚踝,忙坐起检查时,却见右脚脚踝果然一圈瘀青红肿,但左右活动时,倒也不觉太过疼痛。
楚瑜未用全力,应该也没打算把她的脚骨捏碎。她到底懦弱,居然给吓得晕了过去棂。
床畔的架子上放着女子的衣裳,从衬衣到外袍都是齐全的,甚至还有一袭雪白的狐裘,质地做工不比以往太子府众女眷所穿的差。
她披衣下床,踮着脚一跛一跛地走向门边,轻轻一拉,居然开了。
扑面一阵寒意,嗖嗖地吹在刚从被窝里钻出的热身子上,让她打了个哆嗦。
却是黑黢黢的一间屋子,没有光亮,也没有暖炉,阴冷阴冷,一时也瞧不见里面的动静,更看不出有没有出去的通道。
她返身回去端过烛台,将蜡烛举得高高的,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屋子小而空荡,附近墙边并未看到有门。她向内走两步,抬烛细看另一边,目光刚扫过去,已惊得手上一抖,差点把烛台摔了。
竟是一张供桌,分明供着一面牌位,后面书着大大的“奠”字。牌位前尚有香炉烛台并茶果等物,宛然就是一个……灵堂。
她定定神,走上前去细看,却见上面写着:“长兄楚楠之灵位”。
下面尚有一行字,欢颜尚未看清,身后隐约有点动静。她忙回头时,正见一个人影站在身后,吓得她惊叫一声,手中烛台真的摔了下来。
屋中猛地一暗。
在周围陷入漆黑如墨的前一瞬,一只手臂从侧飞快伸出,稳稳将烛台握住,持稳。
有女子声音如寒泉般泠泠响起:“姑娘,小心!”
欢颜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骇然退了两步,这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烛光已亮了上来。持着烛台站在她跟前的,竟是个和她身材相若的女子。二十出头年纪,眉目清隽秀媚,却满是冷漠凉薄。
她似乎也在细细观察着她。但她的目光寡淡,透着孤高和不屑,仿佛她只是个彻头彻脑的冷眼旁观者,眼前一切的人与事都与她无关。
因蜡烛晃动,大滴蜡油正落在她的手背,如血流般蜿蜒而下,她居然视若未睹,淡淡向欢颜说道:“姑娘觉得这屋子睡着会比那边舒服吗?”
欢颜忙摇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女人都不会愿意呆在这样的地方过夜,何况她还受制于人。
那女子便不再说话,举着烛火退回先前那房间。
欢颜不用她招呼,便乖乖跟在她身后,甚至回房后很自觉地把通向那间屋的门扇关得紧紧的,唯恐里面有什么东西跟着她们跑过来。
那女子垂头看看她的脚,问道:“你的脚好了?”
欢颜道:“若有伤药来搽两次,便好得快了。”
她心念一动,问道:“是你帮我换的衣裳?”
她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在那样的境况下晕倒,醒来又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心中自是惶然。
但除了脚踝有些疼痛,她并未觉出其他异样,便猜着楚瑜解她衣衫毁她鞋袜应该不是起了色心,而是怕她身上暗藏伤人的毒物。
——其实不过是些致人昏睡或麻痹的药物而已。
她极少孤身出门,又知去的是荒野之地,出门之前便做了些准备,不料真的派上了用场,更不料派上了用场还是没能逃脱。
那女子竟能立时猜出她的心思,冷笑道:“自然是我换的。公子何等尊贵,难道还去服侍你不成?便是你有几分姿色,也不过是个下贱侍婢,连我都不如,公子又怎会看得上你?”
看不上才好,她怎敢盼楚瑜来服侍她?
欢颜松了口气,却附和那女子道:“姐姐说的有理。我只不过是小小侍婢,怎么比得上姐姐?凡劳姐姐劳心,欢颜在此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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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一)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781
她说毕,却是端端正正向那女子行了一礼。.
那女子这才又正眼觑她一眼,神色稍霁,指着床榻道:“既然你腿脚不便,还是睡床上去吧!我呆会给你找些药来。”
欢颜应了,又问:“还未请教姐姐姓名?这里……又是哪里?”
女子道:“我叫石樱。至于这里么?”
她忽地又是一声冷笑,“我劝你还是安心呆着吧,少打别的主意,只怕受的罪还会少些。”
石樱说毕,走到前面墙边,不紧不慢地敲了几下。
笃笃笃的声音,那墙壁竟是木制的。
片刻后,只闻轧轧的机杼转动声,墙上已出现一道门,隐约见得外面有人持着火把在向石樱招手。欢颜趁着石门关上前的片刻大睁着眼努力往外观察,却只见到漆黑一片赣。
如果此时不是晚上,那这间密室应该建在地底或某个山洞的深处。
楚瑜是手握重权的丞相,想方设法把她擒了来,到底为了什么?
想起他提到夏夫人叶瑶,想起隔壁房间供着的灵位,欢颜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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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无日月,密室则无日夜。
夜夜对烛到天明算是幸福了,毕竟有天明的时候。
而欢颜对着垂泪不止的红烛,连天明都看不到。
她不记得已经换了第几根蜡烛,但总算记得石樱已经送了六次食盒进来。
按一日两餐计算,应该已经过去三天了吧?
石樱果然有送药来,只是那药实在寻常,欢颜疑心她是不是有心让她再跛上几天。
这日她按揉着伤脚,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完全消肿时,头顶忽然投来一片阴影,挡住了烛光。
还没来得及抬头,便有一只手伸来,准确无误地再次握住她的脚踝。
没错,是再次……
手掌白净如书生,指节长而分明,优雅却恶毒地捏向她……
上回被楚瑜捏得晕过去前的噩梦,已在她近日的睡梦中出现过很多次了,没有一次不让她汗流浃背。
她吸了口气,猛地向后一缩,使劲挣脱了他的钳制,身子已像受惊的白猫一样弓了起来,警惕地望向他。
楚瑜向她笑了笑,“你知道怕我了?”
欢颜将衾被拖过,掩了自己祼露的脚踝,嘴角努力向上一弯,勉强道:“楚相天下知名,威风赫赫,我小小侍婢,又怎能不怕?”
何况眼前的楚瑜不像大国丞相,更像街头恶棍。
楚瑜又是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在烛光里闪着微微的寒光,竟让欢颜忽然间想到了月下高嗥的荒原野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楚瑜道:“你不该怕我,只该敬畏天地。连我也没想到,夏家举族被灭,居然还能留给我报仇雪恨的机会。”
夏家?报仇雪恨?
欢颜强笑道:“楚相说笑了。夏家举族被灭时我才两岁,何况我从来只是小小侍婢而已,楚相再大的仇,再深的恨,也不该算到我头上吧?”
“只是小小侍婢么?”楚瑜淡淡道,“一个微贱奶妈的女儿,比侍奉的小姐还娇惯美貌,难得小姐还这样温驯谦让,从不计较……却在要紧的关头忽然出手,给你致命一击?”
欢颜垂眸道:“聆花小姐从小就是我母亲照料养大的,什么事都是我母亲说了算。当年母亲丢开我这个亲生女儿,带了聆花小姐千里奔逃,不知经历了多少艰辛。没有母亲就没有小姐的今天,她又怎会计较母亲是不是偏心,是不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更好些?”
楚瑜看着她似笑非笑,“那你母亲有没有告诉你,平时少出门为妙,你和你母亲长得不像,反而很像那位夏家灭门后不知所踪的夏夫人叶瑶?”
欢颜绷着雪白的俏脸看着他,眼眸忽明忽暗,却决然答道:“没有。我从没听谁说过我长得像夏夫人。”
楚瑜道:“可你却知道夏夫人叫叶瑶,听到她可能没死立刻迫不及待地找过来……只因银姑暗怀私心,将你和她的亲生女调包后便不想再调换回来!鱼目混珠的聆花更不想葬送到手的荣华富贵,才会顺手推舟致你于死地。你不甘心,你想证实自己的身份,只有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对不对?”
欢颜不答,只侧头问道:“难道楚相见过夏夫人?”
楚瑜脸色更冷,忽抓过她的臂膀,也不理她的失声惊呼,一把将她拖到地上,喝道:“你想知道叶瑶国色天香却为什么没几个人见过她吗?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偏认得她吗?我这便告诉你答案!”
他拎过欢颜便走向旁边那间灵堂般的密室,一脚便踹开门,闪身走了进去。
欢颜卧床休息的时候多,只穿着单薄中衣,给他生拉硬扯拽到没生火炉的冰冷灵堂里,凶狠地掷于冰冷的地面,胃部给颠得一阵抽搐,伏在地上干呕了几声,还是头晕眼花,昏黑了好久才看清楚瑜俊秀却沉郁的眉眼。
他俯了身,手中执着刚点燃的蜡烛,跳动的烛火在她的面庞一撩而过。几丝碎发被燎着,空气中便缭绕出怪异的焦枯味儿。
欢颜努力喘着气,还是缓不过来般满胸憋闷难受,盯着楚瑜一声紧一声地咳嗽,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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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虐,真的不虐的~~
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二)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704
楚瑜却将她再一拎,拉到了供桌前摔下,也不看她一眼,只凝望向桌上那黑底白字的牌位,喉间滚动着,竟似微微的凝噎。.
欢颜好容易支起身来,嘴里黏乎乎的,一股子血腥味,瞧来挣扎间竟把嘴唇咬破了。她连着吐了几口血沫,心神仿佛安定了些,遂看向牌位上的姓名说道:“楚楠……是你父亲?”
难道夏家和楚家有什么深仇大恨?楚瑜找不上夏家,便报复上了夏家的后代?
楚瑜却似给她的话气得够怆,蓦地转过头,向她怒目而视,“他是我大哥!叶瑶大概也没机会告诉你,她本是我大哥的未婚妻吧?”
这一答案的确让欢颜懵了好一会儿,才能喃喃答道:“我当然没听说。我完全记不得夏夫人长什么样儿……”
或许她该谢谢楚瑜。
以后想知道夏夫人长什么模样时,她眯起眼对镜子瞧上一瞧,大约就能见到母亲的样子了。
——至少,比她记忆里的那个身影要清晰并真切许多。
她这样想着,嘴角颤抖着,居然向上弯了弯,竟像在笑着一般。
楚瑜气恨,抬脚想把她踹上几脚,低头却见有晶晶亮的什么东西从欢颜的黑眼睛里直直地跌落下来,腿脚间的力道不觉一转,只把她的身子勾直,扯住她跪在供桌前。
他道:“我大哥因叶瑶而死。可恨我那时年少,无力救他,也无力为他报仇。”
欢颜已敏锐地抓住他话语间的些微含糊处,遂道:“你大哥并不是夏家或夏夫人所杀,你又何必一味怨夏家?”
楚瑜慢慢将供桌上的白烛点燃,往日俊朗的面孔被摇曳的烛光映得模糊,眼眸里跳动的火焰却愈发分明赣。
他缓缓道:“如果我大哥不那么宠纵叶瑶,如果叶瑶没有背弃婚约,如果一切如我父母临终所愿……你本该叫我一声二叔。”
二叔?
欢颜涩声道:“楚相说笑了。欢颜自幼卑微,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你过谦了。卑微只是你的保护色。也许是叶瑶,也许是银姑给你的保护色。如此,即便没有太子暗中安置保护,即便太子没能登基,被仇人或朝廷追杀的都只会是聆花,而不是你,真正的夏家大小姐夏欢颜!”
欢颜直着脊背出神地看着那牌位,喑哑笑道:“楚相知道的比我多。从我记事起,就没有人跟我提过夏夫人。我只知道她姓叶。承蒙楚相看得起,和我说了这许多话,我总算知道了,夏夫人原来叫叶瑶!”
楚瑜叹道:“从没有人和你提起过夏夫人?由着你弄假成真成了太子府的侍婢而百口莫辩?夏欢颜,我能说,这是叶瑶的报应吗?”
他上了香,凝视着那漆黑的牌位,许久才轻轻道:“叶瑶是在我们楚家长大的,楚家世代学医,到我这一代,才许我弃医从文。因为楚家已经有了大哥和叶瑶。”
欢颜曾无数次想像过夏夫人的言行举止,但唯一知道答案的银姑总是避而不答的时候多。
这是欢颜第一次比较详细地听到夏夫人的事,再没想到会出自楚瑜之口,更没想到居然讲的是夏夫人婚前婚后理不清的一段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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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瑶母亲早逝,从小被心疼她的外祖接在楚家养着。她聪慧伶俐,天分又高,从小和表兄弟们一处学医,竟学得比谁都快,小小年纪便长辈们刮目相看,也让大表兄小表弟们心折继而心仪。
楚家有些医术是秘不外传的,但这一点在叶父临终前和楚家定下楚楠和叶瑶的婚事后迎刃而解。
那些秘术楚家女儿不能学,楚家长媳却完全可以学。
没人会疑心这对璧人未来的幸福。
叶瑶玲珑剔透,灵气逼人,极讨长辈欢心,偶尔骄纵些,宽厚温和的楚楠自能包容,更见得女孩儿活泼讨喜。这样青梅竹马亲上加亲的一对,谁会不看好?
便是上庸城外的樵夫渔父,见了这对少男少女在青山碧水间携手比肩的身影,也会多出几分笑颜。回家和妻儿提起,也难免满怀钦羡,盼着自己儿女也能过上这等逍遥快活的小日子。
叶瑶十六岁时,楚家已在准备两人亲事;这时楚父重病,所谓医者难自医,拖延了大半年后终于去世。随即操办楚父丧事,循礼服孝,二人亲事便拖延下来。
但此时楚楠接手家业,叶瑶从旁辅助,俨然是夫唱妇随的模样,一般地将楚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比叶瑶小三岁的楚家二公子楚瑜也便放心地离家求学,预备等兄长成亲时再赶回来参加婚礼。
他只离开了半年,半年而已。等接到母亲书信赶回时,一切都变了。
叶瑶走了,楚楠几乎疯了。
谁都不知道叶瑶是什么时候认识夏一恒的,又是什么时候爱上这位赫赫有名的铁血将军的。
人们只看到,夏一恒丢下一堆聘礼,说一声让叶瑶跟他走,叶瑶便真的跟他走了。
夏一恒带来的人都是刀锋上舔血从修罗战场拼杀过来的,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把守着几处门廊和通道。楚母并楚家族人、下人无一敢出来理论。
跟夏一恒走前,叶瑶落着泪和楚母叩头道别,又把失控的楚楠迷晕过去,以致楚家人开始都在疑心她是不是受了夏一恒的胁迫,迫不得已选择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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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三)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711
很久以后,当楚瑜见到夏一恒,同样有过这样的疑心。.
夏一恒生得高大威猛,满脸虬髯,一双眼睛利如鹰隼,言行举止铿锵豪宕,满身杀气令人惊惧,连一般男子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何况叶瑶一个娇滴滴的深闺弱女?
而楚楠的身材容貌大致与楚瑜相若,高挑俊朗,秀雅蕴藉,才识亦是不凡,上庸城内不知有多少闺阁女儿暗自心仪。叶瑶和这等温和男子相处惯了,又怎会喜欢上那位杀人如麻周身戾气的大吴悍将?
但楚瑜陪着楚楠前往京城见叶瑶时,已经嫁作夏家妇的叶瑶偏偏斩钉截铁告诉他们,她在无意间救了重伤的夏将军,然后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她是那样敢做敢当或者说无情无义的性子,转眼把与楚楠的婚约连同两人十九年的情意视若粪土,明白无误地拒绝楚楠,并表示愿意用别的方式补偿他。
楚楠不愿相信,更不愿放弃,每日都到将军府去,想要将曾经的未婚妻带回楚家。
叶瑶和他深谈了两次,眼见他纠缠不休,便不许守卫再放他进府,自己也极少踏出将军府,免得和楚家兄弟碰面。
楚瑜当时已经十六七岁,虽称不上人情练达,却也懂得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别说叶瑶铁了心不肯回去,便是她想回心转意,夏一恒一定也不会容忍自己已经进门的妻子变心。
楚家以世代神医闻名天下,又怎么斗得过炙手可热的当朝一品大将?
因此,楚瑜费尽唇舌想劝楚楠放弃,楚母也连连寄信来,要为爱子另觅贤妻,娶个比叶瑶更出色的女子。
可楚楠不肯。
他已疯了心,入了魔,每日只在将军将附近徘徊赣。
叶瑶大约也觉得愧对故人,遂悄悄搬离了将军府。任凭楚楠设尽办法,也不晓得她到底搬去了哪里。
他重病一场,然后在重病之中被楚瑜带回了上庸城的老家。
楚楠缠绵病榻足有半年,才慢慢恢复过来,只是精神极差,再无心理会家中俗务。楚家无人打理,渐有江河日下之势。楚瑜志不在此,也不放在心上,只盼从此再没有叶瑶音讯,时日久了,楚楠便能放下心结另结良缘,回归到正常的生活。
不久,楚瑜以进士及第入翰林院供职。
他在朝中并无靠山,初时并不引人注目,想要出人头地,自是颇费思量,家中的事便过问得少了。
第二年正月,他忽然收到侍仆急信,才知道楚楠居然打听到叶瑶隐居的别院,竟又找了过去,并在叶瑶出门散心的时候将她截住。此时叶瑶已与夏一恒成亲一年多,当然更不肯随他离去。两人争执间夏一恒出现,看在叶瑶份上总算没为难楚楠,却令人将跟随楚楠过来的随从一顿乱棍打得哭爹喊娘,自己携了叶瑶扬长而去。
楚瑜对哥哥的死心眼万般无奈,因叶瑶隐居的地方离京城并不远,遂急急赶过去打算将兄长带走。
谁知到了那里他才发现,楚楠连惊带吓,气怒交加间竟已病重垂危,群医束手。他深知叶瑶医术超群,又是楚楠心病所在,若是能请到叶瑶过来医治,应该能救得过来。
叶瑶再怎么薄情寡义,到底是在楚家长大的。楚楠固然不用说,即便和楚瑜也曾情同手足,亲如姐弟,断没有眼睁睁看着楚楠死去的道理。
楚瑜遂亲自夏家别院拜访夏一恒,求他让叶瑶念往日之情出手救人,并允诺楚楠痊愈后立刻便带他回上庸,绝不让他再纠缠叶瑶。
夏一恒当时的脸色很难看,犹豫着没有立刻答应。这时叶瑶已闻讯赶来,大约已听说了楚楠重病,脸色雪白雪白,让楚瑜立刻回去照料兄长,她收拾了医具即刻便去给他治病。
楚瑜回去后,将叶瑶即将到来的消息告诉了楚楠,楚楠的精神便好了些,更让楚瑜认定,只要叶瑶肯来,即便不用药,楚楠都应该能够好起来。
但叶瑶始终没来。
两个时辰后,楚瑜再度来到夏家别院相请叶瑶,已是人去楼空。
叶瑶虚言支走了他,立刻和夏一恒离开别院,狠心到连看都不去看楚楠一眼。
楚楠挨到第三日的傍晚离开人世。
临终时,他终于没有再唤叶瑶的名字,只是握着弟弟的手,含泪道:“我好恨,好恨……”
他始终没能说出他恨什么。楚瑜只看到他二十四岁的哥哥在他最美好的年华死去。
死在他的臂腕里,并且死不瞑目。
和叶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不仅有楚楠,还有楚瑜。楚瑜懂得情难自已的道理,心中甚至以此为借口不断为表姐的变心开脱,并劝兄长放弃。
但兄长死后,他幡然醒悟。
也许他这个表姐,才是藏得最深的人。
她父族出身寒微,却轻而易举成了上庸楚家的当家主母;随即抓住机会,成了当朝大将军的一品夫人,从此万人景仰,富贵尊荣。
至于楚家和楚楠,在被当作她往上攀爬的踏脚石利用完后,原该继续俯伏于地,心悦诚服地遥望她远去的身影。是楚楠不自量力,认不清自己的本分,竟敢从踏脚石变身作挡路石,无怪她搬了几次搬不开后,便只想着除之而后快了……
楚母伤悼爱子早逝,亦在一个月后郁郁而终。
从京城赶来致悼的夏家使者被楚家上下痛打一顿后丢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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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四)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3024
楚瑜跪于母兄灵前立誓:“没有人可以踩着你们的鲜血向上攀爬而安然无恙。此仇不报,枉自为人!”.
楚楠至死含恨,恨的无非是叶瑶终究没能成为他的妻子而已。
楚瑜发誓,他一定会把叶瑶送下九泉陪他,让她尽到她原该尽的楚家人的责任。
但那时他还是翰林院的小小书吏,想动天下闻名的夏大将军的夫人,无疑是蚍蜉撼树。
等他开始崭露头角时,夏家出事,满门抄斩。边塞的夏一恒、京城的叶瑶,在几次似是而非的消息后不知所踪,生死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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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轻轻地抚摸着牌位,向欢颜叹道:“还有三天,我大哥已在泉下孤单了整整二十年。”
不知是因为他的故事,还是因为穿得单薄,欢颜冷得浑身发抖,喃喃道:“我过年才十八。”
楚瑜皱眉,不解。
欢颜道:“即便我真是夏将军和叶瑶的女儿,这些事也和我无关。我记不得他们,更不明白他们和楚家的恩怨。楚相是明白人,想必不会迁怒我一介小小侍婢。”
“小小侍婢?”楚瑜冷笑,“如果一切如叶瑶所料,在银姑用她的亲生女儿掩护你度过危机后,如今你该以夏家大小姐身份的远嫁蜀地,成为未来的蜀国国母了!这次老天没有如她的心愿,你说,这算不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欢颜叹道:“有楚相在,她又怎会如愿呢?我只奇怪,楚相从萧寻那里知道了他要娶的是夏家女儿后,怎么没有设法阻拦?”
楚瑜道:“皇上刚刚登基,对我多有疑忌,绝不会容忍我阻挠两国和亲,我只能顺手推舟大力玉成此事,日后便是和亲公主出了什么意外,旁人也疑心不到我身上。”
欢颜打了个寒噤,“你原本打算暗害聆花?赣”
楚瑜笑了笑,“等你出现后,我当然不会再有那样的打算。聆花是公主,你是侍婢,很好。何况你长的那样像叶瑶,又才十八岁,更好。——正和叶瑶离开我大哥时的年龄相若。”
想暗害公主而不让人察觉,显然不容易;而让侍婢从这世上消失,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他甚至已经做到了。
即便许知言、许知捷再怎么把她放在心上,也不可能为一个侍婢闹出什么大风波来。
说到底,只是锦王府失踪了一个侍婢而已。
而且,这侍婢还是自己悄悄离城的。
换有心人编排几句,说不准就成了侍婢私逃或私奔,连锦王府都得为此蒙羞,更别说往下追查了。
欢颜许久才能颤声笑道:“我原以为楚相是大吴栋梁,才识超群,正直有为,又不失温厚善良。”
“你不用激我,没人救得了你。走到我这个位置的,绝没有真正的善良之人。何况旁人也许认为我正直善良,你不会。很少有人能有你这样的玲珑。如果我没猜错,你从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在防备我。可惜你太想证明自己的身份,还是落入彀中。”
欢颜说不出话来。
楚瑜已返身往门口走去,口中犹在叹道,“人的记忆力有限,时日久了,有些事是可以忘怀;但有些事就像铁刺扎在了肉里,时间越久锈蚀得越厉害,也便越让人痛楚。我想拔出那根刺了。我也很想知道,当叶瑶知道她的女儿因她的过错被生殉,她悔不悔,她痛不痛。”
他顿了顿,颀长的身影被隔壁房间透入的灯光照出优雅却漆黑的剪影。
他仿佛极恨,又仿佛极痛,那样哑哑地说道:“不知道……她到底死没死……”
香已烧到了头,烛也灭了。
楚瑜的身影也便在那一刻消失。
他踏入了他所掌握的那片光明。
欢颜跌坐在地上,像困缚于茧中的蛹,极力蜷紧着身子躲避铺天盖地的黑暗和寒冷,呜咽着哭出了声。
“你好不好……”
她仿佛没问任何人,黑冷的密室却低低回荡起她哀切的声音。
她不想知道她死没死,悔不悔,也只想知道她好不好。
她的……母亲,是不是还好好地活着。
就像她这样,如一只离群的孤雁,安静地存活于某个角落,记挂着女儿,记挂着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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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是石樱进来把她扶了出去。
她浑浑噩噩卧回衾被中时,全身还如筛糠般颤抖着。
石樱必定将他们的对话尽数听了去,一改往日的淡漠疏离,看她的眼神居然有几分悲悯。
她叹道:“你的确又年轻又美丽,我比不了。我原以为公子对你动了念头,谁知……”
她为欢颜盖好被,居然温柔地笑了笑,“别怕,还有三天才是大爷的祭日呢!或许公子会改变主意。他该没那么狠心,会拿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儿去生祭他死了二十年的大哥。”
欢颜低低道:“我不怕。只是我不甘。”
石樱怔了怔。
欢颜道:“我从没害过人,甚至没害过一头牲畜。我自小学医,一直在救人。我还想救更多的人。我为什么要为我不知道的事付出代价?”
石樱答不出,眼睛转了转,忽道:“其实,你和公子也算是亲戚吧?公子和你母亲是姑表姐弟,姑娘身上也流着楚家的血,按理应该称呼公子一声二表舅才是。”
欢颜道:“嗯,这就对了。说书的故事里,那些家道中落的女孩儿都是被自家道貌岸然的表舅给卖了。”
石樱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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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个有权有势的表舅实在不是啥好事啊,哈哈!
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五)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843
石樱给欢颜换了种伤药,欢颜的脚踝便好得快了。.
这似乎也意味着,欢颜的末日近了。
欢颜默数着她已送了六顿饭来,料着三天已经到了,便问她:“今日楚相该过来了吧?”
石樱道:“姑娘,你记错了。明天才是大爷祭日。”
欢颜纳闷道:“不是三天吗?一日两餐,这都已经六顿饭了。”
石樱惊讶,“近日我每日都送三餐过来。姑娘没觉得两餐间的时间短了许多吗?”
欢颜摇头,“我倒觉得近来时间过得比以往慢多了。”
比死亡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等死,而且是在没天没日的鬼地方等死。
欢颜叹道:“石姐姐,这日子难耐得紧。横竖我在这里Сhā翅难飞,你可以告诉我一些外面的事么?”
石樱一呆,说道:“也没什么可说的。这里是公子在京郊的一间秘密别院,他平常并不过来,我也极少出门,并不很清楚京城的事。”
欢颜问:“这里离鹿角山不远吧?棂”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他们把你装布袋里快马运回,似乎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她犹豫片刻,叹道,“姑娘,我劝你别抱太大指望。二殿下、五殿下虽然找到了载你过去的马车,可他们就是把鹿角山翻转过来也不可能得到多少有用的线索。这天底下没几个人知道楚家和夏夫人的恩怨,更没几个人知道姑娘的真实身份,他们不会疑心到公子身上。五殿下甚至……”
她忽然住了口。
欢颜叹道:“其实五殿下很聪明,只是从小被皇后娘娘护着,阅历太浅,容易轻信于人。他又闹出事来了?皇后娘娘一定不会饶他。”
石樱见她愁苦,反觉过意不去,笑道:“姑娘也别太为他操心。皇后娘娘是他生母,哪会真拿他怎样?只是这回闹到了萧公子那里,连皇上都恼了。”
欢颜一惊,“哪个萧公子?”
“还能是哪个?当然就是那个萧寻!”石樱不知是调侃还是遗憾地看向她,“如果你能证明自己是夏家小姐,他本该是你的夫婿。”
“五殿下……怎么会闹到萧公子那里?因为……我?”
石樱望向欢颜,只觉她被软禁这么些日子,越发清瘦苍白,随意披落的乌发几乎盖住了大半边脸,想着她一两天内便会无声无息葬身此地,心下恻然,终于说道:“也不晓得五殿下听我家公子说了什么,便疑心着是萧寻诱-拐了姑娘,便借了宁远公主的名义引出萧寻,两拨人马大打出手,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还有兵部的几位大人都惊动了。皇上听说五殿下是因为一个小婢闹成这样,将他好生训斥,并钦点了东莱侯的女儿为英王妃……”
“东莱侯?”
“姑娘应该听说过吧?东莱侯武将出身,却以惧内闻名。据说他的女儿霍安安颇有乃母之风,武艺和容貌一样出挑,性子极强……皇上这是想用个厉害的王妃收收五殿下的心呢!”
欢颜低头一想,心下已然明白。
她曾经失踪过一次,住在萧寻那里一月有余;如今再次不见人影,偏生隔夜又曾见过萧寻,萧寻难逃嫌疑。何况许知捷亲眼目睹萧寻对她言行暧昧,楚瑜再添上几句,连门口守卫都能佐证萧寻离开时神色不对,冲动之下跑去找萧寻勒逼要人也是意料中事。
她问:“没人受伤吧?”
石樱道:“萧寻给许知捷踹了几脚,如今告病在家,闭门谢客。不过听说他也是会武的,应该并无大碍。”
欢颜却惊讶了。
她亲眼见过萧寻的身手,重伤之余还能谈笑杀敌,从容而退,绝对比许知捷身手高明得多。便是许知捷设伏占了先机,萧寻在算计和被算计中长大,应该不会放在眼里,又怎会受伤?
石樱见她神色不对,奇道:“怎么?为五殿下担心?放心,他是皇子,又有皇后护着,出不了事。只是娶了那霍安安,他想再纳侧妃或妾室,只怕不容易。”
欢颜笑道:“那些事已与我无关,对不对?”
石樱同情地看着她,“的确无关。你喜欢吃什么菜或点心?我亲自下厨给你做。”
“不用了,我吃不下。”欢颜展颜一笑,“姐姐真是好人。”
石樱便像松了口气,安然地退了出去。
死囚临刑前也会给顿好的吃,叫做断头饭。
但死囚并不需要因此感谢狱卒仁厚,狱卒也没必要因死囚的死而心怀愧疚。
如此看来,石樱的确是个好人。
尤其,在见识了刽子手的恐怖后,她更觉石樱简直是一等一的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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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石樱,还是欢颜,都猜着第二日过来送欢颜上路的,一定会是楚瑜。
他等了二十年,特地等到大哥忌日那天动手,足见他对此事的重视。
但第二天来的人,居然是合欢童子。
欢颜显然也极意外,领他进来时满脸不悦。
她怒道:“我便不信,公子派谁来不行,要派你这个半人半鬼的家伙过来!”
合欢童子眯着眼睛,笑得天真无邪,“石姐姐说笑了!如果我半人半鬼,今天这附近突然多出来的那么多高手,为什么都没注意到我?”
石樱沉着脸不说话。
欢颜的心却怦怦地跳得激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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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六)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763
救她的人分明已经寻到了附近,甚至监视着附近。他们可能疑心任何人,但不可能疑心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会劫走欢颜。.
合欢向欢颜打量几眼,眼睛弯得更厉害,说道:“石姐姐,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烦请出去帮守着吧!”
石樱道:“从这里到山洞口,有你师父当年布下的八道机关,再怎样身手高明的绝顶高手也进不来,你怕什么?”
合欢童子笑道:“我不怕什么。但相爷要我活活剥下她的皮,再充进棉絮做成|人的形状给他兄长陪葬。等剥完皮后,还得把这位没皮的美人儿用化骨散化成血水。石姐姐,你确定你要呆在这里看吗?”
石樱光听着脸都已发白,闻言啐道:“谁要看你这小怪物恶心人?你也积些阴德吧,小心报应在子孙后代身上!”
合欢童子道:“我哪来的子孙后代?石姐姐打算和我生几个吗?”
石樱干呕一声,飞快退出密室,再也顾不得同情欢颜了。
合欢抬头看欢颜,却见她穿着浅紫窄袖的夹袄,系一条靛青的长裙,正坐于火盆边添着炭。安静幽雅的模样,宛如从碧色荷叶间盈盈探出头来的一枝水莲花。
合欢童子问:“你不怕吗?”
欢颜道:“怕,很怕。”
合欢童子道:“那你还不过来求饶?赣”
“我若求饶,你便肯放我吗?”
合欢童子走到她身边,笑眯眯地拿他短短的手指去托她的下颔,“你若帮我生个儿子,我便去把石樱的皮剥下来代替你给楚相的大哥陪葬。”
欢颜疑心他发育不全的不只身体,“那恐怕你不是半人半鬼,即刻便成了鬼了!”
合欢童子叹道:“你不信我?”
欢颜道:“我告诉你一个常识,人皮剥下来后必须立刻处理,先漂去皮肤外面的污血,再用药液腐蚀掉多余的碎肉和深层的血渍,然后加入防腐的药液浸上七到十天,才能保持暂时不黏腻、不变形、不变色、有弹性,易填充;填充物必须是上好的石膏或粘土,预先滤去粗渣,加入特制药液拌匀,才能视不同情况填充入人皮之内。即刻塞入棉絮会迅速吸去人皮上仅余的水分,再美的人皮也会在几个时辰内变得比你还丑。”
合欢童子呆呆地听她说着“常识”,抚在她脸上的手不知不觉间抽了回来,连她嘲笑他丑也没顾上理会,拧着脑袋问:“你以前剥过人皮?”
欢颜摇头,认真地打量着他,“没有。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用你的身体试上一试。”
合欢童子看着这个比花儿还夺目几分的美人儿,好久才笑道:“说得我不想剥你皮了,只想试试你的身体。”
欢颜笑道:“真看不出,你这怪物对变成死鬼那么感兴趣!楚相把给你弄脏的女人送给他大哥,不怕玷辱了他大哥吗?”
合欢童子弯腰拾了几块银霜炭扔到火盆里,叹道:“他自然怕。但死者有灵这句话,他信,我不信。我不信他大哥能从坟墓里爬上来告诉他,被送过去的女人曾给我这个小怪物睡过!”
欢颜听得头皮发麻,背上额上都沁出汗来,忙从火盆处退开几步,问道:“你以为瞒得了楚瑜那狐狸?我不信他不了解你的品行。说不准,这会儿他已经赶到这里了!”
合欢童子却逼向她,笑道:“姐姐别操这心了!二殿下连着找他下了两天棋,他敢往这边跑才是怪事!别说你给睡了,就是这里的男人女人统统给睡了,给杀了,他也不敢冒头吱一声,说这院子是他的!”
“二……二殿下……”
欢颜忽然间没有了原来的坚强,不仅身上热,连眼眶里也热了起来。
许知言出了名的闲散皇子,很少与朝臣交往,甚至很少出府。无缘无故跑去找楚瑜下棋,外人看着惊奇,在楚瑜该是惊慌了。还连着两天过去,那么此时盯着楚瑜的眼睛必定远远超出了锦王府或相府的范畴了。
合欢童子叹道:“不错,二殿下起疑了!他瞎了眼睛,虽当不了太子,做不了皇帝,可现在的皇帝疼他得紧,若他抓着了一丝半点把柄跑去告上一状,一句顶别人百句,楚相得吃不了兜着走!”
欢颜已退到了桌边。
似乎炭加得太多了,这屋子里不知怎地热了起来,连喉嗓间也干渴得厉害。
她慌慌张张地拿过桌上的茶壶倒满茶,喝在嘴里也尝不出是冷是热,是香是涩,眼前迷迷蒙蒙尽是许知言的身影。
他浅笑,他薄嗔,他微愠,他沉思,他含忧,他一身素袍倚坐于角落,孤单得让她心疼。
她甚至看到他空茫地看着她的方向,轻轻地唤:“欢颜……”
“知言……”
颤巍巍递到唇边的茶盏忽然间握不住,随着垂下的手跌落;而她自己已踉踉跄跄向许知言扑了过去。
她扑了个空,头重重地撞在床棂上,人已跌坐在地,一阵疼痛让她神智略清。
身边有矮瘦的人影一晃而过,伴着一声两声得意的刺耳笑声。
“好香的茶……”
她恍惚记得并没有听到茶盏碎裂的声音,定睛看时,果然见方才从自己手中跌落的茶盏稳稳地接在合欢童子手里,被他将茶水喝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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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怨慕,西池夜夜风兼露(一)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747
她扯了扯自己的领子,努力让空气里的凉意更多地扑到自己怀中,目光慢慢投到熊熊燃着的火盆上。.
“你……下了药?”
合欢童子笑了起来:“这时候才发现?莫非还是个雏儿?不会吧?这都给几个皇子转手过了?”
此时欢颜靠床沿坐于地间,正与他胸齐。他上前一扯,已将她前襟扯裂,露出脖颈和肩部大片雪白的肌-肤。
她觉出他碰到她的手指的温度,想着这是一个长着八岁男孩容貌的老怪物的手,顿时一阵反胃,喉咙拉紧之际,却发出了似苦楚又似挑-逗般的低吟。
合欢童子听她邀约般的低吟,只觉骨头都酥了,一把将她拽倒在地,人已扑了上去。
衣带绷落,布帛碎裂声不绝于耳。欢颜双颊赤绯,手足俱软,却觉浑身血液越奔越急,越奔越快,身体里不知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东奔西突,亟待喷薄而出。脱落的衣料让肌-肤暴露于外,竟让她觉得舒服许多,禁不住往身上那人挨去,却在依稀看到合欢童子晃动的面庞后,胃部猛地抽搐。
没有人能形容,八岁小男孩的脸上忽然出现成|人的淫-欲和贪婪时会是怎样令人恐怖的情形。
狰狞的笑容,扭曲的面容,流涎的嘴角,永不餍足的……
一个比妖怪还要恐怖的东西正爬在她身上,而她正恬不知耻地送上自己洁净的身躯要和这怪物交-合!
比噩梦还要可怕,而且还是个没法醒来的噩梦!
欢颜趁着神智略清的片刻,狠狠咬破嘴唇,用力咬住,借着那点疼痛逼迫自己清醒,然后拼尽全力一拳打向合欢童子。
合欢童子看也不看,那与小孩子并无二致的短胖手指随手一抓,已捏住她手腕,一加力逼她张开手掌,轻松握住她大拇指,待她另一只手打来时,也很快如法泡制,将她另一大拇指也抓住赣。
他的手掌虽小,钳住欢颜的两只拇指却绰绰有余;而另一只手已轻轻松松地扯去那些碍手碍脚的外衣,甚至拉开中衣,用力扯断亵衣衣带。
欢颜的惨叫绝望而凄厉,身体却已完全放弃了抵抗,像受了魅-惑的蛇,妖娆迎上侵辱自己的恶魔。
这时,她仿佛又有了奇怪的幻觉。
她似乎听到了有人在惊怒地唤着“欢颜”,又似乎看到一道疾如闪电的流光闪过,带着慑人的寒意,竟逼得她打了个寒噤,住了那魅-惑而痛苦的喊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竭力睁大双眼,去分辨眼前摇晃并重叠的人或物。
合欢童子忽然间伏倒在她身上一动不动,有热流透过薄薄的布料蜿蜒在她的大腿上。
然后,斜次里飞来一条腿,一脚把这不人不鬼的侏儒踢得腾空而起,重重撞在墙壁上,然后如布袋般直直摔落,再也不动弹了。
欢颜依稀看到一个蒙着面的高挑男子,却怎么也看不清晰他的身材模样,在地上自顾如猫儿般扭了两下,对着那男子寒意森森的剑尖,忽然间灵光一闪,已唤出了那男子的姓名:“萧寻……”
她认得这剑。
她曾把这柄价值连城的绝世好剑送给东山的樵夫砍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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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冲进来便撞见这一幕,惊怒之下出剑又快又狠。合欢童子熏心,浑然不觉,竟被一招毙命,死在美人肚子上,也算死得其所。
见欢颜还能认出自己,萧寻已从最初的惊怒中清醒过来,忙收了宝剑,一把扯下蒙面布巾,拉过一旁的架子上的裘衣覆住她半祼的身体,才隔了裘衣扶她坐起,柔声道:“乖,没事了,我这便带你出去!”
话未说完,他的脖子猛地一紧,已被一只光.祼的胳膊环住,嘴唇也被用力堵住。
萧寻又惊又喜,黑亮的眼眸蓦地睁大,心头怦怦乱跳不已,不由地将怀中柔软的躯体搂紧,低头亲了亲她热热的唇瓣,还未及深相缠绵,欢颜小巧的舌尖已滑了进来,几乎是凶猛地抢掠着他的气息;而她的手已经在疯了般撕扯他衣带,喉咙间满是迫不及待的难耐呜咽,浑然不顾裘衣滑下,露出雪白的肩膀和半含半露的饱满胸.部。
萧寻惊喜转作了疑惑,然后是惊吓。
纵然他救了她,这报答也太热烈了吧?
如果这是狐妖本性,美人在怀,他倒也乐得顺手推舟。
可她身子滚烫,鼻息炙热,喘息急促,往日清亮的眼睛迷离而散乱……
他猛地推开她,将她双肩束在自己掌间不许她偎近,急急喊道:“欢颜,欢颜,醒醒,快醒醒!”
欢颜像被捏住喉嗓的蛇,不安地辗转磨蹭着身子,眼底终于在挣扎中流露一线清明,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水……”
萧寻连声应了,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一把将她推在地上,起身倒了盏茶,摸摸是凉的,迎头泼在她脸上,然后又倒满一盏,准备喂她喝时,忽然觉得不对劲。
什么时候起,他也开始舌干口燥,身体紧绷?似乎,并不只是因为方才的一时情动……
这时,只闻女子细若蚊蝇的声音自地上传来:“毒……”
忙回头看时,欢颜倚着床沿坐了,抿紧唇将手指往火盆方向一指,眼底又有挣扎和苦楚闪过,汗水已濡湿了额前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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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内啥,内啥啥,内啥啥啥,内啥啥啥啥~~关键时刻,饺子不厚道地贼笑遁去~~
空怨慕,西池夜夜风兼露(二)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3165
他并非不解情事的毛头小子,立时了悟那是什么毒,慌忙将水倒在袖子上,用袖子掩住口鼻,一把拖起欢颜,喝道:“走。”.
欢颜呻吟一声,却已扑在他身上,紧拥住他的腰,口鼻间的气息如栀子花般甜香浓冽,烈火般焚向他好容易维持住的冷静和清明。
“小白狐!”
掩着口鼻的手不觉挪开,握住她的腰,想把她推得远些,身体却不自觉地向她贴紧。
竟成了和她紧紧相拥的旖旎姿态。
欢颜身躯猛地一震,嘶哑地叫喊出声,不晓得是痛苦还是愉.悦,却有种奇异的魅.惑,让萧寻身体里的欲.望如脱缰的野马,瞬间奔腾起来。
小白狐在这鬼地方呆了这许久,到底中了多深的媚毒,又受着怎样的苦楚,他立时感同深受。
他咬牙,捉住欢颜双肩努力将她扳得离开自己身体,摇晃着她的身子逼她清醒,问道:“小白狐,你怕不怕?”
欢颜急促地喘息着,倒也不曾全然失去理智,惶急苦楚地看着他,分明没听懂他的意思。
萧寻十指微颤,却执着地捧住她的脸,柔声道:“你若不怕,我便要了你,也会娶你。”
萧寻不缺色心,不缺色胆,更不会辜负风流名声。但他从不下流。这时候占了欢颜,固然谁也挑不出他的不是。可他还是一字一字问得分明。
他不想她日后懊恨。
欢颜双拳握得死紧,唇边已咬出血来。但她定定地看着萧寻,竟然……摇头!
她闭着眼睛,踉跄退开两步,忽抬起臂腕,自散乱的鬓发间抖抖索索拔出一枝金簪,在掌中握紧棂。
萧寻心中一沉,忙道:“小白狐,别做傻事!”
他刚要上前阻拦,却又忽然间止住脚步。
欢颜并无举簪自尽以求清白之意,只是将簪子轻捷有力地将虎口扎破见血,然后举起,扎于脑后的凤池|茓,面部的承浆|茓、人中|茓,甚至……百会|茓、太阳|茓等致命|茓位。
但她扎得不轻不重,只是略见血迹而已;更奇特的是,她持簪在手,将簪子当作银针扎|茓时,虽然神色仓皇,双眼迷离,扎往自己|茓位的手却是又快又准,毫不迟疑。
萧寻猜着她是不是在小白猿还是在别的什么上练手练得多了,才能如此娴熟。
可当她手中的簪子跌落,一脸灰白地萎顿于地时,萧寻又开始疑心刚才是不是他花了眼。
“小白狐!小白狐!”
他冲过去,急急将她扶起,问道:“你怎样了?”
欢颜满头都是汗水,但眸中已有显而易见的清明之色。她慢慢将裘衣掩住自己身体,抿紧唇定定看他片刻,低声道:“萧寻,不许碰我!”
萧寻点头道:“嗯,我不碰你,我带你走!”
他这样说着,握住她的手便要拉她离开,却觉她掌心的温热传来,贴在自己的掌心,立时温度飚升,下.腹火焰般的热力闪电般直冲心头,强自压抑的欲.望如毒蛇般疾速窜出,野草藤萝般肆虐蔓延开来。
他低吟一声,握着欢颜的手已是一紧。
欢颜神智已渐渐清醒,身体却似比原先更要虚乏,只给他轻轻一带,脚下便已站不住,直向前方倾下。
萧寻下意识地伸臂一揽,恰是温香软玉抱满怀。
轻愁含颦,玉肌柔腻,柳沾花润。
如此曼妙的可人儿,在怀中挣扎蹭动时,连单薄的衣料都似着了火。
本已岩浆涌动,怎经得起肌.肤相触间的烈烈如焚?
再坚硬的岩石也抵不过这等热烈的无声炙烤,悄然龟裂开来,纵容着澎湃已久的烈焰汹涌喷出,失控地直冲青天。
萧寻哑声唤了一个音节,却连自己都没听清自己说的是什么。
他大力地喘息,却只把空气里弥漫的怪异香味吸入更多,眼前更是只剩了这个诱人的猎物,——如同可以舒解他饥渴的甘霖。
他的左手猛地攫住她的后脑勺,将她身体向前用力揽过,便俯首大力亲过她的唇,右手已一把扯去她披在身上的裘衣,撕开她胸前本就零落的前襟,贪婪地探了进去。
欢颜惊恐之极,挣扎着唤道:“萧寻……”
混合着陌生气息的男子唇舌却轻易地吮去她下面的话语,炙.热有力的手掌近乎蹂躏地揉搓于她的肌.肤,毫不顾惜她的疼痛和惊恐。而他指掌所过之处,被她用针灸法强行压下去的火焰再度簇簇燃起,伴着从未经历过的愉.悦和颤.栗……
而她的体力正一点点失去,她的挣扎正一点点减弱,连她的意识都在一点点模糊。
一阵阵的晕眩中,她觉出她已被放倒在地上,男子健硕的身体覆住她。
两人身体紧紧相贴,却还在躁动着,试图让他们的躯体更加亲密,最好永远融作一体,再不分开。
欢颜落下泪来,艰难地喘息着,含混地呜咽道:“萧……萧寻,我恨你……”
萧寻抬起脸,俊秀的面容被汹涌的欲.望掩没了往日的潇洒闲逸,看着居然有几分狰狞。
“你说什么……”
他仿佛无意识地这么说了一句,动作却越发激烈。
他的手探往她腰腹以下,掌间的茧意重重地磨擦在她柔嫩的肌.肤上。
欢颜眼前阵阵地昏黑,沙哑地哭出声来:“我恨你……还不如当初便死了!死了干净……”
她剧烈地喘息,依然给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只觉他的面容已在眼前逐渐昏暗下去,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她依稀看到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痛苦,嘴唇开阖着,却再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意识完全混沌前,她的最后一丝清明,似乎从他的唇形辨出了他的话语。
他只是在喃喃地唤道:“小白狐,小白狐……”
小白狐救过他,他也想救一次小白狐。
可小白狐被他害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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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送鸡蛋的都是坏银啊,有木有!给我送荷包冲咖啡的都是好银啊,有木有!有木有!!
空怨慕,西池夜夜风兼露(三)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991
欢颜渐渐恢复神智时,只觉周围喧闹得厉害。.
有阿黄汪汪而吠,有小白哀哀而鸣,有琼响幽幽而诉,又有来往人群脚步杂沓,有哗然惊叫,有窃窃私语,如蚊蝇般盘旋于耳边,挥之不去。
心头由恍惚渐渐转作清明时,她听到的是少年愤怒的控诉和冷笑。
“现在?现在叫我怎么娶她?那么多人瞧见了……好歹得等隔上一年半载,等那起嚼舌根的闲人忘了这些事才能娶吧?二哥,你想让我成为天下的笑柄,还是想让她被人指着脊梁骨?”
是许知捷吗?
听着还是这样年少冲动,意气用事。
有一声两声琴弦被挑动的嗡嗡声中,许知言低缓地说道:“若她再不嫁人,才会真的给人指着脊梁嘲笑。此事错不在她。”
“错不在她?那二哥你说说,她瞒着你,瞒着我,无缘无故地跑那荒山野岭做什么?二哥,你说她到底有没有把咱们当自己人?”
“谁没有些不想和他人提及的心事?比如你,比如我。棂”
“我?我有什么不能和人说的心事?”
“你喜欢欢颜,但你一怕母后阻拦,二怕失父皇欢心,三怕人言可畏,加上欢颜受辱,你终究是嫌弃了她,对不对?”
“嫌弃……”许知捷鼻子里笑了声,到底有些中气不足,只道,“我不嫌弃她。可我只怕逃不了要娶那个霍安安为正室王妃了。欢颜无依无靠的,恐怕日后会吃苦。”
“欢颜有你,有我,怎能算无依无靠?”许知言依然在有一声没一声地拂着弦,淡淡地说道,“提到霍安安,你不久便会娶她。一年半载后,霍安安已是英王妃,她又怎容你再娶侧妃?倒是成亲之前,她一个女儿家,再怎么胆大泼辣,也不好Сhā手去管未婚夫的床第之事。”
那厢许知捷停了好久,忽含愤冷笑道:“若不是因为她,我又怎会给逼着娶那个泼妇!”
捷健如飞的脚步声后,门扇被“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屋中一时静寂。
轻帷后,那个孤孤单单坐在琴案边的男子,睁那双好看却散漫无神的眼神,默然对着许知捷离开的方向,手指一下一下,无意识地拨着弦。
零乱的音调,越来越沉。
忽而,重重的“铮”的一声,弦又断了。
好像越是古老珍贵的琴,弹奏越要小心。有了年代的琴弦奏出的乐声虽圆润,却已不复原来的牢韧。稍不注意,便断了。
他这是第几回被断弦割破了手指?
他觉出有热流在掌间滑过,用左手轻轻去按压,却连准确的伤口处都把握不了。
此时却无人失声惊呼,紧张地抓过他的手,用带着她体温的丝帕为他缠裹伤处。
好在,并不疼。
当一个人心在疼时,身体上的伤痛似乎可以被轻易忽略。
他慢慢站起身,摸索着走向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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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已泪流满面。
她一眼便认出这是许知言的卧房。
不是他平常设在万卷楼的卧房,而是当今五皇子锦王殿下十二岁时便住着的宝华楼。其敞朗华丽,仅次于当时他太子父亲所住的安华堂。
许知言成年后住在万卷楼的时候多,但这里依然收拾得精致典雅。
一床一榻,一桌一椅,看着简洁大方,细细品味都各有格调,无声地彰显着某种不张扬的奢华。
这样洁净华贵的地方,越发对比出欢颜一身狼藉,甚至肮脏。
她已换了干净的衣衫,卧在柔软的锦衾中,嗅着沁人心脾的伽南熏香,却无法忘怀囚室里先后被两个男人按于地上的狼狈。
她的手足依然酸软无力,肩颈间有若干可疑的青紫印记;想来衣衫掩住的地方,有着更多可以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的伤痕。
她不晓得自己怎么从那间宅院回到了锦王府。但锦王府里的人,包括许知言、许知捷,分明都已知晓了囚室中的事,甚至是她晕过去后的事。
也许后来发生的事比她想象得更不堪,许知捷才会如此愤怒,许知言才会如此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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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已拂开轻帷走了进来,蹙紧的眉却舒展开来,一如往日的平和宁静。
他轻轻唤道:“欢颜!”
欢颜咬着唇没有回答,更没动弹。
他看不到她。
让他认为她昏睡着,什么也没听到也许更好。
“欢颜。”
许知言又唤了一声,没有听到回答,眉头便重新皱起,缓缓坐到床沿,替她掖了掖被子,便怔怔地对着前方出神。
他的面庞雪白,被透过薄帷拂来的阴影映得有些恍惚,仿佛夏日临湖观荷,他目不能视,只能那样静默地独立于柳荫之下,轻嗅荷叶清香,——湖光水色倒映着他的脸庞,那般的飘忽而忧伤。
欢颜每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时,总是下意识地避得远远的。
这样高贵而骄傲的男子,绝不愿意旁人看到他内心的脆弱和彷徨。
可悄然离去后,她总有许久的心神不宁。
即便正与许知澜相依相偎,好像也会为着这离群索居的男子隐隐心痛。
可她现在避都无从避。
她甚至不敢抬手去拭一拭眼角的泪水,生怕些微的动静便惊动他,让他发现她已经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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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怨慕,西池夜夜风兼露(四)【第二更】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3176
其实她宁愿不曾醒来,宁愿什么也不曾听到,宁愿什么也不用面对…….
至少不会这般,连喉嗓间的哽咽都忍得难受,呼吸里带着低微的颤音……
许知言恍如一无所觉,静默了半晌,伸出手来摸索着抚到她的额际,摩挲着她的黑发,然后下移,在她潮湿的面庞上顿住。
“醒了?”他微有欢喜,随即沉了下去,“醒了多久了?”
“刚……刚醒。”
欢颜咳了一声,努力让发沙的嗓子清澈些,低声道:“醒来就见殿下坐在这边了!”
“哦!”
许知言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依然沉静地坐在床沿,却拿袖子轻轻拂过她的面颊,替她拭去未干的泪水。
他的袖中有暖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微香。
并不是屋中伽南香的香味,他也没有熏衣的习惯。那样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就如乍暖还寒的春日,被阳光照了一整天的棉花的天然香味,薄薄的清新,却让人满心安妥,更让人……再止不住满心的委屈棂。
欢颜泪水便又滚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他便擦不干她的泪,温热的液体似在烙着他的手。
他便展眉,柔声微笑道:“这又怎么了?跟个孩子似的爱哭爱撒娇。看,你不是回来了么?我不是还在你身边么?”
欢颜便呜咽出声,将脸埋入枕中。
“欢颜,欢颜……”
许知言低唤两遍,音调微微颤抖,竟觉出有几分凄惶和无奈。
欢颜只觉双肩一轻,已被他温柔抱起,拥在他的胸怀间。
她听到他胸膛间不平稳的心跳,阳光般的清芬暖暖地笼住了她。他薄唇发白,却一字一字吐得清晰:“若你愿意,便把前面所有的不堪都忘了,这一生一世,就与我静静守着,可好?”
欢颜的心跳有片刻的停顿。
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迷茫地抬起头时,面庞已被他的手掌捧住,珍宝般小心地抚摩。
他看不到她,但那一刻,那雾蒙蒙黑沉沉的瞳仁里,欢颜竟奇异地看到了一线光亮,——朦胧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殿……殿下……”
脑中仿佛抓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抓住,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知言却浅浅地微笑,将手腕绕过她的脖颈贴近自己,头一低,唇已与她相碰。
柔而暖的唇瓣忽然间酥麻。甚至这酥麻感在一瞬间便蔓延开去,闪电般激荡全身。
欢颜浑身颤抖,慌乱地想避开,身体却软绵绵的,竟由着他绵绵亲吻,蛊惑般看着他动弹不得。
许知言本就完美得无可挑剔的面庞浮着浅浅绯色,比寻常更觉俊秀夺目,令人魄动神驰。
欢颜迷惘之际,他的舌尖忽在她唇边一扫,趁她失惊微张时,轻松袭了进去。欢颜在他腰间待推不推的手指忽地张开,又猛地攥紧,紧紧捏住了他的衣衫。
她的指甲捏得发白,脸庞却已泛红,缠绵间也不知是惊,是羞,还是喜,大睁着眼睛由着他绵绵地拨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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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许知言放开她,却依然将拥在怀中。
欢颜垂头道:“你不是要把我嫁给五殿下吗?”
许知言道:“我反悔了,不行吗?”
这理由真简洁。
欢颜静默片刻,说道:“五殿下嫌弃我了。但我也从没想过嫁他。”
许知言道:“如今,我也嫌弃他了。”
欢颜微愕。
许知言道:“年少冲动行事鲁莽算不得什么,多些历练便能渐渐改过来。可浅薄寡情没有担当,便和知澜一样令人心寒。”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拥得更紧些,“不论把你许给他们哪个,我都不放心。”
欢颜鼻中发酸,低低道:“二殿下不嫌弃我?”
许知言浅浅而笑,“欢颜,你偶尔唤我知言或知言大哥时,好像更顺耳。”
欢颜揉捏着他的衣角,低声问:“你是在可怜我吗?”
许知言道:“我自幼双目失明,暗中议论的人不知有多少。你可怜过我吗?”
欢颜道:“我只想治好你,不想可怜你。你是堂堂男儿,不需要别人可怜。”
许知言微笑,“我只想你开开心心,也不想可怜你。你天生颖慧过人,医术超群,据说还很美貌,更不需要别人可怜。”
欢颜的手还在揉搓着他的衣角。
上好的衣料,已被揉得满是褶皱。
许知言问:“你还想说什么?”
欢颜愈发心慌意乱,嗫嚅了半天,才道:“我是……怎么给救出来的?”
是萧寻吗?
她记得晕过去的前一霎那,萧寻压住她的健硕身体,以及肆无忌惮蹂.躏她的宽大手掌。
即便她未经人事,也感觉得出他当时无法自控的昂扬欲.望。
他原是想救她的;媚毒之祸,身不由己,怨不得他。
于是,这只是欢颜一个人的灭顶之灾。
许知言疼她惜她,眼见许知捷在权衡之下选择了退缩,终于决定自己保她护她,用他并不健壮的身体为她遮风挡雨,免得她被一而再的灾劫打得死无全尸。
可他和许知捷之前的话音里,只字未提及萧寻。
萧寻呢?
她晕过去后,他是不是欺辱了她?
许知言偏了头静默片刻,说道:“自然是知捷带人过去救你的。”
这回答无疑太简洁了,却远不够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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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情节反转得是不是太快了?嘿嘿!PS:难得的二更,求表扬~
空怨慕,西池夜夜风兼露(五)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780
许知捷赶去救她时,难道没有碰上萧寻?或者,萧寻欺辱她后便离开了,甚至都没把她带离密室?.
他的本意到底该是去救她的,应该没那般心狠吧?
欢颜问:“从哪里救起的我?关我的地方,似乎很是隐蔽。”
“噢!”
许知言皱眉,“这倒没听知言说起。他攻入那院子时,里面的人已经逃光了,只剩了几个不相干的粗使仆妇。大约走得急,并未带走你,把你丢在了假山脚下。——大夫说你并未受伤,但不知怎的身体极孱弱,道是可能与你头部有几处|茓位受了损伤有关。”
欢颜摸了摸脸上的伤处,张了张嘴,到底是个女儿家脸皮薄,怎么也开不了口,告诉他她只是因中了媚毒,一时无药可解,被迫以针刺|茓让自己恢复神智。
可惜,这手法虽能有效逼退媚毒药性,却伤及几处要|茓,即便刺得不深,也足以让她体虚力乏,当时便在紧张无力中晕了过去,昏睡这许久都不曾恢复过来。
更可惜,她只来得及解了自己媚毒,却无法阻止饿狼扑食般的萧寻。
欢颜迟疑着问:“知捷……没看到萧寻吗?”
“萧寻?”许知言微讶,“你失踪后,知捷一直疑心是萧寻动的手脚,知捷说元霄那晚萧寻曾设法引来章焘,迫他离开以换取和你相处的时机,便假借聆花名义把他约了出来,两人好生打了一架,——萧寻忍让得多,给揍得不轻,因此近来一直在府中休养。怎么,这事真与萧寻有关?”
“没……没有!”
欢颜心慌意乱,忽然间便有些惶惑棂。
这里是大吴的地盘,锦王许知言和英王许知捷全力以赴寻找她的下落,萧寻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比他们先找到他。
她沉吟片刻,说道:“我好像见到他了……不过多半是在做梦。有个叫合欢童子的侏儒看守我,对我下了迷-药。”
许知言皱眉,“合欢童子?嗯,也许,你真做梦了!”
光听这名儿,他便能猜到这人擅长什么样的手段。他握住欢颜的手,低问:“他的主子是楚瑜?”
欢颜点头,“知言大哥应该也猜到了吧?听说……你跑去和他下了两天的棋。”
“不错。我本来也疑心萧寻,一直派人暗中监视他。他也的确暗暗在布置人手,看着可疑。但知捷最终对萧寻动手,却是因为楚瑜在下朝曾在他跟前惋叹你红颜薄命,又大赞你美貌,连萧寻那晚都曾对你言行暧昧,似乎有带你回蜀国的意思。知捷听了他的话,才会一怒之下去找萧寻想讨回你。”
“可并不是萧寻……”
“不错。萧寻受伤后我陪他回府,借机探问他的意思,他却冷笑,‘你们都说了欢颜是因着什么事自行雇车离城。那晚我中途曾离开,回去时英王虽不在,却有楚相作陪。我始终未曾与欢颜单独相处过,又怎能设言哄她离开?’”
许知言笑了笑,“他实在是个聪明人。”
欢颜点头,“知言大哥更聪明。”
萧寻话看着只是委屈辩解,却分明有意在点醒许知言,与欢颜单独相处过的,只有楚瑜。
许知言浅笑道:“后来我又查出萧寻派出的人马部分追踪着我们派出的人马,部分监视着楚相府第,用意再明显不过:他也不放心你,一边疑心楚瑜下的手,一边希望从我们的追寻里得到些蛛丝马迹。我又查到楚瑜在你失踪的那天离开过京城,去向不明,到晚上才回来,便去找他下棋了!”
许知言破天荒地找楚瑜下棋,楚瑜不敢得罪这位尊贵皇子,生生地给拖了两天,再无法细致了解两处王府的追兵动向,也难以安排人手转移隐藏欢颜的地点。
欢颜迟疑道:“当时,你们已猜到我大致所在方位了?”
说这话时,却听外面传来阿黄的汪汪大叫和小白猿愤怒的吱吱声,以及宝珠的叱喝。想来那一狗一猿又在打架了。
许知言微笑道:“说来这要谢谢阿黄了!”
阿黄的狗爹狗妈都是上好的猎狗,它这只倒霉狗蛋子刚满月就被欢颜抱过去试针试药,一向给折腾得不轻。
好在欢颜不拿它试药时对它极好,大鱼大肉把它喂得肥头胖脑,乍看不像狗,倒像狗熊。
于是这条知足的狗就和萧寻一般,成了欢颜的死忠走狗,连欢颜拿针扎它都不躲不闪的,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只是听到平生听不得“试药”二字,却是给那些苦药灌怕了。
既然没当猎狗驯养过,除了看到生人汪汪叫几声,它身上的其它猎狗属性已经退化得差不多了。
许知言等人既知欢颜是从脂粉店雇车离开的,即便那辆马车再也没回城,想顺藤摸瓜一路找到它的去向并不难。
他们在鹿角山发现了车夫的尸体和被烧毁的马车,随即入山寻找,却一无所获。
许知言想起欢颜是个路痴,便让找的人留意有没有她留的印记,结果真发现了她用凤仙花汁留下的记号。
记号在密林深处中断。部属把那附近寸雨搜遍,只在靠近密林的地方找到了两块极小的衣料碎片,看着像是从欢颜衣服上割落的。
许知言极不放心,预备亲自赶过去时,阿黄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正在院子里不安地转圈,汪汪汪叫得格外凄厉。
他心念一动,遂把令人阿黄牵了,一起去鹿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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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怨慕,西池夜夜风兼露(六)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938
欢颜失踪那天并未下雪或下雪,阴沉沉的天持续了第二天傍晚,到许知言赶过去时,才纷纷扬扬的下起雪霰来。.
被放开的阿黄开始乖乖地守在许知言身边,但进了鹿角山便渐渐不安,到密林附近时更是咆哮不已,乱叫乱跳得连牵它的侍卫都喝止不住。
许知言遂令人放开它,跟在它后面一路追寻,却到了京郊一处颇为热闹的小镇。
此时雨夹雪越下越大,阿黄胡乱在附近转悠了很久,最后坐在渐渐泥泞的路上看着来往的人群,眼神迷惘。
追踪的侍卫见没有线索,只留下两人一狗在附近打探,其他人都撤走了。
当天晚上,两名侍卫留宿在当地,清晨醒来时,发现栓在客房里的阿黄不见了。
这狗虽然不会看家护院,更不会循踪狩猎,可它不但是欢颜的爱犬,也是锦王许知言养了好些年的,即便比猪还笨,都比寻常猎犬金贵百倍,怎么着也得把它找回去。
两人找了一天一夜都不见踪影,开始疑心这只又笨又肥的大黄狗有没有变成一锅香喷喷的狗肉汤,转而开始四处寻找有没有被人剥下的黄狗皮了赣。
这时,阿黄回来了。
它不但自己找回了客栈,嘴里还叼了一大块衣料。
正和在鹿角山发现的欢颜衣料一模一样。
侍卫大惊,忙跟着阿黄走,遂在镇子附近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小树林里找到了一包被埋藏的衣饰。
没人说得清,阿黄是凭着什么样的直觉在连着两日的雨雪交加后刨出了这些。但这些东西已经足够说明,欢颜很可能就被藏在镇子里。她在鹿角山留下的衣衫碎片被劫持者小心地清理带走,多半会在到达目的地后处理掉。
他们飞马赶回京城报告时,许知捷和萧寻打得正酣。
但几下里线索交汇,也让许知言将目标锁定在那座小镇。他暗暗调动人马,将小镇重重封锁,一家家排查,同时拖住楚瑜,以免他暗中再动手脚。
因怕逼得太紧,对手会对欢颜不利,排查进行得很谨慎。
等终于确定目标动手时,那所院落里的关键人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逃得无影无踪,而欢颜可能因为目标太大而被留下,总算顺利被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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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听许知言讲完,便道:“假山附近应该有暗道通往密室,他们把我送出来,自己躲了进去。五殿下一旦找到我,便是继续搜查宅子,也不会太仔细。”
许知言点头道:“我后来想着也该是那样。镇子已被封锁,他们不可能逃别处去。不过只要你回来了,比什么都强。”
欢颜心里一暖,垂头依在他胸前不说话。
萧寻的行止依然让她满心疑惑。
突然出现本就奇怪,事后还在锦王府、英王府的重重包围下突然消失,杳无踪影好像从没出现过,他在她被救前后,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还有……
他后来到底有没有继续欺辱她?
她未曾经历过男女之事,银姑去世后她也没法开口向任何人打听这种事,始终朦朦胧胧,一知半解。
浑身酸疼,手足乏力,肌肤上更有点点青紫,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得逞了呢?
回忆着最后一刻他被情.欲迷乱了的眼神,她打了个寒噤。
这时,耳边忽然响起许知言柔和的话语:“欢颜,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欢颜慌忙摇头,“没有。”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襟,试图掩藏住脖颈间不雅的青紫印记。
然后她才想起,许知言根本看不到这些。
但他看不到,许知捷和其他人却能看到,并且一定早已告诉他。这应当是许知捷拂袖而去的原因,也是许知言突然告白的原因吧?
他在告诉她,他不计较,不介意;可正因为他明白她或其他人都会计较,都会介意,他才这样安抚她。
看着许知言秀逸无双的容貌,她忽然间说不出的难过,默默地松开环抱在他腰间的手,蜷到被窝里。
他如此尊贵,如此洁净。而她即便换了再轻软再洁白的衣裳,都觉得自己全身沾着怎么也洗不去的腌臜,甚至玷.污了眼前这个白玉琢就般的人儿……
许知言笔挺的浓眉一跳,缓缓站起身来,柔声道:“那你先休息着吧!若想起什么要告诉我的,回头再唤我。”
欢颜沙哑地应了一声,将头埋在被子里没有看他。
许久,听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欢颜擦着湿漉漉的面庞,才想到自己会错了意。
她以为许知言在问她被救前后发生的事,但他既已决定和她相守,便不该再问她受辱前后的事让她不快。
他想知道的是楚瑜和她的恩怨,以及楚瑜抓她的原因。
欢颜休息了四五天,身体便渐渐恢复过来。
许知捷再没有来,聆花和许知澜倒是各来过一次,却都是欢颜不想见的,闭了眼睛装睡不理。许知言在屋中把玩着棋子一惯的淡漠冷情,聆花等人也不好久呆,过去问候几句便不得不悄然离去。
他们两人的感情迸发得很突然,但相处着偏又那样顺理成章。
好像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曲曲折折,就在等着这一刻的水到渠成。
欢颜并不是很明白自己怎么就和许知言走到了一起。但她并不是矫情的人。
他拥着她时,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怦然心动;而他淡漠表相下对她自始而终的爱惜,在屡经患难后更能看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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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时得路何须贵,燕雀鸾凰各有机(一)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696
何况,天底下大约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如许知言这样美好的男子的告白。.
——至少在欢颜眼里,似乎从来没有人能越得过他去。
即便和许知澜相恋时,许知言她心目中依然高华如明月,可触不可及。
所以,当他主动靠近她时,她几乎没有思考,本能地便伸出手去握住她近在咫尺的爱情。
也许她未必是他最合适的爱侣,但他绝对是她最合适的良人。
在书香里平平淡淡相守一世,于她便算是幸运,便算是幸福。
这日欢颜走出卧室,走到前面回廊里,只觉大片阳光投下,暖融融的,如细绒般软软扫在脸上,不觉心胸畅朗许多,向屋内的许知言道:“今天天气不错,知言,你不出来走走么?”
许知言闻言微笑,果然慢慢踱了出来。欢颜看着他快走到门槛边,才上前携了他手,并肩走了出来。
欢颜道:“几天没出来,感觉真像是春天了。”
许知言微笑道:“这都快进二月了!几天前下了场冷雨,天气反而暖和了。欢颜,窗边的兰花开了吗?我闻到了香气。赣”
欢颜忙过去看时,笑道:“这才开了一两朵,近处闻着才香。”
许知言点头,“搬下来晒晒太阳,开得会快些。”
欢颜听闻,果然抱起两盆兰花,搬到台阶上浴着太阳,只觉那碧玉般的细长叶子给照得仿若透明,花盏盈盈如少女凌波,不觉道:“知言大哥,快过来看这朵,只怕晚间便会开了!”
许知言只是笑一笑,并不动弹。
欢颜抬头时,正对向他那双好看却没有神采的眼睛,顿时懊恨自己失言,忙岔开话头道:“不过这花虽香,却不宜多闻,不然可以在你卧室放上两盆。”
许知言侧着面庞,似在细细闻着空气中的花香,慢慢道:“那位南疆的沉修法师,已经为我诊过眼睛,近日配药去了。他说……有把握让我复明。”
欢颜闻言大喜,问道:“那沉修法师想来必是医术极高的异人,怎不住锦王府来?我好向他多多讨教讨教。”
“你只提到医术便高兴。”许知言微笑,“他前来大吴,自然有他的打算,住锦王府并没有住在驿馆自在。正好你前儿不见了,我也没心思挽留他,便由他去了。”
欢颜依在他身畔,说道:“我听到你能复明更高兴。若是你的眼睛治好了,我不再学医都不打紧。”
许知言道:“万一治不好呢?”
欢颜道:“那便是我一辈子的心病。我一定会让你复明,看到阳光,看到兰花,看到……我!”
许知言便浅浅而笑,揽过她将她拥于怀中。
欢颜偏头看着他阳光下格外明洁的面庞,笑意间的酒涡似也盛了瑃情深深,竟让她心旌神荡,一时挪不开眼神。
分不清是迷惑,还是炫惑。
是他吗?
这个十二岁就曾将八岁的她抱于怀中男子,将会陪着她共度一生吗?
许知言轻嗅着怀中女子脖颈发际的清香,却觉比兰花的气息更要温馨好闻,冷淡淡的心胸似被阳光缓缓铺满。他柔声道:“我也盼着你一辈子没有心病。我不知你治不治得我的病,但我盼着我能治你的心病。”
欢颜道:“除了你,我没别的心病。”
“哦!”
许知言应一声,也不多说。
欢颜迟疑了下,又道:“只是有一件事,我自己不能确定,说出来旁人也不会相信,所以一直自己疑惑着。”
许知言抚摩着她柔软乌黑的长发,虽一字未说,却分明是等待她继续说下去的神情。
欢颜瞅着院中并无他人,犹豫片刻,慢慢说道:“我母亲有心悸的毛病,时常半夜惊醒,大哭大叫。”
许知言道:“这事我知道。你最初学医,也有为你母亲治病的打算。可惜你学医有所成时,她的病已经越发重了,才会早早离世。”
欢颜道:“我们刚被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带回这府里时,太子怕招摇,只说是忠仆遗下的孤女,虽是衣食不缺,但也没什么婢仆侍奉,夜间都是母亲带着我和聆花睡。”
许知言说道:“你和聆花虽非亲姐妹,但都是银姑养育成|人,同甘共苦一处长大,其实我也想不明白,你们后来怎会隔阂至此。”
“我开始也不明白。正如我不明白,母亲每次惊悸哭叫时,都是抱住我大喊,小小姐,别怕,小小姐,姑姑在这里,小小姐,姑姑带你走……她每次都是抱着我哭喊,聆花给惊醒后总是边揉眼睛边惶惑地看着我们。”
许知言的眉峰皱起,神色渐渐凝重。他扶了她在廊边木条椅上坐了,柔声道:“你慢慢说。”
欢颜倚在他身畔,慢慢道:“随着我们渐渐长大,我也时常到殿下身边来学医识字,便不像聆花那样时时和母亲相处着。和几位殿下相熟后,殿下们时常接济,太子见夏将军之事淡了下去,又收了聆花为义女,我们三人的境遇便好了许多,感情却渐渐别扭起来。聆花还是照常待我好,可不知是不是我错觉,我总觉得有些生分;而母亲更是奇怪,后来病得越来越重,人有些糊涂,却躲闪着不想让我医治,又像是不想见到我。可有时清醒了,又唤了我过去,拉着我的手落泪,却什么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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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时得路何须贵,燕雀鸾凰各有机(二)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2529
“后来呢?”.
“每次我过去时,聆花都在母亲旁边侍奉。据说因为奶妈重病,她每次去给太子和太子妃那边请安时都很匆促。太子赞她心性至孝纯良,更加宠爱有加;我也觉得惭愧,费了许多工夫在医术上,却连母亲也治不好。”
“你也不用自责。我记得你那时本已和我说了,要专心侍奉母亲,不到我这边来了。但后来还是哭着回来,说是母亲病得昏溃,不想见你,把你赶了出来。”
“对,那时母亲睁眼看到我和聆花,总是抱住头指着我,让我走,说我拿针扎她是要害她。聆花也每每劝我离开,好让母亲静一静。那时我虽然难受,却好生感激聆花。我虽不孝,但有聆花这样贴心的小姐在,比我这亲生女儿还要强许多。”
“也就是说,银姑重病以后,聆花一直贴身侍奉,寸步不离,你再没有和她单独相处过?”
“有过。有一天,母亲忽然叫人唤我回去。那时聆花正被太子妃唤去见几位公侯家的小姐,母亲叫侍病的婆子离开,说有几句话要跟我说。她和我说,她对不起聆花,但她不想对不起夫人和我,然后便哭得气哽声塞,许久说不上话来。我便施了针炙设法让她镇静些,劝她放宽心,别想太多,好得就快了。她也向我点头,道是她有一桩心病,若是说出来,她的病也就好了。可她正要说时,聆花已经回来,跟我说太子妃在找我。我只得先过去。”
“原来太子妃提了句春日倦乏无力,聆花便荐我过来医治。我不放心母亲,匆匆开了两贴提神的补药,便赶了回去,却听到聆花正在和母亲争执。母亲在哭着说道:‘聆花,我不能对不住夏家。不然我死了变鬼也不安心!’聆花则十分激动,尖锐地叫道:‘患难时把我当替死鬼,富贵时把我当垫脚石,你对得住他们,就对得住我吗?欢颜什么没有?吃的穿的用的哪样比不上我?何况生得绝色,讨公子们欢喜,又有一身好医术,这一辈子还用愁什么?而我呢?而我呢?我活该为她在阎王殿走上几回?回魂后还得被自己的母亲从天堂扔入地狱?’”
欢颜苦涩地笑了笑,“我当时根本没细想他们对话中的言外之意,傻傻地走进去,问她们,到底在吵什么?当时聆花的脸都白了,母亲却连连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然后便晕了过去。”
欢颜垂着头,捻着许知言衣襟,叹了口气,居然没再说下去。
许知言只得问:“再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
欢颜眼圈泛红,声音微微的哑。
“当晚母亲病情急转直下,我用尽办法都没救下来,第二天便离开人世了。”
许知言静默片刻,说道:“也就是说,银姑当日抛弃亲女带夏家小姐逃走,可能是虚晃一枪?她丢在娘家的,是真正的夏家小姐,带自己的亲女逃走,是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以保全夏家小姐?”
“不知道。夏家的人早就死绝了,我父亲是夏将军的随侍,夏家被抄时便已罹难。母亲带着两个两岁大的小女孩回娘家避难,除了她自己,只怕没人知道哪个才是夏家小姐。我后来虽然渐起疑惑,可这没头没绪的事,想查也无从查起。何况聆花说的也没错,如果她是银姑亲生女儿,这么些年,就是我抢了她的母亲,并让她担着我该受的风雨。我虽然是个侍儿,可日子过得好好的,也没必要去争那夏家小姐的名份。太子会收聆花为义女,也是聆花自己讨喜,换我未必能有此宠遇。棂”
许知言淡漠一笑,“你倒想得开。可惜到底想得太简单。”
“是,我想得太简单。”
直到聆花和许知澜要置她于死地,欢颜才明白自己多幼稚。
若她完全不知情,或许聆花会是她一辈子的好姐妹,至少表面会待她极好;可她偏偏听到了那些话,偏偏成了随时能颠覆聆花地位的惊天炸药,聆花容不得她。
而她的好日子也是她一厢情愿。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何况许知澜和她夫妻都不是,一旦她挡了他的道,他立刻选择忍痛割爱,——如果他真的曾经爱她的话。
“后来聆花害你,你怎么没当众说穿身份互换的事?”
“我没法揭穿,因为我自己也不能肯定。”欢颜叹道,“而且我也不敢揭穿。”
许知言稍一沉吟,便已明白,“不错,你无凭无据,又和聆花有嫌隙,加上不讨皇后欢心,将错就错扣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只怕你得再死一次了!”
欢颜垂头道:“我便知道,我和聆花若有争执,旁人一定只会信她,不会信我。”
“幸好,我不是旁人。”许知言微笑,“你那日忽然出城,连我都瞒着,也与此事有关?”
“我听说过夏夫人的一些事,楚瑜以夏夫人为饵,诱我中了圈套。”欢颜忽然扬起唇,挤出一个酸涩的笑容,“二殿下,你说可笑不可笑,我的身世,竟然是从仇人那里确定的。”
她把楚瑜设计擒她的前后以及楚瑜和夏家的恩怨一一说了,许知言原本就白皙的面庞越发地雪白,连唇色都已发白。
他道:“楚瑜疯了?夏家几乎灭门,他还记着夏夫人的仇,要算在你头上?那日若知捷去晚了,那你……”
他抿紧唇,身体有些发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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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时得路何须贵,燕雀鸾凰各有机(二)〖3000字〗
更新时间:2012-5-23 1:04:46 本章字数:4267
欢颜问道:“知言大哥,楚瑜说我和夏夫人长得很像,是不是说明,我的确是夏家的女儿呢?”.
许知言不答,却问:“既然楚瑜目的是在那天杀你殉兄,他手下的人便不可能会想着带你逃走。他们在走之前为什么没有杀你?”
欢颜便有些窒息,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他派来杀我的合欢童子起了色心,对我下了药……后来的事,我也记不大清了。”
“合欢童子……”许知言神色渐复,声音越发冷冽,“知捷并未抓到此人。”
欢颜道:“萧寻已经杀了他。”
“萧寻?”许知言皱眉,“他那天去过?”
欢颜茫然道:“不知道。我迷迷糊糊仿佛看到是他……后来晕过去,醒来已经被救回来了!”
“萧寻那里也一直有人留意,并不曾见他离开过府邸。棂”
许知言叹道:“知捷做事到底不够细致,把你救回后虽留了人看守那座宅院,但我遣人过去寻找关过你的密室时,宅院已被人纵火烧毁,其中假山那边更是塌落大片,应该是有人发动机关将毁掉了密室。若真是楚瑜在操纵整件事,他当然不会留下任何可能对指向他的证据。”
“若我指证他呢?”
“若你真是夏家小姐,指证有用。”
“我难道不是吗?”
“除了他之外,你甚至找不到一个能证明你和夏夫人长得很像的人,你怎么证明你是夏家小姐?”
又回到了原地。
她只是卑贱的侍婢,人微言轻。
人们会信夏家女儿,会信聆花公主,却绝不可能仅凭某个侍婢的一面之辞去问罪当朝丞相。
便是能证明楚瑜真的曾囚禁过她,甚至真的把她杀了,也绝不会有人因她去定楚瑜的罪。
欢颜便有些失望,叹道:“你已因我和楚瑜结下了嫌隙,又把我救了回来,他该猜到你可能已经了解他的阴私之事。若不扳倒他,只怕他会对你不利。”
许知言神色便有些奇异,“你想指证楚瑜,只是担心他对我不利?”
欢颜吸了吸鼻子,笑道:“那当然。对你不利,便是对我不利。若无锦王这棵大树护着,我还有活路吗?”
“你不是更想证明你是夏家小姐吗?”
“我只想知道自己是谁,我只想我的亲人是不是安好。”
欢颜眸含雾气,却笑出了声。
“我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谁。我虽然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不是还在人世,但我还年轻,以后你陪我游历天下名山大川时,我们可以慢慢探访。”
她仰脸向许知言说道:“何况现在不仅我知道了自己是谁,你也知道了我是谁,对吗?”
许知言捧住她面庞,低低道:“若我治好了眼睛……”
轻轻一吻,落在欢颜额际。
心,在忽然间安妥。
不必任何虚无的誓言,她相信他,正如他相信她。
纵然生命里被劫掠走的东西太多,若有一人始终如一默默守护,她依然是这世间最幸运的人。
欢颜知足,欢颜也愿意向前看。
她看到无数风雨后,有大片的阳光撒在前方道路。
阳光的温暖夺目中,犹有抹不掉的幼时记忆。
他抱着她,握紧她又软又小的手,蘸着茶水,慢慢在香檀木的桌面写下他们的名字。
知言,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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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既觉无恙,很快便恢复了从前的生活,搬出宝华楼,依然回万卷楼住着。
她对萧寻是否曾在密室中出现始终心存疑惑。
若说没有,她的记忆又如此清晰,甚至没有随着身上青紫印记的消褪而消褪半分。
若说有,许知捷救她时,他又在哪里?至今不曾出现,对当日之事也没有半点解释,似乎并不是他的性格。
难道真的是她中了迷.药后的幻觉,宁可认为是萧寻欺负她,也不愿意被合欢童子那种怪物凌.辱?
辗转让许知言去探查萧寻动静时,回报却是萧寻还在养伤,依然闭门不出。
许知言也有些疑惑,说道:“当日听太医回报,他虽挨了知捷两拳,但伤势并不重,休息几日便不妨事。难道太医断错了,他竟受了内伤不成?”
欢颜想不通,便道:“那必定是他心肠太坏,早就烂了,才会给人两拳打成内伤。”
许知言摇头,“他身份尊贵,不许这样刻薄。”
欢颜道:“我就看他不顺眼了,我就刻薄了,怎么着了?”
许知言喝着欢颜刚泡的茶眼皮都不抬,“哦,没事,那就继续刻薄吧!”
欢颜很满意,便带了阿黄和小白出去散步。
阿黄还是很笨,只懂跟在她后面摇头摆尾,半点没有曾救过她性命的机灵来。
小白当然更看不出阿黄的机灵,照旧昂首阔步走到最贴近欢颜的地方,不时跳跃着从阿黄身上跃过,以示畜生里它最大,这路上它称王。——在欢颜跟前它虽是个猿奴才,但总比才强罢?
此时刚入二月,虽未到桃李竞芳百花争艳的时候,瑞香、素馨、望春等也开花了。
欢颜沿着五彩拼石的秘道走着,只见瑞香已花颜盛绽,犹以金边瑞香为最,朵朵簇挨着,香气浓郁,竟不输于暮春时节牡丹盛开之际的芳香袭人。
欢颜不觉间扬起笑容,取出一只绢袋一朵一朵地摘起花。小白见状,也便学着摘花,却是连花带叶扯得七零八落,还讨好地双爪捧起一堆碎花送到欢颜面前。
欢颜抓抓它脑袋叹气,“小白小白,不许糟蹋这好东西!瑞香性味甘咸,能活血化瘀,解痉止痛,驱风解毒,——若你以后给毒蛇咬了,用这个泡酒搽伤口,就不至于给毒死了!”
小白怔怔看她,大约听懂了个死字,龇了龇牙,丢了花叶一跃奔往万卷楼去了。
欢颜纳闷道:“我又没说拿毒蛇咬你来试药性,你跑什么?”
话未了,原来端坐地上的阿黄猛地纵身跳起,顺着小白逃离的方向飞窜而去。
“你们属兔子的么?”
欢颜只剩了孤伶伶一个,出了片刻神,便继续采她的瑞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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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很安静,北风低徊着自草叶间擦过,依然是沁了骨的冷。日头半遮半掩于浓密的铅云后,将云朵的边彩镶出了诡异的金红色,并无半点热力。
欢颜采到转弯处,看着手中绢袋已经满,遂转到旁边湖石的背风处,放下绢袋,跺了几下脚,呵着气搓揉她冻僵的手。
片刻后觉得好了些,她提了绢袋正预备离开,却听到那边路上有人说话。
她本不曾留心,耳边却听到了“欢颜”二字。
一个不知哪个院子里的婆子在说道:“绝对没错,就是那个神现活现的欢颜。我那老姐姐亲口告诉我,他儿子跟在五殿下后面去的,捆着的裘衣一打开,五殿下脸都白了,冲过去就把她盖起来。啧啧,说是里里外外的衣服都给人撕烂撕光了……”
另一端着满满一盆脏衣,却是个浆洗的粗使婆子。欢颜记得她姓姜,夫妻俩都有老风湿的毛病,几乎每年都过来跟她求药。
此时姜氏正侧耳听得专心,“这么说那丫头还真给人睡过了?”
“可不是么。也不知给多少男人睡了,下面裙子上全是血……真个的,我那侄儿看得清清楚楚,说是给男人干成这样还能活下来,真不容易,不容易!”
“哎,她早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吧?以前把三殿下、五殿下迷成那样,必定很有些狐媚手段。”
先前那婆子便很是不屑地笑起来,“不是黄花闺女也经不起许多男人一起上啊!也不知她那玩意儿还能不能用了,你没瞧见五殿下过来看了她一回,再也没理过她?”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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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时得路何须贵,燕雀鸾凰各有机(四)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2730
堆满掬花纹的脸上,笑容竟是如此的畅快淋漓。.
姜氏摇头叹道:“侍婢么,就要有侍婢的本分。看她一味儿想攀高枝儿,这落的是什么下场?三殿下、五殿下铁定是不要她了,二殿下留着她,想来是因为她会点医术吧?想二殿下性情高洁,无人不敬,才不会捡这么个破烂呢!”
“可不是么……”
先前那婆子收了笑,神色间多了肃穆敬重,“做人么,就得我们聆花公主那样,和气可亲,谁不竖大拇指?偏她一个丫头,仗着一副狐媚子长相,只知道去讨好公子们,连公主都没看在眼里,何况我们!这样的下场,呸,活该!”
姜氏道:“对,让她张狂!活该!”
二人渐行渐远,对话渐渐听不到了,只是畅意而恶毒的笑声,顺着风隐约传来,那样的尖锐刺耳。
欢颜手中的绢袋不知什么时候落到地上,红的黄的紫的花朵撒了一地,在风里起伏飘摇。
她怔怔地看着满地碎花,浑身冷得像结了冰,一动都不能动。
大颗的泪珠滚落,很快也被冷风吹得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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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回来时,许知言正在抚着他的琼响。
香销金兽火,漏滴玉壶冰。清韵悠扬,声声关情,如水滴寒泉,如珠落玉盘,直可令天边雁落,树梢云停。
欢颜抱着肩定定地坐在暖炉边,静静地听琴。
许知言已听得她进来的声音,一曲终了,便不再弹奏,侧头问道:“怎么出去这么久?今天天气似乎不怎样,风大呢!那两个小畜生倒是回来得快,你说要拿它们试药了吧?”
欢颜若无其事道:“看到瑞香开得好,便采些回来制药。这两家伙吵得很,便把它们吓回来了!”
许知言笑道:“怪不得你上楼小白都没跟进来。只怕今天一整天看见你都会绕道走了!”
欢颜道:“其实我也没拿它们怎样啊!”
许知言点头笑道:“的确没怎样,只是隔三岔五投投毒,扎扎针,喂喂药什么的……这样的待遇没别人享受过吧?”
欢颜道:“上次救了萧寻,倒是拿他试过。”
许知言曾听她提过,失笑道:“也只有你胆大包天,敢拿他试药。也亏得萧寻那样的性情,不然你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砍!”
欢颜却只想着密室里似真似幻的难堪景象,心中酸意翻涌,几乎又要落下泪来,忙拼命忍住,只作恨恨道:“是他找我治伤来着,若不让我试药,我再不给他治!”
许知言微觉纳闷,“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结了这么深的仇恨?”
欢颜一时答不上来,正迟疑之际,楼梯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响过,宝珠上来禀道:“殿下,萧公子府上夏轻凰夏姑娘求见。”
“她来做什么?”许知言沉吟,然后吩咐道:“传我的话,本王身体不适,不便见客。问问她有什么事,若是要见聆花,派人直接送过去吧!”
宝珠应了退开,片刻后又匆匆上楼,说道:“殿下,夏姑娘说,想借欢颜姑娘一用。前儿萧公子东山中毒,多亏欢颜姑娘救治,只是分别后余毒屡发,总有不适。前儿和英王误会一场,好像又引发了旧毒,所以特请欢颜姑娘走一回。”
许知言便问欢颜:“萧寻的毒伤并未痊愈?”
欢颜愕然,然后冷笑道:“我瞧着他是想送上门来让我试药吧?”
“要不,我让人送你过去?”
“我不去。他府里姬妾最多,个个伶牙利爪,身怀绝技,这会儿我又没养毒蝎子毒蜘蛛,给他们欺负了怎么办?”她抬头向宝珠道,“宝珠姐姐,麻烦你去和夏大侍卫说,我这个大夫不出诊,只坐诊,想治自个儿来。如果他病得爬不起来了,不妨叫人抬过来,我还不至于见死不救。”
宝珠是许知言的贴身大丫头,早知欢颜不比常人,近日更和锦王行止亲密,闻言应了,却站着不动,只微笑着望向许知言。
许知言道:“宝珠,你和夏姑娘说,欢颜姑娘在照应锦王,一时也走不开。恰好明日起有高僧过来讲析佛经,萧公子亦是此中高手,不妨过来小住几日,有什么要吩咐欢颜的也方便。”
宝珠应声去了。
许知言随手拂弦,淡淡笑道:“欢颜,你真怕萧寻府里的姬妾?他为求亲而来,连宅第都是父皇所赐,预备他们在京城完婚后回蜀国。想萧寻何等乖觉之人,又怎会在成亲前闹出什么风流韵事来坏了他的联姻大计?何况他身边第一得力的夏轻凰已和聆花认了金兰姐妹,大约也会力阻他纳姬置妾吧?”
欢颜沉默片刻,愤愤道:“我讨厌他!”
许知言摇头,“又耍小孩脾气!”
欢颜道:“我也不想离开你。”
许知言心里一暖,却如有道甘泉缓缓沁到心田,向她招手道:“过来。”
欢颜上前,依到他身畔。
许知言推开琼响,正要拥住她,只觉脖颈已被一双柔软的胳膊环住,薄薄的唇瓣凑上来,颤抖着亲住他的,暖暖的,软软的,有着他熟悉的清香。非兰非麝,淡而苦,如某种能愈人心疾的药香,却又说不上是什么药的香味。
他只觉心魂俱荡,伸臂将她揽住,深深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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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时得路何须贵,燕雀鸾凰各有机(五)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3272
“知……知言……”.
欢颜含糊地唤着,与他缱绻缠绵,承受着彼此的热烈,眼泪却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许知言目不能视,却觉她脸上潮湿一片,滚烫的泪水落到他的面庞,忙抬袖为她擦拭,越来温柔地点点亲啄,待她呜咽声渐渐低了,才柔声道:“欢颜,怎么了?”
欢颜道:“那日我在密室里晕了过去,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许知言道:“不知道也不打紧。现在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不就没事了?”
欢颜伏在他的肩上,湿暖的潮气透过衣衫打湿了他的肩膀。
她哽咽道:“或许,我真的已经很脏。若你日后会计较,现在就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怎样?赣”
“等你眼睛治好了,我就走。”
“走哪里去?”
“既然不想理我,你管我去哪里?”
欢颜不见他安慰,心中更是呕得吐血,原来的委屈难受转作了丝丝怨恨,拿指甲用力掐着他臂膀,恨不得把他的肉掐下一块。
许知言也不躲闪,只叹道:“我什么时候说不想理你了?”
欢颜语塞,然后道:“你既然计较,又何必理我?我也不想弄脏你。”
许知言静默在对着她,仿佛在感受着她指间掐他的力道。欢颜掐来掐去掐得久了,看他木头般由她掐着,神色沉静得出奇,反而心虚起来,悄悄地住了手。
许知言这才说道:“如果你哭得跟花猫似的我的确会嫌脏。我又看不见,一身白衣裳给你蹭得都是眼泪鼻涕,换你,你难道不嫌脏?”
欢颜愕然。
许知言又道:“若是指密室里的事,我当然会计较。我已查明合欢童子属天乐门,暗中做了些布置,想来天乐门从此没一天能乐了。至于合欢童子本人,还在搜索里。他最好已经死去,不然他只怕会比死还惨。”
欢颜张了张嘴,抓过袖子来擦了擦脸。
“你……”
许知言皱眉。
欢颜看一眼手里,慌乱间抓的居然是许知言月白色的宽大袖笼,果然……脏了!
她吃吃道:“那个……下次你哭时,可以拿我的衣袖擦。”
“你就欺负我吧!”许知言愠怒般别过脸,“你几时见我哭过鼻子?”
“额……”欢颜道:“那你脱下来,我帮你洗。”
许知言叹气,“你会洗衣服吗?”
欢颜便有些底气不足,“应该……不难吧?”
许知言哼了一声,依然像有几分恼怒,“快去把药箱拿来。”
“怎么了?”
“胳膊上的肉快给你拧下来了,你要不要试试会不会疼,会不会肿?”
好像真的会疼,真的会肿……
欢颜默不作声,转身去找药箱。
这时许知言又道:“晚膳让他们多预备些肉类。”
“肉类?”
许知言饮食一向素淡,什么时候换了口味?
许知言道:“吃肉补肉。有你这小泼妇在,我得预备下次真给掐下一块肉来。”
“……”
吃肉补肉?在医理上说得通吗?
不过许知言比她更聪明更有才,也许真有几分道理。
还有,她是泼妇吗?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她。
可她刚才的确一哭二闹三出走,齐全了。
也许,可能,大概……她真的有成为泼妇的潜质?
欢颜思忖着。
不知不觉间,她却连自己为什么伤心大哭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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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很快回复过来,第二天一早会准时过府,连会带几辆车轿、几个侍女、几个侍卫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回复的如此快捷,让欢颜开始疑心萧寻是不是真的得了什么重病,需要她来医治。
又或者,他不敢在自己府邸纳姬妾,熬不住去了烟花柳巷,得了什么肠穿肚烂或见不得人的脏病?
欢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猜疑到哪里去了?
便是萧寻行止不端,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会只往那方面想?
欢颜很郁闷,又有些期待。
也许,见了他之后,他是不是曾经出现在密室,很快就能得出答案。
许知言听说萧寻真的过来,也微觉诧异,好在锦王府有的是屋宇,很快把原来静妃和七皇子所住的咸若馆收拾出来预备着。
咸若馆离万卷楼有一段距离,但与聆花现在所住的绛雪轩就近了许多,也算是一番许知言成|人之美的心意。
萧寻带人过来时,许知言双目失明,并未亲身去迎,欢颜自然也不理的,自有主事的总管去招呼接待。
到巳时正,靳总管安顿完毕,过来跟许知言回话。
许知言问道:“萧公子气色如何?”
靳总管答道:“还能走路,还能笑。”
这答案连欢颜都觉得诡异。
“什么叫还能走路,还能笑?”
“萧公子的软轿一直坐到了咸若馆门前才放下,当下便有随从去扶他,他没让人扶,自己走进去了,还对老奴笑了笑,道了谢。”
欢颜纳闷道:“这个,哪里不对了?”
萧寻一个大男人,当然不用人扶,自己会走进去。以他的教养,到别人家做客,对领路的管事微笑道谢也正常,值得特地禀报?
“这……怎么说呢?老奴原来也见过萧公子两次,可这次看着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又黑又瘦,他自个儿走路时旁边的侍女都是一脸担心,等扶他上了床,他便闭眼躺着,像是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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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时得路何须贵,燕雀鸾凰各有机(六)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2832
“什么?”.
欢颜傻眼。
即便密室里是她的幻觉,距元霄分别也没几天,萧寻得了啥病会忽然这么严重?
靳总管陪笑道:“萧公子看来病得不轻。他身边那位夏姑娘,一叠声问了好多遍欢颜姑娘在哪里。依老奴看……”
许知言已立起身来,说道:“欢颜,我们这便去瞧瞧。”
到了咸若馆,欢颜把许知言从软舆扶下,正往门口走去,差点和从屋中奔出的人撞个满怀。
欢颜忙扶了许知言站稳,定睛看时,却是夏轻凰。
她满脸焦灼,眼圈泛红,一眼看到欢颜,已叫了起来:“我的小姑奶奶,你总算来了!”
欢颜向两侧看了看,奇道:“你在叫我?”
夏轻凰道:“我还能叫谁?只能叫你这救命的姑奶奶了!”
欢颜道:“夏姑娘,我年轻着呢,没你这样大的侄孙女儿。”
夏轻凰噎住,然后叹道:“你若能救他,我给你当一回侄孙女儿也不妨。”
欢颜嘀咕道:“你愿意当侄孙女,我可不愿意当姑奶奶,生生喊老了我两辈,可不是罪过么!”
说话间已经踏入屋内,早有侍女撩了帘子,引二人进去赣。
床上那人面里而卧,有人进来也不曾动弹分毫,仿佛睡着了。
夏轻凰走过去,轻轻把那人翻过来,低唤道:“少主,少主,锦王殿下和欢颜姑娘过来了!”
那人微微一动,睁开眼来,唇边慢慢溢开一丝笑意。
便是那眼神和笑容,终于让欢颜确认,这人的确是萧寻。
许知言目不能视,却觉欢颜扶着他的手一紧,问道:“怎么了?”
欢颜望着那个几日间瘦得脱了形的少年,说道:“没什么,一不留神以为见鬼了!”
旁边侍奉萧寻的人都面露怒意。
萧寻苦哈哈地笑出声来,“欢颜姑娘再不赏脸给在下诊治,在下便真的成鬼了!”
许知言已低斥道:“欢颜,还不去诊脉?”
这回欢颜没再拖宕,立刻坐到床边搭上了萧寻伸出的手腕。
萧寻叹道:“二哥,这回只怕会打扰好一阵子了!”
许知言微笑道:“我不怕你打扰,只怕你误了成亲的好日子。三月初六,也只有月余的光景了。”
若按以往和亲惯例,多是求亲国遣使迎回公主,在国内成亲。但如今萧寻亲来迎亲,聆花又深得宠爱,景和帝龙心大悦之余,亲为爱女爱婿主婚,对于称臣的蜀国固然体面,便是萧寻自己也是乐意,——若是回到蜀都再成亲,虽有父皇母后支持,难保靳太后和庆王不会再生事端。
若是拿公主做文章,暗中再施诡计,一个不提防弄巧成拙都有可能。故而成礼后再回去实在再好不过,靳太后等再怎么着也无法对木已成舟的事实再玩花样。
“月余光景……”
萧寻怅然道,“我若这个病痨的模样娶亲,会不会给公主踹出门外?”
许知言温和道:“不会。聆花的性情出了名的好……”
“只是未必肯为你守寡。”
欢颜打断许知言的话,缩回了诊脉的手。
萧寻神色更是发苦,很是幽幽地说道:“小白狐,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好歹咱们还有过一段情分……”
未话了,欢颜已涨红了脸,“我们有过什么情分?我怎么不记得?”
萧寻定定地看着她,忽笑了起来,“还能有什么别的情分?东山中毒,咱俩患难与共,你为我解毒更是救我一命,不算情分吗?”
欢颜脸色苍白,抿紧唇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并没有病,也不是受伤,而是中了毒。毒性很烈,但应该是外伤所致,并且未中要害,你用了相当多的法子试图解毒或压制毒性,但没有成功。从毒性的蔓延和变化来看,你应该是半个月前就受伤了!”
萧寻点头,“没错,大约就在半个月前。”
许知言沉吟,“和英王有误会那次,你虽受了伤,但似乎并未中毒。”
萧寻道:“便是打架回来的第二天,可能有仇人打听到我受伤,趁机入府偷袭。我一时逞强,没有立刻唤人,不小心中了毒镖,不想毒性这等剧烈。”
“偷袭?就在第二天?”许知言道,“看来我不仅目盲,而且心盲,这等大事,居然一无所知。”
“二哥千万别这么说。”萧寻苦笑着解释,“不怕二哥见笑,我们蜀国皇室那点儿事,说出来真羞愧煞人。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难道我还能贴个公告出来,说我自己的祖母和叔父正在追杀我吗?便是受伤之事也不敢提,只怕他们知情后又有动作。”
许知言了然,拍了拍他的手,叹了口气。
欢颜将信将疑,问道:“我们元宵后是不是再没见过面?”
萧寻道:“可不是呢!上回你给歹人劫走,本来我也在帮着找你。只是后来中了毒,便有心无力了!”
欢颜脸色便和缓下来。虽然还是不知道密室中后来发生了什么,可当下没什么比救死扶伤更重要了。
她一边吩咐人去烧热水,一边利索地打开药箱,令人把萧寻外衣脱去,先用针灸为他驱毒。
萧寻见她行动冷静迅捷,大是快慰,笑道:“看来你很有把握,我也便可以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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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世事,几千般翻覆,是非多少(一)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2870
欢颜将一枚金针扎入他后背要|茓,淡淡道:“你都找那么多大夫治过了,才跑我这里死马当活马医,便是死了,也可以安息了!我有什么把握不把握?本来就是一脚踏在阎王殿的人,救活了是你造化,救不活也不能说我没本事!”.
那边夏轻凰已气得翻白眼,萧寻安抚地瞥她一眼,垂下头闭嘴由着欢颜骂。
许知言叹道:“欢颜,若不是萧公子大人大量,此刻你的脑袋还在你脖子上吗?”
这摆明了不想追究欢颜,特特地捧了萧寻一回,让他有台阶可下,不至让他或他的侍从恼羞成怒。
又一针扎下,萧寻咬牙,汗珠从额上滴落,却笑道:“欢颜姑娘说得有道理,的确已暗中请了许多大夫治过。便是治不好,也怨不得姑娘。”
欢颜神色渐霁,说道:“你该早些来找我。给你治的大夫各用各的法子,有试图循正道解毒的,还想要以毒克毒的,也封|茓阻止毒性蔓延的,有试图将毒性诱导出来的……药性相冲,医理相反,却都用上了,只怕你苦头吃得不少,才会急剧削瘦成这样。再则你原来所中之毒和他们以毒攻毒的药物相冲相和,已经发生变异。若我猜得不错,此刻你的血液都是发灰的,所以脸色看着这样黑。”
她说到这里,不觉顿了顿,说道:“啊,上回给你试药,脸色青得发黑,这回灰得发黑,如果再一种毒来试,会不会紫得发黑呢?”
“我……”
萧寻的笑挤也挤不出来了,只觉眼前什么都在发黑,人一歪已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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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嘲讽也嘲讽过了,刻薄也刻薄完了,出手倒是半点也不含糊。
萧寻再醒过来时,依然躺在床上,身上却莫名地舒适了许多。
他略略一动,便见自己已换了中衣,身上的皮肤松软浮白,原来的黑气倒是下去很多。
他问道:“又泡过了?”
一旁侍立的夏轻凰同情地看着他,说道:“泡了两个时辰。那药汤好臭,幸亏你昏过去了,不然……”
萧寻抬臂闻了闻自己身上,胃部一阵抽搐。
他问正收拾医具的欢颜:“药里放什么了?牛粪还是马粪?”
欢颜瞥他一眼,说道:“我们那院里的捡来的,大约是阿黄和小白的杰作,也不晓得是狗粪还是猿粪。嗯,它们能帮到忙,也是缘分。”
萧寻哀叹道:“猿粪?缘分?这缘分不要也罢!”
欢颜轻描淡写道:“效果好,有助药性吸收。”
萧寻吐血,再也不晓得她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夏轻凰说得不错,幸亏他早就失去知觉。不然就是药汤没把他熏昏,欢颜也把他气昏了!
欢颜收拾完毕,将药箱交小丫头抱了,自己走到床边,待要扶了许知言离开,忽瞥向萧寻,微露疑惑。
萧寻看到她神情怪异便害怕,苦笑道:“怎么了?”
欢颜上去,托住他下颔仔细端详。
萧寻只闻得她袖笼里一阵阵说不出好闻的暖香飘到鼻际,似药非药,似麝非麝,顿时想起某时将她揉于怀中肆意轻薄的情形,骤然间神飘魂逸,心跳如擂鼓,忙嘻笑道:“是不是黑气一退,在下又是个人见人爱的风度翩翩浊世佳公子了?”
欢颜并没放开她,纳闷道:“原来一脸黑气倒是看不出,怎么现在看着,你人中|茓和承浆|茓好像给什么扎伤过?”
萧寻叹道:“你试着给人打一镖从屋顶滚到荆棘丛里会不会被扎伤。刚受伤时在下都不敢照镜子,以为毁容了呢!——若是我毁容,姑娘会不会设法帮我恢复原貌?话说如在下这等容貌,也算是上天的恩赐吧!”
欢颜终于反胃,捏着鼻子退开,说道:“我还没用午膳……你便让我想吐……”
萧寻郁闷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好歹上天待你更厚,既有绝色的容貌,又有无双的医术,你犯不着嫉妒我吧?”
欢颜又想拿针扎他,“谁嫉妒你?”
“好了好了!”许知言站起身,说道,“怎么跟小孩子似的斗上嘴了?欢颜,萧公子伤病不轻,别闹他了,我们先回去,让他休息吧!”
“谁闹他了?”
欢颜嘀咕着,扶着许知悻悻离去。
萧寻忙道:“轻凰,代我送二哥和欢颜姑娘!”
夏轻凰应了,忙将许知言送出门,看他登舆而去,依然回卧室陪伴萧寻。
萧寻已经没有了方才强自撑出的精神,默默伏在枕上阖眼养神,瘦削的面庞苍白得可怕。
夏轻凰恼怒道:“少主,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
萧寻眼都不睁,疲倦问道:“什么实情?”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是因为救她才受的伤?你看她神气活现成什么样!亏你还那样体贴入微,居然因她受了点惊吓生了点小病便自己熬着,听任自己身子糟蹋到这步田地也不来求治!若她知道是你救了她,看她还有没有脸这样羞辱你!”
夏轻凰这么说着,忽然间疑惑起来,“不对,她怎会不知道是你救了她?难道你救她时她并不清醒?”
萧寻喃喃道:“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更好。”
“为什么?”
“我对不住她。”
“你救了她怎么会对不住她?”
萧寻不答,阖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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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世事,几千般翻覆,是非多少(二)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2703
夏轻凰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愤愤道:“我瞧你就是喜欢她,喜欢得入了魔了!既然这样,何不求锦王把她送给你?横竖不过是个侍婢而已!”.
萧寻好一会儿没有做声。
夏轻凰以为他真的睡着了,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便要走出去。
这时,忽闻萧寻说道:“谁若是轻贱她,只把她当侍婢,那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她。何况谁又比谁高贵了?若是当年夏将军被诛杀,夏家女眷被抓,即便留她们性命,只怕也逃不了为婢为妓的悲惨下场。便是你,幼时便被拐到青楼,若非夏将军思念女儿将你救下,你可曾想过自己又会何等低贱?无非机缘而已!”
夏轻凰无言以对,顿了半晌才道:“说到底,原来你只是想得到她!”
萧寻却笑了起来,“你错了,我并不想得到她。她不肯自轻自贱,我也不愿轻贱她,所以,我要不起她。”
“你要不起她?你要得起金枝玉叶的大吴公主,要不起一个侍婢?”
夏轻凰不可思议,向萧寻瞪圆了眼睛。
萧寻啧了一声,将锦被拉起,盖住了头,显然是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了。
夏轻凰郁郁而去。
好一会儿,萧寻慢慢探出头来,出神地看着透入大片阳光的茜纱窗,忽轻轻一笑。
“你若开心,我便安心。能有兴致损我了……呵,小白狐,恢复得不错呢!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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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的毒伤虽棘手了些,但欢颜仿佛天生就是各类毒素的克星,一日两次过去诊脉针灸,不时让他泡一回药浴,居然很快让他恢复过来。
更妙的是,后来的药浴好像没加猿粪或狗粪,不臭了。
不但不臭,还散着淡淡的清香。
据说欢颜换药的原因,是因为她诊脉时也给臭得快要晕过去,终于受不了了。
她想整人,但并不想整自己。
于是,权衡之下,她到底换了药,更让夏轻凰等认定之前的臭味是欢颜有心作弄。
只是萧寻能从阎王殿大步迈回人世间,谁也顾不得计较她的作弄了。
等南疆那位沉修法师配齐药到锦王府为许知言治眼睛,欢颜和沉修法师讨论起医理来,连诊脉都懒得去,每次都得夏轻凰派人左请右请才过去。
这日夏轻凰见问了两次都说正忙,便自己走过来相请。
欢颜正捣着研钵,说道:“待我把这药研磨好便过去。”
许知言抚着被包得严实的双眼,说道:“你先去罢,明日才用,不必这么急。何况法师也带着药童过来,还怕来不及?”
欢颜道:“东海鳆鱼甲便已是难得的良药,可以明目去翳,平肝清热,法师带来的更是鳆鱼甲中的极品,又被称为‘千里镜’,据说产自千米以下的海底深处,连我都只在古书上看过一两次,实物还是头一次见到。它不像鳆鱼甲那样性凉,性温和血,因此明目清热之余,便不致为阴邪之气所侵。这样可遇不可求的珍贵东西,我还是自己动手稳妥些。”
沉修法师道:“不错,这味正是主药。若不是去年行游海外,无意间得了这个回来,我也不敢过来医治二殿下的眼睛。这也是二殿下福泽绵厚,才能有此机缘。”
夏轻凰笑道:“恭喜二殿下!有沉修法师和欢颜姑娘两大国手在,又有这等罕见良药,二殿下双眼复明,想必指日可待了?”
沉修法师看一眼许知言,答道:“这个么……等这轮药用下去再看吧!”
许知言微笑,侧头问道:“共需二十一日么?”
沉修法师道:“每三日便在午时阳气最盛时换一次药,共需七次,或许便可以解去当年冤煞之劫。”
他早与许知言说过,如果一切顺利,三七二十一日后,应该会有九成以上的机会复明。
可许知言身份特殊,一旦这位皇家嫡长子双眼复明,指不定朝中又起怎样的风波,因此对外只说医治,绝对不提有多大的可能治愈。
虽有无数大夫说过许知言的眼疾无药可医,但这么多年各处荐来为他治病的大夫始终不曾断绝。只是从来没有半点痊愈的消息传出,久而久之,也便没人再把锦王府来来去去的大夫当一回事了。
欢颜依然为南疆某些不可解释的医理纳闷,继续追问着沉修法师:“我还是不明白,若是效用不够,可以通过加量或延长服药时间巩固效用,为何必定要是七次?”
沉修法师拍了拍他五彩衣缘的异族黑袍,笑道:“欢颜丫头,若是你肯拜我为师,跟我回南疆十年,我必定把平生所学尽数传授,让你医术天下无双,用起巫蛊来更是横行江湖!”
欢颜回眸看向许知言,眼底已是止不住的欢悦,柔声道:“我才不要横行江湖呢!我只要能一辈子横行在这万卷楼,便心满意足。”
许知言含笑拈着茶盏,啜茶不语。
沉修惋惜,“若是老死此间,才是辜负了上天赐予你的这等天分!”
欢颜专心研磨着她的药,并不在意他的惋惜。
“胸无大志,胸无大志啊!”沉修叹道,“你快随了夏姑娘去吧,我来研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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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世事,几千般翻覆,是非多少(三)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2790
许知言也催道:“你快去给萧公子诊脉去。我陪法师说会儿话,也便过去瞧他。”.
欢颜只得应了,那边便有小丫头捧上热水来让她洗手。
沉修向欢颜笑道:“你也不用担心,即便用药时我不在府里,也会把药预备好。你调配前再检查一遍便万无一失了!”
欢颜点头,这才抱了药箱跟着夏轻凰前往咸若馆。
但萧寻居然没在卧房内。
夏轻凰气道:“这才好些,又不知保重。再病得半死不活,我也懒得管他了!”
萧寻的侍女笑道:“本来正卧在窗边软榻上看书晒太阳的,谁知公主来看他,两人说了没一刻话,便肩并肩走出去了。大约也不会走远,说是去东边花房里看兰花。”
夏轻凰顿时眉目舒展,笑道:“哦,原来聆花来了!”
她向欢颜道:“欢颜姑娘请稍坐,我去请公子回来。”
欢颜本待应允,忽又想起萧寻曾和许知澜那般对她信誓旦旦,要许她一世欢颜,不觉心中冷笑,便想去看看这轻薄公子跟别的女子海誓山盟时又在许着什么样的诺言,遂放下药箱道:“年头宫里赏了好些极品的兰花,难道都开花了?我也去瞧瞧吧!”
夏轻凰不好阻拦,只得同她一起出了门,径去花房找萧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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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房里无风无雨,又适宜采光,进门便是满眼青葱滴翠,阵阵清香直沁肺腑,令人心旷神怡。
还未及查看萧寻在哪里,便听得聆花幽软轻侬的嗓音随香飘来:“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果然好诗。这株就是蕙兰?”
两人循声走过去,便看到萧寻倚在一株开得正艳的兰花笑盈盈说道:“不错。一箭数花即为蕙。这种两枝并头而开者,又称作夫妻蕙。棂”
夏轻凰见二人谈得款洽,也是欢喜,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拉欢颜走开,留二人单独相处片刻时,只闻欢颜“咯”地一声,已笑出声来。
萧寻听到,回头看见他们,已笑着迎了过来,说道:“原来我们女华佗来了!到底天气暖和了,欢颜姑娘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呢!”
欢颜道:“不敢,只是听公子说得有趣,禁不住笑起来。”
萧寻奇道:“哪里好笑了?”
欢颜道:“两枝并头而开就叫夫妻蕙,那单枝单头而开的,想必是叫寡妇蕙了?”
她的眸光一转,更是笑容洋溢,“好像这里寡妇蕙更多?”
聆花奇道:“咦,有这么难听的名字么?”
欢颜道:“公主没听过?还有一种茶花,叫做抓破美人脸呢!”
萧寻无奈道:“欢颜姑娘,这单枝的不叫寡妇蕙。一箭一花的,是兰,不是蕙了!”
聆花便笑了起来,“欢颜从小就比我聪明伶俐,怎么连兰花也不认识?还叫什么……寡妇蕙?”
欢颜笑嘻嘻道:“公主说笑了,连兰花蕙花都分不出,我哪里聪明伶俐了?还是萧公子见多识广,连夫妻蕙都认得!”
她将手向一株数枝并头而开的蕙花,说道:“这个总是蕙了吧?这么多一起开,是叫妻妾成群蕙?”
夏轻凰、聆花自是听得出她话中嘲讽之意,各各变了脸色。
萧寻叹道:“好吧,你说什么蕙,便是什么蕙,若嫌妻妾成群蕙看了碍眼,把多的花枝全剪了,只留一枝也使得。”
欢颜耸耸肩,“我们二殿下从来只闻花香,不看花朵,一枝或几枝与我何干?谁看不顺眼谁剪去!”
她负了手,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聆花咬了咬唇,眼圈已经红了,却向萧寻柔声道:“萧公子,既然欢颜已经来了,我们还是回咸若馆,早些为你治病要紧。”
“对,先回去吧!”
夏轻凰携了聆花的手往前走,心中既恼怒,又惊诧。
这欢颜再怎么医术超群备受宠爱,到底是个小小侍婢而已,怎么敢对着聆花、萧寻这样的皇家贵胄明嘲暗讽?
便是萧寻感念她的救命之恩,甚至……颇是动情,不去追究她的种种无礼,聆花贵为公主,又要怎样的懦弱,才给这样欺负都不肯发作?
看来扶持她走向蜀国国母的道路,着实任重而道远呀!
萧寻见欢颜眉目不愉,待要追上前哄上几句,身后聆花小碎步踩得如弱柳扶风一般,夏轻凰扶她慢慢踱着,不时正用异常凶悍的眼光瞪向他。萧寻无奈,只得顿下身等着她们,却只看着聆花脚下,暗暗猜着这一路会有多少蚂蚁惨死在她那对缀金缠玉的绣花鞋下。
按规矩,以欢颜的身份,本来只配跟在他们后面提裙搀扶的份儿,但她不把这规矩放眼里,萧寻、聆花等亦是无可奈何。
眼看前面拐个弯便到咸若馆,欢颜忽然顿住身,立在山石后定定地出神,又似在倾听着什么。
萧寻好奇,禁不住几步赶上前去,才发现欢颜的脸都白了。
前方三个婆子正坐在假山边的石凳上聊天,不时哄然大笑。
只闻一婆子笑道:“可见得为人处世,都要厚道些好。你看聆花公主谨谨慎慎,待人和气,谁看不到?若不是这样,老天怎会平白送她这样的好事?这一转眼,罪臣小姐变成了当朝公主,眼看着嫁入蜀国,很快就是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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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世事,几千般翻覆,是非多少(四)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2873
另一婆子也道:“看来咱们这锦王府真是风水宝地呢,出了一位皇帝,很快又能出一位皇后呢!那个欢颜再眼红又能怎样?仗着几个公子宠着,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遇到那事,也是活该!”.
又一婆子道:“哎,你们说说,欢颜那丫头,原来和三殿下、五殿下睡过吗?”
最先那婆子笑起来,“那肯定的,玩厌了才舍得丢开手嘛!何况就是没睡过又怎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给那些强人劫了去,不知经了多少人……”
几个人不屑地大笑起来。
畅快,得意,放肆。
仿佛遭殃的不是他们的同伴,不是曾在她们或她们亲人伤病时施予援手的大夫,而是杀她们全家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欢颜在那一刻看到她们眼里闪动的异样光芒,忽然便明白为什么人们常把嫉和恨连起来,称作嫉恨。
原来嫉妒发展到后面,也会成为恨,也许是她们自己都解释不了的刻骨的恨。
她们向来卑微,卑微到无法直视和她们平起平坐的人可以站在比他们高得多的地方颐指气使。哪怕接受了她的施予,也会为她能施予她们而耿耿于怀,并愤愤不平。
这种不平在欢颜被劫受辱后终于让她们找到一个突破口:原来她不但不高贵,而且比她们更卑微,更下贱,更不值钱。
于是,在众口烁金的践踏中一次次证实她的淫.贱无耻,她们寻找到了她们的优越感:原来揭开她那张美丽的画皮,她们比她有气节,她们比她更应得到尊重。
她们在这优越感中大畅其怀,并在对秘事越来越深入的挖掘嘲笑中享受着高人一等的无比快乐。
欢颜捏紧拳,却扬了扬唇,笑得苦涩赣。
萧寻却觉得自己的毒性又发作了,胸闷得疼痛,仿佛有什么快要炸开来。
他正要走上前打断那些兴奋的婆子时,忽然后背一紧,仿佛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直直地压迫过来。
他一悸,忙转过身时,却见许知言在两名侍从的扶持下,越过聆花和夏轻凰,缓缓踱了过来。
聆花、夏轻凰满脸惊愕,再不知许知言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更不知这个寻常高蹈恬淡不问外世的锦王,怎么会突然散发出这么骇人的无形压力。
聆花先唤道:“二哥!”
许知言并未应她,只转过山石,向那三个婆子走去。
婆子们一见他身影,早已绝了笑声,屏声静气地屈身见礼。
许知言侧头问侍从:“三个人?”
侍从答道:“是。”
许知言道:“传我的话,杖毙。”
婆子们犹如五雷轰顶,瞬间脸都黑了,爬上前来自己掌嘴,连连磕头求饶。
“殿下,殿下,我等老糊涂了,不该胡说八道!”
“殿下,老奴在这府里侍奉了大半辈子,老奴的丈夫曾随皇上出生入死……”
“殿下,求殿下开恩,饶了老奴这一回……”
那个自称丈夫曾随景和帝出生入死的婆子已经爬到许知言脚下,攥住他的袍角。
许知言皱眉。
侍从慌忙将一脚将那婆子踹开,喝命闻声赶至的下人:“还不拉下去!殿下说,杖……杖毙!”
有婆子眼尖,一眼看到许知言身后站着聆花,已哭叫着喊了起来:“公主,公主菩萨心肠,救救老奴,救救老奴!”
聆花犹豫,到底走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已闻许知言道:“这里是锦王府,不是公主府。聆花妹妹菩萨心肠,可愚兄必须惩治这些妖言惑众的恶奴以正府规。若是妹妹看不过眼,可以搬入皇宫住去,省得见了烦心。”
聆花脸一白,眼圈便又红了,垂头不敢说话。
夏轻凰气郁,打量那几个婆子一眼,却指了其中一人道:“殿下,你惩治你的奴仆,公主当然管不着。只是那位妈妈像是绛雪轩的,算是公主的人吧?”
许知言冷冷道:“若是公主已经出嫁,她屋里的奴仆便都是萧家的人,我绝不会Сhā手管束半分。”
言外之意,此时聆花未出嫁,所有奴仆,都是锦王府所辖了。
许知言双目失明,性格便有些孤僻,不喜与人来往,但并不是那种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待人接物上也可算得上温和有礼,夏轻凰再不料他会回绝得这般断然。
以许知言的尊贵,她再不好顶撞,竟怔在那里一时说不上话,只看向萧寻。
萧寻静默地站在欢颜身边,皱眉瞧她一眼,看来对她冒然出言竟有些不满。
这时,欢颜踏前一步,说道:“二殿下,饶过她们吧!”
许知言侧过脸,“你肯饶了她们?”
欢颜淡然道:“他们爱说什么便说去,我又不会少块肉。和这些蠢妇计较,我岂不是也成蠢妇了?”
许知言道:“毁人清誉,这不叫蠢妇,叫恶妇。你不和她们计较便带萧公子入内治病去,我锦王府却容不得这样的人。”
欢颜道:“我不想多造杀孽。”
许知言笑道:“我不怕多造杀孽。”
欢颜还待说话,许知言已沉下脸道:“还不领萧公子进去治病?”
这话不仅是赶欢颜走,连萧寻都站不住了。
萧寻拍拍袖上的灰尘,笑道:“好,我先进去。二哥处置完家务事,不妨进来手谈一局。”
许知言微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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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世事,几千般翻覆,是非多少(五)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2956
萧寻、欢颜便往咸若馆走去,聆花、夏轻凰自然也只得跟着进去。.
那边靳总管听闻许知言动怒,早领了一众仆役赶过来,将那三个婆子抓起,径自拖了出去。婆子们惊得魂飞魄散,叫得极是凄厉,却很快被人堵上嘴,再也发不出声来。
萧寻等人已经走到门口,犹自听到许知言在高声说道:“欢颜是因为医术高明,才被强人劫去治病,何曾被人棱辱?靳总管,立刻派人去排查,到底什么人要传播谣言,定要从严惩治!”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查不出,提你人头来见!在我锦王府内,下面如果再有人无事生非,造谣惑众,一律从重处置!若有不怕掉了脑袋割了舌头的,只管胡说去!”
外面再无人声,想已个个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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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为萧寻扎针时,萧寻头皮发麻。
他道:“小白狐,咱打个商量。棂”
欢颜定定神,问:“商量什么?”
萧寻道:“你能不能把你院里的小白和阿黄牵来,在它们身上试了针后再往我身上扎?”
欢颜道:“为什么?”
萧寻苦着脸道:“你没觉得你的手在抖吗?”
欢颜一呆,随即道:“扎的又不是我,我自然觉不出。”
说话间又一针落下,倒是不抖了,却……又狠又准!
萧寻惨叫道:“大小姐,大姑奶奶,你……你还是抖着吧!”
欢颜困惑道:“可已经扎完了呀?要我抖着再扎几针?”
萧寻哆嗦,摆手道:“不用,不用,绝对不用。”
欢颜满意,低头收拾医具。
萧寻披衣,很是无力地坐起身,叹道:“小白狐,你越来越像杀手了!”
欢颜瞪他,指间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根银针,闪着……浅紫的光芒?
萧寻猛然想起欢颜似乎很想试试什么药能让他的脸紫得发黑,忙向她竖起大拇指赞道:“静如处.女,动如脱兔,出手如电,斩草除根!好杀手啊手杀手,妙大夫啊妙大夫!假以时日,欢颜姑娘神医之名必可名扬天下,四海闻达,妇孺皆知,人见人夸……”
欢颜终于把银针收回药箱。
萧寻拍拍胸,长舒了口气。
因萧寻针灸需解衣,夏轻凰陪着聆花在外间候着,却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携聆花进来,夏轻凰看向他时,便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聆花向欢颜点点头,“欢颜妹妹,辛苦你了!”
欢颜淡然道:“公主太客气了!既然二殿下令我为萧公子医治,为萧公子疗伤便是我份内之事。”
显然又不领聆花这份深情厚意了。
她拎起药箱,再不看屋内诸人一眼,径自走了出去,和颜悦色向旁边的小丫头问道:“二殿下呢?”
小丫头答道:“本来要进来的,宫中忽然有人来,便匆匆到前面去了,应该是什么急事吧!”
“哦!”
欢颜也不看这屋内外恭敬里掩藏着鄙夷或畏惧的仆侍,挺直着肩背不徐不疾地踏步离去。
待她走了,夏轻凰叹道:“听说锦王府便是原来的太子府,规矩极严,怎么会容得下这么个女子?”
萧寻不答,抓摸着被欢颜扎过的地方,忽问道:“如果你被人这般泼粪,你会怎样?”
夏轻凰一呆,“什么泼粪?”
萧寻冷笑,“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周围的人这样往死里践踏,不比泼粪更狠?换了是你,你还有勇气这样抬头挺胸走出去吗?”
“这些人确实缺德,不该传这些话……”
夏轻凰迟疑,“但锦王竟为这么点事便取人性命,也未免太过狠毒。大约就是因为锦王的骄纵,才让她这样狂妄吧?”
“狠毒吗?可如果是你或聆花在我的府上被人这样诋毁,我一样会重重惩治,必要时也会以人命立威。”
萧寻眯了眯眼。
“所谓人言可畏,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古往今来,哪朝哪代没有贞女烈士被人逼得一死以证清白?有些人甚至连死了都还不了自己清白!有的是仇家刻意算计,有的是图着口舌之利为虎作伥。像欢颜遇到的这事,如不拿人作法立威,那些人无法无天,早晚把她往死里糟踏。”
“她于你有救命之恩,你自是偏帮她。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不是她行为不检,又怎会给人这样说?”她转头问向聆花,“那丫头平时在府里的口碑便不怎么样吧?”
聆花轻蹙柳眉,为难地偏了偏头,期期艾艾道:“这个……其实也还好吧?她容貌出挑,比寻常侍儿聪明百倍,几位兄长也都宠她,行止便难免轻佻些,怪不得她。”
夏轻凰叹道:“我看你就是个没用的,给她欺负成这样都不敢说什么。若拿出公主的气势来,先打她二十大板杀杀威风,看她还敢不敢这般拿乔作势!”
她又向萧寻道:“你也别给她一张好皮相迷了眼睛!你是贵客,没人敢到你跟前说那些事。可这些日子我听得多了,她七八岁便已经学会怎么讨好诸皇子,十三四岁迷住三殿下,缠着要三殿下立她为妃,三殿下不愿意,又去缠五殿下。偏她自己轻浮,被强人诱哄去六七天,夹杂着些不干不净的事,才会连五殿下都弃了她。如今,她没得挑了,只好去骗瞎眼的二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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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版书名可能会定为《云鬓花颜之神医侍婢》,前四字是我要的,后四字是编辑想的,据说言情小说书名要通俗。好吧,通俗,通俗。
书名定了,我也该安分写字去了。貌似懒了很久了,叹气~~
思量世事,几千般翻覆,是非多少(六)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2732
“够了,闭嘴!”.
萧寻已下了床,正自己提了茶壶倒茶,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也不顾聆花在跟前,将茶壶重重磕在桌上,打断了夏轻凰的话。
聆花忙道:“公子息怒!轻凰姐姐大约也是听到许多人提过这事才会这样说吧?欢颜虽轻浮了些,可到底是二哥调教出来的人,未必会如此不堪。”
萧寻目注她许久,柔缓了声音,轻叹道:“公主深居闺阁,哪懂世情险恶?若是有心人刻意散布谣言,所谓三人成虎,众口烁金,便是亲生母亲都会疑心自己的儿女,何况别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欢颜姑娘既比常人出众,墙倒众人推也是意料中事。”
聆花静默片刻,向他盈盈一拜,“公子所言有理,聆花受教!欢颜与我情同姐妹,我相信她绝不会做出那等没有廉耻的事。”
夏轻凰叹息,已是万般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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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正走向万卷楼时,忽有小丫头匆匆跑来,说道:“欢颜姐姐,殿下传话,让你到玉蕊亭赏杏花呢!”
欢颜纳闷,“什么时候杏花开了?”
小丫头微微笑着摇头,也是一脸迷惘。
欢颜遂将药箱交给小丫头送回万卷楼,自己一径走往玉蕊亭。
亭中,一人素衣翩飘,独立于萧萧冷风里,对着前方那片杏林出神棂。
欢颜走过去,问道:“二殿下,你怎么站在这里?风大,你又正用着药,着了凉可能会影响疗效。”
许知言循声摸过去,已握住她的手,说道:“没事,吹会儿风,正好让头脑也冷静冷静。”
欢颜微笑道:“还在为刚才那事生气?其实我根本没放心上,你也犯不着动气,更犯不着大开杀戒。”
许知言弯了弯唇,悠悠道:“我不动气,我只是立立规矩。有些人还没弄清这府里的主人是谁。”
欢颜笑道:“你多心了。他们并不敢对你不敬。”
许知言道:“对你不敬也是一样。”
欢颜心尖一颤,抬眼看着他如玉面庞,仿佛散着坚毅却柔和的光晕,眩美得让她挪不开眼。
许知言道:“我似乎闻到杏花的香味。是不是有杏花开了?”
欢颜看着眼前光秃秃的树枝,说道:“嗯……有一两株打着花骨朵儿,应该快开了。”
“才一两株……”
许知言微微失神,叹道,“我母亲很喜欢杏花,春日里常带我到这里来玩。那时我双眼未盲,看着满眼繁花煞是热闹,也是欢喜。父皇极宠母亲,常说母亲比那占尽春风的杏花还要光彩照人。这里的杏树有大半是我母亲嫁入太子府后,父皇为母亲植的。”
欢颜不觉感慨,轻声道:“杏花有灵,应当还记得庄懿皇后当日风华。”
景和帝许安仁登基后,在册封章后的同时,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元配发妻李氏,追封李氏为庄懿皇后。欢颜无缘得见庄懿皇后,但从许知言超凡脱俗的风姿品格,不难想象其母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许知言却叹道:“母亲逝去后,我外祖母曾流泪和我说,杏花是种不祥的花。含苞时红如胭脂,盛放时颜色转淡,至凋零时便苍白如雪。——繁盛来得太早,结局便难免惨淡。也许这就是命吧?”
欢颜柔声道:“既然是命,又何必多想?年年花落,年年花开。想来庄懿皇后在世,必定希望你想着来年的繁盛,而不是想着过去的凋零。”
许知言扣紧她五指,微笑道:“我并没有想着过去的凋零。我想着……以后的每一年,都有人和我同看这世间繁盛。”
欢颜轻笑。
那边靳总管领了一对中年男女正急急行来,欢颜正要松开许知言的手,却觉他将她握得极紧,并无放开之意。
欢颜不觉脸上赤烧。
二人在万卷楼相依相守的时候多,许知言表明心意后更是不乏亲密之举,可当着外人还这么毫无避讳,她自是忸捏害羞,却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惊喜,羽毛般颤巍巍撩拨着心弦,漾开丝丝甜蜜。
许知言听觉极灵敏,只从脚步声便猜出来者是谁,问道:“靳总管,有事?”
靳总管忙领了那对男女行礼道:“老奴过来,想请欢颜姑娘帮个忙。”
欢颜奇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靳总管指指身后那妇人,说道:“他们是我族里的妹子和妹夫,近日刚到京城。我这族妹近来时常头晕,每夜无法安睡,想请欢颜姑娘帮把个脉,别是什么大病吧?”
欢颜点头,“好。姑姑请坐,我帮你诊脉。”
那妇人遂告了罪,就在亭内条椅上坐了,欢颜也坐到她旁边细细把脉,渐渐皱起眉。
靳总管见状忙道:“欢颜姑娘,是不是我这妹子的病很严重?”
欢颜皱眉道:“姑姑脉相平稳,并无任何会导致头晕的病征。姑姑肠胃失调,但应该常年服药,只要这样保养着,也没什么大碍。莫非是我医术寻常才诊不出来?或者,姑姑只是一路太过劳累才会头晕失眠?”
她这样说着时,一抬眼却见那妇人正凝神觑眼看她,全神贯注的模样像要把她前世今生一眼看穿般,好像根本没在听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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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不似瑃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一)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2874
倒是他旁边的中年汉子堆起一脸憨笑,说道:“对对对,多半就是因为过于劳累,偏生我们这哥哥不放心,一定要带她过来请姑娘诊治,倒是劳姑娘费心了!”.
欢颜一笑,“既是靳总管的至亲,这等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如我开个安神养胃的方子,姑姑煎服几贴试试?”
中年汉子从后轻轻一推那妇人,妇人才恍然大悟,连声道:“好,好,有劳姑娘了!廓”
许知言便道:“欢颜,那你便回去开方子吧!呆会叫小丫头送给靳总管就行,不必走来走去劳累着。我和靳总管有些事商议下,很快也便回去了。”
欢颜应了,返身回万卷楼。
走出一程,回头看时,那妇人正呆呆看着她身影,模样说不出是伤感还是无奈。
欢颜更是纳闷。
但靳总管是许知言心腹之人,想来怎么着也不会对她不利。
她想了片刻想不通,也便不去自寻烦恼了杰。
眼看走到万卷楼前,旁边忽有人唤道:“小白狐!”
欢颜侧头,便见萧寻轻袍缓带,慢慢自旁边竹林步出。
见他身后并无从人,欢颜奇道:“你不陪着你那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夫人,跑这里来做什么?”
萧寻看向她,笑容极是明亮,“那天我的确去了密室,那个侏儒也是我杀的。”
欢颜的脸色登时惨变,扬手便一耳光甩了过去。
“啪”地一声,清脆爽利。
萧寻捂脸,耷拉着嘴角叹气道:“喂……小白狐,我好歹是你病人耶!”
欢颜想着密室里似梦非梦的暧昧光景,以及萧寻毒伤拖延许久都不来找她医治,更觉萧寻心里有鬼,绷着脸指着他,好容易才憋出字来:“你……欺负我!”
萧寻点头,“因此,我心甘情愿受姑娘一耳光。”
欢颜气结,但想着当日情形,萧寻的确是为救她而去,身中媚毒也的确身不由己,难不成因此便砍了他?
何况她也没那么好的身手,可以把这位身负绝学的蜀国皇子一刀两断以消心头之恨。
她又是委屈,又是恼恨,几乎要哭出声来,白着脸便要冲回万卷楼去。
这时,只闻萧寻道:“凤池|茓、承浆|茓、人中|茓、百会|茓、太阳|茓……这顺序到底对不对?我后来倒是清醒了,可惜连抱你都抱不动了,只好把你扔在假山那边,一个人悄悄走了……”
欢颜一呆。
这正是当时她为克制媚.毒强用金簪刺|茓的顺序,不料萧寻给药物惑住心智,居然还能一五一十看得清楚,还能一五一十把自己也扎一遍。
她不觉顿下身,转头看向他,“你……你没有……”
萧寻微微笑着看向她,“我走时,许知捷已经到了。他有没有欺负你,我就不知道了!”
许知捷带了许多人去,自是不会欺负她,只是她当时狼狈万状,别说许知捷,便是随从远远看着,都断定她已惨遭蹂躏。
欢颜道:“你当时不是已经被刺客伤着了吗?”
萧寻得意一笑,“你诊不出来吧?我其实是回去的第二天才遇到了刺客。”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萧寻咳了一声,摸摸鼻子道:“我心虚嘛!的确对姑娘失礼过。”
欢颜仍是疑惑,吞吞吐吐道:“那……那我衣裙上怎么会有那么多……那么多……”
她涨红了脸,到底说不出那个在特定时刻沾染上情.欲色彩的“血”字。
萧寻见她尴尬模样,已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个侏儒光.溜.溜的,被我一剑刺死在你肚皮上,自然会有血。”
欢颜给针扎了般跳起来叫道:“你……你无耻!”
人已转过身,飞一般地逃进万卷楼去了。
扬起的黑发下,隐见得连脖子根都羞红了。
萧寻自觉说得太过直白,本来有些懊恼,见她那模样却又禁不住大笑起来。
这丫头,应该……不至怨恨他吧?
本不想困扰她,但她对后来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若是听信了那些刻意针对她的流言,以为自己真的曾经受人凌.辱,只怕心里更会难受。
从许知澜背叛,到许知捷嫌弃,到如今流言满天飞,她在这府里似乎呆得并不如意。若不是许知言还肯一力相护,她还能呆得下去吗?
可许知言到底是双目失明,只顾琴棋相伴;若是双眼复明,以他的嫡长子身份很可能被册为太子。他这样的性情,一旦卷入朝堂纷争,明刀暗箭之下,多半自顾不暇,还护得了自己的贴心小侍婢吗?
萧寻叹气。
或许,把她带回蜀国,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自在地嬉笑嗔怒,才是最妥当的法子。
若他告诉她,通往密室的密道机关重重,他在金针刺|茓后虽然勉强保持了神智清醒,一身功力却已折损得七七八八,他是为了护住怀中的她才会中了机关内射出的毒镖,她会不会因而感动,继而动心?
他低头负手想了片刻,叹息着摇了摇头,慢慢往咸若馆方向踱去。
挟恩求报,不是他萧寻的风格。
何况,欢颜所要的,他的确给不起。
他很快……便是她讨厌的聆花的夫婿。
在她眼里,只怕他连守护她都不够格,更不可能是可以许她一世欢颜的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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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不似瑃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二)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2910
欢颜回到万卷楼,好一会儿都满心惶然,坐立不安。.
小白猿跑在她腿边撒娇卖弄了许久,见她总没反应,悻悻地跑到一边啃馒头了。
宝珠奇道:“殿下喊你出去做什么了?瞧你这一回来像是小魂儿都出窍了!”
欢颜回过神来,才想起靳总管那个什么族妹还在等她的方子,忙道:“没什么,正好靳总管有个族妹病了,喊我去看看。”
她匆匆写了方子,嘱小丫头送过去,自己呆坐片刻,便走到窗边,点燃了小红炉烹茶。
于是,许知言回来时,正听见欢颜吩咐小丫头,把她新烹的一壶茶送到咸若馆去廓。
许知言微笑道:“你不是一向讨厌他吗?什么时候舍得送他好茶了?”
欢颜想了想,答道:“或许我以前误会他了吧?现在看着,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哦!”
许知言坐到琴案边,接过欢颜递上的茶,轻啜片刻,忽又抬头问道:“给他的茶里加了什么?”
“什么?”
“是预备再让他闹肚子,还是预备让他脸黑得见不了人?杰”
“……”
欢颜好久才郁闷道:“我对他就这么凶吗?”
许知言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欢颜沉默良久,毅然宣布:“以后我再不拿他试药了!其实他还不如阿黄和小白配合。”
话音未了,小白猿尖叫一声,连跌带滚从窗棂上跳下来,顾不得捡它掉落的馒头,飞一般地窜下楼了。
外面,不知内情的阿黄正躺在阶上闭着眼睛晒太阳,胖腿胖身子舒展得悠悠闲闲,冷不防给窜出来的小白猿连踩两脚,惨叫着跳起身来汪汪几声,赶过去和小白猿追逐撕咬起来。
欢颜纳罕道:“这都是什么畜生啊?一只只都快成精了!”
许知言叹道:“换你给人试上四五年药,多半也会成精。”
欢颜撅起嘴唇,怒道:“我成精了,你是什么?”
许知言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我都试了八、jiu年的药了,自然比你和它们还先成精。嗯,你是女精怪,我是男精怪,还带着一猿一犬两个小精怪。”
欢颜大乐,很是殷勤地过去捶背捏肩,以示讨好。
自她学医以来,最配合最听话的试药者,的确是许知言。
只是她的胆子还不够大,不敢让治眼疾的许知言闹肚子或变身大黑脸。
等他眼睛治好后……也许还可以偷偷试上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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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很欣慰,小白狐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欢颜没计较他中媚毒后对她上下其手种种无礼,并且多少开始感念他冒险救人的一片痴心,从此每天诊脉再不用三催四请了,因他曾经的“轻浮”而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开始融化,有点春意融融的味道了。
但她的懒散还是依旧。
这日诊完脉她便说道:“虽还有些余毒,但按原来的方子再服上三五天,也便无恙了。我以后也不用天天过来诊脉了吧?”
萧寻伏榻,虚弱地叹气:“谁说的?我明明还是四肢浮软浑身无力,走路都走不动,你便打算不给我治了?”
欢颜道:“浑身无力吗?轻凰姐姐怎么告诉我,说你今天还出去练剑来着?”
萧寻道:“我哪里还能练剑?只是试试还能不能提得动我的宝剑。我说小白狐,你第一次见我时,见过我身手吧?说不上独步天下,至少也算得上罕有其匹。可你瞧瞧,现在我都虚弱成什么样子了?不然你试试,还有没有什么药可以让我恢复得快些?”
“哦?你的意思,我可以在你身上试药?”
“试药……”萧寻一哆嗦,随即挺一挺胸,故作大义凛然状说道,“好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让欢颜姑娘医术更上层楼,以后救治更多的人,我就再为姑娘试几回药吧!”
欢颜噗哧一笑,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旁边的夏轻凰重重地哼了一声。
萧寻便道:“试药么,也是积阴德的事。轻凰,你说对不对?”
夏轻凰悻然道:“把自己的小命试没了,把你的皇位拱手让人,更积阴德呢!说不准庆王会为你立个牌位,供你个千秋万载!”
她转身,摔帘走了出去。
欢颜叹道:“她这一去,我便该走了吧?”
夏轻凰维护义妹,深知萧寻对欢颜有意,原来欢颜对萧寻不理不睬还好些,现在萧寻恢复得差不多,她对他反而友好起来,叫她怎能不担心?因此每次欢颜在这里呆得久些,她便过去把聆花邀来。
聆花倒不介意,一向的温婉和气;欢颜不喜聆花,见她来了,总会淡漠离去,绝不流连。
萧寻深知此理,叹道:“真闹不清你们女孩子家有什么解不了的仇恨。我瞧着聆花这性情也算是难得了,便是以往得罪了你,听说也是无心之错,并非刻意陷害,你又何必这样计较?几次听聆花提起,看她总是说不完的懊恼悔恨。”
他觑着欢颜的神情,柔声道:“要不,呆会她来了,我来做个中人,替你们两个和解了,从此依然做一对好姐妹,好不好?”
欢颜冷笑道:“不敢。我小小侍婢,哪里高攀得起金枝玉叶的当朝公主、未来的大蜀国后?”
萧寻叹道:“瞧你这小鸡肚肠!不肯便不肯,何必说这酸溜溜的话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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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不似瑃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三)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3075
欢颜自顾喝着茶,再不理他。.
萧寻便向桌上的茶盏努了努嘴,说道“给我也来一茶盏。”
欢颜看他一眼,走过去取过茶盏,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把空了的茶盏递到他手上。
萧寻愕然,“我要喝茶。”
“没了。”
“……”
“你刚刚明明说要一茶盏,没说要茶。”
萧寻无语,只得从榻上坐起,高抬贵手自己倒茶。
欢颜也不理他,抱了药箱径自去了。
回去的路上果然遇到了夏轻凰伴着聆花姗姗而来。
聆花愕然道:“欢颜,怎么这就走了?我还想着咱们姐妹一起喝喝茶叙叙话呢!”
欢颜微笑道:“公主,萧公子正在等着和姑娘喝茶叙话呢,我一个外人,怎好扰了二位兴致?自然得知趣些给公主让道才事。诔”
聆花便垂头握着自己的衣袖不说话。
夏轻凰见她截口葫芦般的温默模样,又是气恨,又是无奈,向欢颜说道:“姑娘果然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二殿下和我们家公子便省心了!”
欢颜道:“轻凰姐姐若不多心,二殿下和萧公子更省心。”
她说毕,看也不看夏轻凰,迈步便走了开去。
夏轻凰更怒,右手不觉搭向剑柄,犹豫着要不要拿把宝剑搁她脖子上吓她一吓。
可欢颜看着胆子不小,未必怕她威吓,说不准袖子里还藏着毒蜈蚣毒蜘蛛之类的,会反过来惊吓到旁边的聆花公主。
何况锦王许知言又护短得紧,真的恼将起来下个逐客令,萧寻折了面子不说,连累两国邦交受损才糟。
迟疑之际,欢颜早已走得远了。
聆花牵牵她的袖子,道:“姐姐,别生气了。她就是这倔性子,等我有机会再劝劝,也许还能和好如初。”
夏轻凰道:“劝她做什么?不过一个自负自大的蠢人。等过了三月,你去了大蜀,留她在这府里慢慢蹦达好了,我倒在看看她能蹦达到什么地步!”
聆花道:“二哥眼睛不好,事事依赖她,想必不会亏待她。”
夏轻凰道:“这可不一定。那个沉修法师很有本领,带过来一味叫什么‘千里镜’的稀世灵药,应该可以治锦王的眼睛。”
聆花眸中流光闪过,惊喜道:“二哥的眼睛能治好?真的吗?前儿去见他,也不告诉我,让我也高兴高兴。”
夏轻凰沉吟道:“大约没打算在复明前告诉别人吧?但我那日过去时沉修和欢颜都在,听他们口吻,瞧他们神情,锦王的眼疾应该很有希望治愈。”
聆花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希望我去蜀国前二哥便能痊愈,我走得也放心。”
“你呀,总是为别人着想着!”
夏轻凰又是欣慰,又是发愁。
“若回了大蜀,少主倒是重情重义,绝不会亏待公主。但你这么温善之人,日后面对那许多神通广大的侍姬,如何是好?”
“有姐姐照应,我有什么好怕的?”聆花嫣然笑道,“何况聆花自认也不是笨人,只要多看多学,自然能学会和她们相处的诀窍。”
“那就好。”夏轻凰携着她继续向咸若馆走着,悠悠叹道,“我义父英雄一世,却含冤半生,妻离子散,不得不改名换姓成为异国臣子……我受他再生大恩,绝不会让旁人欺凌他留在这世上的唯一骨血。”
“姐姐如此恩义,想来父亲在天有灵,也会欣慰不已。”
聆花这样说着,眉尖微不可见地轻轻一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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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回到万卷楼,见院内侍立着几个久违的英王府侍从,不觉皱眉。
那些侍从自是熟悉她,见她见来,已恭敬行礼道:“欢颜姑娘!”
欢颜问:“五殿下来了?”
侍从道:“来了好一会儿了,刚才还在问姑娘回来没有呢!”
交谈间,屋内的许知捷已然听到,匆匆奔了出来,满脸堆上笑道:“欢颜,你回来了!”
欢颜抬头看向楼上静静闭着的窗扇,问道:“二殿下呢?”
许知捷道:“一个人在下棋呢!真不懂自己跟自己下棋有什么好玩,怎么也能下得这样乐在其中!”
欢颜暗道,若是你双目失明,闻得到书香看不了书,闻得到花香赏不了花,即便满怀落索独自下棋,也会逼着自己找到些许乐趣的。
好在这一切快结束了。
沉修连着七日在子时、午时以术法治疗,再辅以三日一次敷药,显然大有疗效,不仅眼周经络渐有活力,连许知言自己都开始在换药时觉出微微的光芒。
许知言身为嫡长子,一旦复明有望,朝野内外必然再起风波。许知捷是章皇后之子,即便亲为兄弟,许知言也不会让他知晓此事。
欢颜于是也只轻叹道:“二殿下也是百无聊赖吧?我陪他下一局去。”
她正要走开,许知捷忙拦道:“先别忙着去,我有话和你说。”
他把欢颜的药箱一把抓过,交小丫头送进去,自己抓过欢颜的手,拉了她便跑。
欢颜无奈,只得跟着他一路飞奔。
待她气喘吁吁地站定时,才发现眼前正是上回许知言唤她来给靳总管亲戚治病的玉蕊亭。
这时前方的杏林却真有几株打了玉米粒般的小花骨朵儿,嫣红嫣红的,计算许知言复明之日,应该来得及看到那番云蒸霞蔚花开正好的盛景。
她如此想着,顿时心情大好,回头问向许知捷:“五殿下,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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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不似瑃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四)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2842
一阵急奔后,她虽然鬓发浮乱,一对黑眸却晶亮如明珠顾盼生辉,晶莹洁润的面庞上浮现着桃花般柔美的红晕,连鼻尖沁出的细细汗珠看着都是如此地妍媚诱人,许知捷不觉间已是心旌神荡,伸手便触上她鼻尖,轻轻为她擦拭汗珠。.
欢颜忙向后退了一步,靠在柱子上别过脸瞧向那几株打着花骨朵的杏树,说道:“五殿下,有事你快说吧!我还要回去给二殿下烹茶呢!”
许知捷便郁闷,“你天天陪着二哥还不够?我难得过来,你也不肯多和我说会儿话。”
欢颜道:“二殿下只有我陪着,五殿下却有的是人可以陪着说话。”
许知捷道:“你在怨我这么久没来瞧你?”
欢颜诚实地答道:“没有。”
许知捷却听不出她的诚实来,自顾叹道:“父皇铁了心要我娶那霍安安,连母后也不帮我,催着我预备亲事,因此最近忙乱得很,总没空过来看你。”
欢颜转头盯着他。
那双眼睛依然黑而明亮,年轻而热切,有着直白的欢喜和豪情。
她耳边又响起他上次离开前冲着许知言愤郁的话语:“若不是因为她,我又怎会给逼着娶那个泼妇!”
重重带上的门让周围的窗扇嗡嗡作响,久久不能宁静诔。
但她从未因此懊恨或自伤。
若不是他的离去,有些话,只怕许知言永远也不会说出口。
他的心思总是朦胧,再深切的爱意都像笼着纱,她感觉得到,却始终无法触碰。是许知捷的犹豫让他坦露心扉,也让她看清,原来最让她安心的,就是最靠近她的这个人。
欢颜道:“五殿下的确到了娶亲的年纪,皇上皇后满心疼爱,自然盼着早些抱皇孙。”
“皇孙……”许知捷苦笑,“我可不想那个刁蛮小姐帮我生什么皇孙!”
欢颜道:“霍大小姐是出身名门高户的公侯小姐,性情直爽些也不是坏事。难道五殿下希望娶那种口蜜腹剑心如蛇蝎的阴毒妇人?”
许知捷叹道:“难道这天下的女人,除了泼妇就是毒妇吗?我偏想娶你这样聪慧灵秀的,不成吗?”
欢颜道:“自然不成。别说我既不聪慧也不灵秀,便是真的聪慧灵秀,你说一声娶我,只怕即刻便送了我小命了!”
若说想娶一个侍婢为妃,章皇后怕影响了儿子的前程和她自己的前程,来个慧剑斩美人快刀斩情缘绝对是稀松平常的事。
欢颜甚至特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以示对自己小命的爱惜。
许知捷沉默片刻,低声唤道:“欢颜。”
欢颜抬头,看到他闪烁的眼神。
为难,无奈,却势在必得。
他道:“我不想放手。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
欢颜道:“我也挺喜欢二殿下。我还喜欢四殿下、七殿下和八殿下,以前都住在太子府,我们常一处玩儿,挺快活。”
许知捷道:“我很想娶你。”
欢颜同情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有心无力。好在我也不敢嫁你。这样各得其所,挺好。”
许知捷便不得不为她的不解人意苦恼,犹豫了半天,才道:“我已经在英王府后面的弄堂买了一处宅院,独门独户,景致清幽,我想把你搬那里去住。”
欢颜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悟过来,“外室?你的意思,是要我做无名无份的外室?”
许知捷忙摆手道:“也不算……外室。我自然也一般地和你拜堂成亲,以后再见机行事。——想那霍安安也是厉害人物,若先让你进府,日后娶了她,一个眼错不见让她害了你可怎么办?若在外边住着,衣食住行也不会比府里差,你行事也方便,爱行医便行医,爱出游便出游,岂不自在?”
欢颜笑道:“嗯,你果然很为我打算。”
许知言原先的意思,是希望许知捷为欢颜求个诰封,有个侧妃的名份,便是霍安安进了英王府,也不能轻易去动钦封的侧妃。但许知捷既怕求娶侍婢失去父母欢心,又因欢颜的“失贞”耿耿于怀,到底不肯答应,竟一走了之。
可他终究放不开,于是便有了这么一个“好主意”。
欢颜问道:“你这主意,有问过二殿下吗?”
许知捷皱眉道:“你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拿主意不就行了吗?”
欢颜道:“五殿下错了。我原来是聆花小姐的侍女,但跟二殿下的时候比跟聆花小姐的时候还多。上次出事后,二殿下更是当着皇上皇后的面说了我是他的侍女,从此我便是二殿下的人,哪能说走便走?若是二殿下将我送给五殿下,我倒是无话可说。”
许知捷为难道:“他好像不肯。”
“不肯?”
许知捷道:“他说若我不娶霍安安,便让我娶你。可他又不是不知,无论是我还是他,甚至我们其他兄弟,谁的亲事能自己做得了主?他比我们还要好些,毕竟身体不好,父皇又疼他,凡事都肯依着他。——父皇登基后脾气比以往更古怪,换作我们几兄弟逆他心意,不知该怎样叱骂责罚。”
欢颜有些失神,“不错,你也是,他也是。”
许知捷道:“对,他也是,我也是。那他为什么不成全我,反而为难我?”
欢颜摘过一粒殷红鲜艳的花骨朵儿,放到鼻际嗅了嗅,嫣然一笑,“因为他知道,我想嫁的是他,不是你。”
“对不起,五殿下。我喜欢你,却爱二殿下。就像曾经爱过三殿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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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不似瑃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五)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2994
欢颜回到万卷楼,蹑手蹑脚走向许知言。.
他正倚着软榻,一手摸索着旗枰,一手捏一枚黑子,却许久没落下,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欢颜悄无声息地坐到他身畔,凝视着他白玉般的面庞。
他的眼睛上包着布。便是没有包,他的眼眸里也永远只会是让人心疼的一片空茫。
他并未蹙眉,浓黑挺直的眉是一贯的淡漠沉静,仿佛永远只沉浸自己一个人的世界,无悲无喜,无恨无怒。
可欢颜知道,他至少有一样感情廓。
挚爱。
她不觉扬唇。
许知言忽然侧转头,正对着她的方向。
她愕然时,许知言已在问道:“你还要看我多久?”
欢颜吓一跳,低声道:“谁看你了?我在看你的棋枰。”
许知言缓缓道:“撒谎!杰”
欢颜道:“我没撒谎。我就是在看棋枰。”
许知言道:“哦?莫非在想着怎么在我脸上横着纵着割几道,割成棋枰模样?”
欢颜伸手,抚摸他的脸庞。
光洁细润,触手处微微地酥麻。这酥麻传到心头,像小小的翠羽,不紧不慢地轻轻挠着,让她身体有些软,有些飘。
她也便顺着这种软,这种飘,轻轻地趴到他怀里,抬起下颔,吻上他的唇。
许知言手间的棋子忽地零落,嗒嗒嗒弹在地上,肆意乱滚。空出的手抱紧她,低微的笑意间,两人的气息互相交融,互相吞噬,将彼此掠夺得窒息,依然觉得不够。
窒息间的欢愉太少,少得心里都空落落的,只想把对方整个拥过来,填作自己满心的欢愉。
许知言缓缓抚于她的腰际,忽轻轻一抽,已将她衣带松开,修长微凉的手指慢慢握向她胸部。
刚好盈满掌心。
欢颜低吟,浑身颤抖着蜷作一团软在他怀中,羞红着脸再也抬不起头来。
许知言俯了身依然再要亲她,便吃亏在看不见,半天捉不着她的唇。
他也不急,浅笑着转动手腕,已轻轻将她放倒在软榻上,将她压于身下,轻易找住她的唇,品尝着她露珠般的甘美滋味。
欢颜躲避不开,似乎又舍不得他的亲吻,只得半推半就地承受,却觉他指掌间的动作撩拨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烫的手指仿佛有了奇异的魔力,所过之处,毛孔嗖嗖张开,以热烈的姿态欢迎他的爱抚,并期待他更多的爱抚。
她喘着气,全身如给抽去筋骨般无力,甚至无力再去回应他的亲吻,但某一方面的触觉忽然间异常灵敏。他每一寸的抚触都让她浑身悸动,低喘不已。
“欢颜。”
许知言忽然低低地唤她。
“嗯……”
欢颜含糊地应着,却忽然“啊”地叫出声来,抬眸看一眼伏于自己胸前轻轻吻噬的许知言,又羞得紧紧闭上眼睛,再不敢睁开。
明明已是傍晚,却忽然热了很多,让欢颜疑心宝珠是不是点了火盆;空气中伽南香味愈浓愈烈,并不似平时的恬静宁和,吸入鼻中仿佛更令人意乱情迷了。
她又中媚毒了吗?
可这感觉……真的很好。
好极了。
喘息转作了呻.吟,或愉悦,或苦楚,压抑和放开之间找不到一个均衡的度,只能由着那人的手,那人的唇,还有那人轻轻蹭动在她身上的躯体不紧不慢地操控。
许知言的唇顺着胸前,脖颈,下颔,缓缓移到她耳边,轻轻道:“我很喜欢欢颜,从不想委屈欢颜。”
欢颜贴着他滚烫的面庞,低低答道:“我知道。我……也喜欢二殿下。我喜欢知言。”
许知言道:“我一直没说过怎么安顿你,你好像也没问过。”
欢颜蹙了蹙眉,终于睁开眼,却将手伸出,按于他的心脏部位,答道:“我信你。”
“为什么信我?”
“从你第一天抱我在膝上教我写我的名字,你的名字,我便信你。”
她迟疑了下,又道,“若你从前便告诉我,你喜欢我,大约我也不会和三殿下在一起。”
她记得,十四岁那年,许知澜把她约出去玩了一整天,到很晚才将她送回来。
那是她第一次单独和男子出去游玩,也是第一次听到男子跟她表白。
她似懂非懂,心头乱作了一团麻,一整夜没睡好,第二天去万卷楼时已经很晚了。
她远远便看到了许知言对着窗外发呆。
窗外太阳很好,天光很亮,景色也不错。可都是许知言无法看到的。所以她只能认为许知言在发呆。
宝珠甚至告诉她,二公子已经对着窗外“看”了一上午,连面容都像被外面的冷风吹得憔悴了。
但她上楼后,许知言便转身回到角落里玩他的棋子了。
许久,他说道:“我几位兄弟中,知澜算是最有才识的,想来待你也真心。若你们能在一起,我也便安心了。”
便是他的这句话,让欢颜决定和许知澜在一起。
连许知言都说知澜好,那知澜一定很好了。
何况,许知澜虽不如许知言那般比女子还美貌俊秀,可到底是一父所生,侧面看着居然还有几分相像。
那时的许知言,于她是高山仰止,她想都不敢想有一天自己会和他在一起。
那么,依从他的话选择许知澜,也是一种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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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说,要船到底么?-。-
人情不似瑃情薄,守定花枝,不放花零落(六)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3263
许知言并不晓得当年小小的欢颜在想着什么;但他竟也记得当时的情形。.
他静默片刻,低叹道:“我以为我的眼睛再也好不了。我不想把你一起拖在黑暗里。”
欢颜仰起脸,在他唇上一吻,羞怯地缩了缩脖颈,喃喃道:“可我愿意。你怎样我都愿意和你在一起。”
许知言手中忽然一加力,低笑道:“现在么?”
欢颜惊叫,身体猛向前弓起,恰恰更紧密地贴合到许知言胸前,半偏云髻散落,如丝如绸的黑发顺着许知言手背柔软滑下廓。
许知言只觉满怀都被这如丝般的柔软沁满,小心地将她的长发拂开,抚着她晶莹的面庞,低叹道:“真想瞧瞧你是什么模样,怎么就让三弟五弟他们念念不忘。嗯,还有萧寻……”
欢颜缩在他的怀间,轻轻咬一咬他的锁骨,低声道:“萧寻……虽然人品不怎样,但待我似乎还不错。”
“哦?”
“那天我给楚瑜捉去,的确是他闯入密室,杀了六合童子。但他也受了伤,所以没能把我带走。若不是他,只怕……我便是死也没法清清白白的死。”
许知言沉思,“嗯,你的意思,你清清白白的身子,经不得风狂雨骤,要我多疼你些?”
欢颜又羞又愠,张嘴便在他脖颈咬下杰。
许知言笑道:“了不得,跟阿黄相处的时间长了,把阿黄的看家本领学来了!”
欢颜怒道:“我跟你相处的时间更长,要学也是和你学来的!”
许知言低头在她某处不轻不重地啃啮,看她呻.吟着娇躯剧震,笑道:“便是这样么?”
欢颜连瞪他都无力,再也说不出话来。
许知言已将她拦腰抱起,径自抱入内室。
他这些年大半时间都呆在万卷楼中,对一桌一榻的位置都极熟悉,并不用人扶持,已轻松走到自己床头,将欢颜放入衾被间。
欢颜又是紧张,又是害羞,夹杂着无法形容的隐隐期待,见他宽衣解带,禁不住向后缩着身子道:“知言,我害怕……”
许知言俯身卧下,将她紧拢到自己身下,叹道:“我也害怕。”
欢颜道:“你怕什么?”
许知言道:“你又怕什么?”
“我是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
欢颜瞠目不知所对。
外面阿黄和小白又在打架,狗叫和猿鸣声汇作一片,听着有几分凄厉。
欢颜忙挣扎着要坐起来,说道:“我得去瞧瞧……”
这时,只闻许知言道:“是这里么?”
欢颜吸气,无力地软在他的臂间,脸庞已涨得通红。
许知言看不到她的神情,却觉她气短声促,柔软的躯体不安地蹭着他,不知是在抗拒,还是在逢迎。
他浅浅地笑,却也已克制不住,将她一条腿捉住支起,与她十指交握,慢慢将身体压下。
欢颜剧痛,呜咽出声,却被许知言以吻封住,绵绵的缠绵萦回,待她一点点放松下来,才继续下面的动作。
还是……疼极,痛极。
欢颜疑心是不是这么些年她总将阿黄、小白拿来针灸做试验的报应,从少女蜕变作女人的过程,怎么就能疼成这样?
她疼得几乎要把许知言的手捏断,却舍不得让他停手。
这样的时候,她已是他的,而他也只是她的。
他和她已然一体。
这感觉真是很好,很好。
可实在太疼,太疼了……
她一边承顺着他,一边哭着。
从头哭到了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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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再醒来时,便听得耳边传来悠悠琴声。
音质琅琅如仙韶,如自天际绵渺而来,直荡心胸,正是琼响所奏。
欢颜坐起身,只觉浑身酸疼,像被人把每一处筋骨都敲打过一般。
而双腿只略略动弹,某处被牵扯时的疼痛立时提醒她某人刚干过的好事。
她披衣下床,几乎是瘸着走出内室,走到那个宽袍大袖翩然如仙的男子身畔,恼怒地瞪他。
修长的五指依然弹拨于弦,却一改往日的清闲高蹈,是欢悦而跳脱的曲调,绚美得近乎旖旎,仿佛有女子青丝玉肌,含羞伏衾,婉转娇泣,一意承欢……
欢颜的脸又红了,很想冲上去再咬他几口。
这时,琴音终于住了。
许知言侧了头问她:“你的脚崴了?怎么瘸着走路?”
欢颜更想咬他了。
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磨牙声。
许知言听力极灵敏,扬唇道:“屋里进老鼠了?呆会叫人找几副老鼠夹子进来。”
欢颜悻然道:“好,多找几副。床上也有老鼠,我放两副在你床上。”
许知言支颐而笑,“你想谋杀亲夫哪?”
欢颜怒道:“你才是杀手!你才是谋杀,谋杀……谋杀……”
她忽然间说不下去了,慢慢地垂下头,眼圈有点泛红。
今日之后,他无疑已算得是她的夫婿。
可她之于他呢?
妻?妾?婢?
她正气沮时,许知言已拉过来,一把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柔声道:“我可舍不得谋杀我的王妃。等我的眼睛好了,我们会有一个盛大的婚礼,生一对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然后——携手吟游天下,走遍大吴好山好水,看遍南疆北漠无限风光!”
从小便熟悉的气息徐徐吐于她的脖颈,亲密之外,更有难以言表的昵狎和暧昧,立时让她心跳急促,何况耳边斯人神情温柔,言语温存,向她描绘着那般恬淡却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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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知言身体不好,经不起内啥啥啥的中断……所以饺子决定当一回亲妈~~我厚道吧?
时得意两心齐,绮窗西,共于飞(一)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2994
她倚在他胸前,做梦般喃喃道:“会有……那么一天吗?”.
许知言抚向自己包着布条的眼睛,柔声道:“会的。我原来担心我的眼睛好不了,处处拖累于人,也处处受制于人……但这次不同。才用了三次药,我的眼睛便看到了光。我会复明,我会有能力维护我们的未来。欢颜,你要信我。”
欢颜凝视着他除了一双眼睛外再找不到一分瑕疵的完美面庞,如痴如醉地听着,喃喃道:“我信,我自然信……”
许知言觉出她的意乱情迷,饶是平时平和淡漠的性情,也是欢喜异常,叹道:“我失明十七年,老天送我一个你来相伴十载,然后携手一生……这十七年,便不算白挨,这一世,便不算白过。”
欢颜听他温柔呢喃,如身在梦里,又如身在云端,好久才能挣扎着问了个扫兴的问题:“为什么是今天?”
“嗯?”
“为什么知捷一找我,你……你……”
她羞于表达,但她相信许知言明白她的意思。他一向隐忍自制,表明心迹后虽常有亲昵举止,但从未表现过这样强烈的占.有欲.望,——甚至毫不犹豫地付诸实现。
但许知言此时却很无耻地表现出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他道:“不是你主动亲我的么?”
“……”
“不是你说愿意和我在一起的么?”
“……”
“不是你暗示我,你是第一次,要我轻些,多疼你些么?”
“……诔”
欢颜呆呆地坐在他怀里,仔细回忆着两人欢好前的一言一行,终于抑郁了。
难道真的是她勾.引了他,而不是他诱哄了她?
许知言觉出怀中玉人正傻傻地发愣,终于笑出了声,亲亲她的耳垂,斯斯文文地悠悠念道:“碧玉捣衣砧,七宝金莲杵。高举徐徐下,轻捣只为汝!”
欢颜好一会儿才悟出他的意思来,趴在他膝上使劲捶他的胸,又羞又恨道:“你……你哪里学来的淫词艳曲来戏弄我,我再不理你了!”
许知言无辜道:“明明是书里记载的古时捣衣歌谣,哪是什么淫词艳曲?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心里想着那什么的……就看到那什么了……”
话未说完,欢颜一对拳头已经像擂鼓似的砸向他。
许知言双臂拥着她,再也躲避不开,退闪处身体一歪,两人一齐摔倒地上,他兀自抱她在怀,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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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卷楼外的院子里,宝珠正拿果子逗着小白玩,听到楼上笑声,不觉站起身,向半敞的窗扇瞧了一眼,唇角便向上扬了起来。
有喜,有涩。
旁边另有个圆脸圆眼睛的侍女,因笑起来两颗小虎牙像极啃食青草的大白兔,得了个外号叫兔兔,本名反被人忘怀了。
此刻兔兔正提了水浇花,听了那欢笑声也顾不得浇水,直起身惊奇问道:“是我们殿下在笑吗?从没听到殿下笑得这么大声呢!嗯,殿下说话声音好听,笑声也好听。”
宝珠道:“也只有欢颜姑娘能让殿下如此开怀了!”
兔兔艳羡道:“欢颜姐姐很聪明,我们谁也比不上。”
宝珠叹道:“是,我们很快……会和她差得更远,更远。”
此时笑语渐歇,琴声渐起。
似见得月明之夜,有仙侣踏歌而行,环佩丁咚,幽响清绝,一唱三叹,引得野鹤惊舞,碧落凝云。驭风处飘然物外,恍惚时宛在九霄。
兔兔听得痴了,喃喃道:“这琴声,真是好听……似乎和往日弹得不一样呢!”
宝珠道:“因为是两人同时在弹……弹殿下的琼响。”
许知言极珍爱他的琼响古琴,即便心腹如宝珠,也不许她轻易动他的琴。寻常清扫,也是精通音律的欢颜在收拾。
但也是因为欢颜,琼响的琴弦断了两次,唤京城名家进来修了两次。
许知言孤僻,但她这近身侍女见到的到底比旁人多得多。
她记得最初许知言将她抱在怀里教她弹琴,后来坐在旁边听她弹琴,再后来两人一左一右,依在一架古琴上弹奏,居然也能天衣无缝,且律调更加优美,令人魄动神驰。
即便欢颜被公认为是三殿下许知言的心上人后,他们偶尔也会合奏。只是两人拉开了一点距离,不再紧紧挨着。
可相隔的距离再远,他们的琴声依然能那般默契和谐,宛若天成。
至于此刻……
她想像得出欢颜被他们殿下拥于怀中含笑带羞弹琴的娇俏模样。
那失明男子质若冰玉的面庞必定像是浴了阳光,温软得似要化开。
脚下忽然凉凉的。
宝珠低头一看,叱道:“兔兔,看你做的好事!”
兔兔一呆,忙低头看时,一盆兰花被她浇了半天的水,早已满溢出来,在石板上汪了一大摊水,生生地把两人的鞋浸得湿透了。
兔兔做了个鬼脸,露出两颗兔子一样的小虎牙,笑道:“没事,太阳好,晒个一两天就干了!”
她再顾不得听琴,拎了水壶一溜烟跑了。
宝珠只得折回耳房自己的住处换鞋,恼恨地咒骂道:“该死的小蹄子,湿了鞋事小,看你把兰花给淹死了,靳总管得把你月钱扣光……”
而琴声悠悠,依然继续着,浑不管外面这许多的纷纷扰扰,营营役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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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促也罢,顺其自然也罢,总会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故事继续进行,精彩总会到来!
当时得意两心齐,绮窗西,共于飞(二)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2605
据说锦王府地方大,风景美,萧寻觉得住着比自己的府第更舒适,即便欢颜说他已经无恙,他也没说要搬回去。.
对于他的心腹爱将夏轻凰来说,这府里最大的威胁是欢颜;甚至她认为萧寻赖在这里不走,正是因为恋着欢颜。
但咸若馆虽然靠万卷楼不远,但靠绛雪轩更近;欢颜性情古古怪怪,近日对萧寻的态度虽然有所好转,但萧寻有心示好时,她又爱理不理,看来只顾缠着她的二殿下,暂时还没把萧寻放在心上。而聆花生性拘谨柔弱,论容貌也不是格外出挑,若不趁了在大吴悠闲时酝酿出感情,待回了蜀国,想在那堆莺莺燕燕的姬妾中出头就难了。
权衡利弊之下,夏轻凰也便不催促萧寻回去了,只是每日将聆花约过来喝喝茶,聊聊天,赏赏花之类。萧府、锦王府自有礼部大臣和府内主事商量布置成婚事宜,萧寻并不操心,除了练剑看书,也是闲极无聊,见聆花过来,自是和颜悦色,以礼相待,相处颇是相得,夏轻凰便颇是满意。
这日和聆花下了两局棋,看着夏轻凰心满意足地送聆花回去,萧寻反觉萧索,丢开棋子在咸若馆左近散心。想着快到欢颜过来例行诊脉的时辰,才觉得开怀些。
正要回屋时,却见自己的几名随侍海沧蓝、大卢、小蟹等正在廊下说笑,见他过来,忙起身见礼。
萧寻隐约听得他说似乎提到“欢颜”二字,心下疑惑,却笑着问道:“又在胡扯什么?欢颜姑娘来了?”
能跟着萧寻进入锦王府内院贴身保护的,自然都是萧寻的心腹从人。如果聆花、欢颜等女孩儿过来,早该会有人预先通知他们回避。此时他们大大咧咧坐在门口说笑,欢颜显然并未过来诔。
几人相视苦笑。
海沧蓝道:“少主心里只想着欢颜姑娘吧?她若来了,还敢有人耽搁?早就过去告诉少主啦!”
萧寻淡淡道:“欢颜姑娘如果没来,你们好好的,又在嚼她什么舌头?是认定了锦王的府规家法,不会落到你们身上么?”
之前锦王许知言为维护欢颜,不但杖杀三名婆子,更下令追查谣言源头。最后找到的几名奴仆,却异口同声说是从英王府那边听来的。
许知捷救出欢颜回府后大发雷霆,连带身边的随侍都倒霉受罚。被罚的随侍怨恚之余便传出些不三不四的话,再经几番添油加醋,竟坐实了欢颜轻浮的“罪名”。
许知言将散播流言者从重惩治,也只能暂时堵了下人们继续传谣的嘴巴,可他们心里怎样想,许知言却管不了了。
而海沧蓝等是萧寻的人,只在咸若馆背地里说些闲话,许知言更是管不了。
此刻见萧寻责问,海沧蓝等人也有些惧意。
但他却道:“其实公子素来是知道我们的,都是堂堂的大好男儿,哪个是喜欢长舌传话搬弄是非的?那些人在自己府里踩着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说三道四,的确也不厚道。可常言说得好,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这个欢颜如果真的行得正,坐得端,怎么会这许多的流言传出?”
萧寻道:“所谓太高人易妒,既然有人刻意搬弄是非,没缝都能砸出缝来,行得正也能把你拉歪,坐得端更能把你踹翻,怎会没有流言?你们也不是没见过她,以她的人品医品,是那种毫无廉耻的女子吗?”
大卢道:“欢颜姑娘的确生得秀雅斯文,但人不可貌相,她也的确和大吴几位殿下纠缠不清,她被从强人手中救回时也的确衣冠不整,正是传言属实的铁证!”
萧寻眯起眼睛,“你们也认为,那些谣言是真的?”
大卢道:“如果说不是真的,所谓清者自清,锦王为什么这么急着堵人嘴?这个欢颜为什么不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萧寻气急而笑,“这个……叫她怎么证明?一死以证清白?到时又会说她是无脸见人,羞惭自尽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
良久,小蟹道:“其实她给传成怎样,原与咱们没关系。只是如今吴都的大街小巷,谁不知道锦王府有个叫欢颜的侍婢,是身侍数主的淫.妇荡.娃?偏偏少主又和她交往甚密,我等实在担心此事传扬开去,会连累少主清誉。”
萧寻问道:“如今这谣言已经传到市井坊间了?”
小蟹道:“那些平民百姓,对王侯将相家的床闱秘事最是津津乐道。何况说的不过是个侍婢,传成怎样都无伤大雅,二殿下再怎么至尊至贵,也不能把这些老百姓抓起来杖毙。此刻欢颜走到大街上,若有人认出她就是锦王府的淫.婢,只怕当场便会给老百姓的口水淹死。”
萧寻道:“哦?有议论到我?”
“有。说这女子人人唾弃,在锦王府已呆不下去,正想着勾.引不明真相的蜀国少主,好跟到蜀国做个贵夫人。”
萧寻抿紧唇,良久才叹道:“的确,这样的地方,叫她……还怎么呆得下去?”
小蟹一怔,忙道:“她不知自爱自重,算来应有此报。少主前程无量,不宜卷入此事,否则,恐怕会有小人借机生事。”
萧寻皱眉,还要说话时,那边有人通禀道:“欢颜姑娘来了!”
众人忙闭口不提,匆匆避开。
萧寻未及迎出,欢颜已顾自赏着风景,姗姗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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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得意两心齐,绮窗西,共于飞(三)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4 本章字数:2874
她未带药箱,却执了枝初绽的杏花在手。.
杏花如缀锦,染就满枝春色;而她明媚的笑容,却将这满枝的春色生生压下去几分。
萧寻问:“你的药箱呢?”
欢颜撇撇嘴道:“还要带什么药箱?没觉得你还需要用药。”
她将身体向前一倾,手中开得灿烂的杏花快要碰到他的脸,“你是不是觉得闲得很,盼着我拿你试药呢?”
萧寻悚然,忙摆手道:“罢了,你看我好容易养回几斤肉来,还拿我试药,不怕你们大吴的公主嫁给一个活骷髅?廓”
欢颜便笑,例行公事般为他诊一诊脉,便端着茶盏坐到窗边欣赏外面的春光。
萧寻微笑道:“这里几株白玉兰开得倒是好看。”
欢颜道:“我最讨厌这花,瘦巴巴的枝头顶着那么大的花,一个个跟大碗似的,也不嫌招摇。香味也难闻得紧。”
她虽这样说着,却闲适地晃了晃腿,看着心情很是不错。
萧寻哪知她近日和许知言心心相印,正是两情款洽的时候,只看她笑靥如花,想着外面风刀霜剑般刺向她的流言蜚语,心里阵阵地闷疼,遂道是:“想不看这碍眼的花还不容易?你跟我回蜀地去,我送你一栋比朱陆镇那栋还要大的安静宅院,只种你喜欢的药草花果,一株白玉兰也不种,怎样?”
欢颜便抬眸向外看了一眼,慢悠悠道:“天还没黑,你就做梦了!杰”
萧寻悻悻道:“你以前不是说很想找一个安静又没人打扰你的大宅院住着吗?”
欢颜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那一阵我傻了!醒过来时自然记不住犯傻时候说的话、做的事!”
食言得如此理直气壮。
萧寻好久才能道:“小白狐,你狠!”
欢颜也不和他计较,笑盈盈地慢转明眸横他一眼,说道:“懒得理你!那些好听的话,你留着给你金枝玉叶的公主夫人说去吧!”
她说完,丢开茶盏逍逍遥遥离去,却将那枝杏花遗落在案几上。
萧寻拈过,将花枝轻轻一弹,便见有花瓣零落如雪。
他苦笑着低唤道:“小白狐……”
慑于锦王之威,府中人等再不敢议论欢颜的事;而欢颜近来寸步未出锦王府,应该也不知道她自己在民间的名声已被毁败成什么模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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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咸若馆,便见前方如织明霞,绚烂夺目。
却是一片桃林,开得重锦叠绣。
有女子执了精致的竹编花篮摘花。
楚楚细腰,纤纤素手。
瘦巧的臂腕衬着粉色嫣然的桃瓣,愈发欺雪凝脂,惹人爱怜。
正是曾经和她情如手足的姐妹聆花。
欢颜皱皱眉,预备当作看不到绕开走算了。
她即将钦封的宁远公主名义即将远嫁,以后有泼天的富贵也罢,有惊天的灾劫也罢,和她都已无关了吧?
如今的一切,都是聆花自己想要的,也许……也是养育她们成|人的银姑想要的。
便成全了她们的愿望,让她们都拿去好了。她不稀罕当什么太子妃、当什么蜀国国后,更不稀罕在女人堆里像个香馍馍的萧寻。
她有许知言便够了。
但这时,她偏听到聆花在说道:“你别做梦了!”
她回头看时,聆花依然在摘着花瓣,姿态优雅,却盛气逼人,说话之际连眼角都不曾扫她一眼。
欢颜左看右看,确定周围并无他人,她确实是在和她说话。
报应来得真快,她刚劝过萧寻别做梦,一转眼便被萧寻未来的枕边人警告了。
她便住了脚步,拈了片花瓣在手中把玩,淡淡道:“我从不做梦,我也不会扰了公主的好梦。公主多虑了吧?”
聆花终于走了过来,直视着她。
“你一向嘴上说得好听,可心里巴不得搬开我这块绊脚石,奔向你的荣华富贵!”
欢颜思忖半晌,疑惑地看向她,“公主,你在说你自己吗?”
聆花的脸庞腾地通红,细长的眼睛眯起,寒声道:“我说什么你自己明白,装什么傻?你哄着二哥追查夏家和楚家根底,以为我不知道?我奉劝你一句,二哥目盲却位尊,本可富贵平安一世。你自私自利,把他拖到这泥淖里,不怕毁了他吗?”
知言……
欢颜心里一紧,不由说道:“二殿下在查什么,与我无关,也该与公主无关吧?公主白白地紧张些什么?我劝公主安享着自己的富贵尊荣罢!没人打算和你抢。二殿下在皇上心中是什么位置,大约也不用我多说。眼看着公主没几天就要出阁了,不会打算再生事端坏了自己好事吧?”
聆花瞪着她,冷冷道:“我自然不愿再生事端,我也不会让别人生出事端。你别以为有二殿下撑腰就万事有了倚仗。你别忘了,二殿下从来不问政事,也毫无从政经验,手中更无实权,连三哥、五哥都不如。要不是因为父皇格外爱怜,谁会把他放在眼里?他想翻云覆雨,先得问问别人答不答应!”
“别人?谁?”
聆花冷笑不答。
欢颜灵光一闪,失声道:“是……是楚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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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得意两心齐,绮窗西,共于飞(四)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844
聆花将手抚上一枝花得正好的桃花,慢慢道:“开得这么好的桃花,也只有长在桃林才最安全,可以平平安安开花结果。若是长在路边碍了别人的眼,难免被人斫枝去叶,落个一身伤残;若是长在路上,挡了别人的路,被人连根拔起只是早晚的事。”.
话音未落,只闻“咔嚓”一声,她手上用力,已把那枝桃花折断。
她看也不看一眼,提着她的裙裾袅袅离去廓。
行止温柔,眉目谦和,弱柳扶风般娇柔无辜。
远远有侍婢瞧见,已奔上前小心将她扶住,不满地往欢颜这边瞪了一眼。必是认定她这个二殿下的宠婢狗仗人势,又在欺负温柔善良的聆花公主了。
那枝原来开得最好的桃枝已被折得无力耷拉下来,花瓣飘零坠地。
它明明没有开在路边,更没有开在路上,一样被摧枝折叶,不得善终。
欢颜背上忽然浮起一层汗意,连桃林上方的阳光都觉得阴冷起来。
---------------------------------------------------杰-
回到万卷楼时,又听到琼响悠悠,琴声恬和欢悦。
近日许知言很少一个人玩棋子了,也不唤夫子过来读书给他听。
除了散心或偶尔到前面吩咐些事,他很少出院子,只在楼上和欢颜厮守。
弹琴,吹笛,论古史,谈诗词,说医理。
尤其爱说疗好眼疾后两人的去向。
他开始在犹豫是先生两个娃娃,再出去游赏山水,还是先去游历一番,弥补了这么多年不见光明的遗憾,再回来生儿育女。
再用一次药,他的眼疾就应该可以痊愈了。
正午换药时,他不但可以看到白茫茫的光线,甚至可以隐隐看到光线里晃动的人影。
不论是沉修,还是欢颜,在诊治后也都确定,许知言的眼睛绝对可以复明。
欢颜担心许知言的计划没那么容易实现。毕竟他是嫡长子,若是双眼复明,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能做上那个万众仰望却是众矢之的的东宫太子之位。
但许知言不以为然。
他淡淡笑道:“眼睛好没好,能不能看到东西,还不是我自己说了算?若我只能模糊视物,还三天两日的头晕目眩,便是父皇有心,朝臣还能同意立我为储君?我无事不出府,出府便远游,再碍不着哪位未来天子的眼睛,谁又会自找麻烦和我过不去?”
欢颜本来认为这话有理。但这一刻她听着宁和无争的琴声,却只想到那被折断的花枝。
只因开得最好,便在不经意间落人眼目,轻轻折断。
她蹑着手脚走上楼,许知言还是听到,住了琴声向她微笑,“今天怎么去了这么久?”
欢颜道:“我去得久么?不过略坐了坐便回来了。”
许知言道:“诗经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折算,一时不见,也便如隔三日了。难道还不够久?”
欢颜哭笑不得,叹道:“以往我从不知道二殿下还能这样油嘴滑舌!”
许知言道:“以往我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能这样快活。”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如急流般让欢颜心头蓦地激荡。
她轻轻道:“我也觉得……我从没这样快活过。若能这样一直过下去,到我们老了,到我们死了……便是上天厚待我们。”
“真想看看你说这话的模样。想来一定好看得紧。”
许知言唇角扬起,即便布条覆着眼睛,笑容依然漂亮得惊心动魄,甚至让欢颜失魂落魄。
或许这场爱情酝酿得已太久,才爆发得如此突然而迅猛。她措手不及地一跤跌在其中,便已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也乐在其中,不想自拔。
她又想起了聆花的话,心里一阵阵地抽紧。
毁了他,或者失去他……
她已不敢想像。
这似乎比去年许知澜的背叛和出卖还要可怕得多。
她握住许知言的手,低低道:“知言,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便够了。”
许知言挑了挑眉,微带疑惑地侧了头,倾听她将要说的话,感受她的细微的动作。
欢颜道:“我的身份卑微,也不想做什么妃什么侧妃的。只要你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我们又能守着彼此,便已心满意足。盯着你的眼睛很多,稍有不慎,恐怕会有人借机对你不利。”
许知言皱眉,“你听谁说什么了?”
欢颜犹豫片刻,说道:“也没什么。但刚路上遇到聆花,她说你在追查夏家和楚家根底。她担心查出真相后会毁了她到手的富贵前程,可能已经和楚瑜联上了手。”
许知言手指一顿,随即摇头叹息:“一个女孩儿家勾连外臣……或许,她真的很适合去蜀国,成为胸有城府两面三刀的王妃,或皇后。”
欢颜道:“楚瑜不是好对付的人。”
“只要他不再对付你,我没打算对付他。你若不出锦王府,想来他的手还够不着我这里。”许知言沉吟道,“我会派人暗示聆花,我不会阻拦她嫁往蜀国,同时也会警告她,不得再结交外臣。”
欢颜疑惑道:“她会信吗?”
许知言捉过她的脸庞亲了一亲,微笑道:“我告诉她我要你,我宁愿将错就错不会把你嫁蜀国去,不就成了?”
欢颜欢喜,说道:“你若把我嫁别人,你拿自己做我陪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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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得意两心齐,绮窗西,共于飞(五)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3303
许知言笑道:“好啊,你到哪里,我陪你到哪里,——走遍名山大川,看尽天下风光!”.
他说着,已将欢颜拦腰抱起,便向内室走去。
欢颜红了脸,嘀咕道:“这青天白日的……”
许知言道:“是么?可你觉得白天黑夜对我有区别吗?”
原来连失明都能成为耍赖的手段……
欢颜郁闷道:“疼得很。”
“你昨天不是说已经不太疼了吗?”
“还是有些难受……诔”
“哎,看来为夫经验不够,需要多多练习。”
“我不陪练!”
开玩笑,她又不是阿黄、小白,怎么成了他的试验品?
但许知言道:“你不陪练……意思让我找别的女子多练习练习……啊!”
欢颜重重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硬生生地咬断了他后面的话。
许知言乖觉闭嘴。
很多时候,心动不如行动,说得口干舌燥不如做得舌燥口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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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密密垂落的帐帷里,传来许知言低低的询问:“还疼吗?”
欢颜气息缭乱,模模糊糊地答道:“还……还好。”
“还难受吗?”
“难……难受……”
“那么……就不继续了吧?”
“那不是更难受?”
“欢颜,你说什么?”
欢颜沙哑着嗓子,几乎哭出声来,“你还不……还不……我再不理你!”
许知言压抑不住,却低低笑出了声。
又良久,薄帷上映出女子纤细的手腕,倦庸地划过一个软绵绵的弧度,搭在身畔爱人身上。
她好像无奈般道:“知言,我刚才好像醉了。”
“嗯?”
“醉了。不记得刚才都说了什么了!”
“……”
许知言无语,半晌才道:“要不要继续醉下去?”
搭在他身上的手便像给甩了一鞭子般飞快地窜了回去。
她打着呵欠道:“困了!我要睡了!”
许知言道:“这青天白日的,你要睡觉?”
欢颜只作睡着,再不肯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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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欢颜听到雷声响起,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推窗看时,春风艳阳色果然换作了阴风阵阵吹。乌云黑压压地笼着,暗沉沉像堆在了屋脊上。
欢颜嘀咕道:“这什么鬼天气?还那么冷,便打雷了……”
话未了,一记狰狞的闪电撕开天幕,将前面一带粉墙照得惨白。剧雷当空劈下时,隆隆巨响似将屋宇都震得摇晃。
欢颜一哆嗦,慌忙把窗户关了,叹道:“青天白日的,果然不能睡觉。看看,老天都在教训我了!”
许知言闲适地抚着琼响古琴,悠悠道:“老天要教训也得先教训我,几时轮到你这丫头了?也不知你这脑袋瓜里想着什么,正月头里早春打雷都不希奇,何况这都仲春了?”
欢颜嘀咕道:“反正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许知言在那滚雷阵阵里曼声说道:“哪里不对了?子曰:食色,性也。”
他的手依然抚着琴,恬和冲淡的琴音在雷声里幽幽而旋,如黄尘漫天的荒原土地里迸出的新鲜嫩芽。
欢颜想,许知言说的,一定是对的。
食色,性也。
雷要劈也得先劈那位受着香火被“子曰”了数千年的孔圣人,再劈许知言,怎么还轮不着她。
于是,她安然了。
安然地坐到许知言旁边,安然地听着琴。
许知言眉目安宁,指间越发谨慎,将一支《醉太平》弹得云淡风轻,雅措安闲。
可他还是禁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因为目盲,他对于未知的危险有着比常人更敏锐的感应力。
欢颜在不安;而他更不安。
已经暗暗通知了靳总管到聆花那里提点几句,又加强了府内戒备,加派了暗中监视楚府和聆花的人手,还会出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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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雷声小了,雨却大了。
哗啦啦的雨声从屋檐倾泻而下,混着檐下铁马丁当凌乱作响,嘈杂得让人烦躁。
欢颜在许知言怀中辗转片刻,难免又撩拨起某人的兴致来,衾被间的风雨很快比楼外风雨更要激烈百倍。
欢颜渐解其中妙趣,不由地竭力承应,却觉连骨髓都像给榨干了,也顾不得推敲平素文弱矜贵的锦王殿下这时候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耐力和体力,便软绵绵趴卧着沉入梦乡。
许知言却难以成眠,默默拥着怀中爱人一动不敢动,唯恐惊醒了她。
为人两人的未来,他一直暗中布署。若能按计划进行,他给她的许诺很快便能实现。
甚至,不用等到夏天。
春未暮,人已双。燕子归来,细语喃,花间唱风流。
这样的否极泰来,方不负许多年如斯坎坷。
正心思芜乱之际,他听到了外面宝珠在轻轻叩门。
“殿下!殿下!”
声音压得很低,却微带焦灼。
他一向喜静不喜闹,寻常坐卧的万卷楼可以算是锦王府的禁地。近日府内关于欢颜的流言纷纷,多是些不好的言辞,他自己也在治眼疾的关键时候,便愈加谨慎,早就吩咐了宝珠,不是可靠心腹,绝不许带上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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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得意两心齐,绮窗西,共于飞(六)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884
宝珠侍奉他的时间却比欢颜还久,忠心耿耿且善解人意。眼见得许知言和欢颜的关系已不同往昔,又怕府中流言闹得太凶再让许知言烦心,行事愈发仔细,楼上有要用人的地方,差不多都是自己动手,并不让别的侍女上楼,免得谁一时不慎把市井间的污言秽语传到他们耳中闹心,也免得谁口风不严,把欢颜传得更加不堪,——却是爱屋及乌的一片心意。.
但她既知欢颜已是许知言的人,若不是十万火急的关头,断不会做这半夜三更扰人情致的扫兴之事。
许知言小心地挪出环在欢颜脖颈上的手腕,摸索着为她掖紧被子,自己下了床,蹑着手脚悄悄去开门。
他吃亏在双目失明,再不晓得欢颜在他立起身时便睁开了眼,疑惑地察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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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出了屋,宝珠便替他关上内室的门,扶他到书案前坐下,先将一盏预沏好的茶奉上。
许知言端茶在手,沉声道:“别急,出什么事,慢慢说!”
宝珠道:“楚成、安氏夫妇死了!”
许知言手一抖,茶水泼在了袍袖上。
他道:“怎么回事?不是早就吩咐过,要多派高手轮班守护吗?”
宝珠道:“是中毒而死。他们住处进出的衣物饮食都有人仔细检视过,按理不会出问题。靳总管听说出事,连夜求了沉修法师一起过去帮忙查看救人,已经来不及了。沉修法师说,安氏是因为吃了虾。”
“虾?”
“是。安氏这两日有些不适,靳总管亲自领着熟识的大夫去诊治,配的药也找两三个大夫仔细检查过,确定没有问题才送了进去。”
“这药和虾又有什么关系?”
“沉修法师说,药中有一味主药,本有滋补提气、固本培元的功效,独不能和虾食,否则会产生类似砒霜的毒素。按安氏的服用量,足以致她于死地。诔”
“那么,楚成呢?”
“楚成有心疾,但并不严重。他们一向自己动手煮饭,安氏煮饭炒菜,楚成下灶烧火。可柴火上被人下了致人迷幻的药物,并不强烈,只会让他心神恍惚,却不致让他们疑心到有人下毒。等安氏突然死去,他刺激之下,心疾骤发,便再难挽回。”
宝珠犹豫片刻,又道:“沉修法师说,若去的不是他或欢颜姑娘,换个寻常大夫过去,很难查得出他们真正死因。便是查出来,也很难认定是不是有人刻意谋害。唯一肯定的是,下手的人必定对这两人的生活习性身体状况非常熟悉。”
“楚……呵呵,楚家……他们自然熟悉。”
许知言勉强笑着,却已苦涩异常。他的手支在额上,修长的手指愈发地白,灯光下粹玉般呈着微微的透明。
宝珠低低道:“殿下,只要你眼睛复明,一切可以慢慢打算。便是欢颜姑娘,大约也只会感激殿下一片苦心。现在殿下最要紧的,是好好保重自己,别让那些坏人再生出什么是非来。”
许知言点头,声音却有些无力,“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宝珠道:“不然,我先送殿下回卧室歇着?”
许知言摇头,摆手道:“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宝珠犹豫着要不要再劝时,一抬头看到从暗影中悄然走出来的女子,顿时松了口气,说道:“好,奴婢告退。”
她向欢颜使了个眼色,欢颜会意,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许知言已醒悟过来,侧头偏向欢颜的方向,唤道:“欢颜?”
欢颜走过去,“嗯。”
宝珠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许知言道:“来了多久了?你们怎么一个比一个鬼鬼祟祟?走路一丝儿声音都没有,就欺负我看不见!”
欢颜道:“哪有,我也刚过来。”
“你听到什么没有?”
“自然什么也没听到。”
“真的吗?”
“不是你盼着我什么也没听到吗?”
欢颜很无辜,许知言便很无奈。
他招手道:“过来。”
欢颜听话地走近前,依在他身畔坐了。
许知言握紧她的手,沉吟许久方道:“我在朝中并无根基,加上双目失明,很多事无法亲力亲为,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欢颜道:“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面面俱到?日后我们策马天涯,游赏烟霞,又要朝中根基做什么?”
她想了想,又肯定地点了点头,“对,我只要有你就够了!便是你不是皇子,不当王爷,我会医术,我也可以养你。”
许知言失笑道:“难道你认为,如果我不是皇子,可能连你都养不活,得反过来靠你养活吗?”
欢颜亲亲他脖颈,笑嘻嘻道:“我想着能和你永远在一起,到老,到死,我便开心得很,养着你都很乐意。”
许知言柔声道:“我也想养着你,把你养得胖胖的,肥肥的,没一个男人看得上你。”
欢颜道:“你现在眼睛看不到当然这么说。等你眼睛好了,如果我变得又胖又肥又丑,你肯定看向别的美人儿去了。”
许知言便指着自己眼睛蒙的布条道:“若有那一天,我便这样把眼睛蒙上,热了抓你过来做被子,冷了拖你过来当枕头,不比那些瘦巴巴的美人强?”
欢颜郁闷了,“可我现在不就是瘦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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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得意两心齐,绮窗西,共于飞(七)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742
许知言微笑道:“所以,我正努力把你养胖啊!我不希望你操心,希望你快快乐乐地呆在我身边。”.
欢颜道:“我现在便很开心,很快活。不过……”
不过她并不是不懂得,许知言身为嫡长子,即便是失明的嫡长子,也将有着很多的身不由己。
比如权势,比如婚姻,比如为防备他曾经挖过或正在挖掘的某些陷阱。
许知言沉吟片刻,慢慢道:“我希望你是我的王妃。我能携着你光明正大地面对所有人,接受他们的祝福或厌憎。”
欢颜一震,良久才道:“知言,我没做过这个梦。我只想过,如果要和别的女人分享你,我能不能把你拐走。”
她和别的女人相比的优势在于,她拐走他后,还能凭自己的本领养活他…廓…
这是她思考了很久后得出的结论。不过许知言貌似并不认同。
他道:“你知道那次玉蕊亭见到的那对夫妻是什么人吗?”
“当然不是靳总管的族妹了……”欢颜嘴唇咧了咧,到底笑不出来,“就是今天被害死的楚成夫妻?”
“他们是楚家的下人,安氏出阁前是楚家的丫头,并且曾是夏夫人叶瑶的贴身丫头。”
叶瑶,她的母亲……
安氏对于叶瑶应该很熟悉吧?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要熟悉不知道多少倍杰。
欢颜鼻子一酸,涩声道:“怎么不早告诉我?早知道她是……我也可以和她多说说话。”
“我本以为,日后你们有的是机会……她熟悉楚家和夏夫人的一切,知道她和楚成是楚家下人的人也不少,若她站出来指证夏夫人和楚家的恩怨,加上你指证楚瑜擒你祭兄、我侧面证实楚瑜的举止异常,不难让父皇相信你才是真正的夏家小姐。”
“你……你想……”
“父皇感念夏将军的恩情,绝不会亏待他的女儿。”
欢颜摇头,“夏家小姐得嫁给萧寻……这等好事,留给聆花便行。何况若真的把身份调换过来,若是皇上震怒,治她个欺君大罪,虽不算是冤枉她,可母亲泉下有知,岂不心痛之极?”
许知言叹息,“我的确不想你嫁给萧寻,所以我也盼着聆花将错就错嫁过去。一旦嫁过去,她便是名媒正娶的萧夫人,未来的蜀国太子妃和国后,吴蜀两国永结同好的标志。便是父皇或萧家发觉她不是夏家女儿也没关系,只要她是两国都承认的大吴公主就行。”
欢颜立时明白他的想法,“等她嫁过去了,你再和皇上说明我的身世,皇上为了两国安宁,并不会揭穿聆花,却会念着我亲生父亲的情分成全我们?”
“只要父皇同意,不会再有其他人阻止我娶你为妃。”许知言倾听着外面的风雨交加,神情已见得疲倦和无奈,“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如果他这个嫡长子所娶妻室在朝中并无根基,对于那些抱负远大的皇子或大臣们来说,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即便简简单单这样的相守相处,于他们似乎也成了奢望。
欢颜道:“我不稀罕当什么妃不妃的。风爱吹也随便它吹去,我们不想被吹着,躲到能避风的地方便是。——比如外面风再大雨再骤,我们只呆在这万卷楼里,还怕风吹雨淋?”
许知言刚要说话,只听“啪嗒”一声巨响,两人都是一惊。
欢颜忙抬头看时,却是前面一扇窗户不知怎地被狂风吹了开来,冷风和着雨丝直冲进来,将烛火打得飞快摇曳几下,“扑”地灭了。
许知言问:“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窗户没关好。”
欢颜回答着,站起身去关窗户。
但此刻只有那大敞着向内灌入风雨的窗口有一线朦朦的暗光,屋内伸手不见五指。
她刚向前踏出一步,膝盖猛地撞上了前面的案角,疼得呻吟一声,已跌倒在地。
“欢颜,你怎么样?”
许知言慌忙摸索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欢颜膝上倒不怎么痛,眼睛却酸得厉害。
她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发现,眼前漆黑一片,真的挺恐怖……好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两人都是从热被窝里匆匆披衣而出,穿得很单薄,此刻被冷风一次,只觉寒意砭骨,只有和对方相挨相触的地方尚是暖融融的。
两具柔软的躯体便不由地拥得更紧,努力向对方传递更多的体温。
良久,许知言道:“的确很孤单。那年失明的时候,我刚失去了母亲,总是半夜三更连惊带吓地哭醒,努力睁开眼睛去寻找烛光,可什么都看不到。我唤我的母亲时,已经没有人再应我;有时父亲会守着我,但更多的时候,凭我怎么惊叫哭喊,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只有仆役们例行公事的应答。”
欢颜抱住他,抚摸着他背脊上清瘦得分明的脊骨,低声道:“我侍奉公子时,好像没见公子半夜里惊叫过。”
“如果你小时候哭喊了很多次都喊不到你的亲人,你也会渐渐习惯,然后安静下来。”许知言笑了起来,“其实那些梦也未必不好。我在梦里还什么都可以看到呢!有碧蓝的天空,有母亲的笑脸,还有飘舞的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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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开始去北京了,大约半个多月。应该有网络,会照常更新。只是想着我的蜗速,我自己也无语了~~
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一)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990
“后来,便是惊醒了也没什么可怕。我喊一声欢颜,总会听到你在应我。”.
他的笑意里满是庆幸,愈发温软快慰,欢颜却快要哭出声来。
她道:“嗯,只要你喊一声欢颜,我总会应你。等你眼睛好了,只要你回头看一眼,我总会在你身畔。”
两人坐在冰冷的地面紧紧相拥,倾听着对方激烈的心跳,感受着对方炙热的呼吸,再也觉不出阵阵袭入楼中的冷风凄雨。
黑暗中,有人低低说道:“世事难料,我只有一个人,一双手,眼睛又未复明,太多的人或事看不清……我实在怕再生变故。明日我便入宫,先请父皇准我纳你为侧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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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明的皇子和健康的皇子有着截然不同的价值和地位。尤其对于许知言这样的嫡长子来说,更是如此。
景和帝许安仁远远看着爱子在殿前下了肩舆,在宫女的扶持下缓慢地步向殿内时,眼睛里已忍不住露出痛惜之色。
玉青锦袍裹着颀长的身躯,略嫌随意的对襟大袖,揉和了雍容典雅的贵家风范和高远闲淡的出尘气质,从从容容不疾不徐的姿态,一如弄晴。
对,弄晴,李弄晴。
那才是他结发同心的太子妃,也是他心目中唯一的皇后。
一年接一年的磨挫挣扎,一次又一次的险死还生,除了他自己,他愿意珍而重之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杰。
——当生存都成了问题,他分不了心去仔细考虑生活应该是怎样的。
可活得再艰难,他总会在午夜梦回时,忽然在李弄晴的笑声中惊醒,然后冷汗涔涔,泪落涟涟。
再然后,在满怀的悲伤里起床,冷眼看着周围分不清善意还是恶意的目光,利落地找准位置,把自己当作父皇或权臣的棋子落下,然后在周围布满能为他所用或代他去死的棋子。
日复一日地看着朋友和敌人成为棋子,悲伤麻木成厚厚的茧,坚硬地包裹着他,直到他成为永远在吞噬别人的棋中王者。
对,依然是棋子。
上天的棋子。
他终于得到了一切,却失去了弄晴。
也许弄晴并不怨恨他吧?
她那样的温柔恬和,善解人意,当然不会怨恨他。
不然,他每次梦到她,她也不会总那样立于杏花天影里婉然而笑,看着他和小知言那般的恬静满足。
不然,她服下鸠酒倒在他怀里后,不会和他说,她无怨无恨,惟独放心不下他和她唯一的骨肉。
那时的小知言,尚有一双和李弄晴一模一样的清澈眼睛。
平时乌黑明亮,欢笑或哀哭时却呈浅浅的茶褐,像不事雕琢的天然茶晶,连欢喜和悲伤都那样透明,透明得映到他心底。
他睁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对着静卧在床上的母亲,问他:“父亲,我娘亲怎么了?”
许安仁答他:“她睡了。”
小知言握着母亲的手,疑惑而不安,“娘亲的手很冷,很……很……”
很僵硬。
谁也说不清,五岁的小知言到底是不懂得这样表述,还是不敢这样表述。他应该还记得母亲养的花猫被人毒死后,也是这样僵硬着的。
许安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将他带进来见妻子最后一面时,李弄晴早已没有了体温。
往日温暖柔软的躯体,又冷,又僵。
可前一天李弄晴软玉温香偎着他伴他入宫的情形宛在眼前。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终是一种罪过。
他只能告诉小知言:“这一次,你娘亲会睡得久一些。”
小知言似懂非懂,怔怔地看着母亲-美丽却惨白的面庞,泪水大颗大颗地从稚嫩漂亮的面庞滚落。
他抱着儿子,低声道:“没事,娘亲睡了,你还有父亲。”
他这样说着时,原来的万般隐忍,万丈雄心,像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出了名的庸懦太子许安仁,终于不负他的庸懦名声,为妻子的死气沮落魄了很多天,并不得不继续面对爱子被人毒瞎双眼的闹剧。
没错,在他这个太子的身家性命都风雨飘摇的时刻,妻妾间的争风吃醋争权夺利只能算是一场闹剧。
可对小知言来说,被毁的,是他的整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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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到底,他可以挽回这场悲剧了吧?
许知言的眼睛上蒙着布条,人刚跨过门槛,许安仁便闻着了淡淡的药味。
如果换了别人,他早该满腹狐疑满怀猜忌令人打出去了。
向他高呼万岁却诅咒他万死的人太多;就像他总想着要把他下旨褒奖的权臣满门抄斩一样。
但眼前俊逸蕴藉的少年正是他心头不多的柔软之一。
他向正在行礼的许知言招招手,温言道:“又没有旁人,不用讲究那些虚礼。来,到父皇身边坐会儿。”
许知言谢过,尚未及起身,许安仁已站起身,拉过他的手牵在自己身畔坐了,示意一旁侍奉的宫人们退了,才转头细细打量他,笑道:“常言道,是药三分毒。何况沉修来自异域,朕本担心他用的药你未必受得住。如今看着气色倒还好。”
许知言微笑道:“父皇忘了?知言身边有个精于歧黄之术的欢颜在,饮食医药事事上心,每日和沉修法师商量着预备,自然处处妥当,知言也省心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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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二)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545
“欢颜……”.
许安仁看了眼许知言蒙着的双眼,皱了皱眉,“嗯,如果你眼睛能好,她也算有一份功劳吧!”
“不错,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她勤谨侍奉,知言不知会多遭多少罪。”
许知言起身,端端正正向许安仁行下大礼,禀道:“欢颜禀性纯良,医术精湛,便如儿臣左膀右臂,儿臣也缺她不得。故而想求父皇下旨,准儿臣纳其为侧妃,一则不负她这么些年侍奉儿臣的苦心,二则儿臣以后也有了可靠的人照应,三则也可见父皇破格提拔的恩典,各府侍仆以其为典范,更会用心侍主。”
“她的苦心!”
许安仁脸色越来越沉,终于按捺不住冷笑起来,“当初你眼睛无人能医时,她怎么不想着跟你,却跟着老五厮混,把他迷得神魂颠倒?沉修必定告诉了她,你的眼睛可以治愈了吧?”
许知言一凛,顿知有人在暗中算计,只得道:“父皇莫非听了甚么人的馋言?欢颜聪颖过人,不拘小节,听说生得也好,所以屡屡为人所忌,时有馋谤之语。儿臣日后会好好约束欢颜言行,免得聪明外露,招惹是非。”
许安仁道:“你为些许小事杖杀府中下人,是在约束她言行,还是约束其他人言行?”
许知言静默良久,到底隐忍不住,低声抗辩道:“父皇,坏人名节,并非些许小事。”
今日的许安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无用太子。往年的压抑在权力骤然释放后,是寻常人难以想像的反弹和爆发。
对于曾经站在他的对立面的臣僚或对手,他的心狠手辣令人咋舌。
他是帝王,并且早已具备了作为帝王该具备的基本素质:专断,狠毒,多疑,寡情。
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是不同的。
他不可能像处置长子许知文那样利落干脆地处置他,可他还是忍不住沉下脸。
他霍地站起身,睨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怒道:“在你心里,这还能算作大事了?开始人说那欢颜媚惑诸皇子,朕想着不过小小侍婢,又是你看重的,能哄你欢喜,不让你成天关着自己憋坏了,也便不和她计较了。可她怎敢这样不自量力,撺掇你娶她为侧妃?她那样的声名狼藉,连让她继续呆在锦王府朕都不放心,还敢痴心妄想伴你终身?诔”
许知言垂头道:“父皇,并非欢颜痴心妄想,而是儿臣希望能有这样的女子相伴一生,就如……父皇曾希望母后能相伴一生那样,患难与共,死生不弃。”
许安仁怒道:“你果然被那贱婢迷了心窍!她先和你三弟、五弟纠缠不清,又曾落入强人手中惹出那许多不堪之事,如今更听说她和萧寻走得亲近,还在放出话风,说聆花不够标致,配不上蜀国少主……这样的贱婢,你竟敢拿来和你母亲相比?”
许知言掌心渗出汗来,原来明净的心头也如眼前一般遍是阴霾,看不清从哪里逼过来的冷刀暗箭。
“是,儿臣失言,父皇请息怒。”他定定神,说道,“儿臣只是想着,母后出身名门,行止端雅,可若她当年未死,一样会有奸人算计,令她身败名裂,令父皇难以自处。”
许安仁蓦地变色,身体一晃便坐回榻上,寒着脸不说话。
许知言叹道:“欢颜侍奉儿臣已经九年,素来勤慎用心,虽和我们几兄弟亲近,但从未有那样不堪的言辞传出,更不至于被有心人特地告诉到父皇跟前。父皇素来明断,也当看出此中定有蹊跷。”
许安仁神色略霁,说道:“朕也想着你目盲心明,不至于信任那等不堪的贱婢。她原和老三相好,如今又和你在一处,他的人编出些话来嘲讽也有可能。”
“父皇明鉴!”
许知言本想着能不能伺机将先将欢颜的身世稍作暗示,但他们的对手显然比他行动得早得多,并快得多。
他并不认为在外散布流言,并将此事捅到景和帝许安仁跟前的只是许知澜。如果幕后的主使者是楚瑜和聆花,他们必定早已猜到了解真相的许知言会告诉许安仁,并为此有过对策。
聆花怕的是身份被揭穿,到手的未来蜀国国母之位会被欢颜取代;楚瑜想得应该简单得多:他不想欢颜活得好,甚至不想欢颜活。
一旦欢颜声名狼藉,人人鄙夷嘲笑,即便被确认她才是夏家女儿,吴国也不可能将她以大吴公主的身份嫁入蜀国,蜀国更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女子为未来国后。
他无声叹息,低低道:“父皇,欢颜跟我多年,我深知其为人,不想因为旁人毁谤便委屈了她。”
“不委屈她,难道委屈你吗?真也罢,假也罢,如果不是她为人轻浮,多少有些影子落在别人眼目,怎会传得这等有鼻子有眼,大街小巷,尽人皆知?”
许安仁将他拉到身边坐下,抚摸他包得严实的双眼,缓了声调道,“若论你现在身份,打死几个下人原也不算什么事,可如果是因为惑于女色虐杀家仆,坏了你自己声名,那才是大事!”
许知言道:“富贵浮名只是身外之物,我并没放在心上。”
许安仁眼看他清淡闲逸的模样,却也微觉无奈,叹道:“若是你的眼睛再好不了,把那些看淡是好事。可眼见复明已是朝夕之间的事,父皇还期待着你大展拳脚的那一天,你怎可再那样浑噩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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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三)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727
许知言静默片刻,答道:“父皇,儿臣失明已久,疏于人情世故,于朝堂风云更是陌生,又无外戚权臣援手,卷入那些是非之中,不过徒惹烦恼。还不如四处走走,看看我久违了十多年的日月山水,倒还自在快活些。”.
许安仁笑道:“你要什么外戚权臣援手?有父皇帮着你还不够么?皇后和楚瑜各怀鬼胎,以为朕不知道吗?且让他们斗去,你调理好身子要紧。——便是想臣僚相助也容易。你外祖和几个舅父当年受朕牵累,外调的外调,赋闲的赋闲,如今也该陆续回京任职了……再等一二年,他们在朝中站稳脚跟,便是你最坚实的后援。”
“再则临邛王慕容启新年头里进宫朝见,私下里和朕提及爱女东阳郡主年方及笄,皇后屡屡召见,赞不绝口,那意思应该是想为老五求配。朕当时便让临邛王等等再说,一转头把霍家女儿指给了老五,想来临邛王心中也有数了!”
他冷笑道:“夏一恒走后,朝中武将便数慕容启威望最高,实力最强,行事也最谨慎,朝中几度风云变幻,独他矗立不倒,便可见他城府才干。朕不会让皇后、楚相把他拉拢过去,阻了言儿日后的道路。如今你眼睛尚未复明,且不提这话;等你眼睛好了,朕即刻定下你和东阳郡主亲事,便是你历练差些,有他这样的岳父帮着,谁敢小觑你半分?”
许知言心头翻涌,叹道:“儿臣惭愧,竟从不知父皇费这等苦心为儿臣谋筹……”
许安仁拍拍他肩膀,传入他耳中的话语少有的慈爱:“你母亲只留下了你这点血脉,还被人害成这样。我看顾不了你,让你受了十多年的罪,如今我既有这能耐,必把这天下最好的全留给你,便是百年后,也不怕去见你的母亲了!”
他和许知言私下说了这许久的话,已无平时帝王的威严,此刻更以你我相称,许知言看不到他的神情,却也已觉出他惆怅和伤感,又是感激,又是无奈,只得委婉说道:“听闻母亲性情恬淡冲和,常因父亲当年处境忧心忡忡,认为还不如寻常百姓宁谧开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水相伴,鸡犬相闻,连睡觉都容易睡得安稳,不比帝王官宦之家强上许多?”
许安仁皱眉道:“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女孩儿怎么想都不妨事,你一个堂堂男儿,就应该有一番主张,立一番事业,展一番拳脚,才不负来这世上走一遭,也不负……父皇对你的一片苦心。你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只留意到自己身边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等你眼睛复明了,见识的美景美人多了,如果还要那个欢颜,等娶了东阳郡主后收了她也不妨。——现在却万万娶不得,最好先送走,别留在身边。不然连累了你声名,日后落人话柄,那还了得!”
许知言只觉胸口像是有人捏碎了多少颗的黄莲子,苦得五脏六腑都在纠结,却深知此时绝不能再在此事多作纠缠,否则别说娶欢颜为侧妃,便是将她留在身边都可能大成问题,只得道:“儿臣谨听父皇教诲!”
许安仁这才满意点头,感慨道:“朕现在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那些兄弟和那些各结朋党的大臣们,看到朕的嫡长子双眼复明站在朝堂之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眯起眼,仿佛看到了那些人努力掩饰的惊愕、愤怒和失望,拈着须快意地笑了。
可许知言仿佛从没去考虑过别的皇子或大臣的表情。
他只想知道,欢颜看到他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望向她时,会是怎样的兴奋和快乐。
她的笑容必然轻盈如暮春三月婉转飞扬的杏花天雨,美丽清绝得让人倾倒。
他们的未来也许更坎坷了诔。
但是不打紧,他很快便能看到她了。
一眼,只要看她一眼,他便会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筹备和应对他们未来的一切。
父皇要给他天下。
可他的天下,必须先有她。
他不会为谋求天下而牺牲她,不会像他的父皇——为谋求天下牺牲了自己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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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走出正殿,便有肩舆急急放落到他跟前。
诸皇子中,他向来最受优待,肩舆可直上丹墀,直停在宫门口,以方便他出入,不必摸索着上下阶梯。
但许知言没有立刻坐入舆中,站在丹墀前向天空仰了仰脸,问道:“今天太阳是不是很好?”
跟他入宫的贴身侍卫成说忙答道:“的确是个大晴天,又是正午,阳光也好,很暖和。夜间下了一场暴雨,连花香闻着都比平常时候清爽呢。要不要令人将肩舆的围幔撤了,我们就这样晒着太阳慢慢回府?”
许知言摇头道:“不必了,我自个儿走一段路吧,顺便散散心。”
成说笑道:“也好,殿下常出来走动走动,气色才好。”
“哦!”
许知言扶了一旁小太监的手一步步走下台阶,侧头问,“我是不是平时气色都很差?”
成说道:“也不是很差……就觉得没血色。”
“没血色?”
“大约总在屋里,太阳晒得少吧?”
成说目注许知言雪白的面庞,“殿下龙章凤质,其实怎样都是英姿过人,与众不同的。”
许知言还在想着自己毫无血色是什么模样。
大约便跟母亲死时那样惨白的面色并无二致吧?
也算是……另类的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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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四)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874
若是那样,真委屈欢颜了,那样活泼泼讨人欢喜的小丫头,天天对着他这样吓人的脸色…….
许知言苦笑一声,慢慢向前走去。
小太监紧紧扶着,一路躬着腰道:“殿下,小心脚边,有台阶。殿下,这边有些滑……殿下,往那边不是出宫的路!廓”
许知言淡淡道:“我知道。我只是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要好好想想,怎样走完他和欢颜未来的道路。
也许,是他想得太简单;也许,是前面的路太困难。
他从没一刻那样迫切地希望,他能重见光明。
他必须要看清前面的人,前面的事,而不是在黑暗中凭着一点灵性摸索着前方的路。
那一天,已经快了吧杰?
明天正午再换一次药,他的眼睛应该便可以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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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隔了层布,能触摸得到轻柔舒适的光线。
沿着大道慢慢走了一段,许知言仰了仰脸,“哪里的杏花开了?”
成说向前方张望了下,笑道:“是那边锦宁宫后面的杏花开了。那边不知谁搬了竹凳和茶几在,并没有人。殿下要不要先过去坐坐?”
许知言沉吟道:“锦宁宫,是霍太妃住的地方吧?”
“是。听说霍家小姐如今也在这里住着。”
霍家小姐便是许知捷的未婚妻霍安安。
许安仁既说了要尽快为他们完婚,礼部和钦天监议过,很快确定婚期便在四月。
东莱侯急急送女入京,霍太妃早听说霍安安性情,唯恐她年轻不知规矩,所以立刻把这侄孙女接到宫里,预备亲自教导教导,免得她把母亲河东狮吼那套本领带到帝王之家来,早晚酿出大祸。
“未来的英王妃……光阴似箭,一转眼,连五弟都纳妃了!”
许知言感慨着,慢慢踱了过去。
这里的雀儿应是被吃斋念佛慈悲为怀的老妃嫔们喂惯了,也不怕人,叽叽喳喳地叫得欢腾,仿佛就在耳边。
许知言顺着鸟鸣声伸手去,没碰着鸟儿,却触着一枝开得正好的杏花。
他折了一枝下来,放到鼻尖轻嗅。
成说等侍从扶他在竹凳上坐了,笑道:“还有两盏喝过的茶在案上冒着热气呢,刚在这边赏花的人大约还走没远。”
许知言点头道:“若是太妃来了,需提醒我起身见礼。”
“是!”
成说等应了,便屏息静气静静站于他身后。
虽然后宫规矩森严,但许知言是今上宠爱的皇子,自是来去随心;他因人暗算而双目失明,许安仁忧心其安危,身边向来有侍从寸步不离守护。此刻成说等紧紧随他而行,内廷守卫也无人过问。
此刻两个金刚般的侍从侍奉着雍容秀逸的贵公子立于杏林间,仿佛天地一时都清寂了,唯余斯人拈花蹙眉,清姿蕴愁,说不出的风标秀举,清辉映世。
素白的袍角在风吹得翩翩飘起,他抬手去压,便有杏花碎瓣跌在他的手背上。
凋零的杏花洁白如雪,可他的手竟似比那花瓣还要莹洁几分。
有什么擦着他的面庞跌落。
他以为是杏花,伸出手来一抓,却摸着了丝滑的细绢,不禁一怔。
再仔细一摸,竟是块上好的丝帕。
天下掉下来的丝帕?
他微怔时,旁边成说已喝道:“什么人!”
头顶传来少女惊叫,许知言但觉有什么伴着那惊叫声从上方直直向他砸来,不由地仰起头匆忙伸手去接,却觉一个娇软温香的身体堪堪落在腕间。
可他目不能视,又未曾学过武艺,根本无从平衡那股向下的冲力,哪里接得住?
他身上猛地一沉,再也无法坐稳,连人再竹凳整个倾翻在地,肩膀硌在凳角上一阵疼痛,只是忍着没有呻吟出声。
那人却身手灵敏,飞快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慌里慌张地伸手扶他,连声道:“喂,喂……你,你没事吧?”
许知言看不到,成说等却一眼看到这少女面貌美丽,穿着华贵,必不是普通宫女,也不敢大声呼斥,只赶着把许知言扶起,喝道:“这是当今二皇子!你是什么人?敢惊了锦王殿下的驾!”
“二……二殿下……”少女磕磕绊绊地退了几步,又向前走了两三步,小心地看着许知言神情,怯怯道,“我……我不是有心的……”
许知言揉着摔疼的肩,皱眉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会跑到……”
他向上指了指,苦笑。
虽看不到上面的情形,他也明白天上绝不会掉下人来。竹凳分明是在一株老杏下,必是这姑娘淘气,不知怎的跑树上去藏着了,又不知怎的摔了下来。
那少女傻傻地站在他跟前凝望着他,却觉杏花如雪,花落如雨,都抵不过眼前这微微含愠的男子风姿如玉,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我……我拿纸鸢呢!”
却是答非所问。
成说抬眼,果然看到那密密的杏枝里缠着个美人纸鸢,画着和这少女一般的浅粉衣裳,杂在挨挨簇簇的杏花间,不仔细辨别的确看不出。
他摇头道:“姑娘,二殿下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少女往前方一指,说道:“我就住在锦云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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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五)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961
忽想起宫中规矩森严,寻常宫女冒犯了皇子,指不定会给怎样惩罚,——虽然这个嫡仙般的公子怎么看都不像残忍之人,可他的随侍委实有些凶神恶煞…….
她赶忙又道:“我不是宫女,是霍太妃传我入宫来作伴的。”
霍安安?
许知言不觉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一家人。成说,替这姑娘把纸鸢拿下来吧!”
成说应了,当即纵身跃上杏树,但觉花瓣纷纷,细细的花粉直洒入眼睛。少女忙去揉眼睛时,成说已走至她跟前递上纸鸢,恭谨道:“姑娘的纸鸢。”
少女欢喜接过,向许知言行礼道:“谢谢二殿下!廓”
许知言微笑道:“不用谢。下回有这样的事,打发小太监去办就行,姑娘千金贵体,还需多保重才好。”
少女连声称是,又道:“二殿下可有不适?要不要我去请太妃传太医?”
许知言道:“不用了,本王不妨事。姑娘请便,本王也该回府了,这便告辞!”
他转身,扶了成说缓缓离去。
少女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逝在杏林外,怅然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地上。
几番折腾,可怜的老杏被摧残得够呛,满地都是落花狼藉杰。
少女弯起腰,捡起自己的丝帕,又拈过一段花瓣有些零落的杏枝。
正是原来许知言在手中把玩的杏枝。
她抬手将杏枝送到鼻尖。
没有闻到杏花的清香,似有原来那人的气息。
落于他腕间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了他的体温,并闻到了他身上清清淡淡的微香。
暖暖的,静静的,有一种莫名的让人沉醉的力量,直要拉她坠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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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
身后有人高唤。
少女一回头,忙敛了心神笑起来,“安安,我拿到纸鸢了!”
另一个比她略大些的红衣少女领着几名侍女太监走过来,从她手中抓过纸鸢,打量了下说道:“你看,到底给树枝扎坏了!我就说叫人重做一个,偏你要找人去取。怪不得慕容伯伯说你死心眼,做什么事都不到黄河心不死。”
先前那少女抿嘴笑道:“可我还没被爹爹赶宫里来学规矩呢!”
霍安安闻言,丢了纸鸢要去撕那少女的嘴:“慕容雪,我看你敢取笑我!”
慕容雪一边躲闪,一边笑得喘不过气:“安安,安安姐……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么?”
侍女们看两位小姐扭作一团,相顾掩嘴而笑。
霍安安放开慕容雪,叉着手向她们叫道:“笑什么笑?再笑把你们都扔荷花池里凉快去!”
那侍女却是跟着慕容雪的,见霍安安要过来揪她们,连连向自家小姐使眼色。
慕容雪忙紧张地往前面看一眼,压低声音道:“太妃来了!”
霍安安一惊,赶忙放了那侍女时,慕容雪已拎着裙裾飞快奔往锦云宫,口中说道:“太妃午睡该醒了,我得去侍奉。安安你不去吗?”
霍安安跟在她后面,咬牙切齿道:“处处和我作对。早知道不求太妃喊你到宫里来陪着……唉,困在这锦云宫,真快把我憋出病来了!”
慕容雪将手中的杏花用丝帕包了,悄悄掖在袖中,却回头笑道:“放心,听说英王殿下甚是英武,府里仆役众多,日后有的是你折腾人的机会!”
霍安安的脸庞红到了脖子根,恨恨道:“还敢取笑我!今天我非撕了你这丫头的嘴不可!”
一路笑声不绝,直飘到锦云宫外,卷在风中,撩起了杏花无数,如碎蝶漫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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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回到万卷楼,已是神色如常。
欢颜只打量他一眼,便纳闷道:“你手怎么了?”
许知言叹道:“眼睛看不到委实可怜,一不留神撞在柱子上了。你瞧瞧,肩膀是不是肿了?”
欢颜一惊,忙过去为他解衣查看,果见有一处青肿,忙取来伤药为他涂擦,抱怨道:“我就说该陪着你入宫。他们该多粗枝大叶才连你都看顾不了!你又该多心不在焉才会往柱子上撞!”
许知言由她嘀咕个没完,待她折腾完了,才披了衣裳,柔声道:“我只盼你守着我,这样唠叨到八十岁。”
欢颜笑道:“我自然守着你。不守着你,我还去哪里?”
她环视着四面密排的古书,叹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有这里和你相识,也许……注定了会在这里一辈子吧?”
许知言说不出是欢喜还是酸涩,伸臂将她拥住,低低道:“嗯,一辈子。”
欢颜贪婪地嗅着他怀里熟悉的清新气息,喃喃道:“皇上……不同意你纳我为妃罢?”
许知言问:“你怕不怕?”
欢颜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许知言便笑了起来。
“来日方长。”
他将手指抚向眼睛,缓缓道,“只要我双眼复明,一切,都有机会。”
不论是他的父皇,还是大臣,甚至母族亲友,都必须等他双眼复明,等他有了走到那个至高位置的可能,至少,有了带给他们功名富贵的可能,才会有信心支持他。
而他,也才有信心给怀里的女子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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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六)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3126
否则,能怎样呢?.
永远蜷在这一角书屋,一个人弹着琴,一个人下着棋,在父亲怜惜内疚的目光中沉默地生存,然后在继位兄弟庆幸悲悯的目光里沉默地死去?带着这个向往着阳光和自由的少女,连同她行游天下医治万民的远大抱负?
而欢颜也在给他信心。
她道:“不会的。前天换药你已能见到隐约人影,再用一次药,想来应该会恢复差不多了。即便现在断了药,我也有把握帮你调理好,——就算没法恢复正常人的视力,也不至于连人都看不清。”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最关键的,我要你看清我长什么样。”
许知言微笑道:“自然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欢颜噗地一笑道:“我才不要倾国倾城呢!我只要倾倒你一个就行,倾倒你许知言一个人!从此再不看第二个女人!我也不许你再看第二个女人!”
她把“许知言”三个字咬得极重,笑得娇俏顽皮。
许知言啧啧道:“瞧你这骄横样儿,越发爬我头上来了!”
欢颜摇头道:“我才没有爬你头上呢,爬你头上有什么好玩的!”
她想了想,凑他耳边小声道:“爬你身上倒是有趣儿!”
许知言笑喷,“要不要现在试试?诔”
欢颜连忙摇头,“才不要呢,只怕再一会儿,萧寻那小子该过来找你辞行了吧?”
许知言眉峰一跳,“他不是一直觉得这里住得舒服么?我原以为他会赖到三月初五再回去。”
然后初六成亲,从此与聆花住在同一屋檐下,省得夏轻凰操心,每日跑来跑去的牵线。
当然,从此也免得……他许知言悬心。
萧寻行止还算君子,可他对他口中的“小白狐”的居心,当日许知言把欢颜从朱陆镇的萧家别院带走时便已一清二楚。
偏生欢颜已经不再像原来那样讨厌他,近来和他很是亲近,更助长了那些居心叵测的流言蜚语。
如今,欢颜听着萧寻要走,更有些惋惜之意,“谁知道呢,昨天去给他诊脉还笑嘻嘻赞他院里的破玉兰呢,早上忽就遣人过来说扰了许多日子,这便准备搬回去了……”
忽然说搬回去……
许知言背上忽然渗出冷汗。
许安仁说大街小巷都是关于欢颜的流言,他原以为是有人在皇帝跟前的恶意中伤。
但萧寻突然离去……
是不是说明,流言真的已在京城内外发酵蔓延,连萧寻都已知晓,才会避嫌离去?
而他是不知道的。
即便府内的流言,如不是他偶尔听到,也不会有部属特特跑来告诉他。
他是瞎子,不管事也管不了事的瞎子,锦王府上下人等存在的目的,便是奉皇命好好照顾他。
虽听他指令,可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让他能富贵平安地活着,不劳心,不费心,不忧心……
如同他已经度过的十六年失明岁月那样平安淡然……
欢颜见他脸色微变,忙问道:“怎么了?”
许知言回过神来,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霍安安了。”
“霍安安?”
“便是五弟很快娶的那位霍家小姐。今天无意在宫里遇上了。”
“哦?”欢颜精神一振,顿起八卦之心,问道,“她到底怎样?不会……真的很凶悍吧?”
“我觉得……还成。可能顽皮了些,但不至于如传闻中那样撒泼无赖。”许知言回想那少女从树上摔落前后的情形,沉吟道,“虽看不到模样,可她应对得体,反应机敏,年纪轻轻已有大家风范。五弟若是放下心事,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他言毕,暧昧地向欢颜一笑。
虽看不到他的眼神,欢颜禁不住给他笑得心神一荡,红了脸垂头道:“你那样子笑做什么?他放不放下心事,和我没关系。”
许知言道:“嗯,和我有关系。他若早日放下心事,我便也放下一段心事了!”
他一厢说着,一厢连动作也暧昧起来。
欢颜慌忙道:“喂,今天阳光正好呢,不出去晒晒太阳?”
“在宫里晒了好久了……”
“萧寻他们呆会就会过来……”
“等过来再说罢!”
“你肩上还有伤,不疼吗?”
“会。所以你不许咬我了……”
“可你咬我……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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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
许安仁、楚瑜君臣二人正议着北疆之事。
“十年前北狄入犯蜀境,蜀国国主萧旷求援,我朝遣临邛王慕容启领兵相助,加上蜀国主帅易无欢也是当世名将,联手之下重创北狄,边疆才安静了这许久。不过前年易无欢病逝,临邛王伤病在身,也常在京中调养。北狄元气渐复,西境归顺蜀国的部分狄人还罢了,闵河以东的狄人近年推举的新狄王很是好战,特别和乌兰族联姻后,主战派势力大涨,又开始屡屡扰边境。如若不严加防范,只恐又有变故。”
“楚相言之有理。依楚相看,是否需要尽快将临邛王派过去?一则安定军心,二则北狄来犯时,临邛王对敌已久,经验丰富,趁着我军兵强马壮之时,也可予以迎头痛击!”
“皇上,微臣听说临邛王今年旧伤发作,一直在调养,这时遣他前往边塞,临邛王忠心为国,固然愿意领旨,可他身体未必受得住;何况现在不过小股狄兵扰边境百姓,这便派出朝中主将,未免有些小题大作,也让北狄讥我大吴无人,只能依仗一个临邛王克敌制胜了!”
“哦,那依楚相之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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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平静太久了,对不对?该有风波了,对不对?
一年春事急如流,每被颠风断送休(一)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759
“本朝武将不少,大多是追随过当年夏将军和临邛王的老将,但青年将领不多,的确有后继乏人之感。微臣认为,皇上可以启用新人,如旧年开武科选拔,或令群臣举荐。还有宗室子弟和诸皇子中也大有可造之才,皇上也可放出去历练历练。”.
“派皇子亲临南疆?”
“若得皇子亲至,更可激励军心,提高士气。皇子亲历疆场,听西风画角,看铁马金戈,可磨其心志,励其筋骨,平添带砺山河之豪情壮志,令我大吴威名更著。”
“楚相言之有理……”
君臣有商有议,看着言谈甚欢。
可如今诸皇子中,大皇子早逝,二皇子目盲,四皇子母病,五皇子嫡出,有行事浮躁之名,章皇后大约也不放心将他送到茹刀饮血的风沙之地去;六皇子以下,年纪小,资历浅,更无法派出。
算来算去,所能遣出的皇子只有三皇子襄王许知澜了。
本就在朝中贤名甚著的襄王,一旦在武将军树立威望……
许安仁负手沉吟。
楚瑜含笑静候阶下廓。
这时,内侍走过来禀道:“皇上,皇后娘娘、宁远公主求见。”
楚瑜闻言,正要回避时,许安仁道:“莫非聆花有什么事?楚相是她和萧寻的大媒,也不算外人,就不用回避了吧!”
楚瑜恭声应道:“是!”
说话间章皇后已携了聆花进来,如仪见礼完毕,章皇后便道:“皇上,聆花过来,是有一事相求皇上。”
许安仁慈和地望着聆花,“哦,聆花,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聆花仰头,含着怯意温懦地笑了笑,说道:“我想求皇上,让欢颜作为我的陪嫁丫头,一起前往蜀国。杰”
许安仁一失神,“欢颜……”
那边楚瑜已笑了起来,“莫非就是那个最近闻名京师的锦王府小婢欢颜?”
许安仁侧头望向楚瑜,“楚相也听说过?”
楚瑜道:“如此大名鼎鼎,微臣想不听到也难!听说三殿下、五殿下都和这女子有些瓜葛呢!如今又和二殿下卷入流言中,可惜二殿下双目失明,终日寸步不出,只听这丫头摆布……”
他仿佛自觉失言,猛然顿住口,垂头不再说话。
许安仁问向聆花:“聆花,这事你可曾听说?”
聆花叹道:“女儿略有所闻。何况我与欢颜从小一起长大,她如今不知自重,也和我太过骄纵有关。如今她在京城声名狼藉,夜来又梦到|乳娘泪落涟涟求我救护。想我|乳娘对我有再生之恩,我实在不忍欢颜沦落至此,故而想着将她带到蜀国。那里谁也不认识她,方便她静心悔过,重新做人。再则……我也担心二哥……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很宠着欢颜呢!”
她的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许安仁想着上午许知言的执着,心里顿时发紧。
这个儿子的确有点儿他母亲的痴绝纯良,今天想纳欢颜为侧妃被拒,必定不肯死心,也不知日后还会为她做出点什么事来。一旦他双眼复明,必如鲲鹏展翅,前程远大之极,岂可被小小一侍婢玷辱了清誉?
这时章皇后在旁笑道:“要论聆花想要谁做陪嫁丫头,都容易得很。只是臣妾想着这欢颜是言儿的人,言儿仿佛时刻离她不得,因此不得不请皇上的示下。”
许安仁拂袖道:“有什么时刻离她不得的?原就瞧着她妖娆娆的不像个正经姑娘,言儿也是冲着她有一手好医术才留着,便于为他开药调理身子,哪里就特别上心了?尽是路人胡说,坏朕言儿声誉!”
何况许知言复明在即,还留着这祸害做什么?
章皇后道:“既是如此,不妨请皇上下一道旨意,让锦王放人吧!聆花懦弱,锦王又被蒙蔽,若无圣旨,只怕不会依从。”
许安仁点头,正要令人传旨时,又犹豫道:“此女声名,想来萧寻也有耳闻。不知他是否介意此女伴着公主入蜀?”
聆花微笑道:“父皇放心。欢颜医术很好,阴差阳错下救过萧公子性命,萧公子对她很是感激,不会反对此事。”
章皇后又将许安仁拉过一边,悄声道:“萧寻的心腹女将夏轻凰,和聆花处得极好,方才是陪着聆花一起入宫的。此事我也问过夏姑娘,她仿佛并不十分乐意欢颜陪嫁。听她意思,萧寻不仅感激欢颜,好像还对欢颜颇有好感,她担心欢颜过去,会夺了聆花的宠呢!”
许安仁道:“胡说。一个是公主,正室嫡妻,一个是奴才侍婢,好不好,传个话一段白绫一杯鸠酒便够结果她了,看她还敢和大吴公主比!”
章皇后笑道:“我便是这意思呢!再则萧寻真的喜欢这淫婢,于我大吴也没什么坏处。”
萧旷颇有治国之才,如今瞧着这萧寻也非池中之物,如若继位,蜀国益发强大,恐怕就没那么甘心俯首称臣了。
因此,如果欢颜能惑得萧寻不理朝政,致使蜀国生变,削弱蜀国的实力,于大吴简直是大功一件。
许安仁颔首,唇边已漾出笑意。
这天,二月廿四。
于很多人都不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午时,许知言丢开软在床榻上迷糊的欢颜,自己回了宝华楼,却将靳总管和他几个心腹部属召了过去,细细询问王府及京城内外所传流言之事。部属见他询问,却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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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春事急如流,每被颠风断送休(二)【第一更】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824
果然早已知晓,只是怕他忧心伤了身子,再无一人敢在他跟前提及。.
可如今这情形,才真的让许知言暗自忧心,只是不肯流露出来,若无其事地吩咐他们设法追查流言源头,并多派人手留心楚相府甚至诸王府的动静,若有异常,需即刻回报。
靳总管到底看出些端倪,犹豫片刻,遂道:“宁远公主一早便入了宫,到现在不曾回来。听说……是萧公子身边的夏姑娘陪着去的,再不知所为何事。廓”
“聆花和夏轻凰?”许知言心里咯噔一下,侧头问,“楚相今天是否在宫里?”
旁边便有部属答道:“暗中监视相府的人有回报,说楚相下朝后并未出宫回府,应该……是被皇上留在宫中议事了。”
许知言便向靳总管道:“即刻遣人去见李随,问他是否知道今日楚相、聆花等人入宫后的行踪。”
李随是跟了许安仁三十年的老太监,他侍奉许安仁从步步维艰的太子到天下至尊的帝王,水涨船高成了宫中管事太监,依然谨慎细致,处处留心,自然许安仁宠信。
许知言幼时被抱在父亲跟前养着,李随看顾的时候极多,许知言对他也很敬重,感情绝非别的皇子可比,若有事相求,多半不会拒绝。
靳总管应了,正要带人离去,许知言忽又叫住了他杰。
他回头时,许知言以手支额,静默了半晌才问:“如果我不是双目失明,身体孱弱,你们还会刻意瞒着我这些事吗?”
靳总管不敢回答。
许知言心中明白,神色更见黯淡。
他挥了挥手道:“你们且去吧,但愿……但愿还来得及……”
靳总管只得返身离去,却又是奇怪,又是不安。
这位二殿下素来孤寞淡泊,不预外事,他们为主分忧,自然也不敢拿外事扰他。而如今,却是他义无反顾奔往他以往厌倦的红尘俗务,并且兢兢业业,唯恐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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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午后方来辞行。
此时欢颜已醒,一眼看向他身后的从人,便奇道:“咦,怎么不见轻凰姐姐?莫非打算留在府中陪公主到出嫁么?”
当着许多人的面,萧寻对她远不如私下里那般亲热,只淡淡道:“欢颜姑娘说笑了。轻凰有事,已先行离府。”
许知言微笑道:“想必,又在为萧公子成亲之事奔忙吧?”
萧寻笑道:“的确是我有事遣她先走一步,未及与二哥告辞,实在是失礼之极。改日必唤她过来向二哥赔罪。”
许知言道:“萧公子言重了!”
二人又说笑逊谢几句,萧寻方才领人离去,许知言行动不便,也不相送,自有靳总管等循礼相送。
欢颜想着他这一回府必定忙着成亲之事,随后便要带着和她相看两相厌的聆花回蜀国,日后天南海北,今生未必再有相见的机会,原本有些不舍,有心送他一程。谁知萧寻过来辞行,除了开始淡淡答上一句,竟不曾正眼瞧她一眼。
她既对外面流言漫天之事一无所知,只猜着萧寻平时虽和她亲近,心里多半不屑她一介小小侍婢,怕和她交往被人嘲笑,方才如此冷淡。
想他原就是个轻诺重利的轻浮公子,不过冲着她容貌和医术方才另眼相看几分,她又怎能信以为真,以为他真是什么可交可信的正真君子?
这样想着时,因他曾出手相救而生出的几分好感也便荡然无存,他离不离开分不分别也便没什么值得惋惜的了。萧寻踏步往万卷楼外走时,她也提裙自顾上楼研药去了。
这几日沉修被一个神交已久的世外高人约去,不知探讨医理还是探讨毒理去了,留下了两个小僮在照料许知言。——他已将药配好,只需将千里镜磨好后调入配好的药液里为许知言敷上即可,委实简单之极。只是欢颜细致,都是亲自研药,亲自调药,亲自为许言敷眼,小僮们不过在旁辅助,几乎不需要他们动手。
萧寻明知欢颜没有跟来,走到院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
楼上的窗扇紧闭,小白狐果然心狠意狠,甚至不愿意目送他一程。
傍晚圣旨来时,欢颜刚听许知言弹了几曲,因听他说头皮痒,遂扶他坐到窗边,为他取下发簪,便用自己随身带的桃木刻花梳细细地为他梳理。
她正笑着说道:“现在你看不见,我总帮你梳头,回头你能看到了,也得帮我多梳几次才公平。”
许知言点头,“我帮你梳到白发齐眉,可好?”
欢颜晕红了脸,却咯咯而笑。
听得皇帝心腹太监李随亲过来传旨,并且指定许知言和侍婢欢颜一起接旨,两人都是一惊。
欢颜正待替他绾好发去接旨,许知言忽握住她持梳的手。
握得极紧。
原来温热的掌心沁着丝丝汗水,冰凉。
“怎……怎么了?”
她想笑,却觉得那笑声被憋着压紧在喉嗓下,怎么也笑不出来。
看着他忽然间沉郁的眉眼,她身上似乎也开始沁出冷汗。
掌中的梳齿因为许知言不自觉的大力而嵌入肉中,却觉不出疼痛。
宝珠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为许知言收拾齐整,说道:“李公公已等在厅中,殿下还是快过去吧!”
许知言点头,回身向欢颜道:“欢颜,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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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春事急如流,每被颠风断送休(三)【第二更】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3076
欢颜道:“我?我……不怕呀?”.
但她的确是忐忑的。
她居然看出了许知言很怕,并且很迅速地被他的怕传染。
在记忆里,他总是沉静的,淡漠的,甚至连下令杖毙散布流言的婆子时也波澜不惊。
至少,他给人的感觉是镇定自如,波澜不惊。
可这一刻,他已开始失态。
仿佛有什么生死攸关的事,正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许知言的预料没有错,欢颜的预感也没有错廓。
当欢颜跪在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金砖上,听到李随在赞完宁远公主的贤淑盛德,以及和|乳母之女的姐妹情深后,宣布以欢颜为侍,随侍公主嫁萧门入蜀国时,她忽然间全身都冷了。
一直忘了收起的木梳从掌中跌落,轻微的“扑”的一声。
许知言居然听到了,顺着声音在地上一摸,恰触着那梳子。
他默默将它捡起,听李随读完圣旨,便叩首道:“儿臣,领旨谢恩!”
李随宽慰地笑了笑,待要扶起许知言,却见欢颜雪白着脸直直跪在那里,不由一皱眉头。
许知言早觉出她的异常,低低提醒道:“欢颜!杰”
欢颜咬紧牙偏头看向许知言。
许知言微带无奈地低声警示:“欢颜,先接旨再说。”
欢颜全身哆嗦起来,却猛地站起身,高声道:“不接!我不接!若要我陪嫁入蜀,我宁愿一头碰死在这里!”
李随愕然,皱眉道:“嘿,我以前瞧着这丫头挺好,如今果然不懂事了呢!这圣旨也是你想接就接,不接就不接的?抗旨不遵这是什么罪,你知道不?”
许知言忙道:“李公公,把圣旨交给我吧!”
李随见他说话,忙堆下笑来,将圣旨双手递过,过去将他扶起,摇头道:“二殿下,这欢颜果然恃宠生骄,太不像话了!若是闹得大了,你想死容易,想死在这里,可没那么容易!”
许知言勉强笑道:“李公公说的是。这丫头是任性了!皇上面前,还请公公多担待。”
他这话自是要李随对欢颜的抗旨之举多加包容,别在许安仁跟前提及此事了。
许安仁继位后喜怒无常,甚是暴戾,真的追究起来,只怕欢颜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李随原就对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二皇子格外不同,听他这样说,自是顺坡下驴,笑道:“咱家这里怎么都好说。可欢颜姑娘入蜀后,如果还是这样的脾性,只怕会连累宁远公主为难了!便是咱们大吴的脸面也不好看。”
“公公所言极是。”
那边早有侍婢扶许知言和李随坐了,奉上茶来。
许知言沉静应对,却始终牵系着那边的欢颜,只恨自己目不能视,看不到她目前的情形,更是悬心。
他自晨间面见景和帝求娶侧妃被拒,便知此事不妙,待听得说聆花等人入宫,更猜到从头到尾便陷入他人设计中。他已打算静候时机力挽狂澜,却一字都不曾向欢颜吐露,生怕添她困扰。
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看了敌手。
这道圣旨,他猝不及防,欢颜更该是晴天霹雳。
他侧头唤道:“欢颜!”
欢颜已被宝珠拽到一边,兀自偶人似的站着,怔怔地看着他,往日顾盼生辉的一对明眸完全被水雾掩住,浓得看不到眸心的颜色。
宝珠见她不应,只得推欢颜道:“欢颜姑娘,殿下喊你呢!”
推搡几次,欢颜才霎了霎眼,睫下顷刻滚落几串泪珠,无声无息地滴到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正映出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许知言隐隐听到她在抽泣,薄唇动了动,低下头喝了口茶,才淡淡道:“宝珠,先送欢颜回万卷楼,我和李公公许久不见,正想念着,要说会儿话呢!”
李随忙笑道:“蒙二殿下惦记,老奴愧不敢当啊!”
宝珠领命,忙推着欢颜出厅。欢颜耳听着许知言说话,只觉五脏六腑都绞着般抽搐疼痛,脚底如踩着棉花般绵软着,由着宝珠连推带挽,踉踉跄跄向前走着,却差点被门槛绊倒。
“小心!”
宝珠忙将她扶紧,然后回头看向许知言。
他依然容色沉静,举止从容,仿佛根本不曾留心到欢颜的狼狈。
可他半垂的一边袍袖上,却隐见几点嫣红。
宝珠记得,他便是那只手捡起了欢颜跌落在地的梳子,然后捏紧。
狠狠地捏紧。
却依然那样沉着温文地说:“儿臣,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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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欢颜回到万卷楼,宝珠不放心许知言,又匆匆赶到前面去。
欢颜脚下依然软绵绵的,整个人浑浑噩噩,宛如身在梦中。
这便是她的命吗?
又一次在自以为的幸福来临时,在感恩命运的眷顾时,生生被打入到人生的谷底。
被许知澜无情弃叛时,尚有许知言、许知捷奋力营救,小心守护;而如今,许知捷即将另娶,许知言面对严父之命,圣旨大于天。
她明白自己是谁,也明白自己如今的卑微,更明白许知言在无声的承诺里默默为她争取的一切。
有他心意,她已知足。
她不愿他为难操心,宁愿什么都不求,只求最简单的相守。
可相守也成了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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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春事急如流,每被颠风断送休(四)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739
她付出了更多,却失去了更多。.
或者,她从来都一无所有,却因着许知言,才觉得这世界是多么地充足而美好,连每一朵杏花的绽放都那般光华夺目,让她雀跃欢欣,眉目生辉。
终究,因那张明黄|色的圣旨,转眼一切成空。
她无力地跌坐地上举目四顾,满屋的书册都似清寂起来。
许知言离开她,她离开许知言,许知言该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
她害怕得浑身发抖。
院中隐隐传来人声。
她猜着是不是许知言回来了,涣散的神智便恢复了些,侧头听外面的动静。
听到的,却是聆花柔美动人的声线。
大约门前的守卫阻她进来,她正幽幽叹道:“我刚从宫里回来,想找欢颜说几句话,也不行吗?不想二哥不在,我连他屋子也进不了。回头倒要问问二哥,怎会和我生分成这样!”
守卫为难道:“这个……公主,若是殿下在,属下进去通禀一声,殿下当然不会不让公主和欢颜姑娘说话。可如今殿下到前面去了,属下职责所在,便是其余几位殿下过来,属下也不敢放人啊!”
许知言喜静不喜闹,万卷楼本就是锦王府禁地,近来许知言治眼睛,防备更是森严,若不得许知言应允,除了他几个贴身随侍,其他人连院子都进不了,更别说楼内或楼上了。
欢颜猛想起聆花前日折花时的暗喻,心里一紧,猛地站起身来,奔到屋外诔。
聆花一身轻粉宫装,人比花娇,正盈盈立于院内。
她看向钗环不整脸色苍白的欢颜,微笑道:“欢颜,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欢颜定定神,理一理衣襟鬓发,慢慢走下石阶,说道:“公主说笑了!我不过一介侍婢,哪敢代主迎客?公主若有吩咐,我自当洗耳恭听。——日后需听公主吩咐的时候更多,对不对?”
聆花脸色微变,咬咬唇道:“你以为我盼着这样的结果吗?”
她扫一眼旁边虎视眈眈的守卫,说道:“既然不让我进楼,咱们便出去走走吧!”
欢颜心神芜乱,不由地跟在她后面,一径走出万卷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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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前不远,便植了一片竹林。
隔年的竹子刚经了前夜的暴风雨,枝叶颇是憔悴,竹竿倒还挺拔,只是经了风霜,翠色甚是沧桑。新竹刚冒了尖尖的笋芽,聆花纤纤秀足踏上,不知有意无意,尽落在小小笋尖上,轻易便将它们踩折踏断,践入泥土之中。
或许,是因为笋尖长高了,也会碍她的路?
曾耳鬓厮磨一起长大的少女便更觉陌生。
欢颜厌烦,抱着肩倚竹而立,不想再看到她趾气高昂的步伐。
见欢颜顿足,聆花也只得站住身。鲜亮娇妍的衣裳很衬她的皮肤,盈盈立于碧竹间,出水芙蓉般洁净无瑕。
她看着欢颜,有几分无辜,有几分无奈,幽幽叹道:“其实你也该明白的,对不对?我并不希望你跟我嫁到蜀国去。”
欢颜道:“公主高看我了。我不明白,始终不明白。如果成为蜀国太子妃或国母是你和娘亲的愿望,我也盼着你们的愿望早日实现。我到底哪里碍着公主,碍着其他人了?”
聆花击掌道:“正是这话。你若去了随嫁入蜀,才会碍着我。我也盼着咱们各走各的阳光道,从此两不相扰,银姑地下有知,想必还会安心些。”
欢颜道:“公主是想告诉我,圣旨里公主念旧、姐妹情深等语,与公主毫无关系?这道圣旨并非公主所愿,并非公主所请?”
聆花叹道:“的确非我所愿,但的确是我所请。”
欢颜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冲过去甩一耳光的冲动,许久才把嘴一咧,慢慢道:“论容貌论才识,你不如我;论身份论城府,我不如你。萧寻看似豁达,可心机之深,不会弱于你。我并不觉得他看清你本来面目后还会真心待你。你把我带在身边,不怕我仗着自己的容貌和对萧寻的恩情夺尽你宠爱吗?”
“怕,当然怕。”
聆花一低眸,怅然道,“可轻凰姐姐说,萧公子属意于你,很想把你带蜀地去。我何尝不知把你带在身边,像是带了一包不知什么时候便爆开的炸药……无疑在跟自己过不去呢!”
“谁知今日入宫见母后,轻凰姐姐执意跟过去,我不过叙些和|乳娘的旧情,轻凰姐姐却提起你曾救过萧公子,萧公子屡屡提起想带你一起回蜀国……母后当即便带我去和父皇请旨,让你随嫁入蜀,一则全我姐妹之情,二则慰萧公子相思之苦,三则见大吴皇恩浩荡……”
她侧头看向欢颜,“这样一举三得的事,你说我怎好拒绝?何况轻凰姐姐向来维护我,却忽然和皇后说那样的话,无疑是萧公子的意思,我更不能驳回。”
“萧……萧寻……”
欢颜身体发颤,猛地想起前一日萧寻很认真地提出要带她回蜀之事,再则午后他辞去时的确说,是他有事遣夏轻凰去办。联系他今日忽然态度大变,莫非早已料到夏轻凰此去必定成功,他和她已逃不了主婢贵贱的高下名分?
他终究还是个浮萍心性的轻薄之人……
可他又何苦牵累她,毁她得之不易的安乐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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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春事急如流,每被颠风断送休(五)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920
聆花向前一步,定定地看着她,“我不知你累不累。但我已经累了,——我厌倦和你共存于同一片天地。”.
欢颜气极,冷笑道:“这便是所谓的不共戴天?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我和公主有这样深的仇恨!既然公主这样厌恶我,何不拿出公主的威风来,一顿乱棍把我送到地下了事?”
聆花冷笑,并不说话。
欢颜转念一想,却恨起自己的后知后觉。
聆花借刀杀人,的确打算一顿乱棍把她打死,终究功亏一篑;欢颜九死一生逃出生天,身边依然有许知言等人守护,岂是她这个并无实权的公主说杀就能杀的?
可一旦入蜀,许知言鞭长莫及,聆花身为大国公主,再来一顿乱棍把欢颜打死,萧寻无论如何也不会为那么个小小的陪嫁丫头和辛苦求娶来的公主夫人翻脸。
聆花是在警告她,若她入蜀,便是她死期已至。
欢颜一字一字说道:“我不会入蜀,更不会做萧寻的姬妾。可杜聆花,那绝不是因为怕你。”
聆花面色倏变。
银姑的夫婿,欢颜名义上的父亲,正是姓杜廓。
欢颜黑眸灼亮,如跳动着一簇燃得正旺的火焰,一无所惧地逼向她。
聆花许久才轻笑道:“你这是仗着二哥对你死心塌地?可听说他已经领旨谢恩。你当然可以逼他抗旨。晨间他请旨纳你为侧妃,已经惹怒父皇,如果再公然顶撞,必定会失去父皇欢心。他母亲早逝,母族衰败,如果再被父皇厌弃,别说他是个瞎子,就是双眼复明了,他这一辈子,也算是毁了!”
知言,许知言……
欢颜握紧拳,一步一步往竹林外走去。
聆花在后叹道:“这事怪不得别人,只能怨你自己太能招蜂引蝶。若是萧公子不肯要你,也许这事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惜……”
欢颜只作没听见,走出老远,才抬手拭去不知什么时候滚落的泪水杰。
却是越拭越多,怎么也擦不干。
明明哭着,耳边却总传来谁的温柔笑语。
“我并没有想着过去的凋零。我想着……以后的每一年,都有人和我同看这世间繁盛……”
“我失明十七年,老天送我一个你来相伴十载,然后携手一生……这十七年,便不算白挨,这一世,便不算白过……”
“等我的眼睛好了,我们会有一个盛大的婚礼,生一对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然后——携手吟游天下,走遍大吴好山好水,看遍南疆北漠无限风光……”
她在曾经的欢喜笑声里哭得泣不成声。
聆花看着她回了万卷楼,又很快换了衣裳走向府外,唇角便冷冷地漫开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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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去了英王府。
她信不过聆花,她必须把此事的前因后果看得更清楚些。
而许知言不到不得已,也不会告诉她所有的真相。
那个残疾文弱的男子,执着地想为她挡下所有的风雨,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她不能连累他,也不肯去伤害他的骄傲。
他的执着,亦是她的幸福,她的骄傲。
许知捷是章皇后亲生,寻常来往内廷频繁,对于整件事的内情显然会比别的皇子了解更多。
英王府的人多是从当日的太子府跟过去的,晓得欢颜在许知捷心中的分量,至少,曾经的分量。他们很快便通禀上去,并很快将她领去见许知捷。
许知捷上回求娶欢颜为外室被拒,心中很不自在。他有羞有怒有怨有嫉,大刺刺坐在书房等她时,神情便很有些倨傲。
可到底多少年的情谊,待欢颜红着眼圈走进来见礼,他只瞥一眼,立时软了心肠,急急丢开茶盏上前把她扶起,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来着?”
欢颜道:“我不想入蜀。”
许知捷呆了呆,声音便低了:“当初我便劝你和我在一起……如今有人刻意算计,我也护不了你。”
欢颜问:“谁在算计我?萧寻?”
许知捷皱眉道:“母后不许我再Сhā手和你相关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近日京中出现了许多对你不利的流言,不知谁在暗中主使,传得极广……足以令你无法在吴都立足。”
“什么流言?”
“一些……说你和我们几兄弟、还有萧公子的,夹着些不干不净的话,根本听不得。”许知捷犹豫道,“我原来没当回事儿,现在看来,或许就是萧寻看上了你,瞧着无机可寻,才设出了这样阴毒的手段,逼你不得不跟他走呢!”
“你也认为……是萧寻?”
“我猜应该是他……上午我去宫里给母后请安时,母后刚好和聆花去见父皇,只有萧寻身边那个姓夏的女侍卫在那边,看着坐立不安的……不久便传出了父皇下旨让你陪嫁的消息。”
许知捷叹道:“一个陪嫁丫环,居然动用圣旨压下来,再不晓得萧氏的人都和父皇说了什么。这种状况下,连二哥也不敢不从吧?”
欢颜道:“换了你,你也不敢不从吧?”
许知捷微微变色,握了她的手,许久才道:“欢颜,我们这些人,太多的时候身不由己。我这些日子,总在怨你选了他;可现在想想,便是你选了我,风雨当前,我也未必护得了你。你……你也别怨二哥。我们几兄弟里,就数他最有才,也最孤寂,最离不开父皇的保护。”
欢颜点头道:“五殿下也认为,我应该领旨谢恩,乖乖和萧寻去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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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最关心事,恨落梅风急(一)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638
许知捷别开脸,低声道:“其实……萧寻这人并不坏,对你似乎也有几分真心,才会这样设尽机谋……你放心,便是去了蜀国,我和二哥一定也会留心打听你的消息,若听说有人欺负你,怎么着也会想法子帮你。”.
欢颜苍白着脸庞,勉强笑道:“如此,欢颜先谢过五殿下了!”
许知捷便宽慰地笑了笑,见她起身告辞,也不顾可能落人眼目再惹闲话,亲自送她至王府角门,看着她上了一顶青轿,在两名锦王府侍从护卫下渐渐消失在昏沉暮色里,才嗟叹几声,无精打采地回转书房去了。
欢颜再说要去萧寻府第时,两个锦王府侍从都有些慌了。
侍从们都知欢颜是许知言极看重的,并不敢阻止欢颜出门。
许知言在前厅陪宫里的李公公说话,一时无法请示,他们只得分派出两名顶尖的高手跟随保护。许知捷是常来常往的,欢颜过去还不妨;可萧寻并非吴人,虽然口口声声唤着许知言“二哥”,但许知言显然还没打算把他当兄弟看。
何况,他们这些贴身侍从消息极灵通,近期的流言瞒不过他们,今天的旨意又略耳闻,萧府于欢颜甚至整个锦王府,便都成了异常尴尬的去处了廓。
一名侍从上前提醒道:“欢颜姑娘,你看这天都黑了,我们是不是……明天和殿下说过再去萧府?”
欢颜蹲下身,在路边草丛摸索一阵,才起身道:“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去。”
侍从呆住。
而欢颜果真不要他们跟随,看那轿夫也是锦王府的,未必肯听自己吩咐,自己徒步便往前方走去。
这黑灯瞎火的长街,孤身行走的美貌女子……
侍从汗颜,相对失色片刻,立时明确了分工:一人飞奔回锦王府报告行踪,一人催着轿夫赶上前去,恭恭敬敬请欢颜姑娘上轿杰。
欢颜未必怕人劫财劫色,却怕四通八达的街衢巷道,——就和怕密林层布的山间小道一般。
夜间可没法用凤仙花汗做记号,万一迷路,她也许天明都走不到萧府。
若是不幸撞到巡逻的禁军,明天许知言得到官府领人了。
权衡之下,她很果断地闪身进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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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近来是朝中红人,除了欢颜这种不出闺闼的路痴,其他人想迷路也不容易。不过一炷香工夫,欢颜便被安然送到萧府。
当她通报说是锦王府的侍女欢颜求见时,阍者大惊,匆忙将她让进府去,却把侍卫和车夫阻在门外。
侍卫不悦,待要上前争执时,欢颜道:“萧公子是未来的驸马爷,大吴公主的夫婿,还怕他吃了我不成?你们在这里等着便了。”
侍卫只得硬着头皮在门口守着,而门口即刻有婆子过来,将欢颜距院门不远处的下人茶房内安坐,才急急入内通传。
但欢颜在内等了足有两炷香工夫,通传的守卫迟迟都不曾回来。
最后,当她等来了夏轻凰时,她恍然悟出,阍者急急让她请入,并非尊重她,而是怕她在府外流连得久了,会落人眼目,坏了他们公子清誉。
至于她的身份,自是不配去见如今的蜀国少主、未来的大吴驸马萧寻公子了。
连他的心腹女将推门进来,也是倨傲鄙薄不可一世的神气,脸色冷得像结了冰。
欢颜站起身来,“轻凰姐姐”四个字滚到舌尖又咽了下去。
她也那样淡漠地问道:“夏姑娘,萧公子呢?”
夏轻凰俊美凌锐的眉眼冷冷地睨着她,抱肩道:“欢颜,你应该知道我们少主是什么身份。好歹你也是太子府里久经熏陶的,主仆高下尊卑有别这道理你不懂吗?你现在是锦王府的侍女,日后也只是公主的陪嫁丫鬟,少主那般尊崇,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欢颜不怒反笑,“夏姑娘口口声声唤我姑奶奶,求我救萧公子时,好像不是这样说的哦!前恭后倨,先扬后抑,夏姑娘到吴国来,怎么反学会了蜀地的变脸绝活?”
夏轻凰给她损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冷笑道:“你倒会卖乖取巧占便宜!敢情仗着给公子用了几次药,下了几次针?不知欢颜姑娘出诊费多少,今日我十倍奉上,从此两不相欠!盼姑娘得了银子后自爱些,少来纠缠我们公子!”
这位声名赫赫的锦王府侍婢突然造访本就惹人猜疑,夏轻凰出现后,茶房内外更多了许多守卫侍仆围观,看着欢颜的眼神本来便很是不屑,此时更是鄙夷之极,再不知将她当成怎样挟恩求报卖身求荣的贱婢。
欢颜手足俱冷,只觉那些人的目光刻薄狠辣,一记记如耳光般扫在她面颊。
明明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偏被那钉子般的眼神看得面庞赤烧,仿佛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她愈发绝望,却仿佛有一把火在胸口燎烤着,越烧越旺。
她许久方道:“不晓得夏姑娘觉得萧公子一条命值多少银子,十倍之多又能不能拿得出!至于夏姑娘劝我的,我原话奉还给萧公子和夏姑娘:若是萧公子多多自爱,少来纠缠我这不值一提的贱婢,少把我当作牲口般算计来算计去,我便每日为他烧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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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章分解。囧~~
何处最关心事,恨落梅风急(二)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841
夏轻凰大怒,右手已搭上剑柄,喝道:“你还敢污蔑我们少主?”.
欢颜道:“是不是污蔑,姑娘心里有数,萧寻心里有没有数,我倒要自己去问问!”
她转身,便往门口走。
围观的那些下人不敢阻拦,只悄悄拿眼瞥向夏轻凰。
夏轻凰厉声喝道:“站住!你以为这里是你锦王府,由得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欢颜充耳不闻。
旁边有会武的仆役听到夏轻凰发话,果然伸出手来去拦欢颜。
欢颜看也不看,只管自己向前走着诔。
拦她的仆役手才触着她衣裳,忽觉手上一麻,连忙缩手看时,刚碰着她的手指上像被毒蝎扎过一般忽然间红肿起来。
“有……有毒!”
旁边人便都有些惊怯之意。
又有人试探着去抓她,欢颜却不容他碰着,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却将袖子向那人甩去。
那人手背给袖子甩上,立刻像有什么爬在了手上。
他低头一眼,已是止不住地惊叫起来。
这回,竟真的是一只毒蝎,牢牢地咬在他手背上不肯松口,像在贪婪地吸食着他的血液,他的生命……
夏轻凰迅疾拔剑而出,在那人手背飞快拂过,在空中轻轻一抖。
剑气如霜,流光如雪,毒蝎眨眼间被斩作几截,零星掉落地间,犹在微微蠕动。
那人手背毫无剑伤,却无心惊叹夏轻凰剑术超群,只对着手背上突然隆起的黑紫惊恐大叫。
夏轻凰怒道:“欢颜,你敢在我们萧府伤人,别怪我不念旧情!”
欢颜冷笑道:“旧情?若有半分旧情,我会被你夏大侠女逼在下人房里连主人的面都见不到?我平生从不欺人,可也容不得旁人一而再欺凌我!我劝夏侠女还是不要欺人太甚,所谓狗急跳墙,兔急蹬鹰,人到绝路,并不在乎同归于尽!”
她说罢,转头又往外走。
身形单薄,步伐坚定,是夏轻凰以往从不曾觉察出的决绝。
不过是让她随嫁入蜀而已,何必摆出这副孤注一掷的姿态?
蜀国于她,不是地狱,而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很可能让她一介小小侍婢从此平步青云,侪身于蜀国贵夫人的行列。
萧寻显然不会亏待她。
他听闻那道圣旨,先是惊疑,随即眉间便盈上怎么掩不住的喜悦。
不管此事因何而起,于他,这显然是一桩飞来的喜事。
夏轻凰甚至猜着,萧寻此时是不是在庆幸欢颜如此声名狼藉,才让他有了可趁之机,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去。
她从未想过萧寻独自一人时会因为某个女子失态。
几乎整整一下午,他魂不守舍,或皱眉苦思,或失声而笑,或无奈叹息,或怅然沉吟。
可以想见,欢颜入蜀,必会占尽风光,甚至架空正室嫡妻的权位,让聆花这个堂堂一国公主徒具虚名。
聆花看着似乎太过温厚单纯,这一点绝对不像她义父夏一恒,也就是在吴国易名为将的吴军统帅易无欢。也许,更像她从未见过面的义母吧?
她没法抱怨聆花出言不慎引狼入室。便是抱怨了,聆花也只会睁着一双小鹿般无辜的眼睛,疑惑地反问她:“萧公子的确喜欢欢颜啊,欢颜虽然脾气坏些,可的确是我好姐妹啊!何况我|乳母银姑,对我有再生之恩,我本该报答一二……”
所以,当她听说欢颜求见时,着实对她那张如花容颜厌恶之极,不但没有回禀萧寻,反而让过来通传的主管借着别的事拖住萧寻,自己亲身过来,想将欢颜逐走。
但欢颜表现如此激烈,实在不像拿乔作势。如果真有急事,这样苦苦阻止她去见萧寻,她这个部属就僭越得着实过头了。
夏轻凰正想着要不要忍口气领她去见萧寻时,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忙扭头看时,却是先前那个中毒的仆役半条手臂都肿了,正满脸青黑口吐白沫瘫倒下去;另一个被毒蝎咬过的仆役脸色青白,抓着自己失控般哆嗦着的手臂,身体也已摇摇欲坠。
欢颜擅解毒必然也擅用毒,只怕那毒性还不是一般的庸医能解的……
若真是致命的剧毒,两名仆役还能撑多久?
夏轻凰心里一寒,也不敢出手去拦,遂将宝剑递出,飞快将欢颜前方的路挡住,喝道:“你想见公子,先去把他们的毒解了!”
欢颜给那剑气一逼,生生地打了个寒噤,却倔强仰起脸,盯着她道:“我也中了绝命之毒,只你家公子能解。若他为我解毒,我自然为他们解毒。否则……临死之人,不怕多造杀孽!”
她居然伸出手指来,在夏轻凰逼在自己脖颈的剑锋上弹了两弹,最初因备受羞辱而赤红的脸已转作惨白。
可她却笑道:“我一生总想着怎么救人,从不曾害过一个人,却总是被人构陷谋害。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我是不信了!何况,萧寻的命不是特别值钱吗?我救他两次,他欠我的命多让几个萧家人来还,也算是公平吧?”
夏轻凰气结,“你一个小小侍婢,还想到我蜀人的地盘来兴风作浪?”
欢颜笑道:“说到底一句话,你们就是瞧不起我身份低微,连找个良人厮守终身都是痴心妄想,一举一动便是兴风作浪?可惜你们看着萧寻怎样的金尊玉贵,我瞧着他的命并不比我的黄狗白猿多值一文钱!我能救他的命,也能取他的命!至于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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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最关心事,恨落梅风急(三)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804
她说着,纤白的手指又在她剑锋上弹了一弹,忽有一道黑影如电,飞快顺了剑锋袭向在夏轻凰。.
夏轻凰大惊撤剑,却已不及,那道黑影飞快袭上她的手,然后消失。
微凉,微酸,像在顷刻间融入了骨血,那种凉和酸便在血液中扩散开来,沉沉地压得她忽然间喘不过气,胸间却翻滚欲吐。
回想欢颜话中之意,仿佛恨极她和萧寻,有取他们性命之意。
她擅解各类奇毒,也必擅用各类奇毒……
这祸害,不能留!
她心底发寒,再也顾不得多想,持稳剑猛向欢颜刺去。
“住手!”
有人高喝。
夏轻凰听出是萧寻声音,却觉自己运功之际不适感骤地强烈,血液像不受控制般乱窜起来,酸凉之外几乎全身都开始僵冷疼痛起来。
她再想不出这欢颜到底发了什么疯,竟会这样满怀杀机而来。以萧寻对她的爱恋,断然逃不过她的暗算诔。
她这样想着,剑如匹练,光似寒霜,竟像毒蛇般毫不容情地袭向欢颜胸前。
欢颜侧头,一眼看到萧寻旁边那个玉青衣衫的熟悉素影,顿时眼眶一热,泪水泉涌而出,再看不到夏轻凰即将置她于死地的剑芒。
萧寻大惊,慌忙扯下腰间玉佩,掷向夏轻凰剑锋。
剑锋一偏,却去势不减,斜斜刺入欢颜胸口。
“欢颜姑娘!”
是锦王府侍卫成说等在惊呼。
萧寻跃身飞起,越过众人,重重一脚,将夏轻凰踹得宝剑脱手,整个人飞起,狠狠撞在墙上,唇角顿时溢出血来。
欢颜中剑,却咬着牙不肯哼出声来。她一伸手将Сhā在胸前摇晃的宝剑拔出,看向她忽然间失态的心上人,又是疼痛,又是心酸,却已无力支持,身体一晃,已经软倒在地,沾满鲜血的宝剑“咣当”落地。
如云发髻散落,凌乱铺于地上。
长发墨黑,脸庞雪白,却依然大睁的眼睛饱含泪水,蒙蒙地望着许知言。
“欢颜!”
许知言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他与萧寻并肩而入,虽然眼睛上蒙着布条,什么也看不到,却也从那片混乱中听出大致发生了什么,循声往欢颜身边踉跄走去。
成说急扶了他,说道:“欢颜姑娘受了伤。不过……应该不是要害。”
不能让许知言急出病来。
何况,萧寻接连出手阻止,夏轻凰的剑的确已经偏了;以欢颜受伤后的力量还能拔出,应该刺的也不深。
饶是他这样说了,许知言还是向前冲得急了,脚上绊到屋中杂物,颀长的身段猛向前一扑,却也摔倒在地。
萧寻踹倒夏轻凰,情急之下用力不小,但料得以夏轻凰的功力应该不妨事,转身便上前抱住欢颜预备查看伤情。
夏轻凰咽下喉间的咸腥,急急叫道:“少主,离开那贱婢,危险!”
萧寻恼怒,狠狠剜她一眼。
几乎同时,他脸上一凉一疼,却是欢颜伸出手来,尖尖指甲毫不容情地挠在他自诩俊美无双的脸庞。
最原始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女人对付男人的法子,对付萧寻这样的高手却也同样有效。
萧寻一愣神间,脸上已是四道血痕。欢颜再用尽力气将他一堆,已挣扎着从他臂腕间滚落地上,却撞到胸前伤处,立时鲜血迸溅,藕色衣衫殷红一片。
而她恍如未觉,只支起身,冲着那个玉青色的人影哽咽地唤道:“知言……”
许知言已被人扶起,闻声向前摸索,已触着她的黑发,忙屈身将她揽住,颤声道:“欢颜,伤在哪?”
欢颜道:“我没事。”
说话间,许知言已抓了一手微凉的血。
“欢……欢颜……”
他的指掌顺着血的流向摸过去,正触到她的伤处,她的身体颤了下,却向他偎得更紧。
他慌忙按紧伤口,却觉温热的液体正沿着他的指缝汩汩溢出。
萧寻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慌忙说道:“二哥,先送欢颜去客房吧,我这就让人请大夫过去。”
许知言犹豫,轻轻捏了捏欢颜臂膀。
他才和李随叙完旧谊将他送走,就听说欢颜去了英王府,当时便觉不对,刚要令人去英王府把她找回来,那边跟着欢颜的侍卫已飞奔回来,禀告欢颜去萧府之事。
许知言心知不妙,急备车赶过来,正遇到如热锅蚂蚁般在萧府前转圈的锦王府侍卫,问明欢颜入内许久都没有动静,许知言沉着脸喝令萧府守卫带他去见萧寻。
他身份尊贵,如今含怒而来,对萧寻亦是直呼其名,殊无敬意。随侍之人见神色不善,自是跟着横眉冷对,竟按着腰间刀剑直冲入府。萧府守卫不敢阻拦,只得一边引着他的软舆前行,一边派人飞报萧寻。
欢颜所在的下人茶房并不在前往大厅的要道上,守卫更不敢冒然提及欢颜正被冷落羞辱之事,等萧寻一脸错愕迎出来问明真相,却是两人都变了脸色。
待匆匆赶来,再不想看到的竟是欢颜血溅当场的一幕。
许知言心中恚怒,只因着萧寻异乎寻常的身份方才隐忍不发,自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只是不知欢颜伤势,掌间黏腻的血液让他一颗心提在半空般无处着落,再不晓得她还能不能支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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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最关心事,恨落梅风急(四)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886
这时,欢颜喘着气向他说道:“知言,我没事。我不想呆在萧家。我不想喝萧家一口水,不想见萧家一个人,更不想踏上萧家的土地。便是这些人再作践我,便是这天地再没有我存身之所,我宁愿把自己留给大吴的三尺黄土,都不希罕当什么蜀国贵夫人。”.
她抬眸看向萧寻,苍白的面庞毫无血色,黑漆漆的眼睛仿佛跳动着夜半荒野间幽幽翻滚的星星火焰,冷而烈,随时会被一阵风吹起燎原之势。
她道:“我来找你,原想你能念着往日相处的情谊放过我;可我到底看错了人。恩将仇报,你还不如我的小白和阿黄!”
萧寻满脸通红,想辩解一切与他无关,一转头却见夏轻凰强撑着立起,冷着眉眼踉跄地站到他身后,却将滚到舌尖的话又吞了回去。
夏轻凰是他的人,她做的事,他必须一力承担。
萧寻身畔随从见欢颜对主人出言不逊,无不露出愤愤之色,许知言身后从人也不甘示弱,同样怒目而视廓。
萧寻忍气道:“欢颜姑娘先养好身子,再来评判在下是否千错万错、猪狗不如,可好?姑娘且消消气,我先陪二哥和姑娘去客房看大夫吧!”
许知言微微侧头,成说已将手中一瓷瓶打开,将其中的粉末尽数倒于欢颜伤处,禀道:“公子,软舆便在屋外。”
许知言便抱了欢颜站起,在随侍的扶持下走出门去,踏上软舆。
“二哥!”
萧寻奔出去。
许知言仿佛没听到他说话,只柔声问向欢颜:“欢颜,别怕,这里离锦王府不远,我们一会儿便到家了!杰”
欢颜低低呜咽,“我不怕。我只怕我死都不能死在你身边。”
锦帘轻轻放下时,许知言正轻轻地吻着怀中的女子,清清淡淡地说道:“那你更不用怕。我会一直守着你。便是你死了,我还是会陪着你。”
萧寻好像给人当胸刺了一剑。
人都说二殿下许知言是个瞎子,原来他才是瞎了眼。
他竟从不知道,他满怀怜惜一心想带回蜀地的小白狐,早已觅着了她的幸福生活。
是他,——至少,在小白狐的眼里,是他,一手捏碎了她好容易重新觅得的幸福。
软舆抬起,浅青色的围幔掩着那显然相亲相爱的一对,无视着围观众人的惊愕和猜疑,迅捷奔向府外。
欢颜还在流血,谁也不知道那一剑到底刺得深不深,她伤得重不重。
萧寻仿佛化身石像,定定地目送他们离开。
萧府众侍仆看出情形不对,也各各闭了嘴,悄悄地窥视着他的动静。他一身姜黄|色的袍袖被吹得鼓起,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夏轻凰捡了自己宝剑,按着胸口走来,步履有些蹒跚。
“少主……”
她脸色苍白,眼神不若以往凌厉有神。
瞥一眼剑锋上尚未凝结的血渍,她更见沮丧,低声道:“我原以为,她会对你不利。”
萧寻点头道:“所以,夏女侠的利剑便刺向一个以行医济世为己任的小侍婢?”
夏轻凰咬着唇道:“她擅长用毒,且心机深沉,真要暗算少主,少主未必躲得过去。少主难道没看到?若我不出手,这里倒下的人,绝不止两个三个。”
萧寻看向晕倒在地上的两个侍仆,慢慢道:“给他们传大夫吧!”
他又盯向夏轻凰,黑眸沉沉,似被夜色侵满。
夏轻凰抿着唇回瞪着他。
萧寻重重地哼了一声,再不愿理会她,捏紧拳便往后院走去。
没走几步,便听身后“扑通”一声。
接着,便是众人惊惶的叫声:“夏姑娘!夏姑娘!”
他不禁回头看时,已是大惊。
夏轻凰已一头栽倒在地,紧闭双眸,唇色发紫,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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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的伤势并不重。
严格说来,这回应是萧寻救了她一命。
他飞起的玉佩打歪了剑锋,未中要害;情急之下飞起的一脚也抵消了夏轻凰的力道,血虽流得多了些,倒也没伤到骨骼,更没伤及内腑。
等许许知言将她带回府中时,她以往送给侍卫们的伤药已经在她自己身上起了效用,伤口开始止血。
许知言听欢颜自叙伤情,觉出她的确呼吸渐稳,也便放下心来,一边唤宝珠进来,按欢颜指示清洗包扎伤口,一边却令成说亲自到太医院,急召太医赵十年过来为宁远公主的陪嫁丫鬟治伤。
欢颜道:“我并无大碍,惊动了太医院,只怕更惹闲话。”
许知言道:“我自有道理。”
欢颜便垂头不语。
许知言叹道:“你也听说那些流言了?”
欢颜道:“我好像知道得太晚了!”
“我知道得也太晚,才会被人算计。”许知言倚着床棂,握着她的手,“你不好好呆楼里等我回来,跑英王府、萧府做什么?”
欢颜一失神,泪水便又要滚落。她道:“我想看看能不能挽回。既然事情由萧寻而起,如果他出面求皇上收回成命,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会。我原以为他至少还是个磊落的人……谁知他避而不见,反让夏轻凰这样羞辱嘲弄我……”
“这事未必与萧寻有关。”
“与他无关?明明就是夏轻凰到皇后那里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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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最关心事,恨落梅风急(五)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958
“夏轻凰是萧寻心腹,就是看得出萧寻对你有意,一个未婚女子,也不便开口和皇后要人。何况她和聆花交好,没来由的把你要过去,白白为聆花竖个劲敌做什么?”.
“可……那是谁?聆花……更不会愿意我跟她入蜀。”
“她不必带你入蜀,只需带你离京便够了。”
“离京?”
“离开锦王府,离开我的视线,你一介侍婢,还能逃天上去?”
欢颜打了个寒噤,“你是说……你是说……廓”
“她必定一出京便把你交给楚瑜。你将永远到不了蜀国,更不可能成为夺她宠爱的劲敌。”
伤口已经包扎完毕,欢颜缩在衾被中,还是觉得冷。
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
很冷很冷的冬天,没有暖炉的日子。
小欢颜和小聆花蜷在床榻的一角,用彼此的体温相偎。
小欢颜问:“聆花,娘亲去厨房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杰”
小聆花道:“快回来了吧?你冷吗?”
她伸开瘦瘦的小手腕,将小欢颜抱住。
小欢颜觉得舒服些,叹道:“不冷,就是饿了。”
小聆花便探手入怀,取出半张大饼,说道:“早上的饼,我留了半张没吃呢。”
小欢颜眼巴巴地看着饼,咽了口口水,说道:“那你一定更饿。你吃吧,我忽然不怎么饿了。”
小聆花便笑了笑,张开嘴大大地咬了一口。
小欢颜垂下眼不去看,眼泪却快要掉下来了。
这时,被咬掉一口的大饼送到她跟前,随即是小聆花大大的笑脸,“看,我先吃过了,不饿了,剩下的给你吃。”
小欢颜看着大饼,到底抵不住诱惑,接过来张嘴便咬一口,想想又觉得难为情,又递回给小聆花,“喏,我也饱了!”
小聆花犹豫片刻,凑到她手上也去咬一口,又推回给她,“好,轮到你吃了……”
纯真而清澈的笑声里,你一口,我一口……
那冬天,忽然便觉不出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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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回忆着,涩涩笑了声,却差点落下泪来。
她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呢?”
许知言道:“对,我也想问,为什么需要你去设法挽回这件事?”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叹道:“我不过是瞎了,又没有死去,你凭什么认为,这事得你出面挽回?”
欢颜道:“我不出面,难道让你为难?皇上虽然疼你,可他登基后威严日甚,若是因我冒犯他,只怕他不肯饶你。”
“你怎知我会为难?”许知言揉着她散乱却柔软的发髻,许久才轻轻一笑,“即便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也该是我尽力把你安顿妥贴,怎么着也用不着你只身犯险为我出头吧?”
欢颜道:“我原是有备而去,也没认为萧府是什么龙潭虎|茓……如今,我才晓得人心险恶,出了这万卷楼,实在没多少人可以相信。不过……我不后悔。”
她抬眼,看着眼前男子温柔的面庞,“若你安然无恙,我便一无所惧。”
“若你安然无恙,我便一无所惧……”
许知言重复着她的话,忽俯身将唇贴到她耳边,轻声道:“若你安然无恙,我便一无所惧。”
欢颜一愕,才意识到他是向她诉说着同样一句话。
若你安然无恙,我便一无所惧。
目光无法交接互视,并不妨碍他们心意相连,情意相通。
这时,宝珠上前禀道:“殿下,赵太医来了!”
“请他进来。”
许知言示意宝珠扶他在稍远的圈椅上坐了,慢慢地喝着茶。宝珠上前放下帷幔,只将欢颜手腕引出,于腕间覆了丝帕,才唤太医进来。
这太医名唤赵十年,以往进出太子府为许知言诊过许多次脉,彼此已是相熟。此刻赵十年上前,恭恭敬敬向许知言行礼。
许知言道:“我这侍儿被人当胸刺了一刀,看着不大好,你快救人要紧。”
赵十年连声应了,匆忙走到床边细细脉脉。
片刻后,他原来紧张的神色便松驰下来。他站起身来,向许知言禀道:“禀殿下,这姑娘虽受了外伤,但并未伤筋动骨,又已包扎止血,只需用心调养几日……”
许知言忽打断了他,“听说太医院院判一职目前空缺,论资历论本领,本该是赵太医无疑。不过,听说钱太医和楚相有些亲戚。”
赵十年额上滴落汗水,眼睛里却已闪过希冀。
他出身御医世家,父母都是医道高手,婚后十年才生下这个独子,自是对他寄予厚望。这次院判之职空缺,他本可十拿九稳。但赵太医有楚相支持,隐有后来居上之兆,他正为此烦恼不已。
他窥着许知言神情,低声道:“微臣想起来了,这姑娘有不足之症,外伤虽无大碍,但很可能会引起其他并发疾病。”
许知言道:“她刚从萧府回来,便已气息奄奄,怎可能是并发疾病引起?赵太医,你确定不需要再诊一诊脉吗?”
赵十年忙道:“是,容臣再诊一诊。”
他急过去再切脉时,许知言道:“听说赵太医的二公子弃医从武,如今编入御林军,但始终得不到提拔?”
“是。或许是犬儿太过愚劣。”
许知言微笑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赵太医不必太过苛责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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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最关心事,恨落梅风急(六)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836
赵十年何等机灵,忙道:“如能得二殿下青眼,便是他和我们全家的福分!”.
许知言点头,转了话头问道:“我这侍儿的伤情怎样?”
赵十年禀道:“这姑娘伤得不轻,应被利器伤了肺腑,方才咳中带血,呼吸不宁,睡不安枕;伤处用的药虽极好,但只对外伤有效,如今内腑还在出血,所以情形不大好。”
他暗揣着许知言的心意,陪笑道:“如今我只能先开了方子治着,能不能好转,便只能看天意了!”
许知言道:“不错,生死由命,强求不得。便是救不下来,也怨不得赵太医。”
赵十年垂手道:“二殿下放心,微臣一定尽心尽力……为二殿下分忧。
许知言笑道:“好。记得,我这侍儿名唤欢颜,回太医院记档时,一定要把病情写清记明。廓”
太医院遣出太医,回院后病由药方都必须如实记录存档,以便查证。
赵太医心领神会,恭谨道:“欢颜姑娘重伤垂危之事,微臣必定如实记载!”
许知言点头,这才摆手让他离去。
欢颜早已耐不住,等赵十年一出门,便诧异急忙撩开帐幔,问道:“知言,你干嘛让他传出我重伤的消息?”
许知言淡淡一笑,“圣旨不可违。可圣旨也不能让我交出一个死去的丫鬟给公主陪嫁吧?”
欢颜又是惊骇,又是欢喜,差点又落下泪来,“你……你要我趁机假死,以此避开去蜀国?可认识我的人也不少,只怕……没那么容易吧?若给查出,岂不是欺君大罪?何况若我‘死’了,便没法再在这里陪着你了!杰”
“不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正好离开吴都,一起结伴游赏山水烟霞,岂不快活?”许知言沉吟,“欺君大罪的确不轻,所以此事需得周详计议。你先‘病’上几日,我也好慢慢谋划。”
欢颜问:“你是不是早有这样打算了?”
许知言摇头,“接了圣旨便在想着主意,总觉得诈死之计太过牵强,难以掩人耳目,本打算另想他策的。谁知出了这事,又何妨顺手推舟?”
欢颜原先给揪着悬着的感觉不知不觉间放了下来,连伤口疼痛也不觉了。
她吸着鼻子笑道:“我便知你虽接了旨,但绝对舍不得把我送西蜀去。”
许知言道:“你既知我,还走那样一步烂棋?”
欢颜沉默片刻,说道:“想着不能再和你在一起,想着你可能受我牵累,我死的心都有。便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不能害了你。”
许知言道:“你害了自己,便是害了我。”
欢颜看着许知言沉静的面庞,有片刻说不出话来。
但她想,她也没必要说什么。
她想说的他都知道,就如他想说的她也都知道。
安然地守着彼此,便是他们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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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欢颜微有发烧。
赵十年一早过来诊脉,开出的方子竟是提神吊命的。
欢颜也不在意,叫人把方子好生收了,自己另开了药来调理,却是宁神静气、固本培元的。
伤势加上发烧,上午仍是倦乏,欢颜只得卧床休息,却把沉修的两个药僮叫来,吩咐把许知言所用的药材拿到二楼准备好,午正时她将起床为许知言最后一次敷药。
她的医术高明,手法灵巧,深得沉修欣赏,除了最初两次是沉修亲自动手,后来基本都是欢颜操作,药僮从旁辅助。正因欢颜通晓医理,人又聪慧细致,再不可能有所讹误,何况许知言恢复良好,双目复明已成定局,沉修才敢放心丢开许知言前去会友。
许知言心中有事,抱着琼响弹奏片刻,却觉声音零乱,只恐欢颜听了,好容易安抚下来的情绪又起波澜,真会加重伤病,便丢开琼响,只守在床边陪伴她。
眼见午时将至,欢颜恹恹的,却道:“知言,我没事。你忙你的事去吧?”
许知言微笑,伸出手来抚向她面庞,很准确地停留在她唇边,轻轻蹭了蹭,柔声道:“你便是我的事。”
亲昵,暧昧,丝丝的触觉发蚕茧般层层给缚上来,细密而温暖。
欢颜蓦地红了脸,张口结舌地望着这如玉男子,半晌说不出话。
许知言猜着她目前的神情,唇边笑意更浓。
这时,只听楼梯咯吱声响,却是宝珠匆匆上来禀道:“殿下,蜀国萧公子求见。”
两人都是一怔。
许知言皱眉,“欢颜,昨天你仿佛对人用了毒?应该不是致命的毒吧?”
他深知欢颜性情,对于解毒的兴趣远过于用毒,若非不得已,绝不会用毒,更不会伤及人命。
欢颜想着萧寻为得到她那样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拆散鸳鸯,毁她声名,早已眉尖蹙起,恨恨道:“如果有机会对萧寻下毒,我倒是想用几样致命的毒。可惜不过是些侍仆,我要他们小命做什么?不过吓吓他们,发作时看着来势凶猛,但并不致命,便是不唤大夫过来治,病个十天八天也就好了。”
她想了想,又道:“夏轻凰中的不是毒,是蛊。沉修法师闲着时送了我几只蛊,专对付她这样仗着学过点武功欺凌弱小的所谓高手。她中蛊后不用内力则罢,一旦用了内力,立刻会唤醒毒蛊在血液中乱窜,两个时辰内都会浑身酸疼不适……若不给她解蛊,她暂时是用不了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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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正发时谁中的,空山落日几惊心(一)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871
许知言听她这话,便知夏轻凰不过武功受限而已,并没有性命之忧。.
他虽不认为萧寻会是逼迫欢颜入蜀的元凶,但欢颜被他的心腹所伤却是事实。想着昨夜若是晚了一步,也许他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心中着实恼恨。
因此,他向宝珠道:“告诉萧公子,本王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有事改日再说吧!廓”
宝珠应了,但去了一刻便又急急返回。
她道:“殿下,萧公子说他想见欢颜姑娘。”
许知言一怔,更是气恼,说道:“你没说欢颜姑娘受伤,不能见客吗?”
宝珠道:“说过了,可他好像非常着急,抱着夏姑娘直冲进来。因聆花公主陪着,下面的人不敢拦,已经冲到院子里了!”
话音未落,院中已是喧闹一片,刀剑相击声、怒斥叫骂声和阿黄上纵下跳的吼叫声交织,听着竟是动上了手。
许知言微愕杰。
万卷楼从来就是府中重地,他又天生的孤洁喜静,这院里除了阿黄和小白两畜生不受控制,连大声些的说笑都没有,更别说这样的打斗怒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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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无法善了,许知言只得出了卧室,还未及下楼查看,只听巨大的“砰”的一声,缠枝宝相花纹的窗扇蓦地被人破开,有人和着满地的碎木冲了进来。
许知言大怒,默然立于当地,却连眉目都冷了,冰玉般的面庞似笼了一层冰霜。
这天底下敢硬闯万卷楼的人实在不多,萧寻也算是第一人了。
不对,是两个人。
他的手腕上还抱着一人,却是昏迷不醒的夏轻凰。
他上前一步,焦急唤道:“二哥!”
许知言看不到夏轻凰,只听萧寻步履匆促而至,便冷冷道:“出去!”
萧寻见他神色不好,恳切道:“二哥,昨日轻凰得罪欢颜,是她的错,我在此代她赔罪,求二哥大人大量,别和她计较,先让欢颜为她解毒吧!”
宝珠扶着许知言,低声告诉他:“殿下,他把夏姑娘带上来了。夏姑娘……好像昏过去了,脸色不大好。”
许知言淡淡道:“她便是死了,又与我锦王府何干?即使不死,擅闯锦王府也是死罪。萧公子是贵人,本王无权处置,但也请萧公子自重,别把锦王府当作萧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萧寻只觉怀中夏轻凰气息更加微弱,更是焦灼,垂了头低声下气道:“二哥,萧寻自知失礼,罪该万死,愿听任二哥处罚。可轻凰与我情同手足,她的义父易无欢于我更有救命之恩,我万万不能眼睁睁看她死在我跟前,还求二哥饶她一命!”
许知言已坐到棋枰边,摸索着棋子说道:“承她所赐,欢颜也重伤在身,自救都做不到,又怎么救人?”
萧寻道:“毒是欢颜所下,只须……只须她有片刻清醒,拿出解药便行。”
许知言皱眉道:“她伤得很重,目前还在昏睡。萧公子想要解药,吩咐一声便可,有这样小题大作,跑锦王府来耍你驸马爷的威风吗?”
萧寻苦笑,“在二哥心里,萧寻就是这样的轻浮浅薄之人吗?从昨晚到现在,我先后找来八位名医为轻凰解毒,但她的情形愈来愈糟。如今群医束手,只能用金针暂时护着她心脉,保她暂时无恙……可只能护住一时半刻,若无解药,她活不过午时。”
许知言一怔,立刻道:“她中的并不是欢颜下的毒。”
“什么?”
“欢颜说过,贵府仆役所中之毒并不致命。而夏姑娘中的是蛊毒,只会限制夏姑娘施展内力,更不会危及夏姑娘性命。”
萧寻惊疑,眯起眼看向许知言。
许知言缓缓道:“欢颜也曾把萧公子当作朋友,听说萧公子也曾很信任欢颜。你认为欢颜会撒谎吗?”
“她不会。”
因夏轻凰在昨日欢颜离开后便晕了过去,下半夜情况恶化,萧寻并未深想,猜淹欢颜应该是恨极夏轻凰才会一怒出手。可这一刻,萧寻几乎没有迟疑,脱口便说出这三个字。
他信欢颜,哪怕如今这只小白狐对她已恨入骨髓。
许知言在棋枰上放着棋子。
一粒一粒,乌黑通透的玉石把他的手映得指骨分明,白皙里透着浅浅的青。
他冷冷地下了逐客令:“那你还不走?欢颜重伤,连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保住,难道你还指望她牺牲自己去救害她性命的仇人?”
萧寻垂头看着怀里的夏轻凰,只觉她气息越来越低微,竟是从未有过的孱弱,一时没有动弹。
他们说话之际,楼下仍在喧闹打斗,伴着女子隐隐的哭泣,依稀辨得出是聆花的声音。
萧寻抱着昏迷的夏轻凰孤身入楼,他的随侍不放心,想冲上楼来;而锦王府侍从见有人跃上楼,生怕许知言遇袭,早有几个心腹护卫顾不得以往禁忌,冲到了二楼楼梯口查探守护,又有一部分人在楼下阻拦萧氏部属,再不容他们进入二楼禁地。
若论双方实力,萧寻为救人而来,并不想和锦王府翻脸,带的随侍并不多,按理根本无法进入万卷楼这样的禁地。但他在锦王府住了这么些日子,上下人等都已混个脸熟,谁不知道他是蜀国的少主,吴国的驸马?
何况又是锦王府的宁远公主亲自领进来,更没人敢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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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写文得绝对静心才行。上一章是来北京后喧闹中写的,果然有BUG了。欢颜态度的确有点问题,她对萧寻的态度应该只是因受辱而迁怒萧寻,而非真的认为萧寻在害她,更非真的想取萧寻性命。我回头看能不能找编辑改过
机正发时谁中的,空山落日几惊心(二)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803
万卷楼的守卫也不少,同样因为聆花边哭泣带喝斥,并不敢真的放开手脚和萧寻的随从打斗,竟让他们冲进了楼内,在楼下打斗起来。.
许知言听得楼梯上亦传来搏击声,沉声高喝道:“持兵刃擅闯者,是想谋害本王吗?敢上楼梯一步,格杀勿论!廓”
楼下锦王府众护卫得主人命令,连声应诺,下手顿时狠辣,再不容情,立刻便有人中剑受伤,惨叫连连。
萧寻忙道:“住手!我正与锦王殿下说话,你们还不退出屋去?”
萧寻身份再尊贵再特殊,部属持刀擅闯锦王府总是无礼。就是给杀光了,了不得景和帝将许知言训斥几句,给蜀国圆个场,绝不至于拿自己爱子怎样。
楼下便静默下来。
半晌,有刀剑入鞘的声音传来。
许知言神色略略好转,却道:“萧公子也该请便了吧?杰”
萧寻眉目黯淡,勉强笑了笑,“二哥,可否容我见欢颜一面?”
昨日是他亲手从夏轻凰剑下救了欢颜,虽不是十分清楚欢颜伤势,但匆匆一瞥之下,直觉应不至危及性命;而夏轻凰中的毒不管是不是欢颜下的,群医束手之下,也许只有欢颜能救了。
但许知言漠然答道:“萧公子,无此必要。若她撑不过去,我不认为她还愿意见萧公子;若她能撑过去,三月初六之后,萧公子可以天天见到她。”
萧寻给他嘲讽得脸色发白,许久才勉强笑道:“二哥错了!若她能撑过去,萧寻必上书皇上,依然把她交还二哥。萧寻虽不肖,可夺人所爱的事,萧寻还不屑为之。”
许知言微微动容。
这时,只闻楼下传来压抑不住的大声哭泣,伴着守卫们惶恐的阻拦话语:“公主,公主,请……请容我们通传……”
“闪开……”
聆花在呜咽。
但闻脚步声响,聆花冲上楼来。
却是云髻散乱,满脸泪痕。
守卫不敢使蛮力阻拦,眼睁睁看她上来,只得跪地请罪:“殿下,公主坚持要上楼……”
许知言挥手令他们退下,皱眉摩挲着手中的棋子。
聆花已奔到许知言身畔,牵着他衣袂“扑通”跪倒,哭道:“二哥,我求你,就让欢颜救救轻凰姐姐吧!轻凰姐姐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性情直爽,才误伤了欢颜……我无父无母,好容易认了这么个异性姐姐,原以为从此便是远嫁他国,好歹也有个依靠,谁知……”
萧寻原就不甘这么放弃夏轻凰,见状竟也跟着跪倒,叹道:“二哥,若是欢颜当真伤重到无法动弹,在下也不敢强求她救人。只是轻凰也就这一时半刻了,我也不忍她死在来回奔波的路上,便求二哥容我在此送她最后一程吧!”
许知言听他跪倒,忙起身避开,叹道:“萧公子又何苦如此!”
他和萧寻地位相若,又属同辈,自是不想受他的礼,又见萧寻诚挚重义,毕竟人命相关,心下已是踌躇。
他既已打算让欢颜借重伤之际佯死脱身,此时再让欢颜救人,无疑会暴露欢颜真实伤势。
这时,只闻内室传来欢颜的声音:“殿下,把她送进来。”
萧寻大喜,不待许知言说话,便抱着夏轻凰冲过去,叫道:“小白狐,你醒了?”
聆花跟在他身后,拭着泪道:“天可怜见,轻凰姐姐……该有救了吧?”
许知言皱眉,沉吟片刻,无奈地叹息一声,跟着往内室走去。
宝珠深知内情,扶着他低声道:“殿下,这可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
许知言慢慢道。
距离聆花出嫁的日子还有十天,他还有时间慢慢安排。再则,如果萧寻主动放弃,他的阻力也会小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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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披了件短袄,已经起身坐到了床沿上。
她脸色苍白,长发乌黑,一对眼睛愈发显得大而黑。
她的目光从萧寻脸庞一掠而过,转到他身后缓缓踱入的许知言身上,眉眼间已绽过温存笑意。
萧寻偶尔来过万卷楼,却从未进过内室。此时他将周围一打量,见房中陈设简洁阔朗,细看时尽是不张扬的奢华,分明是许知言的卧房;但书桌上却放着铜镜梳子,又有妆奁钗环等物,便知欢颜也住在一处,立时有什么堵在胸口,沉郁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聆花已奔到窗前一张软榻前,说道:“公子,快将姐姐抱这里来,好让欢颜诊治罢!”
萧寻应了,忙将夏轻凰抱过去,讪讪看向欢颜,“欢颜,你……还撑得住吗?”
欢颜掩着昨夜伤处,慢慢走到榻前坐了,聆花上前要去帮忙时,欢颜已道:“巫医者至贱,不劳公主纡尊降贵。”
聆花缩手,咬着唇看看她,又看看萧寻,已是泪光点点。
宝珠只得扶许知言坐了,帮着欢颜去收拾。
欢颜切脉片刻,已面露惊讶,旋即起身检查夏轻凰瞳仁,急道:“快取我的医箱来!”
宝珠忙把她的医箱抱来,看她取出金针,知道要用针灸之术,忙去帮她解夏轻凰衣带。
聆花见状,遂去挪墙边的蜀绣屏风。萧寻忙过去搭手,将屏风挡到软榻前。
萧寻和夏轻凰再怎么情同兄妹,到底男女有别;可夏轻凰生死一线,要他到屋外等候,他又不放心。聆花此举,极是善解人意。
萧寻默默看她一眼,目光已是柔和。
机正发时谁中的,空山落日几惊心(三)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751
欢颜远远瞧见,脸色便更冷沉,手中却不停歇,很快褪尽夏轻凰衣物,拈着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金针,慢慢其胸前几处要|茓,然后缓缓在|茓道附近推压。.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举重若轻傀。
几针下去,她的额上已尽是晶莹汗珠,手指也开始微微发颤。
宝珠拿了丝帕给她擦汗,目光瞥处,“啊”地低低惊呼一声。
许知言已听到,侧头问道:“怎么了?”
欢颜低头瞧了眼自己胸前,说道:“没什么。”
宝珠却已说道:“欢颜姑娘的伤口裂了,在流血。”
萧寻忙道:“那先歇一会儿,为欢颜包扎下吧!诔”
欢颜冷冷道:“毒气已攻入心脉,再歇一会儿,病人就没得救了!”
萧寻动了动唇,一时作声不得。
许知言问:“夏姑娘中的是毒,不是蛊?”
欢颜只觉指尖的金针在眼前乱晃,一阵阵的头晕目眩,只得倚在宝珠身上阖眼定了定神,才道:“她中了我的蛊,因强行运用内力而被蛊虫反噬,又受了点内伤,晕倒或卧病都不稀奇。稀奇的是她在中蛊之后又中了某种剧毒。”
她隔着屏风怪异地看向萧寻,声调里却分明有着某种幸灾乐祸:“我还是不认得这是什么毒,但我敢确信,她中的毒和你上次中的毒毒性相类。你们的敌手看来还是个用毒高手,绝对比我高明呢!”
“好在有欢颜姑娘在,再凶猛的毒性也抵不过欢颜姑娘凶猛的医术,对不对?”
萧寻笑着,丝毫不敢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词,眸光却闪过疑惑。
他紧接着又问:“是和我东山那次中的毒差不多吗?”
欢颜摇头道:“比那次的毒厉害多了!和你上回在府里遇刺中的毒差不多。你们蜀国那个庆王,看来找到极高明的用毒高手了。等你回了蜀国,还是自求多福吧!我可不会跟着你去那个鬼地方帮你解毒。”
她略有些精神,站起身继续施针。
萧寻僵坐在屏风外,一时做声不得。
许知言感觉极其敏锐,问道:“萧公子怎么了?”
萧寻无声叹息,却道:“没什么。”
许知言明知他必有线索,却不愿跟他提及,更是不悦,起身走到稍远处,却把琼响抱在手中,轻轻拨动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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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萧寻是在救欢颜时触发机关才中的毒,当然也知道抓走欢颜的正是楚瑜。
楚瑜和蜀国以及他们父子颇有牵扯,他暗中救人,却不愿让楚瑜知晓,当然也无法向楚瑜求证他囚禁欢颜的原因。
他也曾留意打听楚瑜和欢颜的关系,可惜那段往事委实太过隐秘,他终究只从锦王府和相府的无声对峙中察觉出楚瑜对欢颜绝不是男女之间的情仇爱恨那样简单。
楚瑜对付锦王府或欢颜,或许可以归结于他所不了解的私仇或吴国朝堂之争;可楚瑜派人对夏轻凰下毒,则完全无从理解。
楚瑜需要蜀国为外援,蜀国也需要有人在吴国朝堂为自己撑腰。撇去私交不谈,楚瑜对萧寻的心腹侍卫下手,无论如何也是解释不通的。
萧寻正思绪纷纷时,忽闻琴声一线,却是许知言在抚琴。
如水风淡淡,如夜月溶溶,如清波渺渺,那琴声幽幽闲闲地荡涤过来,不动声色地滤去心中杂念,令人神智蓦然一清,立时沉静下来。
萧寻隐约看到欢颜行止似比方才快捷许多,猜得许知言正试图用琴声安抚欢颜,让她集中精神为夏轻凰治伤。
琴声缓缓上扬,渐渐悠然,如春日阳光,如山间温泉,暖意融融,潺湲而安妥,柔和地熨着人心,连世间的苦痛疲乏都似被这琴声驱散赶远了。
萧寻不觉抚上腰间的玉笛浮馨,却没有如当日合奏《平沙》那般吹笛相和。
他同样精于音律,若论吹奏技巧,也可算得上炉火纯青,并不亚于他一身好武艺。可若他奏笛,也许能赢得音律高手们无数赞美和吹捧,可绝不可能有这样切实的荡涤心魂甚至疗人疾痛的效果。
是他不够静心,还是他不够用心?
隔着屏风,欢颜身子顿了顿,依稀可见她偏过了头向这边看来。
无法看到神情,但想来必是温柔如水的。
那样的神情,是对着许知言的。
在宝珠在欢颜身边帮忙,聆花Сhā不上手,不安地在屋中来回走着,不断地查看着夏轻凰的动静,见欢颜脸色雪白,额上鼻尖都沁着汗水,也不顾自己的衣衫多么地华贵精致,抬起袖来为她擦汗。
欢颜侧身避开,冷冷喝道:“滚!”
聆花一瑟缩,慢慢退了开去,泪花在眼中滚来滚去。
许知言听得欢颜对聆花无礼,琴音一滞,很快又扬起,比先前更觉柔和,仿佛正轻言细语,柔声安慰着辛苦救人的欢颜,——完全无视被一个侍婢侮辱的尊贵公主。
聆花退到屏风外,出神地看着夏轻凰的方向,好一会儿,才拭去泪水,低头走了开去。
片刻后,她端了两盏茶来,先奉一盏给许知言,再把另一盏送到萧寻手边。
萧寻想着她昨晚一听说夏轻凰中毒便急忙赶到萧府,衣不解带整整照顾了一夜,如今还被小白狐欺负,心中大是不忍,起身道谢接过,低声道:“欢颜姑娘最擅解毒,轻凰应该不会有事。公主不妨回房休息一会儿,有事我让人通知你。”
机正发时谁中的,空山落日几惊心(四)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763
聆花哽咽道:“轻凰姐姐这样,叫我怎么休息?我……”.
萧寻也已觉出欢颜对聆花不加掩饰的排斥,甚至许知言对她也极冷淡,再看不出一丝兄妹之情来。——即便他们并非亲兄妹,却是从小兄妹相称,彼此并无利害关系,许知言再淡漠寡情,也不该这样生疏。
他猜测不出其中的缘由,见聆花无声落泪,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只得柔声安慰道:“公主不必太过担忧,轻凰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事。何况她一向心疼你,若知道你为她这样忧心难过,只怕更不安心。”
聆花便依在他身畔,渐渐收了泪。
良久,但闻欢颜长长地舒了口气,微不可闻地说了两个字:“好了……”
但闻“咚”的一声闷响,接着便传来宝珠的惊呼:“欢颜……”
萧寻急忙奔过去,却见欢颜倒在地上,前襟已被鲜血染透,连外面披的小袄都是星星点点的红。未及梳起的黑发凌乱地披下,沾了血迹和汗水,越发衬得脸庞灰白异常,再不知是疼的,还是累的。
许知言的琴声住了,听得“咚”地一响,弦音久久回旋,却是他匆忙间将琼响丢在地上,急急要奔过来查看傀。
欢颜扶着宝珠的手勉强抬头看向他,深吸了口气,努力稳定了声音说道:“知言,我没事。夏姑娘……应该也能救下来了!”
许知言顿了顿,柔声道:“嗯,我知道。”
可她的救人法子分明既耗体力,又耗心力,如今伤病在身,施用后更是精神萎蘼,勉强安抚了许知言,终究支持不住,在宝珠的搀扶下挣扎片刻,竟然浑身哆嗦着没法坐稳身子。
萧寻揽着她双肩一用力,让她倚在自己臂腕,低声道:“要不要扶你到床上休息?”
欢颜摇头,指着夏轻凰道:“我不碍事。你先把她带出楼,找个地方把她右手五指割开,让她放出毒血,回头我再开个方子调理些日子,也便差不多了。”
萧寻闻言,忙看向夏轻凰的右手诔。
五根指头肿得像五枚小馒头,紫黑发亮,好像像随时要爆溢开来一般。
他不敢迟疑,忙拔出剑来,在她五指挨个扎破,便见乌黑的血液如箭一般直射而出,淅沥沥滴落下来。
欢颜瞧一眼正摸索着走过来的许知言,嫌恶地瞪向萧寻,“让你带出去放毒血呢,弄脏了这里可怎么好?”
她伤病在身,靠着意志力好容易施完针灸法,早已体虚力乏,疲累得连坐都坐不稳,却记挂着萧寻放出毒血会惹许知言不快,竟是语出如刀,丝毫不留情面。
萧寻想弯弯唇角,说笑两句化解眼前尴尬,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低头便抱起夏轻凰走下楼去。
他紧抿着唇,往日灿亮的黑眸沉沉如墨,深海般杳不可测。
聆花惊惶地看一眼欢颜,似也不敢久呆,急急跟了萧寻离去。
两人还未走到楼下,便听欢颜气喘吁吁地向宝珠说道:“午时到了,快,把药僮唤上来,预备给殿下换药……”
这次欢颜给夏轻凰疗毒的方式和之前又不一样,萧寻明知余毒未清,也不敢离得太远,在距万卷楼最近的一处阁楼安顿下来,让跟随过来的两名大夫为她继续割放毒血。待黑血挤尽,颜色转作殷红时方才住手。
大夫重新诊脉后说道:“毒性已经驱除大半,暂时不会危及性命。不过这种毒毒性剧烈,如果不能尽快将余毒驱去,会对肝肾造成很大伤害。”
聆花便道:“那是不是请两位大夫先为轻凰姐姐开药煎服?”
萧寻沉默片刻,说道:“不用。我等她开药。”
他指的自然是欢颜。
一夜未睡,他的脸色同样憔悴,疲倦地坐于床边,向来晶亮含笑的眼底竟是从未有过的复杂和无力。
聆花道:“欢颜好像伤得不轻,可能还要预备给二哥治眼疾,未必有空理会姐姐。”
萧寻道:“她会的。”
聆花怔了怔,“姐姐得罪了她。”
“医者父母心。”萧寻懒懒地道,“轻凰于她,先是病人,其后才是敌人。”
“是……是么?”
聆花不确定地看着他。
她和欢颜从小相识,只觉欢颜看似单纯,实则深沉,特别在猜到某些事后,欢颜看她的神情,仿佛时时都是恨意,处处都是恶毒,一言一行都是居心叵测,让她胆战心惊,睡不安枕。
而萧寻,他和欢颜相识有多久?
他敢这样信她?他便这样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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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也许萧寻真的更了解欢颜。
这日傍晚,夏轻凰还是没有苏醒,总算脸上的晦暗散开了许多,只是一味地苍白着。不过一天一夜间,她瘦削了好些,本来丰美的双颊陷下去,颧骨都突了出来。
聆花正守着她急得快要落泪时,宝珠姗姗而来,带了一碗煎好的药。
她道:“这是按欢颜姑娘开的方子煎的,夏姑娘喝完后便可以回萧府了!”
萧寻问道:“欢颜姑娘只让煎药,没给方子?没说下面怎么治?”
宝珠道:“欢颜姑娘说,服了这贴药,夏姑娘大约就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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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人呢,都冒冒泡吧!
机正发时谁中的,空山落日几惊心(五)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605
她说这话时,神情举止依然谦卑有礼,无可挑剔,只是目光却淡漠之极,颇有许知言待客之风。.
萧寻哭笑不得,“死不了,也活不好?”
宝珠道:“听说萧公子认识不少名医,何不快快回府去,传唤他们诊治?”
萧寻叹道:“这是锦王殿下的意思,还是欢颜的意思?”
宝珠淡淡道:“据奴婢看来,殿下和欢颜姑娘应该都有这意思。廓”
聆花一直守在夏轻凰房间,早已脸色涨红,此时站起身来道:“萧寻是我贵客,轻凰亦是我义结金兰的姐姐。殿下不肯相留,不知我可不可以相留?”
宝珠躬身答道:“这话不是奴婢可以议论的,公主不妨去问锦王殿下。”
聆花蹙起细细的眉,转头看向依然昏迷的夏轻凰,狭长温柔的黑眸渐渐湿了。
她沙哑着嗓音道:“好,我去问二哥。”
宝珠也不多说,施了一礼便走了出去。
聆花正要跟着去万卷楼,萧寻止住她,笑道:“女孩儿家细心,你就先看顾着轻凰吃药,我去见见二哥吧!杰”
聆花迟疑,然后点头,叹道:“其实二哥从前待我很好的,我也不知他今年怎会……”
她欲言又止,终是低低喟叹一声,走到床榻边,叫侍女扶起夏轻凰,亲自喂她药。
恰也是今年,欢颜和她生了嫌隙,却和许知言亲近起来。纵然她不曾说出口,萧寻也该猜得出她的言外之意,——是欢颜从中挑拨,坏了他们兄妹曾经和和美美的手足情谊。
萧寻皱眉,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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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一夜没睡好,午间敷了药,便有些撑不住,自回房睡去了。欢颜怕扰他休息,重新包扎伤口后便回到自己原来住的小房间静卧。
萧寻听说许知言在休息,便知不可能去惊动他;好在他想见的本来就不是许知言。
宝珠本想借口欢颜睡着,连欢颜也不去惊动,萧寻却笑道:“宝珠姑娘,你就去帮我问下她又何妨?在下实在不甘,引为生死之交的红颜知己,抵不过旁人几句诋毁。”
宝珠怔了怔,到底上楼问了欢颜,然后很快又下楼来,将萧寻引了上去。
欢颜睡了半日,精神已恢复了些,正披着外衣倚在床榻上出神。
见萧寻进来,她也不见礼,只微带嘲讽望着他,说道:“我们还算生死之交?”
萧寻笑得眉眼弯弯,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反问道:“难道我们不是生死之交?东山中毒,你我萍水相逢,你掉落山坡我不肯丢开你,我奄奄一息你也不肯舍弃我。我们在最艰难的时候患难与共,我愿意把我性命交给你让你试药,你被人劫持遇险,我也愿意舍命救你。小白狐,你告诉我,这样不算生死之交,怎样才算生死之交?”
他双目灼灼看向欢颜,目光中依然含着清亮笑意,“或许,从来只是我认你为知己,你却从未将我当作朋友?”
欢颜的双眸黑而深,定定地看着萧寻,想从他面庞看出一丝虚伪来。可萧寻丝毫不回避她的目光,俊美的面庞倜傥磊落,坦然无畏。
许久,欢颜道:“我怎会是你知己?我根本看不懂你。我更不敢再把你当朋友。有背后算计着怎样毁掉我未来的朋友吗?”
萧寻看着她苍白的面庞,鸦翼般的长睫投影覆不住眼圈下方浅浅的青,知她从昨日接了圣旨便已惊惧到现在,始终不曾休息好,不觉又是怜惜,又是酸涩。
他伸出手,想抚一抚她散落在颊边的碎发,欢颜身体向后一缩,避开他的手,警惕地看着他。
萧寻自嘲一笑,说道:“不错,我喜欢你,我很希望能带你回蜀国,远离这方是非之地。但我更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快活。小白狐,我从来没想过毁掉你未来,更不会想着害你。我不想你恨我。而且,小白狐,你恨错人了!”
他想着怎么解释更多。但他很快发现,也许他不需要解释更多。
欢颜长睫颤动,默默地看着他,清澈的眼底竟没有太多的猜忌。
他的确从未骗过她。许知捷提到陪嫁的圣旨与夏轻凰有关,可现在看着,他和夏轻凰未必抱着一样的心思。何况,连许知言也说了,此事未必是萧寻相关……
萧寻见她神情,一直紧绷的心弦便轻松了许多,微笑道:“我原来在你心里是怎样的,我便是怎样的,我从未变过。前日听见些流言蜚语,已经涉及你我。我怕累及姑娘清誉,这才匆匆辞去。不想还是晚了。不知小白狐有口无心,得罪了多少有心之人。抑或……与二哥治眼疾有关?”
欢颜不觉抬眸,“知言一直在治眼疾,如今继续治着,也会惹人注目?”
萧寻沉吟,“哦,我怎么听轻凰说起过,二哥这次很可能复明?”
欢颜蹙眉。
萧寻忙道:“我并未对他人提起过只言片句,也曾警告过轻凰不能对外人提及。许多事……我比姑娘明白。”
欢颜将自己的衣袍拢了拢,把目光转到别处,问道:“你过来说这么多,便是要我继续给夏轻凰解毒吧?”
萧寻柔声道:“你既然肯出手,断没有看着病人死去的道理。我希望你为轻凰解毒,但更希望能解开你的心结。
机正发时谁中的,空山落日几惊心(六)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768
欢颜心头怦地一跳,定定地看他良久,伸手从枕下取出一张药方递了过去,“按方服药,大约有个三五天,余毒也该清得差不多了!”.
萧寻微感意外,将那方子折好,小心放入怀中,笑道:“看来我没有白来这一趟,果然解了轻凰的毒,解了你的心结,也免得我被冤枉,无缘无故给你记恨一辈子!傀”
“真的无缘无故么……”欢颜转眸,盯着帐幔上细细勾绘的连理花枝,叹道,“好吧,其实讨厌一个人就够烦的,想来恨一个人更累。我不想恨你,你也需得遵守承诺。”
“承诺?”
欢颜见他面带疑惑,便又愤怒起来,“刚把夏轻凰救回来,你就想食言了?你来求知言救人时明明说过,只要夏轻凰没事,你必上书皇上,依然把我还给他。你现在还想着我跟在你和聆花后面,到你们那个见鬼的蜀国去为奴作婢吗?”
萧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叹道:“小白狐,我应允的事必定设法办到。不过……咱们蜀国山青水明,并且多产灵花异草,许多吴国找不到的稀世灵药,都能在咱们那里找到,应该说……是个神仙住的地方,绝不是见鬼的地方吧?”
欢颜道:“若是你们都逼迫我,我便让你们都去见鬼!”
她在袖笼里掏半天,捏出一粒雪白的药丸子来,递给萧寻道:“把这个吃了!诔”
萧寻一怔,问:“什么药?”
欢颜道:“毒药!你敢不敢吃?”
“不敢。”
萧寻将那药丸放到鼻际一闻,只觉清清淡淡的药香伴着说不出好闻的女子芳香直沁肺腑,心中竟是一荡,嘴里说着不敢,却已将那药丸送入口中。
入口微觉酸苦,嚼了两嚼,便有甘凉的滋味溢出,并且越来越清甜。
他咽下,向欢颜伸出手去,“这是什么糖?味道真心不错,我带几颗回去吃。”
欢颜古怪地看着他,“这是毒药!”
萧寻闲闲而笑,“我的命是你救的,若你舍得拿去,我便舍得给。”
他忽低下头,鼻尖快要碰到欢颜的额,昨晚被欢颜用指甲挠出的血痕便清晰可见。
他吃吃笑道:“果然越回味越好吃。来,再给我几颗吧!”
欢颜见他无赖又无惧,倒也无奈,瞪了他好半天才道:“真是毒药!”
萧寻道:“我真想再来几颗!横竖再毒的药你也能解,就当我送上门给你做试验,好不好?”
他笑嘻嘻地一心要哄欢颜开心,百般退让包容。欢颜本不是什么撒泼之人,终于也没法拿他撒气了,一巴掌把他那张俊脸拍开,绷着脸道:“这毒药很厉害,会在一个月后发作,立刻便要了你的命。一个月后你一定已经回到蜀国了吧?如果到时我没有跟去,我就让知言把解药给你送过去。要去真逼我陪嫁过去,哼哼,等你死了,我依然回这里来,让聆花在那里孤伶伶地守寡去。”
萧寻笑道:“好。”
依然笑语晏晏,没有一丝惧意。
见威胁不到他,欢颜便极郁闷,赶逐他道:“我累得很,要睡了,你还不去陪你的未婚妻和你的好知己?”
萧寻啧啧道:“都说了你也是我知己,陪你也是我份内之事。”
他这样说着,见欢颜花容憔悴,苍白异常,知道她这一两日已经受够了,也怕扰她休息,说笑两句,也便转身辞去,为她轻轻掩上房门。
站到门外,他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地消逝。
亏得这是小白狐的房间,从来只小白狐一个人住着,并未溶入另一个男子的气息。不然,他就是再好的定力,只怕也笑不出来。
这个女子,他曾拥过亲过,看着她在他身下如雪莲般娇媚盛绽,甚至幻想过她永远只对他一人嫣然而笑。
许多时日过去,他依然记得她肌肤的温度和唇瓣的柔软。
可原来,她不属于他,从来不属于他。
从身到心……
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萦系……
他怅然叹息,轻轻地唤着:“小白狐……”
声音极低,屋内的欢颜正在袖笼里掏摸着,再也听不到。
她正从袖子里翻找出几粒和萧寻所服一模一样的雪白药丸,取一粒放到自己口中。
先苦而后甘……
竟比京城里最出名的梨膏糖还好吃。
她便愤愤了,将剩的几粒都塞到自己口中嚼着,拖起被子蒙到头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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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回到夏轻凰暂住的屋子,聆花正坐立不安,见他回来,便急急迎上前去,问道:“萧公子,二哥答应了吗?”
萧寻摇头,“二哥正卧床休养,并未见我。”
聆花便又要落下泪来,“他向来只听欢颜的话,只怕对我们都已心存芥蒂。”
萧寻本待耐了性子细细劝慰,却见她红了眼圈万般委屈的模样,心念一动,顺了她的话头叹道:“不错,我原来敬重她一身好医术,又曾救过我,现在看来……到底太过轻浮。二哥怎么就信了她,事事听她摆布?”
聆花叹道:“终究是我不好。总是念着|乳母哺育教养之恩,事事依她纵她,才养成她这副目中无人的脾性。如今她在大吴声名狼藉,甚至累了二哥和公子声誉,我实在是万分过意不去。本想着她跟我去蜀国也好,至少无人知她底细,万事又有公子担待,谁知她似乎并不肯去。如今圣旨已下,难道要公子为她忤逆龙心落个抗旨不遵的罪名?”
花事阑珊到汝,更休寻满枝琼坠(一)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911
欢颜本就受伤,强撑着为夏轻凰疗毒,委实已身心俱疲,精神比前晚更觉委顿,傍晚和萧寻说了几句话,便觉烧得更厉害了,只得自己开了药来让人煎了服下,继续卧床休养。.
宝珠明知她伤病不轻,亲自将晚饭捧到了欢颜床头。
欢颜端过刚炖的鸡汤来先喝了两口,舌尖觉出几分鲜香,神智便清醒些,问道:“宝珠,你怎么不去服侍殿下?他吃过了吗?”
宝珠道:“我正纳闷来着,殿下说他困得很,不想吃饭。我猜着是因为昨晚的事没能睡好,所以精神不济吧?可他没吃饭,却叫我去请赵十年过来。”
“请太医了?”
欢颜端着汤的手顿住,抬眼看向宝珠。
“殿下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宝珠有些不安,“殿下的神色不大好,不时按压着太阳|茓。我问他,他又不肯说,还让别惊动你,说你身子弱,禁不起折腾……”
欢颜再也坐不住,急丢开碗勺披衣下床,说道:“怎么会呢?便是夜间没睡好,午睡一两个时辰也该够了!难道是病了?说我身子弱,难道他身体又好到哪里去?”
宝珠本就不放心,方才故意露了口风,好让欢颜去看下,见状急忙过去为欢颜收拾廓。
好在天气渐渐和暖,欢颜披了外袍便能趿上鞋去隔壁看望许知言,宝珠自会捧了她的医箱跟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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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房里的美人捧莲铜烛盏上,六瓣莲花边缘各Сhā一支烛火,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可以轻易察看到许知言的神情。
宽大的白布条蒙着他的双眼,他的脸色已白得快和那布条一样了。
他的双手仍在按压着太阳|茓,指尖却微微地发抖。
“知言!杰”
欢颜忍不住唤道。
许知言顿了顿,放下手慢慢弯出一抹笑,柔声道:“不是让你好好地静卧休养吗?怎么又跑来了?”
欢颜已奔过去,问道:“我只是受点皮外伤,根本不碍事。你……你哪里不舒服?”
许知言吃力地笑了笑,说道:“我好端端的,哪里有不舒服?”
欢颜再看他一眼,实在看不出他哪里像好端端的模样,抓过他的手便搭上了脉。
许知言兀自说道:“大约昨晚着了凉,今日又被那萧寻气着了,才有些头疼。我已唤了赵十年过来开药,大约两剂下去,散散寒气便好了……”
“知……知言……”
欢颜忽打断了他,仿佛上下牙关在叩着,连声音都哆嗦了。
她的手将他的脉门按得更紧,仿佛遇到了不可置信的事,连指尖都在瞬间冷了。
许知言不觉住口,凝神对着欢颜的方向。
他头部的疼痛和晕眩感越来越强烈,一阵阵地昏黑着,——他本就什么都看不到,但至少他脑中还能描摹着种种色彩。
如碧蓝的天空,如洁白的云朵,如飘零的杏花,如母亲柔婉的微笑,如欢颜娇俏的容颜。
可如今,一阵接一阵,他仿佛连思维都开始昏黑。
从突如其来的圣旨,到欢颜大闹萧府,到夏轻凰中毒,到萧寻的闯楼,走马灯似的在脑中转动。
他仿佛抓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抓住。
“欢颜,别怕……”
他居然这样说。
却连他自己都没细想,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欢颜已松开了他的手腕,纤细的手指颤动着,却解开他眼上蒙的白布条。
他眨了两眨,感觉中午敷的药物正簌簌往下掉落。
记得,中午解开白布条时,他的眼前白蒙蒙的,甚至能看到些微的影像。
敷药的是沉修的两名药僮,欢颜已经疲累得坐都坐不住,卧在软榻上枕着他的腿。
他依稀辨得出她窈窕的人形,顺着那朦胧的黑色轻轻抚过,掌上果然是柔软如丝的长发。
欢颜的长发。
必定乌黑如墨,柔滑如缎。
他想,如果他眼睛复明后再学绘画,不知道一年内能不能绘出一幅完全描摹出她神态情致的画像来。
他这样想着,在包扎完后也就这样和欢颜说了。
欢颜已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却欢喜地笑着,说他当然能。
他那样聪明,五岁稚龄就学会那么多的字词,用神童来形容并不为过。等他双眼复明,以那样真挚柔软的心境,学绘画必定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听到她笑声里满满的信任和骄傲。
她在为他骄傲,骄傲他的学识和他的天分。
他也在等待他下一刻的复明,以证明他值得她的骄傲。
可他此刻,他连那片白蒙蒙都看不到了,更别说那若隐若现的黑发。
一切都是漆黑的。
他熟悉却始终害怕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他揉了揉眼睛,低低问:“是不是没点灯?”
放下手时,他忽觉欢颜握紧他臂腕的手僵硬,同时宝珠发出一声惊叫。
拖着压抑不住的哭音。
外面有侍女匆匆地禀道:“宝珠姐姐,赵太医来了!”
有人跨步进屋,接着“砰”地一声,分明是赵十年的医箱失手掉落。
几乎同时,传来欢颜变了调的尖细嗓音:“快拿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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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阑珊到汝,更休寻满枝琼坠(二)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851
杂沓的脚步,惊恐的话语,慌乱的喘息。.
欢颜为他洗去眼上的药物,然后奔去检查午时给他敷眼后剩余的药材。
等她再回来时,她坐在他对面,浑身都僵冷着,双手死命的捏着他双臂,指甲几乎掐进了他的肉里。
她本该诊脉,本该开药方,本该用她最拿手的针灸治病救人……
可她居然就那样僵硬地抓着他手臂,什么也没有做。
许知言从没“看”到欢颜面对病人时有这样僵硬的一刻廓。
他也那样僵硬地坐着,神思忽明忽暗,似乎仅余的那点神智随时会给什么东西轻轻抽走。
许久,他问:“药里给人动了手脚?”
欢颜点头,然后意识到他根本看不到,眼前忽然也就黑了。漫无边际的寒冷和惊恐忽然间将她包围。
她定定神,看着许知言的眼睛,哑声道:“千里镜……被人换了!换了一种药性至凉的鳆鱼甲。研成粉末后,它们看着一样,可药性相冲……上午我是看着药僮用千里镜研磨好的,午时用药时就没有再仔细检查……”
因给夏轻凰针灸疗毒,她早已体力透支,根本无法亲自为许知言上药。
本以为自己上午看着研磨调配的药材绝不会出问题,不想还是被人算计成功…杰…
她看向许知言,浑身都在颤抖。
那双本该复明的眼眸,便是瞎着也是那般黑白分明,动人心魄。
可是,这一刻,他的眼睛里布满了鲜红的血丝,如无数条细小的毒蛇纠缠盘绕,几乎占有了整个瞳仁,看着不仅丑陋,甚至诡异,恐怖……
那样遗世独立风华绝代的男子,竟被一对这样可怖的瞳仁毁了,毁了……
赵十年呆呆地站在房中,手足无措;宝珠已簌簌掉下泪来,却将手指塞入口中,生生地憋住即将冲口而出的号啕大哭。
“怪我,怪我……”
欢颜喃喃地说着,一滴两滴的热流掉在许知言手上。
许知言心里一烫,忽然便明亮了些,张口便又说出和先前一样的话来:“欢颜,别怕……”
欢颜道:“我不怕。可我不仔细,我害了你……”
许知言轻轻笑道:“傻瓜,我都想不到的,你又怎会想得到?你又怎会想到,他们要对付的,原来不是你,而是我,是我……”
他始终只想着欢颜。
怎样留住欢颜,怎样使她不被居心叵测的人陷害,怎样为她找回应得的身份和地位。
他却忘了,如果没有他,欢颜便是水间浮萍,陌上飞絮,随便掀起一点风浪,便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胸间似乎充盈着酸苦之极的黄莲水,翻江倒海般折磨着他。
他忽然又想起了母亲含恨死去的苍白面庞,忽然又想起了刚被人弄瞎眼睛时的惊惧和绝望。
亲人,兄弟……
他凄然笑了起来,身体却已慢慢地软倒下去。
若从此一睡不起,于他,也许便是幸运。
可欢颜呢?
欢颜……
他想唤,已唤不出声来。
“知言!”
欢颜尖声叫着,一边抱住他,一边探手从医箱里取来银针,想扎下,却又迟疑。
他不是小白,他不是阿黄,他是她的知言。
她完全没把握,怎么下得了手拿他试针?
许知言身体已在她腕间沉落,殷红可怖的双目,在临闭上的那瞬,慢慢滑落一滴泪。
竟是殷红的。
殷红的血泪,沾在欢颜的指尖,仿佛在顷刻间蔓延开去,眼前充斥着摄魂蚀魄的大片血红。
“知言……”
她好像唤了一声,又好像没唤。
她的身体晃了晃,指尖的银针掉落,人抱着许知言重重地摔倒在地。
前胸剑伤再度裂开,嫣然的红渐渐在她雪白的中衣上氤氲开来。
和她的知言的泪水,同样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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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轻凰在夜间苏醒,到第二日早晨吃了药,精神便又恢复了些。
她已听说萧寻为她强闯万卷楼之事,却不知道萧寻为救她不惜向许知言屈膝,觑着萧寻脸色冷沉,不若平日潇洒亲和,也是心虚,叹道:“阻拦欢颜见你,是我的错。可这女子水性杨花,居心叵测,你又对她念念不忘,如今再跟着我们去蜀国,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我也是为你着想,担心她心狠手辣,害死我再去害你,才想着除了她这祸水,免得后患无穷。”
萧寻大怒,站起身来说道:“夏轻凰,爽直仗义是你的好处,可爽直到头脑不会拐弯,由着人拨弄得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就是十足十的蠢货!你可知道你所中的致命剧毒并非欢颜所下?你要杀死她,可她还是救了你的命。你自命女侠,不说知恩图报,还在喋喋不休说她怎样水性杨花居心叵测……夏轻凰,你臊不臊?你丢自己的脸没关系,能不能别连累我和你义父丢脸?”
夏轻凰的脸刷地涨红。
她和萧寻从小一起长大,虽有尊卑之别,但两人都是爽朗磊落之人,并不计较这些,萧寻待她和亲姐妹无异,她才能无所忌惮Сhā手萧府之事。——便是在蜀国,萧寻府中那些莺莺燕燕也无人敢得罪她,远远看着便得笑颜相迎,亲亲热热地唤一声“轻凰姐”。
相处十余年,萧寻几乎没说过她一句重话,更别说这样沉下脸劈头盖脸痛骂了
花事阑珊到汝,更休寻满枝琼坠(三)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757
她人在病中,身体尚虚软无力,挣扎着待要坐起身细问,萧寻已拂袖走向门外,竟懒得再看她一眼。.
刚到门槛,便见侍卫小蟹匆匆奔来,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萧寻不悦道:“你慌什么呢?”
可小蟹在他的亲卫中年岁虽是最小,却机警伶俐,从不是卤莽的人。他喝斥完了,也便诧异起来,顿下身看向小蟹。
“少主恕罪!”
小蟹擦了把汗,急急禀道,“刚宫中传来消息,锦王殿下夜间突染重病,昏迷不醒。如今皇上、皇后和几位皇子都赶到锦王府去了!”
萧寻大惊廓。
昨天许知言弹琴为欢颜提神,琴声舒缓有致,收发自如,那等游刃有余的模样,绝非一个重病或即将重病的人弹奏得出的。
他急忙问道:“知不知道是什么病?”
小蟹道:“不清楚。恍惚有人在传说,昨天午时锦王治眼疾,用错了药。”
萧寻脑中仿佛轰地一声巨响,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小蟹紧跟着又道:“因为昨天上午我们曾去过万卷楼,只怕皇上也会问及我们,所以我一得到消息就赶着过来告诉公子。咱们……也得预作准备。”
萧寻如坠冰窖,冷冷地笑了一声杰。
他转头,看向同样一脸惊讶的夏轻凰,缓缓道:“夏轻凰,你被人当作了棋子!而我,不幸也被人当了刀枪使唤,害了最不该害的人!”
小白狐医术怎样,他早已领教。他并不认为,以那只小白狐的本领,居然会把药用错,甚至危及她心上人的性命。
唯一的可能,许知言的药被人替换。
许知言行事谨慎,等闲之人根本无法踏入万卷楼。
可昨天,是他萧寻带人不管不顾地强闯万卷楼找欢颜救人。
因救人而筋疲力竭倒在地上的欢颜,显然已不可能再亲自为许知言用药,也便无法发现药被替换。
一切,都在有心人算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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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匆匆赶到锦王府时,景和帝许安仁和章皇后已经赶到,襄王许知澜、泰王许知临、英王许知捷等皇子也都来了。
都是满脸忧急,一副手足情深恨不能以身相代的真挚模样。
聆花立在床榻边,已经哭得两眼肿得和桃子一般,见他过来,泪水更是掉个不停。
以萧寻推测,暗中算计许知言的人,必定就是眼前众人中的一个。
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算计于无形之中,原是杀人毒计里最狠毒的一种。
他生在蜀国皇室,虽无堪与匹敌的兄弟相竞,却有祖母和叔父处处为难,不惜痛下杀手,每每想及都觉得寒心不已。如今看到许知言惨白着脸卧在床间昏迷不醒,推人及己,倒似看到自己几度受人排挤暗算的模样,更是心下恼恨黯然。
此时许知言已被挪至他原来住的宝华堂,卧房很是阔朗。萧寻上去拜见许安仁和章皇后时,章皇后对他很是热络亲切,急叫人扶起;许安仁却沉着脸负手站着,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扫在他脸上,像要看到他心里一般。
一时他走到稍远的窗边,向萧寻一招手。
萧寻忙过去时,许安仁已问道:“听说你昨天来过锦王府?”
“来过。”
“前天那贱婢曾经大闹萧府?”
“贱婢”二字极是刺心。
萧寻竭力忽略那种不适,轻描淡写地说道:“皇上是指欢颜姑娘吗?她曾救过微臣性命,因此微臣邀她有空便过去坐坐。我身边的人不知道,因此有了点小误会,谈不上大闹萧府。”
“可你一名心腹因此中了那贱婢下的毒,才有你昨天冒失闯入锦王府之事。”
萧寻揣度许安仁之意,分明是疑心欢颜受了谁的指使有心毒害许知言,以寻觅机会把换药之事栽赃到他萧寻头上。可萧寻是异国皇子,不该傻到直接参与大吴的夺嫡之争中去;何况他的嫌疑最大最表面化,在看惯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许安仁看来,反而成了最不可能的一个。
他急忙说道:“启禀皇上,据微臣后来调查,对夏轻凰下毒的,应该另有其人。”
许安仁皱眉。
萧寻道:“欢颜姑娘侍奉锦王殿下用药,若锦王殿下出了状况,她第一个难辞其咎。她身份低微,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并没有至亲的人需要维护,实在没必要为帮谁搭上自己性命。”
“哦……”
许安仁不置可否。
他显然信不过欢颜。虽没什么至亲之人在身边,却和好几个皇子不清不楚,保不准便和谁暗通款曲,情迷心窍时不惜以牺牲自己性命为代价也是可能的。
萧寻明知其意,伤感叹息道:“我在蜀国屡被皇叔暗中算计,以为到大吴暂住便能稍避锋芒,谁知这里也是暗流潜涌,连我和欢颜、轻凰这些人,好像都成了暗算二殿下的棋子。这背后的人物,似乎比我那皇叔高明太多了!”
许安仁眯眼,“你知道些什么?”
萧寻答道:“微臣什么也不知道,但身在局中,微臣不可能感觉不出。”
这话他人无法理解,但许安仁一定懂得。
经历太多的险境后,他们对于危险的感应力可能比猎狗还要敏锐许多。这种敏锐常常可以帮助他们生死一线之际力挽狂澜,顺利逃脱在旁人看来绝难逃脱的劫数。
花事阑珊到汝,更休寻满枝琼坠(四)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616
许安仁当了四十一年的太子,此中的辛酸艰难,只怕连萧寻都未必能体会得出。.
毕竟,萧寻有着始终支持他的父皇和母后,许安仁却真的只能步步为营,一次次被人逼到绝境,完全靠着过人的心机和谋略一次次险死还生。
饶是如此,他还是保不住自己心爱的妻子,甚至可能……保不住她留在这人世间的唯一骨肉。
许安仁忽然觉得异常疲惫,转过身慢慢走向他昏迷的爱子,脸色晦暗,步履蹒跚。
萧寻略略松了口气,也走向床榻边,去看许知言的情形。
这个往日风清神峻优雅闲淡的男子,一动不动地卧在床第间,呼吸急促,嘴唇干裂,脸庞泛着高烧时不正常的潮红,双目向前凸出得厉害,异常的肿胀。
有大夫上前捡查,小心翻开他的眼皮,便听得周围人群一阵吸气声。
他那双虽不灵动却异常好看的黑眸,此刻如蛛网般密密麻麻地布满粗大血丝,重叠缠绕着,完全淹没了乌黑的瞳仁,看着像两团湿淋淋的血球,说不出的狰狞恐怖傀。
许安仁呻吟一声,脚下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章皇后连忙和宫人一起将他扶住,连声道:“快,快扶皇上坐好,取安神汤来!哎,作孽啊,那贱婢到底给我的言儿用了什么药,把他害成这样!钱太医、赵太医,快去细细诊断,务必……务必让他好起来……”
她说到后面,已经在哽咽了,旁边忙有侍婢送上丝帕让她拭泪。
许安会被扶到旁边圈椅坐了,也不看她一眼,只向李随道:“令人再去催沉修,看他到哪里了!顺路传朕的口谕:如果二皇子有个三长两短,朕拿他南疆九部二十八寨陪葬!”
萧寻早已注意到欢颜没在,联系着帝后二人对欢颜的态度,更是悬心不已:总不会那么快就认定是欢颜的错,当场一顿乱棍打死了吧?
他悄悄退出屋去,留心四处看时,正见一个圆脸小侍女哭得眼睛红红的,正端着水从旁边庑房走出诔。
萧寻记得这侍女叫兔兔,也是许知言的侍女之一,忙叫住她问道:“兔姑娘!”
兔兔顿住脚,见是萧寻,忙过来见礼。
萧寻悄问道:“兔姑娘可知欢颜姑娘哪里去了?”
“欢颜姐姐……”
兔兔犹豫,向院外看了一眼,待说不说。
萧寻忙取了一锭黄金悄悄塞到她手中,低声道:“一向听说兔姑娘重情重义,想来也猜得出欢颜姑娘冤屈。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只想见她一面,看看有没有法子替她解开这个死局。”
他容貌清俊,目光晶亮,唇角含笑,这般连捧带求地说着,口鼻间的气息直扑到兔兔脖颈,由不得她心尖一颤,手中的水盆差点端不住,半天才红了脸道:“我也不想欢颜姑娘出事。旁人不知道,难道我们还看不清楚?这里就数她和宝珠姑娘侍奉殿下的时间最长,也最得殿下欢心,哪里会害殿下呢?”
她放下水盆往院外一指,说道:“萧公子从这里出去,过了莲池,拐到回廊往东,就会看到漏月馆,欢颜姐姐就关在那里。”
萧寻问:“是皇上下旨关的吗?”
“是啊!听说昨天夜里欢颜姐姐发现殿下用错了药,当时就急得晕了过去。正好赵太医在,急忙把她救醒了,两人商议着给殿下开了药,不过好像没什么用,下半夜就开始高烧起来。欢颜姐姐哭得都快死过去……”
她比划着胸前,“听说她前晚受了伤,夜里一劳碌,伤口又裂开了,我送东西进去时,看到她半边衣裳都当染着血。可她也不包扎,哭得跟个什么似的。后来聆花公主也来帮忙,让侍女硬拉着出去敷了药换过衣裳,又让宝珠姐姐劝她吃了点东西,这才觉得好些,便又为殿下冒险针灸。——算来整整辛苦了一晚上。再后来宫里知道了,又遣了许多太医过来,皇上皇后也来了,不知怎的就说是欢颜姐姐的错,立刻喊人把她关起来了……都说回头还会处置她,都说她这一回凶多吉少……”
萧寻闻言,踏步便往宝华楼外走去。
兔兔忙又叫道:“萧公子!”
萧寻回头时,兔兔讷讷的,羞得连脖颈都红了,半天才道:“公子……一定要救出欢颜姐姐啊!”
萧寻点头,急急奔了出去。
兔兔看他走得不见影了,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这位萧公子生得并不比锦王殿下好看,为什么她对着锦王殿下时不过心怀敬畏,对着他时却会捏着满手的冷汗,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呢?
蜀国未来的国主,果然非同寻常,非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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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循路找到漏月馆,和守卫说要进去探望时,守卫知道他是当朝红人,也不阻拦,很快开了院门的大锁,却没有陪他进去。
他推开门,满目便见人高的蒿草,几乎要把看不出底色的陈旧门窗淹没,便有些发怔。
他在锦王府呆的时间不短,从不知道这座阔大华丽的府第里有这么破败的地方。
小蟹跟在他后面,见状忙道:“听说这里原是一位南疆来的美姬所住。这美姬不知因什么事冒犯了太子,——也是就如今的皇上,被活活打死了。听说死状很难看。随后搬到此处的姬妾都在几天内地莫名其妙死去,于是人人都传言说,是这美姬变作厉鬼作祟。”
花事阑珊到汝,更休寻满枝琼坠(五)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5 本章字数:2595
“哦,真有厉鬼吗?”.
“谁知道呢?太子大约也是似信非信,后来就让大公子的母亲陈夫人搬过来,说陈夫人和这美姬向来要好,美姬生前很义气,必定不会伤害陈夫人。谁知第二天陈夫人也死了,府中上下人等个个害怕,都劝太子觅高僧超度。谁知太子竟不肯,派人将这里密密封锁,一锁就是十几年。这鬼屋的名声,也就传了十几年。入夜之后,府里的人走到附近都会绕开这院子。”
他觑着萧寻脸色,低声道:“这事儿前后原委,皇上再清楚不过。他下旨把欢颜姑娘关这里来,只怕……大事不妙啊!廓”
萧寻沉着脸,走到正屋前推了推,只闻门棂吱嘎作响,灰尘蛛丝簌簌而落,扑了他一头一脸,门扇上崭新的铁锁却纹丝不动。
知道守卫未得允准必定不肯进来开锁的,他放缓了声调,向内唤道:“欢颜,欢颜!”
唤了几遍,里面依然一片安静,只有风过衰草时沙沙的声响。
正屋共四间,三明一暗,内里应该有门扇连通。萧寻听不到回答,又到两边的屋子呼唤。窗格上的窗纸早已破败不堪,同样挂满了蛛网灰尘,甚至此刻还有几只大蜘蛛正在风里来回奔忙。
萧寻不顾肮脏,挥袖拂开灰尘细看时,里面像是保持着最初的陈设,隐隐看得到桌椅箱笼杂乱摆放的轮廓,却再无法在那些昏暗的轮廓里找到他的小白狐的纤薄身形。
萧寻贴着窗棂唤了许多遍,始终听不到回应,满头满脸都是灰,额际却滴下汗珠来杰。
他高声道:“小白狐,如果你没事就快回答我!你这是在吓我呢,还是在吓许知言?”
屋内忽然有了动静。
“当啷”一声,像什么东西被重重地碰倒,然后悉索声响,他眼前的窗棂内忽然出现了一张脸,正对着萧寻。
萧寻吓了一跳,随即连心肝都在绞痛着了。
他涩声唤道:“小白狐……”
只三个字,他的喉间已像被什么塞住,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那张面孔雪白如纸,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落,挡住了半边面颊,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眸更加大而黝黑,像卷着旋风的黑洞,说不出是希望还是绝望,正焦灼而慌乱地望向他。
她穿着粉紫的缎衣,质料和做工很精美,领口和衣缘绣着蝶恋花的繁复花纹,看着与她侍女的身份并不般配。此时华衣上蒙了一层灰,胸前更是透着暗色,分明伤口渗出的血渍,更显出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他怎样了?”她将手臂从窗棂间伸出,紧紧握了他手臂,沙哑地问道,“萧……萧寻,他到底怎样了?”
“应该……没事……”萧寻忽然间也异常地紧张,忙压住自己情绪,柔声道,“小白狐,别怕……”
欢颜雪白的面庞勉强浮起一丝笑,虚恍如夜间倒映于湖面的薄薄月光。她摇头道:“怕?萧寻,我不怕,我不怕……”
她想了想,却又转作点头,“不对,我怕,我怕……”
她纤白的指尖颤动,紧绞着萧寻的袖子,乌黑的瞳仁里忽然间聚起了水光,如浮了一层透明的软琉璃。
“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知言他……是我害了他!我居然没有再把那药检查一遍,是我害了他!”
“有心人刻意算计,怎能怨得你?连我……也被人算计进去了!”萧寻一动不敢动,生怕动作大了,这整个人都已脆弱得跟琉璃一般的女子会在瞬间碎裂在他的跟前。
“谁算计谁,甚至谁去当太子当皇帝,我不想理会,知言也不想理会……我们什么都不想要。”她焦灼地望向萧寻,呼吸不稳,“便是无法复明,也不要紧,只要他平平安安……我完全想不出,错了一味药而已,他为什么会病得这样严重。这不合我学过的医理……”
萧寻已看不到小白狐以往的骄傲和自信。
许知言所中血咒,早已超出医理范畴,一旦出事欢颜难以破解本是意料中事。最让她无法承受的应该是,她无法挽回因她的疏忽造成的这一切。
可那真是她的疏忽吗?
是谁没能约束好自己的部属,让她受伤在先?又是谁最先中计,带了夏轻凰强闯万卷楼逼她救人,以致她筋疲力尽倒地不起,无力顾及其他?
努力向上弯着唇角,他握住她手腕,柔声道:“欢颜,你放心,沉修已经赶回来了,这是他开的药,他不可能没有解决的办法。这事也与我有关,我……绝不会置之不理!”
“沉修法师……“欢颜便略松了口气,捏紧他袖子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缩了回去,无力般搭在窗格上。
“不错,沉修法师应该会救他。只要他没事,他没事……”
她的眼底的光焰再跳动两下,便黑了下去。
一味的寂静的黑。
萧寻柔声道:“对,他会得救,你也会得救。你保重自己,锦王也才能放心地养病。”
欢颜点头道:“是,是……”
她这样说着时,身体已沿着墙边软软地瘫了下去。
萧寻再无法看到她,忙唤道:“小白狐,小白狐!”
许久,窗内才传来欢颜虚弱的声音:“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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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阑珊到汝,更休寻满枝琼坠(六)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数:3821
萧寻道:“嗯,你别怕,千万别怕。我很快便会想法把你从这里带出去。”.
欢颜道:“我不怕。”
萧寻稍稍放心,想着前面必定还在为许知言的事混乱,也不敢在这里久呆,轻声道:“我走了,你先找个干净些的地方休息,养好自己身体要紧。”
欢颜仿佛应了一声。
萧寻紧捏窗棂,顿了片刻,到底松开手,大步走向院门廓。
这时,只听风吹蒿草的沙沙声中,忽然夹杂了屋内女子温柔如诉的低低细语:“若你安然无恙,我便一无所惧。”
萧寻一怔,立时意识到这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他转身,再看向那破败的屋宇杰。
屋内蓦地传来女子无法抑制的失声痛哭:“知言……”
若你安然无恙,我便一无所惧。
他的脚步忽然间重逾千钧,再也迈不出这屋子。
也许真的是鬼屋。
也许真的有什么勾了他的魂,夺了他的魄,让他也在顷刻间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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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子,转过回廊,却见一高挑少年正在前面不安地踱来踱去,抬眼瞥见他,急忙迎上前来。
萧寻定定神,才辨出来的人是五皇子英王许知捷。
许知捷向身后张望了下,见无人留意,才上前说道:“萧兄,你刚是不是……是不是去看欢颜了?”
萧寻点头,淡然道:“旁人怎么议论她我管不了,可她于我有救命之恩。她若出事,我看望或相帮都该在情理之中吧?”
许知捷忙道:“应该,应该……”
他一迟疑,叹道:“我也担心她。其实她与我们几个,都是从小儿一起玩大的,我绝不相信他会害二哥。”
萧寻便扬了扬唇角,“若是你这样和皇上说,也许他会听几分。”
许知捷黑眸一黯,轻声道:“父皇性情,想来萧兄也略知一二。我若过去说话,不但不听,多半还会火上加油,反而害了欢颜。”
他焦灼地望向萧寻,“她……她没事吧?”
萧寻苦笑,“你认为她可能没事吗?本来就有伤病在身,再受这样的打击和陷害……”
许知捷不觉垂下眸,烦躁地将一拳击在旁边的朱漆木柱上,恨恨道:“这到底是谁呢?有必要这样针对她一个女孩儿家么?”
“他们并不是在针对她。”
萧寻叹息,“相信你也该看得出来他们真正想对付的是谁。如果锦王殿下能救下来,也许她还有一线生机;如果锦王殿下有个好歹……便是神仙都救不了她!”
许知捷词穷,也不敢和他对视,默然良久才道:“不论是谁,都不该牵涉到她。她太无辜!”
萧寻点头道:“我也看得出英王殿下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也不希望欢颜就此被人害了性命。既然有些事英王殿下不方便Сhā手,那么就让我来试试吧!只是我到底是蜀人,消息闭塞。英王殿下常承欢于皇上、皇后跟前,朝堂内外动静总会比一般人知哓得迅捷。只盼殿下得到锦王和欢颜的相关消息后能尽快通知我,我也好早作筹谋。”
许知捷忙道:“一定,一定。若眼睁睁看她被人害死,从今后我只怕没一天晚上能睡得安稳了!”
萧寻略感安慰,正待和许知捷携手前往宝华楼时,却见前方转弯处有个人影一闪。
看不到面容身材,但那墨青绣金的袍角很是眼熟。
萧寻记得,方才在许知言卧房中,襄王许知澜便穿着那样的衣袍。
果然都是有情之人,只是这情分未免太过浅薄。
为了不让父皇生气,为了不惹父皇疑心,他们甚至没有勇气亲自去看一眼欢颜现在的状况。
好男儿志在江山,志在天下。
许卿一世欢颜,又怎敌得过许自己的前程无限?
也许欢颜的名字,便已注定了她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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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修在这日傍晚方才赶回请罪。
许安仁明知他所用的南疆巫医之术并非寻常医术可比,欢颜和太医院众太医才会这样一筹莫展,隐忍着并不发作,还把被羁押的两名小僮放出来帮忙。
沉修明知用错药物之事,总要有人担责。
——便是有人暗中算计,敷药之时不曾检查仔细,以致锦王生命垂危,侍奉的人也难逃其咎,他自己的药僮能放出来已属侥幸,若是锦王有个好歹,下面他和南疆众部都会受牵连,自身都难保全,也便再不敢为欢颜说话了。
萧寻得空悄悄去见沉修,询问许知言病情,又道:“听闻只是用普通鳆鱼甲换掉了被称作‘千里镜’的东海鳆鱼甲,顶多功效不如后者,怎会这么严重?”
沉修摇头叹道:“药性相左,怎会不严重?比如同是人参,红参性温,野山参性平,另一种从海外过来参则性凉。寻常乱时还不妨,若在重病时想用清火养阴的参却用了补元摄血的参,怎能不坏事?千里镜和鳆鱼甲一样,都有续绝伤、定五脏,杀蛊毒、治头脑眩晕、目赤翳障等功用,若是治寻常眼疾,通用都不妨。可锦王所中血咒为女子所下,至阴至寒,根本受不住鳆鱼甲寒凉药性。”
“千里镜性温,可以解去血咒的阴寒?”
“不错。东海千里镜产自日出之地,得日月之精华,药性温中平和,是以万分珍贵。若在正午时施用,更可借天地之阳气缓缓化去血咒之阴寒。用了这许久的药,五脏六腑阴寒之气都已勾出,尽数聚于双目附近脉络,只待最后一次用药后便可泄出。如今偏用了药性寒凉的普通鳆鱼甲,阴寒之气齐聚于目……医家素来有云,目为脏腑血脉精气之宗,双目被阴寒之气骤侵,自然病邪袭身。”
“原先的药是法师所开,法师又深知药理,应该不难救治吧?”
“这个……并不容易。蛊、毒、咒破解时都有一定章法可依,可锦王殿下并非中毒或中蛊,原来所中的血咒也差不多解了,如今只是阴寒之气导至双目经络痹损,既而病邪侵袭,恶寒发热,如今病势呈燎原之势。我也只能竭力医治,至于救不救得下来,便只能看二殿下的造化了!”萧寻沉默,然后叹道:“便是能救下来,他听说欢颜被人害死,只怕也会很受打击。”.
沉修一怔,回思欢颜才识性情,也是不忍,说道:“皇上不能时时守在锦王府,但无疑极疼二殿下,才让心腹太监李随留在宝华楼看护。这李公公是看着二殿下长大的,情谊非比寻常,我去透个信儿,只需提及处死欢颜可能对殿下休养不利,想来他自会去和皇上说明,暂时便不会拿欢颜怎样了!”
“可听说那漏月馆是出了名的鬼屋,便是皇上不下旨,只怕欢颜还是难以幸免。”
“哦?萧公子也信鬼神之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萧寻望向沉修,“据传漏月馆原先所住的那位美姬来自南疆。不知是不是巧合,二殿下所中血咒,似乎也是来自于南疆。”
沉修也听说过那美姬的传言,闻言不由点头道:“这就对了。我也听说过那美姬的事,多半是这美姬和大殿下的母亲陈夫人交好,便把嫡出的二殿下弄瞎。以齿序而论,大殿下便成了诸公子中最尊贵的一个。皇上疼惜二殿下,一旦查明原因,自然不会放过她。”
萧寻道:“不知那屋里闹鬼,到底是真的有鬼,还是和这美姬生前所学的巫蛊之术有关。”
沉修会意,说道:“我正要过去问问她那日二殿下用药前后的饮食起居细节,应该可以顺路进去看看情况。”
萧寻微笑道:“如此便劳烦法师了!”
二人遂分别而去。
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一)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数:2484
小蟹已走上前,悄悄向他禀道:“少主,我打听清楚了!前晚二殿下昏迷,欢颜姑娘方寸大乱。因聆花公主说,天明后皇上多半会来探望,欢颜姑娘仪容不整,恐怕皇上怪罪,会火上浇油,因此令她自己的侍女拿衣裳给欢颜姑娘换了。当时二殿下已经被带往宝华楼,欢颜姑娘的衣裳都在万卷楼,因此聆花公主便把她自己的一套新衣拿给了她。”.
萧寻淡淡道:“果然是她的衣裳。”
小蟹叹道:“少主,恕属下多嘴。平时看着聆花姑娘温文知礼,进退有度,怎会给欢颜姑娘拿那样的衣裳?皇上本就对欢颜姑娘印象不佳,眼看着殿下重病,还让她穿着那样鲜艳华贵的衣袍见驾,不是摆明了让皇上认为她贪图虚荣、目无尊卑,不把二殿下的生死放在心上吗?”
萧寻不答,继续问道:“查到她和楚相有什么联系了吗?”
小蟹摇头,却道:“他们应该很少直接联系。但靳总管好像也有些疑心,见我打听时,曾含糊地说,二殿下生病之前,对公主和楚相也关心得很呢!如今形势很不明朗,估计他就是知道什么,也不敢轻易说出来。阑”
“哦!”
萧寻沉着脸,再揣磨不透聆花到底在想什么。
她是即将远嫁的公主,未来的兴衰荣辱,都将系于萧氏。不论未来哪个哥哥继位,都会给她这个远嫁的公主几分颜面。她根本没必要卷入这场争斗,更没必要刻意陷害欢颜。
可她偏偏卷进去了。
万卷楼平时守卫森严,独那日他带入强闯救人,冲进去的人不少。可算来一直跟到楼上,有可能接触到药材的人却屈指可数。
如果换药真的发生在那个时间段,在摒去他和昏迷的夏轻凰后,几乎只有聆花有此可能了赣。
那时,他和许知言的注意力都放在辛苦医治夏轻凰的欢颜身上,没有谁留意到她,也没有谁会想到,这位温文贤良声名远播的宁远公主,敢当面对自己的二哥下毒手……
他即将迎娶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小蟹还想说话,但看看萧寻铁青的面庞,到底乖觉地闭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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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昏迷了三天才略有好转,白天服药后高烧便会退下去些,可一到傍晚依然烧上来,浑身烫得怕人。
他神智不清,时作谵语,口齿很含糊。
李随在一旁随侍,隐约辨得他时时唤的都是欢颜,偶尔也唤娘亲与父皇。他有心为许知言说话,回禀许安仁时,都说不时在唤父皇娘亲,并不提及欢颜。
许安仁更加难过,一边继续寻访名医,一边亲到相国寺为爱子祈福。
他往日并不十分信奉佛道之说,却也令钦天监把吴都最有名的高僧、仙长送入锦王府开坛作法,祈盼满天神佛能护佑许知言安然逃过此劫。
偶尔想起欢颜,听说她独自一人在那鬼屋住了四五天都安然无恙,倒也诧异。
他向李随道:“这个祸害不能留。本想着她一身医术不俗,至少可以看护知言。谁知只想着搔.首弄.姿取媚男人,连药材被人动了手脚都不知道,朕又要她何用?”
李随听他口吻,分明也不认为是欢颜换的药,忙道:“皇上,这个欢颜虽然一时疏忽了,可听说平时还算勤谨,二殿下很是看重,每时每刻都离不开。”
许安仁道:“正因他看重,更加容她不得。那日你也看到了,她自己也刚被萧寻的人教训过,气色坏成那样,还不忘穿得妖妖娆娆勾.引朕的知言。便是……便是知言的眼睛好不了,朕也断断容不得这人拖累了知言的清誉。”
“可是皇上,二殿下目前还没清醒,一旦清醒了,发现这丫头不见了,只怕一着急,这身体吃不消,又会生出事端。”
“不妨事。如果明天那丫头还没死,你就把她好好地带出府来,只说朕嫌她不懂礼仪,要送宫中女官那里好好调教,等她学得差不多自然让她回去。拖上一两个月,等知言身体复原,便是知道她被处死,也已无可奈何了!”
李随额际滴汗,问道:“那奴婢要不要将她先带回宫混上几天,以便掩人耳目?”
许安仁摆手道:“何必多此一举?只需让身边的人嘴紧些,瞒过知言便是。直接送大理寺去,至夜间只作普通女囚处死便罢。”
李随只得应了。
许安仁又道:“萧寻不能在大吴久呆,和聆花的婚事又关系两国交谊,不可因知言的事耽搁了。听闻聆花这孩子心肠极软,每天都在知言床前照应,是不是?你便和她说,就说朕的话,不论家里出了什么事,朕都盼着她欢欢喜喜做她的新娘。在咱们大吴的日子已经没几天了,让她闲了常入宫来陪朕和皇后说说话也好,别一味地伤心,哭坏了身体。”
李随连忙应诺,答道:“此事礼部始终没敢懈怠,皇后娘娘也多次垂询,宁远公主这边,已经一切妥当。听说萧氏也极重视,萧公子更令洞房里的陈设尽量按照宁远公主在绛雪轩卧室布置,所用之器物一色是这世上最富丽最珍贵的,并未因在异国成亲而有丝毫马虎。”
许安仁满意点头,“萧寻常去锦王府,应该也常与聆花见面吧?听说相处得不错。”
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二)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数:2573
李随笑道:“宁远公主温良贤淑,萧公子宽和仁义,自然处得极好。何况他们那人品,那容貌,分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
许安仁露出一丝笑意,很快又敛去,叹道:“可惜知言……唉!”
李随忙跟着面色一肃,低声劝慰道:“皇上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二殿下昨晚烧得已经不像前两天厉害,或者明天便能好起来呢!”
许安仁长长叹息,眼前又似看到了当年那个凝眸而笑的倩影。
弄晴,弄晴,他已失去弄晴,怎可再失去弄晴留给他的唯一骨肉?
---------------------------------------------------阑-
萧寻收到英王许知捷火急火燎从宫中传出的讯息时,已是当天夜里。
眼前张灯结彩,描着金色喜字的大红灯笼在大道上两边铺排开来,似也将漫长漫长的喜庆和热闹铺排开来,在回旋着冷风的夜色里炫目得让他头晕。
海沧蓝、小蟹、大卢等心腹亲卫随侍一旁,见他脸色蓦变,也是惴惴不安,小心上前问道:“少主,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萧寻默然良久,伸手取下一旁宫灯的绫纱灯罩,将许知捷送来的纸条递到火上,看着火焰吞吐,将白纸黑字舔舐得黑了,卷起,化作了灰轻轻飘落在风里,才轻轻丢开,转头问道:“上庸城那边今天有没有别的消息传回来了?”
海沧蓝道:“暂时没有。目前能查到的,就是楚相的确出身名医世家,虽然从没给人治过病,但医术底子应该相当扎实。他交游广阔,豢养的门客里擅医或擅毒的人也不少。棂”
唯有深知医理的人,才会了解千里镜和普通鳆鱼甲药性的差别,才会想到用外观气味几乎一样的鳆鱼甲替掉千里镜,连同样深知医理的欢颜都瞒了过去。
大卢也上前道:“据属下带人观察了这阵子,楚相表面公允,甚至和五殿下很亲近,但暗中和三殿下走得更近。看不出宁远公主是否和楚相有所牵扯。如果真有,必定是楚相早已安排在锦王府的耳目在暗中联系。那里原来是太子府,各方人马隐藏过去的眼线不少,想清查并不容易。”
海沧蓝纳闷道:“看着楚相有动机也有能耐算计二殿下,可聆花为什么要帮他呢?”
“啊!”小蟹忽然惊呼起来,“我差点忘了,我前儿奉少主之命去拜见易大将军的一位老部下,听说了一件与大将军、楚相有关的秘事。”
萧寻忙问道:“什么事?”
大将军易无欢,便是夏一恒赴蜀国后用的化名。他曾在战场之上救过蜀国国主萧旷,深得萧旷敬重。待他只身逃到蜀国,萧旷立即让他改名更姓在蜀国为将。为了不被人认出,他自毁容貌,并以药物灼哑嗓音,却始终无法忘怀吴国,更无法放开吴国的娇妻爱女,才会收养了夏轻凰聊解膝下空虚,并让她以夏为姓。
回不了吴国,找不到妻女,正是他的毕生憾事,至死不安。
他和萧寻有师徒之名,情义深厚,萧寻身边的心腹自然知其根底。但即便是萧寻自己,也从未听说过他和吴国权相楚瑜有什么交集。
小蟹也面露迷惑,说道:“楚相以科举出身,但朝中无人,起初不过是翰林院的小小典薄,无钱无权,整天被人呼来喝去。那时大将军已是吴国手掌重权的猛将,不知怎的忽然拜托几位朝中至交设法提携楚瑜,楚瑜自己也聪明,立刻抓住机会办了几件大事。是楚瑜自身的才识加上大将军背后的推动,才能让楚瑜年纪轻轻便平步青云。到大将军被逼离吴国时,楚瑜已是翰林院最年轻的掌院学士了!”
“这么说,大将军于楚瑜至少有知遇之恩?”
“少主,奇也就奇在这里。听大将军那位老部下说,大将军曾再三叮嘱朝中好友保守秘密,别提及自己暗中相助之事,他自己表面也和楚瑜十分冷淡,因此可能这些事连楚瑜自己都不知道。后来大将军被逼得家破人亡时,他的政敌不但没有对付楚瑜,还和楚瑜联上了手,权势越来越大。”
楚瑜,夏一恒,聆花,欢颜……
萧寻忽然发现,他越听越迷糊了。
萧寻第二日赶到锦王府时,正遇到欢颜被送出府去。
她已瘦得不成样子,气色不比重病中的许知言好多少。但她的穿着还算整洁,换了件许知言最喜欢的玉青色衣衫,长长的黑发挽了个流云髻,用一根嵌珠赤金扁簪压住,倒还不觉怎样狼狈。
到底在这府里生活了十五年,有诅咒她诋毁她的,也有喜欢她维护她的。
靳总管、成说、宝珠这些说得上话的,都在暗中照应。成说甚至安排了侍卫在漏月馆附近巡逻,以防有人假借神鬼名义对她动手。
李随当日受过许知言请托,深知她是许知言心坎上的,也不愿为难她,待景和帝回宫,见有人过去探望或送饮食衣物,便暗暗吩咐守卫睁只眼闭只眼,不要阻拦。
因此欢颜虽在鬼屋住着,一应日用之物并不缺乏,连胸前受的剑伤都已渐渐愈合。
可外伤愈合得容易,思念和担忧却让另一种煎心之痛越来越难熬。
来探望的每个人都温言劝慰,但问及许知言病情,又都顾左右而言他,足以让她肯定,许知言的情况一定不好,很不好。
也许守着他更加辛苦难捱,可看不到他时,满怀的空寞像心被人生生地挖去了,血淋淋地持续疼痛。
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三)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数:3205
他喘着气,依然不知道他找了那么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却舔了舔干裂的唇,哑着嗓子问:“欢颜呢?”
周围好像忽然间静了下来。
又或者,是他整个儿的身心都静了下来。
对,是欢颜,就是欢颜。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崎岖阴冷的山洞里,多少次摔倒又多少次爬起,原来都只是为了找到她。
他的世界里没有光。她是他在这世间仅余的温暖,总是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可握住他的那双手虽然柔软细巧,却绝对不是欢颜的手。
便是有千百双手跟他相触,他都能轻易地辨出她的来。
没有原因,只为她是欢颜,他的欢颜阑。
就像他走在人群中,她必定也能从千百人中一眼将他认出。
只为他是许知言,她的知言。
他挣开握住他的手,再度问:“欢颜呢?”
聆花犹豫地看了眼宝珠。
宝珠拭了拭眼角,正要说话时,萧寻忽道:“二哥,欢颜在配药。”
“在……配药?棂”
许知言松了口气。
欢颜在配药,依然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依然触手可及。
萧寻已微笑着从容说道:“二哥,你可得快些好起来,欢颜这几天可操碎了心,天天和沉修法师商议着怎么给你治病呢!刚看你高烧有些下去了,又说要改方子。正巧宫里刚送过来一批珍稀药材,她说要去看下能不能用上那些药呢!”
他笑语晏晏,说得煞有其事,连一旁的宝珠瞬间都有幻觉,觉得欢颜并没有被送走,真的正在旁边的屋子里捣鼓着她的药材,随时能端着一碗苦死人的药笑盈盈出现。
聆花眼波流转,看了萧寻一眼,随之笑道:“是啊,二哥,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欢颜也好,父皇也好,都为你担心坏了。萧公子也每天过来瞧你。”
许知言模糊地一笑,喃喃道:“你们快成亲了吧?”
聆花怔了怔,不知他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萧寻心念一转,赶忙道:“还有好些日子,早着呢!我等着二哥参加我们婚礼!”
许知言唇角勉强一弯,又合上眼眸睡了过去。
可他已连着昏睡了六七天,萧寻和聆花还有三天便成亲了,哪里还有多少日子?
看着萧寻唇边凝固的笑容,聆花突然悟了过来。
许知言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的记忆停留在他重病前的那一天。
他在担忧着欢颜必须奉旨陪嫁,而他重病之中,便是想阻止此事,也是有心无力。
旁边有人在咬着唇哭泣。
萧寻回头看时,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生得眉清目秀,异常端正,却捂着嘴哭得眼睛通红。他记得这些小太监跟着李随过来的,但一般只在外服侍,再不知怎会跑到房里来。
李随闻讯也已赶了过来,见那小太监失态,也不发怒,到旁边问了太医许知言的情况,才转过身向那小太监温和说道:“阿雪,别哭了。太医说刚刚二殿下出了一身大汗,烧退了不少,应该不妨事了!”
那小太监道:“李公公,我听到了。可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只想哭。”
李随低声叹道:“傻……丫头……”
最后两个字说得虽轻,萧寻正全神留意着,居然也听清了。
李随份位虽卑,是天子近侍,在景和帝面前说一句话,常比朝中重臣还管用,萧寻早就留心搜集过关于他的资料,知道他和哪些人走得亲近。
此时凝神一想,他便忆及临邛王慕容启春天回京,屡将爱女东阳郡主带入宫中见驾,很得章皇后和诸太妃欢心,甚至有传言皇上有意将她指给三皇子或四皇子。
东阳郡主闺名正是阿雪,瞧这小“太监”年貌也与传言相似。只是萧寻不明白,慕容雪怎么会乔装成小太监,出现在许知言的卧房中。
许知言行事低调,从不结交朝臣,甚至很少踏出锦王府,按理并不可能和慕容雪有所交集。
但也许这世间不循常理的事更多。
比如优雅淡漠的二殿下爱上他的小侍女,比如风流倜傥的他如愿以偿娶到成为公主的恩人之女,始终找不到即将做新郎的喜悦和兴奋。
仿佛三日后的婚礼,根本就与他无关。他只是例行公事地在其间扮演了一个匆匆过客的角色。
望着聆花无懈可击的言谈举止,他忽然间异常疲乏。
一直以来,他苦苦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他已经可以想像他娶回吴国公主后,靳太后和庆王愤怒却无奈的铁青脸色。
可足以让他兼顾掌权和报恩的两全齐美的婚姻,给他带来的兴奋,甚至不敌小白若讽若嘲的微微一笑。
聆花见他神情有异,上前柔声问道:“萧公子,怎么了?”
萧寻敛了心神,微笑道:“没什么,正有事和你商议。我们出去说吧!”
聆花忙应了,遂和萧寻并肩走了出去。
四月初的天气,各色花开正好,前方不远处的海棠开得尤其好,明艳嫣然,戏蝶游蜂,说不尽的旖旎烂漫,愈发将聆花衬得身姿绰约,气质端雅。
萧寻目光扫在她和海棠之间,再不知是在看花,还是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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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像很看重简介,但我其实一直简介无能,有时到全文完结后才能想出个像样的简介。目前的简介其实只是预计会写到的零星片段,或喜,或悲。但喜或悲都不会是本文的主要基调。个人认为有悲有喜、甚至让人大悲大喜的小言才是好的小言,我也一直致力于用文字传达出我想表现出的悲或喜。
当然,我自己觉得这部文到目前为止还是太平淡,特别是最近的章节稍嫌拖沓,我正努力加以改进,甚至可能返修部分章节。我以出版版税收入为主,全文写四十万还是六十万对我来说分别并不大,因此不需要凑字数,可能会不自觉地行文罗嗦,但绝不会故意拖情节。
也许始终不能尽如人意,但亲爱的们请相信,我对于自己的要求比你们对我的要求只高不低。我也期待你们能对小说的行文以及未来发展方向多提自己的意见,尤其欢迎负面意见。我不怕拍砖,我只怕没有突破。谢谢大家支持!
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四)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数:4122
饺子的留言:昨天可能太激动了,《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二)》和《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三)》之间少更了一大段,我贴在评论区置顶了。周末编辑都联系不上,到现在没能改过来,只能先这样将就着,我回头继续找编辑改~~~今天可能有三千字,对我这蜗牛来说字数不少了。大家注意可能要翻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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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聆花不觉间脸庞便红了,低垂了头问道:“萧公子请说。父皇屡次让我多入宫叙叙,如今二哥略有好转,我打算呆会便入宫给父皇、母后请安。”
萧寻微笑道:“那敢情好,就请公主奏明皇上,既然允了欢颜姑娘随嫁蜀国,待她学上两天礼仪,便把她接出来,随公主一起进萧府吧!”
聆花脸上的晕红忽然间褪去茕。
她抬眼看向萧寻,眼神惶惑而无辜,“父皇诚然有过旨意让欢颜陪嫁。可她一时失误闯下大祸,父皇震怒不已,虽看在二哥份上,暂时没有追究,可到底是父皇眼中的大罪人。让她入宫学习礼仪,只怕也是为了让她静思己过,又怎肯再把这样的罪人陪嫁入蜀?倒显得对蜀国不够尊重了!”
萧寻叹道:“我何尝不知此事有难处?可公主有所不知,若她给困在深宫,只怕我要命不长久了!”
聆花一惊,忙问道:“萧公子,这话从何说起?呐”
萧寻道:“公主可记得前些日子轻凰中毒,我找欢颜医治?”
聆花答道:“自然记得。公子仿佛说,她是念着当日我和她的姐妹之情才出的手。”
萧寻便目注她,“这话你信么?”
聆花呆了呆,一时没敢接话。
她当然一直有些疑惑。可所谓的姐妹情深正是她自己一向挂在嘴边的,可若是张口否认,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萧寻观察着她的神色,叹道:“其实留神看了这么些日子,你不说我也明白。公主固然把欢颜当作亲姐妹,千般照顾万般留心,可惜欢颜给宠坏了,从来都是我行我素,并不服公主管教,对不对?”
聆花蹙眉而叹,“我对不起|乳母。”
萧寻抚额道:“我也头疼。欢颜并非念什么姐妹之情才救人,她似乎极喜欢二哥,一心想留在二哥身边。见我求她救人,趁机给我服了什么圆月断魂散。”
“圆月断魂散?”聆花睁大眼睛,“那是什么东西?”
“自然是一种毒药了,还是应和天地之气的什么剧毒。据她所说,如果没有解药,服毒之人将会在下一个月圆之夜毒发而死!”
聆花已变了脸色,强笑道:“她……她没这么狠毒吧?”
萧寻黯然道:“其实我开始也想着,我和她多少有几分朋友之情,便是轻凰得罪了她,也不至于真对我下毒手。谁知她好像已经被许知言迷了心窍,又或者夏轻凰所中的毒真不是她下的,她委屈得受不了了,竟真对我下了毒。最近我几乎每晚都会心悸头疼,手足无力。暗中唤了几个可靠的大夫过来诊治,都说的确中了毒,并且有逐日加深的趋势。若无解药,只怕我真的活不到这个月的十五之夜。”
“不,不会的!”
聆花眼底已闪过慌乱。
也许,这一回,是真的慌乱。
她原先只想保住已有的富贵尊荣,而攀住素有贤名的三皇子许知澜,也算得是一个机会。
可许知澜的地位毕竟也不稳固,不参与争夺太子之位还罢了,一旦参与,心机深沉的章皇后只怕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章皇后,也就是原来的太子妃,素来待她亲近,甚至用情同母女来形容也不为过。但在她出首欢颜谋害大公子的前一晚,她终于知道章皇后对她好的原因。
章皇后并没有细查欢颜房中致马疯癫的毒药是什么来历,因为她只是恰好需要推出这么一个人来平息对朝堂内外大公子之死的疑惑。她那样慈和端庄地微笑,将话头转到她和三公子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的推断上来,给了她未来的憧憬,却同时暗示她,劝三公子安稳当个闲散的富贵王爷,不可痴心妄想……若三公子有异动,她需及时报告给她。
也就是说,她嫁了许知澜,也只是章皇后用来监视他的耳目,一旦双方有了冲突,她将左右为难,很可能成为储位之争中的第一个牺牲品。
所幸上天待她真的不薄,彷徨之际,萧寻将天大的好事送上门来,一下子让她成为最受看重的吴国公主,未来的蜀国国后,——也许蜀国皇室同样复杂,可靳太后越来越老,庆王屡被压制,蜀国国主国后鹣鲽情深,共同维护着爱子的地位。
可以想见,萧寻得继大统的机会,将远远高于目前吴国皇子中的任何一个。
她不敢错失这个机会,否则她对不住自己,对不住上天,对不住母亲苦心孤诣保下幼主的那份辛苦。
拦在她面前的,她都得搬掉;如果实在搬不掉,便只能妥协,只要能让自己顺利走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
楚瑜莫名地洞悉一切,曾让她惊恐不已;可楚瑜以共同除去欢颜为要求答应保她顺利嫁给萧氏,又让她惊喜不已。
虽然中途有些磕绊,但此事进行得还算顺利。
景和帝密旨已下,鬼屋没能要了欢颜的命,下面的大理寺必将成为欢颜的葬身之处。
过了今晚,心腹大患除去,她和楚瑜都该松一口气了。
可为什么偏偏牵涉了萧寻,牵涉了萧寻的性命?
她的身家富贵,无一不维系在这个年轻俊朗睿智超群的皇子身上。
若他丢了性命,她就是嫁过去也是个无人理会的寡妇,真可算白费了这许多年的心机了!
她问向萧寻:“萧公子,我也认识几个名医,要不要都唤来诊治诊治?”
萧寻摇头道:“只怕不管用。欢颜的医术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旁的上面学得有限,只在用毒解毒方面天分极高,这天底下怕是没几个人能赶得上了!再则我中毒之事若不保密,被我皇叔或那些想暗中算计我的人知道,恐怕又有使出什么毒辣手段来……他们根本不用再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杀我,只需设法让我拿不到解药就行了!”她问向萧寻:“萧公子,我也认识几个名医,要不要都唤来诊治诊治?”.
萧寻摇头道:“只怕不管用。欢颜的医术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旁的上面学得有限,只在用毒解毒方面天分极高,这天底下怕是没几个人能赶得上了!再则我中毒之事若不保密,被我皇叔或那些想暗中算计我的人知道,恐怕又有使出什么毒辣手段来……他们根本不用再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杀我,只需设法让我拿不到解药就行了!”
聆花也知皇权争斗何等残酷激烈,只觉眼皮一阵乱跳,问道:“欢颜给你下毒,就是为了留在二哥身边,不想跟着去蜀国?可现在不是已经没人再提要她去蜀国了?”
“可现在她想去蜀国了!”
“什……什么?”
“我晨间听说皇上要她入宫学习礼仪,生恐下面联系不到她,误了我解毒的事,急忙赶过来,想找李公公打听打听预备把她安排到哪处宫殿,谁知正好遇到她被送走,非我喊我过去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似乎觉得她此去凶多吉少,要我务必保她性命,把她带离吴国。”
“她不是要和二哥在一起吗?”
“聆花,你想得太简单了……”
萧寻浅笑,看她的眼神宛然就是把她当作了不出深闺不解世事的单纯少女。
“她闯了那么大的祸,皇上已厌憎之极,哪里还会容她留在二哥这里?便是二哥有心想留,他重病失明,自顾不暇,又怎么顾得了她?哎,你说你们同一个人奶大的,又是一起长大的,这性情怎么就相差这么大?她有你一半的温顺良善,都不至落到今天的地步,当然……也不会对我绝情寡义。”
他轻言软语,微微的鼻息直扑到聆花耳际,让她不由地面红耳赤,双颊已是和海棠一般的娇红含羞。
她知晓萧寻对欢颜似有若无的暧昧情思,听得萧寻话中懊恨怅恼,却觉欢喜,垂首道:“公子不必难过,我午后便去给父皇和母亲请安,看能不能求他们饶过欢颜,让她随我们入蜀吧!”
萧寻笑道:“如此最好不过。待我解了毒,这救命之恩,得算上娘子一份,萧寻必定铭记终身,好好报答!”
他说完,却是端端正正向聆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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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样描写,萧寻是不是显得太过无耻了?
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五)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数:3027
聆花听得他口口声声唤起娘子,羞涩之中立时钻出得意和欢喜来,只觉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连向来温柔有度的言行也维持不住,急急向一边闪避着,悄声道:“谁要你报答,本来……本来就是一家人……”
这话却说得越发暧昧了。
萧寻倚着海棠,笑得愈发温存茕。
她终于耐不住,掩着脸道:“我……我回去看二哥!”
萧寻道:“好,我们一起过去。”
他上前,握住了聆花的手。
聆花羞喜交加,想着这便是她共度一生并能带给她一世尊荣的如意郎君,禁不住地反手将他握紧。
她忽然便对未来的幸福有了种即将尘埃落定的切实感。
正因那切实感,让她对于可能的绊脚石越发恐慌和厌恶佃。
她沉吟着向萧寻说道:“还有一事,我想……欢颜的未来,还是让她自己选择好了!如果皇上答应让她跟我们走,待她为你解了毒,便去留随她吧!”
萧寻不解其意。
或者,只是容不下欢颜在一边争宠?
好在他的目的只是尽快阻止欢颜已迫在眉睫的杀身之祸,并不愿深思欢颜的去留,只答道:“好。她美貌灵巧,又有一身高明医术,想来到哪里都不会受苦。”
聆花便松了口气。
欢颜对许知言用情已深,如果能逃出生天,绝对不甘跟去蜀国当个小小侍婢。
只要她离开许知言或萧寻的保护,楚瑜想对付她,实在是太容易了!
关于萧寻中毒之事,她还是有些疑心。
但她的终身所系,她实在赌不起。
或许,她可以先过去打听一下,刚才欢颜离去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曾经把萧寻唤过去悄悄说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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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即将远嫁的宁远公主聆花入宫,求景和帝许安仁按原来的旨意让欢颜随嫁入蜀。
出乎意料的是,许安仁竟拒绝了。
她越是哀哀戚戚,越是万般念叨|乳母待她种种恩义,许安仁越是不同意。
他最后说的话,终于让聆花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他叹道:“聆花,重情重义是好事,可你未来去的那个地方,岂容你这样心慈手软?那个侍婢太不安分,你又这样懦弱,真担心你日后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所谓物极必反,她太柔弱太心软太让人放心不下了,终于连许安仁也开始不安。
到底是无私帮过他的夏一恒的女儿,到底唤了他那么多年的父亲,放个祸水到蜀国去还是小事,可看聆花的软弱,也许真会被萧寻身边那个女侍卫不幸言中,堂堂大国公主一样被人欺负得抬不起头来,他又岂能雪上加霜,再送个模样狐媚心机过人的欢颜去害她?
见聆花还在哭泣哀求,看着十分烦恼,许安仁又温言安抚:“既然你念着|乳母之情,朕看在你份上,必定好好待她。待她在宫中学些规矩,朕便挑个好人家把她嫁人,也算是成全了你一片孝心,如何?”
聆花向来留心欢颜的事,帝后身边的得脸宫女又多是当日的太子府里带过去的,大多受过她笼络。欢颜夜间将被处死的事,她甚至知道得比萧寻还早。此刻明知许安仁只是在敷衍她,也只得揣着明白装糊涂,磕头谢恩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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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萧寻似乎闲极无聊,跑去和楚瑜对弈,并订下赌注,输者将在日落之前为赢者完成一件事。
看着很平常的赌注,可发生在当今左丞相和蜀国皇子之间,显然太不寻常。
楚瑜心有疑虑,也在猜测着他是不是为欢颜而来;而萧寻下着棋,却不提欢颜,只在不经意间谈笑,提及楚瑜出身名医世家,并提及楚瑜父兄医术,提及初入官场的艰辛,顺道还提及“无意”听说夏一恒为将时曾暗中对他多有照拂……
大凡在官场多混几年,多少都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概。可那等气概大抵只是流于表面,毕竟,关心则乱才是人之常情。
萧寻看着楚瑜从容应答,看似心无旁骛地下着棋,可本来很不错的棋艺却几次出了昏招,渐呈全线溃败之象,心中更是疑团重重。
片刻后,楚瑜的亲信急急奔入,附耳向楚瑜说了片刻,楚瑜眸光幽幽闪动,忽将那溃不成军的棋局一推,暧昧而笑道:“原来如此!萧公子,咱们不用再下了吧?救人一命成|人之美的事,本相也乐意相助。”
萧寻试探问道:“哦,楚相又听到了什么秘事?”
楚瑜笑道:“哪是什么秘事?宫里此时大约已传开了,宁远公主念旧,还想让欢颜姑娘陪嫁入蜀,可皇上恼欢颜疏忽大意侍主不力,或许还疑心她是不是有心谋害二殿下,坚决不同意。说是遣在哪座冷宫里学习礼仪,可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盛怒,只怕不会轻易饶过她。”
他拍拍萧寻的肩,继续道:“不管别的事怎样,我与蜀主、少主的交谊都不会变,吴蜀万年永好也不会变。”
他说得高深,萧寻也只能高深地听着。
这世事如棋,每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一局。
既然暂时无力了解更多,他也不会苛求自己去破解迷局,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也是最本分的。
何况,识人多处是非多,知事少时烦恼少。
但谁都没想到,楚瑜的求情同样被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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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的人品看来还不错。别人电信线路出问题,常听说报修两三天才有人过去。我昨夜报的修,一早就有人过来,愣把睡梦里的饺子给吵醒了!好吧,修好就感激不尽,赶紧儿更上,才睡了四小时的饺子得去补眠。老了,吃不消熬夜了,5555~~
一点坚如百炼金,郎应知妾心(一)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数:2998
尤其,当他说明是萧寻感念欢颜救命之恩,想将她带走时,许安仁更是拒绝得不留余地,并斥责楚瑜身为一国之相,不关注朝堂大事,反纠结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负君心云云…….
至傍晚萧寻求见时,许安仁越性不见,只让人传话,新婚在即,请驸马养精蓄锐,少问外事,安心做他的新郎倌。
萧寻知他存心要处死欢颜,断了他的念头,更断了许知言的念头,心中嗟叹不已,只得再烦托太监再去禀报,求见欢颜最后一面,以不负当年相救之情。
他在武英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下恭敬立了许久,腿都开始酸麻,才听里面传出两个字茕。
“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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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欢颜的生活不仅混乱,而且怪异。
仿佛被关在潮湿肮脏的鬼屋或囚室只是在做梦,一觉醒来时,她依然偎依在许知言身旁,看看书,调调药,听听琴,晒晒太阳……
日子如流水般平静而安然地流淌,指间滑过的时光温暖而惬意。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便拥有并习惯了这种温暖惬意,以致她怀着少女对未来和外面世界的憧憬,接受了三皇子许知澜的感情后,依然会照常回到许知言身旁,把她最多的时间留在万卷楼呐。
她开始以为是万卷楼的书卷吸引着她,但很久后才发现,原来她舍不下的只是万卷楼的那人。
恋人的背叛曾让她一度伤心欲绝,却让她更把人心看得越发清晰,--她的内心,以及他们的内心。
真正的喜欢,应该是危难当头的不离不弃,是富贵在前的沉静相守。
终于,当万卷楼的那人抛开他淡漠凉薄的面具,向她敞开心胸时,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奔向他。
可他们的幸福,来得仓促,去得更仓促。
仓促得醒的时候像在做梦,做梦的时候却像是醒着。
每次一闭眼,她都像立刻身处在不知哪里的黑暗洞窟中,听着许知言呼唤她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看见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向前走,不知多少次摔倒,然后爬起……
她一次次答应着他,呼唤他的名字,他却听不到。
她眼睁睁看他从她跟前走过,然后越走越远,她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知言,知言!”
一直像被勒紧的脖颈仿佛忽然间一松,她大口喘气,尖叫着睁开眼睛。
睁眼瞬间看到的东西,让她在浑沌恐怖中再度惊呼出声。
一个白乎乎的怪物正和她近在咫尺,粗糙的皮毛扎到了她的脸。
给她的惊叫吓到,那怪物猛地向后一跳,也哑哑地嘶嚎起来。
欢颜又有了正在做噩梦的感觉,而且是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想,她是不是真遇到鬼了。可她向后退时,并没有漏月馆里那些杂乱的家俱陈设。
她头上有什么发出微微的光线,照出四面高低不平的灰蓝砖墙,终于让她想起,她已身在大理寺的监狱之中。
向发际一摸,她拔下了那根赤金扁簪。
这簪是沉修法师到漏月馆探望她时送给她的,簪头嵌的珠子是颗夜明宝珠,白天看着黯淡寻常,夜间却能如一轮小小的明月般散发出莹莹柔光。
沉修给了她一卷羊皮纸,说记录着南疆若干巫咒术法,供她被困时研读;又怕鬼屋黑暗,因此送了她这根簪子,可勉强当作一支小烛使用。
自许知言出事,欢颜终日浑浑噩噩,失魂落魄得连侍女给她穿上那等明艳的衣裳都没有太留心,——又或者,她目光扫过时也曾起过一丝疑心,可许知言因她的疏忽而危在旦夕,她自己也是愧悔之极,恨不能以身相代,一死谢罪,也好让许知言黄泉路上不孤单,便也顾不得其他了。
这样的心境下,她自是无心研读什么术法,不过弄明白自己怎么不被“鬼”害死,也便丢在一旁了。
可“鬼屋”里没有鬼,难道大理寺的监狱里却出了鬼?
她持着那根珠簪向那怪物照去,小心地打量着,便见到那堆雪白的皮毛中隐隐有对眼睛,也正惊恐地打量着她。
呆滞畏缩的眼神,忽然间让她恍然大悟。
她竟忘了,这囚室里还关着另一个妇人。
那妇人在她进来时并没有起身,蜷着身体面墙卧着,她只看到了她满头的白发,却不晓得她的脸,竟会这样黑。--黑得快和这囚室里的黑暗溶作一处,辨不出五官来。
确定并不是什么怪物,她也便松了口气,柔声向那妇人道:“别怕,我和你一样,是被关进来的囚犯。”
也许还是死囚犯,罪有应得的死囚犯。
可她一出声时,那妇人更像受了惊吓,嘶声惨叫着,抱着头往墙角躲,甚至拿墙撞着头,恨不得躲到墙里去。
惨叫声里,她终于发出了几个不连贯的音节:“太……太子妃……别……别找我……”
太子妃?
如今未册太子,根本没有太子妃。
再往前数,章皇后曾是太子妃,还有……许知言的母亲庄懿皇后是许安仁的原配太子妃……
欢颜心中一动,上前扶住她的肩,说道:“姑姑,你看清楚,我不是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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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坚如百炼金,郎应知妾心(二)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数:2731
那妇人还是惊恐,眸子在她身上乱转,但终于安静了些。.
欢颜看这妇人衣衫朽烂,已经不知关了多久,而脸上的黑似乎也不是本色……
她抬袖为她擦了擦,便见……大块的污垢剥落下来,露出久不见阳光形成的惨白肤色。
萧寻在亥正以后才领人提了食盒赶到大理寺。
女牢在大理寺监狱的最深处,需穿过长长的昏暗秘道。
扑鼻都是霉湿里透着腐肉味的异臭。
已看不清砖墙的颜色,铁栅栏裹缠着厚厚的污垢,分不清是血渍还是铁锈。
注意到有衣饰华美的贵公子进来,有人扑到铁栅栏前嘶声喊冤,有人看着他肆无忌惮地捶地大骂,也有人麻木地坐在角落里掐着身上的虱子茕。
后面的女牢人少些,也便安静了些,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站在铁栅后死死地盯着萧寻看。萧寻给盯得不自在,转头望向她时,她忽然龇嘴笑出一口黄牙,猛地伸手撕开身上的褴褛衣衫,露出一对高耸的。
萧寻大汗。
领他们前行的牢头住了脚,提鞭向那女人一顿猛抽,骂道:“你以为还是王爷的爱妾,谁都愿意看你这副搔首弄姿的蠢相?”
妇人直挺挺让他打着,居然不躲闪,也不喊疼,嘴唇一开一合,隐隐在说着些什么。
迈步再往前走时,他才听清那妇人在说道:“原来我还活着啊,还活着啊……”
想来是哪位失了势的亲王爱妾,从天上落到地下,竟用这种方式找存在感了呐。
萧寻想着原来那只有点倔、有点笨、有点清高、有点促狭的小白狐,如今就在这样的地方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本就揪着的心更是揪得发酸发疼。
牢头已住了脚步,停在一间用砖墙和别处隔绝开的牢房前,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个……萧公子,你知道的,这位姑娘是皇上秘旨让处置的,因此也不敢放别处,就关在这里了……里面还有一个关了一二十年的疯妇人……咳,闹得有点凶。”
萧寻一呆,强笑道:“没事,我只要和欢颜姑娘静静说会儿话就行。如果她闹得厉害,烦请把她在别处锁上半个时辰。”
牢头便摸索着开了锁,小心地把门慢慢推开一条缝,像是怕里面的什么疯妇突然窜出来伤人。
但囚室内似乎很安静。
牢头将头探过去,仔细查看着,神情忽然怪异起来。
萧寻已隐约看到门缝间透出的微光,不觉诧异。
需知烛火油灯之类,一般贫苦人家是用不起的,才会有读书之人凿壁偷光、映雪攻读之类的故事。
这大理寺的牢狱之中,更只有秘道两旁的墙壁上点了几盏油灯,只怕还是知道有贵人过来时才特地点上的。此处囚室已快到牢狱尽头,因此越性连油灯都没有,连秘道里也只能勉强看到人影而已。
那么,囚室里又是哪里来的光线?
他看着牢头神情,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牢头答道:“也没什么。听说这姑娘是大夫,并且深得二殿下宠爱,果然不假呢!”
他把门打开,请萧寻入内,恭声道:“公子请进,小人在外面守着,有事招呼一声便是。”
萧寻应了,踏步进去只抬眼一瞧,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又心酸。
欢颜还穿着早上的那件玉青衣裳,却披散着头发。原来压发的那根赤金扁簪Сhā在一旁砖缝里,簪头一粒夜明宝珠煜煜生辉。那簪子模样再寻常,都能因这宝珠身价连城了,却带在一个小侍女身上,无怪牢头会说二殿下宠她。
此刻,欢颜居然借着那明珠的光亮,正在给一个妇人针灸。
那妇人满头白发,衣不蔽体,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再看不出年龄来。
萧寻走得更近些,才觉妇人脸上的黑斑竟然是多少年没洗脸积下的陈年污垢,不知怎地脱落了不少,露出本来的惨白皮肤,黑白互衬下,委实……比无常鬼还恐怖几分。
但欢颜揭开那妇人破败衣裳时,手足轻柔得像抚摸着刚出世的婴儿。
那妇人也并不见牢头说的疯癫胡闹,安安静静地坐在墙边,眼珠浑浊,神情呆滞,绝无半点攻击人的意思。
萧寻轻声唤道:“小白狐!”
欢颜回头瞥见他,瘦削的脸庞浮起一丝笑,说道:“我说怎么人来了忽然又走了,原来是你要过来!”
她说毕,抬手将银针扎入妇人颈部某处|茓位,妇人眨了眨眼睛,居然没有挣扎。
萧寻开始不解,待想明白时,已不禁变了脸色。
他一直期待此事能有转机,请了旨要过来探望,早早到大理寺通知后,却拖到将近子时才赶到。而大理寺的人则盼着快些把人解决了好交差,大约也是一早就想动手了。可惜正要结果她时,他奉旨过来的消息也传了过来,便不得不拖住了。
而这小白狐也算绝了。
死到临头还在不慌不忙地给一个疯妇针灸,到底是闲得无聊,还嗜医成痴?
他令跟进来的小蟹把带来的蜡烛点燃,将食盒放下。
小蟹打量这里实在没有干净地方可以放置碗碟,遂把自己外衣脱了平铺在地上,将带来的碗筷饭菜一一铺排好,才向萧寻打了个手势,悄悄退了出去。
簪上的明珠虽有光芒,但比起烛火来还是差得很远。萧寻猜着欢颜扎针必定看得累,遂将蜡烛举到那疯妇旁边为她照明。
欢颜手边的动作果然快多了。
一点坚如百炼金,郎应知妾心(三)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数:2815
萧寻看着地间雪白丝帕上托着的数十支银针,一时再想不出她都把这些扎人的东西收藏在哪里带了进来。.
他问欢颜:“她是什么人?”
欢颜眼底有灿亮的光芒闪了闪,说道:“我也想知道。”
妇人头部和胸颈部已扎了二十一根亮闪闪的长针,但也不见痛苦之色。
欢颜又拨开妇人的白发,取了枚细如牛毛的金针,扎入她脑后的玉枕|茓,轻轻捻动。
妇人低低地呻吟,眼睛却渐渐流露出一丝清明。
欢颜柔声问道:“姑姑,好些了吗?”
妇人张着嘴,翕动了好久,才道:“好……好些……了……”
声调怪异之极,鹦鹉学舌般僵硬木讷茕。
欢颜诱哄般继续问道:“那你该记起来了吧?他们为什么关你进来?”
妇人眼睛便又发直,半天不作声。
欢颜慢慢地提示道:“太子……太子妃……还有太子妃的知言……”
萧寻手上一晃,烛泪滴到手上,火辣辣的。
妇人的神情便激动起来,胡乱抓着自己胸前衣衫叫道:“对……对……”
萧寻只怕她又做出原先遇到的那个女犯的丑态来,也把自己衣衫给扯下来,当着欢颜的面岂不尴尬?连忙伸出手去,抓住那妇人的手,阻止她乱动呐。
那妇人脸色倏变,蓦地惨叫起来,人就要坐起。
欢颜慌忙将萧寻推开,飞快捻动她头部的数根银针,放缓了声音道:“别怕,别怕,他们走了!”
妇人逐渐安静下来,双手却又放回胸前,在里面掏摸着什么。
欢颜猛地悟过来,“裹胸?”
妇人点头,却又急忙摇头,“不……不是我……是他们让我去偷……下了药……倒……倒太子,倒三皇子……惠妃说,毁……毁的不只太子妃……还有知言,她……她的儿子……”
妇人满额的汗水越渗越多,眼神越来越惊恐,浑身抖得越来越厉害。
她大约十余年没和人说过话了,又半疯半傻的,颠三倒四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随着她越说越多,一个宫廷阴谋的模糊轮廓到底慢慢呈现出来。
那时候的太子自然是许安仁,太子妃则是许知言的亲生母亲李弄晴。
惠妃得宠,并有当时的权相撑腰,一心想废了许安仁另立自己的九皇子为太子。其时还有个三皇子也很得当时的顺成帝欢心。
三皇子和太子妃从小便认识,多半还有些暧昧情思,便始终支持太子,常在父皇跟前为太子说话。
惠妃遂巧作设计,在某次宫宴后下药使三皇子和太子妃共寝一处,“抓奸”在床,并取了太子妃裹胸和配饰为证,逼迫三皇子放弃支持太子。
在此之前,惠妃已令人放出流言,污蔑太子妃李弄晴与三皇子有染,并暗指其子许知言非太子亲生。如果再有那样的“铁证”公开,加上惠妃进馋,只怕连顺成帝再也容不得那样的儿媳。
如果许安仁维护太子妃,势必更受顺成帝厌弃;如果不维护,必会被人当作戴着绿帽子的王八太子嘲笑一辈子,连带爱子许知言都将一生一世抬不起头来。
而三皇子担着诱奸长嫂的恶名,也将永不可能得人敬重,更别说有所作为了。
李弄晴被算计后深知其中利害。
许安仁虽和她夫妻情笃,但听久了那样的流言多少有些心结,偶尔便在言语间露出一些不满。如果再成为他保住身家地位的绊脚石,曾经怎样的情比金坚也经不起那样日积月累的怨念和磨挫。
若到那时候反目分开,她固然失去夫婿欢心,相看两相厌,连她唯一的爱子许知言很可能保不住。
最后,她选择了服毒自尽,用死来断绝了惠妃进一步伤害许安仁等人的可能,并给了许安仁和三皇子借她反击对手的机会。
惠妃为掩饰自己,被迫将知情者灭口。
而这个妇人,便是当时被拉去围观“奸情”的人证。
她是惠妃的心腹,却也掌握到了惠妃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千方百计把自己的性命保住了,却被关押在这个地方,十几年不见天日。
那妇人断断续续地说着,然后张着沙哑的嗓子大声号啕,含糊不清地用不知哪里的乡音喝骂控诉着。
这一回,萧寻等一个字也听不懂了。
欢颜上前,先拔了她脑后的金针,然后将她胸前已经开始碰得歪斜的银针一一拔出。
妇人喉咙间咕噜了几声,慢慢倒在地上,竟自昏睡过去了。
萧寻问:“她没事吧?”
欢颜垂头盯着她,淡淡道:“没死。”
没死……
这话听着好生冷漠。
但欢颜的目光并不冷漠,而是淡淡的怅然……和怜惜?
他忽然悟过来。
她是在可怜这妇人,为什么不在当时便选择死去,而选择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随着惠妃死去,权相倒台,三皇子郁郁而终,九皇子被贬,太子登基……几乎所有人都遗忘了她,只有她自己还停留在十七年前的惊恐记忆里,悲惨而无奈地活着……
萧寻终于叹道:“小白狐,你不能指望这妇人能有庄懿皇后那样不惜以死全名的取舍。”
“庄懿皇后是以死全名吗?”
欢颜疲惫地坐到地上,懒懒地拢着头发,“我怎么觉得,她只是做了最恰当最聪明的选择?
一点坚如百炼金,郎应知妾心(四)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数:2772
李弄晴在她和许安仁情分最好的时候死去,在她芳华正茂容貌最美的时候离去,在留给他一个儿子的同时,也留给他一个女人全部的情思和爱恋。
无法推敲她是不是真的那样爱许安仁,可她最后的言行和牺牲,都足以让许安仁震撼终身,永远铭记着她的深情和美丽,也足以让许安仁的生命里,再不可能出现超越她的女人。
她这样做,不仅保住了她自己的名誉,保住了太子和三皇子的名誉,也确立了他们的儿子在许安仁心里不可动摇的地位。
许知言虽被人暗算失明,但始终是许安仁最心疼的儿子;许安仁继位,未立皇后便先追封她为庄懿皇后,也可见他心中思恋。
萧寻取过欢颜嵌在破旧砖墙间的赤金扁簪,想伸手去为她绾发,又觉冒失,只默默将簪子递给她,看她熟练地绾了个简洁的发髻,还抬眼向他笑了笑:“好看吗?”
萧寻道:“不好看。太瘦,又没血色,白得跟女鬼似的。”
欢颜怔了怔,说道:“没事,反正他看不到。茕”
她垂头细想片刻,又叹道:“他大约永远看不到我的样子了。可惜我最漂亮的时候没让人画张画像,这样如果有一天他复明了,他就会知道他喜欢过的女人有多好看了!”
她的眸光时亮晶晶的,唇角绽着笑,仿佛很有些得意。
萧寻道:“不必用眼睛看。用真心感觉出的美丽才是最长远最不可磨灭的。”
“有道理!”
欢颜仿佛又笑了笑,将目光扫过地上的精致肴馔,说道:“这是来为我送行吗?总算走得不孤独。”
萧寻为她斟了酒,又为她布了菜,轻轻道:“是,我来送你。若是不来,也许我也会和那女人一样了……呐”
他瞥向那个僵卧地上睡都睡不安稳的疯妇。
欢颜很少喝酒。
上次喝酒还是在朱陆镇的萧宅,那时她还在为许知澜的背叛伤怀,在他生日那天醉得不省人事,被萧寻抱了回去。
现在回看那时的痴心错付只觉可笑可气。
更可笑可气的是,每次最狼狈的时候都能让萧寻看了去。
不过……
这样的时候,也许喝几杯酒是好事。
她端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烧灼里有淡淡的涩味。
并不属于酒的淡淡苦涩,一点一点地潜到心头,然后扎下根,长成结满苦果的参天大树。
欢颜将杯中美酒饮尽,自己提了酒壶来斟满,一口又将半杯酒啜下,笑道:“萧寻,你带来的酒是苦的。”
萧寻低着眼帘,往日灿如明珠的眼眸有些灰黯无力。
他低低道:“欢颜,别怨我。”
欢颜道:“我不怨你。便是那些暗中恨我害我的,我也不怨。”
“只怨害了锦王殿下的人?”
欢颜不答。
萧寻道:“如今瞧着,我不仅害了你,还害了他。我好像还没法救你。”
欢颜惊讶地抬头看他一眼,说道:“原来你没我想得那么笨。”
萧寻说道:“你却比我想的笨多了!”
欢颜便问:“若我和你的聆花一样聪明,你会喜欢吗?”
萧寻语塞。
欢颜提起酒壶连饮了几口,便有酒意上涌,体内似有暖暖的气息流动,便似觉得开怀些。
她向萧寻笑道:“萧寻,恭喜你,娶了个天下少有的聪明女人。可惜和她一起长大的知言不会喜欢她,知澜、知捷看着也未必会喜欢她。我便祝你们白头到老,相敬如宾,今生今世纠缠不清吧!”
萧寻道:“你确定你不是在诅咒?”
欢颜想了想,说道:“如果你和她一样聪明,你们肯定相敬如冰。冰雪的冰。”
萧寻叹息,“你似乎想告诉我些什么,为什么不明说呢?”
欢颜笑道:“我为什么要说?让你一直猜疑着,一直提防着,一直喜欢不了她,不是更妙?”
萧寻点头,“很妙。我害了你,害了锦王,当然该死,算来应有此报。聆花自然也该死,比我更该死,是吗?”
欢颜不答,仰脖还要喝时,酒壶却已空了。
她有些失望,问道:“就带了一壶酒吗?”
萧寻无奈道:“小白狐,我并不想你喝醉。”
欢颜颓然丢开酒壶,叹道:“你送酒来,不就是想让我多喝些,最好这么一直喝着,直到……醉过去,死过去吗?”
这断头酒虽然苦了些,倒的确是个好东西。
她显然已有几分醉意,喃喃道:“两个时辰前,他们拿了白绫过来想勒死我时已经告诉我,知言的确醒了,说李公公让我安心上路……可我忽然间就怕得很。”
萧寻眸光沉暗,低声道:“要不要我让人出去再拿几壶酒进来,让你喝得醉过去?醉了,便不会害怕了!”
“好……好啊!其实我不怕死,我只怕我死后,骨髓里依然雕刻着他的名字;我只怕我死后,还得逃不过孤单,并且……背负另一个人的孤单。我知道……他一直在找我。”
“找你?”
“是啊,鬼屋里有鬼,这里也有鬼,都不干净……我打个盹都能看到他,看他一个人在找我,孤单单地越走越远,我怎么喊他都听不到……”
“你这是在做梦。”
一点坚如百炼金,郎应知妾心(五)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数:2833
看着欢颜支持不住,身体摇摇欲坠,萧寻坐到她身边,用胳膊支撑住她,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欢颜叹道:“我自然知道是做梦。我梦里喊知言,我这位狱友就把我当成了她母亲,疯了般想逃……你瞧,我和知言该多有缘分,快死了遇到的人都与他相关。”
萧寻这才知道她怎会猜疑那疯妇身份,死到临头还想着对一个疯妇用针,——原来只是为了更多了解关于她的知言。
他揉着鼻子苦笑道:“对,你和他有缘分,和我没缘分,所以帮我疗毒也不忘加一味叫‘猿粪’的药,我萧寻感激万分呢!”
欢颜便揪紧他前襟,黑漆漆的眼眸牢牢地盯着他,眼神说不清是炙烈还是寒冷,却如刀锋扑面而至,似要将他割裂。
她问道:“既然有缘分,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为什么我们将阴阳相隔?为什么最后我还是看不到他的眼睛,他还是看不到我的模样?茕”
她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连着三个为什么,似有无限的悲怨和暴戾之气正从她瘦怯不堪的躯体内冲天而起,即将破笼而去……
萧寻一悸,小心将她拥住,柔声道:“小白狐,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他的眼睛,他会看到你的模样。”
欢颜涩然笑道:“除非……我真是个小白狐,并且是修炼了几百上千年的狐妖!”
萧寻正待说话时,外面隐隐传来匆促的脚步声,接着是牢头高声在说道:“小人见过李公公!”
分明有意在提醒萧寻李随来了。
萧寻皱眉呐。
他请旨过来探监,原就另有打算。此时子时已至,差不多算是第二天了,李随匆匆忙忙跑这样肮脏血腥的地方来做什么?
低头看向腕间的欢颜,他问道:“小白狐,还支持得住么?”
欢颜怪异地看着他,说道:“这不是得问你自己吗?你到底在酒里放了什么?有心送我一程的话,也该让我走得痛快些!”
萧寻自嘲一笑,说道:“嗯,我的确有心送你一程。可我手下那些大夫实在比你还要笨太多,配来的毒药看着很不管用。”
欢颜叹道:“那就难怪他们。我终日和药为伍,拿自己试的药也不少,也许体质和一般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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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牢头已打开门,引了李随进来。
李随见萧寻在,倒也没露出太多惊讶,反而如常行了礼,笑道:“萧公子也在?果然是有恩必报,当世罕见的信义之人哪!”
“李公公过誉了!”
萧寻逊让着,想要站起身来时,却觉腕间的欢颜越来越沉。
李随瞧着欢颜羸弱不堪的模样,讶异道:“欢颜姑娘这是怎么了?”
萧寻忙道:“没什么,只说这是见最后一面了,刚我送了些酒菜过来,欢颜姑娘喝得多了些。”
李随笑道:“萧公子说笑了!萧公子和欢颜姑娘的日子还长着呢!”
萧寻、欢颜都是一呆。
这时李随面色一端,一甩拂尘凝定身形,肃声道:“皇上有旨……”
萧寻忙扶了欢颜跪下,却觉她哆嗦得连跪都跪不住,只得用臂腕撑扶住,不让她失礼。
但听李随道:“锦王府有女欢颜,端淑聪慧,善解人意,且于蜀少主萧寻有恩。朕应萧卿所请,将欢颜指予萧卿为侧室,可循古时媵妾礼与宁远公主一起嫁入萧府!”
宛如一个焦雷劈过。
别说欢颜,连萧寻都是晕头转向,再不知这个忽然间凌空逆转的圣旨从何而来。
从聆花,到楚瑜,再到萧寻,一圈人求下来,连聆花的性命都没能保下来,更别说其他了。
可偏偏就在转瞬间,死囚犯忽地成了萧寻的侧夫人……
简直像个天大的玩笑。
欢颜盯向萧寻。
这一回,萧寻给看得毛发森然而立,慌忙道:“并不是……并不是我请的旨。原来是你死我活,这道圣旨下来,只怕就成你活我死了!”
不是给欢颜掐死,就是给欢颜毒死……
这等美人手段,他好像消受不起……
“李公公,这……”
他转头看向李随,李随圆圆胖胖的脸堆满笑,说道:“目前只是口谕,圣旨明天应该就会送到锦王府去。”
“锦……锦王府?”
“圣旨会送到锦王府,但皇上另有口谕,锦王病体未痊,不宜操劳,既然欢颜姑娘和萧公子是故交,不妨权将欢颜姑娘先行接入府中,到初六那日公主进了府,再一并行礼便了。”
李随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最最要紧的,欢颜姑娘从此便是萧家之人,不许让她再回锦王府,更不可……再去添锦王忧心!”
也就是说,欢颜和许知言便是陌路之人,再无瓜葛……
欢颜只觉自己血液越流越慢,连呼吸都缓了,仿佛胸前那点属于活人的气息,随着那高高在上的宣判,转瞬间就要烟销云散。
萧寻的身体也僵硬了。
他该开心的。
他终于可以如愿把欢颜带走,远远离开这个对她来说满地荆棘密布四处明刀暗箭的危险国度,用他的柔情一点一点叩击她的心扉,想来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
可他不但开心不起来,看到欢颜忽然转作死灰的神色,他连半丝笑意都挤不出了。
见两人都跪着不动,李随已在笑道:“萧公子,难道不想接旨吗?”
一点坚如百炼金,郎应知妾心(六)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数:2975
萧寻叹道:“皇上旨意,萧寻岂敢不遵?只是萧寻万分不解,此事……”
“如果我不遵呢?”
欢颜打断了他的话,原来哆嗦的身形像被什么拉住般挺得笔直,——像一截枯木冷冷地竖在荒凉的草地间。
而她的神情也在瞬间荒凉。
曾如宝珠流辉的剪水双瞳,像被一把火燎光野草的荒原,冷而清寂里,是不甘不愿的倔强和愤郁茕。
李随微悸,却依然笑容满脸,说道:“姑娘若再不从,便真是把锦王往死路上逼了!”
萧寻骇然道:“难道是锦王……锦王……”
话未了,欢颜忽然高声说道:“他不会!他不会……”
她不会把她的知言往死路上逼,正如她的知言不会把她嫁给别人。
知言,你别忘了,若是把我嫁给别人,需用你做陪嫁。
用你,用你的心,用你的情…呐…
我到哪里,你便该到哪里,才算不负了我的情,才算不负了你的情。
从南疆到北漠,万里河山,千里烟霞,那么多的美好风光,那么久的悠长岁月,等着我们去赏,去惜,去赞叹,去留恋,去印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脚印。
你不许忘了自己的许诺,不许,绝不许……
恍惚看到许知言清浅含笑的面容,恍惚看到了他眸中流动的光彩,恍惚看到他素青大袍,衣袂飘飘向她走来,轻轻地说道,我们会有一个盛大的婚礼,生一对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然后散发扁舟,吟游天下,只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知……知言……”
她不觉温柔一笑,胸中憋着的最后一口气忽然间散开,所有的神思,顷刻间跟了那温雅无双的男子翩然而去……
见她面色骤变,萧寻大惊,哑声喊道:“欢颜!”
他的小白狐就像毫无生命力的一截枯木,无声地倒了下去。
容色雪白,嘴唇青紫,青丝散乱,她如同被沸水冲泡去所有精气神的茉莉,萎白地零落于地间。
“欢……欢颜……”
萧寻有一瞬间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小心地呼唤她的名字。
李随亦是大惊,一直堆着的笑容终于敛得一干二净,慌忙过去抓住她手臂要扶她起来,然后身体忽然僵住。
他顿住片刻,然后惊吓地猛地松开手,吃吃道:“她……她……死了?”
他感觉不出她的脉膊,更感觉不出她的气息,甚至连肌肤都开始冷下去。
“可……怎么会呢?在鬼屋都没出事,就是虚弱些,也不至于,不至于……”
李随又伸出手指,要去试探她的鼻息。
萧寻神智一清,忙扑过去将她抱起,强笑道:“当然不会死,不会死……不过……不过是受惊过度,一时厥过去了吧?”
李随惊疑不定,还待要去试她鼻息时,萧寻已将那全无生命气息的女子拥到怀中,用衣衫紧紧裹起,低声道:“李公公,既然皇上已有旨让我带她回萧府,我这便带她回去吧!她……她虚弱得很,需要好好调养。”
“是……是吗?”
李随跟了许安仁三十年,其间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自认一个人的生或死还是辨得出的,见萧寻坚持认为她没事,也不好再去细细检查。
何况,有些事,似乎模糊些更好。
萧寻抱了欢颜匆匆往外走时,李随又唤住他,“萧公子!”
萧寻顿了顿身。
李随上前,轻声道:“萧公子,老奴相信,欢颜姑娘的确没死。”
“自然……不会死。”
“便是死了,也请萧公子让她活过来。初六与公主成亲之日,必须有个随嫁的媵妾,是锦王府的欢颜姑娘。”
“哦……”
“一个丫头而已,生或死原没那么重要。真也罢,假也罢,只要让二殿下知道欢颜已随嫁入蜀并可保终身荣华富贵,便够了。”
萧寻胸中蓦地腾上一股怒气,很想回身一拳击到这老太监的脸上。
他咬牙,已忍不住语带嘲讽:“李公公真是用心良苦!”
李随尴尬,却叹道:“萧公子,老奴心里想着,欢颜姑娘若是真的那么喜欢二殿下,总不会希望萧府在办喜事的时候,锦王府在办丧事吧?”
萧寻满腔的愤恼忽然间发作不出来。
他低头看向怀间的小白狐,轻轻道:“李公公,你知道吗?同样的话,欢颜姑娘早晨和我说过。”
李随一怔,问道:“什么话?”
“若她死了,设法瞒住她的死讯,只说被我带蜀国去了。她说,如果二殿下知道她还活着,可能会开心些。”
李随不觉动容,叹息道:“果然是个好孩子,好孩子……不负二殿下喜欢她一场。”
“这道旨意应该不是二殿下所请吧?”
“何以见得?”
“如果二殿下如欢颜喜欢他那样喜欢着欢颜,就应该明白,以欢颜的性情,宁可去死都不可能另嫁他人。”
“萧公子错了!”
“哦?”
“二殿下宁可欢颜嫁人,也不会看着她死去。”
“那么,这道旨意……”
“这个……日后萧公子应该会猜得到这道旨意的由来。”李随惋惜地再看一眼萧寻怀中那张死寂的面庞,低声道,“还望萧公子以大局为重,还是赶快回府处理好此事,别耽误了初六的大事要紧。”
萧寻明知这老狐狸绝不可透露更多,却也无奈,只得将欢颜如珍宝般拢在怀间,留心着不让自己的衣衫掩住她的口鼻,才大步向外走了出去。
他仿佛根本没有发现,他怀里的小白狐,早已没有了呼吸。
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一)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数:2887
萧府。
萧寻将欢颜安顿在临近自己卧室的房间里,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张姣好却惨白的面庞。
恐惧似乎从她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便在延续,延续到现在,他的心还在揪着。
好像她的确已经死了。
从听闻不得不另嫁他人时,她便已经死了。
可他明明该知道,一切另有玄机茕。
一切……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转头吩咐几名心腹亲卫小心守护。
“不许让任何人进屋,包括夏轻凰。”
“是!”
“尽快通知楚相,欢颜已被我带回,原计划取消。”
“是!呐”
“此时只怕宫里的消息已经打听不出……且让人去锦王府和神武门打听一下,今晚李随什么时候回的宫,又带了哪些人进去。”
“是……”
夜间必定发生了什么,李随才连夜进宫求见了许安仁,并得到许安仁授意,三更半夜匆匆赶到大理寺传旨,放过了欢颜。
入夜不久宫门便已闭锁,除了李随那样的皇帝亲信,连楚相等都不可能见到皇帝。
这来来去去的,动静不会小,神武门那些宫廷护卫不可能一无所知。
而锦王府……
此事无疑与许知言相关。
可今晚处死欢颜的消息,连他的随侍都瞒在鼓里,又有谁敢冒着砍头的危险告诉许知言?以许知言的病况,的确……像在把他往死路上逼。
萧寻猛地想起一人,背心顿觉一凉,手心都已捏出汗来。
聆花。
就是许知言真因她的多嘴多舌急怒攻心而死,背负了太多涵义的新婚在即,许安仁断不会拿她怎样。
但即便是许知言出面苦求,许安仁投鼠忌器,顶多暂时放过欢颜,又怎会大发慈悲让她做他的侧室,并且是帝王指婚、地位很有保障的侧室?
她将是随嫁过去的媵妾,而非普通的侧室姬妾。
古时诸侯娶一国公主为王妃或夫人时,女方可以择同族姐妹或其他有身份的女子陪嫁过去为侧室。公主为正妻,陪她一起嫁过去的侧室则为媵妾。
媵妾被认为是贵妾,地位虽不如正妻,却高于普通的妾。正妻亡故或被休弃,循礼不能再娶,只能从随嫁的媵妾中递补。
这种媵婚制度是古礼,如今已很少采用,再不知谁出的主意,居然让欢颜成了萧寻的媵妾。
有着这重身份保护,即便回了蜀国,萧寻也有足够的理由维护她。
随着萧寻地位提升,她虽不是正室,一样可能随之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子侧妃、帝王爱妃……
鎏金铜兽香炉里,龙涎香清淡幽远的香气缓缓散开,原该令人神智清醒,却让萧寻越发头疼,思绪竟如那香气般在帐帷间萦绕,再也理不出头绪。
帐内的欢颜毫无动静,宛然就是一具没有生命力的美尸。
他触了触她的面庞,疲倦地轻轻道:“小白狐,我许不起你要的幸福,我只盼你开心些,开心些……好吧,活着也许就有希望,活着也许比什么都强……”
指下黯淡无光的肌肤冷而微僵,再感觉不出血脉的流动来。
原本就揪着的心更紧张了。
他忽然很怕自己最初的恐惧会变作现实。
这天底下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计谋,更没有万无一失的药物。
他从怀中摸出一只檀木小盒,打开,便有一枚紫黑的药丸。
他拈在手中,欲送到她唇边,却又犹豫,然后叹息着将药丸放回檀木小盒中。
睡了,或死了,对痛苦和悲伤一无所觉,未必是坏事。
且让她安心地睡一会儿,或者……安静地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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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人低低通传:“少主,楚相来访!”
萧寻有些意外。
从他派人通知楚瑜取消此事,才不到半个时辰,来得这样迅捷……
他该是一听说计划改变就赶过来了吧?
不必再为毫不相干的人冒险,他本该为此高兴,倒头睡个安稳觉才对。
这样紧张,若无蹊跷才怪。
他立刻道:“请他书房相见!”
抬步出屋时,外边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连风声都听不到。通往书房的池子澄然如镜,幽幽地映了一天星子,更增了几分沉静。
未入书房,便见楚瑜倚窗而立,一身素色常服衬得身姿如玉,只是眉目阴沉,对着烛火出神时,眸光里竟显出几分伤心来。
萧寻上前见礼,笑道:“为这事一天惊扰楚相数回,萧寻着实抱愧不已!“
楚瑜立时恢复了素常的沉静亲切,展眉而笑时,令人如沐春风,心神顿畅。
他道:“你我之间还用这样客套吗?何况此事于萧公子生死攸关,虽不宜惊动皇上,本相暗中相助也是理所应当。”
萧寻眉目一跳,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盏轻啜一口,微笑道:“楚相知道的真不少呢!”
欢颜诚然给他服过号称毒药的什么东东,但要说那玩意儿能要命,不如说小白狐泪眼朦胧的模样更要命。但他到底用半真半假的话瞒过了聆花,成功地让她出面保欢颜。
只去骗了聆花一人而已,楚瑜偏也知道了,分明正印证他一直以来的猜疑……
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二)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数:3007
楚瑜大约也知自己失言,也不见慌乱,只暧昧而笑,“萧公子千万别怪聆花,她谨守闺训,极少踏出锦王府半步,独元霄那次偶遇,恰与本王有了一面之缘。日间她苦求皇上不成,又记挂你中毒在身,又念着往日的姐妹之情,这才冒失向本王求助。这也是她的一片心意,萧公子万万不可辜负啊!”
萧寻连道:“不敢,不敢,不敢……既是贵国公主,又是恩人之女,萧寻岂敢负情?”
楚瑜笑道:“心仪着才貌双全的近日恩人,又不愿对往日恩人之女负情,萧公子,我真替你为难了!”
萧寻含笑不答茕。
楚瑜原想让萧寻主动说出计划取消原因,此时见他沉住气不提,只得开门见山问道:“那位欢颜姑娘呢?听说……你已将她带回来了?莫非李公公过去新传了什么旨意?”
萧寻便扬唇而笑,眉间俱是得意,“说起此事,我也觉得诧异。皇上忽然改变主意,让欢颜以媵妾身份一起嫁过来。”
“媵妾!”楚瑜眸光一转,若含笑意,“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得恭喜萧公子心愿得偿?”
萧寻笑道:“更难得的是不必大动干戈,也不必担心牵累到楚相,再起波澜。”
楚瑜沉吟道:“若是别的侍儿有这样的好事落到头上,不知得多乐。不过听说这欢颜姑娘是自幼在二殿下身边长大的,就是和三殿下好时,都没和二殿下疏远过……只怕未必愿意。萧公子有问过她的意思吗?”
萧寻微哂,“她同意,或者不同意,难道圣旨会因她收回?呐”
楚瑜沉默,然后点头道:“也是。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她。她服过解药没有?那药挺烈的,便是服了解药,一时半会也醒不来。”
萧寻道:“折腾了这么些日子,她身体虚得很,让她多睡一阵也好。”
楚瑜笑道:“最要紧的,是赶快哄她解了你所中之毒才是。”
萧寻连声称是,“楚相言之有理。这丫头以往和我有过一段交往,虽然刁蛮了些,但人并不坏,只要我好好待她,想来断没有过分为难我的道理。”
楚瑜点头道:“她如果肯为公子解毒,一切都好商量。只是她满心只是二殿下,未必肯安心呆在蜀国。她那身好本领,若用在救人上固然好,若用在害人上,却也着实可怕。日后她若有什么过分要求,公子也不妨先应下,便是想回二殿下身边,也尽可随她去。便是皇上问起,这腿长在她身上,公子也管不了,对不对?”
萧寻道:“那是自然。”
二人说了半天,看看东方露白,楚瑜需得回去预备上朝,这才告辞而去。
萧寻亲将他送出府门,看他的身影消失,这才敛了笑意,默默走回欢颜住的房间。
大卢正带人守在门口,见他回去,说道:“欢颜姑娘好像还在安睡,屋里一直很安静。”
萧寻点头,“知道了!”
她当然安静。
连呼吸都没有的人,能不安静吗?
他走到床前,凝视片刻,终于取出檀木盒内的那枚药丸,捏开她的嘴儿放进去,又喂了些水,看那药丸慢慢化开,顺着咽喉滑下,才将她扶得坐起,默默为她运功化药力。
由没有生命力的被动接纳,到感觉得出的血脉流动。
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呼吸声。
那样微弱的呼吸,让他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还好,她还在,她还在这个世上,她还在他的身边。
这楚相倒和宁远公主志同道合,时时处处为他打算,为欢颜打算,甚至暗示他放她自由……
但萧寻终究没有忘记,欢颜偶尔一次被哄离锦王府的保护,立刻被人劫走。
而其中的始作俑者,正是他左相楚瑜!
他忽然更为他原来的计划捏把汗。
欢颜已察觉出他的酒中有毒,但她自分必死,并未推拒,径自服下。
那“毒药”其实是蜀国皇室秘传药方,可令人呼吸暂停,毛孔闭塞,肌肤僵冷,与死亡无异。却是柳后担心爱子在异国遇险,特地为他备下以防万一的,再不想用在欢颜身上了。
可他到底是蜀人,想要极短的时间打通其中关节显然不可能,只能求助于在朝中势力通天的楚瑜。
楚瑜答应得很爽快,因而狱卒牢头都十分配合,由着他将放了药的酒水带入狱中。
只是欢颜若是“死”了,必会有仵作验尸,然后唤亲人领走;如果没有亲人,则会派人送往乱葬岗。
萧寻自然不可能全程监控,这些事只能有楚瑜去安排。
也就是说,中间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假死状态的欢颜将会落到楚瑜掌中,萧寻将鞭长莫及。
若楚瑜从中动了什么手脚,到时交不出人来,萧寻无法公然追究,彼此利益上的钮带也容不得他因此翻脸。
他本来就为此忐忑着,但突如其来的赐亲旨意算是解了他的困扰,也救了欢颜一命。
至于下面会面临的事……
庆幸之后,他又开始头疼。
天亮后,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几乎是一无所获。
正如他所料,李随曾在亥初入宫,应该就是为欢颜而去,可并没人注意到他带哪位可能改变皇帝决定的大人物去宫里。
最有可能令皇帝改变决定的,无疑应该是许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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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三)
更新时间:2012-5-23 1:05:56 本章字数:2853
许知言若是知道欢颜被赐死,只要他还苏醒着,万不可能袖手旁观。可他病成那样,如果强撑着要入宫,锦王府怎么可能那么安静,宫卫们又怎么可能一无所觉?
料得欢颜一时半会儿应该醒不了,他吩咐亲卫小心守护,自己径去锦王府找聆花。
聆花眼周浮肿发青,显然也没睡好。
听萧寻问起,她倒也承认得快:“不错,是我告诉了二哥。我隐约听到些传言,说皇上把欢颜送入宫中学习礼仪只不过是瞒过二哥的托辞,打算即刻便把她处死。我想着她是|乳母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肉,何况你又……茳”
她的眸光在他的面庞掠过,幽切而无辜,是男子们不得不望而生怜的楚楚动人。
萧寻的神情便也温柔起来,含笑道:“我自然知道你在为我担忧。”
聆花便含羞垂下头去,低叹道:“昨日二哥傍晚才又醒了,又在问欢颜哪去了。宝珠等人只说她亲在煎药,先敷衍了,打算等他精神恢复些再告诉他欢颜入宫的事。我瞧着二哥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欢颜回来,已经开始疑惑,趁着李公公走开的片刻,悄悄将皇上要秘密处死欢颜的事说了,谁知二哥一急,当时便吐了血,倒在床上……”
“后来呢?”
萧寻神色不动,心底却又寒了几分。
许知言病了这么久,听到这样的噩耗必定承受不起。聆花口口声声说她与几位兄长怎样情义深重,这时候去告诉这样的消息,虽可能救到别人,却更可能要了她兄长的命了谋。
虽说她是夏一恒之女,虽说她多半是在为他性命着想,虽说他并不清楚她和欢颜在暗地里结了怎样的仇恨,但想着就是这样的女子在两天后将是他名媒正娶相伴一生的嫡妻,他忽然像饮了一口冰水,碜人的寒意一阵阵地往上浮泛。
聆花却只看到了他对她明亮含笑的眸子,低了头不敢和他直视,只觉旁边的海棠媚色迤逦地铺蔓着,似乎将她也染得春意洋溢,通身焕彩,连风儿亦是微醺的,将她吹得含了醉意,翩然如那枝上蝴蝶,振振欲飞。
她许久才能答道:“二哥这边一有动静,宝珠等就急着喊沉修法师和李公公进来了,我自然不好再多说。李公公急着安抚他,让我先出去了……我留心看着,宝华楼闹了一阵,也便安静下来。不久李公公便匆匆入宫,必定和二哥议定了什么事。我虽担忧,也不好再说什么做什么。毕竟……”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眉目间更见委屈。
李随本就偏爱许知言,又是奉皇命前来守护,眼见聆花存心将他急倒,即便她是公主,只怕也难以忍受,赶她离开时多半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萧寻只得叹道:“我知道你为难。”
“我一夜没睡好。有时想着要不要见宫去,越性把你中毒之事悄悄回明,又怕事情闹大,对你更不利……何况二哥既然不再争执,应该已和李公公说好,暂时能保得欢颜性命无虞了吧?”她看向萧寻,“这一大早的,我还没来得及出去打听此事。”
若她去和楚瑜打听,只怕没有打听不出来的。
隐隐觉出她这方面非凡的敏锐,萧寻不知该喜该忧,默然望着远处的烟柳飞絮,慢慢道:“皇上赦免了她。”
“是吗?”
聆花顿时笑盈眉梢,媚眼含春,雅态妍姿,纵无十分美丽,亦有十分风姿。
萧寻继续道:“今天应该就会有正式旨意下达,欢颜将作为媵妾和公主一起嫁入萧府。”
两朵飞絮从他们面前,彼此的面容都有片刻的恍惚,随即又只见彼此或潇洒或恬淡的浅浅微笑。
“果然……好消息呢!我们姐妹……从此可以一直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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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轻轻挪动了下身体,只觉头疼欲裂,浑身都像灌了铅一样僵硬沉重。但肌肤所触之处,却又松软舒适,仿佛飘在半空,被云朵轻轻托住。
但她并不喜欢飘在半空的感觉。
不会腾云驾雾,飘得越高,只会摔得越重,死得越快。
原来,她还是留恋活着的感觉。
哪怕曾好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哪怕曾横下心坦然地面对自己死亡的结局。
活着才能爱人,活着才能被人爱。
许知言……
她不自觉地温柔一笑,努力睁开了眼。
眼前朱帘绣幕,兰麝溢香,浅金的阳光静静洒在青砖地面,分明是间极精致的女子卧房。
身上的衾被却是朴素,干净的月白软绸,只在被头绣了寥寥几枝兰花,碧绿的叶子细长如剑,嫩黄的花蕊如瑶台玉盏。
记起某人曾和聆花品赏着兰花,细数若干兰蕙品种,欢颜厌烦地想将被头向下推了一推,却觉身体也麻木得仿佛不是自己的,连蹙下眉都吃力。
好在那衾被的确轻暖柔软之极,等她心头的厌烦过去,也便懒得计较了。
萧寻,萧寻而已,与她何干?
哪怕她从此是会是萧寻的妾,哪怕她如今已在萧寻的府第。
她慢慢地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门外有谁在交谈。
男声女声,都有些耳熟。
男声正在为难,“这……夏姑娘,少主吩咐了,暂时不让人进去探望。”
女声有几分喑哑,几分疲惫,“他这算什么?连我都在提防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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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四)
更新时间:2012-5-24 1:39:25 本章字数:2804
男声沉默片刻,放低了声音道:“夏姑娘,这事真怨不得少主生气。若非这蜀国皇帝相信少主,别说娶蜀国公主,就是我们这一干人等,都得撂在这边回不了吴国了!就是如今,二殿下和欢颜姑娘的事,和咱们也脱不了干系。”
女声便不由地高促起来:“若是真怨我,我中毒之时便不用救我,既免得他低头受辱,也免得他受人利用,不是更好?”
男声叹道:“夏姑娘,如果那样,他还是你我认识的少主吗?茕”
女生便静默了。
欢颜已辨出正是夏轻凰在和萧寻那个叫作小蟹的亲卫,遂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夏姑娘想进来吗?那便请进吧!”
小蟹闻言,只得开门让夏轻凰进去。
但有着前车之鉴,他生恐二人再打起来,也不顾男女之防,竟也跟了进来,站在夏轻凰身侧。
夏轻凰毒伤初愈,加上沉修法师忙着救护许知言,至今未曾为她解去所中的毒蛊,因而脸色甚是憔悴,眉眼也不如以往锋锐。
但她依然身姿挺直如枪,腰间长剑垂着的石青剑穗在步履间摇曳,并不失以往的飒爽风姿呐。
她走到床榻前,定定地望着冷冷淡淡卧于锦衾间的欢颜,忽然双膝一屈,已跪在她跟前。
她沉声道:“上回是我夏轻凰擅自作主,伤了姑娘,在此我跟姑娘赔罪!”
说着,她已重重叩上三个响头,碰地有声。
欢颜皱了皱眉,说道:“夏姑娘是萧公子跟前的红人,我一介小小侍婢,实在不敢当!”
夏轻凰道:“那日我心怀不愤,的确有些不辨是非,以武欺人。我做错了是做错了,即便面对的是一个乞丐,也该磕头赔礼!”
欢颜便不语。
小蟹解围道:“既然话说明白了,彼此也该心无芥蒂。夏姑娘,欢颜姑娘刚醒,你身体也未复原,不如先回房休息,等欢颜姑娘都养好了身体,再聚一起好好说说体己话吧!”
夏轻凰却不起身,居然又是“咚咚咚”三个响头磕下,再抬头时额际已头破血流,她却不以为意,朗声道:“听闻少主说,我所中之毒并非你所下,却是你所救。这三个响头,是谢你救命之恩。既然我欠了你一条命,以后若有机会,我必定也救你一次,还了你的情。”
欢颜淡淡道:“夏姑娘言重了!我是医者,便是有快死的猫儿狗儿送到我跟前,我都会收治,不过是医者的本分,无所谓谁救谁的性命,也无所谓谁欠谁的情。”
夏轻凰已站起身来,眉目间渐渐又是原来的爽利锋锐。她道:“你认为没欠,那是你的事;我认为我欠了,那则是我的事。不过是各尽各的心,各计各的情。”
欢颜哂笑,“随你。”
夏轻凰愈发看不顺眼,冷冷道:“欠命归欠命,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我讨厌你。”
欢颜道:“彼此彼此。”
小蟹愕然。
夏轻凰挺直了脊背,大步走向门外。
门口正转出一个高挑劲健的身形。夏轻凰只顾往前走,差点和那人撞个满怀。
抬头看时,正是萧寻。
回想他走出来的位置,再猜不出他已在门外站了多久。
他见她发怔,已温和说道:“病得这样,又出来乱跑。还不回去躺着呢!”
那日发觉被人利用暗算了许知言,萧寻对夏轻凰大是不满,拂袖而去后,至今对她不理不睬。如今难得听他关心一句,夏轻凰顿时鼻际一酸,却冷冷道:“要你管!”
转头跑了出去。
萧寻在后叹道:“不要我管才好呢!”
而夏轻凰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萧寻走到床边再看欢颜时,她白着一张脸,正缓缓地活动着自己的胳膊,想来尚不能行动自如。
他叹道:“凡事退一步会死吗?”
欢颜转头冷眼睨他,“你在说我吗?”
萧寻一悸,忙笑道:“我怎敢说你?我在说轻凰那个脑筋不会转弯的傻妞呢!”
欢颜待信不信,依然盯着他。
萧寻叹道:“我也在说我自己。无所求便无所忧,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个笑话听着一点都不好笑。
欢颜打量着他,眼底忍不住有些鄙夷:“无所求便无所忧?你若无所求,会跑大吴来?”
萧寻点头,“我便是所求太多,才自寻了许多烦恼。可我从出世那天起便是是非人,是非人难免是非事,许多话便是知易行难了!”
欢颜怔了怔,“你是是非人,他自然也是是非人。能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反若不系之舟……古人诚不欺我。若他真的无能,也许害他的人会少些。”
她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许知言。
也许,不论萧寻说什么话,她现在所能想起的,都只有一个许知言。
萧寻叹道:“也未必。若他真的无能,也许他已经被害死了。”
欢颜淡白的唇划过一个轻微的苦涩弧度,低低道:“可是,萧寻,他只想和我饱食而遨游,并不想当什么能者智者……”
眼前依稀又是那个玉树琼枝般的淡雅男子,她的语调不觉间温柔下来:“他说将带我踏遍天下好山好山,觅尽天下奇花异草,生一双可爱儿女,做一对神仙眷侣。他说他会每天弹琴给我听,他还说他要重学画画,为我画一幅很美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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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五)
更新时间:2012-5-25 1:31:58 本章字数:3302
她转头看向萧寻,“你说,他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萧寻凝视她良久,才慢慢道:“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就不能说没有机会。”
“是,他还活着,我也不会死……已经很好,对不对?”
一直僵硬着的面庞好像忽然间能动了。
她懒洋洋地笑起来,却依然清妍美丽,如一株在雾气里独自盛绽的碧荷。
而泪水,便在她的笑声里一滴滴地落下来茕。
萧寻原本担心欢颜清醒后会因为那个意料之外的圣旨哭闹伤心,可欢颜只问得许知言“平安”二字,便不再理会其他,手足能活动时就拿了卷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旧羊皮纸翻看。
圣旨在第二日便传下,送入锦王府中时,却如水入大海,未起任何波澜。
李随随即到萧府来传话,却是吩咐了些成亲当日的细节,再则就是叮嘱萧寻无论如何当日得让“欢颜”现身。
锦王病势不轻,不可能亲自送妹出嫁,更不可能亲到萧府来,但必定会派心腹之人过来查探,万万不能让他知道欢颜的“死讯”。
萧寻明知他所为何来,遂领他去了后院,却是宫中女官正在为欢颜丈量身段,预备为她连夜把礼服赶制出来。
李随见欢颜果然无恙,当真像见了鬼似的,但随后便露出几分喜色来呐。
欢颜已知李随这些日子长在锦王府,看李随能为这些小事亲自过来,猜着许知言应该的确没什么大碍了,黑眸便也闪动出些微灵动的光彩。
她问:“二殿下近来都吃些什么?”
李随怔了怔,说道:“原来都靠药养着,这一两天开始进些清粥。沉修法师说,油腻的东西暂时不能沾。”
欢颜道:“对,是不能沾。李公公,请转告二殿下,我盼他早日痊愈。”
李随笑道:“好个懂事的孩子!咱家一定转告,一定转告!”
欢颜又道:“只怕我还要在这里住一阵子,公公若是方便的话,让人把我的药箱和我床头的两卷手记送过来。”
李随忙道:“方便,方便。你用的东西宝珠都知道吧?我让她给你收拾。”
欢颜便向他盈盈行了一礼,道:“那就谢过公公了!”
“好说!好说!”
李随很满意,圆脸堆着笑,放心地走了出去。
走得远了,李随向萧寻道:“看看,我就说嘛,到底是个丫头,给她这么个好归宿,还敢怎样心高气傲?如今这样……也算是皆大欢喜吧?”
萧寻点头称是,将他送出府去,便折转身依然回来找欢颜。
欢颜已出了屋子,在假山下的草丛里仔细翻找着什么,神色看着很是平静。
他忙走过去,问道:“你在找什么?”
“找一种药材。”
“什么药材?你要什么开了单子让管事出去买。你瞧这草长得茂密,指不定蛇都出洞了!”
才是春三月的天气,离毒蛇出来还早,萧寻却是有心吓他,却忘了欢颜拿手好戏了。
她道:“我就是要找引毒蛇毒蝎子的药材……这也有买?”
萧寻顿时头皮发麻,“你引那玩意儿做什么?”
“咬你。”
“……”
“如果你晚上进我房间,我放毒蝎子咬你。”
这府第翻建没多久,花木大多是后来移植过来的,她又赤手空拳,大约并未找到,空着手走了出来。看他愕然站在路中间,却挡了她的道,悻悻地一把推开他,走向自己住的屋子。
萧寻忙低头,小心地把她推过的地方拍了又拍,确信并没有什么毒蝎子毒虫子沾在自己身上,才奔过去追上欢颜。
他道:“欢颜,不是我的主意,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欢颜眸光闪亮,手指向东方一指,说道,“这一定只是知言为救我想出的权宜之计!”
萧寻一呆,说道:“你的知言当然聪明睿智,胜我百倍。不过,小白狐,有件事你弄错了!”
“什么事?”
萧寻握过她手腕,从东方悠悠转向西方,“锦王府不在这边,在那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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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锦王府便送了三个大箱笼过来,说是欢颜姑娘的东西。
送东西过来的人,居然是宝珠。
这些日子以来,欢颜第一次看到从小在锦王府一起长大的玩伴,而且还是宝珠,却像看到了许知言一样欢喜。
她笑道:“不论叫谁送过来就行了,怎么你过来了?二殿下那里,怎么离得开你?”
宝珠打量着她,也松了口气,“正是二殿下不放心你,叫我过来的。还好,还好,气色比在漏月馆里要好些。我早和二殿下说了,只要他没事,你很快也就活蹦乱跳了!胸前的剑伤好了吗?那个夏瞎女有没有再来找你麻烦?”
“还得谢谢你们悄悄送到漏月馆里的药,伤处结了痂,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有,人家是夏侠女,不是瞎女,这么大人还是咬字不清,小心她的利剑指到你脖子上!”
宝珠觑着从人知趣,都已退得差不多了,拿手比着自己脖子呸道:“她来呀来呀!我瞧着她就是个瞎子!你看看,要不是因为她,能闹出这么多事吗?平时咱们那楼谁能上去?我思来想去,必定是那天给她治伤时有人动了手脚。也许混乱之时已经有人潜上来了;也许是萧寻换的药,咱们只顾救人,哪里想到他们还能存这样的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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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啥,饺子年纪大鸟,眼花,好像笔误不少。比如让楚瑜该自称“本相”不小心自称了“本王”,没“保下欢颜的性命”写成了“没保下聆花的性命”,聆花是吴国公主偶尔写成了蜀国公主……我的文档里已经改过来了,但VIP章节我没有更改权限,请编辑改也很麻烦,所以只在这里说一声,谢谢捉虫的各位,并希望大家继续帮捉。
PS:出版名定了,就是目前用的《云鬓花颜之风华医女》,勉强还能接受。我印象里,中国古代并没有医女这个称谓。明代蒋一葵在《长安客话》只提到宫中有医婆,与稳婆、奶婆并称宫廷三婆;但再往前看,唐代王建就曾在《宫词》写道:“御厨进食索时新,每到花开即苦春。白日卧多娇似病,隔帘教唤女医人。”说明至少在唐代宫内便已有了女医,却不知当时是怎样称呼了。书名里的医女,请大家脑补,理解为行医的女子罢!
从今去,醉乡深处,莫管流年度(一)
更新时间:2012-5-26 1:45:11 本章字数:2676
欢颜不觉道:“不会是萧寻。”
“为什么?他虽不是吴人,可和楚相他们还有几位殿下走得很近呢。”
“这就是他圆滑的地方。日后不论谁做了太子,都会留有几分旧情,以后行事也方便。”欢颜不屑地撇撇嘴,“帮着一个对付另一个,他不怕一旦失败会连累他们蜀国跟着遭殃吗?”
“如果不是他,那便是真的有人潜上来了……聆花公主虽有些怪怪的,但不可能暗算咱们公子……”
许知言调查楚家、监视楚府和聆花的事,她虽然知道,但一向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加上聆花一直对她另眼相看,因此她对聆花印象居然不错。
连她都不愿意怀疑聆花,更别说别人了。
“也许吧……茕”
欢颜也懒得解释,打开送来的箱笼查看着,却忽然间顿住手。
她问:“怎么送这许多东西过来?”
宝珠道:“都是你寻常用的衣物首饰,还有你屋里那些瓶瓶罐罐,几包你的学医手记。新衣裳是临时预备的,并没有几件。聆花公主那里倒是多,听说这边在预备东西,立刻包了一大包来,二殿下看都没看就令退了回去,说蜀锦蜀绣那样有名,或许萧公子为欢颜姑娘预备的衣物更好呢!”
她笑嘻嘻地过去打开另一个箱笼,“何况,天底有什么金银买不到的东西?”
箱笼里拽出一个沉甸甸的石青撒花大包袱来,打开看时,却是满满一大包十两一锭的金元宝,一时也数不出有多少个。
宝珠悄声道:“二殿下让预备的,足有五百两呢,换作白银,整整儿的五千!便是一品大员家的小姐陪嫁,也未必有这么丰厚的。欢颜你也跟着公主学聪明点,换作散碎银子把萧家上下打点打点,又有医术傍身可以帮人,还怕在哪里站不稳脚跟?加上你生得美,讨萧公子欢心,聆花公主份位再尊,也未必能有你得宠。呐”
欢颜抚摩着那闪亮的黄金,默然不语。
宝珠又取出一个檀香木镜匣,通身精雕着缠枝牡丹,朵朵鲜艳,栩栩如生,当真称得鬼斧神工。大约有了年代,边缘棱角已被磨得圆亮,越发显出几分厚重珍贵来。
打开看时,内中分了几格,分别用锦垫衬着,置着碧玉簪、白玉镯、龙凤宝钗、明月耳坠等饰物,件数不多,却件件精奇,明光焕彩,曜亮生辉,分明都是稀世之宝。
宝珠叹道:“我跟了殿下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收着这个的,一口便说出在哪个箱子里,让我找出来给你。恰好李公公在旁边,悄悄和我说,这些都是庄懿皇后留下的遗物……”
但欢颜殊无欢喜之色,将箱中东西随意一翻,问道:“就这么些?”
宝珠呆住,好一会儿才怔怔问:“欢颜,你……你不会嫌少吧?”
可她刚刚不是还在嫌送来的东西太多么?
欢颜道:“殿下答应过我,若把我另嫁他人,会将一样活物送我做陪嫁。有血有肉,可以陪我品茶下棋,说话晒太阳……”
宝珠疑惑道:“这倒没听殿下说起。他重病了这么些日子,昨晚才算退了烧,精神着实不怎么好,也许有些事没想起来吧!”
欢颜点头道:“那你便回去和他说,答应我的不许食言,我一定要那样东西做陪嫁。”
宝珠只能应了,丢开那些扔得七零八落的衣物首饰,满脸困惑回府去了。
午后,锦王府果然送来了活物,并且是两样活物。
的确有血有肉,但能否陪欢颜品茶下棋说话晒太阳,便有待斟酌了。
送来的居然是一猿一犬。
小白和阿黄,一对儿从小被试药长大的活宝,心不甘情不愿地被锁链扣住牵过来,然后心甘情愿地奔向了欢颜,用快要扭断的腰肢和快要甩断的尾巴来表达对它们重见故主的兴奋。
欢颜却是一脸的不甘不愿,盯着它们差点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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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和礼部官员、宫中主事将第二日婚礼细节一一商议妥当,傍晚时才踱回自己卧房,却觉心下索然,竟如像此刻的天色般,明灿夺目的幻紫流金后,便要没入幽沉阴暗的黑夜。
他不晓得为什么越是面临婚期,越有这种压抑感。步伐迈动之时,不知不觉,却拐向了欢颜的卧室。
欢颜没在。
晚饭齐齐整整摆放在桌子上,应该纹丝未动。
小丫鬟道:“明日预备好的礼服已经送来了,欢颜姑娘还没试穿。她坐在窗边发了半天呆,就拿了酒壶出去了,也没吃晚饭。”
“哦!”
萧寻转头走出去,侧耳听了听,便顺了犬吠声向前找去。
前方有湖,已是荷叶田田的时节。湖边有老柳,哪名侍卫养的一只猎鹰正倨傲地立于枝上,时而梳理梳理羽毛,时而睥睨地看两眼在下面咆哮不已的阿黄。
小白猿正蹲在那边绿琉璃瓦圆攒尖顶的小亭子里,无聊地一边磕着花生一边望着阿黄。
那不屑的模样,如果能说话,只怕已把阿黄笨狗傻狗呆狗白痴狗骂个几百遍了。
这样少见多怪的傻冒,哪里像和它一个地方出来的,简直有失锦王府体统,有失它小白猿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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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去,醉乡深处,莫管流年度(二)
更新时间:2012-5-27 0:41:18 本章字数:2839
萧寻啼笑皆非,心情却莫名地轻松许多。
他撮起嘴打了个唿哨。
猎鹰看他一眼,大约想起它到底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鹰,没必要和一条脑满肠肥的胖狗摆谱,便不敢再维持它不可一世的倨傲姿态,拍拍翅膀径自飞走了。
阿黄终于闭嘴,得意向萧寻甩了两下尾巴。
萧寻拍拍它快长成椭圆形的脑袋,说道:“知道你想减肥,不过不用这么卖力吧?回头让小白狐给你开两贴药吃一吃,把肠子脑子里的肥油清一清,不但跑得快,还会聪明许多。”
阿黄一声悲鸣,夹了尾巴便跑开去了茕。
小白猿便坐在地上警惕地看着萧寻,嘴里还在咀嚼着花生。
萧寻指着地上一大堆的花生壳道:“小白,吃那么多,晚上非拉肚子不可。要不要先叫人替你把治腹泻的药煎好?”
小白猿耸起毛发凶形恶状地盯着他,忽尖叫一声,将爪子里的花生狠狠掷在萧寻身上,连蹦带跳跑远了。
萧寻拾过跌在前襟的一枚花生,剥开扔在嘴里,香甜地咀嚼着,笑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犬,有其主必有其猿。看看这德行,怎么就和你一模一样呢?”
亭子里,欢颜躺在石椅上,将手枕在脑后,正出神地盯着上方的天花彩绘,像根本没听到萧寻的话。
萧寻向周围一扫,已看到地上的酒壶,提过来晃了晃,居然还有大半壶呐。
他笑道:“还好,我本来以为又要看到一个小醉鬼了!”
欢颜回眸瞪他。
萧寻便干咳一声,说道:“嗯,说错了,是小醉仙,嗯,小醉仙!”
欢颜没和他争,依旧转过头静静地盯着上方。
良久,她轻声道:“我不敢喝醉。我怕我喝醉了,会错过他来接我回去。”
萧寻倚着亭边的汉白玉栏杆,正喝着欢颜没喝完的酒,闻言怔了怔,望着她没说话。
欢颜继续道:“即便他没能来接我,即便我真的成了你的妾,我还是相信他曾说过的每一句话,我还是相信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萧寻凝视着她,半天才一笑,低声道:“我也相信。你虽然有时候不开窍,总不至于喜欢错了一个,又喜欢错了一个!”
欢颜气恼,转头瞪她时,他正微赤着脸看向她,眸光晶亮,并无揶揄之意。
萧寻继续道:“如今我不怕告诉你,皇上当时是铁了心要杀你,我至今没弄清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锦王殿下又在其中起了怎样的作用。但我敢肯定,这事绝对与他有关。他对你应该是真心的。”
欢颜脸色便缓和下来,许久才轻轻叹道:“其实他还是骗过我一次的。”
“骗你什么?”
“他答应过我,他答应过我……”
他答应过她,如果他把她另嫁他人,便拿他自己做陪嫁。
有血有肉的许知言,可以陪他品茶下棋,聊天晒太阳……
她别过脸,没有说下去。
眼前残阳薄辉,断霞散彩,湖光流碧,淡烟氤氲。
曾经浅桃深杏,如今春意阑珊。
萧寻想安慰她几句,又觉无从安慰。
何况,明天将成为他爱妾的女子在思念别的男子,让他怎么安慰……
谁又来安慰他……
他终究叹道:“小白狐呀……”
欢颜转头看向他。
“你别怨他,也别怨我。很多时候,我们身不由己。我们都是在江海飘行的一叶扁舟,再好的舵手,再明确的目标,抵不过突如其来的一场风暴。惊涛骇浪扑面卷至,灭顶之灾近在眼前,唯一自救的方法,就是找到最近的地方,着陆。”
“你是在劝我认命吗?”
“不是我在劝你认命,而是许知言想让你认命。你应该看得出,他在努力为你未来提供更多的保障。也许我也该感谢他的信任。他应该是相信我有能力护住你,才会把你送到我身边。”
欢颜轻轻地笑起来,“如果我不认命呢?”
“那么,你一定要弄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
“他的对手都很残忍。十几年前害死他母亲,害瞎他双眼,十几年后再次毁了他复明的可能,甚至差点要了他的命。如果他足够清醒,现在应该不只想救你,还想自救。”
“自救?”
“他把你推向了岸边,自己还在海里。如果你执意冲回去,他也许会留住你。可盛载他的那叶扁舟本已岌岌可危,还经得起另一个人的重量吗?”
然后,在风浪里,两人一起承受覆亡的命运?
欢颜坐起身,夺过萧寻手中的酒壶,将余沥一饮而尽。
酒入口,如火,烧灼着喉咙。
可暮风越过湖面吹来,带着水的凉意,已将肌肤寸寸噬冷。
有人匆匆奔来,禀道:“少主,锦王遣人过来传话,希望少主有空时能去锦王府一次。”
“今天吗?”
“这个……来人没说,只说请少主有空时去一次。”
萧寻仰头想了想,向欢颜笑道:“你的知言,考我来了!”
明日就要和公主成亲的驸马爷,在前一晚会有空吗?
可所谓的有空没空,不过是看一个人的心里,哪件事重要到必须提前,哪些事忽略到可以靠后。
他摆手道:“备马,我即刻过去!”
从今去,醉乡深处,莫管流年度(三)
更新时间:2012-5-28 1:04:14 本章字数:2789
随从应命而去。
“你也早些回屋吃点东西,我这里……你不用想太多,反正你药材都拿回来了,可以捉个百来条毒蛇毒蝎子养床底下……”
萧寻半开玩笑地再望她一眼,正要踏出亭子时,忽然间怔住。
不知什么时候,大黄狗和小白猿又回来了,正坐在亭子外,不安般东张西望着。
他过去拍小白猿的头,“咦,你们怎么没逃得远远的?不怕小白狐拿你们试药了?”
出乎意料的是,小白只是缩缩脑袋,并没有再对他龇牙咧嘴一脸恶相;连听到试药,两个活宝都没什么反应,依然坐在那里,探头探脑地望向欢颜。
欢颜呆呆地盯着他们,忽然间大笑了起来,“离开了锦王府,离开了家,你让它们逃到哪里去?逃到哪里去?没有了家啦,呵……”
她埋着头,笑得很大声,然后慢慢地喑哑下去,渐渐湮灭于风中。
一滴两滴的水珠,跌落在她脚边的地面,墨汁般洇染开来。
---------------------------------------------------茕-
锦王府。
萧寻很快被引入宝华楼。
许知言很少在宝华楼住,这里并没有万卷楼浓郁的书香和与世隔绝般的清高气息。
琉璃窗牖,水晶珠帘,云母团扇,珊瑚床榻,檀木雕屏,柔亮丝帷间有高华清逸的淡淡香气缭绕,也分不出是熏炉里的芳香,还是房内房外林立的侍女的体香。
他重病时被人众星捧月般侍奉着,如今病势好转,侍奉的人并没有变少。
或许,这样花团锦簇金玉炫彩的生活,才是一个皇子理应享受的奢华生活呐。
萧寻刚踏进去,便听抱了琼响倚枕而坐的许知言淡淡道:“你来了?”
萧寻已笑道:“二哥见召,小弟怎能不来?”
许知言的唇便微微地向上一弯,缓缓道:“我也想着,你该来了!”
他随意地披了件玉色袍子,面庞极瘦削,苍白得看得出肌肤下淡淡的血脉,乍看宛如半透明一般,换个人该丑得跟无常鬼似的了,可他即便双目包着布条,依然有一种沉凝的高华自骨子里无声无息透出,令人不敢轻觑。
而萧寻走得越近,越觉心下凛然。
许知言性格清冷,待人接物向来淡漠,他此刻也与以往无异,淡淡的言辞,沉静的神情,却莫名地让萧寻有了种感觉。
觉得那眉宇间蕴的冷,像某种绝世兵器在暗夜里无声发出的幽幽寒光,危险而落寞,甚至有着拒人千里的乖张和决绝。
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猜疑太重引发的错觉,因为许知言吩咐随侍之人离去时,声线很是平淡。
他甚至相当温和地向站在床边侍奉他的小太监说道:“你也下去休息一会儿吧,别累坏了!”
那个俊秀的小太监顿时面庞一红,脉脉凝视他片刻,才道:“那你说和萧公子说话,我去瞧瞧沉修法师那里还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萧寻已认出这小太监就是李随带过来的慕容雪,不想她一个王侯千金至今仍留在锦王府中,难道和这位二殿下是故识?
他也不好深究,只得上前问了两句病情,看众人都已退开,遂切入正题道:“二哥急着唤我来,不知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不过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二哥请说。”
许知言指骨微动,琴弦间已有不成单调的几个音符跳出,冰雪般直侵肌骨。
他在那琴音里淡漠地说道:“真正的夏家小姐是欢颜,而非聆花。十六年前,夏家小姐的|乳母为了保住小主人,更换了她们的身份,从此再也没能换回来。”
不动声色的话语忽然间就把萧寻从他琴音里的伤悲拖出来。
饶是他定力深厚,此时也禁不住失声道:“你……说什么?”
许知言看都不看他一眼,依然那样平静地说道:“我找到过证人,但被聆花联合楚瑜除去。楚瑜与夏家有旧怨,迁怒欢颜,劫杀不成,遂相助聆花毁她名誉,馋谤君前,直至利用夏轻凰毁我双目,断其后路……”
他的手指顿住,唇边一抹荒凉如雪的哂笑,却是笑话着他自己。他低声道:“欢颜输在心慈,我败在手软。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从来只想着自保,没想过反击。我害了自己,也误了欢颜。”
琴音已无,萧寻却似被琴音里的寒凉浸透,捏紧拳问:“请问小弟愚昧,小弟不明白,二哥为什么不告诉皇上?皇上疼爱二哥,即便没有证据,事关两国交谊和夏家小姐,绝不会置若罔闻,任由这等移花接木的事发生。”
“最初,我不愿说;后来……他不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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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已退得远远的,宝珠生怕再起波折,自己坐在门边守着。开始只听得寥落琴音,后来琴音断绝,却是两人在低低交谈。她隐约听得几句,已是汗流浃背。
想着房内这个忽然间清寂如死的绝世男子,想着那个即将带着一犬一猿远嫁他乡的聪慧女子,滚烫的泪水已止不住掉落下来。
她和府里的一众姐妹曾暗自羡慕着欢颜的好运。
几次大难不死,还能步步高升,虽没能成为锦王侧室,但嫁了萧寻也不错,跟着水涨船高,待公主成为国后之日,她总少不了一个妃嫔的名位……
翻云覆雨的权势,挡得了天地,挡不了一生爱恋;堆山积海的财富,买得了城池,买不了一世欢颜
从今去,醉乡深处,莫管流年度(四)
更新时间:2012-5-29 1:13:28 本章字数:3034
屋里的谈论并不激烈,平静得像一对好友对月小酌把酒闲谈,不久后甚至又有琴声零零落落响起,而两人交谈声越来越小,渐渐低不可闻。
或许,只是静默对坐,再也不曾说话。
又隔了许久,才听得琴声里传来许知言的话语:“宝珠,送萧公子出去!”
“是!茕”
宝珠忙擦去泪水,匆匆开门走进房间。
萧寻正从床边坐起,叹道:“婚后我最多呆上十天半个月,也便回蜀国去了。这里的事……我也无从理会,二哥凡事自己小心。”
许知言淡淡道:“你护得她周全便已足够。至于我和楚瑜,或和其他人,一切才刚刚开始。”
萧寻微悚,再不知许知言病重之后的如斯冷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宁愿许知言能像他此刻的琴声那样直白。
如许知言这样的音律高手,面容上的情绪可以掩饰,琴声里的情绪却已天然地无法掩饰。如今,正如此直白地倾诉他的愤懑、痛楚和悲伤呐。
琴声渐成曲调,也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听来只觉满怀荒凉如置身荒野,又如谁正踽踽独行于那漫无边际的月下雪漠里,苦苦地寻觅着,要寻觅回他明知再也找不回的珍宝。
若一个人的心丢了,该怎么找得回呢?如果找不回,那种空和冷,又该怎样去承受呢?
萧寻听得站都站不住,踉跄着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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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门槛,迎头星光满天,纱灯摇曳,阶下芭蕉舒卷含情,丁香千千结。
对于许知言,那盈盈秋水目,黛色远山眉,连同那相伴多少年的浅颦低笑,转眼如隔天堑。
从此,斯人不见,春梦难凭,相伴唯数枝银烛,时时煎心,夜夜垂泪。
而他萧寻,在这场注定了惨淡结局的故事里,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或许,这结局于他同样惨淡。
纵然他不甘给人戏耍,于今也不得不先认了这个被人戏耍的结果。
欢颜被传作了水性杨花、贪图虚荣的女子,声誉尽毁。尤其是许安仁那里,几处刻意馋谤,早让他对她印象极其恶劣,才会想着将她尽快处死以免后患无穷。
如今,不论是萧寻还是许知言,或者是他们的支持者,再怎么跑到皇帝跟前说她是真的,聆花是假的,许安仁只会更认定欢颜妖媚惑人,妄图李代桃僵。
何况,明天就是婚期,萧寻根本没有反击的时间和机会。
他默然良久,待要抬步离去时,却听许知言那琴声越发凄厉高昂,竟如杜鹃啼血,声声催泪,句句断肠,指弦中蕴含的情愫由哀痛渐渐转作绝望,让人不忍卒听。
他已分不清自己愧疚还是同情,或许还有步步惊心的相同处境令他不由地惺惺相惜,交错在胸口堵得难受,定定地站在门口,一时竟迈不开步。
忽听那凄绝的音调猛地一顿,极刺耳的嗡声大作,宛如有人在心头破开一个口子,伸出手去连皮带血生生地破开。萧寻像给人重捶一记,强烈的不祥感顷刻涌上,忙转身奔了回去。
甫到门槛,但听“砰”地一声巨响,有一物正被摔在他脚边。
低头看时,正是传了数百年的绝世宝琴,琼响。
身裂弦断,宝物眨眼成了废物,黯淡地躺于地面,犹自有哀哀欲绝的嗡声,似垂死之人挣扎着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凄凉惨绝。
宝珠已顾不得看琴,惊呼着奔向床头,叫道:“殿下!”
包着眼睛的布条不知什么时候脱落了。
许知言木然坐于床上,唇色雪白,曾经绝美的眼眸终于不再通红如血,却布满浅白阴翳,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他定定地望着前方,脸上忽浮出一丝虚凉的笑。
但听他一字一字喑哑地说道:“自古知音稀,千载一绝弦……”
从此意断玦离,宝镜尘灰生,泪尽琴弦绝。
一语未毕,他的身体猛向前倾,在宝珠的惊呼声里,大口鲜血已从口中喷出。
“二哥!”
萧寻惊呼,忙冲上前去查看。
许知言挣扎着推他,吃力地说道:“我……没事,刚憋得难受,这会儿吐出来,已经好了……你莫要和她提起。若她安然无恙,我便……一无所惧……”
若你安然无恙,我便一无所惧……
这句话,谁说过的?
萧寻脑中混乱得如同揉满了浆糊,呆呆站在那里竟一时想不起来,眼睛却忽然间湿了。
宝珠已去唤了沉修回转身来,急急地推他道:“萧公子,明天是你的好日子,这会儿还是快回去吧!若是有心人编排出什么话来,更糟糕了!”
萧寻恍惚应了一声,却弯下腰来,把那摔裂的琼响捡起,才跟着宝珠唤来的小丫头出去。
到了二门,早有跟他来的随从接住,送上他的马匹。
萧寻握住马缰,被迎面的夜风吹得打了个寒战,神智才清了一清。
他低声吩咐海沧蓝道:“留两个人在锦王府,随时去问宝珠姑娘锦王的情况。如果有任何不妥之处,即刻通知我。”
海沧蓝见他神色不对,连忙应了。
萧寻上马,再看了一眼宝华楼。
连暗黑的剪影亦是高耸入云,巍峨壮丽。
却与那个常年在万卷楼里熏陶书香的男子如此格格不入。
海沧蓝见他怀中抱着什么,问道:“少主,那是什么?要不要属下拿着?”
萧寻低头,才见琼响还被他抱在怀中。
他要把琼响带哪里去?
难道要指着这被奋力摔毁的宝琴告诉小白狐,那个男子其实还爱着她,并且很爱很爱她?
玉窗结怨歌幽独,弦绝鸾胶几时续……
从今去,醉乡深处,莫管流年度(五)
更新时间:2012-5-30 1:01:28 本章字数:2734
蜀国皇子萧寻和吴国公主聆花的婚事,在三月初六如期举行。
二人身份极尊,帝后亲为主持婚礼,自是百官来贺,祝祷称颂声不绝。甚至有人作赋记当日之繁富靡丽:“擅山海之富兮飞馆生风,居川林之饶兮重楼起雾”,“珍羞具设兮芳醴盈席,出入珥貂兮纵横冠盖,凤出九重兮荣曜当世……”
萧寻担忧欢颜在婚礼当日会不会有什么失态或失礼的举止,特地把平时侍奉自己的伶俐侍女送过去陪护,一时锦王府又遣人来,竟是许知言让宝珠全程陪同,寸步不许离开。
萧寻明知此时让宝珠去相陪,无异代表着许知言的催逼,这对欢颜未免太过残忍;可当着景和帝和章皇后,她如果真的做出什么任性之事,无疑自寻死路,再有楚瑜和聆花暗中添些话,凭着萧寻一个外人和病得难以起身的许知言,只怕再救不了她。
好在这日欢颜还算配合。
她本不是要紧人物,萧寻又暗暗令人简化了礼节,待聆花进门后,她换了粉红礼服跟随她身后,待萧寻和聆花礼成后,再循礼磕头奉茶完毕,便算完事了。
宝珠和她交好,如今分离在即,自然可以有说不完的话儿拖住她。
很晚宾客才散。
萧寻回屋看时,高烧的红烛照得满眼金碧射目,喜气盈盈。
聆花身着正红色凤冠霞帔,头顶金缠玉绕的喜帕,依然端端正正坐于床前茕。
萧寻笑着向一旁侍奉的喜娘道:“公主劳累一整天,只怕早乏了,怎么不侍奉她先行安睡?”
喜娘笑道:“驸马果然是个温柔贴心的,这么怜惜公主。可这喜帕得驸马亲自来挑开,这一生一次的大事,我等可不敢代劳。”
说得下面侍立着的一干婆子侍女都笑了起来。
萧寻亦笑,接过喜娘递来的喜棒,轻轻挑开新娘头上的帕子。
聆花含羞垂头,肌如凝玉脂,唇若含丹珠,满头金玉璎珞挂下,愈发显得袅袅娜娜,弱不胜衣般的惹人怜惜。
萧寻向她深深一揖,笑嘻嘻道:“娘子,为夫让你久等了,先行在此赔罪!呐”
众人见他逗趣,无不大笑。
聆花愈显娇羞,却也撑不住,侧了脸轻笑一声,说道:“夫君言重了!”
萧寻将她细细一觑,便又说道:“果然做新娘子最累的。看头上这许多东西,非金即玉,大约沉得很,公主怎么受得住呢,小钗儿,快来,先为我娘子把满头的钗儿拆一拆。”
说得众人又笑了。
小钗儿是聆花的陪嫁侍女之一,寻常和萧寻见面的时候并不多,见他一下便喊出自己名字来,也是高兴,忙行礼道:“回驸马,姑姑们说还得喝合卺酒呢,喝了才可卸去钗环。”
萧寻笑道:“原来如此。我并不懂这些,还得请姑姑和诸位姑娘多指教呢!”
说得众人又笑起来,连称“不敢”。
那厢早有人备下酒来,看着二人交臂饮下,才为聆花卸了钗环霞帔,各自退下,为新人关上房门。
萧寻在内吩咐道:“大家都辛苦了,传我的话,今日在屋内侍奉的姑姑们,都按原来的双倍份例领赏,另赐如意金锞一对,美酒一坛,让她们今晚自在乐去!跟着公主从锦王府过来的姑娘们,按三倍领赏,另赐金镯一对,珠簪一双,月例按原先月例加倍。”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兴高采烈,何况方才亲眼见他不仅品貌出众,并且为人亲和毫无架子,自此无人不盛赞他年轻有德英姿天成睿智无双云云。
当然,她们也不会忘了拿洞房间的夫妻趣事当作下酒小菜说道一番,顺便再赞一回公主好心有好报,得了个体贴入微的如意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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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萧寻在金猊香炉里添了点香末,打着呵欠笑道:“今日劳顿了一天,真是累极。娘子,我们也早些安睡吧?”
聆花绞着袖子低低道:“全凭夫君安排。”
话未了,鼻尖传来阵阵芳香,芬郁得直沁肺腑,本就倦乏之极的身躯便越发地松软,绵绵地便卧了下来。
萧寻已脱了大红绣金的新郎外袍,摘了帽冠,见状上前推了推她,柔声道:“怎么了?真困得厉害了?”
聆花含糊应了一声,却是困意袭来,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
萧寻道:“那便快睡吧!”
他将聆花放到床上,盖上衾被,熄了红烛,看她睡得沉实,漠淡地笑了一笑,然后——
披件深色外套,推开后窗一跃而出。
他从小习武,天分又高,即便府中一等侍卫都未必是他对手,暗夜中不过一道淡淡黑影闪过,转眼没入不远处他原先所住的院落。
远远闻着一丝酒香,他已苦笑,却抬手去敲欢颜的房门,笑道:“小白狐,酒够了吗?我给你送酒来啦!”
里面衣衫悉索声响过,却是宝珠过来开的门。
她一眼看到萧寻,似见了鬼般,指着洞房的方向吃吃道:“萧公子,驸马爷,新郎倌,你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萧寻笑道:“我来陪我最喜欢的女人。”
“萧公子,可……可这……”
萧寻已推开她,边往内走边笑道:“可惜我最喜欢的女人最不喜欢我,是不是呢,小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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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去,醉乡深处,莫管流年度(六)
更新时间:2012-5-31 0:42:02 本章字数:2793
屋内倒也点着红烛,但陈设与平常无异,因萧寻特地吩咐过,连个喜字都没贴。
唯一能看出点喜气的,是欢颜那身代表着滕妾身份的粉红礼服,却也给糟蹋得不成样了。
她一手执壶,一手执盏,正坐在墙角喝着酒,已喝得醉眼迷离,神色萎蘼。
大约是宝珠怕她着凉,铺了条毯子在地上,此刻却连毯子带礼服都揉得皱作一团了。
萧寻过去,拍拍她的脸,“喂,小白狐,还认得出我来吗?”
欢颜拿酒壶敲敲他的额,问道:“干嘛老叫我小白狐?你才是狐狸,你全家都是狐狸!”
“啊,好吧,我巴不得我也是个狐狸,也好和你……”他把可能显得轻浮的下半截话咽下去,黑眸亮晶晶的,“你说,我也是小白狐吗?”
“呸!”欢颜啐道,“就你?分明就一成了精的老黑狐!茕”
“老黑狐?好啊,黑狐就黑狐,也不错啊!就是不知道黑狐和白狐结合会生出什么来。黑狐?白狐?黑白狐?”
欢颜迷离的眼睛便有几分清醒,恼怒地瞪他。
萧寻连忙投降,“我没别的意思,只和欢颜姑娘讨论下医学问题。嗯,医学问题……”
他掀着毯子作查看状,“这里没放毒蛇毒蝎子吧?”
宝珠在旁笑道:“公子放心,我和欢颜姑娘在一起那么多年,从没看过她玩过那些……顶多收点儿过来做药,怎么会把活的放在自己房里?何况这时候哪来的蛇呢?”
这两天萧寻一直叫人留意欢颜动静,的确也没见她再去捕蛇捕蝎子。可他却笑道:“欢颜姑娘在锦王府不养毒蝎子,但在这里就不一定了!呐”
欢颜点头道:“这里有你在,毒蝎子一定是要养的,谁欺负我我就放蝎子咬谁。——便是你的好夫人欺负我,我一样放蝎子咬她。”
萧寻笑ⅿⅿ道:“好。”
欢颜便满意了,将盏中美酒饮尽,再去酒壶里倒酒时,却已空了。
她问:“没酒了吗?”
宝珠原就为她喝酒之事发愁,趁她不留意把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几壶酒藏得七七八八,明欺着她已有几分醉意,说道:“方才我也陪你喝了好些?哪里还有酒?”
欢颜悻然道:“今天这样天大的喜事,居然连酒都不备足?萧府也忒小气。”
宝珠道:“萧府喜宴,怎会不备足美酒?只是这时候也太晚了,厨房酒窖早就没人了吧?”
欢颜便向萧寻道:“你刚不是说给我送酒来了吗?便知你从来一张嘴巴腻死人的甜,专会哄人!”
萧寻早已听得啼笑皆非,遂道:“我何尝哄你了?只是我刚过来时,忽然想起,我那酒沾了洞房里的脂粉气,只怕你不喜欢,因此扔在那边墙角了!”
欢颜果然沉下脸,哼了一声道:“我自然不希罕。你这人也奇了,大喜的日子,不去跟你的新娘亲热,跑我这里来胡扯什么?”
萧寻道:“我怕我沾了洞房里的脂粉气,你更不喜欢。”
“那是自然……”欢颜明眸一转,忽牵住萧寻衣襟,笑嘻嘻道:“不如你今天便陪我喝酒吧,不许回去了!”
她到底心中不甘,有心要毁了聆花大喜之日花好月圆的指望,却不晓得萧寻早已迷晕聆花,根本没打算回去过。
他顺着她话头道:“好,我陪你喝酒。正好我在那边亭子外藏了一坛好酒,不然我们到那边喝去?”
欢颜道:“好!”
她挣扎着站起身时,身上皱巴巴的宽大礼服半敞着,几乎将她绊倒。
宝珠急急为她除下礼服,叫道:“小祖宗,好歹换件衣裳吧?”
“不用了!”萧寻解了自己的外袍,披到欢颜身上,“这就行了,我这件袍子暖和着呢!”
他再将欢颜一打量,禁不住笑了起来,悄向宝珠道:“你看,这就是黑白狐吧?”
宝珠也不觉微笑,却愁道:“她醉成这样,还能喝酒么?”
萧寻道:“没事,我自有道理。”
原来欢颜里面穿着月白色夹衣,萧寻为了行事方便,外袍却是黑色的,如今给欢颜披了,果然像只黑背白腹的狐狸了。
她听不清萧寻在和宝珠说什么,料得不是什么好话,正待甩开萧寻的衣袍时,萧寻已抓过衣带为她扣紧了,笑道:“还准备折腾什么?咱喝酒去吧!”
欢颜正待说话,人已被萧寻凌空抱起,轻轻一跃便飞身出屋。
隔壁屋子里,阿黄听到些动静,在睡梦里呜呜两声,便继续沉沉睡去了。
而萧寻抱了欢颜,早已奔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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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只听耳边风起,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般飘浮着,不觉睁开眼。
满目星汉灿烂,如黑色丝幔上缀了一天的明珠。
更奇的是,那一天的明珠都在晃动着,明明灭灭,更觉粲繁炫目。
又觉身下起伏,再凝一凝神,便见到了星子间的大片荷叶,才意识到她看到的不过是水中倒影。萧寻将她抱在怀中,让她安然地伏于他的肩上,正沿着湖岸运起轻功飞奔,
这湖白天看着不大,晚上借着黑夜和远处灯光的掩映,居然也有种天水相连、星月相接的错觉。
独这满目的星光,仿佛自她八岁初识那个小小的少年时便是这等清澈寂寥。
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暗换,唯余鸳梦,已纤薄如纸。
从今去,醉乡深处,莫管流年度(七)
更新时间:2012-6-1 1:09:51 本章字数:3086
如今,她和他的距离,不啻于银汉迢迢。
萧寻顿身将她放下的地方,却是昨日她喝酒的那个亭子。
旁边的老柳依然兀立,在黑夜里无声张扬着沧桑。而老柳的枝叶却是柔软,黑夜里都能凸显出几分少女般袅娜的身姿。
夜风吹来,柳絮入眼,她揉出了一手的泪,便愤愤道:“这里有什么好?又冷,又有那么大棵柳树,笨头笨脑的样子,柳絮都飘我眼睛里了!”
萧寻道:“果然看着比你还笨的样子。我明天便叫人砍了!”
欢颜不顾流泪的眼,狠狠瞪他茕。
萧寻便陪笑道:“哦哦,我说错话了,一时口误,口误!其实这柳树看着就是比我还笨的样子……不过本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比我笨的多了去了,柳树大人,你也别生气,别自卑,只要少飘些柳絮到咱们欢颜姑娘眼睛里,我绝不会嘲笑你!”
他边说着,边向那柳树作了几个揖,却让欢颜哭笑不得,只得丢开不理,转而问道:“你的酒呢?”
萧寻一拍脑袋,“我去找找。”
他从栏杆上翻落,很快越过老柳树,再在前方灌木丛里一闪,便不见了人影。
欢颜被夜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些,拢了拢衣衫,纳闷道:“这人莫非属猴的?居然也能人模狗样讨了一堆人欢心!”
不过他的确算得很会体贴人了呐。
披在她身上的衣裳虽然大得有些离谱,真的挺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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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再回来时,手中果然提了一大坛酒,还有两只极大的青花酒碗。
那么一大坛酒,只怕够他们两人都喝得醉死过去了。
萧寻已为她斟满,递到她跟前。
她犹豫了下,到底接了过来,啜了一口,便睁大了眼睛。
萧寻也为自己斟满,饮了一大口,笑问:“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
欢颜愠道:“明明是水!你耍我呢!”
萧寻笑道:“可见醉得还不厉害!以往我醉了,我身边的人把酒换作水,我从来分辨不出的!”
欢颜便沉着脸不说话。
萧寻笑道:“你便这么想喝醉?却不知,此时此刻,哪些人盼着你醉,盼着你醉里出错;又有哪些人盼着你别醉,清醒着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欢颜不答。
萧寻又道:“又或者,那个盼着你别醉的人,此刻也正喝得烂醉呢!你心里怎样苦楚着,你心里怎样忧愁着,也许那人心里也正这样苦楚着忧愁着,并因你的苦楚忧愁更加苦楚忧愁。”
欢颜忍不住提起她那装满水的酒碗,恨恨道:“萧寻,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话实在太多,多得让人想缝了你嘴巴?”
“肯定没有!”萧寻笑着指向她,“看看,又是医者的本能出来了吧?一定是想知道缝人嘴巴是什么感觉吧?”
欢颜便发现,她好像和谁斗嘴都斗不过,——当然从不跟人斗嘴的聆花得除外。
萧寻又提起他的碗喝了口水,说道:“小白狐,其实这也是酒。”
欢颜忍不住大翻白眼。
萧寻笑道:“若你心里想着它是酒,它有酒味,它可以解你忧愁,让你安然入眠,那它就是酒,你就能尝出它的酒味,并能解你忧愁,让你安然入眠。不信吗?你试试?”
他说着,自己又尝了一口,闭着眼睛似在用舌尖细细体味,然后啧啧赞道:“入口醇香,甘冽绵厚,好酒,好酒!”
欢颜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到底也小啜了一口,闭上眼睛。
味觉最灵敏的舌尖缓缓在口中回旋,慢慢地,果然似觉出了一丝酒味。
醇香清澈,如……万卷楼那人与她执手相对时的笑容。
心口蓦地大痛,却又有懒洋洋的醺意缓缓漫过那疼痛,果然让她不那么难受了。
“果然……是酒!”
她破天荒地第一次同意了萧寻的谬论,饮了一大口“酒”。
醺醺然时,她似听到萧寻叩栏吟诗。
细辨时,但听他在吟道:“……玉宇琼楼。乘鸾来去,人在清凉国。江山如画,望中烟树历历……”
她不觉喝了一大口,以手举月应和道:“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
萧寻大笑,和她一同吟道:“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乘鹏翼?水晶宫里,一声吹断横笛……”
吟罢,两人相视大笑。
萧寻道:“来,咱们来喝酒猜拳。输了的或念一首诗词,或唱一支歌,或舞一回剑,如何?”
欢颜斜睨着他,慢悠悠道:“我可不会唱歌舞剑……如果你输得多了,再给我试一回药,行不行?”
萧寻道:“行!”
欢颜大为高兴,举碗说道:“来,喝酒!”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欢颜终于睡了。
萧寻不知道她是醉了才睡,还是累极而睡。
但她的确已倒在他的怀间熟睡。
没有不安,没有泪水,没有痛楚,如婴儿般安静宁和地卧在他怀中如此安然地睡着。
他将她用他宽大的外袍裹得紧紧的,悠悠地说道:“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
“小白狐,我怎会不知道今夕何夕?今夕是我的大喜之日,大喜之夜。”
他倚住栏杆,对着满天繁星轻轻一笑,“我终于娶到了我最心爱的女子,夏大将军的亲生女儿。”
他抱紧她,唤出她的名字,“她叫夏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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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节快乐!愿所有看文的亲们,永远有一颗不老的童心!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一)
更新时间:2012-6-2 1:25:59 本章字数:2570
翌日,萧寻和宁远公主聆花同入皇宫面圣谢恩。
聆花谈吐温雅不改,只是明显面有倦意。
帝后都是过来之人,自以为心如明镜,会心一笑后,却是厚加赏赐,温言相恤。
第二日,第三日…茕…
聆花不改其入夜后极容易犯困的毛病,每日晨间起床,萧寻不是已经起床,便是正在床边更衣,对她却还是那样体贴入微。特别在外人和下人跟前,那模样却似要把天底下所有珍宝都捧到她跟前,唯恐她有半分不快。
可数日下来,聆花到底也开始疑惑起来。
随嫁而来的都是未婚女子,何况这等事也不便惊动他人。
好在许知言身体日渐好转,沉修法师惦记着他一心想收作徒弟的欢颜,寻机过来探望两次,到底禁不住萧寻亲自相请,到底为夏轻凰解了蛊毒。这两日夏轻凰也渐渐恢复了精神,能常常过去看看自己这个柔弱无依的结拜妹妹了。
聆花也不好明说,含含糊糊地略略一提,夏轻凰见惯萧寻对付那群莺莺燕燕的手段,竟也很快明白过来。
“你的意思,新婚三日,你们还未圆房?呐”
聆花含羞垂头,许久才道:“或许是看我太困了,或许他自己也够操劳。看他素来强健,总不至……总不至……”
她到底黄花闺女,到底没法将萧寻不能人道之类的话头说出口来。
夏轻凰抚慰道:“他从小被那些女孩儿侵扰惯了,如果不是十分相熟,的确不愿轻易近身。何况的确累了。你看他刚为成亲的事忙完了,下面又得各处辞行,各处打点,哪样不费神?倒是回蜀的行装不用他费心太多。你可以瞧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先整理好,免得临行时忙乱。”
聆花微笑道:“我的东西方便。无非便是父皇母后给我的那些嫁妆,跟我的人自会收拾。”
夏轻凰又道:“咱们少主十二岁便跟着国主亲临前线抗击北狄,从小练得一身好武艺,看着机警玲珑,可骨子里还是喜静不喜动的。你没事便学学烹茶、刺绣、弹琴之类,他喜欢温柔如水的女孩儿。”
聆花一一应了。
夏轻凰却自己却有些迟疑了。
温柔如水什么的,说的不就是聆花这类的吗?
欢颜愿意安静时固然能安静着,可泼辣起来下毒挖苦样样俱来,哪里称得上温柔如水的女子?
萧寻少时也曾有过十分荒唐的岁月。
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是情窦未开的少年,被庆王、太后送来的那些女子勾得懂了滋味,哪里把持得住?柳后等初时没留心,后来见萧寻气色不比以往,这才大惊失色,将他领到宫里去好生教导一顿。
萧寻也知中计,自此便聪明了许多,从此太后等送来再多的美人,虽会照单全收,一样笑语晏晏,温柔体贴,却大多虚与委蛇,偶有几个被他留宿的,的确都是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的妙人儿。
可聆花已是他名媒正娶的妻子,并且关乎两国交谊,纵然容色稍逊,她的性情加上她特有的身世,萧寻断没有让她冷落空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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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萧寻从英王府回来时,已喝得醉意醺醺。
夏轻凰也不管正有小蟹等在跟前,一把揪过他,拉到一边说话。
萧寻揉揉太阳|茓,看清是她,已微笑道:“怎么了?怪我这些日子出去没带上你?听大夫说,你最好再调养些日子,不然隔几天回蜀,长途跋涉的,恐怕你受不住。”
夏轻凰道:“你可真好心!我且问你,你至今不碰聆花一指头,也是怕她受不住吗?”
萧寻眸光一闪,笑道:“她和你抱怨的?”
夏轻凰愤愤道:“她这个人,便是你砍她几刀,只怕也未必会抱怨你一句。只是你摸着良心问问,如果你把义父的爱女和其他女人一样,当作了稳固自己地位的筹码或踏脚石,你过意得去吗?”
“你义父的爱女……”萧寻负手而笑,眉宇间却似敷了一层寒霜,“你放心,我满心只疼惜着夏将军的爱女,因此……看到某些人便觉得格外讨厌。”
夏轻凰一呆,“你在说什么?”
萧寻笑道:“我能说什么呢?我怜惜她这些日子操劳了,累得那样,着实瘦得可怜,本有心让她养几日……某些人却讨厌,闲事管到本公子头上,偏偏不想让她好生养的。”
他将唇凑到夏轻凰耳边,低低道:“既然夏女侠不想让她静养,那我明日便让她起不了床,到时你可别心疼!”
夏轻凰到底是未婚女子,和萧寻再亲密,乍听他说出这些话,不由地臊得满脸通红,再也立足不住,低喝道:“滚你的!”
却是她自己不敢停留半刻,狼狈奔逃而去。
看着她在夜幕里渐渐消失的背影,萧寻敛去笑容,向小蟹招一招手,问道:“那件事查出头绪了吗?”
小蟹低声道:“隔得太久了,只怕不容易查。我们所找的人,好像锦王都已暗中排查过一遍了。”
“咱们可以先从侧面求证一下。据说欢颜和夏夫人长得很像,连见过夏夫人的故人都找不到吗?上回你不是还见到了大将军的老部下?”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二)
更新时间:2012-6-3 1:36:17 本章字数:2872
“奇就奇在这点。咱们在蜀国和大将军接触的时间也不短,长得虽然凶形恶状了些,但为人绝对的和善,从来不拘俗礼,看把咱们夏姑娘教养的,这性情儿真比男人还男人!可就是这么个人,他的夫人居然绝少有人见过,甚至连姓名籍贯都打听不出来!听大将军以往的老部属讲,偶尔见过夏夫人的人,没一个不夸她生得倾国倾城,渐渐人人都知夏大将军这么个大老粗娶了个娇滴滴的绝色美人,却把这美人藏得极深,想来是爱到极致,舍不得让别人看到了!”
“可实际上,她可能只是在躲避着某些人?”
“很可能。我们原先在上庸查楚相家世的人,也的确查到楚相有个早逝的兄长,还有个很早就不知所踪的表小姐。只是这位表小姐是不是就是夏夫人,根本就无从查起。”
萧寻暗叹,“如果这么容易查,锦王早就为欢颜翻了案了!如今他找的证人遇害,楚瑜必定尽其所能把可能的证人证据都清理一遍。他本是上庸人,对楚家情况了如指掌,行事也方便,估计不会再留下什么把柄。”
“可他劫持欢颜姑娘、暗杀证人,不正是说明欢颜姑娘才是真正的夏家小姐?”
“证据呢?谁可以证明是他做的?即使能证明,他可以说他只是看上了欢颜,也可以赖到部属头上,推脱得一干二净。何况如今皇上信了诬陷欢颜的流言,没有确凿的证据,不但不会采信我们的话,说不准更加认定欢颜妖言惑众,图谋不轨。茕”
“那么……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难道就娶这么个鱼目混珠的赝品公主回去?这锦王也是好笑,他有证人不赶快交出来为真正的夏家小姐正名,就打算看我们笑话呢?”
“如果换了我,我也不会交。”
当日许知言告诉他前后因果时,他便猜到他的用意。
那时交出证人,蜀国是能娶走真正的夏家小姐了,许知言却将不得不面临与心上人生生分离的命运。
可惜功亏一篑,既没能为欢颜正名,又没能将她留下,最终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萧寻不觉长叹呐。
小蟹迟疑道:“此事要不要告诉夏姑娘?她好像还蒙在鼓里呢!”
“先别说了。她完全被聆花蒙蔽了,一则未必信,二则未必受得了。以她那个性,一定会亲自盘问追查,到时漏出风声,聆花有了防备,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事来。”
“可如果我们始终找不出证据,该如何是好?就娶个假公主回去?”
“胡说!即便聆花不是夏家小姐,她也是大吴钦赐和亲的公主,代表的是大吴的颜面,吴蜀两国的交谊,无论何时何地,都得捧着,敬着,懂么?”
“哦,懂了……”小蟹忍不住翻白眼,“怪不得少主一直捧着敬着……今晚应该不会去陪欢颜姑娘了吧?服侍公主要紧……”
萧寻啧啧叹道:“看来我平时真的太纵了你们,一个个都和夏轻凰学着,快爬我头上来了!”
小蟹忙道:“不敢,不敢……”
萧寻已向他一招手,附耳说了几句。
小蟹眼睛越睁越大,“这……这行吗?若是被发现……那还得了?”
萧寻道:“不过这几天时间而已,如果都不能敷衍过去,你寻根稻草吊死自己算了!”
“就……就几天么……到了蜀国,她还是大吴的公主,大吴的颜面……”
萧寻淡淡道:“到了蜀国,大吴的颜面是怎样的,我说了算!”
小蟹打了个寒噤,急忙应诺。
“既然她要做梦,我便先陪她把梦做到底吧!千万别让她半醒不醒的,咬了许知言,咬了夏欢颜,一转头再过来咬我一口……”
萧寻冷然一笑,侧头想了想,神色却又柔和下来,“那丫头白天都在做什么?”
他的亲卫们只看他的神色便知后者指的是谁。
大卢忙上前答道:“睡觉,看书,发呆……欢颜姑娘好像懒懒的,不太想动弹,不过每天都有半个时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像在捣鼓药材。”
“什么药?”
“正要禀告少主,她入府后开过两次单子让出去买药,属下留了个心眼,抄了一份去问懂医道的,说不是正经治病的药,有点像什么毒虫的食物。”
“毒虫?”
“对……最可能是蛊虫。”
“她养那玩意儿啊……真有点儿害怕。”
“那公子今晚就别去欢颜姑娘那里了吧!”
“我是说,她养那玩意儿,估计自个儿也会害怕。我去陪陪她。”
萧寻说完,甩开小戚扶他的手,已大步走向欢颜的住处。
小蟹、大卢面面相觑。
小蟹低声道:“看来咱们少主的夫人,早晚会换人。”
大卢道:“本来就不是那位的位置,咱们少主怎肯吃这哑巴亏?对了,少主让你怎么应付那位?”
小蟹看左右无人,悄悄在大卢耳边说了两句,苦着脸道:“你说,咱少主这手段,是不是太缺德了些?”
大卢鄙夷,“缺什么德?对付非常之人,自当用非常手段。喂,你不会看着这公主娇滴滴的,心动了吧?”
小蟹呸道:“你咒我呢!一心想着弄死自己的好姐妹,还要把自己兄长毒瞎害死……这样的蛇蝎美人,咱消受不起,也活该她犯在咱们少主这样的煞星手里……”
两人遂说笑着,一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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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啥,有月票神马的,可以丢丢罢~~不要钱的咖啡神马的,可以冲冲罢~~
其实我最近真的很奋勇地在写着,因为我又开了俩新坑,很怕把我自己给埋了哇!!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三)
更新时间:2012-6-4 1:27:00 本章字数:2815
于是,在一些人的忙乱、一些人的悠闲中,日子平缓地滑过。
聆花正式进入了萧家女主人的角色,天天在为西行做准备,甚至细问了夏轻凰蜀国国主、国后、太后等的喜好,府里哪些姬妾得宠,哪些有势,也好因人而施先把该备的礼物备上,当然也得先考虑下应对不同人等的不同脸色……
夏轻凰见萧寻待聆花极好,也便放了心,帮着萧寻和聆花打点行装,再不好意思去打听人家的夫妻之事了。
欢颜是最闲的。
她几乎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然后躺到坡上去晒晒太阳,看看书,看看天空,看看湖水。
萧寻一度担心她会不会看着看着自己一头扎湖里去,但据暗中监护着的大卢说,这气候还太冷了些,她应该没有下湖游水的打算。
她吃得很少,来到萧府后调理了这么些日子,还是苍白着一张俏脸,眼睛又黑又大,有时能看得萧寻心里发毛,却越发地想靠近她。他白天大多时候都忙乱得不堪,可几乎每晚都会过去静静陪伴她。
欢颜睡得很晚,常大半夜的跑在湖边亭子里对着星星月亮,但到底不大喝酒了。便是萧寻带酒过去看她,她也是浅尝辄止,看着兴味索然,却也能管起萧寻的闲事。
她问:“你不是成亲了吗?怎么不陪着你夫人去?”
萧寻笑道:“我只愿陪着你。陪你也是我的责任。茕”
欢颜撇撇嘴,“我不是你夫人。那位用金屋贮着的才是。你老是半夜三更跑出来,不怕她跑皇上那里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唉,是啊,我真的很怕。大吴天朝上国,吴帝一道圣旨,我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看着很是愁苦,让欢颜一时也分不出他到底是真话还是反讽。
她道:“那你还不赶快回去陪着公主呢?”
萧寻道:“那你赶快回屋睡吧!你睡了我才好回去陪公主。”
“我睡不睡和你什么相干?呐”
“你不睡我回去也睡不着,到时公主见了更刺心,一状告上去更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了!小白狐,你不会想害死我吧?”
越发顶着一本正经的模样耍无赖了。
欢颜看他半天,便道:“放心,你不会死无葬身之地。皇上管杀,我管埋。”
萧寻笑骂道:“小白狐,你想谋杀亲夫哪!”
欢颜顿时红了脸,半天才憋出字来:“若你成了我亲夫,我立刻谋杀你!”
萧寻叹道:“我就知道,圣旨在你眼里就是个屁。”
欢颜道:“对,你也一样。”
萧寻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还能更刻毒些吗?”
“能啊!圣旨和你……屁都不是。便是现在再有人过来把我活活打死,我依然这样认为。”
“如果锦王也能这样洒脱,认为圣旨屁都不是,立刻把你抢回去,我愿意对着你三跪九叩,把你当作圣旨!”
欢颜顿时变色,揽着小白猿的头不再说话,已是失魂落魄的模样。
萧寻立时后悔不该和她较真,忙笑道:“小白狐,我可没笑话你。圣旨在你眼里屁都不是,在我眼里却比天还大。锦王殿下……又有父子亲情在,朝中又是那样,如今遭人暗算,更是身不由己,其实心里比谁都爱惜你。”
“是么……”
“那是自然。”萧寻柔声道,“你好生养着身体,日后如果有机会回到他身边,也不至于让他看走眼。”
他拍拍小白猿的头,“瘦成这样,小心他把你看作了小白猿。”
小白猿人立而起,冲他龇起牙以示抗议。
欢颜却没有发笑,好一会儿才轻轻道:“我问过沉修法师他的病势。法师暂时没什么好法子,那些御医更是束手无策。我再瘦再丑,他恐怕……都看不到了!”
萧寻叹道:“如果我说,我嫌你太瘦太丑了,你一定不会理会吧?”
的确不会理会。
欢颜瞧都没瞧他一眼,自顾看着天上的星汉迢迢发着呆。
月光如水,把她整个人都照得冷冷清清。
许久,传来她仿佛飘缈在空中的声音:“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他,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才能让皇上改变了主意,不但饶我不死,还让我成为你的贵妾。”
“我也不知道。”
萧寻为她披上随手带来的披风,柔声道,“但你也不用想太多吧?你已安然无恙,他依然是深得皇上宠爱的二皇子,若得老天见怜,你们还是有机会在一起的,对不对?”
“嗯……”
欢颜恍惚应了一声,果然略略展颜。
萧寻却着实郁闷了。
他想,即便下半夜欢颜睡着了,他把她送回房,他都该一夜无眠了。
她明明已是他奉旨娶回的侧室夫人,他不但不敢让下人改口唤她一声二夫人,还这样低声下气地安慰她,鼓励她坚持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信念?
他……还能更贱些吗?
转眼已三月十七,十八便该是萧寻等启程回蜀的日子了。
萧寻本以为,他们也许再也没有机会打听到欢颜能有目前这样“好归宿”的原因。
可偏偏在这时,“屁都不是”的圣旨忽然又传下了一道,几乎把整个朝野炸开了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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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啥旨意?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四)
更新时间:2012-6-5 1:30:52 本章字数:2849
“临邛王慕容启之女慕容雪,夙禀成训,贤良端淑,妇道克修,特赐婚于二皇子许知言,册为锦王妃。”
许知言身为皇子,份位极尊,即便双目失明,也不难择取大吴任意一位朝廷大员的小姐为妻。
但这其中,并不该包括东阳郡主慕容雪。
临邛王慕容启回京后一直冷眼旁观,并未参与诸皇子的争夺太子之位的纷争,却频频携独女出入皇宫,分明别有用意。
最多的猜测是,他希望他的爱女能成为太子妃,未来的大吴皇后,因此他选择的佳婿,必定是诸皇子中选择最可能成为太子的那位。
慕容启手掌兵权,深孚众望,连景和帝都心存敬惮,若非达成一致意见,绝不敢轻易传下这道赐婚旨意。
可慕容启居然会选择了双目失明甚至近来险些重病死去的许知言为婿?
朝堂一片哗然时,本来被掩住的一些流言也陆续传了出来。
慕容雪早先便曾与锦王见过面,对其心生爱慕,并不嫌弃他双目失明茕。
锦王近来宠着一个会医术的小婢,偏生这小婢失职,差点害死锦王,引得皇帝大怒,要处死这小婢。锦王忧病之时,是慕容雪自告奋勇入宫求情,希望皇上好好安置那小婢,并应允嫁给锦王为妻。
景和帝闻言自是大喜过望。他本就愁着爱子双目失明,无依无靠,若有这样的岳丈撑腰,便是许知言的眼睛再也好不了,便是他百年后不得不把皇位留给别的皇子,许知言也不至于任人宰割,他也不至于没法面对九泉之下的李弄晴了。——能换来这样的结果,处置不处置那小婢便成小事一桩。
据说,锦王重病之时,慕容雪便已悄然出现在锦王府,守护着自己的心爱男子;
据说,让欢颜以媵妾身份嫁给萧寻,也是慕容雪的主意,并且得到了锦王的首肯;
据说,慕容启并不同意女儿嫁给全无前程可言的瞎眼皇子,可慕容雪也是出了名的犟脾气,认定了的事向来百折不回,从无动摇;
据说,慕容启一松口,景和帝立刻下了赐婚的圣旨,唯恐他反悔…呐…
萧寻也算弄明白,为什么那晚宫廷护卫异口同声说只有李随进了宫。
只因慕容雪是穿着小太监的服饰跟了李随进去的。
李随在宫里地位不低,有两三个小太监随行再正常不过,黑灯瞎火的,谁又想到会有个女扮男装的东阳郡主混在其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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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萧寻先入宫向帝后诸妃辞行,又被楚瑜邀过去说了半天话,等回转府中时,已是傍晚时分。
未及换去官服,他便召来大卢询问。
“锦王和东阳郡主联姻的消息,欢颜姑娘知道了吗?”
“应该……知道吧?好像方才公主过去看她,就是特地告诉她这件事的!”
“……”
萧寻沉下脸,淡淡道:“她可真闲呢!”
大卢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说道:“她是吴国公主,是咱主母,咱也不好拦,对不?”
萧寻点头道:“对,很对……欢颜在哪里?”
“在……睡觉。”
“……”
“看得不是很清楚,也可能在发呆。我们一靠近她的狗就咬得厉害,她便瞪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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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找往湖边时,并没有听到狗叫。
陪欢颜喝了两回酒,看了几回星星,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功劳。
至少小白猿和大黄狗都开始把他当作自己人,远远看到他,不但不再对他咆哮吼叫,还会摇头摆尾以示亲近,——也许只是对他带给它们的鸡腿和馒头亲近,但相对于始终讨好不了的欢颜,萧寻已很是满足。
但这时候的一无声息,反让他忐忑。
沿湖边走了几回,他才在一处新抽的芦苇边看到了她。
落日溶金,暮云合璧,在这春天的落花时节里反而显得萧索。
欢颜倚着岸边的坡地半躺着,手边坐着小白猿,脚边卧着大黄犬。三个影子黑乎乎地贴在它们身后的草地上,仿佛它们也成夕阳里寂寥无边的影子。
萧寻走得更近些,便看清了小白狐有些木然的容色。
他打了个唿哨,抽了支芦苇芯儿去撩她的面庞,笑着问道:“小白狐,在看什么呢?”
欢颜好半天才低下头,失神地笑了笑,问道:“看什么……也没什么可看吧?这水倒还清澈。”
萧寻吓了一跳,忙过去拍拍她的肩,说道:“小白狐,若累了我送你回去歇着,要喝酒,我叫人再送一坛最好的美酒给你,喝了乖乖睡觉,别胡思乱想,知道吗?”
欢颜便抬头,向他皱眉道:“你以为我会想不开吗?”
萧寻笑道:“你当然不会想不开。这天底下能令你想不开的人还没出世呢,不是吗?”
欢颜便也笑了笑,向落日的方向指了指,“那边是西,没错吧?锦王府就在那边,也没错吧?”
萧寻的笑容和脖子便都有些僵,只能勉强点点头。
欢颜说道:“我当然不会想不开,我只是想他了……”
她懒懒地看向他,“我想再去见他一面,可以吗?”
萧寻呆了呆,没有答话。
欢颜道:“我知道皇上讨厌我,只想我从此走得远远的,定然也和你说过,不许我再见他。”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五)
更新时间:2012-6-6 0:46:33 本章字数:2885
萧寻沉吟道:“如果和锦王事先联络好了,暗中安排见上一面,大约也不会太困难。可我听说今天一早锦王就到城外散心去了,连给他的圣旨都是快马送往城外的。看情形,他这一两日都不会回来了。而我们……明天便启程了!”
“他……该知道你明天走吧?可我不信……他会有意避开我。”
“当然不会。他也没预料你会在这时候想着见他,又怎会存心避开你?”
“他没预料到我想见他……难道他就不想见我吗?茕”
萧寻无奈叹道:“小白狐,二殿下是个明白人,当然会懂得,到了这样的地步,见面也只能徒增困扰而已。”
欢颜道:“你的意思,我不是明白人?”
“姑娘是多情人,容易当局者迷。”
“于是,我还是个糊涂人?”
“……”
“好吧,其实我正为他高兴。这么快就能出城散心,证明恢复得的确很不错,我也该放心了!不过……呐”
她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茫然地四下里张望着,好久才道:“他走着他的路,我也只能走我自己的了……”
从此他的世界里没有她,而她的世界里……
她踢了踢大黄狗的胖ρi股,“起来啦,带你们去吃肉。跟着萧大爷,有肉吃!”
她笑着带她的阿黄和小白向前走去。
她的世界里,也已没有了他,只有她和他一起养大的一猿一犬。
一猿一犬。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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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宜婚娶、出行、祈福,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但貌似天公并不作美,太阳一大早的探了探脑袋,便缩在了沉沉的密云后,不再露脸。
萧寻便在这半阴半阳的天气里带着公主和随侍启程回蜀。
景和帝许安仁虽未亲至,襄王许知澜、泰王许知临、英王许知捷等诸皇子却都送到了郊外。
旁人还罢了,独许知捷最为不舍,和萧寻并马行至西城外的十里长亭,兀自依依不舍。
萧寻会意,让诸皇子先和公主道了别,顺势又引了许知捷到欢颜车前。
欢颜带了小白猿和大黄狗独乘着一辆车。
她习惯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今日一早被叫起了床,便有些禁受不住,此时正抱着膝倚在车里打盹,神色更觉萎蘼。
许知捷打开车帘看着她模样,倍觉心酸伤感,低声叹道:“欢颜,我已特地拜托过萧兄,他也已答应我,一定会善待你。你也需保重自己,一定要好好的,知道么?”
欢颜弯弯唇角,答道:“五殿下也一定要好好的……我知道五殿下向来对我好,我却总是连累殿下。可惜我这辈子,大约没有机会再报答殿下了!”
许知捷眼睛便湿润了,“我对你好时,我自己也开心得很,谁希罕你报答来着?你放心,我有机会一定去蜀国看你,或者……萧兄再到咱们吴国来时,也可以带你过来。总不至后会无期。”
欢颜有些失神,“嗯,也许……还有机会吧!”
许知捷也不敢久呆,再深深看她一眼,正要转身跳下车时,忽觉旁边有人。
抬眼看时,许知澜骑于马车,正默然看向车内,黑眸沉郁,再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许知捷下车,他拨转马头道:“五弟,回去吧!”
许知捷看他背影,忍不住哼了一声,低骂道:“负义薄幸,装什么深情!”
可转头一想,不论是他还是许知澜,甚至许知言,如果有哪一个称得上深情,欢颜又怎么会远嫁他方,再难相会?
他们无奈,欢颜却无辜。
这样想着,他顿时无限气沮,转身上了马,垂头丧气地一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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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色愈加阴沉,沿路的桃杏被恻恻冷风吹得一地狼藉。
远处的栖云山倒还青翠,只是山顶被大团云霭笼着,看着有几分飘缈。
过了栖云山,便可弃车行舟,改行水路,沿清安江一路而去,若是顺风,十余日便可到达吴蜀边境。
料得晚间或明日可能有雨,此行女眷甚多,萧寻怕在山间被淋住,也不急着赶路,已先行遣人到临近栖云山的一处驿馆把住处安排妥当。待他们申初左右到达时,已有驿官在馆外迎候。
下了马车,欢颜跟在聆花等人身后正往前行,忽觉前方廊下有人影一闪,飞快藏到一旁房内,身影似有些眼熟。
而阿黄已经欢快地叫了两声,摇着尾巴往那边挣去。
欢颜猛地悟出是谁,松手便放开了牵引阿黄的绳索。
阿黄立刻窜了进去,亲昵地呜呜出声。
欢颜走进去,便看到拍着阿黄脑袋一脸尴尬的成说。
他是许知言的亲信侍从,在万卷楼外值守的时候多,常和阿黄厮混在一处,自然熟识。他的轻功再好,身法再快,却逃不过阿黄的眼睛和鼻子。
欢颜笑道:“成大哥,怎么看到我跟见了鬼似的直躲?”
成说忙笑道:“欢颜姑娘说笑了,我怎会躲着姑娘?只是忽然看到有女眷进来,自然要避一避,若非看到阿黄,再不知道萧家的女眷。”
“萧家的女眷……”
欢颜重复这几个字,语调间不知是在嘲讽还是在自嘲。
成说垂头,不敢接话。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六)
更新时间:2012-6-7 1:00:18 本章字数:2943
欢颜便问:“成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成说道:“哦……我……我路过。”
欢颜向外瞥了一眼,“路过?你向来随侍在二殿下身边,不离左右。你路过,难道二殿下也路过了?”
成说吱唔着答不上来。
欢颜细里一想,心却揪紧了,“原来二殿下就在栖云山附近散心?他……也在这间驿馆?”
成说慌忙摇手道:“没有,没有,二殿下刚走……”
“走哪里去了?”
“哎,小姑奶奶,你饶了我吧!若是二殿下知道了……”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我已是萧家妇,便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自有萧寻处置,总和他无关了……”
身后便传来萧寻幽幽的叹息,“小白狐,这时候想到我了?茕”
帘影一闪,萧寻已踏步进来。
成说忙俯身见礼,再不肯多说。
萧寻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都是截了口的闷葫芦。闷死别人不打紧,不怕二殿下自己闷出病来吗?”
成说低叹不语。
欢颜已转头看向萧寻,“你知道?”
萧寻抱肩道:“我也是刚知道。锦王昨晚就在这里休息,大约有些累了,天色又不好,今天就没出去,一直呆在这里。后来听说我们会过来,因我们这里人多,怕驿馆容纳不下,便带人去凝香小榭去了。呐”
“凝香小榭?”
“是……慕容家在栖云山的别院。”萧寻有些不忍说了,“该是东阳郡主陪着锦王一起过来的。”
“东阳郡主……”欢颜笑了起来,“他有东阳郡主做伴,我也便放心了!”
萧寻猜不透她说的这句话有几分出自真心,默默看他一眼,转头问向成说:“锦王去了凝香小榭,成侍卫怎么还在这里?”
成说道:“我原也跟过去了,到了那里殿下说落了件东西在这里,遣我回来取一下。”
“哦?什么珍贵物事,要特特遣了成侍卫回来拿?”萧寻笑道,“慕容家的别院,不缺寻常用的东西吧?”
“其实也不是什么珍贵物事,只是我们殿下性情古怪,有些贴身的东西,只喜欢用自己随身带的吧?”
他说着,已从袖子里取出一样物事。
却是一把梳子。
很寻常的桃木梳子,梳身雕着一枝杏花,一对白头翁。
如若有幸,愿今生共白头。
欢颜记得,当日管事捧着一大盘梳子,让她这个府中红人先挑时,她一眼便看中了这把。
接到让她陪嫁入蜀的圣旨时,她正在锦王府里用这把梳子为许知言梳着发。
他素衣大袍,安坐窗下,如玉面容恬和安适。在她一下一下慢慢梳着他那黑发时,时光忽然间如此地平滑而悠然,让她一瞬间陷入迷惑,以为她能陪着他永远那样舒缓地看着窗外春去春来,花开花落,直到指间发丝成雪。
杏枝犹在目,白头相望已成大梦一场。
她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弄丢了它,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捡起了它。
也许,就在美梦幻灭的那瞬间。
她不想放手,却无意间丢弃;他想放开,却无意间拾起。
欢颜拿着那梳子定定地看了许久,吸了吸鼻子把它放回成说手掌间。
她道:“成大哥,这梳子不吉利,让殿下丢了,另换一把吧!”
“是,是,我一定转达姑娘之意。”
成说如蒙大赦,忙向萧寻告退离去。
甫踏出门槛,欢颜又叫住他。
“再告诉他……我喜欢梳子上的那对白头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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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时辰还早,驿馆内先奉上了茶点给众人食用。
大约刚接待过当今二皇子,糕点大多精致,茶也是明前新茶,倒也可口。
萧寻吃了点东西,看夏轻凰陪着聆花说笑一阵,转头却发现欢颜不见了踪影。
慌忙丢开众人,顺了驿卒的指点去找时,走到东南角的一排青砖房屋前,却只看到了在房屋前团团乱转的大黄狗。
“阿黄,你主子呢?”
他踢踢它的胖ρi股。
近日欢颜心情不佳,阿黄的胖ρi股老是受累。如今见萧寻也来踢它,不满地呜呜两声,才仰起粗脖子,蹦跳着往屋顶看。
萧寻抬头时,正见一角熟悉的衣带被大风带起,高高地飘过屋脊。
他一惊,忙飞身跃上屋檐,踩着瓦片过去看时,欢颜正在屋顶的另一面,沉默地冲着一个方向凝望。
他忙坐过到她身边,笑道:“看风景呢?栖云山风光不错,我刚到吴都便赏游过。不过这样的天气……实在有些煞风景。也不见得怎么好看,风又这样大,你爬这么高,不怕白白给吹得着凉了?”
她便笑了笑,容色便如浮于月光下的雪白菡萏,美丽而虚恍,宛若隔了层纱,又像是伸过手指一戳就破的梦。
她道:“阿寻,他就在那里。”
萧寻脸上的笑容便顿住。
他不知道自己该笑得更璀璨些,还是该黯然神伤地走到一边去。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唤他阿寻。
如此亲昵的称呼,在连她自己都不经意时,便这样自然而然地唤出,竟让他不由地心舒神畅,五体通泰。
可这个称呼后,她在告诉他,他在那里。
她的知言,在那里。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七)
更新时间:2012-6-8 1:05:59 本章字数:3058
她甚至指点着继续告诉他道:“从那条路过去,再往东,再转过左边的山道向上走,会有个主屋是绿琉璃瓦的大宅院。他就在那里。”
她必定仔细问过驿卒凝香小榭的方向茕。
在这样两面临山的陌生小镇,连房屋都格局不一,又是看不到日影的阴天,她所指的方位居然半点没错。
萧寻好一会儿才道:“小白狐,你有时候还是挺能认路的。”
欢颜抱着膝,长发被风吹得扑到萧寻脸上,绸缎般柔柔的,软软的,微微地痒。
他很想伸出手去,为她拢一拢发。但他隔着缭乱的发丝看向她,终于没有伸出手去。
那张看似平静却恍惚的面容,仿佛会因任何极细微的动作而崩溃落泪。
小白猿仿佛感染到主人的情绪,难得的没去跟阿黄炫耀它能随主人爬到屋顶的绝技,围在欢颜身边不安地转来转去呐。
欢颜道:“阿寻,他明知我们会从这里走……你说,他是想送我们一程吗?或者……他想离我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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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近些,更近些。
从今一别,各自踪迹杳杳,再难相见。
他该想着送送她,就像她的确感觉出……
这一刻,他离她很近,很近。
却看不到他的容貌,听不到他的声音,握不到他温暖的双手。
她深深地呼吸着,嗅着空气里的芳草青香,想着许知言也正不远处,嗅着这样的空气,泪水忽然间再也止不住。
她慌忙擦去,平静地说道:“他想离我近些,更近些。只因他知道,从今后我便离他远了,更远了……也许永生永世,再不能见一面。”
萧寻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强撑着。那嗓底的沙哑听着让人着实心疼。
他叹道:“欢颜,时至今日,一切随缘,更好。”
“一切随缘?就是让我心甘情愿地认了命,跟你到蜀国去度过下半辈子,从此再不能看他一眼?”
“未必。五殿下也说了,或许他们会出使蜀国,或许我会带你来吴国,只要有心,总还有机会相见。”
“那时,我是他人ℚi妾,他是他人夫婿。便是越得过路上的千山万水,越得过心里的千山万水吗?”
萧寻不能答。
何况欢颜口中的他人,指的正是他。
唤他唤得再亲切,她心里与众不同的那个人,始终不是他。
而欢颜望着那边蒙蒙的山,眼底渐渐泛出异常乎常的灼亮光彩,坚定得出奇。
“萧寻,我想去见他。你不要拦我。”
萧寻凝视着她,慢慢地笑了笑,“嗯,我不拦你。你也知道的,我从未勉强过你做任何事。”
“嗯,谢谢你。”
欢颜笑着相谢,只是堆上笑着的同时,也有泪珠从颊上滚落。
她赶忙低下头,又要去擦泪时,萧寻的袖子却抬得比她还迅速,飞快为她擦了泪,轻笑道:“不用谢,你只需记得,你永远有我这个朋友。你如果累了,如果支持不下去时,我会借你肩膀靠上一靠。”
欢颜点头,然后望着他,微微地红了脸。
“现在可以借吗?”
萧寻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肩。
欢颜果然将头靠了上去,脸埋在他的肩窝里。
天始终没有下雨,但半晌之后,却有什么打湿了他的肩膀。
他听到她压抑得几乎微不可闻的泣音:“萧寻,其实我怕得很。”
他笑着拍了拍她,“别怕,退一步……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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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将欢颜带下屋顶时,她眼圈红红的,神色却已平静许多。
萧寻一边令人备马,一边向她笑道:“我也有桩东西要给他,正好请你顺路带过去。”
欢颜问:“什么东西?”
萧寻返身回去,不一时捧来一个长长的包袱。
打开看时,正是许知言的琼响宝琴。
他道:“前儿锦王生病,我过去瞧他,不慎把他的琼响跌坏了,因此带出锦王府请名匠修理,到临走时才修好,谁知忙乱中放在自己车上,竟给忘了。如今……也该完璧归赵了!”
欢颜一抚琴弦,听得熟悉的音色在指间淌出,顿时展颜,“这的确是他至爱之物,一时半刻也离不开。若你真的带走了,只怕他会派人赶到蜀国和你讨要呢!”
萧寻含笑不语,心却沉了沉。
是许知言亲手割弃了自己最爱的琼响,将它砸碎于地。
他仿佛又听到许知言喑哑着在说道:“自古知音稀,千载一绝弦……”
弦绝心碎,声声沥血。
那个目盲心明的男子,很清楚他未来面临的是什么,欢颜未来面临的又是什么。
而欢颜……
她也该清楚她不顾一切找回去,会给许知言或她自己带来多少难测的风险吧?
可她依然做出了这个选择。
想到许知言身边,还有正牌未婚妻在,萧寻不知道该去佩服她的勇敢,还是嘲笑她的愚蠢。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替她包好琴,看她重新梳齐了长发,便令人牵来了马。
他问:“如果他留你,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欢颜答道:“若他留我……我就不回来了!”
“小白狐……可你还有一堆嫁妆在我这边呢!如果你不回来,不是让我占了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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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改,三春秾艳,一夜繁霜(一)
更新时间:2012-6-9 1:39:54 本章字数:2888
“就是那些衣裳和那些破铜烂铁吗?我不希罕,留着你赏人吧!我带着我的阿黄和小白就成。”
“留给我赏人……”
萧寻拍拍阿黄肚子上的大肥肉,慢悠悠地笑道,“说得我就是个俗得不再俗的俗人,不知多希罕你的破铜烂铁……”
欢颜一呆,忙拍拍他的肩,说道:“没有。其实我很希罕那些破铜烂铁,只是带着它们,毕竟行动不便。”
她说着,便又踌躇茕。
萧寻只觉她拍他肩膀的动作,实在和他拍阿黄肚子的动作差不多,都是出于下意识的安抚和讨好。
什么时候,他沦落到和狗一样冀盼他人安抚的地步了?
他吸了口气,站起身踢了踢阿黄,说道:“懒货,该起来了,你姐姐喊你一起出发啦!”
阿黄伸了个懒腰,摇着尾巴甩了甩毛,顿时一身肥肉乱抖。
欢颜正在发愁,闻言便瞪他,“你才是它哥!”
萧寻嘿然笑道:“我是它姐夫!呐”
未待欢颜发怒,他又已叹道:“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欢颜默然望着他,再无半丝愠意。
许久,她轻声道:“萧寻,对不起!”
萧寻大笑起来,伸手便在她脸上重重一捏,高声道:“小白狐,什么时候跟我这么生分?当真想伤我心来着?”
欢颜揉揉给捏疼的地方,看他满面的明亮笑容,便觉得笑不出来,“真的伤你心了?”
萧寻笑道:“心这么容易给伤,我岂不是早就千疮百孔了?看你们这些女人,做事婆婆妈妈的,看着真是厌烦!我让人送你过去吧!”
欢颜凝眸看他,好一会儿才道:“谢谢。”
萧寻便拍拍手,招呼海沧蓝、大卢过来,令他们亲自护送欢颜过去,自己牵马送到驿馆外。
小白猿见得出门便兴奋,吱吱乱叫着,已先于欢颜一个箭步跳上了马,在马鞍上挤眉弄眼翻跟斗,为自己的轻便灵巧自鸣得意着。
萧寻不做婆婆妈妈的事,但把欢颜扶上马后,又忍不住婆婆妈妈了几句。
“呆会如果下雨,记得穿上蓑衣,后面的包袱里有。”
“哦!”
“如果雨大时,记得找地方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