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还有……”
欢颜垂眸看他,“还有什么?”
萧寻向她粲然一笑,“如果到亥初还不回来,大约你便不会回来了吧?到时我便把你的嫁妆给你送过去。”
欢颜凝眸看他,然后轻轻笑道:“好。我也希望……会有那么一刻……”
她扬鞭,策马飞驰而去。
小白猿一个重心不稳,尖叫着差点滚下马去,忙揪紧马鞍不敢再胡乱动弹。
阿黄却已是懒得动弹,站在那里犹豫片刻,看着欢颜带小白骑着马儿奔出几步,这才慌了,汪汪叫着,迈起肥腿蹭蹭蹭地跟了上去。
海沧蓝、大卢等不敢怠慢,忙紧紧跟随而去。
凝香小榭离此镇不远,此去都是大道,快马过去,来回一个时辰都不到。便是有人想打欢颜主意,应该也不会挑在这地段下手。
可声声马蹄,似把他的心都敲击得忐忑。
路上卷起的漫天黄沙,也在忽然间迷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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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你……让欢颜走了?”
身后忽然传来谁惊诧的询问。
萧寻转身,看到了夏轻凰,轻描淡写地说道:“让她走了。”
“可她已奉旨嫁入萧家,怎能说走就走?便是吴国皇帝追究起来,也不好交待。”
“你认为吴国皇帝吃饱了撑的,会到蜀国去追究我私放媵妾的罪行?”
“那倒还不至于……”夏轻凰看着那行人越走越远,终于也流露一丝担忧,“你说这丫头在想什么?她是不是疯了?放着蜀国的一世荣华不要,想回去找死吗?锦王自身难保,如今身边又跟着个厉害的东阳郡主,便是现在敢留下她,将来也未必能保她平安。她是圣旨钦定的媵妾,抗旨私逃,便是谁都保不下来的一桩死罪!”
“那倒也未必。”萧寻靠住驿馆门口的白海棠,出了片刻神,慢慢道,“如果锦王铁了心保,皇帝和东阳郡主投鼠忌器,未必敢动欢颜。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锦王很可能因此渐渐失去皇帝宠爱,失去岳丈支持。等他失去那一切,他和欢颜,都将芨芨可危。而且,以他目前的情形,如果慕容家或其他什么人想除掉欢颜,他很可能连欢颜的命都保不住。”
“那……少主,你说锦王会留下欢颜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如果锦王足够喜欢她,有和她冒着刀风箭雨粗茶淡饭共度一生的准备,他会留下她。”
“那少主……岂不是很失望?”
“如果锦王足够喜欢她,为保住欢颜的命,保住欢颜未来的平安喜乐,他也可能推开她,甚至可能用一些狠决的言辞或行为逼欢颜离开,断绝她回去的念头!”
夏轻凰猛地醒悟过来,叫道:“你根本不是有心放欢颜回去!你是在赌!锦王虽深情,但行事极冷静,才会在那样的关头选择让东阳郡主出面救欢颜!如今他既然肯接圣旨,并且东阳郡主一起出游,无疑早有决断!你这是……等着锦王一刀把欢颜捅回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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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改,三春秾艳,一夜繁霜(二)
更新时间:2012-6-10 0:58:38 本章字数:2826
萧寻淡淡道:“这世间之事哪有什么必然?或许……欢颜就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出理由来让锦王留住她呢?毕竟,因喜欢一个人而舍弃,和厌烦一个人而舍弃,并不一样。”
“如果因为厌烦,也许动之以情还能挽回;如果因为喜欢……越是动情,越会逐她离开吧?少主,你……是不是太残忍了?”
“若非涅槃,如何重生?我要留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夏欢颜,而不是一副行尸走肉的美丽躯壳!”
萧寻忽然笑了起来,手掌在白海棠上重重一击,立有花瓣簌落如雨,掩住他那双明亮得近乎璀璨的漂亮眼睛。
夏轻凰道:“活生生的女子多了,何必一个夏欢颜?”
她忽然顿了一顿,“咦,这欢颜也姓夏吗?茕”
而萧寻已经返身走回驿馆,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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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小榭门前没有白海棠,却有一树梨花。
“丝丝杨柳风,点点梨花雨”,那是闲愁;“帘钩卷上梨花影”,那是雅致;可如这般长于豪门朱扉前的一树梨花,被越刮越猛的山风吹得如雪花漫天乱舞,却只能让人觉出一阵逼似一阵的凄冷。
枝上零落的花瓣正在风里发出呜咽般的扑扑声,来日再有一场暴雨,这枝头也该光秃秃不见半点花影了。
欢颜立在那里看了片刻梨花,听了片刻旁边山泉流过的声音,才抬手去敲那朱漆大门上的偌大铜兽环呐。
门开了,探出一个陌生的小丫鬟。
欢颜道:“妹妹请了!我是原来侍奉二殿下的侍女欢颜,想见二殿下,劳烦代为通传。”
小丫鬟惊讶,来回扫了她几眼。
那边廊边正有人喝水,却“扑”地将嘴中茶水尽数喷出。
欢颜抬眼看时,却是成说慌忙走来,惊讶问道:“欢颜姑娘,你怎么来了?”
欢颜道:“萧公子派人送我来的。”
她侧头看向海沧蓝等人,“你们回去告诉少主,就说我已经到了,谢谢他送我来。”
海沧蓝忙道:“欢颜姑娘,少主有过吩咐,要确认姑娘留下方许离开。”
欢颜道:“你们走了,我自然留下。”
海沧蓝等还在迟疑时,欢颜已道:“你只把这话转告萧公子,他自然明白。”
若她还有退路,若她的退路看来还很圆满,许知言更不可能留她。
她很少去揣磨人心,但她的直觉一直很准确。
许知言的确放了手。
但他和许知澜、许知捷最大的不同是,他们放手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了他们自己的前程;他放手却是为了她,为了她的前程。
到无风无雨的地方接受另一个男人的呵护怜爱,一起看那花红柳绿的世界,一起享那人人钦羡的富贵尊荣。
听着果然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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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沧蓝等离去,小丫鬟匆忙进去通传,成说却不安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欢颜姑娘,你这不是在为难殿下吗?”
欢颜看着到了陌生地方同样不安地转来转去的阿黄和小白,淡淡道:“哦?成大哥,此话怎讲?”
成说低声道:“欢颜姑娘,你一向再聪明不过,难道还用我说明白?殿下需要慕容家的支持,否则,他已很难在朝中谋得一席之地,——便是下面被人谋害,也只好白白地给谋害了!”
“慕容家……慕容家也不会在乎殿下身边多一个侍女吧?”
欢颜说着,唇角轻轻地挑出一抹笑。
她穿着竹叶纹浅紫交领的玉白襦裳,披着水碧色绿萼梅丝绣披风,盈盈如一枝隐在雾霭间的白芙蓉,莞尔浅笑之际,却似一阵清风吹去雾霭,露出纤薄妩媚的花颜,说不出的娇艳淡雅,竟让成说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只听旁边有少女含笑说道:“慕容家自然不会在乎殿下身边多个侍女。何况欢颜姐姐是跟在殿下身边长大的,医术超群,若得姐姐相帮,我大约也会轻松许多。”
欢颜抬眼看时,正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款款走来,忙上前见礼道:“欢颜见过东阳郡主!”
慕容雪忙挽住她,微笑道:“姐姐不必多礼。我且带你去见二殿下。”
她说着,已携了欢颜的手向内行去。
想以往谁要见许知言,都需她或宝珠引入。
一转眼,原来她已成了外人。
默默观察这位年轻郡主时,只见她容色俏丽,衣着看着甚是寻常,可细瞧处分明一针一线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她的眉眼蕴笑,年纪也极轻,却自然而然透着股高贵端雅的气质,毫无出身将门长于边疆的粗野气息。
的确……比她和许知言般配多了。
破釜沉舟的决心未变,这些日子的绝望却仿佛又加深几分。
慕容雪已走近一间屋子,一边推门进去,一边笑道:“知言哥哥,欢颜姐姐来了!”
此处应该是书房,陈设很是考究,两侧设有书架,放置得并不很满,但在这样的山间,也算是难得了。
许知言端坐于书案前,依然是玉青大袍,乌发散落,面容虽清瘦,却有种玉石般温润沉静的质理,令人见之忘俗。
他似乎并未得到通传,闻言手一颤,茶水差点泼了满手。
但他很快稳住,平缓道:“请她进来。”
人事改,三春秾艳,一夜繁霜(8000字)
更新时间:2012-6-11 0:49:42 本章字数:10824
欢颜望着他那被布条缚着双眼,泪水仿佛又要落下,忙忍住,上前规规矩矩见了礼:“见过二殿下!”
许知言扶着额,低声道:“欢颜,不用多礼。”
那声“欢颜”,忽然间便让欢颜哽咽住,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从欢颜六岁和他相识开始,除了灰心避入朱陆镇萧宅那一次,从来没有分开那么久过。
他现在也应该正在烦恼吧茕?
这样扶着额的姿态,她再熟悉不过。每次愁郁无解时,他总是这样一个人扶着额静静沉思。
慕容雪见欢颜含泪发怔,忙拉过欢颜在一边坐了,笑道:“我去唤人倒茶来,姐姐先和知言哥哥说会儿话吧!”
她又到许知言跟前,将他跟前的两本书收了,说道:“知言哥哥,晚一点我再念书给你听。这些兵书虽是抄本,但都是我爹爹好容易寻出来的,算来也和万卷楼那些孤本差不多,外面绝对看不到呢!呐”
许知言道:“好。辛苦你了,阿雪。”
慕容雪脸上便浮过绯色,小心地为他将额边散落的发挂回脑后,轻声道:“那我出去啦!”
许知言唇角弯过一抹温柔浅笑,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去吧!”
慕容雪这才姗姗而去,犹自目光恋恋。
他对她的言行举止,看着异常眼熟。
并且,刺心。
他所有的温柔,原来只是对着她的;现在,她成了外人。
欢颜垂下头,看着慕容雪绣着鸳鸯百合的鞋子轻巧地从跟前走过,默然地抱紧手中的包袱。
她听到许知言很轻地啜着茶,她甚至想象得出他沉静地品茶的模样。
若她在身侧,他的淡漠容色里便会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只在唇边微扬之际,便有一种令人神驰魄动的魅力,让她偶尔瞧见,便能看得呆住。
许久,许知言淡淡地问:“欢颜,有事?”
依然是熟悉了多少年的语调,不急不缓,可关怀里的疏离却是那等显而易见。
欢颜眼前有点模糊,急忙霎了霎眼,将手间的包袱解开,露出琼响沉凝光润的琴身。
她站起身,将琼响递到许知言手边,低声道:“萧寻让我把琼响带给你,说已经修好,如今完璧归赵。”
许知言伸出手,似想去接琼响,又似想去触摸靠近自己的那个人。
但他终究把放到他手边的琼响轻轻推了开去。
欢颜抬眸看他,“殿下,这是你最珍爱的琴。”
“不错,它曾是我最珍爱的,但未必是我一直珍爱的。我已有了更好的琴,不想再要这把。”
许知言缓缓道,“何况你也知道我的脾性,多少有点洁癖。你认为,已被别的男人用过的东西,甚至已经完全转到别的男人名下的东西,我还会收回吗?”
欢颜不由地面色雪白。
她只字未提来意,只借着琼响语带双关略作试探,他竟完全明了,如此……言辞刻薄地拒绝了他的琴,她的情。
许久,她才道:“琼响是木质的,便是把它摔烂了,砸碎了,也不会有人听到它喊疼,不会有人看到它落泪。可沾了多少年的人气,它的确通了灵。如果和它心有灵犀的主人抛弃了它,只怕它宁愿自己不复存在。”
“那只能证明这琴太蠢了!既然原来的主人弃了它,那主人又怎会还是它心有灵犀的知音人?既然有了新的主人赏它惜它,便该承欢于新主人跟前,才算三相得宜,各得其所。”
“原来的主人真已弃了它吗?原来的主人,真的已经不是它心有灵犀的知音人了吗?”
欢颜擦去无声掉落的泪,嗓音嘶哑,却清晰有力,掷地有声。
“如果知音那样那样容易寻求,伯牙为何单单看中一个砍柴的子期?如果知音那样容易更换,伯牙为何摔琴而去?”
许知言便笑起来,嘲讽道:“欢颜,虽说你生得不错,人也伶俐,可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小小侍婢而已,便是曾和本王有过肌肤之亲,也没什么大不了吧?高门大户的公子少爷们,有几个不曾与自己的亲侍丫头有染?又有几个真会把自己玩腻的丫头长长久久留在身边?何况,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已是萧寻的女人!”
“我是萧寻的女人……可萧寻敢送,殿下不敢收?”
许知言脸色一沉,冷淡道:“你敢激我?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把萧寻也玩腻的女子留下来自己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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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辱。
如此刻意的羞辱。
他听得到欢颜努力压抑住的呜咽和努力伪装出的坚强。
从小看着她长大,他比谁都懂得她的柔软和直白。
只要再逼一逼,他相信,只要再逼一逼,她必定会无地自容,落荒而逃。
她会像一只被拔光刺的刺猬,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奔走到外面的风雨里,下意识地奔到能为她遮风挡雨调养创伤的地方去。
而萧寻,那个看似风流疏旷实则机谋百出的蜀国少主,想必早已在外等候,等候她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绝望地逃回他身边。
他只是在配合萧寻,演好与她相关的最后一出戏,努力把这一生最大的期待和最多的美好一手推开,还得感激萧寻的笑纳。
萧寻,可能只有萧寻,会遵守他的承诺,宽厚地容下她和她所有的过去,给她温暖,给她重新开始的希望。
欢颜果然哭了起来。
她道:“萧寻是个君子,和你一样的君子。当初若不是你有把握双目复明,有把握给我未来,你不会碰我;萧寻明知你我被逼,明知你我两情款洽,他又怎会碰我?知言,你在羞辱我,还是在羞辱你自己?所谓知音,不仅是你知我,还有我知你!”
许知言头部骤然大痛,眼睛里突突跳着,不知是血,还是泪,温热热地往眼眶外直扑。
欢颜握住他的手,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犹自在说道:“知言,如果你当日双眼复明,我们便走不到这一步了吧?如果你的双眼现在还有希望治愈,你也不会这样待我了吧?其实我从没有祈求什么。作为失职的医者,除了尽力补救我的过错,我也没有资格再祈求什么。我只求留在你的身边……哪怕默默无名,不被任何人知晓……我希望还有机会看到你,我希望还有机会给你诊一诊脉,治一治眼睛……”热泪滴在许知言手上,他忽然间痛恨她为什么不继续把她的坚强伪装下去,为什么不维持她从小到大就保有的小小的倔强和骄傲,为什么在这一刻忽然在他跟前放弃自尊如此地低声下气……
她甚至说得很明白,她虽不愿做许知捷的外室,却愿意为了他们那段情,静静地生活在某个遥远偏僻的角落,从此不求名份,不为人知,不相困扰,只求偶尔看上一眼,感觉到彼此心灵交汇的温暖……
“你……你走开……”
他大恸,几乎喘不过气来,却狠狠地推向她,努力要把奋不顾身靠向他的女子推开。
可这些日子好容易调养出的一点体力仿佛已被她的泪水溶化。
他推不开她。
不但推不开她,他甚至很想抱住她,把她抱得紧紧的,在她耳边无数遍地唤着她的名字,告诉她,他有多想她,多怕伤害她,多想让她幸福快乐。
他是如此地喜欢她,甚至远比她对他的喜欢长久而深远。
可再怎么两心相知又如何?
她向往的天地他再不能给予,他不能把前程尚有光明的她拖入到自己这无底的漆黑深渊里。
长于春梦几多时,散如秋云无觅处。闻情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他忽然间坐都坐不住,身体直往下倾去。
欢颜看得到他骤变的脸色,反手搭上他的脉,哑着嗓子喊道:“知言,知言,你哪里不舒服?”
掩着的门蓦地被推开,慕容雪白着脸奔进来,慌忙抱住许知言,叫道:“知言哥哥,知言哥哥,你怎样了?”
许知言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子,轻声道:“我……我没事。”
慕容雪哭道:“这还叫没事?才养得好些,你真要急死我吗?”
她扭头向外叫道:“来人,来人,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许知言说要出外散心,众人也怕他闷坏了不敢阻拦,但随行大夫和药物却是齐备的。此时慕容雪一声吩咐,随行的许多侍从早带了两个太医涌进来。
连扶带搡之下,正为许知言把脉的欢颜已被挤开,挤到了远远的角落。
她抬眼看时,却有一半是不认识的,想来都是慕容雪的人。
宝珠眼看Сhā不上手去,过去拉了欢颜到一边,垂泪道:“欢颜,殿下好容易把你安排妥当,刚放心些,你何苦又来招他难受!”
欢颜道:“是我在招他难受吗?”
“自然是你招他。便是不为你着想,好歹也该为他想想。”
她指了指慕容雪,“他已这样,若再为你把这郡主得罪了,别说没法揪出那些暗害他的人,便是他自己,早晚也会被人踩到脚底!话说,皇上也时常抱恙在身,不可能时时看顾咱们锦王府……”
欢颜点头道:“嗯,总是我的错……”
那厢太医已经诊治完毕,却道锦王肝气郁结,近日又添心悸之疾,不宜动气,更禁不得大悲大怒,只能开了安神养气的方子来慢慢调养,随侍之人需小心服侍,万万不可再让锦王情绪波动,以免酿成大病云云……
慕容雪连声应了,忙令人去煎药,不免又多看了欢颜几眼,却未责怪一句。
但屋内一众侍者,包括原先侍奉许知言的人,看着欢颜的眼神便都有些不满了。
欢颜深吸了口气,上前向慕容雪行了一礼,“郡主,欢颜有一事相求。”
慕容雪一愣,说道:“姐姐请说。”
欢颜道:“近日我也常有不适,本想自己开两个方子调理一下,谁知连日繁忙,竟忘了。锦王殿下身边既有太医相随,想来寻常药材也该齐备的,能否和郡主要些药材,去蜀国的一路也好煎了慢慢调理。”
慕容雪听得她要在去蜀国的一路上调理,神色已缓和了些,答道:“备的都是知言哥哥可能用到的药材,未必齐全。”
欢颜笑道:“我也是心悸难眠,日夜不安,算来症状和殿下差不多。我开的药,必定是这里有的。”
慕容雪只得道:“那便请姐姐开了方子让人配一下吧!”
欢颜谢过,便走到另一边的案几前,自行研了磨拿了纸笔开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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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已被扶在一边软榻卧着,愈觉烦躁难安,挥手令侍者退去,欢颜那边悉索作响磨墨写字的声音却越发听得清晰,心里便绞缠般一阵阵地巍颤疼痛。
慕容雪见他皱眉辗转,过去拿手指为他按压着太阳|茓,柔声道:“知言哥哥,稍稍忍耐些,待会儿喝了药便会舒服些了!”
许知言便展了眉,低声道:“知道了!”
不一时,他神色渐渐宁静,侧身静卧着,好像已经睡着,只是一手依然握作拳头压在胸口。
仿佛那里缺失了一块,他努力在用什么填补着,却又不想让人瞧见分毫。
欢颜许久才写好,站起身吹了吹纸上的墨。
慕容雪忙走过去,看了一眼,便微微发怔,“姐姐,是两张方子?”
欢颜点头道:“两张,疗效不大一样。”
慕容雪道:“好,姐姐稍等,我给你拿过去。”
欢颜欠身道:“有劳郡主了!”
慕容雪匆匆出去,屋内便又只剩了欢颜和睡着的许知言。
欢颜便走到榻边,静静地看着他。
许知言握在胸口的拳便越捏越紧。
欢颜听到了他异乎寻常的沉重呼吸。
她轻轻地说道:“我原以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如果你双眼失明,只要你喊一声欢颜,我总会应你。等你眼睛好了,只要你回头看一眼,我总会在你身畔。”
闲时的温柔絮语重被提及时,居然能锐利如同刀锋刺心。许知言呻吟一声,握紧的拳头忽然抬起,重重击在榻边。
欢颜便哽咽着笑了起来,“知言,我便知道……你的眼前是黑的,心里却是亮的。”
许知言再无法装作睡着,咳了两声,低声道:“欢颜,我只想送你一句话。”
“什么话?”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命?你认为,这就是你的命?这就是我的命?”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若认命,便不会娶东阳郡主;我若认命,便不会站在这里。”
“哦?”
“你不肯认从那些害你的人为你安排的命,我不肯认从你为我安排的命。”
许知言勉强一笑,“一个女人如果太过聪明,偏偏又不会用这种聪明保护自己,其实很要命。”
“知言,你错了,我不仅会保护自己,我还不得不保护更多的人……”
欢颜鼻子红红的,却努力扬着唇,努力让他听到她话语里的勇敢和无惧。
“知言,即便你不肯留我,我也不可能跟萧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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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二夫人,请用茶!”
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眉眼俊丽的丫鬟端了茶进来,恰打断了欢颜的话头。
萧二夫人……
欢颜有些失魂落魄。
或许,这个才是最切合她身份的称谓。
这个本该和萧寻成亲后立刻便被呼出的称谓,却从未在萧府被人提及,反而在这里第一次被人唤出。
她忽然间很感激萧寻。
如果她被叫了十来天的萧二夫人,她还有勇气站在这里,面对自己誓相白首的昔日恋人吗?
这丫鬟看着陌生,想来又是慕容雪的侍儿,将茶送到她手上后并没有离去,转身走到许知言榻前照应。
许知言神情萧索,眉目冷凝,好一会儿才问:“浅杏,郡主呢?”
浅杏忙答道:“正在看药呢!太医说本来煎了预备晚上服的药中便有几味安神的药物,可以先服了,待临睡时再服一剂宁神助眠的药便成。”
“哦!”许知言扶着额,沉默片刻,吩咐道:“叫成说备马,呆会儿叫他自己走一回,把萧二夫人送回驿馆,务必交到萧公子手中。”
浅杏应了,急忙走到门口,却只唤来门前值守的侍从去传话,自己并不离开屋子。
想来必是慕容雪的心腹侍女,不放心让许知言和欢颜单独在一处了。
欢颜紧握茶盏坐着,一言不发。
滚烫的茶盏将她的手掌烫得通红,她却浑然不觉。
慕容雪终于姗姗而来,身后跟着两名侍女,一个托着药碗,一个却提了两包药。
慕容雪取过药,递到欢颜手上,微笑道:“欢颜姐姐,你的药已经配齐全了!”
“谢谢郡主!”
欢颜道谢,然后转向许知言,轻轻道:“这药算是你给我的吗?”
许知言的眉头跳了一跳,“不是……你自己开的方子吗?”
欢颜抱住药,慢慢地笑起来,“是我开的方子。可只有殿下给我的药,我才能喝得安心。”
许知言再想象不出欢颜说这些话的神情,只默默地倾听着欢颜那边的动静,一时却也揣测不出她话中到底有着怎样的弦外之音。
那边浅杏已走来道:“殿下,郡主,成护卫已经把马匹备好,就等着欢颜姑娘了!”
欢颜立起身来,默然望向许知言。
慕容雪却已微笑着上前说道:“欢颜姐姐,我送你出去吧!再晚,恐怕天就黑了,山路不好走。”
欢颜抿抿唇,侧身行礼相谢道:“欢颜不敢当!郡主请留步,看顾殿下要紧!”
慕容雪点头道:“姐姐放心,我绝不容殿下再有闪失!”
之前有闪失,只因之前看顾锦王的人不是她……
欢颜黯然一笑,垂头走出书房。
甫才跨出门槛,忽听得里面许知言低声唤道:“欢颜……”
欢颜回眸。
许知言侧首向外,神色薄冷,五指扣紧榻沿,淡白的唇许久才微微一动,缓声道:“外面风大,怕是要下雨了……记得带件蓑衣,学着避避风雨……保重!”
欢颜眼底忽然间又涌出了泪。
她一个字不能答,掉头快步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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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离去,许知言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手一软,身体扑倒在榻上,无力地低咳几声,额上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慕容雪忙过去为他擦汗时,却觉触手冰凉,知他是因体虚出汗,眼见他神色愈发萎蘼,忙道:“快拿药来!”
那边浅杏忙从侍女手中端了药来,却是慕容雪亲自拿匙子舀了要喂他。
许知言且不服药,咳嗽着推开她的手,哑声道:“阿雪,你有没有问过,她刚开的两张方子,是治什么病的?”
慕容雪不解道:“方子?她开的方子?不是说她也是心悸难眠吗?”
许知言道:“把刚看方子为她抓药的太医唤过来。”
随行药材带得齐全,却不可能如药铺般分门别类放得齐整,便是有随行药僮,太医也会亲自抓药。以他们的能耐,不可能看不出那药方大略是治什么病的。
慕容雪见他追问,连声应着,转头向浅杏道:“浅杏,快去唤太医。”
浅杏答应着,急急奔出去。
而慕容雪已再次将药匙送到他跟前。
许知言只觉身心俱乏,难以支持,却在侍女的扶持下才勉强坐直,强撑着将药喝了,却觉眼前越发模糊,低低问道:“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慕容雪柔声道:“大约已经过来了。知言哥哥,你如果很不舒服,先闭着眼睛休息片刻,太医来了我便唤你。”
“嗯……”
许知言应着,却已完全支撑不住,伏在榻上略一闭眼,便觉比服药前更加晕眩,身子软绵绵地直往下坠,很快失去知觉,陷入沉睡……
--------------------------欢颜离开凝香小榭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或许因为暮夜已至,或许因为暴雨将袭。
小白和阿黄没能见到许知言,一直被关在外面的屋子里,这时跟着欢颜回去,便没有原来的兴头。
阿黄耷着尾巴,小白这回则坐到欢颜面前,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看山路,看看天空,又转过头看看欢颜,神色很是为不安。
站在凝香小榭的前方,他们还能遥遥看到萧寻他们下榻的小镇,多少人家的炊烟升起,又被狂风吹散,仿若和沉沉压下来的乌云连绵作了一处。
几名侍仆为她和成说等两名护卫把马牵向平缓的山道,待到下方可缓辔而行的地方才松手让他们自行骑马下山。
成说见欢颜白着脸缄默不语,猜她心中不悦,遂笑道:“欢颜姑娘从我们锦王府出去的,算来锦王府也就姑娘娘家差不多。论理殿下该留你吃顿晚饭,住上一两宿,可这天色不好,怕姑娘呆会给雨淋住;又怕姑娘耽搁了萧公子明日行程,何况殿下身体也亏虚得很,你千万别怨他薄情。”
欢颜道:“我不怨他。”
“其实东阳郡主性情很好,待人也和气,大约也是因为担忧殿下身体,一时没想着留姑娘。”
“看出来了。她和殿下……俨然已是一家人了……”
成说怔了怔,没敢接话。
欢颜望着镇上那许多不断被风吹开却依然袅袅不绝的炊烟,慢慢道:“成大哥,你看,那里每一处炊烟,应该该有一户人家吧?”
成说忙道:“对。这里靠近京城,虽是小镇,倒也挺富足的。”
欢颜道:“出门访客的也好,出外经纪的也好,田间耕作的也好,这时候都该回家了吧?或父母,或妻儿,总有人倚闾而盼,匆匆忙忙回家的人也许疲惫,也许困倦,但能想着家里有热腾腾的饭菜,热乎乎的炕头,还有……一心一意盼他回家的人,心里总是开怀满足的。”
成说道:“那是自然。比如我那俩孩子,平时在家总嫌他们烦,吵得头疼。可每次回家时都特开心。再苦,再累,受再多的气,历再多的险,只要想想我家那口子和那俩孩子的笑脸,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是啊,什么都值了……因为你有家。”欢颜散漫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有家。可我是不是再回不去了?”
她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凝香小榭。
这是慕容家的地方,可这里偏偏有他。
她一直以为,有他的地方,就该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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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命今天发一次长更,估计也木人表扬我~~不过这文真的不虐啊,有木有!男女主都毫发无伤来着,是不是?
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一)
更新时间:2012-6-12 0:56:02 本章字数:3104
成说犯愁,小心地挑着字眼说道:“日后姑娘若有机会回来,殿下必定欢迎得很。若是萧公子愿意,再回万卷楼住几日都不妨。”
欢颜没有说话。
前方有岐路。
一条往山下,通往万家烟火,通往那座四处飘着炊烟的小镇;一条迤逦弯往山上,此时暮雾蒙蒙,不多远处便拐入幽深山林,再不知绵杳到何方。
欢颜勒住了马,向两边各看了一眼。
成说等都久知她不认路的毛病,忙指着山下道:“欢颜姑娘,走那边。”
但欢颜并没有往下行走。
她下了马,回身看向山腰的宅院,然后抱着肩,坐到一旁山岩上。
成说等慌忙下马,问道:“欢颜姑娘,怎么不走了?”
有冷风扑面,卷着山间隔年的枯枝败叶,飒飒打到脸上。欢颜揉了揉面庞,低声道:“我不走。茕”
“不……不走?为什么?”
“我要等一等。”
“等?姑娘要等什么?”
欢颜抬起苍白的面庞,看向在沉沉暮色里依然闪着光彩的一角屋檐,咬了咬唇。
“我等殿下……带我回家。”
“这……呐”
成说和另一名锦王府护卫相视愕然。
小白猿已偎依到欢颜身边,上下打量着主人,然后很善解人意地摸摸她的胳膊以示劝慰,开始咬一颗不知从哪里捡的榛子。大黄狗绕着她走了一圈,很淡定地趴到了她脚边吐着舌头休息。
良久,成说小心问道:“欢颜姑娘,刚殿下说过要你等他吗?他……说了会带你回去?”
欢颜摇头,“他什么都没说。但我相信他,一定会过来找我。”
成说道:“嗯,我信。侍奉二殿下这么多年,他对姑娘怎样,我们怎会看不到?他满心里要对姑娘好,可想对付他的人,想对付姑娘的人,以他目前的情况……根本应付不过来。”
他犹豫道:“其实我们不说,姑娘心里也该明白。让姑娘跟萧公子走,其实也是为姑娘好。若是留在萧公子身边,以萧公子对姑娘的心意,日后必当前程无量。如今这位东阳郡主对殿下虽极好,可……绝不会欢迎姑娘回来。姑娘到底在等什么?等着回殿下身边被埋汰一辈子吗?姑娘无依无靠,不但永生永世出不了头,就是暗中被人害了性命,只怕也无处诉冤……”
欢颜弯弯唇角,那双黑眼睛焦灼却坚定。她慢慢道:“我不怕埋汰,不怕被人加害。只要他肯留,我就敢留!”
成说焦急,料她这倔脾气上来,一时半会儿不肯死心的,眼看山风更大了,向四周打量了下,上前扶她道:“欢颜姑娘,不如到前面那块山石后躲躲风吧!那边和凝香小榭隔了道山泉,所以绕远了,其实比这边近,门口有什么动静,咱们立刻能看到。”
欢颜并没有坚持,很快应了,带了她的小白、阿黄挪到近溪边的山石后,然后取了从凝香小榭带出的两包药,隔着纸包闻了闻,便解开其中一包来,将其中药材抓在手中,一点点地揉捏,然后丢到地上,扔到溪中。
成说等不敢催促,却也不敢再为此事惊扰许知言,只得忍耐着陪她等候。
毕竟她从来都是许知言最亲近最知心的人,轻重分寸应该拿捏得住,或者真一份旁人难以体会的默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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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天色一点一点黑下来,直至整座山浸入这无边的黑暗里,凝香小榭的大门始终紧闭,再没有任何动静。
大门两侧的红灯笼,在夜风里飘来晃去,像谁哭红的眼睛,在山林一眨一眨。
忽又一阵急风过来,一盏灯笼灭了。
再片刻,飘摇着的另一盏也归于黑暗。
欢颜手中的那包药早已掷光,她把包药的方纸在掌中揉皱又摊平,摊平又揉皱,待得见那灯笼灭尽,整间宅院死寂般沉浸在暗夜里,终于把手中揉烂了的纸丢到了旁边的溪泉里。
风狂水急,那纸片很快便给卷得不见踪影。
而另一包药,还好端端地放在她身侧。
阿黄嫌冷,正将它的头搁在药上,再顾不得以往被骨头引诱着,因那些药吃过多少次苦头了。
成说猜着许知言再不会出来。何况若按平时行程,他们都该把欢颜送回驿馆后折转回来了。
再耽搁着,引得东阳郡主这位未来的主母多了心,指不定又生出什么事来。
正焦躁时,山间仿佛有什么隆隆震响,压过了咆哮的风声。
他正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时,天边骤地一亮,一道电光闪过,雷声当头炸响,一滴两滴的雨珠开始飘落。
成说一惊,忙向欢颜道:“欢颜姑娘,不能再耽搁了,我这就送你下山吧!二殿下本就体弱,这时候多半已经睡下……是绝对不会出来的了。”
欢颜抿唇不语,一张瘦削的面庞在暗夜里尤显得煞白如雪。
成说又向另一名侍卫道:“这样,你先行赶去通知萧公子。想来他这时还没睡,请他亲自过来一趟,把欢颜接回去吧!”
他不敢惊动许知言或东阳郡主,也不好强逼着欢颜起身,但欢颜已是萧寻爱妾,又是奉旨所纳,于情于理萧寻都有一份责任,——便是到时欢颜还不肯走,也是萧寻的家事,怎么也责怪不到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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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篇名有些拗,解释下吧!
“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出自南宋王沂孙《天香·咏龙涎香》。宋亡后,宋理宗帝后陵墓被掘,王沂孙等结社填词,叙亡国之痛。“汛远槎风”指鲛人乘槎至海上采龙涎,随风趁潮远去,“梦深薇露”是指龙涎与制作香料的“薇露”同被研磨时对过去未来的怀想和沉吟,“心字”应该指龙涎香制成后的实际形状。但诗意当然早已超出字意,何况又是“断魂心字”。
咱就这样解释这句词吧:远离自小扎根的故人故地,在相思的磨辗里,如被点燃的篆香,苦苦煎熬着慢慢死去……人走了,魂断了,心碎了……凄厉到尖锐的疼痛里,无人开解,无人相护。就这样独自寂寞着,独自走下去……
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二)
更新时间:2012-6-13 1:02:06 本章字数:2924
眼见那侍卫应了一声,便要牵马离去,欢颜忽道:“回来。”
她的声音在风雷声中微微地颤,已不若原来的坚定。
成说叹道:“欢颜姑娘,这事真给萧公子知道,只怕他心里也不痛快,日后相处只怕也会心存芥蒂。不如……我们悄悄儿回去吧,从此姑娘好好地过日子,便是殿下……也会开怀些。”
欢颜道:“好。你帮我拿药吧!”
成说忙应了,拍过阿黄毛茸茸的大脑袋,弯腰去取欢颜身侧的药包时,指尖忽然一麻,一道颤意如闪电般窜过全身,竟连哼都没哼了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成哥!”
另一名侍卫大惊,连忙奔过来查看,却见成说倒在地上,也不见哪里受伤,慌忙把他扶起时,却觉他衣服上似有什么东西爬到了自己手上。
夜色昏暗,他只见着一个比苍蝇大不了多少的东西爬在自己手背,还未看清是什么,手背上忽然一疼,如被蚊子叮过。
而那东西却忽然间消失了。
尚未因惊骇叫出声来,他已在瞬间失去知觉茕。
两人先后倒地的声音惊吓到了阿黄,冲他们汪汪叫了两声,很快又安静下来,趴到欢颜脚边。
小白嘴里终于不再吃什么东西了,惶恐地把脑袋转来转去。
而欢颜始终安静。
安静地坐在山石边看着对面的房屋。
狗叫声终于惊动了屋内的人。
门,吱呀开了呐。
有仆役提着灯笼,往外探了探,忽然转骤的大雨蓦地倾泼而至,恰把他浇个满怀,立时缩回了头去,向内喊道:“下雨了,下雨了,好大的雨……”
朱漆大门砰地关上,再没有人注意到远远的溪泉对面,有个苍白的身影从黑暗中立起,呆呆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慢慢地掩住了脸,无力跪倒在泥水飞溅的地面。
她痛哭失声。
被豆大的雨水打湿皮毛的阿黄和小白在哀鸣,却和她的哭声一起淹没在哗然倾下的大雨中。
电光闪过,破空的惊雷下,那个万事散漫的女子,纤薄的身子葡伏在泥地里,抱着她的狗,她的猿,绝望地哀哀哭泣。
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哭泣,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呼唤。
其实她喑哑地唤着的,始终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知言,我想回家……我一直在等你接我回家。”
“知言,前面的路太长太远,我不想孤伶伶一个人走……太孤单……”
“知言,请带我……和我们的孩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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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相信,今晚将注定是他的不眠之夜。
如果欢颜不回来,就意味着她和许知言前程未卜,他却注定永远别想得到她。
如果欢颜回来,必定会给许知言伤得体无完肤,等着他温言抚慰,也送了他有机可乘的大好机会,让他多几分占据这女子身心的把握。
他并不认为这是卑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则,若用于全无把握的感情战役中,应该同样合适。
他从送走欢颜的那一刻,便在无声地计算着自己胜负的可能性。
夏轻凰认为许知言必会赶逐欢颜离开,萧寻又何尝不是这样认为?
若非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认定许知言会断绝欢颜的念头,他不会下这样的赌注。
可随着夜幕一分一分地降临,他心头也如那天色,一寸一寸地暗沉下去。
他寝食难安,晚饭竟连一筷都吃不去。
聆花再次证明了夏轻凰那张直爽到令他恼怒的大嘴巴。
她忧郁地问向萧寻:“寻哥,你怎么让欢颜走了?你是奉旨娶了她的,何况她和知言的事又闹得那样,如果因此给父皇追究来,她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怎么见我九泉之下的|乳娘?”
萧寻勉强道:“她又不是三岁小孩,怎样的路都是她自己选的。公主尽到自己的心意就好,何必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这性情我可不喜欢,我未来的夫人,怎可这样软弱?”
聆花登时闭口,转而又问道:“那你所中的毒……”
萧寻笑道:“我既然答应把她送还给许知言,她当然也不会为难我。临走之前已经给我服下解药。你看我现在气色是不是好多了?”
聆花瞧他半天,也没瞧出他气色好在哪里。只是断断不肯去戳穿萧寻心事,指责他为欢颜神魂不定,——一则会让萧寻不悦甚至恼羞成怒,二则也会显得她这公主没气量,故而也便不再提此事。
萧寻又道:“公主今日坐了一整日的车,想来也乏了,呆会便让轻凰陪你先睡,我还有些事处置,今晚就不陪你了!”
聆花听他说起晚上陪不陪的,便想起近日夜夜欢洽,彼此极尽温柔,也便红了脸应了,悄悄退开了。
待她一走,萧寻便招来小蟹吩咐道:“留心她身边有没有人和外面有联系,若发现不对的,即刻把人抓来回我!”
小蟹应了,低笑道:“顶多也就这一两日还能折腾些风浪出来。下面改走水路,四面是水,她和谁勾搭去?咱们天瑜府更不是她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天瑜府却是萧寻在蜀国府第的名称。他十四五岁时便随了父亲萧旷和夏一恒出征,居然也立了不少功劳,萧旷给拦着一时无法立他为太子,却升他为天瑜将军,让他开始掌握兵权,他的府第也因此被人称作天瑜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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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心觉得我的文还是一气看下去比较有感觉。欢颜独自在雨中哭泣那段,我写的那个内牛……一拆开中间的情绪给打断了,真心是败笔啊败笔~
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三)
更新时间:2012-6-14 0:49:52 本章字数:3040
萧寻也无暇顾及以后的事,只又问道:“大卢那里还没消息?”
小蟹叹道:“公子,这一两个时辰,你已经问过十几遍了!”
萧寻便不说话。
他既答应了把欢颜送回去,送去的人便不宜在那里久留;便是留着,欢颜也会赶逐。但要完全离开,他也不放心,因此早就暗暗吩咐了,留两个人只在山脚候着,想来不多久便可迎到许知言遣人送回的欢颜了。
可许知言没有把她送回来。
直到天黑了,直到雷声响起,直到大雨倾盆…茕…
他始终没有等到欢颜。
他倒了酒,想喝,却又忍住。
他不知道自己醉倒之后,会控制不住做出什么事来。
而且,说不定有奇迹出现呢?
说不定只是许知言舍不得欢颜,把她多留一会儿呢?
---------------------------------------------------呐-
但这一点点期盼,终于也随着大卢的回来而消逝。
他穿着蓑衣,犹自全身淋得透湿,一边甩着脸上的水一边回禀道:“少主,我看看都快戌正了,欢颜姑娘还没回来,就冒雨到凝香小榭去看了下,门口灯笼早灭了,连阍者的房间也没掌灯,想来上上下下早就睡了!”
“早就睡了……”
萧寻慢慢弯一弯唇,凝眸想看向远方的栖云山。
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大片雨幕如织,密密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看不到栖云山,看不到凝香小榭,更看不到那个可能被幸运留下的不幸女子。
大卢看他脸色不好,劝道:“公子,既然欢颜姑娘不回来了,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如果天气不好,从栖云山绕过去可能要一整天。”
萧寻不答,转头向小蟹问:“东西准备好了吗?”
小蟹一愣,小心问道:“什……什么东西?”
又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萧寻的面容,脸色白里泛青,眸光暗沉如夜,眉宇间已有怒意腾腾欲起。
雷声隆隆里,他高声喝道:“不是让你叫人把她的嫁妆装箱备好吗?”
小蟹忙道:“除了随身包袱,她的箱笼全都没拆,都现成的,可以立刻搬来。”
“亥初已过……”萧寻看看天色,“即刻把她的东西装车,预备去栖云山!”
大卢忙道:“公子,外面雨很大,只怕会把东西淋湿。何况有段山道挺难走,不如明天出发时顺路送过去吧!”
萧寻道:“罩上两层油布,裹好了便不怕雨淋。”
小白狐说过,亥初不回来,便是再不会回来了。他既然应了今晚会把她的嫁妆送回去,那他一定不会食言。
无法许卿一世欢颜,至少能许卿一时称意。
唯盼她满心恋慕着的那个人,终能给她一世欢颜……
小蟹不敢耽搁,忙令人去预备,又道:“公子,就由我们送过去吧?外面雨大,若是淋坏了公子,我等无法和国主交待……”
萧寻皱眉道:“我自己的事,要你们交待什么?还不去给我预备雨具?打算耽搁到三更半夜去敲人家大门吗?”
小蟹暗道,人家早就睡了,这时候和三更半夜又有什么区别?若是许知言身体好些,扰人春梦坏人好事更是极不厚道……
只是萧寻正满肚子的没好气,这话便万万不敢说出口了。
又一阵冷风刮入,扑了萧寻满脸雨丝,将数支烛火吹得摇曳不止,最靠近萧寻的那支晃了晃,竟灭了。
屋里便有烛烟缭绕,淡淡的烛香仿佛在风里颤抖。
萧寻的愤郁不由地散开了些,低声叹道:“我总要……总要再去看她一眼。”
他总得找个借口,再去看她一眼。
只要看她一眼,确认她还好,他也便有了一个让自己放手的理由,一个让自己放心离开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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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睡得很不安稳。
他一直听到欢颜在哭。
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丫头,他太熟悉她的声音。欢喜的,悲伤的,忧愁的,愠怒的,撒娇的……
她很少在他跟前掩饰她的情绪,也很难掩饰得住。他目不能视,却能清晰地辨识出她的每一丝喜怒哀乐。
他太明白,这次他真的伤了她的心;更要命的是,她居然懂得他在刻意伤她。
她懂得前面是悬崖,却抱着一线希望,认为她可以和他悬崖边上执手同老,笑看夕阳。
他不敢说服自己留下她,却也无法劝服放弃她固执得近乎愚蠢的念头,只能硬着头皮,看她伤心,看她绝望,然后……看她离去,越走越远。
可她到底不肯绝望,不肯走远吗?
她始终在不远的地方压抑地哭泣着,沉默而不甘地凝望他的方向。
他很想叫她,他甚至真的直着嗓子在喊她。
“欢颜!欢颜!欢颜!”
声音湮灭在他的喉嗓间,就像黑暗壅堵于他的眼眶内,他奋力地挣扎了那么久,那么久……始终无能为力。
可他只是瞎而已,并不哑。
他一定只是不够努力,才喊不出她的名字。
“欢颜……”
他终于叫出声来,猛地坐起身来,身上衣衫已被淋漓的冷汗浸得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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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戌正,晚八点;亥初,晚九点;亥正,晚十点。古人讲究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生活比较少,所以睡得似乎都是比较早的。
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四)
更新时间:2012-6-15 0:55:32 本章字数:2749
知言哥哥!知言哥哥!”
旁边有人惊惶地喊他,嗓音里有沉睡时被惊动的困倦和沙哑。
许知言伸出手,摸到了松软的衾被,然后他的手已被慕容雪握住。
反应这么快,她应该伏睡在他的床头。
向上摸索时,他抚到了她的脑袋,长发松软柔滑,和欢颜的有些像茕。
浅杏已急急走上前来,为他奉上茶。
许知言喝了口水,定了定神,才听到屋外呼啸的风雨正如万马奔腾,不时响过的巨雷震得门窗嗡嗡作响,淹没了他颤抖不安的喘息声。
他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浅杏道:“应该过了亥正,眼看着快到子时了吧?”
“亥正……欢颜早该回到驿馆了吧?”
慕容雪为许知言擦着额上的汗珠,柔声道:“应该早到了吧?我见知言哥哥睡着了,也便在这边打了个盹,不想都这时候了!呐”
浅杏笑道:“郡主陪了半宿,只怕也累坏了!不如先回去休息,让我和宝珠姐姐陪护着殿下吧!”
慕容雪道:“我不困,就是瞧着知言哥哥睡了一觉还是精神不好,着实发愁。”
许知言道:“我精神是不好,快去喊太医来!”
慕容雪怔了怔。
许知言道:“阿雪,你大约忘了,我早先便说过,我要传太医问欢颜开的是什么方子。你应过我,便是我睡着了,太医过来也会把我唤醒。”
“啊,对……”慕容雪的声音便低了下来,“太医的确来了,可我不想叫醒你。太医也说你该好好休息。”
“那么,现在去传他们过来!”
“哦哦,好!浅杏,快,你亲自去一遭儿,别误了事!”
浅杏忙应了,拉开门撑伞出去时,当头又一声响雷,惊得她忍不住尖叫一声,又退回屋子里。
而手边的伞竟已被山间的狂风刮出老远,飞到院子的另一边去了。
冷风夹着雨灌进屋子里,许知言只觉面颊立时沾上蒙蒙的潮气,刚从热被窝里钻出的半边身子立刻冷了。
慕容雪愠道:“你也太没用了吧?过来照顾殿下,我过去唤人。”
此时二更快过,本来值守在门前的侍仆见主人已安睡,外面风雨又大,都已避入屋中,或安睡,或值守,这边的动静被风雷声盖过,故而一时竟没有人发现这边屋子正需要使唤人。
浅杏虽知自家郡主出身将门,不是一般千金闺秀可比,也不敢劳动她风雨里奔走,忙道:“不用,不用,奴婢这就去……”
料得这风雨太大,必定连伞也撑不住的,她一横心,也不打伞,披了件蓑衣兜头奔入雨中。
慕容雪急忙过去把门关紧,笑道:“咱们来的不是时候。山里的风雨原就比别处大,何况这边山坡正好向着风。”
许知言不答,摸索着披衣下床。慕容雪忙上前为他扣衣带,扶住他道:“知言哥哥,这么晚了,就不用起床了吧?我叫人给你弄点夜宵就在床上吃了,然后服了药继续睡觉,岂不是更好?”
许知言只觉身体虚软,却强撑走到桌边坐下,自己重倒了热茶来喝了两口,才道:“我其实还要问问太医,傍晚给我服的药里到底添了什么,能让我睡得这么沉实,连被人从书房搬回卧室都不知道。”
慕容雪一怔,说道:“应该加了些宁神静气的药吧?因你添了些症状才加的,可能的确有助眠的功用。”
许知言唇边便弯上薄薄笑意,说道:“既然阿雪这么说,多半错不了!”
慕容雪不觉红了脸,待要再说话时,只听门外风雨声中,忽然有匆促的脚步声由远渐近。
两人都以为是浅杏领了太医过来,谁知敲门的居然是锦王府一个值守的侍从。
“殿下,郡主,属下有事禀告!”
两人都有些愕然。
慕容雪隔了门问道:“什么事?”
侍从道:“回郡主,蜀国皇子萧寻萧公子造访!”
慕容雪不觉站起身来,问道:“这时候……他来做什么?”
侍从道:“萧公子说和欢颜姑娘有过约定,如今是依约把欢颜姑娘的东西送过来!”
慕容雪讶然道:“约……约定?什么约定?欢颜姐姐叫他送什么过来了?”
侍从道:“属下不知。不过萧公子说了,如果殿下已经睡了,便不必惊动,他把东西送过来也便走了!”
身旁的许知言猝然道:“请他过来!”
侍从应了,又踩了水嗒嗒嗒地奔远了。
慕容雪纳闷道:“这萧公子可奇了,那么大的风雨,跑山上来送东西?难道欢颜还有什么重要物事要给你,催着萧公子半夜过来送东西?”
许知言静默片刻,忽问道:“成说呢?”
慕容雪道:“成护卫亲自送欢颜下山的,这时候……应该早回来了吧?”
许知言道:“去叫成说过来。”
慕容雪应了。
给人这么一闹,原先值守的侍仆们终于听见,此时都已陆续过来听候使唤;宝珠原在隔壁房里打盹,此时忙进去服侍,正好听到提起成说之事,遂道:“成护卫他们好像没回来。”
许知言眉心蓦地一跳。
慕容雪惊讶道:“什么?他没回来,怎么没人来回禀?”
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五)
更新时间:2012-6-16 0:48:23 本章字数:2947
宝珠道:“算时辰,差不多该是他们把欢颜姑娘送到驿馆那时候下的雨。那时天都黑透了,雨又大,若按常理推断,萧府的人必会留他们在驿馆住上一宿,所以他们没回来,这边也就没派人去找。”
慕容雪呆了呆,才道:“也是。何况成护卫武艺高强,这一路也没什么险要的去处,不可能有什么意外。”
许知言紧捏着茶盏一言不发,身体却明显地僵硬了。
这时,外面有人禀道:“殿下,萧公子来了!”
说话间,萧寻已缓步踏入。
他虽也披了蓑衣,戴了斗笠,但这么大的雨,再细密轻软的蓑衣也不管用。
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干的地方,连头发都湿淋淋地滴着水。
他的脸色仿佛被雨水冲刷得发白,但依然唇角含笑,眉目轻扬,双眸里的神采与寻常访亲会友时并没什么两样。
“二哥,这大晚上的,打扰了!”
萧寻一边说着,一边向房内一打量,并不见欢颜,已自暗暗失望茕。
许知言心下焦灼,开门见山问道:“欢颜让你送什么过来?”
萧寻郑重道:“承蒙二哥不弃,当日亲将欢颜嘱托给我。今日欢颜回来,我也该亲自过来和二哥交待一下。锦王府给欢颜预备的嫁妆,以及……欢颜本人,在下纹丝未动。依我和欢颜的约定,若她亥初未回,我便将她的箱笼送来。”
他的眸光里终归有了涩意,低叹道:“虽然天公不作美,这么个好日子给这样的天气……可我不想失约,因此这时候冒失前来,还望二哥恕罪!”
许知言没有说话。
甚至连一句逊谢也没有,石像般木然坐在桌边。
慕容雪的脸色也古怪起来,她看看萧寻,又看看许知言,待要说话,却又犹豫呐。
萧寻渐渐觉出不对时,许知言终于说话了。
他似从牙缝间挤出字来,几乎每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颤意:“立刻召集所有人,下山寻找成说和欢颜!找不到,一个都别回来!”
外面候命的人极少见他这般神色语气,慌忙出去传令。
惨白的闪电下,便照出了屋外廊间奔忙的人影,无不满脸惊惶。
萧寻似被闪电击中,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跟前,好久好久,也像从齿缝间挤出哆嗦的话语:“二哥……你没留她?”
许知言的面庞如敷了层冰霜,沉默地握着茶盏,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慕容雪忙代他答道:“萧公子,欢颜已是萧家奉旨纳进门的妾室,二殿下怎好留她?故而天还没黑便让成说他们送她回去了。再不知……不知他们下山后去了哪里,怎会没回驿馆……”
萧寻忍不住叫道:“她根本没下山!”
许知言微微抬头,耳朵侧向他的方向。
萧寻道:“我原也想着她可能会回去,所以有留着两名随从在山脚等候。但……他们一直没等到她,也从未看到她下山!”
慕容雪也不禁惊道:“没下山?此处距离山脚不过三五里路,他们明明离开这里,没下山能去哪里?何况……”
她没敢说完,可萧寻等却能听得懂。
外面又有闪电撕裂窗外的天空,红艳艳如毒蛇舌信,直要击入屋内。
惊雷劈下,暴雨愈发如倾如泼。
凝香小榭几乎是附近唯一的建筑。
从这里往山脚,根本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
三个人,三匹马,加上一猿一犬,在这样的暴风雨下,能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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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杏终于领着太医匆匆赶过来。
那太医该是刚从床上被唤起,帽沿尚歪着,惺松的眼睛小心地在许知言和慕容雪身上扫过,屏声静息上前见礼。
许知言冷冷问道:“我问你,傍晚欢颜姑娘开的两张方子,是治什么病的?”
太医犹豫,却不敢不答:“回殿下,那两张方子,一是保胎药,一是堕胎药……”
“咣当”一声,许知言的茶盏摔落于地,跌得粉碎。
“保胎……堕胎……原来,原来……”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满目的黑暗里,像有无数个漩涡在转动,要将他生生地吸进去,永世不得超生。
“她……已经怀了身孕。怀着我的孩子……我把她交给了别人。”
也许,原来她还有一线希望去开始她新的生活,可她不可能怀着许知言的骨肉跟着萧寻走。
这对萧寻不公平,对许知言太残忍。
他们都以为放手是给了她一条生路。
可原来,放手也能成为一条死路。
“老天,我……我做了什么……”
许知言站起身,躯体摇摇欲坠,却踉踉跄跄地直冲向门外。
那里很冷,那里很黑,那里有狂风有暴雨有惊雷……可那里有她。
慕容雪惊叫,要去拦时,却被他一手推开。
萧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上前将他抱住,叫道:“二哥,二哥,你别着急,我去找,我现在便带人去找!既然没下山,她必定还在附近,又有成说他们照顾,应该不会出事!”
“会……会没事么?”
许知言惨淡笑着,咳嗽,却觉门外的冷风冷雨吸入鼻中,竟能让他憋紧的胸口轻松些,忽一弯腰,已有一口殷红吐在萧寻袖上,人已一阵晕眩,再也站不住脚。
萧寻一颤,低声道:“二哥,保重!不为自己也该为欢颜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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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六)〖3000字〗
更新时间:2012-6-17 0:17:45 本章字数:4675
欢颜……”
许知言低低地唤,挣扎着说道,“我……没事,烦请萧公子……先去找……”
“是,二哥放心,我一定找到欢颜!”
萧寻不敢耽搁,不待他说完便赶忙应下,将他推到慕容雪等人怀中,说道:“你们好好照顾二哥,我去找人!”
慕容雪应了,和浅杏等扶住许知言,泪水已经簌簌地掉落下来茕。
而萧寻已经毫不犹豫地奔入暴雨中。
他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成说等如果和她在一起,绝不可能放任她在这样的暴雨之夜流落在山野间呐。
小白狐那里,必定出了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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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三马,目标不大不小,暴雨中的山林越发地幽深可怕,萧寻本以为不可能那么快找到线索。
但派出去的人居然很快发现了异常,指着溪泉对岸喊道:“快看,那里有马!有马!好像……是成哥的马!”
就着闪电瞬间的惨白却灼亮的光线,萧寻也看到了,不觉又惊又喜又忧心。
不但有马,那边可以略略挡住风雨的高大山石边,甚至还卧着人影!
她果然还在附近吗?
那倒在地上的人影中,有她吗?
对岸虽近在咫尺,却被一条溪泉隔开,需从前面石桥绕行。此时雨还在下着,山间蹬道都被雨水冲得滑腻异常,溪流更是湍急,这样的暗夜里走过去却也颇费时间。
萧寻心焦对面的伊人,抬身蹬在旁边树上,借着树枝弹力猛地向对面跃去。
他的轻功虽高,但想越过这道溪泉却也不易,竟落在对面近岸的水里,一个不稳差点被水流冲走。
随行的小戚等人惊叫道:“少主小心!”
萧寻咬牙,游到对岸捉住对面山石,三步并作两步爬了上去。
有这位尊贵无畴的公子爷带了头,其他会武的侍卫再不敢怠慢,即便轻功跃不过去,也硬生生地游过去了。幸好人多彼此有照应,总算没人被激流冲走,未曾另生事端。
一群人冒着风雨在对岸查看时,地上昏迷的人,正是护送欢颜回去的成说和另一名侍卫,甚至三匹马都系于山林间,虽给淋成了落汤鸡,倒也安然无恙。
可是,欢颜呢?欢颜呢?
萧寻冲过去检查马匹。
两匹轻装,还有一匹带着包袱,里面有用油布仔细包好的琼响,有雨具,甚至还有不知谁预备的一包点心,早已被雨水冲得化成了一团面浆。
她应该什么都没带,就那样……一个人走在暴风雨中,消失在这漆黑冷寂的山林间……
萧寻忽然觉得有一只手伸到了他的胸膛里,生生地把他心脏捏得裂开。
他如宝珠般日日呵护唯恐有一点闪失的女子,就这样……从这里消失,永远消失?
他猛地转过身,红了眼睛对身后跟过来的侍从吼道:“快找!一定要……尽快找到她!”
“是!”
不论是锦王府的侍从,还是跟随他前来的萧氏侍从,再无一人敢怠慢,湿淋淋地分头窜入风雨中。
萧寻不断擦着脸庞挂下的雨水,踩在泥水里奔走,借着不时亮起的闪电,试图搜寻到更多的线索。
片刻后,山道上有数盏灯笼的微弱光线穿过雨幕。
萧寻定睛看时,却是许知言乘了肩舆匆匆赶过来。
跟随而至的人不少,连慕容雪、宝珠、浅杏并太医等人都披着蓑衣围在肩舆前后,神色间难掩的惊惶和担忧。
以许知言的身体状况,只宜卧床休养,哪里还经得起在这样的雨夜奔波劳碌?
萧寻撕下一角衣料,将山石边的一包淋得快要散开的药包起,才走到许知言跟前,说道:“二哥不用太担心,成护卫他们应该是着了欢颜的道儿。她应该一时任性,自己走开了。二哥身子正虚,还是先回去,保重自己要紧。”
慕容雪呜咽道:“是啊,知言哥哥,我让人送你回去,我和萧公子带人在这里寻找,可好?”
许知言不答,只向萧寻问道:“可有什么线索?”
萧寻道:“欢颜下的毒只怕没那么容易解,成护卫他们还昏迷未醒,没法问出什么来,已经叫人送回去了。从这里的情形看,她在那边山石前呆了很久。”
他把手中的药交给随行来的太医,说道:“看下这是什么药。”
这药正是太医亲手抓的,不过略翻了翻,便回道:“这便是傍晚为欢颜姑娘抓的保胎药。应该还有一包堕胎药是放在一起的。”
许知言身体晃了晃,哑着嗓子道:“她把堕胎药带走了?”
“没有!”
萧寻忙扶住他,只觉许知言的手竟似比外面的冷雨还要冰上几分。
他身在肩舆之中,被可以阻挡风雨的围幔密密罩着,身上穿得也厚实,并未淋到风雨,可他的面孔像山边被雨水冲刷了多少年的岩石,是一种饱经沧桑的无力的的灰白。
萧寻暗自担心,忙解释道:“她哪包药都没带走。这药还整的,另一包堕胎的应该早被她扔了,河边还有些药材散落着。她……应该想要这个孩子的……”
“是……她想要这个孩子,想要……”
许知言站起身,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把阻拦他的人都推开了,踉踉跄跄奔到雨中,冲向那处山石。
慕容雪惊叫,宝珠手忙脚乱地拿过蓑衣为他披上,紧紧扶着他,却只能拉他避开前面的树木山石,再无法动摇他冲下欢颜最后呆过的地方的决心。
他一晃身在欢颜坐过的地方坐下,玉青色的洁净衣袍顷刻泡在了泥水里。
萧寻忙道:“二哥,请保重!便是欢颜在这里,一定也不想二哥这样不爱惜自己。”
他迟疑了下,又道:“何况,她也不算一个人走的。这里有剥开的榛子,小白和阿黄应该都跟在她身边。”
“小白和阿黄……”
许知言惨淡地笑起来。
“她跟我这么多年,最后能陪着她的,就是一只猿,一条狗吗?”
萧寻勉强道:“二哥放心,她肯带着它们,她还需要它们陪,便证明她心里还有希望。”希望……欢颜就是抱着希望坐在这里么?”
许知言向对面一指,道:“对面……就是凝香小榭?”
萧寻嘴唇动了动,涩声道:“对,对面就是你住的地方。其实……她只要高声喊一声,大约你就能听到了!”
“对,她必然喊过……”
在她的心里,在这样的风雨里,她必定无数次喊着他许知言的名字。
她如此了解他,当然会猜到他在她离开后必定会询问这是什么药方。
她那样骄傲,已经低声下气求过他,又通过药方那样明白地告诉他,她已有孕,当然是万般期盼他将她留下。
再冷的夜,再大的雨,她不肯走,她苦苦地等待着他的决定……
可她没有等到。
她怀着他的孩子,被他赶逐得远远的,独自徘徊在这样可怕的夜晚,在电闪雷鸣之际,哭泣着寻找她丢失的爱情,丢失的家……
许知言扶着山石慢慢站起来,解开眼睛上被淋湿的布条,向着天空嘶哑地高声呼喊。
“苍天!若我曾有不敬不义之处,若欢颜曾有不敬不义之处,请报应在我许知言一人身上!目盲也罢,耳聋也罢,甚至要我一条性命也罢,要我来世赎罪也罢……我无怨无悔,只请你……放过欢颜,放过她的孩子……”
“我求你,一定要让他们好好的,好好的……”
又一道闪电劈过,天幕像睁着通红眼睛的怪物在狞笑。
许知言似乎看到一抹光亮闪过,苍凉地笑了起来。
天都有眼睛,他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
连欢颜也没有了。
惨淡地哑笑一声,他沿着山石慢慢滑倒下去。
“二哥!二哥!”
萧寻惊呼,慌忙把他抱住。
太医和侍从们惊叫着,已经慌作一团。
萧寻望着远远近近的黝黑山冈和重重雨幕,沙哑地又唤了一声。
这一回,他唤的是欢颜。
他沙哑着嗓子高声叫唤道:“小白狐,你在哪里?”
“小白狐,你快出来!”
“小白狐……”
又一声咆哮巨雷,彻底他的声音淹没。
他木然立着,依稀又看到那笑容明媚的少女款款走来,促狭地说道:“萧寻,我要拿毒蝎子咬你!”
雨打到脸上,顺腮滑到唇舌间,竟然是热的,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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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哭了的。你们呢?哭了的都帮我冲杯咖啡去,我点点人数吧~~~~
寂寞芳菲暗度,岁华如箭堪惊(一)
更新时间:2012-6-18 0:15:26 本章字数:2874
四年后,初春。
塞外犹是荒烟衰草,乱鸦斜日里有孤鹰高高掠于天际,声唳长空。
一匹枣红马自远方草原的儿的儿地奔来,步履却越来越沉,越来越慢。忽见前方有一小道溪泉自山间流出,顿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要把背上的人甩下。
鞍上之人暗自叫苦,却知这马儿驮着两个人重量奔得太久,委实受不住了,只得自马上一跃而下,在地上滚了两滚,才稳住身形。
他怀中尚抱着一人,此时叹道:“太子,你的马技不行嘛!”
那人放开她,看着奔去喝水的马儿无奈道:“明明是你这马儿太不敬业,怎么又扯上我了?”
他眉目俊秀,英姿洒脱,即便给人追逐得满身血渍,一头灰尘,依然有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卓异气度,正是蜀国国主萧旷的长子、如今的蜀国太子萧寻。
和他共乘一马的,却是素来不离他左右的女将夏轻凰。此时她挣扎着想站却站不起来,身体一晃又坐到地间,埋头检查腿上的刀伤。
萧寻蹲身撕开她的裤角,已看到那尚在流血的深深伤口,啧啧道:“幸好还没伤到骨头,不然我只能把你扔在这里喂狼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急急抱起她走到溪水边,为她清洗伤口茕。
夏轻凰抱怨道:“都怪你。明知闵西这些狄人里已有不少人和闵东狄王暗通款曲,你还亲自赶过来安抚,需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你已是一国太子……”
萧寻掏出药为她敷着,笑道:“哦?现在你晓得这样说了?当初庆王请命过来时,你为何又说太子来更合适?”
“那你就来了?我就是怕庆王趁机联合闵人,又闹出事来。你不能趁机推个武将出行啊?也不至于这样给人算计!”
萧寻不答,从自己衣角下摆撕出一根长布条,仔细为她包扎。
夏轻凰哼了一声道:“还是冲着闵东这里出现的什么美貌女医来的吧?我真服了你和锦王这两人了。四年了,杳无音讯,居然还在找。一个找去南疆,一个跑来北漠,都找到什么了?那个五六年前就出现在这里的美貌女医,是你的欢颜吗?啊……”
她忽然痛叫起来呐。
萧寻将手中布条猛地一收,打了个结,嘻嘻笑道:“夏大小姐,包扎完毕!”
夏轻凰痛得直哆嗦,怒道:“你故意的!”
萧寻不答,走到泉水边洗自己满是血渍的手。
清澈的水倒映着他的容颜,俊朗的眉宇间闪过疲惫和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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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过去,又历了多少个惊心动魄的日子,萧寻始终都觉得那一夜是个噩梦,一个至今没能醒过来的噩梦。
许知言不支倒地,被强送回凝香小榭休养。
据说,东阳郡主暗示太医用药让他昏睡过去,却见他昏睡时犹自蹙眉不安。
萧寻带人在雨中寻找一整夜,始终一无所获。
敢在那样的雨夜行走在山间的侍卫,当然个个身手敏捷。饶是如此,这夜还是不断有人湿滑的山路上跌倒,甚至有人摔断了胳膊。
等天亮回到凝香小榭附近时,雨渐渐小了,止了,但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绝望。
旁边的溪泉愈发水流湍急,不少人的目光开始扫向溪泉下游,就差点没建议派人到下游打捞尸体了。
欢颜在认路方面的天分之差,正如她在医学方面的天分之高。以常理而论,她一个怀着身孕的弱女子,迷失在那样暴风雨的深夜山林里,生还的可能实在不大。但她身边带着一猿一犬,便是出了事,至少也该听到犬吠猿啼之类,不至这样杳无踪迹。
若是她一气投水,惶惑的猿犬或是自己跑了,或是很通人性,跟着跳下去救人,一起被水卷走倒是有可能。
慕容雪已在安排人去附近官府,打算动用官兵过来搜山了。
她不一定对欢颜有多少好感,但她不能看着许知言忧心如焚,他的身体也未必禁得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
生或死,她必须给许知言一个可以看到的结果。
可萧寻不认为他的小白狐会走上那条绝路。
她早早地把堕胎药扔了,足以证明她从来没打算过不要他们的孩子。既然想保住孩子,她便没有理由轻贱自己的性命。
在天色大亮后,他又回到了欢颜最后呆过的山石边,徘徊许久,意外地看到了山石上的两行字。
当以金簪所划写,字体不大,痕迹也浅,并且是在山石下方,该是她坐于地上所写,如果不是用心查看,连白天都不易看清,更别说晚上了。
或许,根本上她故意的。
如果他们没有用心找她,她又何必让他们看到她的去向?
字迹本就浅,又被雨水冲刷了一夜,很是模糊。萧寻辩认许久,才看清所有的字。
“我当走遍南疆北漠,寻出疗治锦王眼疾之策。锦王保重,阿寻勿念。”
锦王。
阿寻。
孰亲孰疏,一眼可辨。
萧寻不敢自作多情,以为在欢颜心里,他就比许知言重要了。
她该深知许知言被迫弃她,只是因为双目失明,无力自保,无力保她,——而他被人算计,也和她的疏忽不无关联。
因此她要挽回他的眼睛。或者,也想……挽回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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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们都没泪啊,于是饺子泪了~~好吧,下边应该不虐了,都不用泪了~~
寂寞芳菲暗度,岁华如箭堪惊(二)
更新时间:2012-6-19 1:27:21 本章字数:3058
她眼见他就这样放弃了她,甚至放弃了他们的孩子,到底心灰意冷。
也许只是无意识地刻划出的称呼,却有意识地将她和许知言拉开了距离,并且承认了始终容让保护她的萧寻是她最亲近的朋友。
萧寻没有再找下去。
他默默回了驿馆,按原计划带着聆花等回蜀茕。
他不知道许知言听到欢颜留下的这两句话会怎么想。
但是,他必定很清楚,是因为他不曾挽留,才会让欢颜含恨离去。
从此孤身一人,带着一猿一犬,远走天涯,后会无期。
可他明明那样爱她,就如她也是那样深切地爱着他。
也许,从今后,他们只能说曾经爱过了。
爱过,就是曾经相爱,然后擦身而过呐。
她那样悲伤而决绝地走出了相随十余年的锦王的世界,走出了她渐渐信赖的阿寻的世界,自此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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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三年的秋天,有客自南疆来,带给锦王许知言一封沉修法师的信函,和一个健康的男婴。
男婴的脖子上挂着一面金锁,上面刻了他的生辰八字。
沉修法师说,欢颜跟他去了南疆,研究治疗眼疾的方法,无果。八个月后,欢颜在南疆产一男婴;再隔十月,男婴断奶,她托他把男婴送还锦王,自己离开了南疆,说要访遍天下名医,继续寻找治疗许知言眼疾的方法。
这时,众人方才恍然大悟。
欢颜一个路痴还能安然从山林里走出,应该有沉修法师的缘故。
算来萧寻等启程回国的日子,也是沉修法师认为许知言病情已稳,辞行回南疆的日子。
欢颜从未打算过跟萧寻回蜀,应该早和沉修有了栖云山相会的约定。沉修一向想收欢颜为徒,见欢颜有意,自然在栖云山相候。欢颜等不到许知言的挽留,终于无可选择,默默随他去了南疆。
据说许知言接信后,抱着那孩子终日呆在万卷楼一言不发;那孩子极活泼,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笑,对着他父亲咿咿呀呀个没完没了。
那模样,像极了欢颜……从小到大,闹腾得他又是欢喜,又是烦恼。
他总是担忧自己无法给欢颜幸福。事实上,他好像也只给欢颜带去了悲伤和痛苦。
但他不得不给这个孩子幸福。这孩子是他再也无法推脱给别人的责任。
哪怕,此时他已遵照当日的承诺,如约娶了慕容雪为锦王妃。
那是他一直想要的盛大的婚礼。可新娘却不是他心心念念想娶的那一个。
半个月后,他启程去南疆,慕容雪执意相随,并亲自看护孩子,充当了母亲的角色。
沉修大约也担心被锦王兴师问罪,在送走男婴不久便离开南疆,据说去海外了,应该没有和欢颜同路。
许知言在欢颜住过的地方住了好些日子,临走时带走了阿黄。
阿黄年岁大了,以狗的年龄来说,快到可以养老的时候了。
何况……它太胖了,胖得走路都有些困难。
欢颜再不忍带它奔波,把它留在了南疆,只带小白猿起身。
于是,阿黄很幸运地回到了锦王府,回到了它出世并长大的地方,回到了它的主人一直想回却回不来的地方……
不久,锦王妃慕容雪有了身孕。
再不久,锦王妃意外滑胎。
再不久,太医们集体诊治后,宣布锦王妃将终身不孕。
许知言对锦王妃关怀备至,时常带了她和小公子入宫侍驾。
景和帝近年每为病痛困扰,虽对这孩子的生母有些不满,但到底是爱子的亲骨肉,由不得抱在身边逗弄几回,却觉可爱异常,比许知言幼时还要讨人喜欢,竟连病痛都似好了许多,遂连夸这孩子是个福星,让慕容雪无事便带孩子进宫玩耍。
景和四年夏天,小公子许思颜被册封为锦王世子。
这时候,他已能被人牵在手上蹒跚走路,会赶着慕容雪喊:“母妃,母妃,抱抱,抱抱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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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一直留心锦王府动静,这些事辗转报来时,他自是看得出其中某些说不得的蹊跷,每每暗自叹息,不知道该认为许知言痴心,还是该认为许知言狠心。
而他自己也曾暗中派人去过南疆,甚至西域,意图打听出小白狐的下落,始终没有消息,却意外听说北漠的闵地出现了一位美貌女医,医术极高,被当地牧民奉若神明。
恰闵西这边屡有异动,蜀国国主萧旷怕他们与闵东的狄人和乌桓人联合,令边疆再起战乱,遂借了为闵西居峌王母亲寿辰之机,遣使前来贺寿,顺带查探狄人动静。
此时萧寻已娶回吴国公主,并且带回了一道吴帝册其为蜀国太子的诏书。
蜀国这些年日渐强大,虽然照旧向吴国称臣,诸如这些册后册太子之事,向来是国主自己拿主张,吴国从不干预。但如果国主愿意奉了吴帝的诏书行事,倒也是相当有用的筹码。
靳太后再偏宠庆王,搁不住长子借着吴国诏书态度越来越强硬。何况萧寻也不是省油的灯,对于在吴国被刺之事再三逼命有司彻查,几处线索直指庆王,于是蜀朝内外开始议论纷纷,倒有一大半是疑心庆王为尊位对侄儿暗下毒手的。这种状况下,靳太后也不敢再为庆王招嫌,只得眼睁睁看着萧旷借了吴帝的名义,发布了册萧寻为太子的诏书。
庆王到此时也是无可奈何,纵然不肯死心,萧旷父子同心同德,防范森严,一时也无机可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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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啥,指望看到相思那样小萌货的亲,可能会失望了。小家伙不是这篇文里的重点。
这篇文里可能萌起来的只有一只猴,一条狗,还有一枚叫萧寻的公子哥儿~~
寂寞芳菲暗度,岁华如箭堪惊(三)
更新时间:2012-6-20 0:51:15 本章字数:2846
边疆不宁虽麻烦,但目前局势还没发展到需要太子或亲王亲自出使安抚或查探的地步。萧寻愿意亲身过来,的确是冲着那个传说中的美貌女医而来。
习医的女子本就不多,能以医术出名的更少,何况还要生得美丽敢跑到那样边陲之地去的,少之又少。
萧寻的确第一个就想到了欢颜。
在派人前来访查的同时,发现有机会可以亲身去一探究竟,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选择了亲身前来。
刚到边境,他便得到回报,那位女医在五六年前便在闵河左近出现,绝不可能是欢颜。
萧寻虽是万分失望,但人都到了这里,闵西之行自然得继续。
谁知闵西新继位的居峌王少年柔懦,素常对蜀国谦恭和顺,却更孝顺其岳丈左相金柬。萧寻虽对有意联合闵东狄王的金柬颇有戒备,再不料对他礼敬有加的居峌王也会对他暗存机心,约了萧寻一起出外狩猎,竟将他引入埋伏,估料着不是打算拿了他的人头和闵西和解,就是打算捉了他和蜀国谈点什么了。
萧寻带的人虽少,可个个身手高明,他自己更是身负绝学,在部属舍命相护下,终于冲出包围圈,却因座骑被射成重伤,不得不与夏轻凰合骑逃离茕。
闵西狄人内部,也有不少愿意依附蜀国的部落首领,且各部落都有自己兵权,居峌王依靠左相支持和父王余威才被推为众部落之首,多半不敢明目张胆调动兵马追击。可即便小股人马,目下萧寻两人一骑,想成功逃脱也是不易。
太子远来异邦,蜀国边境自然早有准备;但算来此地距离最近的蜀军驻地,便是快马疾行也要两日路程。
这么远的路途,他们能安然到达吗?
疼痛略略舒缓,夏轻凰道:“太子,那些狄人一时被拖住,但他们可能带有猎鹰和猎犬,我们逃得不远,只怕很快会追来,还是赶紧走吧!”
“走?”
萧寻指着那匹抖着腿肚子在地上啃草的枣红马,“就凭它?呐”
夏轻凰无奈道:“它的确累得厉害,但它的耐力还行,恢复得也快。——咱们再休息一会儿罢!”
又听得一声鹰唳,萧寻抬头,然后叹道:“来不及了!”
夏轻凰不觉站起身,变色道:“猎鹰!”
萧寻道:“所以,我说你这人特能招晦气,好的不灵坏的灵,以后还是离你远些好!”
夏轻凰怒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为我维护聆花不满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信了许知言话一直在冷落聆花!你也不想想,欢颜是锦王心坎上的,便是嫁走,也盼她过得好些。你怎知不是锦王出于私心胡乱编排出那样的话来?等有一日证明了锦王在撒谎,看你怎么对得起义父的在天之灵!”
萧寻四下张望着,随口道:“是啊,我得尽快找到欢颜弄清真相,不然怎么对得起大将军的在天之灵……”
夏轻凰气结,“她也在你身边呆过好些日子,你都没能弄清真相,这会儿找到了,就能弄清真相了?”
萧寻不答,却问她道:“轻凰,你还能骑马吗?”
夏轻凰立时想到目前大敌当前,性命堪虞,再顾不得追究那些争不出结果的陈年往事,答道:“能!不能也得能!”
难不成在这里等死?
萧寻便过去把枣红马牵近,把她扶上马,说道:“坐稳了!”
夏轻凰怔了怔,道:“你也快上来啊!”
萧寻笑道:“你帮我引开追兵,我就藏在附近等救兵!”
夏轻凰一呆,叫道:“这怎么行?左近都是狄人部落,连山民都听他们的,你往哪里藏身?”
萧寻道:“那边有的是深山密林,哪里没地方藏身了?若你若把他们引得远了,又有谁能知道我藏在这里?”
夏轻凰还待说话,萧寻狠狠了掌抽在枣红马臀部,那马吃痛,长嘶一声,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太子!”
夏轻凰的惊惶叫声随着马蹄声渐远。
她自是明白,这马虽是难得的好马,但背负两人重量,断断难以逃脱。
而单人单骑逃开追击的可能虽大,可剩下的那个人凭着两条腿,怎么和那么多的追兵周.旋?
初春,这漠北苦寒之地,山林间草木未发,又是人生地疏的,对方又有猎犬猎鹰,他该往哪里藏身?
她惶恐地往身后看时,萧寻身捷如电,已飞快向左侧山间闪去。
而猎鹰,正在她的头顶盘旋,一声声地召唤着它的伙伴,她的敌人。
天边,隐隐有黄尘翻滚。
若这时勒马回头追上他,只会把两人一齐暴露在他们眼前,一个也逃不了。
惟愿……
他们就是发现马上少了一个人,也会认定逃走的那个才是萧寻,继续追击她。
谁又能想到,堂堂的蜀国太子,会把更多的生存机会让给自己的部属呢……
刀锋,利剑,毒箭……
马蹄,猎狗,飞鹰……
夏轻凰到底没能把追兵尽数引开。
而萧寻不得不承认,他这辈子从没这么狼狈过。
即便那次在东山遇伏,他第一次遇到小白狐,虽然也曾中毒,也曾差点死去,到底还能护住怀中美人潇洒而退,不像现在……
他给追得像一条滚进泥塘里的垂死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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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开始,情节会很萌很轻松~~(好吧,也许只是我自己觉得萌~~内牛~)
寂寞芳菲暗度,岁华如箭堪惊(四)
更新时间:2012-6-21 0:56:16 本章字数:2799
真心不能怨他,他发现身后有人追踪,只想借着溪水掩去自己气味而已,谁知刚从另一侧冒头,迎面又是猎鹰扑至……
便是爹娘多生两条腿都没用,敌不过那些长了翅膀的扁毛畜生啊!
勉强藏身到一处山石下,借了一丛常绿灌木挡住自己身体,他用颤抖的手掏出伤药,洒在几处要紧伤口,已经疼得满额冷汗,咬着牙生生地忍着不吱声,却已阵阵地目眩眼晕。
待疼痛稍微过去,他又已听得人声。
侧身探过去查看时,心中已中叫苦不迭啁。
刚除掉一只猎狗,后续追来的那些狄人又带来两条猎狗……
他忽然间很想念欢颜的那条大黄狗。
如果猎狗们都像它那样又笨又肥,如今他该会安全很多吧?
他一定伤势很重,甚至伤重到出现了幻觉,想到阿黄时,他居然看到了欢颜的小白。
更荒唐的是,小白猿居然系着条红围裙,前爪攀着山石上的一根藤蔓,挂下来向他看啊看啊看……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似乎在分辨什么般迷惑不定钬。
他居然给那双幻觉里的眼睛看得又羞又恼,低骂道:“死小白,看什么看?滚回你家欢颜那里去!”
这回,小白猿不只看他了,一跃从上面落下来,在跟前又蹦又跳,对着外面吱吱乱叫。
萧寻一呆,脑中慢慢地转动,开始想着这可能不是幻觉时,小白猿再往外一跳,便跳得不见踪影。
于是……还是幻觉?!
确定不是幻觉的,只有狄人的叱喝声和狗叫声。
他甚至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坐以待毙从不是他的风格。
那么,再出去奋力一搏吧!
他闪身出去,差点和侧面攀来的一人撞上。
他几乎没有考虑,便扬起宝剑要刺过去,却在刺了一半时猛地顿住,傻在那里再不能动弹。
一定……有哪里不对了。
幻觉里出现大黄狗、小白猿后,现在居然出现了欢颜!
他找了四年芳踪杳然的欢颜,正一身玉青色的衣袍站在他跟前,疑惑地向他凝望。
肌肤如雪,乌瞳如玉,黑发如缎,眉目雅丽,似比记忆中的少女更要美貌,甚至……风华绝代!
如果硬要用什么词语来评价这个幻觉中出现的欢颜时,他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
虽然想着是幻觉,他还是忍不住向那幻觉中的欢颜笑了笑,唤道:“小白狐!”
那欢颜的神色顷刻由疑惑转为震惊,指着他吃吃道:“阿……阿……阿寻?”
萧寻垂下剑,退后一步倚在山石上去揉眼睛。
欢颜依然指着他,问道:“你……你怎么弄成这样?蜀国被灭了?还是你被赶出家门了?”
萧寻好一会儿才道:“灭了!我被你灭了,绝对的!”
如果在幻觉中,要怎样的魂不守舍,才能在这时候见到她,甚至见到她旁边一脸卖弄的小白猿!
如果在真实里,又要怎样的巧合,才能跨越千山万水重逢在这样要命的一刻!
真的……很要命!
若真的注定在这一刻相见,他宁愿自己早被人灭了,免得临死还得拉上这丫头垫背。
他已经听到了狄人奔过来的声音,纵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他都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快,快,在这儿,在这儿!”
或被人活着折辱,或被人斩下脑袋。
他再度提起剑,若无其事地向他的小白狐笑笑,“欢颜,带你的小白猿走远点儿,这里没你的事!”
他再不退缩奔逃,冲上前径自上前迎敌。
可让他郁闷的是,小白狐和小白狐浑然不知险恶,更不懂得他拦住他们以求她能全身而退的苦心,居然木愣愣地跟着他往前走!
回身看欢颜还是一脸迷糊,萧寻只得将她奋力推开,低喝道:“还不快走!”
欢颜总算看出了一点门道,紧走几步又奔到他身边,纳闷道:“你怎么又给人追杀了?”
萧寻道:“因为又遇见了你!”
他想推开她也来不及了。对方足有二十余人,已经迅速奔袭上来,除了身后的峭壁,几乎堵绝了他们跟前所有的去路。
他计算了下,即便他没有受伤,想跳上身后的峭壁逃生都不容易,遑论如今他受伤不轻,更遑论身边还有个小白狐……
倒是小白猿不用他操心。
看欢颜依然瞠目望着对手,萧寻苦笑道:“小白狐,看来,咱们注定了会生不同衾死同|茓啊!”
欢颜便转头瞪他,低声道:“呆会屏住呼吸!”
萧寻怔了怔。
欢颜提着裙裾小心踩着山石上前,走到那个貌似头目的狄人跟前,从怀中取出一只极美丽的粉釉瓷瓶,双手捧到他跟前,说道:“这个送给你。”
山野中蓦然出现这么个娇美异常的女子,眉目温柔,气质脱俗,凭他是谁也看得呆住。
那头目迷惑地看看他,又看向身侧的一个狄人。
那狄人却懂得中原话语,向那头目解释了什么,又问向欢颜道:“你是什么人?”
欢颜道:“我是这山里的女医人,你们没听说过吗?”那懂汉语的译者转头向同伴一解释,狄人们顿时一呆,脸色便各有些奇异。
寂寞芳菲暗度,岁华如箭堪惊(五)
更新时间:2012-6-22 0:55:29 本章字数:2797
欢颜打开瓶盖,继续把瓷瓶捧给那头目,说道:“这人看着很可怜,你们别抓他了,我用这瓶九天仙露换他一条性命,可以吗?”
译者转叙,众人便大笑起来。
译者指着萧寻道:“谯明山女神医的大名我们的确早有耳闻。可你知道他是谁?你以为一两瓶珍奇药物就能换得了他的命?”
欢颜困惑地看着他们,小梳般的细密长睫下一双明眸如宝珠流辉,洁净得无辜。
她道:“可我这药以千年灵芝配制,一滴便可起死回生,返老还童,连闻上一闻都可精神百倍。前年居峌王还曾特地遣人为他父王求这药,可惜我当时尚未配成……这样的稀世之珍,换谁的命不够?不然你们引我去见居峌王,我亲自用这药和他换人罢!”
译者呆了呆,转头和同伴说了,便都有些将信将疑的模样。头目闻上几闻,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身旁之人却有人深深呼吸着连连点头,仿佛在赞这药的效用。
小白猿也奔到那头目跟前,奋力地吸着气,好像他手中握的真是什么吸取了日月精华的宝物,迫不及待想要沾点儿光的神气。
头目一时委决不下,但神医想来不会用什么毒物,不然他早该倒了,白猿也不会这样眼馋,遂将那瓷瓶小心翼翼地传给同伴辨认。
萧寻站得颇远,已隐隐闻得一丝甜香,似檀非檀,似麝非麝,想起欢颜先前说的话,连忙屏了呼吸。
这时,小白猿忽然连打两个喷嚏,连蹦带跳奔回欢颜跟前,伸出前爪和她要糖吃的模样嗒。
欢颜坦然地从荷包里取出一粒药丸,递给小白猿,看它吃了,满意地拍拍它的头,“小白真听话!”
译者忽然觉出些不对了,问道:“你给它吃的什么?”
欢颜打量着他们,“解药啊!奇了,你们怎么不倒?”
话未了,只听“砰砰砰”连声响过,却是那头目和离他最近的人纷纷倒地,连两条猎狗都趴在地上瞪着眼睛,再也爬不起来。
稍远处的人忙要奔过来时,腿脚却已软了,眼睁睁看欢颜捡过掉在地上的瓷瓶,挨个儿在他们鼻前晃过,才塞上瓶塞,施施然放回怀中,向萧寻招手道:“走啦!”
“好……胼”
萧寻掩住口鼻,匆忙从那些人身上跨过,走得稍远些,才收了剑,扶着棵楝树大口喘气。
欢颜赶上前来,问道:“你怎样?要不要我背你?”
萧寻打量着她的身板儿,道:“好,你背我!”
欢颜一呆,“我开玩笑的。”
萧寻微笑,“我也是开玩笑的。”
欢颜将他再一打量,嫌恶道:“其实我能背得动你。只是你今天也太脏了吧?一身的泥……还有血。从没见你这么难看过……”
萧寻叹道:“我也这么觉得……”
欢颜虽这样说着,却拿了帕子出来,为他拭去脸上的污渍和血迹,渐露出惨白的容色,却也担心起来,伸手一搭他的脉,说道:“你的伤势得赶快处理,再拖恐怕有点麻烦。”
萧寻看了一眼那些躺在地上的狄人,说道:“先尽快离开这里要紧。追到附近的并不只这一批,而且难保后续不会有追兵赶过来……”
欢颜怔了怔,说道:“我有一匹很好的马,就藏在附近。”
萧寻眼睛一亮,“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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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本来担心,就是欢颜真的藏着马,以她那比白痴高明不了多少的认路本领,很可能找不出来了。
但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这样的绝色女子在哪里都备受照应,——没有人的地方,好歹还有猿。
如果没有这样白痴的主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小白猿认路的天赋。
小白猿在前开路,他们跟着拐了几道弯,连萧寻都开始不辨方向时,前面草丛里传来有气无力的虎啸。
虎啸?有气无力?
萧寻怔了怔。
小白猿已飞快窜上前去,在草丛间兴奋地对着一头软在地上爬不起来老虎手舞足蹈。
萧寻抬头,便已看到一匹通体如雪的白马,正在密林里自在吃草。
马儿极是神骏,萧寻暗算品度,不但比夏轻凰的那匹枣红马好,甚至比他那匹带他突出重围时被射死的马儿还要好。
更妙的是鞍辔俱全,甚至有行囊挂在鞍上。
想来这个越发像个狐妖的女子早在附近有所布置,连老虎都不怕,更不用担心被人偷盗了。
“这是南疆的雪马,很会认路,是沉修师父送我的。”
“嗯,会认路才好。你果然拜了沉修为师了?知徒莫若师,很好,很好!”
欢颜在行囊里翻了翻,便找出一套男装来,连一瓶子药递给他,说道:“这里没有水,也来不及清洗了。伤处不能一直泡在湿衣服里,你快把身上擦干,先敷点止血药,换套干净衣服吧!”
萧寻应了,接过那套男装时,心里却大不自在。
难道欢颜这一路都有另一个男子同行照料,两人亲近到衣物都能收拾在一处?
她至今还算是他名义上的爱妾吧?
虽然不能碰不能摸更不能亲近……
败在和她两心相契情投意合的许知言手里,他算是认了,可别人么……
难得在这时候,他还能为这些事郁闷,心里一股子戾气直往外窜。
寂寞芳菲暗度,岁华如箭堪惊(六)
更新时间:2012-6-23 10:59:50 本章字数:3011
他抱着衣服走到稍远处的大树后换衣服时,欢颜背过脸去,说道:“如果有涂抹不到的伤处,你喊我。”
萧寻舒坦些,答道:“好,呆会儿喊你。”
“我让小白去帮你上药。”
萧寻气结,在树后问道:“它是公的吧?”
“嗯?”
“不是公的不可能对你这么忠心。”萧寻下了论断,“它一定是公猿。”
欢颜由不得转过身,瞪向他藏身的方向。
萧寻很认真地又想了想,继续下结论:“阿黄一定也是公犬。你这丫头最大的本事就是招蜂引蝶,从公子,到公猿,到公犬……”
树后一只绣鞋飞来,狠狠地打在他的头上嗒。
小白猿吱吱乱跳,奔过去捡了各种树枝石块向他砸去。
它未必懂得主人为何发怒,但所谓猿仗人势,何况它又是如此善解人意忠心护主的猿,自然要抓紧机会表表心意,更何况落井下石什么的,它最拿手了……
萧寻刚把满是血污的湿衣服脱了,却也给打得不胜狼狈,只得哀叹道:“小白狐,你还是大夫么?这样对待重伤员,是想谋杀病人吧?”
那边便听欢颜道:“小白,别理他,过来!”
小白猿闻言,立时住了手,窜过来把欢颜的鞋抓起,恭恭敬敬奉给主人。
果然世态炎凉,连个畜生都学会什么叫奴颜婢膝了梓。
更郁闷的是,他萧寻好像想学都没能学会……
半晌后,他忍不住又叫道:“小白狐,这是谁的衣服?这么短,这么小!”
欢颜道:“还能是谁的?自然是我自己的!人多的地方,换上男装行事方便。”
萧寻胸间块垒顿时一扫而空,心神大畅。
衣服虽然小得紧绷在身上,裤角虽然只到膝下一点,但低头嗅了嗅,真是……沁人肺腑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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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猿合乘一骑下山时,天还未黑透。好在这马儿的确够神健,休息得也够久,步履还算轻捷。
萧寻抬头看着还在天空盘旋着的猎鹰,叹道:“可惜,没带弓箭!”
欢颜道:“等天黑它们就看不到我们了罢?”
萧寻沉吟道:“也不一定。这些猎鹰在草原上呆惯了,眼睛贼得很。”
欢颜道:“鹰么,又不是猫头鹰,我不信咱们呆会再拐到山里,它还能找到我们!”
萧寻怔了怔,“还入山做什么?”
欢颜奇道:“不然你准备去哪里?回蜀国?”
萧寻转念一想,立刻道:“不回。你去哪里,我跟你去哪里!”
耽搁这许久,此时前往蜀军驻地的主要道路,只怕早就给人重重封锁,单就等他一人了。真的往蜀国边境奔逃,才真是羊入虎口。还是跟着小白狐快把伤势养好要紧。
二人便继续前行,却是沿着山边疾奔。
萧寻忍不住问道:“小白狐,你怎么会在这里?”
欢颜答得倒快:“我是来拜访谯明山女神医的。”
萧寻恍然大悟,“原来这里就是谯明山!”
他因为疑心这位女神医是欢颜来到闵西,再不想欢颜居然也会慕这女神医之名而来,如此巧合地偶遇于谯明山。
他想了想,却又奇道:“你刚不是入山了吗?怎么不去找她?看你过来的方向,应该是……下山?”
欢颜便有些忸捏,微赤了脸道:“我好像弄错方向了……她住在东南某个山坳,我上山行了一段,拿罗盘测了才发现……我好像跑在东北方向了!”
“……”
萧寻又是惊骇,又是好笑,叹道:“你从南疆万里迢迢跑北漠来,居然没把自己弄丢,真是人间一大奇迹!”
欢颜道:“临行沉修师父帮我预备了路线图,虽也走了些冤枉路,很快便又折回来,只当长见识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有理,有理!”
萧寻点头,然后嗟叹,“那群狄人居然能给你这样的人骗倒,也算是天数!”
欢颜不屑道:“我自然能把他们骗倒。在南疆时,和一直跟咱们作对的部落打仗,那部落的少主人明知我不安好心,一样收了我送过去的下过蛊的礼物!沉修师父说,这种事只要我出手,没有不成功的。”
萧寻道:“那是因为你遇到的人都比你更笨更拙劣!”
欢颜转头看向他问道:“如果我遇到你,拿了那个瓶子让你闻,你会闻吗?”
暮色里,她的目光晶亮而促狭,比起先前对着那群狄人时明净无辜的模样更让人心荡神驰。
萧寻凝视着她,好久才道:“会。或许我就是比你笨太多,才会老被你搭救,老被你欺负……”
欢颜便得意一笑,“不错,你不提我差点儿忘了,你又欠了我一条性命了……”
话未了,但闻“嗖嗖嗖”破空之声不绝,竟是数支利箭直奔他们而来!
“小心!”
萧寻待要拔剑抵挡,已是不及;而欢颜不懂武艺,坐于他前方反成了他的天然盾牌,虽听得萧寻警示,却只能对着奔袭而至的利箭惊叫,身体却整个儿地僵住了。
萧寻心知不妙,将脚自马蹬里抽出,抱住欢颜猛地旋身跃出。
雪马受惊,长嘶着拖了趴在马鞍上尖声惊叫的小白猿直窜出去,转眼便跑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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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粽子节快乐哦!群么么~~
何时一枕逍遥夜,细话初心(一)
更新时间:2012-6-24 0:39:40 本章字数:2833
欢颜跌落,却依然被萧寻揽于怀中,虽然摔得头晕眼花,但留心身上,到底没多出一支箭来,忙挣扎着爬起身时,却见萧寻皱眉撑地,咬牙不语。
他本就受伤不轻,匆忙间伤口处置得很是草率,此时新换的衣衫又已几处殷红。
欢颜慌忙扶他起身时,目光瞥过,已是惊叫。
他的左背结结实实地Сhā着一支羽箭,整个箭簇都没入肌肉中。
人在半空,他虽尽力躲避,终是无法尽数避开。眼见最后一箭即将射中欢颜,遂在空中硬生生旋身挡下。
欢颜虽不知他中箭的前后因果,到底清楚原来那些箭都是射向自己的,心里也不知是感激,还是惶急,眼底便涌上了一片水雾。
萧寻强撑起身,笑道:“得,小白狐,算还了你半条命了吧?嗒”
两人说话间,前方阻截之人已疾驰而至,却是一行七八骑团团将他们围住。
萧寻将他们只一打量,便已皱眉。
虽是狄人装束,但这些人却蒙着脸,露出来的些微轮廓,似不像长期生于苦寒之地的北漠人……
这时,只闻其中人有低低说:“杀了,别留活口!”
不但不是狄人话语,甚至有着明显的蜀音。
萧寻暗恨,早已持剑在手,正待奋力一搏,旁边欢颜忽道:“看我的七步见阎罗!胼”
她猛地将一物掷于地上,但听得“啪”地一声,立时有浓烟滚滚而出,瞬间迷了眼目。
萧寻只听她说话,便知晓她又有怪招,早已屏住呼吸,趁着尚能睁目的瞬间将周围一打量,竟不急着逃走,抱了欢颜裹在烟雾里扬剑猛砍,便刀锋入骨的咯嚓声响,以及马儿接二连三的惨嘶不绝。
他们已失了马匹,一个重伤一个不会武艺,便是要逃,怎么也比不上四条腿的马。毒烟四起时,这些杀手第一反应便是各持兵刃护住自己要害,再不料萧寻把他们的座骑当作了偷袭对象。
凭了记忆中的位置萧寻连伤五马,待要再动手时,已是体力不支,倒是欢颜清醒些,拖了他便往外跑。
浓烟之中,萧寻也不辨方向,跟着她直往前冲,宝剑径砍向前方挡道的人或座骑。
一时奔离浓烟区,萧寻咳嗽,欢颜却回头冲那些人道:“赶快坐地屏息,还有一线生机!我的毒烟厉害得很,行七步便可直达阎王爷那里了!”
萧寻跟着她奔跑,却苦笑道:“小白狐,你该说百步见阎罗才对。”
“为什么?”
“人家行了七步没到阎罗殿,不是立时知道你在虚言侗吓了?不如让人家试着行个百步,咱们还能逃得远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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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奔走一程,萧寻未听见身后有追来的脚步,紧绷的神经略略一松,便再也支持不住,脚下趔趄着,差点摔倒在地。
欢颜忙扶紧他,向后细看一眼,叫道:“阿寻,撑着点,他们……好像不只走了七步了!”
萧寻向后看时,果见浓烟里的人影正试探着往这边行走。
他再往四面一打量,已苦笑起来,“欢颜,你怎会往这边走?”
“嗯?应该往哪边走?”
萧寻道:“往山间。这些人未带猎犬,天又黑了,有树木遮蔽,咱们容易脱身。”
而欢颜居然拉着他走到了这边荒原方向,此时暮色绵缈,将黑未黑,依然很容易被人盯紧目标。
欢颜却迷惘地看向前方,说道:“可我的马儿和小白往这边来了呀!”
萧寻郁得想吐血。
敢情她根本没看地儿,只是看准了小白猿离开的方向才往这边奔逃?
趁着还未偏离山间太远,他吸了口气,拉她说道:“走,从那边走!”
欢颜却道:“我要追小白。”
她将一粒药丸塞到他嘴里,转身走到他身后,捉住箭身用力一掰,顿时将露在外面的木质箭柄折断,却牵动萧寻伤口,疼得几乎背过气去,膝间一软,已经跪在地上直不起身,满额尽是冷汗。
他好久才能道:“小姑奶奶,我真给你跪了,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谁要你跪了?那箭身太长,行动时会加剧你伤痛……来不及处理伤口,只能先折断了罢!”欢颜拖他起身,说道,“快起来,那边人真追来了!”
萧寻疼得耳中都在嗡嗡作响,转头好容易看清眼前情形,却觉心都凉了。
他道:“看来我们都不用走了!”
欢颜所用的毒向来不致命,这回用的迷烟更不过一时眩人眼目,方便自己脱逃而已。此刻烟雾散去,却只有萧寻砍倒的五匹马发挥了作用。
剩的两匹竟被两人合乘一匹奔过来追人;而剩的三人没了马,一样步行往这边赶来。
这七人并非狄人,身手都颇是高明,以他们目前的状况,大约只能束手待毙吧?
但欢颜却高声道:“快走,快走,他们追不上我们的!”
萧寻正想问她是不是在说梦话时,欢颜拉他道:“快,快上马!”
哪来的马?
萧寻忙转头,正见欢颜的雪马如一道亮白闪电般飞快自远方奔来。
小白猿也在马鞍上,因为马儿行得太过迅捷,它再也坐不稳,前臂扳紧马鞍,身体已被带得腾空,快和马背平行,一路尖叫不已。
萧寻呆呆看着,待雪马奔到跟前,才嘀咕道:“好马……这么忠心,一定也是公马吧?”
何时一枕逍遥夜,细话初心(二)
更新时间:2012-6-25 0:55:45 本章字数:2916
雪马果然不同凡响,驮着两人一猿依然奔得飞快;追兵若是舍得改作一人一骑,大约还是能追上的。
可惜萧寻盛名在外,都知他身手不凡,却不敢只两三个人冒险行动。
如此追逐,双方距离便拉得远了。
待欢颜找到一处狭谷拐进去时,天色早已墨黑墨黑。猎鹰还能不能看到他们虽说不准,但他们肯定已经看不到猎鹰了。
在遇到后来这群“狄人”前,都是萧寻带了欢颜骑马;但那一箭的确已将他所剩不多的元气耗尽,只能抱了欢颜的腰让欢颜骑马带着他走了。
欢颜再向山林间行了一段,只觉萧寻靠在自己身上的的躯体越来越沉,鼻间的呼吸却越来越热,问道:“阿寻,你感觉怎样?”
萧寻咬牙道:“呆会你扎一个箭簇在背上,然后骑马颠上半个时辰,你便知道我现在感觉怎样了!嗒”
欢颜道:“想来感觉也不会太差,不然你不至于还有这么多的话儿!”
萧寻叹气,真想伸手捏断小白狐的脖颈。
好在欢颜从来也就一张嘴儿不肯饶人,觉出萧寻支撑不住,立时找了一处僻静的山林勒住马,小心把萧寻扶下。
小白猿极会拍马屁,明明对萧寻没多少好感,见欢颜待他温存,便也搭着手,很是殷勤“照顾”他。
好在欢颜的家当都在马上,各类药物用具取用都还方便,很快拿出当日沉修送他的珠簪,让小白猿拿在手中为她照明,自己则拿了小刀借着月光和珠光为他挖出箭簇。
她的小刀虽利,指触却温软柔和,又或许刀上另敷过什么药,微微地凉,却不见得有多疼胼。
他甚至很悻然地发现,他好像在吃醋。
为什么她随身的猿儿马儿狗儿全都是公的?
而且,浪迹天涯之时,她会想着把它们带上,却不会想着把他萧寻带上。
若不是这次委实伤重,只怕她还不肯亲自动手为他诊治,甚至还想着让小白猿为他敷药……
四年,四年不见,好像他的心眼反而长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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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担心再被人追上,为萧寻包扎处理完伤处后,二人便继续上马前行。
欢颜向来没有方向感,一到夜里更是迷糊,还是萧寻强撑着辨明方向,指点她往东南方向行走。
可一旦入了山林,不过由着雪马觅路而行。走到后来,连萧寻都不知道到底走到哪里了。
最后,前方居然出现一处才七八户人家的小小村落,见有人经过,有两三只土狗开始此起彼伏的叫唤。
萧寻便道:“欢颜,我好像饿了。”
欢颜怔了怔,“你不会想吃狗肉吧?”
萧寻道:“如果你捉不了野兔野鸡,我不介意你迷倒一两条狗来喂我。”
欢颜闻言,果然在一户有狗的人家门前下了马,跑进人家竹蓠圈的小院里,老半天不见出来,也不知在折腾些什么,那狗儿却叫得越发凶猛了。屋里主人被惊动,在内叱骂道:“阿黄,半夜三更的,让不让人睡了?”
那狗便不叫唤了。
片刻后,欢颜出来,把手里一个黑乎乎的什么玩意儿在路边的枯草上擦了擦,塞进包袱里,继续上马赶路。
萧寻郁闷道:“那个……狗呢?”
欢颜道:“那狗挺胖的。”
萧寻道:“嗯,肉多。烤上两条腿,还可以把骨架留着,明天找口锅炖汤。”
欢颜道:“那狗挺嗓门挺大的,叫得真响。”
萧寻道:“你一用药,它自然便不响了!”
欢颜抬高了嗓音道:“那狗也叫阿黄!”
这回,便轮到萧寻不响了。
他们不敢在狄人居住的村落久呆,很快又离开小村,顺着水流声寻了处密林停下,让辛苦了大半夜的雪马自在喝水啃草,欢颜自己也走到溪边洗了手,用冷水拍着满是灰尘的脸。
萧寻却倚着处山石半卧着,自己取水袋喝了口水,疲倦地阖着眼休息。
欢颜自己也已是饥肠辘辘,料得萧寻给追杀一路更是又饿又累,遂道:“我带了薏仁米。”
萧寻不由地睁开眼睛,“你……在外行走不带干粮,带米?”
“米最不占地方,一把可以煮一大碗粥。何况薏仁米性凉味甘,可健脾益胃、补肺清热、去风袪湿……还可美白肌肤,延缓衰老。”
萧寻叹道:“这个你可不能吃。你再白该和阎罗殿里的白无常差不多了!”
“所以,我不吃,省给你吃吧!你比四年前难看许多呢!”
“……”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还是出自欢颜口中,萧寻抑郁了。
如果不是给追得滚了一头一脸的泥尘,到现在没机会好好清洗,而且身上还穿着她那么小的衣袍,他这样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能给人评价为难看么?
可即便他是风度翩翩浊世佳公子时,她好像也没怎么高看他。
于是,片刻后,他还是把思维转到现实问题上来,“小白狐,煮粥得有锅灶。”
“不用锅灶,能煎药就能煮粥。”
她从包袱里掏出方才在那人家门口拿出来的黑乎乎的东西,说道:“这个应该行。”
萧寻定睛看时,却是个缺了口的瓦罐,下方干干净净,上沿却结了厚厚一层污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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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那瓦罐原来是干嘛滴?
何时一枕逍遥夜,细话初心(三)
更新时间:2012-6-26 0:52:50 本章字数:2842
刚才她在那人家门口耽搁许久,难道就是在研究这玩意儿能不能煎药?
想起方才土狗叫得格外惨烈,他无力地说道:“欢颜,这好像是狗的食盆,乡下人家喂狗的。”
并且这户人家一定很小气,狗儿才会把瓦罐下面舔得那么干净……
欢颜却不以为意道:“没事,我洗刷干净,再用火烤一遍,便是那狗有什么病,也不致于传染到你身上。嗔”
萧寻气噎,盯着她笑道:“好,咱俩一起吃,才不枉我们同甘共苦一场。咱这才叫患难之交,谁都比不上,对不?”
欢颜也不和他争论,招呼小白猿一起捡了柴枝,在萧寻旁边生了火,再到附近小溪将瓦罐清洗了,果然拿到火上细细烤上两遍,然后便捧了瓦罐对着火堆发呆。
萧寻已强撑着走到水边把自己的手和脸洗干净了,又头发里的灰尘碎屑拍了拍,草草绾好,自觉不会很难看了,却已牵引得伤处疼痛,手足无力,一阵阵地冒着冷汗。
转头看欢颜那模样,便知她又在犯迷糊,他忙忍疼起身,寻来些小石块,比着瓦罐的大小搭了个小小的炉灶,帮她引燃了,这才满头大汗地跌坐回山石边休息。
欢颜舒了口气,这才放了几把薏仁米,在瓦罐中注入水。
萧寻看她举止生涩,忍不住又问:“欢颜,你会煮粥吧?漱”
欢颜道:“我会煎药。”
萧寻沉思,然后道:“煎药和煮粥……嗯,应该差不多吧?”
于是,欢颜拿着她偷来的狗用瓦罐煮粥,——像煎药一样煮粥。
萧寻疲累之极,可看她跪在地上吹火,把自己吹得一脸黑灰,终于比他还难看,忍不住又问道:“你一个人在外面流浪这么久,每天都吃什么来着?”
欢颜道:“有镇子的地方就有客栈,怎会没吃的?便是山林乡村,有人家的地方也可以去和人家讨些吃的,没有人家的地方……”
她指一指小白猿,说:“它吃什么,我跟着吃什么。”
小白猿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萧寻身边,正从它腰间小红裙的大兜里掏果子吃,有红的有绿的,有干的有潮的,再分辨不出都是什么果实,居然吃得不亦乐乎。
萧寻惊叹:“小白狐,你聪明,和小白猿一样的……聪明……快可以成仙了!”
火终于旺了,欢颜拍着身上的灰正对着弄脏的衣袍发愁,倒也没顾得上理会他称赞里的弦外之音。
而萧寻已卧到火边,只一阖眼,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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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萧寻在睡梦里闻到了阵阵香味,——嗯,焦香味。
他一惊坐起,欢颜的外袍并她一件厚实的狐狸皮大斗蓬便自他身上滑下。
身着单衣的欢颜正手忙脚乱地用帕子隔着从炉灶上端开瓦罐,然后吹着给烫了的手对着那罐粥发愁。
萧寻笑问:“煮好了?”
欢颜点头,又迟疑道:“好像有点不对……煮得太久了?”
萧寻道:“没事,煮得久,营养更好。”
欢颜一笑,待瓦罐凉些,依然用帕子隔着,将粥端到萧寻跟前,说道:“吹凉些再吃。可惜没有碗,不然舀在碗里吃着更方便。”
她这样说着,却也递过来一双筷子。萧寻看时,却是用坚硬的细树枝刮去树皮小心削成。
他牵过欢颜的手打量,果然发现食指和拇指指节上有磨出的小小水泡,还有烫红的痕迹。他叹道:“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当了十多年的侍女,反比娇小姐还娇弱几分。”
欢颜还没来得及生气,他已将欢颜的外袍披回她身上,柔声道:“自己这样娇弱,还不知道保重。如果着了凉,谁来照顾你?”
欢颜围着火堆煮粥,本觉不出凉意来,此时忙乱出的一身汗意被风一吹,果然觉得背脊生凉,不由地捏紧了衣襟,却道:“我自己便是大夫,还怕着凉?”
萧寻道:“好吧,我是怕大夫病了,没人照顾我。”
欢颜沉了脸。
萧寻已捧过瓦罐,却见里面果然已煮好一大罐的粥,只是米粒放得太多,稠厚无比,且颜色看着很有些不对。
他努力不去想今天以前是什么动物吃着这瓦罐里的食物,提筷便吃。
刚入口,他便顿住,默然望向欢颜。
欢颜便忐忑,问道:“不好吃?”
萧寻摇头,弯弯嘴角笑道:“没有,很好吃。只是……有些药味。”
欢颜便纳闷,拿了自己剩余的生米细看,说道:“的确是和些常用药材放一起了。难道是洗得不干净,药味渗进去了?”
萧寻道:“没事,药香也是香,我爱闻,也爱吃。”
他果然低头就着那瓦罐大快朵颐,吃得很是香甜。
欢颜见他狼吞虎咽,想起那条被她夺走饭碗的土狗,再想想萧寻素常的骄傲尊贵,心中渐渐也好笑起来,悄悄侧了头,唇角已向上扬起。
萧寻明晓得她多半在笑话自己,却是忍不住因她那欢喜而大感快慰,痛快淋漓地吃掉大半罐,才舒了口气,说道:“我差不多了。要不要我去煮些给你吃?”
欢颜接过瓦罐,向罐内看一眼,说道:“这么多我尽够了。”
她居然也不介意是土狗或萧寻吃过的瓦罐,拿过萧寻吃过的自制筷子便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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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尿壶啊!哈哈哈,口味没那么重啦!
何时一枕逍遥夜,细话初心(四)
更新时间:2012-6-27 1:33:47 本章字数:2806
寻想阻止时,已是不及。但见她才喝一口,便眉眼口鼻扭作了一处,丢开瓦罐忙不迭地吐了出来。
萧寻难得看到她孩子般的失态,心中大乐,却很好心地叹息道:“我说了,有药味……其他还好。”
的确是药味,药的……苦味。
欢颜遍尝百草,早已习惯了各式各样的药味,却很不能接受这种另类的苦涩,吐了好一会儿才从满口的苦味中解脱出来。
她问:“这能吃吗?”
萧寻微笑道:“很难吃吗?我一受伤,味觉不大好,吃着倒还行。”
欢颜的眼底便有衷心的佩服,然后提起瓦罐,毫不犹豫地将剩余的粥倒入小溪,然后重新洗涮,从随身的包袱里取了几样药材放进去,却是准备煎药了嗔。
萧寻忙问:“你不煮点东西吃吗?”
欢颜道:“若还是这个味儿,我宁可不吃。”
萧寻点头叹道:“大约女孩儿都这样怕苦怕疼吧?”
他在怀间摸索一会儿,便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欢颜,“别吃小白那些果子了,不养人。”
欢颜接过,奇道:“这是什么?”
打开外面的油纸包,才见里面居然是两大块鹿脯漱。
这一天一夜,萧寻在污泥血水里滚过,还在阎罗殿门口转悠了好几回,藏的这两块鹿脯却还洁净,散着淡淡的肉香,在饥肠辘辘之际,着实引人垂涎欲滴。
她问:“你怎么不吃?”
萧寻叹道:“我不怕苦,怕咸。你看我受的都是外伤,给咸得咳起来牵到伤口,那还了得!”
欢颜便咬了一口,并不觉得咸;再咬一口,还是觉得咸淡适中,鲜香可口。
以萧寻的地位,为萧寻预备的食物会咸到无法入口吗?
何况他刚才不是说了,他的味觉不行,连苦都都觉不出来,又怎觉出咸来?
欢颜自己取了一片,另一片丢回给萧寻,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说道:“你把这个吃了,不然呆会不带你走,留你在这荒山野岭喂老虎。”
萧寻接过鹿脯,撕下一块塞到口中,却欢快地笑道:“老虎?我眼前不就有头母老虎?”
欢颜很想把手中的瓦罐砸到他头上,又怕浪费了自己的药。
何况,这荒山野岭的,想再找一个喂狗的瓦罐,好像有点困难。
萧寻得意,倚着树干望着她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肯舍身饲虎,杀身成仁了。”
欢颜明知他不会有什么好话说出口,恨恨说道:“因为这些人都和萧公子一样白痴吧!”
萧寻点头道:“这话切中肯綮。定是那母老虎太过美丽,把人看得变白痴了,所以心甘情愿舍身饲虎!”
欢颜再分不清他是在损她还是赞她。
可她抬头看看前方黑黢黢的山林,到底没法真的把萧寻丢在这里喂老虎,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到一旁,——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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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欢颜这等难得一见的妙手神医在,那样重的伤势,萧寻居然没有发烧,甚至睡到第二天醒来时,精神也好了许多。
他睁开眼时,金亮明灿的阳光正从树叶间洒入,静静地投在他们身上。
这漠北的初春还很冷。
为保命一路奔逃时还不觉得,待他们驻马憩息时,立刻便觉出冷意袭人;欢颜临睡时把火堆燃得旺旺的,本来铺了张毯子带着小白睡在离萧寻足有尺把远的地方。可睡着后火堆渐渐灭了,大约迷糊间觉出冷了,怀里抱着小白,却弓了背蜷到了萧寻身畔。
而萧寻也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顺手推舟把她揽在怀里了。
此时她正睡得酣畅,双颊浮着桃花般妩媚的艳色,蝶翼般的双睫低着着,宁谧而安然。
若每个清晨醒来,都能这样静静地看着在他怀中酣睡的小白狐,是何等美妙的好事……
唯一不和谐的,是讨厌的小白。
男女授受不亲哦,小白狐太不懂得保护自己,居然让小白猿把头埋在她胸前。
它是公猿,公的呀……
萧寻恨恨起来,抬手在小白猿额上重重敲了一记,然后闭眼装睡。
小白猿一声哀鸣,从睡梦里直跳起来,四下打量是谁下的黑手。
欢颜也惊醒了,揉着眼睛坐起,困惑道:“小白,怎么了?”
小白猿抓摸着疼痛的额头茫然。
萧寻最后一个坐起,打着呵欠也问道:“小白,怎么了?”
小白猿便望天,看天上有没有可疑的敌人飞过。
欢颜到底不通猿语,再不知自己心爱的小白刚被人暗算过,顺手又在小白猿额上敲了一记,说道:“又做梦了吧?睡觉都不老实,吵得我们不安生!”
小白猿摸着额痛得直跳脚,哀哀乱叫不已。
既然给闹醒了,自然没有在这荒山野地里继续睡下去的道理。
欢颜捏了捏自己酸痛的手脚,跑到溪边洗漱了,又拿瓦罐盛了水来让萧寻洗漱。
萧寻难得被她服侍,竟是心满意足,很开心接过瓦罐,再不计较那曾是什么动物的食盆了。
二人一猿一马在山中且行且歇,倒也没有再遇到追兵。
萧寻愁的是,这样的深山老林,一旦救兵来了,便是他沿路做了记号,也不容易找到他了。
何时一枕逍遥夜,细话初心(五)
更新时间:2012-6-28 1:31:32 本章字数:2633
除此之外,日子过得还算逍遥。
虽没法卧床休养,欢颜随身带了些药材,沿路再寻些药草来为萧寻内服外敷,萧寻倒也复原得很快。
待他略好些,便能拿自己的宝剑当投枪一样掷出去,打些野兔野貂之类的烤来吃,便再也不用吃狗用瓦罐煮出的薏仁粥了。——当然照旧得用它来煎药,或者洗漱饮水什么的……
欢颜问到的关于那个女医的全部地址,也就是谯明山东南的某个山坳。
而这谯明山还真不小,他们又不敢出山绕行,带着萧寻这个伤员行得极慢,足足费了三四天工夫,才大致到了东南的方位,却全然不晓得这女医到底住在哪里。路上偶遇两次山间猎手或樵夫,语言半通不通,再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见得又在山里转悠了两天,萧寻估料着寻找自己的人也该到了,——便是夏轻凰没能及时把消息传递出去,他留在闵西的手下以及蜀国在闵西的眼线也该有行动了。
他伤势渐痊,便想着出山探查外面情形;可转念一想,欢颜性情倔强,既然为访那女医而来,别说三五天,就是三五个月,找不到人也绝不可能放弃。一旦他走了,欢颜自然会一个人继续她的旅程嗥。
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在遥远的异域和她重逢,他不能不珍惜,更不能让她像四年前一样,如断了线的风筝,离他越来越远,直至杳无踪迹……
朝夕相处这几日,因在山野之间,日常用品缺乏,万事不便,行止便顾不得太过避讳。
譬如两人共用碗筷巾帕衣袍,譬如萧寻会把烤好的肉自己尝一口再递给她,再譬如,夜间天寒,萧寻只借口冷得受不住将她偎抱,欢颜抗议几次,到底得以病人身体为重,也便由得他。
至后来她也习惯了彼此取暖,夜间丢开小白猿和他相拥而睡,很是安然。
自然,美人在怀的萧寻睡得安然不安然,便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了。
也因这种心知肚明,更让他下定决心,务必设法打破这个僵局札。
人的一生,还有几个四年可以耽误?
而欢颜,她打算铁了心这么把自己的大好年华耽误下去了么?
为了那双从未见过光明的眼睛,为了那段已经过去并不可能再拥有的情事,为了她对她自己所立的那个可能永不会实现的誓言……她就这么毁了自己的一生?
连带害他萧寻寝食难安……
于是,继续陪她在山间转悠吧!
除了有时因为小白猿和雪马的性别而看它们不顺眼,其他时候,真是……梦寐以求的快乐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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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前方又见山村。
二人在山间游荡已久,便商议着入村去换点日常所用之物,——于萧寻而言,最重要的是赶快找身合身的衣物,换掉这身坏他形象的短小衣衫。
欢颜只恐自己模样招摇惹事,遂拿巾帕蒙了自己的脸,只露出流盼生辉的一对大眼睛,方才进村去,找了户收拾得比较齐整的人家商量。谁知那户主人一听她说明来意便笑道:“有,有,只要我这里有的东西,夫人尽管开口!”
于是,萧寻很快得到了一套粗布缝制的崭新衣物,所需的碗筷干粮也很快备好,甚至附送了一笼新蒸好的热馒头!
待欢颜取了银两相酬时,居然怎么都不肯要。主人说道:“前年那场大病,差点丢了性命,亏得夫人出手相救,诊疗费分文未收。如今这些须东西,怎敢要夫人的银子?”
欢颜一呆,问道:“我救过你?你知道我是谁?”
主人笑道:“夫人救的人多,不记得我原是寻常。可夫人是闵东闵西出了名的女神医,我又怎会不认识?”
欢颜便更纳闷了。
她来北漠虽有了些日子,但前年正在海外诸岛;她医术高明,也救过不少人,但行事向来不显山不露水,远远称不上出名;倒是在南疆住的日子比较长久,跟在沉修后便算得了个小神医的称号。
萧寻眉心一跳,蓦地想到一种可能,遂笑道:“主人家,你既说认识夫人,能不能说出夫人住在哪里?”
主人往东指点道:“这可考不倒我!虽说夫人在外行医的时候多,有时会一出去两三个月,可夫人在那边的山坳子里种了那许多稀罕药物,总会定期回来打理吧?这里算不算得夫人常住的住处?”
萧寻抚掌道:“果然,果然!”
他向欢颜道:“夫人,你记性不如你以前的病人哪,是不是得多反省反省?”
欢颜待要说什么,萧寻已经连说带笑辞了主人家,拉了她奔出来,骑了雪马一径往东。
欢颜犹在疑惑,说道:“那主人家……把我认作谁了?”
萧寻笑问:“你说呢?答不上来你就得承认,你和小白一样笨!”
小白猿居然听得懂,在他身后尖叫以示抗议。
欢颜道:“莫非我生得和那谯明山女神医很相像?”
萧寻一把扯下她脸上的巾帕,笑道:“拿下来应该就不像了!你们都是女医,都随身携有医箱,想来气质也相近;何况听说那位也是位美人儿,若不想惹麻烦,行医时可能也会以巾帕遮面。这山里举止不凡的女子本就不多,如此看着,把你认错着实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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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一枕逍遥夜,细话初心(六)
更新时间:2012-6-29 0:48:40 本章字数:2800
欢颜沉吟道:“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我眼皮跳得厉害。”
“上眼皮跳还是下眼皮跳?”
“上眼。”
“嗯,那就对了。上眼皮跳证明喜事近了……应该是预兆你快找到想找的人了吧?”
他口中这样说着,却不由地从那喜事想到别处去,悄悄从后将她揽得更紧,觉出她那娇软的躯体随着马背的起伏在自己怀中轻轻蹭动,温暖而舒适,竟是心猿意马。
他悄悄瞥着她洁白的面庞,极想去亲上一亲,却又怕她翻脸,只得强自忍住。
欢颜浑不觉萧寻越来越蠢动的歪心思,狐疑着只顾催马向前,却觉前方像有什么召唤着自己,竟难得的不用萧寻指点,一路行得飞快。
不久,前面便有雪线似的的数道小瀑布自山顶泻下,把下方泉水里溅得雾气蒙蒙。
泉旁有狭窄山道,极崎岖,马儿蹄间不时打滑,行得格外艰难。
萧寻身体渐复,便让欢颜坐稳,自己下了马,牵着雪马缓缓而行茕。
泉水潺潺,渐注入左近一条小溪。不过窄窄一道,掩映于碧树竹林之下,倒也清浅明澈。
萧寻走入竹林,前方已被小溪挡住。正疑心无路可去时,他已闻得阵阵花香馥郁,正自对岸传来。
欢颜已在笑道:“是瑞香。我们锦王府也植了很多这花儿……”
话未说完,她的声音已经低了下去。
萧寻转头看时,却见她的笑容早已敛去,脸色苍白,双目失神,顿时心中苦涩。
相处这些日子,她从未在他跟前提过锦王府,以及与锦王府相关的任何人或事。萧寻自己也小心翼翼,绝口不提关于吴都的任何话题离。
可他又怎会不明白,她浪迹天涯,遍访名医,为的就是治好许知言的眼睛。
也许,这已经成了她生活甚至生存的唯一目标和理想。
如果谯明山这位女医帮不上忙,她会自然而然地继续寻找下去,流浪下去。
用余生所有的岁月,所有的热情,孤孤单单地,就这样,寻找下去,流浪下去……没有尽头。
可这样的目标也是她的禁忌。
她的病人的名字,他们留下过许多欢笑的地方,她自己提都不敢提。
可锦王府还是她心里的他们的锦王府,许知言当然也还是她心里的她的许知言。
尽管锦王已有了自己的家,妻贤子慧,其乐融融,受尽他人称羡。
萧寻深吸了口气,眸中蕴上不以为然的笑意,说道:“瑞香么,哪里没有?我府上也植着这花儿……记得你不爱玉兰,我回蜀国后把府里的玉兰全给砍了,也省得你有机会去做客时,看着那玉兰烦心。”
欢颜回过神来,揉着眼睛道:“哦,玉兰啊……现在我倒是挺喜欢的了!光秃秃的枝丫上自己开着,自己落着,还那么大的个儿,真是不容易。嗯,我很喜欢……这山里的风沙真大,吹在眼睛里真难受……”
她用两只手用力地揉眼睛。
这里树木葱郁,又临近瀑布溪泉,哪里来的风沙?
但萧寻配合地说道:“我帮你吹吹。”
他将她抱下马来,扶开她的手,抚住她面庞,果然看到了一对通红的双眼。
他凑上前,对着她的眼睛吹了吹。
欢颜两眼遇风,不由一闭,便觉额上一热。
萧寻轻轻一吻,落于她的额心,未等她回过神,便将她拥到怀中,柔声道:“遇到风沙时,记得闭上眼睛,躲我身后来。四年前我就说过,你永远有我这个朋友。如果累了,如果支持不下去了,我会借你肩膀靠上一靠。欢颜,退后一步时,你还有我。”
他似安慰,又似表白,欢颜隐觉其行止冒撞,可酸涩之中,居然也不想计较。
何况,他的肩膀宽阔,怀抱温暖,的确让她……忽然间安宁许多。
一个出了门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的女子,为那么一个心愿,抛开锦绣繁华,抛开娇弱幼子,在风雨里疲惫地独自奔走着,生病了没有一个亲人可以依靠,孤单了没有一个朋友可以说话……
一样的踏遍千山万水,和当年幻想里与那人携游天下的美好,落差又何止千里万里。
欢颜低低地呜咽道:“阿寻,我的确很累,很倦。可除了一直走下去,我已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人生的全部目的和意义,似乎只有他……即便他始终没有向她敞开那扇门。
他明知她怀孕还要在那个风雨之夜将她赶逐到萧寻身边,甚至连一句安慰和解释也没有,已经不是单纯的为她着想那么简单了。
足以让她这么些年,灰心得不愿多想,甚至不愿回忆曾经的欢笑和痛苦,如苦行僧般摒情绝爱,只在穷山恶水间带着她的小白猿踽踽而行,苦思着治眼疾的方法,而不敢思念得了眼疾的那个人的容颜。
她只是控制不了她睡梦里突然会出现的他那张或忧伤或微笑的俊美面庞。
那张她可能再也触摸不到的面庞让她沮丧,只能在第二日加倍辛苦地跋涉于坎坷的道路上,以求晚上困些,更困些,便没有力气再去做关于他的梦了。
肩上的湿热让萧寻心里发烫。
他许久才柔声道:“累了倦了,就在我身边歇着;若要继续走,我陪着你,可好?”
欢颜还未回答,便听另一边有妇人冷峻清朗的声音传来:“这里什么时候成了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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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一枕逍遥夜,细话初心(七)
更新时间:2012-6-30 1:14:13 本章字数:2772
两人都是一惊。
欢颜忙擦泪时,萧寻已抬眼看到那妇人,不由眼睛一眯,惊诧地低头看了一眼犹自依在他腕间的欢颜,忙行礼道:“原来已经到了夫人的住处!因想着些伤心往事,我等一时失礼,万祈夫人恕罪!”
那妇人看清他虽粗衣布袍,却自有一股尊贵卓异的气度,却也微微讶异,略略和缓了声音,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欢颜已镇定心神,转过身来向那妇人端正一礼:“后学弟子夏欢颜,特来求教夫人!”
她自袖中取了一封信函,恭谨递过,说道:“这是少咸山张先生给夫人的信函!”
“原来是张先生介绍来的……”
那妇人接了那同行的引见信,也不急着打开,只是惊疑地打量着欢颜。
“你姓夏?”
欢颜怔了怔,这才仔细看向那妇人,却见那妇人三十余岁年纪,面色憔悴且略带病容,可举止依然娴雅洒脱,容貌更是婉丽脱俗,并且……看着很是眼熟,仿佛似曾相识。
更奇的是,这妇人神情颇是冷凝,似不喜与人交往,但她居然十分想去亲近亲近嗥。
就像当日在锦王府时,她总是不知不觉地想走向许知言所在的方向……
见欢颜发怔,萧寻忙代她答道:“夫人,她的确姓夏。”
妇人还是疑惑,打量欢颜数眼,才一边拆信看一边问向萧寻:“你呢?”
萧寻道:“在下姓萧,单名一个寻字。”
“萧寻?”妇人匆匆览阅着信函,听得他的话,抬头讶异地看向他,“你是萧寻?你不会是萧旷的儿子吧?”
萧寻一呆,答道:“是……札”
妇人便又打量他一眼,说道:“蜀国被灭了?还是你被老子赶出家门了?”
萧寻愕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转头看向欢颜。
这天底下的美貌女医都这般诡异吗?
她居然和当年的欢颜一样,听个姓名就能认出他身份,并毫无顾忌地直呼一国之主的姓名……
更匪夷所思的是,看到他粗衣布服状似狼狈地出现在山野间,都能做出同样离谱的推断……
妇人面色却慈和了许多,温声道:“到屋里坐吧!”
萧寻忙应了,一手牵着马,一手拉过欢颜,随着妇人往前走着,低声向欢颜道:“欢颜,这女神医长得可真像你!”
欢颜愕然,“像我?”
“是啊,特别那眉眼,简直一模一样!若是蒙上脸,别说刚那个主人家,便是我也未必分辨得出来了!”
“是……是吗?”
欢颜困惑,跟着妇人绕过竹林,踩着溪间的白石走到对岸,立时被眼前的景色住吸引住。
萧寻不懂医术,却也能一眼看出,这里借山靠水,又是向阳坡地,已被改建成一处极好的药圃。
欢颜左右查看着,眉宇间便流露出兴奋,赶上那妇人由衷赞道:“夫人,你这里种了好多的稀罕药物!这些药在中原很是难得,不想这里居然能长得这样好!”
妇人眉宇间便显出几分骄傲来,“不错,这里气候干冷,我想培植的药材,倒有一大半能在此处成活。”
想来这妇人原来也该和欢颜一样四处游荡行医,看上这里气候适合种药,方才定居下来,渐渐有了名气。
萧寻看那妇人眉目间的骄傲,更觉和欢颜有几分神似,也便更加疑惑了。
前方却是两橼简陋茅屋,进去看时,桌椅亦简朴之极,两个大木架子占了快一半空间,上面一层层放着竹匾,晾着许多药材。
这屋里自然也是四处药味。妇人端来的茶水味道不错,却也飘上了一股儿药味,萧寻品尝时,便猜测欢颜大约会极喜欢。
但转头看欢颜时,却有些心不在焉,喝茶时不时向那妇人看去;妇人也似在踌躇些什么。
他沉吟着,问道:“夫人,请恕晚辈多嘴问一句,夫人是怎么知道晚辈和晚辈父亲的?”
他暗度这妇人年龄,以及她直呼萧旷姓名的情形,该和他父亲平辈,故此时便以晚辈自居,绝不敢以家世自傲。
妇人微笑道:“从前见过。”
她向东南方一指,“就在吴蜀与北漠交界的丹柘原。那时吴蜀两国大军都驻扎在那里,挺热闹。”
“吴蜀联军驻于丹柘原?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萧寻终于茫然了。
他极年少时便和狄人打过几次硬仗,但记忆之中,似乎并没有与吴国联手;而丹柘原很早便已在蜀国治下,几时让吴国前来驻军的?
这时,欢颜脸色忽变,Сhā口道:“夫人所说,莫非是顺成二十三年吴蜀联军大败北狄的河口大捷?”
这回萧寻脸色也怪异起来,苦笑道:“夫人说的……是二十二年前的事?”
妇人坦然道:“不错。那时我也在军中,令堂常抱你过来玩耍。当时她尚是太子妃,记得……她姓柳,对不对?”
周围一时静默。
即便当时萧旷还不是国主,柳氏还不是国后,他们的地位还是相当尊贵。能和他们交往的,显然不会是普通的将士兵丁。
而萧寻的确听说过,那次大战萧旷是带了他们呣子一起去的,本为督战而去,却意外被狄军所围,幸好吴国援军赶到,吴蜀联军在闵河河口大败狄军,重伤狄王。
那次战役,蜀国后期由当时的太子萧旷亲自指挥,而吴国的统帅,是夏一恒。
千里庭闱云满眼,十年湖海雁惊心(一)
更新时间:2012-7-1 0:43:24 本章字数:2989
萧寻都不知道该不该做出那个大胆的推测。
但他看一眼欢颜苍白的脸庞和闪亮的眼眸,竟很轻易便问出了口:“敢问,夫人夫家可是姓夏?嗍”
妇人目注他们,轻轻地笑了笑,眼睛里忽然间便浮上了泪光。
也许,就因为那句夫家姓夏?
萧寻屏了呼吸,继续问道:“再敢问夫人……可是姓叶?”
妇人便转过眼眸,目注欢颜,喑哑轻笑道:“这天底下,还有人记得叶瑶是谁吗?”
欢颜猛地站起身,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双膝跪倒,重重地磕下头去。
“娘亲!佐”
叫一声娘亲,仿佛这么多年的委屈和伤心都在瞬间倾泄而出,立时凝噎得再说不出话来。
“凤……凤儿么?”
叶瑶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那双和欢颜相似的眼眸立时滚出大串的热泪。
她哑着嗓子问:“真的是凤儿么?真的么?”
欢颜拼命地点头,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凤儿,从小到大,午夜梦回时,她不只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叫她。
原来并不是她做梦,原来她真的曾经有过这个名字,原来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曾经无数次这样好听地呼唤着她。
凤儿,凤儿……
直到有一天,夏家家破人亡,望女成凤化为泡影,|乳母为她易名为欢颜。
不得一世富贵,愿得一世欢颜。
终究,欢颜亦不可得。
抱着母亲,欢颜泣不成声。
萧寻静静地看着这对相拥而泣的母女,眼睛渐渐潮湿。
他忙搓了搓脸庞,顺带也把眼底的湿意搓去,然后展颜,笑了起来。
他的小白狐有娘亲了。
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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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叶瑶和欢颜睡在一处,自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儿。
萧寻打地铺睡在另一间房里,却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睡在屋子里,第一次有暖和的棉被盖,自是睡得香甜。只是半夜侧转身习惯性地去拥抱记忆中的娇软躯体时,却只抱到小白猿毛茸茸的身子,未免大大扫兴。
晨间天未亮萧寻便已醒转,却是饥肠辘辘。
夜里的晚饭根本没能吃饱。
他现在算是深信了有其母必有其女的说法。
又或者,能把什么食物都煮出药的苦涩来,乃是行医之最高境界。
经了这么些日子的磨练,他深深地懂得了欢颜为什么宁可吃小白猿的野果子,也不肯自己煮东西吃。
而叶瑶厨艺之可怕,堪与欢颜比肩。
趁着小白猿熟睡,他用手指悄悄从它的裙兜里抠出几枚果子,看小白猿睁眼,忙藏入袖中。
小白猿隐约觉出萧寻没做好事,恶形恶状地冲他嗬嗬嗬地哈了几声气以示警告,抱紧它的围裙继续睡去了。
萧寻暗叫惭愧,蹑手蹑脚出了门,悄悄拿那几枚果子填进肚子,便去把行囊里隔日打的野鸡拿出来,烧一锅开水烫了,拔毛剖腹,洗净了丢锅里慢火炖着,自己去砍柴挑水,然后把雪马洗刷得干干净净。
堂堂一个皇子能够如此得表现优异,终于连欢颜也感动了。和母亲吃完香喷喷的野鸡汤,她便关心起萧寻伤势,替他把几处创伤一一检查了,顺便又从叶瑶那里找了几粒不知什么药丸,让他服下试试效果。
萧寻疑心这小白狐又在拿他试她母亲的药,终究不敢抗辩,乖乖服下后又去打了两只野兔收拾好放锅里煨着,看她们母女正兴致勃勃地探讨医理,一时Сhā不上口去,遂和她们打过招呼,骑了雪马出山去打探动静,看看能不能联络上前来接应自己的蜀人,至少也得把自己的方位留下记号,也好方便他们寻找。
好在欢颜刚认回母亲,叶瑶又这么大的药圃在这里,想来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离开,他也便不用担心小白狐再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离开自己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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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出去,便到夜里快三更天才回。
雪马足足奔了一整天,已是汗水淋漓,不停地打着响鼻。
萧寻身手虽高,到底重伤初愈,辛苦颠簸这许久,便觉吃不消,几处伤口有些裂开,突突突地疼痛。但他在屋边系好马儿,却先到那边屋里,看到小白猿还在,欢颜自然也没有走,这才放了心,扶着墙去擦额际汗水。
这时,身后有人说道:“饿了么?那边锅里的肉汤一直用柴火焐着,想来还是热的,我给你盛碗过来?”
萧寻转头看时,却是叶瑶正举着盏小烛从她们睡的屋子里走进来。
他忙笑道:“伯母,我自己去盛便行。”
叶瑶便知他果然还没吃晚饭,遂将烛火放在桌边,自去把药箱搬来寻药。
肉汤却还是萧寻临走前炖的,兔肉早已煨作了絮状,汤却还鲜浓。萧寻喝了两碗,便觉精神好了许多。
而叶瑶已拿了药膏过来,喝命道:“把上衣脱了,我给你敷药!”
萧寻一呆,忙道:“伯母,我不妨事,不用敷药。”
叶瑶皱眉道:“你需不需要敷药,难道我看不出来,得你告诉我?”
若是换个人,或者萧寻已经嘲讽回去了:他自己的身体怎样的,难道他自己不知道,要别人来告诉?
可欢颜这位刚认回的娘亲,就是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反唇相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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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庭闱云满眼,十年湖海雁惊心(二)
更新时间:2012-7-2 0:50:16 本章字数:2573
只是他的伤情,好像还真没有那么严重,不需要在这位有着和欢颜一模一样眼睛的女神医跟前宽衣解带诊治吧?
叶瑶却已不耐烦了,伸手便去扯他衣襟,说道:“怎么这样婆婆妈妈?你处置朝政大事也这样磨蹭么?嗨”
萧寻汗颜,再不敢劳烦她动手,自己急忙把衣衫脱了,让叶瑶检查清理伤口。
叶瑶虽长他一辈,但依然容色出众,他开始认为孤男寡女赤裎相对未免尴尬,后来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一旦动手诊治,在叶瑶眼里,他就是个病人,他的伤口就是她劳作的对象,他是阿猫阿狗还是帝子王孙对她根本没区别。
很快收拾完毕,叶瑶随手替他搭上衣物,满意道:“伤势虽重,到底是年轻人,恢复得很好!”
她顿了顿,又道:“也亏得遇到我的凤儿,不然就是保住性命,也得在床上躺上一两个月!”
萧寻忙道:“伯母所言极是。欢颜屡次相救,晚辈铭感五内,时刻未忘,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万一……眺”
若欢颜愿意,他愿以身相许,一生报效,以作报答……
但愿这话说出来,不会被叶瑶一巴掌甩在脸上……
好在叶瑶听不到他内心所想,只觉他赞女儿的话大是顺耳,脸上便浮起一丝笑意。她越性去泡了两盏茶,坐到桌前剪了烛花,才沉吟着问道:“一恒后来去了蜀国,在蜀国易名为将?”
萧寻料得欢颜早已告诉她夏一恒后来的遭遇,想到他们自年轻时分离,彼此寻觅多少年,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过,心下也是恻然,低声道:“夏将军在蜀国更名为易无欢掩人耳目。易乃更换之意,无欢,意指寻不到妻儿今生无欢。他一直在设法寻找夫人和女儿,到顺成三十九年病逝时,还因为和唯一的女儿素未谋面而耿耿于怀。”
叶瑶叹道:“我也一直在找他和凤儿。最初几年风声紧,我只在各处边陲小镇行走,猜着他要躲避追杀,也该避往那些地方才对,又怎想到早已是蜀国大将?后来行游至蜀国、北漠时,也曾听说易无欢其人,说是面黑如锅锈,声音如狼嚎,这哪是一恒的模样?”
“这传言是大将军自己放出来的……”
萧寻苦笑道,“当时顺成帝还在位,当年害他的人依然位高权重,他怕人看出他是刻意毁了容貌毁了嗓子,从而猜出他的身份,不但为自己招来祸事,更会害得吴蜀两国不睦,便令人传出这些话,让人无法把易无欢和原来的夏一恒联系起来。再不想……”
再不想也堵绝了叶瑶寻找到他的可能。
他本想着叶瑶找了他近二十年,最终只得到这样绝望的结果,应该会极伤心。但叶瑶却只是撑着头沉默,倒也看不出太多的悲戚来。
许久,她怅然道:“听说他最初只是旧伤发作,后来感染了风寒,才渐渐酿作大疾。若当时我或凤儿有一人在他身侧,他都不至于病到那步田地。”
萧寻道:“大约也和思念伯母有关。他在蜀国同样受人尊崇,但只收了个义女,从未纳过妾,府里连个年轻侍女都没有。不过他在府中植了不少梨树,每当梨花开时便不大高兴,恍惚听说与伯母有关。”
“梨花啊……那是我喜欢的。梨花落时,一地琼瑶,甚美。”
叶瑶叹道,“我后来后悔不该在府里种植梨树了。梨,离,这样不吉利的树木……或许,从那时起,便注定了我们半生分离,一世飘零?”
萧寻不敢答话。
这时,叶瑶忽又抬头问道:“你不是喜欢我女儿吗?为什么没娶她?”
萧寻再不料她问得如此直白,一时不知从何答起,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我本来要娶的就是她……”
叶瑶理所当然道:“你本就该娶她。一恒后来和你父亲有了君臣之分,大约不好提起。但当年一恒救了你们一家三口出来,我去逗弄你时,你母亲听说我已有身孕,当时便说,若我生女,便结儿女亲家;若我生男,便结义为兄弟。虽未正式下聘,可当年相处,我们和你父母,都是以亲家相称呢!”
“一恒认为既已指腹为亲,这腹中孩子更是娇贵,见我身子日沉,怕我跟着在北漠行军会有闪失,这才令人送我回京调养……谁知这一别便是永诀!他被人进馋始终没能回京,我因女儿幼小一时也无法再去北漠。——你道我为何为女儿取|乳名为凤儿?她未出世便已确定将会嫁入帝王之家,注定是人中龙凤!”
这一回,萧寻真已讶异得瞠目结舌了。
他并未听父母提起过这段往事。但如今想来,的确有迹可循。
他十三四岁便开始姬妾成群,若早早娶个背景强大的妻室,未必不能把府中众姬收治得服服贴贴。但无论是国主萧旷还是国后柳氏,的确从未提过为他娶妻之事。
夏一恒病逝,萧旷令他以子婿礼送葬;当时人人以为国主爱才心切,怜大将军无儿无女方才有此举措,照今看来,莫非早有深意?
景和帝登基,权臣被诛,他暗中收养夏一恒之女的消息刚刚有点风声传出,萧旷便已知晓,分明早已留心此事。
夏一恒不仅在二十二年前救过萧旷一家三口,后来又在战场救过年少的萧寻,但萧寻压根儿没想过娶他女儿来报恩,否则早该娶回夏轻凰了!
他之所以想着前去吴国求娶夏家小姐,正是因为父皇萧旷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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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庭闱云满眼,十年湖海雁惊心(三)
更新时间:2012-7-3 1:02:41 本章字数:2902
叶瑶还在追问道:“还有,那个许知言又是怎么回事?她铁了心要他帮治什么眼疾,好像为此在外流落好几年了?”
“这个……她没和伯母说过?”
“提了一点,便红了眼圈,不肯往下说。我见她那样子可怜,也不好追问。你们相识已久,总该清楚前因后果吧?”
“嗯……清楚……嘈”
萧寻料得这位女神医不是好相与的,问不出结果来绝不会罢休,待要说时,又怕欢颜指责,不禁将头转向邻屋。
这里的屋舍建得极简单,若是惊醒她,这边说的话必可听得一清二楚,到时不敢责怪自己母亲,不知会怎样恨他怨他。
叶瑶见他模样,却是心如明镜,说道:“没事,现在就是当头打下几个霹雳来,她都不会醒。”
萧寻便知叶瑶早已做了手脚,不觉暗自咋舌。
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所谓姜还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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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萧寻照旧预备了一锅肉汤,顺带煮了半锅饭不像饭,粥不像粥的东西侍奉那对母女。
他自幼金尊玉贵的,那点厨艺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厨艺,不过是把饭菜煮熟而已。
好在这母女俩的厨艺连他都比不上,再不会挑剔。欢颜为表扬他的积极主动,还特地烹了一壶茶供他享用。
她虽不擅烹饪,但因许知言爱茶,从小便学了一手过硬的烹茶本领。萧寻住在锦王府时,如果她心情好,也会为他烹上一壶或奉上一盏。
可惜她心情好的时候似乎并不多,她的茶对于萧寻而言也算是稀罕之物了。
这里的茶叶都是叶瑶在山间采药时自己所采的野生茶叶,虽比不上锦王府所用的贡茶,却也清香爽口。
但萧寻喝着茶,却快活不起来。
欢颜见他垂头丧气的,连小白猿跳上纵下快爬到他头上都懒得理会,倒也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萧寻托着腮道:“没什么,就觉得自己的确没用到极点。”
欢颜只当他说笑,白了他一眼道:“果然大忙人不能闲着,闲多了就开始说梦话了!”
她施施然地转头离去。
大约又和母亲研究某味药材去了。
他也到这日才知晓,真可应了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
她踏遍海角天涯,居然真让她找到了以往相类的病例,以及相应的破解之法。
她到谯明山寻叶瑶,是因为她所找寻的药物还差最后一味,正是出自苦寒之地,极是难寻,有前辈指点她过来找叶瑶,说是这位女神医正在设法栽培这类稀世灵药。
也许原来还担心叶瑶没有栽培成功,或者不肯割爱,但在见识叶瑶的药圃后,在和叶瑶母女相认后,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小白猿见萧寻托腮凝神不动,更是闹翻了天,爬到他肩上拍着他的脸,拍得啪啪作响,惹得萧寻性起,提过它的红裙子用力一甩,说道:“去去去,你也来打我耳光么?”
小白猿被他扔得高高的,慌忙抓住树枝,倒也没摔着,却盯着地上凄厉地嘶叫起来。
它的红裙子被扯掉了,兜里的各色果子散落一地。
想它跟着个连自己都喂不饱的主人餐风饮露的,容易么?好容易攒点果实,不仅是它的口粮,必要时还是主人的口粮啊……
这家伙果然不是个好人,不是个好人,还是当年的锦王殿下温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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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令萧寻沮丧的,也正与许知言有关。
他和叶瑶说到天快亮,才把前因后果讲清。
叶瑶听完,丝毫不认为他成全那对有情人有多么伟大,站起身冷冷地睨着他,说道:“你把你本该名媒正娶的妻子拱手送给他人,自己娶了个假货回去?自作聪明,害人害己,你也太没用了吧?”
直让萧寻像被人打了个响亮的耳光,僵在那里半天都动弹不了。
而叶瑶却若无其事地自顾回房睡觉去了。
也许他的确很没用。
也许他还会继续没用下去。
小白狐既然找到了治许知言眼疾的法子,药也差不多快要预备全了,下面便应该回吴都为许知言治眼疾了吧?
他无从拦,也拦不住,更不敢问她,许知言复明后,她会何去何从。
以她的痴情,多半会留下吧?许知言也不肯再错过她吧?
若能治好许知言眼疾,连慕容雪都没有理由阻止他们在一起。
于是,人家一家团聚,妻妾和睦,再也没他什么事了……
即便她是他的滕妾,他也不便去和锦王府理论,说为锦王产下世子的那位夫人是他的爱妾吧?
他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仰卧在条石上看着天空时,忽然便希望此刻能永远停留。
停留在这个深山里,停在这个他和小白狐彼此依赖的世界,没有纷争,没有暗算,没有厮杀……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打破了他认为这里没有厮杀的幻想。
他自条石上翻身滚下,侧身避过那支箭,飞快抽出宝剑,格开飞来的另两支,却格不开飞向小白猿的羽箭。
小白猿正翘着红ρi股忙着捡它地上的果子,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却被那支羽箭直直射在了红ρi股上,顿时嘶声惨叫,在地上蹦跳几下,再顾不得捡果子,飞一般地奔向主人。
萧寻暗自叫糟,高声道:“欢颜,别出来
千里庭闱云满眼,十年湖海雁惊心(四)
更新时间:2012-7-4 0:43:51 本章字数:2771
欢颜正在屋旁一处苗圃内,本来被半人高的药苗挡住了身子,此时听到小白猿惊叫,忙探出身来查看;何况小白猿又正她那边奔去,立马把她的位置暴露出来。
十余支羽箭,齐齐向她飞去。
欢颜张了张嘴,骇得呆了嘧。
萧寻心都跳到了嗓子口,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依稀可以猜到对手的用意:交手两次,他们晓得这女子的另类手段,再不敢让她近身,打算远远把她射成刺猬了!
眼见得那羽箭已近在咫尺,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猛地将欢颜拖倒在地。
却是叶瑶发觉不对,扑过去拉了欢颜将她用力拽倒。
欢颜倒地,身体掩入药苗中,才发出一声痛呼。
萧寻明知必有箭射着了她,又惊又怕,忙道:“伯母,欢颜,不要出来!镑”
叶瑶藏于青青药苗中,说道:“知道了,快把他们打发走!”
她年轻时跟着夫婿上过战场,又一个人走南闯北许多年,颇有些对敌经验,居然不见慌乱。
萧寻不知欢颜伤势,却着实地慌乱,听得叶瑶说话,连忙应了,径奔羽箭飞来之处。
来的正是一批狄人。
他们颇是顾忌欢颜再用什么伤人于无形的毒气或毒烟,却不怕萧寻,立时和萧寻缠斗作一处。又有人窥着欢颜方才所在方位,抽了羽箭继续射去。
萧寻重伤未愈,何况以一敌众,再无法分身去周全她们母女,却是又惊又怒,一边阻拦对手,一边分心不时往她们所在的方向察看。
惊乱之下,难免处处落于下风,眨眼间便被刀锋划破衣袍,甚至割裂肌肤。
袭来的狄人见羽箭飞去不见动静,很快分出人手过去查看,却也不敢太快靠近,只持了弓箭缓缓上前,不断射出一两支箭试探她们情形。
萧寻大急,眼见那些狄人已经冲到药苗间搜寻,正待拼着给砍两刀硬赶过去救人,却听稍远处弓弦声响,却是数支飞箭直奔追寻欢颜的狄人。
他目光转过,已是大喜,高叫道:“轻凰!”
竟是夏轻凰领了一众十余名蜀国高手赶来,
她腿上受伤,走路犹自跛着,手间却是利索不改从前,取箭搭弓射出一气呵成,竟是连珠箭式,生生地将追欢颜的那些狄人逼得无法上前一步。而她带人已赶到近前,一部分人协助萧寻应敌,另一部分人却跟着她奔去救人了。
双方人数相若,但蜀国众人都是高手,何况又知道救援的是谁,自然个个拼命,很快占据上风。
萧寻略一轻松,立刻奔过去查看欢颜母女状况。
叶瑶见有救兵到来,也便扶了欢颜站起身,却已借着药苗掩护,葡伏着跑到另一边去了。
欢颜右肩中了一箭,大约为了行动方便,箭杆已经折断,鲜血和着泥污淋漓了半边衣衫。
见萧寻过来,欢颜眼泪汪汪道:“箭簇在肉里时折箭杆,真的很疼耶……”
萧寻哭笑不得,半晌才道:“你才知道呀?”
伸手去扶她时,夏轻凰刚把离她最近的一个狄人砍翻,侧头向欢颜道:“我说过我必会救你一次,还了你的情!不过,我还是讨厌你!”
欢颜犹未说话,叶瑶已道:“你更讨厌!还有人这样还情的,真是个有娘生没爹教的贱丫头!”
夏轻凰愕然,差点被对手一刀把手臂砍下来。
萧寻忙扬剑护住她,低声道:“那是你义母!你能不能有点女孩儿的样子,别丢你义父的脸?”
夏轻凰更是惊愕,“义母?我……我哪来的义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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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才除尽那些狄人,萧寻的部下却也伤亡惨重。
好在这里不但有最好的大夫,也有最好的药,要救人要包扎都容易。
欢颜右肩受伤,叶瑶为她取出箭簇,上药包裹后换好衣服,等疼痛劲儿缓过来,也便上前帮忙,叶瑶已道:“一旁歇着去吧!蜀国这些大好男儿,个个都是英雄,便是受了伤,也不至于一时半会儿都熬不了,要你一个女孩儿家带伤救人。”
萧寻那些部属,大多没见过欢颜,但见太子和她在一起,料得不是寻常女子,本就不敢小觑,见叶瑶如此说,却是精神大振。
欢颜正在敷药的那位已经站起身来,笑道:“姑娘去歇着吧,这些须小伤,算不得什么。既然药是现成的,我让兄弟们对付着敷上便成。”
欢颜只得退开,那边ρi股中了一箭的小白猿最委屈,裹了伤处还是坐不得走不得,龇牙咧嘴半天,便跑欢颜那里呜呜不已,以示委屈。
欢颜心疼,便坐到一边,把它抱起趴在自己身上。
萧寻在外巡查一圈回来,招呼过众人,见欢颜脸色不大好,忙要过去安慰时,却见小白猿心满意足地趴在欢颜腿上,不时把前爪探向它冒了箭雨好容易拿回的小红裙里抓果子吃。
慢着……
那裙兜兜所在的位置……
他一箭步奔上去,抓过小白猿便丢下地。
小白猿吃痛惨叫,立时想起中那一箭也算是拜这小子所赐,顿时新仇旧恨一齐涌上,跳起来便窜到他身上,嗬嗬咆哮着直抓他那张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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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吃过头了。嗯,人猿大战~(^^)~
千里庭闱云满眼,十年湖海雁惊心(五)
更新时间:2012-7-5 0:45:53 本章字数:2781
萧寻一惊,连忙躲闪着,拖过它背上的毛又要扔出去时,小白猿揪了他衣袖不肯放,爪子狠狠挠向他的手,又张嘴去咬他胳膊……
众人再不料到,击溃大敌后还会再上演一场人猿大战,一时惊得呆住。
萧寻也是狼狈,正要加些力道把它甩开时,欢颜已站起身,恼怒唤道:“小白!”
小白猿立时不撒泼了,从他身上一跃而下,抱着欢颜的腿吱吱两声,委屈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萧寻尴尬,正要上前说话时,欢颜已冲他怒叫道:“萧寻,你给我滚!”
当了许多部属的面被她这么吼,萧寻不由一呆,随即脸庞便渐渐涨得红了,掉头走了出去。
屋内一时静寂,谁也不敢说话。
夏轻凰气结,怒道:“怎会有如此不懂道理的女人?你为一个畜生对堂堂一国太子大呼小叫?”
叶瑶正在她身后忙碌,闻言拍了拍她的肩,说道:“姑娘,你还没成亲吧?人家两口子的事,床头打架床尾和,你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莫非也想嫁过去,一起在床上掺和?”
夏轻凰瞠目不知所对嚅。
欢颜愕然,红着脸道:“娘亲,你胡说什么呢!”
众目睽睽下,她也站不住,低了头带着小白猿闷闷地出去了。
叶瑶不以为意地向众人笑道:“年轻人就这样,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散得快。她爹爹那么大的个儿,我年轻时一样把他踹得起不了身,过后还得乖乖和我赔礼!古往今来那些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个不是万分疼惜自己妻儿的?惊天动地的雷霆手段,是对外人的,是对想犯我国土的敌人的,是不是?”
众人见她说得轻松,也便渐渐应和着笑起来。屋内的冷凝和紧张很快一扫而空,也便没人再把本国太子被一个小女人当众怒喝当作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只是这个敢当众给萧寻没脸的女子,越发勾起他们的好奇心。
那边已有人交头接耳,却是在向知情人打听,这女子胆大包天,萧寻偏生处处容让,到底是什么来历…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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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走出屋,四下张望片刻,才看到萧寻又卧在了他被袭击时卧着的那块条石上,嘴里衔着根青草,嚼得一晃一晃,看着甚是萧索。
她迟疑了下,到底走过去,蹲身拍了拍他的肩。
萧寻转头见到她,凝视她片刻,展颜笑道:“怎么出来了?外面冷,小心冻着。”
欢颜没回答他的话,看一眼趴在旁边的小白猿,才低声道:“离开南疆后,我一直是一个人。我很孤单,也常常很害怕。我不知道我明天会去哪里,也不知道我将会走多远。那时候,陪着我的只有小白。它会静静听我说话,也会在我面前翻跟斗哄我开心,我忘了吃东西它还会拿它采的野果子给我吃。”
萧寻点头,然后坐起身,叹道:“是啊,你寂寞时我没能陪你,你不开心时我没能哄你开心,你饿了时我也不能烤肉炖汤给你吃。是小白陪着你,所以你对小白比我好,所以我吃醋了!”
欢颜怔了怔。
萧寻含笑望向她,夕阳投在他的脸庞,薄薄的红。
“小白狐,我真的吃醋了!”他笑道,“隔了四年再见,我好像更喜欢你了。我连看到你和小白猿在一起都会吃醋,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欢颜不安,站起身便要走,嘀咕道:“你说什么呢……”
萧寻一把拉住她的裙裾,不容她迈步。
他轻笑道:“虽然你有时会呆头呆脑,答非所问,可我知道你不是木头。我的心意,你四年前懂得,如今更懂得,对不对?”
欢颜心慌,答道:“不论我懂得不懂得,你的心意是你的心意,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就和我喜欢谁是我的心意,和旁人没关系一样。如果你因为和我相处觉得困扰了,明日你带你的人走,我和娘亲也收拾药材去吴国,从此各走各路,再不相见,可好?”
萧寻呆住,手间不觉松了。
欢颜挣了开来,带了小白猿飞快跑了。
萧寻看着她的背影消逝,苦笑一声,将面颊埋到了自己的双掌间搓揉着。
这人何止是木头哦,分明就是一堆浑身长刺的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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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欢颜想各走各路的提议,晚上刚一说起,就被她娘亲毫不犹豫地当场否决了。
她道:“这批人虽然解决了,焉知后面没有更狠的过来?他们已发现了你跟萧寻是一块儿的,你以为你长得漂亮人家就肯饶过你只去追杀他?算来这回是萧寻连累了咱们,无论如何也得让他护送咱们到安全的地方。”
她转头望向萧寻,“太子,你说呢?”
当着他一众部属,总算客气了些,记得对他以太子相称。
萧寻哪敢有异议,连声道:“伯母所言有理,有理!不如先一起回到蜀境再作打算。”
欢颜郁闷道:“我想去吴境呀!”
叶瑶道:“你那点子事拖了这么多年,何必急在一时?既然那些人已经赶来,这地方再也住不得了。能带走的东西我都得收拾了带走,特别是些名贵药材,万万不能丢了。太子,你呆会儿便让人帮我收拾,都包好装了带走。凭我和欢颜两人,定是带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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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妈很凶猛,小狐很无奈~有木有!
千里庭闱云满眼,十年湖海雁惊心(六)
更新时间:2012-7-6 0:51:06 本章字数:2732
萧寻忙道:“是,我呆会便让人收拾,省得明早忙乱。”
欢颜还要说话时,萧寻已唤人过来跟了叶瑶忙着折腾东西,再不看她一眼,好像根本就没她什么事了。
欢颜郁闷了。
另一个郁闷的是夏轻凰。
她已听萧寻大略提了叶瑶身份,却怎么也没法把这个容貌婉丽言谈爽利的叶瑶和自己义父联系起来。
何况,认可了叶瑶的身份,也等于认可了欢颜才是夏一恒的亲生女。
那么,她这么些年一直心疼的聆花,那么温柔如水贤淑善良的聆花,难道真会是个为名利陷害自己姐妹的阴毒妇人?
她思来想去,看萧寻正负手指挥部属搬东西,忍不住上前低声道:“我还是不信这位女神医就是夏夫人。她怎么证明她是夏夫人?嚯”
这茅屋本就狭窄,叶瑶耳朵也极灵敏,偏生在混乱中听到她的话,抬头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跟你证明?若你认为我不是,就给我滚一边去,我不需要你过来指手划脚!夏一恒越老越糊涂,这教的都是什么猪一样的人物!”
萧寻汗颜,忙推夏轻凰出去,说道:“咱们回头再议……你去看看附近守卫有没有安排妥当吧!”
夏轻凰给骂得气噎,可萧寻尚执着晚辈之礼,时时处处对她恭恭敬敬,她也的确可能是她义母,无论如何不敢顶嘴,只得黑着脸走出去了。
萧寻想起叶瑶提及的二十多年前两家的儿女亲事,仿佛就是两个年轻母亲闲聊时敲定的,想来夏一恒在外面虽那等英武雄健不可一世,在家也该如他父亲萧旷一般,对娇妻因爱生惧,渐渐畏妻如虎,唯妻命是从……
也许这天底下有能耐的英雄人物,多少都有点惧内的毛病吧?
若是欢颜肯嫁他,他大约也会处处容她让她依她顺她芬。
可惜……
萧寻无奈地叹了口气。
叶瑶便谴责地看向他,“你好歹是一国太子,怎么连个女部属都约束不住?如果一点魄力都没有,现在就能由着他人谗谤胡说,想来日后更难保得妻儿周全。你着实……”
萧寻道:“是,晚辈无能,晚辈无用,晚辈……一定努力和夏大将军学习,做个好夫婿,好父亲……”
叶瑶便不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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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启程时,萧寻已换上了部属带来的华美锦衣,用精雕细琢的羊脂玉簪绾着发,加上伤势渐复,立时显得长身玉立,风姿卓然,精神奕奕。叶瑶看着他的模样便有了几分满意;而欢颜带着小白猿单骑着一匹马,懒懒散散的,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或许,在为没能直接回吴国为许知言治眼疾郁闷吧?
萧寻便觉气沮。
好在布置得周全,一路再也没遇到狙击的狄人或冒充为狄人的蜀人。
叶瑶似吃不大消长途奔波,当晚扎营歇下时脸色便不大好,自己找了药来煎着。萧寻连忙命人帮着预备炉灶柴火,替她铺下最好的卧具,到第二日,又把行得最稳的马儿换了他自己所用的马鞍,让叶瑶骑乘。
再行大半日,料着狄人应该不会追上来了,又令人缓缓而行,免得叶瑶给颠得太过劳累。
叶瑶见他殷勤,虽是不适,却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而萧寻愁的是,便是把叶瑶哄得再欢喜,也顶不过欢颜九头牛拉不回的一点痴心。
若她到了蜀境后折身前往吴国,他又怎么拦得了?
他也有一点私心,欢颜不问,他也绝不提起许知言之事。
她应该并不知道,许知言当年并非狠心弃她和孩子不顾,而是被人动了手脚,到她离去后才知晓她怀孕;
她应该不知道,许知言为她的失踪痛楚不堪,不惜以自己今生未来的折寿折福向老天祈求她和孩子的平安;
她应该不知道,许知言为了寻访她远赴南疆,多少个日夜默默徘徊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她应该更不知道,许知言其实从未放下她,甚至为了她的孩子,不惜牺牲了另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孩子……
如果她知道,她去吴国后,大约更不可能回来了。他将连再见她一面都成奢望。
而欢颜似乎也很愁。
憋了许久,她到底忍不住,悄悄向萧寻道:“阿寻,我娘亲好像有什么病。”
萧寻怔了怔,“什么病?你不是大夫么?”
欢颜道:“我不知道。她开的药不对劲,并不是普通提神补气的药。我要给她把脉,她又说我咒她生病……”
萧寻早知他这位“丈母娘”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近日连夏轻凰都怕了她,不但不敢追问她的真假,连行路都绕着她走。听得欢颜这样说,他也是踌躇,思量半天才道:“等到了蜀境,我还要在边境安排些事务,你趁机陪她好生歇两日,再看她是不是好些。”
欢颜无奈道:“只好这样了!”
第二日傍晚已至蜀境,附近驻有军营,早已有主将带着部众远远奔过来相迎。
寒暄两句,主将便道:“太子,国主听闻太子之事,极不放心,匆忙自京中赶来,昨天便到这里了!”
萧寻一惊,却也惭愧,急忙策马奔向辕门,先去叩见父亲;其余人也忙跟着奔入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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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屏梦与飞鸾远,只有珠帘卷(一)
更新时间:2012-7-7 0:44:55 本章字数:2634
最欢喜的居然是叶瑶。
她向欢颜笑道:“原以为要赶到蜀都才能和他算算这二十多年的陈帐!叫他家迎娶我女儿,他家把谁娶回去了?这换错了的尊卑上下,我非把它扳正了不可!”
欢颜已听她提起过怀着她时所订婚约之事,但她从未见过萧旷夫妇,只当他们的一时笑谈而已,如今听得母亲要以这个无凭无据的笑谈去和一国之主算帐,不禁愕然囗。
而夏欢颜在后听到叶瑶话语,却纳闷起来。
难道叶瑶真是夏夫人,而且还能找到蜀国最尊贵的国主来为她证实身份?
萧寻进入帅帐不久,便有人过来相请夏夫人。
叶瑶起身而行,却是布衣荆钗,朴素之极;但她形容端丽,举止从容,俨然一副不怒而威的大家气度,并不输于任何朝廷命妇。
她刚至帐前,那厢有人通传了,便见国主萧旷亲自撩帘而出,将她迎了进去。
外面侍奉之人便听得里面一时传来笑语,一时传来呜咽,一时是低低交谈,一时是怅然叹息侦。
许久,萧旷又令人传欢颜。
欢颜忙过去相见时,主座那萧旷极是和蔼,微笑道:“快起来,赐坐!”
左右忙扶了她起身,坐于萧寻下首。
悄悄觑向萧旷时,却觉其人清瘦儒雅,眉目和萧寻有几分相像,看着甚是斯文亲和;衣着也甚普通,并无一国之主的富贵骄奢。若是路上遇到,也许会认作只懂赏花吟诗的文人雅士,再想不到居然会是独掌乾坤二十年的蜀国国主。
萧旷打量着欢颜,向叶瑶笑道:“果然是个绝色小美人,正和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
叶瑶道:“长得是好,也算得是个有才的。只是为人处世太笨了,处处给人欺负,真是没用。”
萧旷道:“不妨,不妨,寻儿还算有几分机灵,自会护着她。”
叶瑶道:“如此便好。只是我女儿不做小,更不该给|乳娘之女做小。”
萧旷便看向萧寻,“寻儿,这事便由你去处置吧?”
萧寻额上有汗,也不敢去看欢颜,垂头道:“是,儿臣遵命!”
欢颜脑袋木了半晌,才猛地悟出,只在顷刻之间,她好像就被她刚认回的母亲……卖了?!
当着萧旷,她也不敢过于造次,只冲叶瑶道:“娘,我隔日便要启程去吴都,不想再耽搁了!”
叶瑶道:“不就是去医治那个锦王的眼疾么?放心,这事就交给为娘吧!你肩上那伤没十天半个月的没法痊愈,若在路上奔波,一旦伤口感染,自身都难保,又怎么给人扎针用药?”
“可是,我为他医治那很多年,对他的身体情况最熟悉……”
“你才学了几年的医?难道我学了四十年的医反不如你吗?”
叶瑶打断她的话,怒道,“何况你父亲死在蜀国,你好容易来了蜀境,不说赶紧儿过去祭拜,反想着转身就走?有你这样的孝顺女儿吗?你想让找了你一辈子的亲爹死不瞑目吗?”
欢颜素来也算伶牙俐齿的,只是比她母亲显然大大不如,直给叱得张口结舌,眼泪汪汪。
萧寻忙道:“伯母莫生气,欢颜姑娘只是念着往日锦王处处周全维护之情……我且带她下去歇一会儿,她自然便想明白了。”
萧旷点头道:“快去吧!只是都是一家人,不可太过生疏。怎么还口口声声伯母伯母来着?你该叫声岳母才对!”
萧寻大汗,只得道:“是,父亲!”
说毕,他已拉了欢颜一径跑了出去。
两人奔出帐蓬,欢颜已忍不住滚下泪来,抬拳便砸向萧寻胸膛,哭叫道:“都是你,都是你!为什么把我往蜀国带?好好的你到底和我娘说了什么?”
萧寻由她砸着,柔声道:“嗯嗯,我有错,我有错……不过我真没和伯母说什么。喂,喂,小白狐,你小心……小心手疼,小心肩上伤口疼……”
欢颜哭得抽噎不止,终于不再捶打他,却不像是因为手疼或肩膀疼,而是哭得无力了。
她腿一软跪坐在草地上,呜咽道:“我一定要去吴国的。不仅要治知言眼疾,我也要去看一看我的孩子……我不知道多少次半夜里醒来,忍不住往我身边抱过去,总觉得我会抱到他。”
“他软软的,小小的,有一双非常非常漂亮的眼睛,总是看着我,开开心心的舞着手脚,冲着我笑啊,笑啊……我怕他跟我吃苦,才让沉修师父把他交给了知言。我走在路上时,从来不敢看人家的孩子,我看哪个小孩会想到他,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
萧寻心里一阵阵地抽痛,苦笑道:“嗯,我明白,我明白……”
他其实不明白,或者不想去明白。
虽然他早就听说欢颜将孩子交给许知言的事,但四年后再次遇到她,她分明还和四年前一般,清妍出尘,有时慧黠伶俐,有时呆呆笨笨,让他越来越沉迷爱恋,欲罢不能。
他的确不想仔细去想她对于许知言以及他们那个孩子的感情;而她自己更是绝口不提。
但此时,她所有的伤心决了堤。
她捏紧他肩膀,擦了泪说道:“萧寻,你要想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需要我这样的妻子相伴终身!我根本不是当年你东山遇到的那个天真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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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屏梦与飞鸾远,只有珠帘卷(二)
更新时间:2012-7-8 0:44:07 本章字数:2468
“我不但曾和知言在一起过,还曾为他生下过一个孩子!因为身体不好,怀着他时心思又重,产后大出血,差点丢了命……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很上心,我感激你,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可我对你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也许……永远不会喜欢你……”
“真的吗?”
萧寻眸色幽深,寂然凝定于她的面庞。
“你确定,你真的宁愿去守候那段再也完整不了的感情,也不愿给自己一次机会?你明白很多事,但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如今的许知言,已经不是当初的许知言。他为了保全自己,保全那个孩子,已经向别人索取得太多!光他欠慕容雪的,他便已还不清!如果他最终舍得连慕容雪也牺牲掉,那么,他还是你喜欢的那个锦王殿下吗?”
欢颜似乎听得懂,又似乎完全听不懂。
她哆嗦着,好像还勉强笑了下,说道:“你不用危言耸听。如果他只是为了保全自己,保全孩子,做什么都不能算错。我相信,如果我去了,他也不在乎多保全一个我!”
萧寻一阵气怒伤心,再也无可抑制,正要甩开她到别处冷静冷静,旁边蓦然响声叶瑶凌厉的喝斥囗。
“你住口!你去做什么?去当个没名没份的暖床侍姬,低声下气,无时无刻去看王妃的脸色?再则,你以为你去了孩子还会喊你娘吗?如果没有名份,你连当娘都没有资格!如果王妃不同意,你连看都不能看他一眼!这样送上门去受人折辱,你出去后别说是夏一恒的女儿,别说我的女儿!我们丢不起这个脸!”
欢颜给骂得抬不起头,只呜咽道:“娘,我并没想着留下,我只是想看看……看看我的孩子而已。”
叶瑶点头道:“没想着留下就好。他当初既然逐你离开,如今也没有留下你的道理。既如此说,你也没必要去看别人鼻子眼睛的,白讨没趣儿。安心跟着萧公子回蜀都,先去祭拜了你父亲,好好休息几日再说。”
欢颜再不敢跟母亲争辩,红着眼圈低头去了。
萧寻见她被骂,尽是骂的他想骂却不敢骂的话儿,倒是舒坦很多,舒展眉眼向叶瑶笑了笑,说道:“伯母,你别责怪她。她和锦王……从小到大的感情,自是放不开。”
叶瑶看女儿跑回她临时安身的帐篷里,才放了心,转身向萧寻道:“你知道夏一恒这一生所做的最勇猛的事情是什么吗?侦”
萧寻怔了怔,“河口大捷?还是救我父母那次?”
叶瑶笑道:“我原来也有个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哥,而且是订了亲的。可我无意间结识了一恒……他做的最勇猛的事,是在我成亲前夕奔到楚家,把我抢了回去,当晚就逼我拜了堂!”
萧寻看着这个把夫婿治得服服贴贴,连他一国之主的父亲都敬畏三分的女人,张了张嘴巴,一时说不出话。
叶瑶望着某个方向,悠悠说道:“我一直以为,我是喜欢我那表哥的。即便我后来的确对一恒动了心,我都觉得我会留在楚家,和我表哥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可一恒打破了我的梦。那样的疯狂和快乐,即便那样短暂,即便后来经历那么多的生死离别,我都觉得值。我唯一难受的,是我欠了表哥这辈子无法偿清的债。但我从未后悔。”
萧寻好久才能道:“伯母,欢颜没有你这么勇敢。”
叶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是因为,她没有遇到一个值得她勇敢的男人!”
于是,还是萧寻的过错?
萧寻决定回去好好面壁思过,想想怎么成为一个值得欢颜勇敢的男人。
如果,他不想放弃的话,她不能做到勇敢,他就必须做到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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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欢颜懒洋洋起身后,才惊觉……叶瑶不见了!
萧寻很无辜,说道:“奔走了许多日子,我昨晚才睡了一个好觉,根本没注意到伯母什么时候走的……”
叶瑶不但走了,而且带走了欢颜为许知言预备的所有药物。
其中叶瑶自己那里培植出的那味药,本来有许多,叶瑶带走需要的一部分,竟把剩余的尽数倾在火堆上,一把火烧作灰烬,浑不管那药有多么贵重,多么难觅,培育又是多么艰难……
更绝的是,萧旷身边的内侍向欢颜转告叶瑶临走的话,居然说道,如果欢颜不去蜀都祭拜父亲以尽孝心,擅自奔往吴国的话,她直接把所有的药都丢到江里喂鱼……
萧寻真心觉得,欢颜给母亲急得又气怒又无奈的模样,真的很精彩。
看来,以后他对那位“岳母”大人更得多多孝顺,得罪了她比得罪了小白狐还要糟糕……
当然,小白狐给气得抱着小白猿流泪时,还是得好生安慰。
他道:“昨晚父亲已经和我说起,闵东狄人又屡犯吴境,吴国君臣也该发愁,如果闵西居峌王也不安份,咱们可能就得和吴国商议联手狙击之事了。到时我可以请旨前去吴国,到时带你一起过去。”
欢颜手足冰冷,却道:“其实我也只是想看一眼那孩子罢了。他未必想着我,我又何必记挂他?如今有母亲去我也便放心了……”
银屏梦与飞鸾远,只有珠帘卷(三)
更新时间:2012-7-9 0:47:01 本章字数:2468
“我不但曾和知言在一起过,还曾为他生下过一个孩子!因为身体不好,怀着他时心思又重,产后大出血,差点丢了命……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很上心,我感激你,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可我对你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也许……永远不会喜欢你……”
“真的吗?”
萧寻眸色幽深,寂然凝定于她的面庞。
“你确定,你真的宁愿去守候那段再也完整不了的感情,也不愿给自己一次机会?你明白很多事,但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如今的许知言,已经不是当初的许知言。他为了保全自己,保全那个孩子,已经向别人索取得太多!光他欠慕容雪的,他便已还不清!如果他最终舍得连慕容雪也牺牲掉,那么,他还是你喜欢的那个锦王殿下吗?”
欢颜似乎听得懂,又似乎完全听不懂。
她哆嗦着,好像还勉强笑了下,说道:“你不用危言耸听。如果他只是为了保全自己,保全孩子,做什么都不能算错。我相信,如果我去了,他也不在乎多保全一个我!”
萧寻一阵气怒伤心,再也无可抑制,正要甩开她到别处冷静冷静,旁边蓦然响声叶瑶凌厉的喝斥囗。
“你住口!你去做什么?去当个没名没份的暖床侍姬,低声下气,无时无刻去看王妃的脸色?再则,你以为你去了孩子还会喊你娘吗?如果没有名份,你连当娘都没有资格!如果王妃不同意,你连看都不能看他一眼!这样送上门去受人折辱,你出去后别说是夏一恒的女儿,别说我的女儿!我们丢不起这个脸!”
欢颜给骂得抬不起头,只呜咽道:“娘,我并没想着留下,我只是想看看……看看我的孩子而已。”
叶瑶点头道:“没想着留下就好。他当初既然逐你离开,如今也没有留下你的道理。既如此说,你也没必要去看别人鼻子眼睛的,白讨没趣儿。安心跟着萧公子回蜀都,先去祭拜了你父亲,好好休息几日再说。”
欢颜再不敢跟母亲争辩,红着眼圈低头去了。
萧寻见她被骂,尽是骂的他想骂却不敢骂的话儿,倒是舒坦很多,舒展眉眼向叶瑶笑了笑,说道:“伯母,你别责怪她。她和锦王……从小到大的感情,自是放不开。”
叶瑶看女儿跑回她临时安身的帐篷里,才放了心,转身向萧寻道:“你知道夏一恒这一生所做的最勇猛的事情是什么吗?侦”
萧寻怔了怔,“河口大捷?还是救我父母那次?”
叶瑶笑道:“我原来也有个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哥,而且是订了亲的。可我无意间结识了一恒……他做的最勇猛的事,是在我成亲前夕奔到楚家,把我抢了回去,当晚就逼我拜了堂!”
萧寻看着这个把夫婿治得服服贴贴,连他一国之主的父亲都敬畏三分的女人,张了张嘴巴,一时说不出话。
叶瑶望着某个方向,悠悠说道:“我一直以为,我是喜欢我那表哥的。即便我后来的确对一恒动了心,我都觉得我会留在楚家,和我表哥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可一恒打破了我的梦。那样的疯狂和快乐,即便那样短暂,即便后来经历那么多的生死离别,我都觉得值。我唯一难受的,是我欠了表哥这辈子无法偿清的债。但我从未后悔。”
萧寻好久才能道:“伯母,欢颜没有你这么勇敢。”
叶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是因为,她没有遇到一个值得她勇敢的男人!”
于是,还是萧寻的过错?
萧寻决定回去好好面壁思过,想想怎么成为一个值得欢颜勇敢的男人。
如果,他不想放弃的话,她不能做到勇敢,他就必须做到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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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欢颜懒洋洋起身后,才惊觉……叶瑶不见了!
萧寻很无辜,说道:“奔走了许多日子,我昨晚才睡了一个好觉,根本没注意到伯母什么时候走的……”
叶瑶不但走了,而且带走了欢颜为许知言预备的所有药物。
其中叶瑶自己那里培植出的那味药,本来有许多,叶瑶带走需要的一部分,竟把剩余的尽数倾在火堆上,一把火烧作灰烬,浑不管那药有多么贵重,多么难觅,培育又是多么艰难……
更绝的是,萧旷身边的内侍向欢颜转告叶瑶临走的话,居然说道,如果欢颜不去蜀都祭拜父亲以尽孝心,擅自奔往吴国的话,她直接把所有的药都丢到江里喂鱼……
萧寻真心觉得,欢颜给母亲急得又气怒又无奈的模样,真的很精彩。
看来,以后他对那位“岳母”大人更得多多孝顺,得罪了她比得罪了小白狐还要糟糕……
当然,小白狐给气得抱着小白猿流泪时,还是得好生安慰。
他道:“昨晚父亲已经和我说起,闵东狄人又屡犯吴境,吴国君臣也该发愁,如果闵西居峌王也不安份,咱们可能就得和吴国商议联手狙击之事了。到时我可以请旨前去吴国,到时带你一起过去。”
欢颜手足冰冷,却道:“其实我也只是想看一眼那孩子罢了。他未必想着我,我又何必记挂他?如今有母亲去我也便放心了……”
银屏梦与飞鸾远,只有珠帘卷(四)
更新时间:2012-7-10 0:53:32 本章字数:2566
萧旷身为国主,看着斯文,却极看重军防。他令萧寻回京,自己暂留北疆,继续巡视几处要紧关塞。
夏轻凰踌躇好久,到底不能连国主亲自认证过的夏夫人、夏小姐都否认,这几日便开始亲近欢颜。
夏轻凰向她道:“欢颜姑娘,我觉得……我好像没那么讨厌你。”
欢颜瞅她了眼,懒懒道:“我懒得讨厌谁。当初我怨过聆花,怨过你,怨过锦王……现在回头想想,不过都是命罢了!”
“都是命……”
夏轻凰也是感慨,沉默片刻,叹道,“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相信,聆花会是那样背主弃义的阴毒之人。这些年……她也可怜。”
欢颜不觉大是讶异囿。
“她不是太子妃了么?国主百年之后,她可就是一步登天的蜀国国后了!她梦寐以求的都得到了,还……可怜?”
夏轻凰淡淡地笑了笑,说道:“锦王在太子成亲前一天,曾经见过太子一面。”
欢颜点头,“我知道。大约……有托萧寻好好照顾我吧?”
夏轻凰道:“他没有任何凭据,却告诉太子,你才是真正的夏家小姐。这话过了四年,我都没当真;可太子当时便当真了。聆花当了四年的太子妃,不过徒有其名而已!如今,只怕那点名也保不住了!”
“所以,你觉得她可怜?”
夏轻凰想着欢颜这么些年餐风饮露,走遍天涯,历尽苦楚,都是因当年有人换药之事而起;而如今想来,那换药之事无论如何与她或聆花脱不了干系,不觉心中歉疚啥。
聆花再怎么有苦说不出,到底还是锦衣玉食地过着日子,总比欢颜那种险山恶水不见天日般的长途跋涉强太多。
她思量着,叹道:“或许,是因为我只能看得到她的苦楚吧?太子向来对你用心,要多温存有多温存,可他厌恶起一个人来,使起手段来,同样可以狠辣得让人害怕。”
欢颜便莫名其妙般看向她,“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夏轻凰呆了呆,说道:“也许……是没关系吧?不过太子的确是因为喜欢你才厌恶她的。”
欢颜更是莫名其妙,说道:“萧寻喜欢我是萧寻的事,和我没关系;聆花自己千方百计挑的这条路,是好是坏都是她自己找的,当然和我更没关系。轻凰姐姐,你能不能别和我说这些不相干的人或事?”
夏轻凰再不晓得她是太笨还是太聪明,瞅她两眼,再也不提了。
或许,是她嘴笨?
她还是舞刀弄枪上阵杀敌比较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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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到达蜀都,欢颜还没弄清大将军府门朝东还是朝西,便已懵懵懂懂被带进了太子府。
萧寻振振有辞,说是大将军府许久没人去住,院里长了许多草不说,连屋顶都长了很多草,说不准连屋里都长了很多草……不好好修葺根本没法住人;这一点,夏轻凰也可从旁佐证。义父逝世后,她便搬来萧寻这里住着,再也没回去过。
于是,欢颜也便只能在太子府住着了。
她的到来,不出意外地引来了一群莺莺燕燕的围观。
三五成群过来见了萧寻,便都好奇地跑来问欢颜姓名来历。欢颜只道:“我叫欢颜,是个大夫。”
众女见她生得极美丽,却懒洋洋的,看着有几分木讷,越发好奇了,扯着她袖子喋喋不休追问个没完。
欢颜厌烦,抬脚踢了踢小白猿。
小白猿初到陌生地方,给一群人围观得有些畏惧,又有些无奈,正不时抬头看主人眼色。待主人一给暗示,顿时忘了ρi股上的伤疤,跳起来就抓向那堆莺莺燕燕。
婉转娇啼里,个个花容惨淡,惊惧地直往萧寻身后躲闪。
萧寻叹道:“你们没事招惹她做什么?还好只是小白猿发怒,不是欢颜姑娘发怒。欢颜姑娘来自南疆,医术厉害,用毒用蛊更厉害,路上多看我两眼的姑娘不是给毒瞎了双眼,便是给毒毁了容貌,摸过她衣服的人更是五个指头烂得露出白骨……”
萧旷登基后施政开明,并不禁止和南疆的商旅往来,故而南疆巫蛊的传说这几年正传得神乎其神,可谓闻者惊心,听者害怕。
太子府这些女子闲极无聊,除各斗心机,便全靠对这些市井传说津津乐道度日了,却是无人不知巫蛊厉害,惊叫着各自飞遁而去。
顿时连厅外都闹得鸡飞狗跳,一群人争着到井边打水洗手……
小白猿便乐了,跑到萧寻前方案上抓起松子,先送一把孝敬主人,然后便整盆子倒在自己兜里,爬到一旁的古董架子上磕得开开心心。
一旁的侍仆好容易才乍了胆子,把它旁边的两个古董花瓶悄悄取下,转移到安全地段去。
欢颜见那些人给吓得忙乱,却也笑得眉眼弯弯。她剥着松子道:“你果然好多的姬妾呢!只是容貌美的都太老了,年轻些的又不漂亮,没几个称得上绝色啊?真可谓闻名不如见面!”
萧寻道:“如果她们和你一样不肯动心眼,只怕老得就没那么快了!”
欢颜将松子仁丢在嘴里,奇道:“你说什么?”
银屏梦与飞鸾远,只有珠帘卷(五)
更新时间:2012-7-11 0:39:18 本章字数:2761
萧寻不敢直说她没心眼,只嘿然道:“没什么。如你这等天生丽质红颜不老的,天底下能有几人呢?”
算来他府里的姬妾,大多是他十二三岁时便入府了。
当时十七八岁如花似玉的年纪,怎禁得一晃十年,彼此争斗,彼此算计,年纪虽不是很大,心都老了,容貌又怎会不老?
越美的彼此算计得越凶,自是越容易老了。
便如方才,分明有几个挑头的在试探欢颜底线,给小白猿搅局后故意惊怕躲闪,一则是试探萧寻态度,二则也试图让萧寻看清这位新入门的女子是多么地凶悍,多么的无礼……
正说着时,又有人禀道:“太子妃来了!”
欢颜将一粒松子仁拈在舌尖,慢慢抬起眼。
聆花已缓缓踏入,向萧寻行了一礼:“太子回来了?圊”
萧寻将她扫了一眼,微笑道:“嗯,回来了!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亏得太子妃打理府中上下事务,辛苦了!”
聆花笑道:“本是妾身份内之事。”
她将目光投下欢颜,柔声道:“太子到底把欢颜妹妹接回来了!怪不得昨日灯花儿爆了又爆,想着有什么喜事儿呢,原来应在了这里。”
四年不见,她依然窈窕清雅,行止舒徐,神情温柔。但她十分清瘦,颧骨突出得厉害,本来就不算很美的容貌便更不起眼了;而眉梢眼角的憔悴细纹,更连脂粉都掩盖不住。
欢颜观她衣饰,华贵雍容正与她如今的身份相配;再看侍仆们对她也还算恭敬,却是纳闷,口中已含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公主!怎么四年不见,便老成这副模样?要不要欢颜为公主开几贴药调理调理?”
聆花脸上倏变,凤眸慢慢转过泪影,幽幽叹道:“我比不得妹妹命好,老天垂青给一副好容貌不说,妹妹自己还深精医术,有的是法子让自己越来越年轻美丽。茱”
欢颜道:“俗有云,心宽体胖。公主如此清减憔悴,莫非一直有什么心事不成?”
聆花不答,只向萧寻道:“太子如果没有什么吩咐的,妾身就告退了!”
萧寻点头道:“你去吧!顺带告诉管事一声,尽快把凤仪楼打扫干净,欢颜姑娘晚上要住进去的。”
“好。”
聆花应了,便退出厅去。
临行再瞥一眼欢颜,眸光里已是难掩的怨毒。
萧寻也不再理会她,走过来携了欢颜起身,笑道:“走,到我那边小楼里坐坐,饭菜已预备在那里。”
欢颜抽开他的手,牵了小白猿跟在他身后,到底忍耐不住,向他问道:“你没给聆花吃的穿的吗?怎么折腾成那副样子?”
萧寻淡淡道:“四年打六次胎,她想不老都难!”
欢颜不觉失色,“她怀的可是龙子嫡孙,谁敢打她的胎?”
萧寻冷笑道:“可她怀的如果不是我的骨肉呢?她敢生下来,我就敢让她吃下去!”
欢颜还是一头雾水,只是听他话语狠毒,呆了半晌,说道:“再怎样,她……她都是钦封的吴国公主!”
萧寻道:“吴国公主又怎样?一个陷害姐妹毒害兄长的蛇蝎妇人,难道要我跟她生儿育女?既是公主,我给足她荣华富贵,也便对得起她,对得起吴国皇帝了!”
欢颜苦思很久,说道:“回头我帮你诊一诊脉。”
萧寻很是奇怪她思维之跳跃,问道:“帮我诊脉做什么?”
欢颜道:“聆花不知找了谁,四年能怀六次;你那么多姬妾,连个蛋都没下,难道不该诊一诊脉,查查你有没有问题?”
萧寻忽然便有了种被人追杀到无路可退时都不曾有过的崩溃感。他抬头望天,咝咝地吸着气,好久才从咬紧的牙关里憋出字来:“小白狐!”
欢颜坦然地看向他,“嗯?”
萧寻道:“我觉得我有必要跟生得出孩子的女人好好试一试,以确定自己是不是有问题。”
欢颜道:“于是……你今晚会去找聆花?”
萧寻彻底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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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带欢颜去的是他自己寻常起居的猫眼楼,地方不大,却精巧有致。饭菜果然已经预备好,式样不多,但样样鲜美可口。
欢颜这些年粗衣劣食过惯了,难得吃到这样的美味佳肴,便吃得极是香甜。
萧寻跟着欢颜折腾这许多日子,也许久没吃到像样的东西,却是食难下咽。
看着欢颜风卷残云地把她最爱吃的某盘菜扫光,想她损起他来必定更有精神了,萧寻便也有了些精神,说道:“呆会你早点儿休息,明天我带你去安国寺进香。”
欢颜顿了筷,纳闷道:“回来第一件事不是该预备去祭拜我父亲吗?”
萧寻道:“明天不宜祭祀。”
“那进香算什么?”
“祈福。”
“先祈福,再祭祀,听着有些不妥……不如我明天先找人把父亲坟墓修葺了下,后天祭祀了再去进香?”
“修坟?哦,明天还不宜动土……还是先随我去安国寺吧!你算是陪着我去的,怎么都算不上失礼吧?”
欢颜瞪他半天,萧寻神态自若,温存含笑,怎么也瞧不出恶意来。
细细想来,他仿佛也没什么可以算计她的。
倒是她……
银屏梦与飞鸾远,只有珠帘卷(六)
更新时间:2012-7-12 1:01:20 本章字数:2677
她喝了口鲜美之极的野鸽笋尖汤,答道:“好,先去安国寺,后天再去祭拜父亲。”
她毕竟还要在这府里住些日子,下面更可能在蜀都住很长日子。
她和母亲煮的东西虽说能吃,但实在比不能吃好不了多少。
萧寻的厨娘烹饪如此美味,也许她可以商议着和他要一个带将军府去……
吃毕晚饭,萧寻也未多留,径自令人将欢颜送进了凤仪楼。
欢颜初只觉得这楼名字起得尊贵,待进了楼,才发现这座楼宇也是整个太子府最典雅华美的。
里面的陈设样样美伦美奂不说,连Сhā着两枝绿萼梅的花瓶都是碧玉所琢,闲逸清雅里尽透出皇家富贵之气。
楼上设有妆台镜奁等物,无不精致入微,想来原就是哪位贵妇所居。
再看一边堆的几个箱笼有些眼熟,将其中一个打开看时,入目便是当年许知言在她和萧寻成亲之日所送的镜匣,里面的珠钗玉钏等物依然明光熠熠,色泽清润。
仿佛二十多年光阴指间驰隙,它们依然在静候着那个聪慧尊贵的绝色女子归来,含笑拈过一枚宝钗,轻轻簪于发际,回眸温柔地唤一声:“知言,来母妃这边……囿”
素衣的人影便呈现于眼前。
或是众人围拱下的小小少年悲伤而坐;或是弱冠之年的男子温雅而笑;或是小小的他抱着更小的她,蘸着茶水在写字。
带着童音的少年柔声告诉她:“我叫许知言,知言……”
她让他握着手,平生第一次写下他的名字,她的名字。
“知言。”
“欢颜。啥”
欢颜忽然间便忍不住,软软的什么东西涌上了眼眶。
派过去侍奉她的两个丫头却也是笨笨的模样,长得也极寻常,见她出神,便告诉她道:“这几个箱子太子四年前从吴国回来时便放在这里了,也不知是谁的。不过太子既让姑娘住在这里,这些东西姑娘应该可以随便用吧?”
欢颜便丢开镜匣,合了箱子,自顾趴到旁边软榻上对着墙壁出神。
两个侍女不明所以,奉上茶来,看天色渐渐黑了,便侍立在一边不说话。
一时有人在下通传道:“姑娘,夏姑娘来了!”
欢颜怔了怔。
她认识的夏姑娘,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一个夏轻凰了。
即便她的身世再无疑义,她和夏轻凰之间总还像有些疙疙瘩瘩无法释怀。
都晓得对方是自己父亲或义父生命里占着重要位置的人,彼此都在尽量客气,都想把气氛调和过来,可更多的时候只是相对无语。
也许,夏轻凰潜意识里,仍在护着她护了四年的聆花妹妹;而欢颜难免想起吴都时因夏轻凰而起的种种困厄。
若不是夏轻凰被人利用,或许,许知言的眼睛已经好了吧?或许,许知言已经娶了她了吧?
不会有慕容雪,不会有她四年的流落天涯。即便无法册她为王妃,她依然能偎依在他身畔,每日听琴烹茶,看书下棋,和他一起漫步于杏花如雨里,看着他们的孩子从蹒跚学步到呀呀学语,喊着他爹爹,喊着她娘亲……
欢颜也不起身,侧身卧着,思量好久才道:“请她见来罢!”
两个侍女急忙应了,彼此相视一眼,便都有些惊讶。
这府里姬妾众多,但细论起来,却没一个比得上夏轻凰和太子亲近;她虽不是太子的姬妾,可从太子妃往下,谁见了她不是恭恭敬敬、笑脸相迎?
这新来的女子莫非不解其间奥妙,才轻忽了夏大小姐?
而夏轻凰匆匆进来,似也不介意欢颜的漫不经心,自去搬了张圆杌在欢颜跟前坐了,默然望着她,一时并未开口,却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侍女端了茶奉上,夏轻凰接过,随口便吩咐道:“你们出去吧!”
下人们早把她看作太子府的半个主子,闻言忙应诺而去,临走不免再瞥一眼欢颜,担心她言行不慎,再把夏姑娘给得罪了。
欢颜却浑不在意,撑了头看向夏轻凰,问道:“轻凰姐姐,什么事呢?”
夏轻凰微笑道:“你这是困了吧?我原也想着你奔波了许多日子,好容易安顿下来,必定睡得早,一听说你吃完饭,立刻也紧跟着赶过来,不过好像还是晚了!”
欢颜道:“也没想着睡呢,只是觉得人乏,就在榻上卧一卧!”
夏轻凰道:“能早睡时,其实还是早点儿歇着好。明日恐怕又有一场腥风血雨,还有得你累呢!”
“明天?”欢颜怔了怔,“明天萧寻说要去进香,让我陪着!”
夏轻凰不说话,只是站起身,推开一侧窗户,默默向前眺望。
欢颜不觉也起了身,走过去看时,对面正是萧寻住的那栋小楼。
夏轻凰道:“萧寻所住的那栋楼,叫猫眼楼。”
欢颜道:“我知道。想来楼内有什么珍贵的猫眼石,就随手拈来用做那楼的名字了?”
傍晚见到那楼名时,她便已暗自好笑,只觉这名字像个暴发户用的,只是没好意思问萧寻,怎么会忍受自己的住处有个这么俗气的名字。
——话说萧寻这人看着浅薄浮夸,但相识那么久,她焉会不知他才识过人,懒散轻浮的笑容下,是一颗世所罕见的七巧玲珑心。
遇合一时,英雄千古,谁是高强手(一)
更新时间:2012-7-13 0:42:58 本章字数:5437
“的确因为猫眼石,却不是普通的猫眼石。”
夏轻凰轻笑。
“当年国主恋上了如今的国后,可国后也是个出身不凡目高于顶的人间绝色,恰家中藏有一枚大猫眼石,号称举世无双;而国后扬言也要嫁个举世无双的夫婿,见国主提亲,遂要求他去找个一模一样的猫眼石来作为聘礼。”
“于是那半年,国主想猫眼石想疯了,把自己住的楼宇改作了猫眼楼,又建了现在你住着的这栋凤仪楼,喻意为有凤来仪,打算娶回她后让她住在这里。所幸国主鸿福,此楼落成之日,猫眼石也找到了!后来国后带了那对猫眼石做为陪嫁,就在猫眼楼里成了亲。”
“原来如此。”欢颜不禁感慨,“若是有缘时,老天爷也愿意成全吧?帔”
“国主所住之处常有心腹之人来往处理事务,所以婚后国后都是住在这里,国主登基后才搬进宫去。”
夏轻凰感慨,目光在楼内逡巡,“太子前去吴国求娶公主前,曾下令将这里整饬翻修,谁都知道这座凤仪楼将会留给未来的太子妃住。但迎回聆花后,这座凤仪楼就是空着,他也从不提让她住进来!”
欢颜不由看向四年前就被搬进来的她的嫁妆箱笼,然后慢悠悠道:“他不让她住,那是他的事,也和我无关。蜍”
夏轻凰不觉苦笑,“嗯,与你无关,只是聆花倒霉,遇到了太子这样心狠意狠的人。”
欢颜想起萧寻说过聆花被迫四年堕胎六次的事,倒也忍不住好奇萧寻的手段,问道:“萧寻怎么着她了?”
夏轻凰的脸便渐渐地涨红,憋了好久才道:“开始我只知太子冷落她,后来……聆花小产,大出血,还不敢告诉人,只叫人悄悄来求我。我才知道……太子从未跟她圆房,在吴都时便安排了一个身材相若的随从和她行.房……”
“她到蜀都后才渐渐察觉,可身边的亲信全被太子换光了,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就是偶尔见到吴使都不会给她机会说话,何况这些事本就难以启齿。而那个随从……奉命扮作内侍一直跟在她身边,见她怀孕,也不敢让她生下来,悄悄去寻游医开了堕胎药,差点送了她的命……”
欢颜也是骇然,再不想萧寻居然敢这样对聆花。
她好歹是吴国公主,好歹是他拜过堂的妻子……
但她终于发觉了她和萧寻还是有一点相似之处的。
若不是他们自己认可的婚姻,拜天地在他们看来便和过家家无异。
欢颜是因为死心眼惯了的,而萧寻……完全把那桩婚姻当作了一场政治交易了吧?
欢颜问道:“她是太子妃,又是长媳,总有机会见国后吧?怎不告诉国后娘娘?”
夏轻凰冷笑道:“国后只太子一个孩子,极其溺爱,几乎无人不知;国主后来虽奉太后懿旨纳过几个妃嫔,生过几个皇子,可始终敬爱国后,其他妃嫔皇子根本无法和他们呣子相提并论。国后、国主都偏帮太子,太子妃能到哪里说理去?”
她想了想,又自叹道:“想来太子回蜀后一定和他们说起过聆花不是夏家女儿的事。这话我从未信过,但如果国主和国后早就认识义父义母的话,可能立刻就认同了太子的说法。怪不得难得几回家宴见面,聆花那样殷勤,国后始终不冷不淡……”
聆花容貌并不出色,五官既不像夏一恒那样粗犷,也不像叶瑶那样精美夺目。萧旷和柳后听了儿子的话,再回过头来看聆花,无论是五官还是气质,自是越看越不像。再猜疑真正的夏家小姐不知给她害到怎样的地步,更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了。
欢颜也不知该不该同情那位锦衣玉食的太子妃了,好久才问:“她……是不是堕了好几次胎?难道萧寻把那随从留在聆花那里,让他天天强……强她……”
夏轻凰虽比欢颜大些,到底是个黄花闺女,听着也觉得尴尬,困难地答道:“想来……想来还不至于。聆花找我哭诉了几次,一腔幽怨,好像说现在反而只有那个男人还肯把她当回事儿……”
她思忖着,苦笑道:“其实……也只他算是她的男人吧?常在一起也不奇怪……只是怀了那么多次却不敢生下来,也够惨。我每次见她,都觉得她好生可怜。”
欢颜道:“她诬陷我害死大皇子时,还因为和我的姐妹情深掉了许多眼泪哩!那时我都快给打得断气了!”
夏轻凰呆了呆,声音便沉郁下来,“你就这么恨她?”
欢颜道:“你还指望我喜欢她?”
夏轻凰道:“她闲着时找我聊天,常提到小时候的事……堆完雪人一起搓手取暖,饿了彼此谦让同一张大饼,|乳娘把她的新棉衣给你穿,把自己的棉衣改小给她穿……”
欢颜的目光便不知不觉间怅惘起来,“是啊,曾经那样,所以我不知道她后来怎会这样。”
“也许,只是害怕吧?”
“害怕?”
“除了眼前的富贵,她其实贫瘠得很。没有人真的疼爱她,她也没有你的才情和美丽。她只是怕她连仅有的富贵都失去了,所以才一时糊涂,做出那些事吧?”
“然后呢?”
“嗯?”
“轻凰姐姐是要我把凤仪楼让给她,还是想让我劝萧寻和她圆房?”
“你……说笑了!”
夏轻凰指向对面的猫眼楼,“看到没有?一楼灯火通明。萧寻正和心腹将士们议事,却将我排除在外。”
欢颜怔了怔,“为什么?”
“如果我猜得没错,明天他的安国寺之行,必定没那么简单。聆花……表面上的富贵尊荣,只怕都已到头了!”
“这可奇了,就是他在安国寺暗中施展什么计谋,和困在太子府里处处受监视的聆花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但他避着我,必定是因为聆花。”
夏轻凰也微露疲倦,“我每每因聆花和他争执,所以他万事不会避我,独与聆花相关的事,必会把我排除在外。”
“可聆花也没犯什么错。就是那……那件事,也是萧寻自己的授意,总不致抓她这个错儿吧?”夏轻凰摇头道:“我看不透他想做什么。他似乎……在下很大的一盘棋,聆花很可能只是其中一个小棋子。我只希望,她不会被害得太惨。”
欢颜便也觉出了一丝风雷隐隐,深感无力。她道:“我不爱管那些事儿。你若觉得聆花可能有险,何不提醒她去?”
夏轻凰便冷笑道:“你认为我会为了聆花背叛太子么?”
欢颜想了想,说道:“如果你比我的小白还笨,或许会做那样的事。”
小白猿正蹲在榻沿吃东西,不懂欢颜在说什么,却听得她唤了声它的名字,翘着尾巴,一跳便跳到她身边去,牵住她裙裾继续吃东西。
夏轻凰倒也没有生气,叹道:“也许我真的笨吧?也许我真的不该再管聆花的事吧?可我只是不想她太惨,不想她太惨……如此而已!”
她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往楼下走去。
欢颜看她快要踏下木梯,忽唤道:“轻凰姐姐!”
夏轻凰转头。
欢颜冲她笑了笑,“我也不想聆花太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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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携了几名从人,却是轻衣便装,不显山不露水地进了寺中,寺内主持虽亲身相迎,却也不见太过尊崇,只将其当作寻常进香的贵家公子,仿佛根本不知道他是当朝太子。
欢颜看那情形,分明就是微服过来进香,不想惊动他人之意;随即有僧人过来,引他们进去上香。萧寻在佛前却也收了寻常的玩笑戏谑之色,阖目礼拜,甚是虔诚。
欢颜仰视着那俯瞰众生笑容慈悲的佛像,待萧寻行礼完毕,也上前上了香,默祷良久。
几处大殿一一礼拜后,便被引到一处禅室用茶。
也只在这时候,欢颜总算发现萧寻还是受到特别礼遇的了。
她悄向萧寻道:“这茶真好。有些像明前毛尖,卷在舌上又有碧螺春的清香,该是这里的特产吧?炒制极佳,且是用竹叶上的雪水泡的,火候恰到好处。”
萧寻对她竖起大拇指,大加赞赏道:“果然是女才子,女学士,这都能品得出!若是喜欢,我以后天天带你过来喝茶,好不好?”
欢颜道:“你就哄着我罢!有本事你从此不要过问你的朝堂大事,天天过来陪我喝茶!”
萧寻道:“谁说我不问朝堂大事了?我过来拜佛,第一件事便是求国泰民安,第二件才求父母康健,第三件么……”
欢颜不由地顺他话头问道:“第三件是什么?”
萧寻伸出手指,轻轻在她耳垂上弹,微笑道:“自然是求我夫妻和乐。”
欢颜的耳朵便不自觉地红了,瞪他一眼道:“求你和聆花恩爱和乐一辈子吗?”
萧寻也不答她,笑着啜了口茶,又问道:“你呢,刚求什么了?也默念了老半天。”
欢颜道:“自是求娘亲此行顺利,他不至于再给这个那个人暗算。”
萧寻道:“放心,今非昔比,别人没那么容易害到他了!”
话说完,他又想扇自己一巴掌。
又开始犯贱了……
一遇到这小白狐,犯贱竟成常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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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未毕即有人奉上素餐;素餐后与几位高僧谈佛理,欢颜颇能讲上几句,倒让萧寻刮目相看。
傍晚再奉茶点进来,欢颜便觉有几分无聊了。
她昨晚听了夏轻凰的话,总猜着今天必定会发生什么大事,连夜间睡觉都不踏实。待进了安国寺,更是时时刻刻紧张,随时担心身边轻松微笑着的萧寻变身冷面修罗,一挥手把这寺里的僧人还是什么人全给宰了……
可惜她白紧张了一整天,时间如春日的流水潺湲平和地滑过,身边的人始终温存含笑,连阳光都格外温和柔煦。除了因身在寺院比别处显得肃穆庄重,再无半点异样。
萧寻见她打起呵欠,笑道:“这会儿回府好像太早了,不如我带你到寺院后面走走?”
欢颜道:“寺后有什么好景致?”
萧寻道:“有大片的枫林,美得很,我每次过来都会去看看。”
欢颜便纳闷了,“黄花红叶,不是秋天的景致么?这春日又有什么好看的?”
萧寻笑道:“这里种的枫树,是红枫,又被称作两头红。夏天会泛绿,但春天和秋天都是红的。这时候过去,正好赏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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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坏消息:今天开始改为隔日更新。
饺子抱头,表示是给网站的破规矩逼的!早晚咱们这些蜗牛写手会没有立锥之地……那时,你们还在我身边吗?
遇合一时,英雄千古,谁是高强手(二)
更新时间:2012-7-15 0:44:37 本章字数:5452
欢颜正觉无聊,道:“那我去看看吧,顺路瞧瞧附近有没有什么难得的药材……”
“啧啧……”
萧寻摇头,“到底是大夫,到哪里都不忘本行啊!”
欢颜却甚是骄傲,“我本来就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大夫!”
说话间,两人已相携出了后院,不过转了道月洞门,便已身在枫林之中帼。
果然是尽是红枫,且多是数十年或百余年的老枫。
欢颜的记忆里,秋日的枫林灿烂却沧桑,它们汇作一片,如火如荼,却在热烈里诉说着悲伤,仿佛是竭尽生命里所有力量迸发着最后的色彩。踩着地上的落叶欣赏时,那种红让她会让她觉得格外颓丧。
可原来春日的枫林也会成为风景,并且是鲜明而蓬勃的风景嫡。
新绽出的叶子延展着从泥土里刚刚汲取的清新,一片片像上了茜红的釉色,泛着紫玉般柔润的光泽。许多片叶子交织作一处伸向天空,盈盈舞动于枝上,就如含羞的少女春袖半掩,回眸而笑。
碧蓝天空的映衬下,每一株枫树都那般的明媚而嫣然,清逸多姿,美得勾人心魄。
欢颜向前快走几步,笑道:“果然不错。阿寻,你看那棵老枫,怎么歪得跟倒在地上的团扇似的,颜色真亮……”
她不觉向前奔去,却觉那颜色里有一两点的亮着实诡异。
还未细看,萧寻奔上前,把她往后一拉,已将她揽在臂间,飞快跃起,向后退开丈余距离。
欢颜还没回过神来,便有数枚飞刀擦着她鼻子飞过,顿时把她骇得惊叫起来。
萧寻将她放开,已然笑道:“小白狐,你也就这么大胆子呀?”
话未了,周围已有二三十名黑衣人自地间事先挖好的藏身之处窜出,直袭向萧寻等人。
萧寻出来散步,却只带了三五从人,都在林边值守。萧寻一时间得独力护着欢颜,大约也是不易,已飞快拔出暗藏的宝剑自卫。
那宝剑在阳光下反射的光泽,正和方才欢颜看到的异样亮泽一样。
原来那边早已埋伏下了杀手?
可不是萧寻在安排着准对付别人的么?怎么反而落入别人圈套了?
欢颜定定神,正要从袖子里拿出自己预备的防身之物掷出以求脱身时,萧寻在她耳边道:“别乱动。”
别乱动,等着那些人一拥而上把他们砍成肉酱?
欢颜不可解,转头看向萧寻时,他唇边依然是惯常的一抹笑意,眸光却幽深凌厉。缓缓在那些人身上扫过时,那抹笑意便凌厉得接近于冷酷。
眼看那群人已袭至跟前,萧寻手执宝剑,依然凝身不动。
这时,异变又生。
本来袭向萧寻的一部分人,忽然调过宝剑,袭向自己同伴。
别说那些被袭击的人,便是欢颜看着都有些目瞪口呆。
混乱之际,萧寻揽着欢颜,已飞快撤往林边;而林边那几名侍卫不过迎上前将他们护住,并不去对敌。
那些临时生变的黑衣人并没几个,只在瞬间打乱对方阵脚,按理不可能阻拦他们多久。
这时,只闻黑衣人中有人忽然低低呼了一个什么音节,顿时山后有大片应和之声,却是飞奔出大批身着官服的高手,将这小小枫林围得水泄不通,杀向那些黑衣人。
果然是有预备的屠杀,却是逼着对方先下手再下刀……
萧寻慢慢地收了剑,依然一手护着欢颜,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局面。
旁边的随从见他安闲,便也不着急,居然有人奔入院中,凑趣地为他搬来一张椅子。
萧寻一跨身坐了,顺便将手一带,却把欢颜抱了坐在他腿上。
欢颜忙挣扎时,萧寻扣了她不许她动弹,在她耳边低低道:“小白狐,安份些躲着,这些人有暗器!”
欢颜挣不动,恼道:“你尽胡说!今天这事儿不是你自己闹出来的么?”
萧寻笑道:“诶,今天怎么忽然聪明许多了?莫非昨晚夏大小姐教导有方?”
欢颜便知连昨晚夏轻凰造访之事都没能瞒过他,更是抿紧唇要挣开。
这时,耳边听得脑后似有什么动静,忙转头看时,正见一枚飞镖被随侍之人磕落在地上,犹自发着幽幽蓝光。
她不觉脚一软,已跌坐在萧寻怀里,再也不敢乱动了。
而对面厮杀在继续。
好像再也没有飞镖或别的什么飞过来。但这样的晴朗天气,不时飘来一点两点湿润的液体,加上鼻际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欢颜的脸庞发白,侧了头不敢去看那些血肉横飞的场面。
并不只萧寻这边来了官兵,后来对方明显也来了帮手。
杀声振天,惨叫连连。
兵器相磕的清脆和刀剑入肉的沉闷同样令人恐惧。
萧寻平时动不动就给她欺负得很狼狈,偶尔还会被敌人追杀得很狼狈,但他追杀起别人来,似乎潇洒得出奇。
好像只寥寥吩咐了几句,都极简短,口齿清晰淡定,冷静得让人害怕。
“把那几个人留活口。”
“继续监视,如果庆王再派人入宫,继续截下。”
“通知母后关闭宫门。”
“把预备好的手谕即刻颁下,封锁九门,全城戒严!”
他的手臂忽然一紧,欢颜已被带得飞起,只看到满眼的红枫乱转。
紧跟着,灿如水银的剑光哗然闪过,无数鲜红的血珠便在红枫前飞起。
欢颜惊叫着被带回地面时,正见一人被斩作两截重重摔到地上。
而前方的枫树愈发潋滟夺目,鲜红欲滴……
不对,真的在滴,一滴接着一滴,飘落着鲜血。
欢颜发誓,她以后必定不会再看什么红枫了。
明明就是血枫,滴着血的枫树……
更可恶的是,萧寻居然还在散漫笑道:“真托他们福,这枫林可肥沃许多了!”
欢颜黑着脸道:“真是可怕!”
萧寻便凝眸看她,“什么?”
欢颜道:“我费尽心思才能救活一个人,可你看,这里……人命只配当肥料吗?”
萧寻叹道:“你也看到了,是他们先动的手。不让他们当肥料,就是我们当肥料了!”
“他们是你引来的吧?”“我只是传出了找到真正夏家小姐的消息,他们就能动杀机,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欢颜便更迷糊了,“他们在针对我吗?我昨天刚到蜀国,得罪谁了?”
萧寻反问道:“当年锦王与世无争,你更是只管你研究你的医理,又得罪谁了?可他不是一再被人害瞎双眼,你也一再差点被人害死?”
欢颜便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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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天黑时,厮杀声方才渐渐寥落。
随侍领了两个紫袍玉带的人过来相见,一看便是位极人臣的当朝重臣,却都有些战战兢兢,不敢往那边枫林细看。
萧寻此时才放开欢颜,起身相迎道:“宁相和裴大人可过来了!孤在安国寺进香,不想这皇城脚下,也有人敢来行刺!”
两位大臣哪敢多言,只道:“万幸太子武艺高强,谋略过人,总算安然无恙……”
萧寻笑道:“哪算什么谋略过人?幸好海统领追击匪盗途经此处,无巧不巧撞上此事,也算苍天不肯亡我,恰将我救了下来!”
二大臣明知不可能有这么凑巧之事,多半是这位年轻太子暗中布置谋划,却也只得连声附和,赞太子福泽深厚,才会有吉人天相,苍天相佑。
说话间已有人推搡着几个被紧紧捆缚的黑衣人过来,却已扯下面罩,露出真容。
有人上前指证道:“这人,还有这人,我都认识,曾经进出于庆王府。”
又有人上前道:“咦,这位不是王参领吗?怎么也打扮成这种蒙头缩脸见不得人的样子?”
萧寻道:“王参领?他姐夫好像是皇叔的得力干将呢!”
那王参领忽挣扎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刺杀你的事是我安排的,与庆王和我姐夫无干!宁相爷,裴大人,你们看清了,是这奸滑小子在使诈!他……是他引我们进圈套!”
萧寻笑道:“哦?我活腻了,派你们过来刺杀我?”
王参领恨恨道:“谁不知你要对付庆王?想利用我来扳倒他,你做梦!”
他忽然牙关一咬,脸色立刻变了,人便直直倒了下去。
旁边从人忙去检查时,萧寻眉目不动,只淡淡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呢,他却左一个庆王,右一个庆王,最后还为了庆王服毒自尽,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两位大人,你们说呢?”
宁相和裴大人看着瞬间倒地气绝的王参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此事得彻查,彻查!”
萧寻懒懒一笑,忽从袖间取出一明黄卷轴,亮开在他们面前,说道:“父亲还在边关,但也听说了京城有人意图不轨,特下旨让我速速回京监国,若有任何谋逆不端等事宜,都可便宜处置!”
二大臣连忙跪倒,领旨之后彼此对视一眼,大胆禀道:“太子,既然有了人证,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遣有司传讯庆王!”
说话间又有一黑衣人倒地。
原来这些人行动前都在牙关间备了剧毒药物,王参领带了个头,其他人明知升头缩头都是死,竟也打算服毒;萧寻部属在王参领死后立刻检查时,到底晚了一步,又有一人服毒而亡。
萧寻眸光一闪,眯眼将那人细看一眼,忽喝道:“检查一下他的后颈,有没有几块黑斑?我瞧这人身材很是眼熟,前儿在谯明山,有蜀国刺客扮作狄人追杀我,好像就有此人!那群人都中过欢颜姑娘的毒烟,虽要不了命,毒素通过皮肤排出体内时,脖颈后会呈现明显的黑斑,经月不褪!”
欢颜怔了怔。
她用的只是迷烟而已,脖颈后怎么会出现什么黑斑?
但海沧蓝亲自上前检查时,很快答道:“回太子,颈后的确有三四块黑斑,很是明显!”
萧寻冷笑道:“果然是他们!再查那几个!”
海沧蓝又去检查另一位,然后又禀道:“太子,这人颈中也有!”
那人顿时惶恐,叫道:“我没去!”
海沧蓝道:“不过这人颈中的黑斑比刚才那人淡多了!”
萧寻点头道:“那谁去了?你必定是和曾去过的人时常相处,传染了些微毒性!”
那人便不由地回头,看向另一名头目模样的黑衣人。
遇合一时,英雄千古,谁是高强手(三)
更新时间:2012-7-17 1:01:41 本章字数:5453
另一名黑衣人便跺脚道:“蠢才,蠢才!人家在诳你,你也信!”
萧寻笑道:“沧蓝,过去查查他的脖颈!”
那黑衣人却昂着头,叫道:“何必再把人把猴耍?你既猜到,我又有什么不敢认的?不错,我近日便刺杀了你两次,难不成你还能要我两次命?”
萧寻便转头向两个大臣道:“你们听到了?”
“臣听到了!岽”
“居峌王密谋刺杀我,何等机密之事!若非和狄人早有勾结,怎会立刻知道消息,那么快便能追杀我!”
萧寻沉声说着,深不可测的眸光淡淡在他们的脸上扫过。
两位大臣静默片刻,齐道:“请太子当机立断,卫我大蜀河山!皿”
萧寻便轻笑,高声喝令:“宁相和裴大人亲身见证,庆王里通外国,刺杀太子,图谋不轨,证据确凿!萧寻忝为大蜀太子,不敢枉法徇私!来人,立刻兵围庆王府,把卖.国.贼子庆王捉拿归案,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下面众人齐声应诺。
两位大臣脸色发白,好久才能擦了擦汗。
原来还想多装几日双方不得罪的墙头草,这道太子谕令一下,无疑已将他们和太子捆在了一起。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死心踏地,把庆王倒到底了!
算来也不必太过犹疑,这看似玩世不恭的太子殿下,几年来越来越手腕精明厉害,何况又得到国主国后宠爱。天知道今日之事,到底是太子萧寻之意,还是国主萧旷之意……
而庆王呢?
多年积攒下的人脉,在背上卖.国.贼子的罪名后,还有多少人敢接近?
靳太后再宠他,到底只是后宫一妇人,何况年岁已大,行将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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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出了这样的大事,萧寻当然没法再陪欢颜赏什么红枫。想来清闲大半日后,紧跟着会忙碌一整夜甚至几天几夜了。
自然,今晚应该会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
欢颜应该会是个例外。
她前一晚没睡好,又紧张了一整天,被人护送回太子府,便觉困乏得浑身无力,红枫林里的血腥味仿佛一直飘到了凤仪楼,洗浴后犹觉得有淡淡的腥味四处飘着,——可比她寻常接触的药味难闻太多了。
只是太过倦乏,虽是心里还在为外面情形忐忑,一倒入软绵绵的衾被中,立刻迷糊睡了过去。
话说,风餐露宿惯了,这般舒服温暖的环境,委实让人无法抗拒。
就像一个人孤独惯了,忽然多了个萧寻在旁嘘寒问暖,空茫了很长时候的心,莫名地充实了许多。
今晚,倒霉的只会是他的对手吧?
一回来立刻主动出击,他必定很有把握。
虽这样想着,睡到凌晨时,还是打了个机伶,忽然间便醒了过来,辗转了许久都无法睡着,只得披衣起床,推窗看向对面的猫眼楼。
楼里漆黑一片,只有门前一对纱灯摇摇曳曳,看得欢颜有点心慌意乱。
恍惚觉得必是睡眠里做了个什么梦才惊醒的,可如今细想起来,却是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小白猿见她起床,也惊醒了,从它的吊篮里一跳便跳下来,蹲到她身边陪伴。
在安排她住处的同时,萧寻没忘了令人为她的小白备上一个极精致的吊篮,并在吊篮里预备了许多它爱吃的食物,让它乐得睡在吊篮里都舍不得下来。
欢颜很是感念萧寻的细心,却再也猜不到萧寻的别有居心。
——小白猿舍不得离开它的床和食物,终于离他的小白狐远些了……
隐隐听到远处有巨响,欢颜怔了怔,将头探到窗外查看时,便见远处有火光燎起,滚滚浓烟裹着烈焰直冲天际。
她心里一紧,忙唤道:“雪团,绣球……”
好吧,萧寻府上的管事水准不错,给丫头起的名字挺形象的。给她的两丫鬟的确雪白丰腴,叫雪团、绣球再恰当不过。
好在她们长得虽寻常了些,反应还不迟钝,这么半夜三更被主人叫唤,居然也很快应了,急急披了衣服过来侍奉。
欢颜指向火光所起的方向,问道:“那是哪里?”
雪团辨认片刻,便道:“该是庆王府吧?”
欢颜想到入夜时分萧寻便已派人兵围庆王府,纳闷道:“还在打呀?”
绣球以为她害怕,说道:“姑娘别担心,咱们太子主意大得很。姑娘睡后我再去打听时,听夏姑娘他们在议论,说庆王想害太子不是一年两年,国主仁厚,每每不追究;这次联合狄人对付太子,国主也不能忍了,只是怕太后在他跟前啼哭,又坏了事,所以越性不回来,只暗中调停好京中之事,让太子自己回来处置……便是闹得再大,他回来只推不知,进可攻,退可守,不知多妥当。”
雪团也道:“可不是么,咱们府外早有官兵过来镇守,府内又有夏姑娘领人坐镇,再不可能有什么事,姑娘放心先睡吧!”
欢颜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随口一问……”
“轰——”
忽闻那边传来一声巨响,如天雷滚过。即便隔得这么远,他们脚下的地面也给震得微微晃动。
接着又是两声,惊天动地。
庆王府本就燃得正旺的火势,顿如被浇上了滚油,烈焰腾腾,照亮了半边天空。
欢颜侧耳,隐听得厮杀之声,到底隔得太远,风儿一吹,便又听不到了。
绣球便有些忐忑,“诶,那是什么?炸药?”
雪团忙道:“没事,咱们太子自然有人护卫,不会到那些很险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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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爆炸声委实太过惊人,便见许多楼宇的灯亮了起来,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到前方湖边空阔处,向火光处凝望,或紧张沉默,或议论纷纷。
庆王若是败亡,原来他送来的那些美人,只怕再也无法在这太子府立足了。
欢颜眼皮又跳起来。记起萧寻说过,上眼皮跳是喜事,下眼皮跳是祸事,便留心感觉时,却觉上下眼皮好像都在跳了。
她辨不出上下,便郁闷了,正要关窗继续回床上卧着时,忽见那边山石旁似有个熟悉的人影。
定睛看时,却是聆花孑然一身,茕茕独立于湖边,不与任何人交往,也没有任何注意到她。
她纤薄得像一张纸,像随时可能被风吹走,又像随时要消融在这黑夜里。
夏轻凰曾疑心萧寻这天要对付她;萧寻也曾说刺杀之事与欢颜是真正的夏家小姐相关。但从目前看来,不过是太子和庆王两股相持已久的势力酝酿已久的矛盾在突然间爆发开来而已,和她或聆花都没什么关系吧?
她沉吟许久,慢慢地关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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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去祭拜亡父的事自然也中断了。
欢颜本来觉得什么不宜动土不宜祭祀都是胡说八道,但现在认为萧寻说得对极了。
只要萧寻这煞星说哪天不宜外出,那天肯定不宜外出。
再好的黄道吉日经他这样一闹,不是黑道凶日才怪。这时候的蜀都,应该家家闭户人人自危了吧?
但府中的主管好玩,居然特地跑来告诉她,已经有人去修葺将军府和大将军坟墓了,但无法确定能不能安然到达将军府或将军坟……
欢颜郁闷了,“外面乱成这样,就多等几天呗!”
“那可不行,太子说了,对姑娘承诺的事,一件不许耽误。既然说了今天去修,今天必要派人过去的。”
“刀剑无眼,给人宰了呢?”
“那……只能当给大将军殉葬了!”
欢颜顿时抓狂,“你们……都不许去了!这是给我爹爹积德呢,还是给他添罪孽?”
“是!”
主管答应得很快,转头便要走出去。
他答应得爽快,欢颜便有些奇怪了,“慢着!”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你不用先请太子示下么?”
“不用。太子说了,这府里所有的事,他说了算;但他和姑娘之间的事,姑娘说了算!”
主管行礼退下,欢颜好一会儿脑袋都木木的。
这萧寻,想做什么呢?
等一切安定了,她还是尽快搬出太子府才好。
萧寻在这天傍晚回来过一次,随即又匆匆出去,好像连口水都没喝,当然更没能过来看一眼欢颜了。
他和庆王这场火拼,在四五天之后才尘埃落定。
欢颜直到那时候才知道,萧寻在当晚围困庆王府时受了伤,好像是被庆王一箭射伤的。
庆王垂死挣扎,将太子府众人引到后院,点燃了储藏的炸药,双方都伤亡惨重。但有备而来的萧寻到底棋高一着,当场擒下了庆王,关押起来。
随即便是剿杀试图营救庆王的死士,满城擒拿庆王同党;等靳太后睡梦中惊醒,想派人出去打探情况时,传言有人正攻打皇宫,宫门都闭了;待要亲自去查探时,宫内太监苦劝太后珍重玉.体,免得被趁势而起的乱党贼匪所伤……
一怒去找中宫柳后兴事问罪时,柳后也不是省油的灯,却在宫内寻死觅活,直说太后偏心少子,才会纵得他联合狄人谋害太子。太子好容易从闵西逃得一命回来,如今又被庆王追杀,闻道外面传报,无数人亲眼看到庆王射伤太子……
然后自己扯掉凤冠,披头散发,哭闹着也要奔出宫去,说要出去替太子一死,只求太后饶了太子性命,从此把这天下让给庆王罢……
直闹得鸡飞狗跳,中宫内外哭声震天,一团忙乱。
柳后平时在太后在跟前多是巧言奉承,从不顶撞,蓦地这样一闹,连靳太后都自觉理亏,再也闹不下去,急急回宫另找人设法;待局势稍定,靳太后才听说庆王被太子府的人抓了,可萧寻借口受伤太重,出外寻找名医治伤,再也不见踪影;柳后又在气急之下病了。靳太后不顾自己何等尊贵,亲自冲到太子府要人,也没个领头的可以告诉她庆王到底被关哪了,只得急急派人去找萧旷回来。
到底这个长子仁厚,萧旷数日后赶回,虽然认为皇弟的确可能勾结狄人谋害太子,可怎么着也不能违逆母后的意思,所以尽管朝中喊杀之声一片,依然下旨敕了庆王死罪,只免了他在朝中兼任的几个官职,令其回封地庆城静思己过。
靳太后一想,以庆王的罪行,这样的惩罚简直是轻之又轻;虽然官职被蠲夺,党羽被剪除,可毕竟听话的皇帝儿子回来了,只要庆王无恙,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然有机会东山再起……
遇合一时,英雄千古,谁是高强手(四)〖5000字〗
更新时间:2012-7-19 0:46:19 本章字数:6630
可当她高高兴兴地派人从某间密室接出庆王时,伤心得差点晕过去。
庆王不知什么时候便被人打折了腿,且伤及筋脉,拖了这许久没有医治,双腿瘫痪已成定局。
这天底下,双腿瘫痪还能成大事的人能有几个?更别说成为至尊无上的帝王了……
萧旷向母后谢罪,可当时他不在;萧寻也向祖母谢罪,可当时他在外寻名医治伤……
一翻闹腾后,连看守庆王的狱卒都称不上罪过,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关的是庆王…峤…
靳太后快把眼睛哭瞎了,也不过为庆王争取了留在京城养伤的机会;至于庆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机会,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
这大蜀的天下,只会有一个继承人,就是太子萧寻。
再无一人有能耐或气魄可以和他相竞泊。
欢颜在他大功告成后,硬拉他坐下来,解开他层层包裹的布条,只将伤口扫了一眼,便鄙夷地睨着他,“苦肉计罢?”
萧寻丢开布条,笑道:“苦肉计也疼啊,来,帮我吹吹!”
欢颜便去找银针,“帮你扎一扎,有助血液流通,好得更快……”
萧寻忙跳起身来道:“小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夜里我还打算带你去看一出好戏呢!”
欢颜奇道:“什么好戏?刚闹腾完了,就打算请戏班子到府里来大肆庆贺一番了?”
萧寻苦着脸道:“其实这一回是我自己被人看了戏了!哎,估计丢脸丢大发了!”
欢颜愈加纳闷,可萧寻唉声叹气,满面愁容,一副偏偏无法说出口的伤心模样。
欢颜再怎么不喜欢管闲事,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何况与萧寻有关的,也不算闲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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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那日萧寻微服前去安国寺进香,太子府内知道的人并不多。
而庆王那么快得到消息,肯定是因为太子府中有内应传出消息的缘故。
萧寻安然无恙回府后,自然要着手寻那内应,于是府中也便开始不太平。
尤其那些靳太后和庆王送来的侍姬,都闻出了些末日的味道,开始惶惶不可终日。
萧寻虽很少让她们侍寝,但对她们的赏赐素来不薄。
算来太子府无疑是蜀国最富贵舒适的地方,眼看红颜渐老,如果能在这里终老一生,未始不是幸事。
可庆王倒了,靳太后也未必有闲情再来过问孙子的事,她们这些人,又能何去何从?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借口她们是庆王内应,打一顿逐出府去,她们又该往哪里栖身?
而另一些侍姬看出苗头,一改最初对欢颜的轻慢态度,开始试探着到凤仪楼走动。即便欢颜托乏不见,即便有个白猿比看家狗还凶猛,她们还是会留些点心、绣品之类的东西示好,才讪讪地离去。
于是,晚上萧寻再来找她,要带她去“看戏”时,欢颜正吃着点心欣赏着绣品对他交口称赞:“阿寻,看来你那些侍姬真的都挺能干呢!这点心味道真好,快可以赶上厨子了!这绣的鸟儿是不是快要飞起来了?”
萧寻掷下道:“如果你放几只蛊虫在她们屋子里,她们这点才干可就不值一提了!”
欢颜笑道:“蛊啊,太难养,我没养几只,才舍不得用呢!当年在太子府那个漏月馆里捉到的蛊虫,就是原来那个南疆宠姬留下的,倒是天然长了许多年,好养,可惜太毒了,咬谁谁死,救都救不回来,所以我全丢在南疆了,没敢带出来。”
说到吴国的太子府,她不觉望向窗外,许久才轻声道:“娘亲应该到吴都了吧?”
萧寻一把拉起她,说道:“又在想什么呢,这时候看戏要紧。话说,你平生最大的乐趣,不就是看我出糗么?”
欢颜道:“我哪有那么坏?”
而人早就被萧寻拖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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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府便上了辆马车,一径出城。
或许因为恶战初歇,街头十分宁静,而他们的马车后亦有数名便装的护卫相随,夏轻凰亦在其中。
此时城门已关,但太子府的马车要出城时,又有谁敢阻拦?
出了城门,不辨东西又是一阵疾奔,欢颜正给颠得不耐烦时,便听外面有人笑道:“我看到他们了!”
欢颜掀开帘子往外看时,前方山包前隐见一堆人举着火把,老远便听得嘲笑奚落之声,却也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欢颜问:“他们在笑什么?”
萧寻指一指自己的头,“在笑话我的绿帽子呢?”
欢颜一惊,再向前张望,便隐约看到个纤薄的人影,不觉汗颜,瞪他道:“绿帽子什么的,不是你自己想戴的么?我看你还越戴越高兴呢,瞧你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萧寻便呆了呆,将脑袋伸到车外,问向夏轻凰道:“轻凰,你见过有人用花儿来形容男人的吗?”
夏轻凰道:“有,宫里那些清秀小太监们笑起来都跟花儿似的。”
萧寻再也笑不出了,叹道:“原来毒舌也会传染……”
而此时车已停下,欢颜早就走出车厢在前面候着,不待有人过来搀扶,便自己跳下了车,奔向那堆人群。
被围在中间的那纤薄女子果然是聆花。
她穿着打扮俨然就是个绣娘的模样,脸色雪白,眼中含泪,神情仓皇而迷离;她身边有个健壮男人,三十多岁模样,眉目甚是憨厚,却被用粗大绳索紧紧捆缚,正焦急地看向她。
待萧寻过去,一群人纷纷屈膝行礼,那人亦冲上前一步,连连磕头道:“太子,太子,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真的是我贪上太子妃风采,勒逼她换了绣娘衣裳跟我私逃……真的不关她事,求太子把我千刀万剐,饶了……饶了太子妃吧……”
那么个高大的汉子,一边苦求,一边已把头埋在地上痛哭起来。萧寻不答,只将目光淡淡地扫过聆花。
旁边已在人在啐那汉子:“迷恋女色不算错,为女色出卖太子,这是人做的事吗?亏你还是跟了国主和太子多少年的老人……”
聆花无视萧寻的目光,却只看向欢颜,梦呓般叹道:“你赢了!”
欢颜一直默默打量着她的模样,闻言道:“赢?我没觉得我和你斗过,所以从没觉得谁赢过,谁输过。”
聆花道:“没斗过?那我更该祝贺你,是老天爷太垂爱你了!每次倒霉时有人帮,快死时有人救!连我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认为你比我金贵,有了危难活该我替你死,有了富贵理应我让给你享!从小到大,即便我是小姐你是侍女,一般的有什么好的都尽着你。母亲尽着你,我也尽着你,最后母亲还认为我得的太多,你得的太少!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就凭你长得比我美,念书比我聪明,投胎时眼睛看得比我准吗?”
欢颜叹道:“你认为我得的太多,所以便要我的命,要锦王的眼睛?”
聆花捏紧拳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要锦王的眼睛做什么?我只是要保持我原来的生活,我从小到大已经习惯的体面生活!可就连这一点,你们也不肯成全我!”
欢颜道:“那你现在得到了吗?你要的体面生活,你要的富贵尊荣!它们让你很开心吗?”
聆花便盯向萧寻,怨毒道:“你问他!”
“问我?”
萧寻叹道,“我不都给你了吗?连男人都没敢缺你的,你还要什么?”
聆花噎住,然后看向跪在地上的那男人,泪水一串串地落下来。
那男人却道:“是,太子向来没亏待她,太子妃也一向很知足,都怨我色迷心窍,一再撺掇她跟我走,为此还昧了良心和庆王结盟……那日我听说真正的夏家小姐回来了,并且有确凿证据,只怕太子为了让真正的夏家小姐当太子妃,会把她给处死,又听说太子遇袭,国主动怒,已经设好计谋近日对庆王动手,便去密告庆王让他在安国寺先下手为强……我罪该万死,甘受任何处罚!求太子念她一向恭顺知趣,饶了她吧!”
聆花忽怒道:“你住口!我自到了这里,一向便恨他不把我当人看,也恨你不把自己当人看!和庆王结盟的是我,千方百计逼了你帮忙也是我,想让这男人死的更是我,不需要你往自己身上揽!我受够了,不想再受这个男人的羞辱!”
萧寻便笑了起来,“你觉得我让你跟他在一起是羞辱,还跟他在一起这么久?我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你一次次怀上孩子了?”
“孩子,孩子……”
聆花忽然间像控制不住,哭叫着向萧寻扑来,“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早已有了好几个孩子……你还我孩子,你不是人,不是人……”
萧寻派出的人多是知情的心腹侍卫,见状忙将她拖住,紧紧执了她的手不许她动弹。她挣扎时,发髻已经散开,长发凌乱地垂落下来。
火把下,居然能看到些许白发。
萧寻冷笑道:“如果凭了诡计,凭了踩着别人的尸骨就能万事遂意,岂不是人人都学着害人了?何况你永远不会懂得,这天底下的真心,只能用真心来换;你处处算计,当然只能换来别人处处算计!当你对自己的姐妹兄长下毒手时,就该考虑到这一天早晚会报应到自己头上!”
聆花挣扎不动,垂着头痛哭流泣:“萧寻,你是恶魔,恶魔……”
夏轻凰到底不忍,悄上前道:“太子,她到底是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纵然以前恶毒些,近年来也该受够了,也该……懂得所谓的泼天富贵,怎么也比不上男人的一颗真心重要。你能不能……能不能网开一面……”
她明知聆花和庆王勾结谋害太子,怎么着都是死罪,想要求情,却也觉得为难,说了一半又顿住,怜悯地看向她,长叹了口气。
“真心……”
聆花喃喃念着这两个字,痴痴看向地上那男人。
而那男人也正望向她,四目相对时,居然都是痛不欲生的神色。
她道:“轻凰姐姐,到了这地步,我也没别的好说了。若是肯念咱们好一场,请你……在我们死后把我们葬作一处吧!”
她向萧寻惨淡一笑,“想来你也不会容得我脏了你帝王家的高贵陵园……”
夏轻凰黯然。
萧寻并未作答,却低头向欢颜微笑道:“若不是她,锦王早已复明,你也不至于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如今,我把她交给你处置吧!”
欢颜指向地上那男人,“他也一起交给我处置?”
萧寻微怔,笑道:“嗯,请姑娘一起处置吧,省得我烦心。”
“说话算数?”
“算数!”
欢颜便走到那男人身后,弯腰为他把绳索解了,拍拍他的肩,说道:“带聆花走,走得远远的,生一堆的孩子去吧!”
萧寻张了张嘴没说话。
那男人也张了张嘴没说话。
聆花惊愕地看着她,正要说话时,夏轻凰斜次里跑出来,将他们一推,说道:“太子放过你们了,还不快走呢?”
“噢……噢……”
那男人终于发出声音来,却跪下来,冲着萧寻磕了三个响头,拉着聆花便走。
萧寻负手叹道:“原来这世上真有妇人之仁这回事儿!这女人和女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欢颜道:“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反悔吧?”
萧寻笑道:“借我一个豹子胆,我也不敢反悔呀?就是不怕姑娘,也得怕姑娘的毒蝎子不是?”
欢颜便摘下腕间金钏、鬓间两朵珠花并一根金钗,都递在夏轻凰掌中,轻声道:“轻凰姐姐,你去拿给他们吧!”
夏轻凰眸光闪动,深深地看她一眼,收了便追过去。
萧寻道:“要不要索性好事做到底,为他们买个几十亩地安置后半辈子?”
欢颜听他言语间有些不以为然,遂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两人一个武艺不错,一个精于机变,两手空空离开,缺衣少食的,逼不得已时或许又会想着害别人,害我们。可我瞧他们也不是没心的人,如果能过得下去,大约也乐意安安稳稳找个谁都不认识他们的地方过下去吧?”“是吗?”
“当然。”欢颜笑得眉眼弯弯,“难道你没看到,他们其实对彼此是真心的,其实很想生个他们自己的孩子?”
萧寻瞧着她,叹了口气,揉揉鼻子问自己的部属:“你们看到了什么?”
一群人面面相觑。
然后小蟹上前答道:“回太子,我们看到……看到太子妃外出散步,被庆王余孽挟持,失脚坠崖而亡!”
“嗯!”
萧寻满意点头,“那么……预备循礼厚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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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很多亲想知言。莫急,明天开始是知言番外《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这是一个很让我心疼的男主,就像《倦寻芳》里的萧宝溶,《和月折梨花》里的白衣。当然那两篇比这篇文虐些,喜欢激烈情节的读者可以去看看,链接在封面下方有。嗯,我的老读者们当我没说,新读者们不妨去翻翻,都是全本,饺子的文虽然小众了些,口碑还不错的。
知言番外: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一)
更新时间:2012-7-21 0:49:31 本章字数:3260
锦王府,宝华楼。
珍珠帘被人撩动,珠粒彼此磕碰的声音轻柔悦耳,想都想得出珠影交错时,是怎样的华美流丽,在温温润润间张扬着帝子皇孙的尊贵和不凡。
“王爷,蜀国派来的名医,已经到了!”
浅杏轻轻地回禀,唯恐惊着了在窗棂前沉思的许知言。
许知言扶着额,低低道:“蜀国?崃”
心里又是钝钝的疼,闷闷的痛。
原来人的心疼久了,痛久了,也会渐渐麻木。已经不像最初那般被扯裂般痛得尖锐了。
她本来该在蜀国,安然地在那个贵公子的翼护下无风无雨、锦衣玉食地度过她的每一天桩。
纵然相思情切,也不至凄惶无依。
可如今,她孤零零一个,到底流落在天涯,还是海角?
往日相处种种,竟如华胥一梦。
那慕容雪牵着小世子走近,已在笑道:“这些年各处送来的名医也不少,蜀国倒还是第一回,想来有几分意思。浅杏,快去引来吧!”
许知言觉出有软软的小手搭到自己膝上,唇边已泛过笑意,轻轻一拢,已将小世子许思颜抱在怀里,柔声问道:“思颜,刚跟母妃学什么呢?”
小世子道:“母妃教我念三字经。”
“念到哪里了?”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三纲者……”
黑溜溜的眼睛转动几回,他转头看向慕容雪,“母妃,我忘了……”
“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
慕容雪提醒他,却向许知言笑道,“本就试着教他几句,两天下来居然能记住好些了。咱这孩子必定和你一般的聪明。”
许知言道:“就是不知道长大了认不认得回家的路。”
慕容雪怔了怔,问道:“知言,你说什么?”
许知言道:“没什么,我也只盼他伶俐些,长大了我们也可以少操些心。”
“会的。”
慕容雪嫣然地笑,坐到他旁边,倚着他臂膀,去揉小世子漂亮的小脸蛋。
珍珠帘子再度被撩开,浅杏道:“王爷,王妃,蜀国派来的大夫到了。”
慕容雪抬头,身体已微微地一僵。
许知言已觉出,侧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惊奇。居然是个女大夫呢!”
乍一看时,慕容雪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欢颜。可眼前之人显然年纪不轻,欢颜再怎么潦倒困苦,也不至于沧桑成这副模样。
何况,她眉眼间的果决和爽利,也不是那个行事尚带了几分稚气的欢颜所能比拟的。
“女大夫……”
许知言胸口却又是一紧。
而那女大夫并不见礼,只将这一家三口扫了一眼,清朗地说道:“我姓叶,受人所托为锦王爷治眼疾。请锦王伸出手来,让我诊脉。”
慕容雪忙抱开小世子,令侍女端了张小杌子在许知言榻前,将许知言的手扶到小枕上,让叶瑶诊治。
许知言心绪不宁,问道:“你受谁所托前来为我治病?”
“王爷在蜀国认识的又有谁呢?”
“萧寻?”
叶瑶没有回答,诊过他一只手,又换了另一只手来诊,足足诊了一刻钟才站起身来,皱眉沉思不语。
许知言半日不见动静,便道:“若是不成也不妨。回蜀后请代我问萧寻好,谢他好意。”
叶瑶沉吟道:“比我预料得麻烦些,不过……”
慕容雪听得她话里有话,秀眉微微一挑,那厢浅杏已带了屋内侍奉的人尽数退下。
慕容雪问道:“叶大夫有甚为难之处尽管说,若能治好我夫婿双目,便是把这半座锦王府送你都不妨。”
叶瑶缓缓道:“我不稀罕你们的锦王府。只是锦王这眼疾,似乎十天半个月的治不好。我闲散惯了,长住着未免无聊。听说锦王府有座万卷楼藏书极丰,若是容我进去住着,我便为锦王医治。”
许知言眉目不动,淡淡道:“若是如此,你请回吧!”
叶瑶自若一笑,转身便往外走。
慕容雪皱眉,略一沉吟,便已唤道:“叶大夫请留步!”
叶瑶顿住,却没有转过身来。
慕容雪微笑道:“万卷楼封锁已久,打扫是麻烦了些。请大夫在客房先休息一晚,明日我让人把万卷楼收拾出来再作计较。”
叶瑶这才转头,扫了许知言一眼,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等着王妃去收拾。另外,我事先言明,别的事我不管,但若由我来治,从此别人的医药都需断了,只许用我一个人的;所有膳食菜单先拿给我看过才许去预备;点心和茶水用前也需让我看过;另外,每天留一个时辰给我诊治医治,——就巳时吧,那时候我吃完早饭应该已经散步回来了!”
慕容雪益发谦恭,说道:“好。若是叶大夫能治王爷眼睛,自然事事听叶大夫安排。我先叫人送叶大夫到客房休息吧!”
叶瑶这才满意点头。
慕容雪亲自将她送到门外,令浅杏领她过去,目送她背景消失,这才回了屋。
她走向许知言,柔声道:“那万卷楼已密密封锁了四年,想来里面的书都该生蠹虫了。让她进去住几日吧,正好也让那屋子透透气。”
许知言侧脸对着窗外,对着眼前迷迷蒙蒙却永远捉摸不住的光线,冷涩地一笑,慢慢道:“就让那一切……都烂在那里……死在那里吧!”
声音空空落落,仿佛被人掏空了般飘着。
慕容雪笑道:“这人脾气是古怪了些。可如果没有能耐,不敢在咱们锦王府这般傲气吧?何况萧寻看似轻浮孟浪,实则机警稳重。他素常极少与咱们来往,若非很有把握,大约不会突然送这么个大夫来。”
许知言不说话。
慕容雪将小世子抱起,放在他膝上,微笑道:“你不想看一看,咱们这孩子长啥样么?”
她低头哄着小世子,问道:“颜儿,你想不想父王看到你?”
小世子道:“想啊想啊!”
他笑嘻嘻地将柔嫩的小脸蹭在许知言的掌间。
那样柔柔暖暖的触觉……
知言番外: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二)
更新时间:2012-7-23 0:45:11 本章字数:5514
有锦王妃一力支持,叶瑶很快搬入了万卷楼。
每日巳时,锦王妃必亲身去请她为锦王医治诊脉,有时还会将小世子带在身边,却穿裹得很厚实。小家伙觉得不舒服,便会一边扯着外套,一边咳嗽。
叶瑶对谁都很冷淡,独对这小世子显然很是喜爱,往往亲亲热热地抱在怀里逗弄,然后留心查看他气色,问道:“近日小世子生过病?”
慕容雪道:“可不是呢,着凉发烧了,然后时常咳嗽。也叫太医开过好几次方子,始终不大见效。好在并无大碍,平时留意保暖,咳得便好些。”
叶瑶道:“只着凉发烧么?我怎么觉得他该是呛了水啊!崤”
慕容雪一愕,叹道:“果然是神医,神医啊!我这小东西人小脚快,前儿奶妈丫头们一个眼错不见,便从那边的桥栏杆边滚到河里去了!虽然很快抱上来,到底受了惊,挨了冻,自然也呛了几口水,虽喂了药,第二日还是发起烧来,真真把人吓坏了!”
浅杏跟在后面笑道:“那回最惨的还是王妃吧?染了风寒怕病气过给小世子,只跟在后面慢吞吞散步,一看到小世子掉下去,不要命便跳下去救他,后来病得差点死去,这气色至今没恢复呢!”
慕容雪抚着小世子的脸庞,微笑道:“这孩子是咱们命根子,便是不要命了,也不能让他出什么差错呀!鹋”
叶瑶便凝视着她,许久才道:“呆会我给锦王针灸之后,便为小世子开个甜甜的食疗方子,看我煎了喂他吃个三四天便好了;顺便也替你诊下脉吧!”
一时到了宝华楼,给许知言诊脉、针灸、开药,并无特异之处。只是所开药方似乎并不齐全,每次把预备好的药拿来给她过目时,她又回酌量取几样自己带来的药材放进去。
慕容雪暗暗唤了太医赵十年看那药渣时,居然有两样不认识的,认识的却大致能确定,多是有价无市的珍奇药物。即便是帝王之家,想在短时间内觅来这些药也不容易,更别说是民间大夫了。
——也就是说,这位叶大夫应该早就在预备为锦王治病的药材了?
告诉许知言时,许知言并未说什么,却在慕容雪不在跟前时问道:“可方便请问叶大夫夫家姓氏?”
“夏。”
许知言正在针灸中,却还是忍不住,身体猛地一颤,正在袖中把玩的什么东西掉落地上。
叶瑶低头看时,却是一把甚是寻常的桃木梳子。
他弯腰去捡时,叶瑶斥道:“作死呢,正扎针!”
许知言也不争辩,硬是蹲到地上,摸到了那把梳子,小心翼翼地收回袖中。
而银针已歪,有几处|茓位开始沁出血珠来。
叶瑶连忙拔针,已忍不住怒道:“你要作死,也待我离开后再闹,行不?我还想活着赶回去见我女儿呢!”
许知言心如刀割,却也觉不出扎针处的疼痛,只颤声问道:“她在蜀国?她还好吗?”
“有萧寻在,她自是很好。可惜你的眼睛始终是她的心事,她说若是治好了你的眼睛,从此就和你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许知言惨淡而笑,“夏夫人说笑了!她从未欠我,是我一直亏欠她。”
叶瑶怔了怔,说道:“是我女儿傻么!她怨恨你,却还记你的恩情,奔波四年为你寻找治眼疾的法子;她不想见你,却求了我来救你。”
许知言点头道:“她怨恨我,不想见我……嗯,想来也是。她必定怨我恨我到极点了!不见我……也好。”
他的手指修长苍白,颤抖着从他蒙着白翳的眼睛拂过,撑住了他突然间剧痛得像要迸裂的额头。
久已习惯的酸痛再次涌上,洪水猛兽般无可抵挡。
可他的眼睫还是干的,半点泪水也掉不下来。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他放手让她在狂风骤雨的暗夜里哀告无门独自远去时,便已注定了她的怨恨吧?
一切咎由自取。
所有的报应他都得受着,挨着,忍着……他其实连流泪的资格也没有。
叶瑶却像颇是畅意,笑道:“王爷也不用难过,我那傻女儿也未必会怨恨太久。等她做了萧寻的太子妃,再生个一儿半女,开心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再顾得上怨恨王爷?”
“萧寻……的确很好。”不然,当年他也不会把她嘱托给他,“不过,他目前有太子妃吧?”
“王爷,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赌什么?”
“我赌目前这位太子妃,很快会出点什么意外。”
“不赌。”
“不赌?”
叶瑶很惊讶。
“他会给欢颜幸福。欢颜……必定会一世欢颜!”
许知言笑了起来,却咬紧着唇。
咬得如此用力,竟咬得破了。
一缕鲜血从唇边挂下。
再没有散着清淡药香的少女走近,用他熟悉了十几年的声音,心疼地唤一声知言,为他轻轻拭去血渍。
他抬手,自己将血渍擦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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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世子喝了两天甜丝丝的羹汤后便止了咳,还爱上了那汤。
因是叶瑶亲手煎了每日送来的,他看到叶瑶便会追着喊多少遍的“婆婆”,却是和她要汤喝。叶瑶很是高兴,转头又开了个帮助小孩儿家强健筋骨的方子来,同样甜丝丝的,一早熬好了送给小世子喝,却是连例行的散步都顾不得了。
慕容雪也请叶瑶诊了脉,开了方子调理,气色便似好了些,只是人还清瘦。
这次又请叶瑶为她把脉,却道:“请叶大夫再帮我细细诊治诊治,我是否……已注定再不能生育?”
叶瑶原先为她诊脉时便已察觉,知她被人断送得十分彻底,叹道:“不错。不过王妃也不用太在意,小世子伶俐乖巧,这聪明劲儿,一个顶得上十个呢!”
慕容雪静默许久,轻声道:“叶大夫医术极高,想必能断得出,我到底是因为小产身体受损引起的无法生育,还是因为有人刻意为之?”
叶瑶沉吟道:“倒不像有人刻意为之……王妃体质不错,但幼年或少年时腹部应该受过踢打或撞击吧?”“幼时或少时?我虽跟着父亲在军营里混过,但并不出去打仗的,自然不会有人伤我。只是我也爱舞刀弄棍飞马驰骋的,的确曾有几次被人误伤或从马上摔落……”
“这就对了。你的身体早已受损,虽勉强受孕,胎儿渐大后还是承受不住的。比如一只布袋,本就有小缝隙,放一把米,可能还不致漏出去,但米越放越多,缝隙也便越撑越大,米也越会越漏越快,最后自然是整个布袋都毁了,——布袋坏了或者还能缝好,而人的器官不是布袋,坏了便只能是彻底坏了……”
慕容雪仿佛在呻吟,“彻底坏了……”
叶瑶叹道:“真是惭愧,这个我没法治。”
慕容雪脸色发白,却轻轻地笑了笑,“这个答案……其实也不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王妃……”
慕容雪却已站起身来,缓缓走了出去,神情有些晦暗。
她幽幽地叹道:“即便……即便是骗我,我也感谢……你肯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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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国太子妃聆花公主意外离世的讣闻很快传来,蜀国遣使回禀,吴国遣使致悼,然后吴使返回,蜀国再遣使至。
一转眼,竟是夏天将至。
许知言的眼睛始终没有什么起色;他如今也干预政事,又有慕容氏撑腰,皇弟们对他颇是忌惮。
如今八皇子豫王许知洛也渐渐长大,却是除了许知言外最受宠的一个皇子,在章皇后的苦心教导下,也开始知道要防范他。故而听说蜀国送了个大夫过来,锦王夫妇又对她另眼相看时,本来都有几分担忧,眼见得治了几个月半点声息俱无,便渐渐放下心来。
好在许知言夫妇对于治好眼疾早已不敢抱太大希望,也不着急催促,照旧让叶瑶诊脉开药,照旧让她住在万卷楼,照旧让她自由地在府内闲逛,没事去逗弄漂亮可爱的小世子。
叶瑶好像也不着急,依然每日巳时去宝华楼为许知言扎针,只是后来扎完针后会在许知言的眼睛里滴入几滴不知名的什么药水。
又或者,根本就是水。
许知言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原来干涩的眼睛渐渐有点湿润柔软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那水泡得软了。
这一日,又有一道将下未下的圣旨,却是从至今仍在章皇后宫里住着的八皇子许知洛那里传出。
这少年满怀好意地过来探他的皇兄,满怀好意地仔细看了他的眼睛,又满怀好意地告诉他,蜀国国主遣使要求升吴国滕妾欢颜为太子妃,景和帝同意并已令人拟旨。
“二皇兄,若你不愿意,去求一求父皇,大约不难收回成命。”
许知言淡淡而笑,“欢颜是从我府里出去的,若能成为太子妃,愚兄与有荣焉,又怎会求父皇收回成命?”
“可是……听说那个欢颜是二皇兄的心上人啊!说是陪嫁滕妾,可听说当年她一出京城就逃了,最近才被萧寻找到……她未必愿意跟着萧寻呢!”
“八弟越来越了得,近来连男女之事都能分析得透彻。瞧来我该禀明父皇,让八弟早已出宫,分府另住预备着成亲才对。”
“二皇兄说笑了……其实小弟只是随便说说。”
“八弟,愚兄也是随便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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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送走许知洛,许知言默默地坐在桌边,脊背挺得笔直,像在想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
宝珠忽惊叫道:“王爷!”
许知言惊醒,淡淡问道:“怎么了?”
宝珠吃吃道:“王爷,你的手怎么了?”
他不能看到,宝珠却能看到,一滴滴殷红的血珠正从他袖间滴落。
而素袖点点,亦是如朱砂梅般点点洇染开的血迹。
许知言这才感到掌间有热流蜿蜒而下,却觉不出疼痛来。
仿佛他整个人都已麻木,再也觉不出皮肉上的痛楚。
他伸出手掌,说道:“是不是脏了?去帮我清洗下。”
是那把梳子。
杏花怒展,白头翁相向而视,欢情两洽。
却淋了他的血。
成排的梳齿扎伤手掌后流出的血。
宝珠接过,忧虑地看向他的手,轻声道:“王爷,要不要先给你上药止血,换件衣裳?不然呆会王妃看到,纵不会说什么,想来心里也不会痛快的。”
许知言扶着额,疲倦地点一点头,由她打来水为他清洗着,忽又问道:“在聚宝斋打的那套首饰,快好了吧?
知言番外: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三)
更新时间:2012-7-25 0:57:24 本章字数:6359
“还没有。因我们送过去的明珠、翡翠、宝石等物都是极品,又说明是王妃所用,掌柜也不敢大意,一色请的名匠制作,务要做到样样精美无缺,所以虽然日夜赶工,还是差着好几件呢!”
“跟他们说,王妃生辰之前一定要交过来。还有,让靳总管提早把将要请的宾客单子拟出来,人手什么的提前调拨停当,那日必要热热闹闹的,让她好生开怀一日。”
“是!”
一只手敷着药,另一只手不觉地又去抚上那把梳子。
宛若有人隔着水流般含糊地低叹:“我到底对不住她……帻”
如若有幸,愿今生共白头。
他愿的那个女子,不是她。
为了他的儿子不致重蹈他的覆辙,他到底对她做了这世间最恶毒最卑劣的事帘。
这样的许知言,欢颜也该会觉得很陌生吧?
他忽然站起,轻声道:“宝珠,扶我去万卷楼。”
宝珠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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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卷楼锁闭整整四年,连慕容雪都很陌生。
不过她大约对许知言在认识她之前的人生轨迹充满好奇,因此近来得空常会去万卷楼看看坐坐。
但许知言自己,始终都没有踏足万卷楼一步。
自从欢颜离开,万卷楼便已是禁地。
他希望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封存在两人相依相偎笑看未来的那一刻。
他不让别人进去,自己也不进去。
或者说,不敢进去。
有一扇门,闭紧了,锁死了,便开不得。
碰一碰,处处都是伤痕。
阿黄听得人来,正兴奋地在院内呜呜而叫。
这遗落的最后热闹也让他心口疼得阵阵抽搐。
他推开门,低低道:“阿黄,是我来了,不是……不是欢颜。”
宝珠使个眼色,院中值守的护卫慌忙将阿黄放开。
自从被带回锦王府,阿黄像丢了魂般,一改往常懒散的脾气,不时满府里乱窜乱嗅,有几次还跑到了府外。
有知道往事的下人悄悄议论,它应该是想去找它原来的主人。
它乖乖跟着许知言回来,该是以为有许知言的地方,它家的欢颜早晚会出现。
可欢颜始终没回来。
她是不要它了吗?
它的胖脑袋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丢开它。
为了不让它走丢,他们把它用铁链锁在了院里,一到夜里便牵回屋子里呆着。
听说,许知言在宝华楼隐隐听到阿黄悲伤的叫声,会整夜整夜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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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放开的阿黄挪动着笨重的身躯,围到许知言跟前摇了摇尾巴,再向他身后张望一眼,便跳出门槛,直直地站立着,向通往万卷楼的大道凝望。
许知言问:“它哪去了?”
宝珠泪水都快掉下来,却笑道:“大约给关得久了,正站在院门口发呆呢!”
许知言便转过身,向阿黄道:“阿黄,别看了。欢颜不会回来了!”
听到“欢颜”二字,阿黄仰了仰头,如野狼长长地“呜嗷”一声,然后又是一声。
许知言便道:“别喊了,她听不到。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宝珠的泪水簌簌往下跌落,慌忙抬袖去擦时,许知言已迈步,快步奔向楼内。
迅捷得竟不像个失明的人。
“王爷,小心!”
宝珠慌忙追了上去。
叶瑶正在楼下看书,见许知言进来,皱眉打量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她虽强硬地住了进来,但卧具设在了楼下,虽时常上去看看女儿从小住的屋子,用过的家什,看过的书,并未动过其间的陈设。
而许知言居然还记得四年前的陈设,也不要宝珠扶,提着袍裾走得飞快,很快一脚踢在了楼梯上,趔趄了下,却又很快站起,飞奔上楼。
宝珠急急道:“王爷,小心脚下!”
他走路从不用手杖。尤其在万卷楼里,有哪些陈设,从哪里到哪里又有多少步,他早已算计得极准,从容而行的模样可以让人看不出是个失明者。
可他走得如此快……
她眼看他奔到二楼地面,依然按原来的速度和高度迈步,然后脚上力道不稳,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倒在木梯上!
什么东西在碰撞间从他手中跌落。
宝珠惊慌地上前扶他,连声问道:“王爷,王爷,你怎么样了?”
许知言跌于地上,却用力推开她,一手撑着木梯,一手循着方才跌落的声音向下摸索,低声道:“我的……我的……”
宝珠已一眼瞥到三四级楼梯下,那把桃木梳子正静静地躺着。
她忙道:“王爷别急,我去捡,我去捡……”
她踏下两步,正要去捡时,旁边伸出了一只纤白的手,已将那梳子持在手中,左右打量。
宝珠抬眼,便已有些怯怯的,“叶大夫!”
这叶瑶和欢颜长得虽是相像,但个性刚硬要强,虽是美貌瘦削,却自有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加上锦王夫妇礼遇,这府中上下,包括靳总管、宝珠在内,无不对她敬惧有加。宝珠见她把梳子拿在手中翻还覆去看,一时便不敢叫她送还。
许知言听得是叶瑶走到跟前捡了东西去,也不敢失礼,强撑着站起身,摸着扶梯一阶阶走到她跟前,哑声道:“夏夫人,尚祈将在下之物赐还!”
“就这梳子么?一两银子可以买一打。”
叶瑶冷笑,忽将梳子持在两手间,用力一掰……
“啪!”
很清脆的一声,梳子已是两截。
紧接着“嗒”“嗒”两声,却是断梳被掷于木梯上,弹了几弹,跌作两处。
宝珠惊叫。
许知言耳听得不对,低低呻吟一声,匆忙弯腰去摸时,只觉膝间发软,竟是跪仆于楼梯上挨阶摸索寻觅。
宝珠连跑带爬将两枚断梳捡起,塞到他手上,战兢兢地说道:“王爷,没事的,可以……可以粘上。”
“粘不上了!”叶瑶清泠泠的声音不急不缓地打断她,“断了的,再也粘不上;丢了的,再也找不回。”
许知言失力地坐于梯上,仿佛没有听到叶瑶的话,摸索着要将两边的断裂处拼凑在一起。他的脸色雪白如纸,手指颤得快要握不住梳子。
木质的细微碰撞声如暗夜里谁哆嗦叩击着的齿关。
叶瑶的声音冷而沉,正如猛锤般一记记冲撞于心头。
“如果你为她好,便不该再留着她的梳子。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这是她夫婿才留能着的东西。而她的夫婿不是你。锦王爷,等你双目复明,她便不再欠你任何情。她对你……将只有怨,只有恨!”
只有怨,只有恨。
当那个小女孩从人群中站出,说要治好他的眼睛时,当小小的他抱着小小的她,在桌面写下他们两人名字时,当她和他在这满是书卷世外桃源般的万卷楼相拥相偎遥望未来时……
他和她可曾想到,有一天,她会对他只有怨,只有恨?
恍惚又有人在为他梳发。
一下,又一下,极柔和。
那个明媚的少女在耳边如此幸福地轻笑,“现在你看不见,我总帮你梳头,回头你能看到了,也得帮我多梳几次才公平。”
他感觉着她的气息,温软地答她:“我帮你梳到白发齐眉,可好?”
那样幸福的承诺。
如今想来,依然只有幸福。
满满的快要溢出来。
他终于笑了起来,丢落断梳,将脸庞埋到了自己的双掌间。
压抑的哽咽间,只有他自己听得清自己模糊而绝望的话语:“欢颜,我想帮你梳到白发齐眉。我只想帮你一个人……梳到白发齐眉……”
干涩的眼睛里终于涌出了泪,酸得发苦,却温暖而柔软,那样肆意地涌出,将原来的涩滞尽数冲出。
事隔四年,宝珠再度见到他如此失态,跪在地上惊慌地摇着他的肩,说道:“王爷,王爷,你别难过,真的……别难过……”
她劝他,自己却也已忍不住,埋下头也呜咽起来。
叶瑶静静地看着他们,却是一言不发。
掌间被湿润侵满,他朦胧间看到了自己苍白发抖的五指,忽然间僵住了。
他站起了身,扫过叶瑶,扫过宝珠,然后扫向四周。
宝珠茫然地站起身,擦过泪水,看向许知言,忽然间指着他的脸磕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王……王……王爷,你的眼……眼睛……”
白翳尽去,是一双曜亮如星的绝美眼睛!
“欢……欢颜……”
他呼唤,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呼唤。
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心,一边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冲上了楼。
成排的书卷,叠得整整齐齐,泛着黄,散着香;一桌一椅,一案一几,都该是原来的模样。
他奔向了欢颜的小小卧房。
轻帷半掩,金钩轻晃;
衾被叠得整整齐齐;
半开的妆匣随时候着主人归来,对着菱镜簪上一朵珠花。
可它们的主人,冷落它们多久了?
他失魂落魄地奔回外间,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大口喘气。
他看到了,他终于什么都看到了。
红泥小炉上架着茶壶,旁边一溜排的茶叶和茶杯,等着主人烹出热气腾腾的香茶待客;
他自己和自己下的棋下了一半,正零落在棋盘上;
窗边的软榻上,也许还是那日她娇慵地枕卧于他腿上时盖着的那条绣毯;细细寻找,大约还残留着她一两根发丝,大约散发着属于她的馨香……
甚至,他耳边已回荡着他和她的海誓山盟……
他道:“我们会有一个盛大的婚礼,生一对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
他道:“我们可以携手吟游天下,走遍大吴好山好水,看遍南疆北漠好风光!”
她道“如果你双眼失明,只要你喊一声欢颜,我总会应你。”
她道:“等你眼睛好了,只要你回头看一眼,我总会在你身畔。”
“欢颜!”
“欢颜!”
他高声唤,没有她应他。
他回头看,没有她在身畔。
那双完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眼睛,恓惶如失群小鹿般四处转动着,寻找着。
他跌跌撞撞地奔到窗前,猛地推开窗。
阳光不烈,却足以把刺激得他泪水直流。
可他却不敢闭眼,努力向外贪婪地张望,看向每一个可能的人影,生怕错过了他的欢颜。
门口只有一条孤伶伶的大黄狗。
它一动不动地向远方凝望着,对着天边的流云散聚,山影飘缈。
“阿黄!欢颜!”
许知言高唤。
阿黄没有看它,只在听到“欢颜”二字时,忽然间人立而起,冲着西方凄厉高吼。
“呜——嗷——”
“呜——嗷——”
狗不会落泪。
如若有泪,当已如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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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饺子写得有泪如倾~不过乃们的泪点好像和我不大一样~~忧郁地看着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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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憔悴尽,百花时(一)
更新时间:2012-7-27 1:11:17 本章字数:4387
于萧寻而言,解决了庆王,收拾完聆花,后面的日子便简单了许多。
太子妃的确有了个像模像样的葬礼。
毕竟有个吴国公主的头衔,吴帝那都得去报丧的,不能太过寒碜。
府中忙乱时,萧寻正很逍遥地陪欢颜祭拜她父亲。
夏一恒深受国主信重,坟墓本就建得高大,再经精心修缮,更是高大巍峨,庄严肃穆。欢颜从未见过父亲模样,听萧寻叙着大将军生平事迹,遥想他寻妻儿十余年没有着落的苦楚,以及自己因一家失散所受的这么些年波折,不免伤感落泪。萧寻自是不会错过讨好佳人的机会,温言软语细细安慰,不在话下崴。
叫欢颜苦恼的是,她和母亲将要搬入的将军府修葺进度极慢。
每次萧寻带她绕过去检查时,的确都有一群人在那里忙碌,只是各种意外层出不穷。
先是说地面的砖块碎得太多,部分主屋需换了重铺;再说哪根梁歪了,得卸下另找根替上;然后又说某根柱子被虫蠹空了,估计别的柱子也有蠹虫,好不过一齐更换了;这边还没定下要不要一齐更换,又有人说某处墙角松动了,欢颜跑去看时,何止墙角松动,整面墙都歪了,根本没法住人…节…
可上几次过来瞧时,似乎没看到有哪面墙歪成这样啊?难不成春日里的和风细雨,也能把墙给吹歪了不成?
萧寻断言:“这府第太老了!当初安排给大将军住时,便是个老宅子。如今又这么多年不住人,自然各处朽得厉害。平时虽看不出,这一施工,问题就出来了!”
“是吗?”
“当然啦,你没听过一句古语么?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好吧,听着的确有点儿道理。
只是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折腾,所耗的人力物力都可以盖栋新府第了,那栋天天有人忙着修缮的将军府还是满院的杂草,根本没法住人。
萧寻怕她等得不耐烦,有空便带她和小白猿到热闹地段四处逛着。
这些年蜀国物阜民丰,颇是富饶,城中商肆林立,繁华完全不输于吴都。
这一人一猿对于绫罗绸缎、胭脂花粉完全不感兴趣,小白猿对于任何水果都会流露出垂涎欲滴的模样,哪怕它的红兜兜里塞满了食物,坠得立身时挂下腰来,快把双腿间的不雅之物露出来,还是缠着欢颜给它买吃的。
而欢颜每次看到医馆便迈不开步。
前面药铺欣赏遍了,转头就到后堂去看那些大夫坐诊。
大夫便是不识太子,却也看得出眼前之人来头不小,倒是不敢赶逐。偏生欢颜是个多事的,若见大夫断脉用药有什么不妥之处,便会Сhā口上去提醒,乃至争执。
有那虚心有德的,觉出此女医术极高,便会听从她意见,开了方子还另请人奉上茶来,细细探讨一番医理;又有那心胸狭窄的,当场便会翻脸,或拂袖而去,或黑了脸责她丫头片子会点皮毛还敢胡言乱语,喊了伙计要将她逐出去……
萧寻不便为这等事端出他太子的谱儿来,这日便和她一起被人灰头土脸地赶出了医馆。
他叹道:“小白狐,我现在真的奇怪了,你一个人在外面时,怎么没给这些人给生吃了?”
欢颜奇道:“我一个人时,都躲着人群走,从来不敢管闲事,又怎会有人想着生吃我?”
萧寻道:“那你这会儿怎么又凶悍起来了?”
欢颜回眸,得意地看向他,“有你当朝太子在,他们敢生吃我?给你生吃了差不多,我又怕什么?下回去医馆和人探讨医理,还得把你带身边才好。”
堂堂一国太子沦落为进医馆的保镖,萧寻无语凝噎。
欢颜便又为将军府的府第修缮发愁,“哎,什么时候收拾好?我盼着母亲回来时,我的医馆已经开好了……”
萧寻灵机一动,指着刚赶逐他们出来的那家医馆道:“这里地段比将军府还要好,何必一定要在将军府那里开医馆?咱们直接把这家医馆买下来便成!”
欢颜欢喜,“有道理!不过我没银子!”
她上下打量萧寻,“不如你帮我去买下吧!你不是欠我一条半命么?就当那座医馆抵你半条命,如何?”
萧寻皱眉。
“要不,抵一条命吧?”
萧寻不答。
“一条半?不能再多了,你就欠我一条半命!”
萧寻终于望天哀叹:“原来我的命这么不值钱,而且越来越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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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由太子府出面,再许以重利,自是没有买不下来的医馆。
这回,整修得却异常迅捷,——两三日便收拾完了,据说是赶着黄道吉日开张。
开张之日,不仅太子捧场,连文武官员都多有过来致贺的,只为大堂中悬着一块九龙金字匾,竟然是当今蜀国国主萧旷之御笔。
题着四个字:“风华医女”。
而这医馆也便摒弃了寻常医馆“仁”“妙”“德”“回春”等字眼,直接命名为风华医馆了。
于是欢颜很是欢喜,自此夜间在太子府住着,一早便来医馆坐诊,从此忙乱得不亦乐乎,再也顾不得去看将军府的修缮进度了。
此时太子妃“丧礼”完毕,吴国使臣也被送走,萧寻便开始有了怨夫状。
这日欢颜回来,正喝着厨房立刻奉上的鲜美羹汤,萧寻卧在她身边的软榻上,开始喋喋不休。
“我没太子妃了!”
“关我什么事?”
“不是因为因为你回来,我的太子妃此刻该活得好好的!”
欢颜悻然,“她此刻还是活得好好的,你可以把她叫过来继续做太子妃,想来她乐意得很。”
“既然已经当众诏告她的死讯,忽然又弄她回来,人还当诈尸,以为我太子府见鬼了呢!”
欢颜道:“那你要怎样?”
“好说,赔我一个太子妃!”
“行,你府里那些花红柳绿莺莺燕燕,是我帮你挑一个,还是你自己挑一个?”
“那可不成。我以前是娶过媵妾的,若循古礼,我只能将那位媵妾升作太子妃,否则吴国皇帝不悦,一旦降罪下来,我们蜀国怎么担待得起?”欢颜冷笑,“你怕吴国降罪,还敢把吴国公主送给人糟蹋?”
萧寻叹道:“你忒不厚道,我怎能让人家公主守活寡?何况这是成全人家的真心,你也乐意的,对不?”
欢颜喝汤喝得差点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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媵妾升作太子妃的事,萧寻随后并没有再提及;太子府里过来向欢颜示好的姬妾越来越少,欢颜也不在意。
但某一日,欢颜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不是向她示好的姬妾越来越少,而是太子府里的姬妾越来越少了……
少到……一个太子妃的人选也挑不出来了!
若去问萧寻,指不定又会给出什么奇怪的答案来,她便找来主管。
“那些美人都哪去了?”
“回姑娘,嫁了!”
“啊,那什么……她们不是太子的姬妾么?”
“回姑娘,太子说了,都是姬,连妾都算不上,没有名份,因此全都嫁出去。”
“可她们……大多是国主或太后所赐吧?”
“回姑娘,国主没意见,太后没意见,也就没人有意见了……”
“都嫁谁了?”
“回姑娘,太子说了,要找好人家,不拘贫富;实在穷的,咱们多备些嫁妆就成。说是姑娘的话,有颗真心便成。”
“……”
欢颜好久才道:“我终于发现,我无意间说的话儿,也能为我自己积德啊?好吧,太子总算也为自己积了一回德。”
主管恭谨退去。
而欢颜便有点儿发愁。
原来那些莺莺燕燕,大约太久没有更新换代,要么太老,要么不够美,的确配不上萧寻。
怪不得在吴国时就老说着,要把府里的美人成打送给谁谁谁,原来是因为嫌弃不肯要了……
她从此是不是该留心着,谁家有绝色女子的,尽快给他介绍两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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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转到阿寻这边,又欢乐了。嗯,暂时欢乐。
为君憔悴尽,百花时(二)
更新时间:2012-7-28 0:52:38 本章字数:3908
转眼春去夏来,已是炎炎酷暑的天气。
来往吴蜀两地使节不少,多传递国家大事;若论叶瑶要传点什么信函或消息回来,原也方便。但向使节问起叶瑶,使节代传叶瑶口讯,都只有一个字:“好!”
其他并无只言片句,更别提信函等物了。
吝啬得让欢颜对她这个母亲十分无奈。
勉强鼓起勇气,打听锦王消息时,却只听说叶瑶只身进了锦王府,眼疾治得怎样一无所知崴。
其余锦王怎样赢得岳丈支持、和锦王妃联手在朝堂大展拳脚的事倒是报来不少,再就是锦王和锦王妃怎生恩爱,小世子又是怎样可爱。
据说前不久,小世子在桥上玩耍,不慎掉落河里,|乳娘侍女们都吓坏了,本就着凉发烧的锦王妃正在旁边看着,命也不要地自己跳下去救人。结果小世子得救了,锦王妃却病得不轻,锦王衣不解带,朝夕守护,每顿亲为尝药,当真呵护备至。
于是朝中更赞锦王夫妻鹣鲽情深,一个重情重义,一个舐犊情深…解…
欢颜听了怔怔的,这日破天荒地没去医馆,在凤仪馆睡了整整一天。
等萧寻傍晚回来听说,赶过去看她时,她却已起了床,若无其事地吃了晚饭,然后找来红泥小茶炉,自己动手烹了一壶茶,给萧寻倒了一盏,自己也捧了一盏慢慢喝着。
萧寻喝着,味儿很熟悉。
正是四年多前她住在万卷楼时时常烹的那个味儿。
想来,应该是许知言最爱喝的。
那样香的热茶,忽然间喝出了泪水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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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四,重阳前夕,叶瑶终于来到蜀都。
在此前六七天,吴国那边使节就传回了确切消息。
锦王复明,众大臣诸皇子纷纷道贺。
一向卧病的景和帝大悦,病情都似轻了许多,下旨重赏治病的女神医,却已找不到踪迹;引荐她前来的蜀国使者这时才说,女神医本是世外高人,受在锦王府长大的欢颜姑娘所托前来医治二皇子,连所携药物都是欢颜姑娘踏遍千山万水觅来……如今二皇子治愈,女神医飘然远去,并不愿领受封赏。
女神医当然没远去到别的地方,她得回来和女儿团聚。
本来预计初一初二就该到了,但欢颜直到初四晚上才盼到了叶瑶。
重病的叶瑶。
她竟是被人抬到了太子府。
欢颜见母亲气息微弱,赶着上前一把脉,已是脸色惨白。
伴随她一起回来的官员非常惶恐,说道:“从吴国出来时还好好的,只是带了很多药出来,每天煎服两剂。过了栖云山就不好了,在船上一直昏昏沉沉的,只指点我们每日煎药,很少说别的话。想派人改从陆路快马回京报讯,她也不许……”
萧寻忙令人小心将叶瑶送入凤仪楼,暂且和欢颜一处住着,然后觑着欢颜脸色问:“伯母的病情……来势很凶猛吗?”
欢颜揉着眼睛,好久才哑着嗓子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以她的病情,她在四五年前就该病发了……”
萧寻怔了怔。
而那边居然传来叶瑶虚弱地笑,“不愧是我女儿,真……聪明……”
欢颜走近她身边,握紧她的手,泪水已经一滴滴滚落下来。
叶瑶极清瘦,面色唇色是令人惊心的浮白,只是那对漂亮的黑眸依然闪着坚定的光彩。
她缓缓道:“六年前,我本想着冒险回吴都再找一找你父亲,找一找你。可这时,我发现我身体出现问题。谯明山那个山坳,我在十多年前便已发现,但因为要找你们,从未想过去那里定居。但我生病后,便只能过去了。那里的气候适合我调养身体,并且可以培植出压制我病情所需要的几样珍贵药材。”
她弯弯眼角,看来居然有几分得意,“虽说我发现的很早,可这病在古书上记载,从来都是活不过一年的绝症,对不对?可我这些年愣是把病情压了下去,你们都看不出,对不对?”
萧寻脸色很不好看,勉强笑道:“对,伯母医术比欢颜还要高明,既然能把病情压制六年,必定能压制更久。”
叶瑶摇头道:“压制得越凶,发作出来越狠,已经……没有办法了。”
萧寻柔声道:“伯母何必往坏里想?欢颜医术并非你所传授,两人所学并不一样,既然同样高明,伯母能压制六年,欢颜必定也能想法拖个几年,我再另寻名医一起诊治,哪有治不好的病?”
叶瑶笑道:“我要治好做什么?治好了我就能见到一恒了么?”
萧寻眸光一缩,看向欢颜,一时不敢再接话。
欢颜眼中已蕴了满眶热泪,只是强忍着不肯滴落。
当日他们提到夏一恒早已死去,叶瑶虽然震惊,却不见太多悲戚之色。他们也曾暗自猜疑,是不是等得久了,心倦了,情散了,终于连生死也看淡了。
原来竟是早就料到今日。
她执意逼着欢颜回蜀都来,原不过因为夏一恒曾经生活在这里,最终埋葬在这里。
若是欢颜在吴都左耽搁右耽搁,便是再回蜀都,她的病也未必耗得起了。
她苦苦寻觅了近二十年,所求不过一家团圆。
而今,终于团圆。
哪怕生死相隔,哪怕异国他乡。
有彼此的地方,就是家。
她浅浅笑着,慢慢从身边摸出一枚明黄卷轴,交给萧寻道:“只需这桩事了,我便再无牵挂了!”
萧寻看那密封图章,便知是吴国圣旨。
可叶瑶治好知言后,当日便离开吴都,并未听说接过什么圣旨啊?
叶瑶道:“吴国皇帝若能找到我,必会重赏于我。我早早离开,他无从报答,便只能感谢欢颜。这道旨意我托蜀国使者求的,并言明欢颜早已在蜀太子身边,深受宠爱……前些日子国主要求将滕妾升作太子妃时,吴帝本来还有些犹豫,拟了旨却迟迟未下,这回很快便颁了旨。此时……这道圣旨早已抄送各处,吴国朝野上下都该知道了吧?”
此处不是吴国,何况山水迢迢,自然无人知道圣旨内容。萧寻大致已猜到内容,委实又喜又怕,见欢颜盯着,只能硬着头皮拆开,慢慢打开卷轴。
跳过前面叙两国数十年友好情谊的套话,两人的目光都盯到后面的某行字上:“宁远公主夭逝,特进其滕妾夏欢颜为安平郡主,配于蜀太子萧寻为正妃,以示天朝恩典……”
然后,两人对视。
欢颜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话,萧寻已心虚道:“欢颜,真的不关我事……”
雪团托了碗药过来,说道:“外面送过来的药,说到了夏夫人规定的喝药时间了!”
萧寻忙亲自过去把叶瑶扶坐起,为她垫高棉枕,看欢颜已忍着气怒端药过来侍奉,又忙令人去取糖块和水。
叶瑶说了几句话,脸色比先前更糟,自己也知不妙,勉强把药喝完了,也不要糖,只拿水漱了口,闭眼休息片刻,才略好些。
她又道:“是我的意思……锦王那孩子我细看了,人不坏,倒也没有那起朝三暮四的贵家公子轻薄样儿,对小世子也挺好的;他那王妃生不出娃儿来,更把小世子当亲生的看。这一家人亲亲密密的,小世子更是一刻都离不开她母妃……凤儿,那娃娃渐渐懂事了,如今只认锦王妃,认不得你的。”
欢颜白着脸不说话。
叶瑶叹道:“其实你当初就应该很清楚的,那样的人家,你把孩子送过去,基本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横竖你还年轻,若是愿意,再生个十个八个都容易。至于锦王,你该丢开手了。他没法娶你,再好也比不过萧寻;何况他屡次为人所害,身体也比一般人孱弱,未必是个有寿的……”
为君憔悴尽,百花时(三)
更新时间:2012-7-30 1:03:36 本章字数:4004
欢颜终于忍不住,拖着哭腔打断她道:“娘!”
叶瑶便不再和她说话,只向萧寻道:“只怕我没几天时间了,我想活着看我女儿有个好归宿。有这圣旨,靳太后那里也不好阻拦了吧?”
她刚回蜀都,却还不知靳太后近月来只顾痛惜小儿子的双腿,暂时没精力也没胆量再来过问这个厉害孙子的终身大事了。
萧寻见她问起,只得微笑道:“娘放心,阿寻不会让你失望!”
叶瑶见他改了称呼,大是宽慰,靠在枕上笑道:“凤儿若有你照顾一生,我也便放心了。哎,一恒,颠沛流离这么多年,我们终于快可以团聚了!你瞧,你瞧,凤儿大了,凤儿会和她的夫婿相依相守,凤儿绝不会重蹈我们的覆辙……一恒,凤儿会幸福……崴”
她的唇角绽开一丝甜蜜如少女般的微笑,声音却越来越低,神色也越来越恍惚,人已慢慢地歪倒过去。
欢颜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脉上,苍白的脸庞不时滚落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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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瑶昏睡后,欢颜走出房,萧寻便问她:“小白狐,如今这事,你说怎么办才好?”
欢颜怨恚地瞪着他,“你说呢?不都是你惹出的事儿?”
萧寻叹道:“不小心赢得你娘欢心也是我的错?”
欢颜气噎,转身就走。
她又不是傻子,萧寻那叫不小心吗?
从知晓叶瑶是她亲娘的那一刻,他几乎无时无刻不把叶瑶当神仙般供着捧着。
她只在外流落了三四年,偶尔遇到了萧寻这个故人便倍觉温暖;何况她母亲心悬亲人,孤孤单单走遍天涯,苦苦追逐着越来越缈茫的希望,那等煎熬之下,再怎样坚强的外表下,都已该身心交瘁。突然认回的女儿为人处世显然还差那么一截,看着伶俐,行事却笨得很,相伴的萧寻却是如此多情痴情温柔细致,俨然以亲人或情人自居,叶瑶怎会不满意?
明明就是他刻意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萧寻见她恼恨,忙追上去道:“要不,我把那圣旨悄悄藏起来,从此再也不提,行不行?”
欢颜不由地停下脚步,“这也行?”
萧寻笑道:“有何不行?这圣旨本是使者代接的,未必会有人核查此事;便是问起,也只说接过了,只是你母亲重病,暂时未能册妃,大约也糊弄得过去。”
欢颜听着有理,转头一想,又郁闷了,“我娘那里怎么糊弄?”
萧寻道:“也不难办吧?你只说你不乐意,你娘也不能拿你怎么着吧?”
欢颜道:“才怪。若我说我不乐意,我娘不是更不乐意?我不乐意顶多生几天气,我娘不乐意可就要命了!”
而且是真的要命……
萧寻叹道:“伯母病成这样,性子又急,若是真的生起气来,的确大大糟糕。要不,你就说你乐意吧?”
欢颜黑着脸,“我不乐意!”
“不乐意?”
“不乐意……也不想让娘不乐意……”
欢颜蹙紧眉,忍不住泪水又往下掉。
好像她的不乐意和母亲的不乐意比起来,太过软弱无力。
萧寻抬手拭她的泪,沉吟道:“不如……先哄着她吧!”
“哄……哄?”
“你本就是我的侧室,下面升作我的正室,无非就差一步让众人认可的礼仪而已,并不复杂吧?”
“你是说……”
萧寻揽住她的肩,轻笑道:“你做了这四年多的妾了,我可曾勉强过你怎样?嗯,算来你还当了一回逃妾呢,换哪个厉害的夫家,找到后一顿乱棍打死,连娘家都没处帮你喊冤的。”
欢颜道:“那你把我乱棍打死好了!”
这样说着,话语间却毫无怒意。
她又岂不知,如萧寻这般多少年如一日倾心相待,这天底下未必寻得出第二个来。
萧寻听她话语松动,遂道:“要不,我就让人去预备着,赶紧儿把这事办了。伯母一开心,或者这病就能好起来了!”
欢颜低一低头,半晌方道:“好。待这事过去,你再一纸休书把我休了吧!”
萧寻愕然,“休你?”
“你是太子,自该找个家族有份量的女子为妃,然后生一堆的皇嗣承继你大蜀基业……我岂能拖累你?”
萧寻的手游移在她的脖颈间,好容易克制住掐死她的冲动,咬牙切齿道:“小白狐,你考虑得真是深远……嗯,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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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欢颜应了,叶瑶的病又等不得,自然得一切从快。
萧旷、柳后亲身到太子府瞧了一回,立刻颁下册妃诏书,并传令钦天监就近挑个好日子,礼部和太子府即刻准备婚礼事宜。
欢颜再次疑心这黄道吉日什么的,是不是全都萧寻说了算的,第二日过来回禀时,居然就在八天之后。
而且她开始疑心萧寻是不是会变戏法。
叶瑶休息一晚,提出想去将军府看看,萧寻第二日便安排妥当。
欢颜还担忧母亲见了满院满屋的野草狐兔会不会倍感伤心,待到了将军府,却是目瞪口呆。
窗明几净,庭院幽洁,陈设典雅,侍仆虽是寥寥,却个个彬彬有礼,对叶瑶称夫人,对欢颜称大小姐,可谓进退有度,调教有方。
又引她们去大将军生前住过的卧房、书房、习武场看时,无不收拾得齐齐整整。
连夏一恒生前用过的衣冠武器、日常用具都在原处,俨然如新。
书房里挂了一幅武将的画像,题的是《李将军狩猎图》,向来无人注意。但叶瑶过去只一注目,便向后唤道:“凤儿,过来磕头。”
欢颜应了,将那武将打量几眼,也没瞧出这李将军和自己也什么关系来,便过去抱了蒲团来,向上磕了个头,正要起身时,叶瑶道:“再磕。”
欢颜怔了怔,叶瑶已道:“这是你父亲的画像。”
欢颜一呆,赶紧继续磕头。萧寻也是意外,思忖片刻道:“是了,大将军来到蜀国后,怕被人认出便毁了自己容貌;必是毁容前令人画了这幅画儿留念,怕人起疑便题作了古时的李将军。这些年我到这间书房也不少次,还从没留意过这幅画像。”
欢颜行完礼,便睨向他,“你近日也来过吧?”
萧寻道:“近日这里修整,我自然来过。”
欢颜咬牙切齿,觑着叶瑶不注意,将萧寻扯了出来,问他:“不是说这里要换、那里要整,一时半会儿没法住人吗?这是怎么回事?”
萧寻叹道:“夏大神医,你很久没过来看了吧?你只顾忙你的医馆,这里的活儿可一天都不停呢!到前日刚收拾完毕,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欢颜看看墙壁,的确新粉过,但再书房前的树木山石,怎么也看不出新挪移过的样子来,怒道:“你真把我当傻子了?这里和那里,明明……明明是两个地方!”
萧寻再忍不住,捧着肚子笑起来,“还好,没笨到家。我以为你真会笨到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呢!”
欢颜更怒,伸手用力拧他的胳膊,恼恨道:“你耍我,你耍我……”
“好吧,好吧,我错了,我错了!”萧寻连连求饶,却又道,“小白狐,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会过意不去的!捏的……真舒服,闲了帮我把腿脚也捏捏吧!”
欢颜自是不能让他舒服下去,只得住了手不再拧他,瞪他道:“回头我帮你用针扎几下,更舒服!”
萧寻笑而不语。
这时却听得书房内微有哽咽,忙携了她再进去看时,却是叶瑶扶着墙站在那画像跟前,却低低地说道:“一恒,知你等得辛苦,不过,还得再等些日子呢。知道么?凤儿快成亲了!待她得了良人相伴一生,我也便可以放心去陪你了!”
为君憔悴尽,百花时(四)
更新时间:2012-7-31 11:38:47 本章字数:4285
她伸手抚了抚那画像的眉眼,唇角含笑却已微微哽咽,“看你,当年便这么丑了,再一毁容,也不知是什么鬼样儿!给我记住了,都成这样儿了,更不许拈花惹草!鬼妻鬼.妾也不许!不然,别怪我休夫另嫁!”
萧寻、欢颜听的都是愕然。
欢颜悄问萧寻:“是不是蜀国的风俗,女子可以休夫另嫁?”
萧寻低声道:“我还想问是不是你娘亲家乡有这个风俗哩!”
欢颜也便不去推究这“风俗”的来历,沉吟道:“有这风俗也好。到时你不休我时,我便把你给休了!崴”
萧寻气郁,见她走去安慰母亲,才敢用她听不到的声音低低道:“你也只敢欺负我吧?有本事你把这话说给许知言听去!”
可他又何尝不知,这小白狐着实死心眼,许知言是她手中宝,他萧寻却是她脚底草。
——还是送上去让她踩的那种贱贱的草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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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忙着照顾母亲,皇家礼仪又是繁琐,礼服便做了好几套,再加上四季衣裳、簪珥首饰、胭脂花粉等都需请她过目,欢颜便再也无法分身去医馆。好在萧寻颇有预见,早已安排了两名颇有能耐的大夫去坐馆,她不在医馆照样能井井有条地继续开下去,免去了她的后顾之忧。
欢颜本以为,滕升妃的仪式不过是走个过场,哄哄她母亲而已,必定极其简单;后来见了太子府和礼部预备的东西,便有些过意不去,只觉浪费得过头了。
萧寻欠她的一条半命,已经用医馆抵了;可眼见呈送到她跟前的各项物什,不知抵得上多少个医馆,却让她用什么去偿还?
问萧寻时,萧寻不以为意,“不过是皇家的脸面,与你何干?你不会以为都是给你的吧?你进了太子府,不是什么都带进来了?不信你看聆花的东西,她哪一样带走了?连吴国的陪嫁都成了咱们太子府的家当,是不是?”
说得欢颜讪讪的,便觉得是自己太多心了。
待到正日那天,太子府收拾得金碧辉煌,明光流彩,遍地的红纱双喜灯笼更在富贵华美中添了多少的喜庆韵致。当日萧寻娶聆花那次,欢颜满怀心事,虽未留意当时的环境,但想来也是相差无己的。
欢颜早已有滕妾名份,便不存在前往女家迎娶问题,却也得身着太子妃服色,和萧寻拜过天地,又拜萧旷夫妇,叶瑶也勉力起身,换了一品诰命夫人的服色出来受礼。
据说第二日一早还得夫妻双双携了圣旨去太庙祭告,大约还得忙碌几天。
欢颜也不知滕升妃的册封礼仪到底是怎样的,怎会和寻常正式成亲的礼仪一模一样,但喜娘和礼仪官既然这样说了,自然只能照做了。
此时内外厅堂都是歌乐人声嚣闹,也不知来了多少人。
国主国后亲自为爱子主持婚礼,这朝堂内外有点脸面的官员,谁敢不捧场?
这般想来,休夫再嫁什么的主意,恐怕行不通。她再怎么不厚道,也不能这样丢萧寻的脸吧?
若论这天底下还有谁肯诚心待她,萧寻排第二,只怕没人敢排第一。
或许,许知言曾经是对她最好的。
可他应该在那个风雨之夜便已彻底放弃了她。
如今,她只是他的回忆,他的锦王妃则是他的现在。
慕容雪才是他现在最爱惜也最倚重的妻子和联盟者。
这般想着时,她心口便麻麻地疼。
幸好遇到萧寻后,她终于又回到了正常的人群中,接接连连许多事,每日家忙忙碌碌,夜里梦到他的时候便少了。
也许,这样的日子于她才是最合适的。
当然,太子妃还是不能当的。
萧寻近来连一个姬妾也没有了,的确对她实心实意;可她既然没打算为他生儿育女,也不能误他终身,待这事过后,还是劝他尽快另娶的好。
若有机会丢开太子妃的头衔,一边孝顺着母亲,一边在蜀都行医,也算是她期盼的自在生活了。
正胡思乱想时,萧寻已经来到布置成新房的凤仪楼。
地下一群喜娘和侍女请安见礼后,便是揭喜帕、喝合卺酒,卸去沉重的凤冠和霞帔。
萧寻应该喝了不少酒,一张俊脸泛着红晕,黑眸竟比明珠还是明亮夺目几分。
喜袍褪去,他坐在床边脱靴子。
欢颜忙推他,“喂,喂!”
萧寻笑问:“怎么了?”
欢颜道:“你不去别的房间睡么?”
萧寻道:“小白狐,你开玩笑呢!这里前后左右都是咱们府里的护卫,如果他们知道我册妃之夜被赶出屋去,我明天还要不要见人了?”
“之前你和聆花成亲之夜也没留宿在那里,不也没事吗?”
“笨蛋,我是等聆花睡着后出来的。何况我身边的人都知道是我不想要聆花,又有谁会嘲笑我?若是你不要我,我可得被人嘲笑坏了!”
欢颜一想,也有道理。目光四处转过,却没看到有软榻,遂指着地上一排凳子道:“要么,拼起来,我帮你铺上被子先将就一晚……”
萧寻吸气,“小白狐,你太狠了吧?那么窄的凳子,我睡一晚腰不得断了!”
欢颜道:“不然睡桌上也行。”
桌上正烧着儿臂粗的大红蜡烛,堆满了红枣桂圆花生之类果子,取其吉祥如意的意思。
萧寻点头,“再找一张来,拼起来估计就够我睡了!”
可房中似乎只有一张……
见欢颜犹豫,萧寻遂道:“其实睡一起也没事吧?我们在山林里那么些日子,不都一起睡在地上了?我可曾拿你怎样?”
“那时你受着伤……”欢颜说着,眼睛忽然亮了,“地上!”
“……”
虽然夏天地上并不凉,铺着毯子的地面也不脏,但萧寻在自己心目中的“新婚之夜”给赶在地上睡,还是抑郁万分。
不过反过来再想想,抱得着却吃不上的滋味也绷得太难受,尤其他现在不但没有受伤而且非常健康,尤其在禁欲太久之后……
所以,第二日,新房里多了张凉榻。
嗯,每天对着美人夏日里的勾人身影,凉凉的,有良好的降温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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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欢颜设尽法子救治母亲,但到六月初,叶瑶的生命还是走到了尽头。
或许,从欢颜终身有托后,她便在静候着这一天的降临。是女儿的挽留和眼睛里的孺慕,让她多拖了一个月的命。
因女儿已嫁入太子府,她不想因自己便拆开这对“新婚”的小夫妻,直到死前的一天她才要求搬到将军府去住。
她住在了当年夏一恒住过的房间里,睡在了夏一恒睡过的床榻上。
她最后的模样虽然削瘦之极,却安谧甜蜜得宛如少女。
夏一恒的那张画像被她卷起放在枕边,不时让欢颜打开,让她看上一两眼,似乎那样,病痛和死亡的侵扰便可被惊退。
她甚至微笑着向欢颜道:“凤儿,别忘了把这幅画像给我陪葬。你爹爹变丑了,我怕对着他那丑样日后会把他原来的模样给忘了。诶,也不知道死后咱们的医术还能不能用得上,不然可以拿他的脸试试刀子,看看能不能修复成原来的样子。”
欢颜茫然道:“不知道呢,如果鬼魂也有脉息,或许可以一试。”
萧寻悄悄在滴汗,决定从此后一定要小心珍重自己容貌,万万不能在死前毁容。
生前试药,死后试刀,听着忒惨了点……
叶瑶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楚楠、楚瑜兄弟的。楚家于我有养育大恩,有些误会,我一直想解释清楚。可惜楚楠病逝后,夏家派去的人他们连门都不让进。这次我去吴都,本想亲身找楚瑜把有些事说清楚。谁知锦王不喜他,仿佛这些年一直和他作对,生生地把他从相位赶走了……虽未完全失势,却给外放到荆南当什么观察使去了,早已不在京中。若有机会见他,你帮我解释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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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帘人悄悄,花影碎,月痕深(一)
更新时间:2012-8-2 0:44:16 本章字数:4066
这些日子欢颜朝夕侍病,叶瑶病入膏肓,时常和她讲起年轻时的事,故而当年之事尽知,却倍觉母亲可怜。
其实叶瑶和夏一恒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短暂的两年。
叶瑶拖着大肚子回京后,便再也没见过夫婿;而夏一恒甚至始终没见过自己的亲生女儿,连思忆都无从思忆。
两年的相知和相守,二十余年的分离和寻觅,最后得到的,只是一座冰冷的墓碑,一幅不会说话的画像。
她还有小白猿相伴,还有萧寻这样的挚友相帮,并且知晓她心里始终放不开的人,正在同一个天空下安然地生活着乎。
而叶瑶夫离女散,真的是在越来越深的绝望里跋涉了整整二十年。
但这一刻,这个濒临死亡的女子居然笑得很是开怀。
欢颜觉得这世界亏欠她的太多,她却觉得上天给予她的够多冗。
她道:“人活一世,如果能轰轰烈烈地爱上一场,便不算白活!何况我终究找到了他,我终究有你送终,哈哈!”
欢颜想哭,又不敢,咬着唇道:“娘,我希望你长命百岁陪着我啊!”
叶瑶却道:“那可不成。再老我都不敢照镜子了,我怕你爹爹认不得我……”
她本是回光返照,一气说了这么多话,声音便又低了下去。
欢颜惊慌,忙拈了一片老参,正要送到她唇边,叶瑶忽然坐起身来,似怨似喜地看着她身后,嗔怒道:“看什么看?才不过二十二年没见,就认不出我了?你个混蛋,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解风情的,还不带我走呢!”
欢颜、萧寻都是一惊,忙回头看时,身后哪有身影?
只有敞开的门扇被夜风吹得“吱呀”一响,关了下,又弹了开来。
而叶瑶已一晃身倒在床上,眼底明亮的光采慢慢消逝,然后渐渐阖上。
她的唇边,竟漾着罕见的温柔笑意。
极幸福,极甜蜜。
就这样,永远地凝固于那张美丽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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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母女团聚,却这么快阴阳相隔,欢颜自是悲伤。好在此时她到底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甚至想觉得孤单都不容易。
叶瑶既是大将军“易无欢”名媒正娶的夫人,便是蜀国的一品诰命夫人;何况如今又是当今太子妃的母亲,更该厚葬。
此时国主萧旷已向吴国奏明易无欢就是夏一恒,景和帝本就敬重夏一恒,当然不会追究,反下旨优加抚恤。萧旷不但追封易无欢为宜城侯,叶瑶为宜城侯夫人,更亲自前往将军府祭祀,柳后更是牵着欢颜的手低低劝慰了好些话儿。
这对蜀国最尊贵的夫妻显然不知道儿子儿媳至今有名无实,的确已将她当一家人看待。
尤其柳后,因叶瑶在她前来探病时屡次说起欢颜柔懦好欺,还真怕人欺负了她,每次到太子府时,必把几个有品阶的护卫和管事们唤过去疾颜厉色吩咐一番,警告他们不得因欢颜父母俱失、在朝中没有根基便看轻她。
护卫和官事们嘴里不说,心中却各自腹诽。
谁敢看轻太子妃呢?连太子妃养的小猿猴都成了太子府最招惹不得的大爷了!
即便小白猿打碎了什么古董玉器,都得默不作声地小心翼翼收拾了去,唯恐声音大了,惹了这小太岁不高兴,又到太子妃那里示委屈,只怕太子就得受委屈了!
萧寻最近很是繁忙。
除了岳母大人的丧事,朝内外也有诸多事宜劳心。
内忧庆王虽已解除威胁,清理余党和笼络人心也是必要的功课。
而内忧之后,终于又添了外患。
近来边境不靖,闵西居峌王自刺杀蜀太子失败,自己便怀了鬼胎,即便萧旷遣使只指责左相金柬不忠不义,也不敢再和蜀国亲近,一边虚与委蛇,一边却已在和闵东狄王和解。
再则蜀国连着数任明君躬行俭约,轻徭薄赋,可谓国强民富,连边境城镇百姓都过得甚是丰裕,不免让苦寒之地的狄人眼红。
几处部落见居峌王渐与蜀国不和,也便大了胆子领骑兵扰劫掠蜀民,甚至与蜀国边境驻军起了冲突。
若闵西、闵东狄人正式结盟,吴国尚有对敌经验的临邛王慕容启坐镇边关,而蜀国自易无欢逝后,年轻将领虽多,但似乎暂时还没有哪个足以担纲起主帅的重任。故而狄人很可能放弃攻吴,集中精力抢掠富饶的蜀国。
一旦战端开启,不论胜负,必定生民遭难,血流成河,甚至可能国力受创,委实不是萧旷父子愿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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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从宫中回来时已经很晚,他却不肯回猫眼楼,依然到凤仪楼来,悄悄唤人洗浴收拾了,蹑着手脚走入房中,也不敢点灯,正要寻了自己卧榻躺下时,那厢欢颜已道:“阿寻,你回来了?”
萧寻见她没睡着,虽是奇怪,却也欢喜,便掌了灯,走到她床边看向她道:“又在熬夜看书了?这会儿还没睡着。”
欢颜睡意朦胧地说道:“没有。只是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事似的,想睡却睡不着。”
萧寻抚一抚她的面庞,柔声道:“又在想娘亲了?”
欢颜自是也不敢让母亲知道他们有名无实,故而叶瑶在世时,萧寻一直随着欢颜唤娘亲,这时说起娘亲来,倒也极顺口,欢颜也未觉出什么不对,蹙眉沉吟片刻,终于想起来了。
“啊,对了,我傍晚时让他们预备了酸梅汤,熬制时加了几味药材,更可除热送凉、消食合中。我喝着味道不错,所以让他们用冰镇在那里,等你回来喝呢,谁知你这时候才回来!”
萧寻闻言,忙过去找时,果然找到一盏酸梅汤。冰块早就化了,但碗盏却还沁凉的。他喝着时,入口果然有股药味,好在被梅子的酸甜味盖住,味道居然还不赖。
一盏下去,那股清甜的滋味仿佛沁在了心里。他笑盈盈地走过去,将双手支着竹簟,倾下身来问欢颜:“你一直睡不着,便是为等我回来喝你的酸梅汤?”
欢颜呆了呆,“没有吧,只是睡不着……”
这样说着时,她后知生觉地发现有点不对。
萧寻已经洗漱过,换了件极薄的短褂,露出坚硬的胳膊和结实的腿;她穿的丝质小衣虽把她裹得严实,到底是炎炎夏日,质料也很单薄。
近日大约吃得太好,她的身材丰满了好些,此刻他和她靠得这样近,胸.膛几乎挨到了她的胸,腿.部和他相触的地方,感觉得到他肌肤的炙.热……
好像不大妙……
她刚想推开她时,萧寻已是一笑,忽低了头,亲在她额上;未等她反应过来,唇已下移,非常准确地印在她的唇上。
两人身子都是一颤,萧寻再忍耐不住,伸手压住她试图过来推拒的双手,用力地吮住她,肆意的品尝着她唇齿间比酸梅汤还要清甜的滋味……
欢颜也慌乱了。
他的唇明明是沁凉的,带着酸梅沁人心脾的清香,却也莫名地让她脸颊窜烧,甚至浑身都开始发烫……
她自小生得美丽,诸公子都爱围着她打转。十四岁似懂非懂的时候,只因许知言赞一声许知澜好,便糊里糊涂接受了他的表白,糊里糊涂被他抱过吻过,总算还记得许知言提醒过她女孩儿成亲前得自重,相恋三年没被他将身子占了去;
她原以为男女之间便是这样的,男子索取,女子奉献,卑微地让男子从自己的身体上觅得快乐。
直到那一天,她还没从自以为是的失恋阴影里走出来,她刚经历了地狱般的囚禁,许知捷正在嫌弃她脏,连她自己都在恐惧着可能经历过的事;她明明正在惊怕羞惭之中,却因许知言的轻轻一吻,身子立刻软了,天地却立刻亮了,亮得满眼都是那个温雅洁净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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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暂时是三天两更,更两天隔一天的样子。横竖我都是固定在凌晨更新的,大家白天忙完了过来瞅一眼,有新章就是更了,没新章就是不更了。
(据说,月票咖啡神马的,我不张口是木有人记得给我滴!这是真的吗?)
二十四帘人悄悄,花影碎,月痕深(二)
更新时间:2012-8-3 1:01:01 本章字数:3121
原来亲吻时女子也能有这恍若置身云端的快乐,原来女子也能因这快乐激动得浑身颤抖发烫,迫不及待地渴望着和对方靠得更近。最终曾劝她自重的男子试图打开她的身体时,她几乎没有犹豫地选择了承顺。
他都不自重了,她当然没必要自重。她理所当然地追逐着他带给她的一切愉悦,哪怕那愉悦最初只能在痛楚里寻觅。
如今,那种渴望依稀又有点儿回来了。
和许知言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她的心里骤然间痛得像被人抽了一鞭子,用力地挣扎起来,拿脚去踹他大胆抬到床沿的小腿。
萧寻很快松开了她,并站起身来乎。
欢颜又是委屈,又是羞愧,拿枕头甩向他,哭叫道:“你出去,我再也不想见你!”
态度蛮激烈的,不过并没有放毒蝎子咬他,——而萧寻已确切知道,欢颜并没养毒蝎子,但的确养了好些能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的蛊虫,却比蝎子厉害多了。
不过,再不见他什么的,这惩罚好像不比毒蝎子轻…冗…
他痛苦地叹了口气,“小白狐,你还怪我?你在酸梅汤里放了什么?”
欢颜不由止了哭叫,答道:“我没放什么,就几味清凉解暑的药。”
萧寻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喝了后跟被下了媚药一样难受!你看我以往对你这般无礼过吗?必然是你用错药了!”
“是……是吗?”
他以前的确还算规矩。难道真是酸梅汤的问题?
欢颜擦擦眼泪,爬起身来去检查盏中酸梅汤的余沥,又去察看傍晚用剩的药材,再去翻古藉……
料得她一晚上都不会睡了。
而萧寻也顾不得她,推开.房门出去,飞扑往楼下。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冷水浴啊冷水浴!这欲.火焚身的天地啊,这欲壑难填的世界啊……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得了不.举、早.泄之类的毛病,绝对是因为这只小白狐!
夏欢颜啊夏欢颜,真有铁杵磨成针的那天,吃亏的还是你呀!
呵,你以为你还逃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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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萧寻从竹榻上醒来时,正看到欢颜熬得通红的眼。
猛地想起昨天的事,萧寻心虚,急急披衣准备逃走时,欢颜说话了。
“下回这些汤点我还是不去乱改的好。”
萧寻听出点蹊跷,侧头看她。
欢颜沮丧道:“怪不得你那样,我也觉得有点不对。我加的那几味药虽没问题,但酸梅汤中所放的桂花和其中一味合食,的确有强肾益气的效用。虽无法和那次咱们所中的媚毒相比,可你年轻力壮,又许久……”
她涨红了脸儿,到底不便再说下去。
他从初春起便和她日日相处,待升太子妃后更是寝于一室,当然知道他从不曾碰过女人;她也历过男女之事,眼见得连许知言那样冷淡自制的男子,在情到深处时都是那般难以自制,作为女人堆里长大的萧寻,稍给一刺激便克制不住便是意料中事了。
并且,不知不觉间,她开始有些愧疚和感激。
她并不是傻子,当然明白他如此行止,只是为了向她表明他对她的诚意。
他因她已付出得太多,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认为他的心意只是他的事而置之不理。
她已占了他太子妃的名份,这蜀都上下无人不知道她是他的妻子,她却从未尽过妻子的义务,还给他吃壮阳的食物……
欢颜斟酌许久,道歉道:“对不起,阿寻。”
萧寻大出意外,只差点没把肚子笑破,面上却诚恳地说道:“没事,下回煮酸梅汤时别放那味药就成!”
欢颜道:“好!”
萧寻便拍拍她的肩,“快睡去,瞧瞧这眼睛跟兔子似的。”
不过看着居然有几分俏皮。
料得欢颜愧意犹存,他凑上前,却在她的面颊轻轻一吻。
欢颜愕然。
萧寻已飞奔跑开,笑道:“不能怪我,是药性未除,药性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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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时候,闵西、闵东的狄人果然结盟,北疆虽未有大的战事,但入七月后,几乎每三四日便会有小股狄兵滋扰边民的消息报来;问责居峌王时,居峌王则认为是一些部落因为气候原因衣食无着,生计成了问题才做出这些极端举动,请求蜀国赐些粮米布帛等物,让这些部落衣食不愁了,自然不会到蜀境劫掠。
于是朝中对于是和是战,顿时议论纷纷。
此时吴国对日渐强大的蜀国已经颇是忌惮,近月又遭受了数十年不遇的洪灾,江左主要产粮地区倒有过半地域颗粒无收,未必有能力也未必愿意再帮助蜀国抗御狄军。狄人也是应该想到这一点,才敢下口咬蜀国这头大肥羊吧?
萧旷、萧寻父子都是战场里拼杀过的,自然不愿忍让;但他们到底要不要在没有吴国支持的状态下打一场无把握的战役?
这日萧寻议事完毕又已很晚,回府却意外看到他们的房中还亮着灯,不觉精神一振,便加快了脚步。
推开门,里面一个十五六岁的绝美小姑娘迎过来,向盈盈一礼:“太子!”
萧寻有些傻眼,以为自己是不是疲累过度出现幻觉了,小心翼翼退出屋去,将上下左右一打量,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屋子,才进去问道:“你是谁?怎会在这里?”
小姑娘怯怯道:“奴婢叫阿紫,是太子妃让奴婢过来侍奉太子……”
“她人呢?”
“晚饭后好像……往那边去了!”
萧寻举目看时,正见到亮着烛光的猫眼楼,不觉气往上涌,咳一声便下楼去,径奔猫眼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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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了侍者,知她果然在猫眼楼以往他住的房间。过去推门时,却从里面反闩着。
二十四帘人悄悄,花影碎,月痕深(三)
更新时间:2012-8-5 0:55:56 本章字数:4139
“也许每天对着你,看别的人都没感觉了吧?”
这一点,欢颜表示同意。
“所以,以后咱们别老在一起吧,你或许就能留心到其他女孩子的好处了……”
萧寻捏紧拳,“到了如今,你还是心心念念只想把我赶得远远的,塞到别的女人那里去?我跟那姑娘睡一床,你便那么开心?”
欢颜一晚上都坐立不安,勉强躺在床上更是翻来覆去,如今见他质问,更觉底气不足,好久才道:“不知道……不过一直这样……总是不好。母后前儿还在我跟前感慨,说没孙子抱……何况你一向有姬妾服侍着,忽然那么久没人侍奉,只怕对身体也不好。犴”
叫一个比自己还年轻娇美的女孩儿去服侍他,其实她也疙疙瘩瘩的,莫名其妙地堵得慌。仿佛是只属于她的一样宝物,不得不拱手借给了他人,甚至可能再也要不回来的那种借……
可萧寻从来不是她的宝物吧?
她不能因她的自私误了他的生儿育女的大计,甚至损了他的身体…蛰…
她垂着头,绞着襟袖,好容易说完,只觉屋子里气氛沉闷得可怕。
萧寻也没有说话,甚至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
忽然间,她的下颔微疼,却是被萧寻拿手抬起,正对着他的面容。
他的眉眼罕见的冷漠,眸心幽黑,如一池强压着惊涛骇浪的深深潭水。
她忽然间惊慌起来,“阿……阿寻……”
萧寻这时却放开她,向后退了一步,侧了脸笑道:“既然你想我滚远点,那么,我便让你趁心如意吧!我很快会出门,或者……一年半载的你都不会再见到我这眼中钉、肉中刺了!”
欢颜一怔,问道:“你要去哪里?”
“三日后我要亲自去一次吴国,一旦起了战事,下面可能直接转道北疆。你若不想见我,不妨在家多烧烧香,保佑我去了战场便永远回不来。”
他后面一句话自是负气所说的玩笑话。欢颜从来只救性命,不夺性命,聆花那样陷害她,她都能以怨报德,更别说他和她几番生死与共了。
可欢颜却似没听到没听到他后面的话,只是忽然眸中闪亮,“你……你要去吴国?吴都?”
萧寻蓦地看向她,“那又怎样?”
欢颜道:“我也要去!”
萧寻忽然之间便灰心之极。
她不问他为什么去吴都,不关心他会不会有危险,不介意他话语中是不是饱含愤郁,只想着——她要去吴都!
他抿着唇角,问道:“你去做什么?”
“我……我去……”
欢颜只觉脑中空茫一片。她刚才脱口便说了那四个字,却全然没想过到底要去做什么。
萧寻已道:“是去看锦王夫妇怎样夫妻恩爱,还是想告诉锦王你虽然当了我的太子妃,依然心心念念只有他?然后呢?便抛开这里的一切,永永远远地跟在他的身边,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小妾,甚至……连小妾的名份都没有的侍姬?”
她早已不是普通侍女,而是继宁远公主后维系吴蜀两国的安平郡主,是两国都认可的蜀太子妃。锦王给她名份,就可能破坏吴蜀两国目前还算融洽的关系,甚至可能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这道理,欢颜也懂的。
便是她不懂,叶瑶在去世之前母女相伴的日子里,也曾明白地向她分析过,逼她不得不弄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
也许她母亲真的可以休夫另嫁,但牵扯到两国关系,别说她休夫另嫁,就是萧寻想休妻另娶都不容易。
——聆花是因身份被揭穿有假,许安仁明知己方弄错不愿追究,萧旷也默许儿子胡闹,才能远远离开这里,换另一重身份重新生活。
而她的话,如果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就是死了,只怕都得顶着蜀国太子妃的名份。
当然,如果她有勇气抛开这里的一切,跑到吴蜀两国以外的地方四处流浪,大约还是可以的。
可父母的坟墓在这里,她想要的可以让她治病救人的医馆在这里,她渴望的平静生活在这里,把她当女儿看待的萧旷夫妇在这里,还有,动不动就逗她生气又哄她欢喜的萧寻在这里……
如今萧寻却用这样怨恨的目光看着她,质问她。
她忍不住掉泪,答道:“没有,我没打算抛开这里。我只是……回去看他一眼,看……我的孩子一眼。”
萧寻胸口起伏,“看一眼,然后再告诉我你已离不开他们?我和你日日相对大半年,你都不曾好好看我一眼……却要千里迢迢,去看他一眼……”
欢颜垂下头,好一会儿才低低地争辩道:“我……主要想看一眼我那个孩子……”
她难得这么温驯,却让萧寻更觉刺心。
静了片刻,他问道:“我知道你喜欢他,一直以来只喜欢他。只是这么久过来,难道你就从不曾有一点点喜欢过我吗?连那么……一点点动心都没有吗?”
他的声音有些哑,有些绝望。
欢颜只觉心口跳得厉害,也不敢抬眼看他,只觉他的容颜和记忆里另一张绝美的容颜交织在一起,微笑的痛苦的愤怒的悲哀的……
各色神情的面孔如走马灯般在跟前转动,越转越快,让她模模糊糊的,想抓住什么,又什么也抓不住,终究木讷地答道:“我……我不知道啊……”
萧寻恨不得一拳打在她的脸上。
他甚至真的伸出了手,却是用力地捏紧她的肩,将她身体猛地一扯,却是让她重重地跌在了他的怀里。
她的下颔撞在他的肩骨上,酸疼,疼得她快要落泪。
可下一刻,下颔被攥住,他的唇覆上了她的,迫她张开齿关,毫不留情的长驱直入,放肆纵横。
他手上的力道很大,本就酸疼着的下颔给捏得快要裂开。
她的泪水终于落下,呜咽着在他怀里挣扎。
她甚至心慌得开始害怕了。
从酸梅汤那次开始,萧寻隔三岔五地找出点事端来占占她的小便宜,她给侵扰得越来越心慌意乱,终究不好真的赶他出去或放毒虫咬他,才更着急地为他寻个绝色美人来让他放.纵放.纵,或许便恢复了原来的君子之风也说不定。
可真让那个小美人住进他们的房间,这一晚上的,她心里像扎了个什么东西般极不自在。而萧寻的表现更是异乎寻常。他唇齿间使的力量极重极凶猛,夹杂着一股隐忍不住的戾气,仿佛她再逆他的意,他能狠狠地把她舌头都咬下来。
他好像不会像以前一样把她小小地逗弄一番,便轻轻将她放过。
她的身子颤抖,努力推拒着他的胸膛,可那力道很是微弱。
仅那样微弱的推拒,似也让萧寻不满。
他微微放开他的唇,侧看着她雪白的面庞和泪水盈盈的眼睛,低沉道:“从了我,我带你去吴国。”
欢颜一呆。
他在说什么?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无赖过,可从没有这么正经的无赖过。
听着,像在做一笔交易。
很肮脏的交易。
萧寻眼见怀里的女子止了挣扎,美丽的眼睛含着泪只在他脸上转动,倒像在确认他是否在撒谎一般,更觉又羞又气,恨恨道:“为他你便肯了吗?若不顺我的意,我还是不带你去!”
这话听着不像交易了,却已无赖到极致。
欢颜又挣扎,却觉腰间忽然一松,胸前有什么滑落,还没回过神来,人已被他轻轻带起,只一掷,便落在了床上。
他手中执着她的衣带,她只穿了中衣,此时前襟散落,露出肩胸大片雪白肌.肤,贴身的亵衣裹着最.旖.旎的风光,堪堪便要绽出。
她慌忙去拉衣襟时,萧寻已上前,轻轻握住她手腕,然后是另一只。
她也只在这时才知道他的力道有多大,那么轻的动作,却让她连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眼睁睁地看他熟练地把她双手绑缚住,扣紧在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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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欢喜有人忧,还有人想把饺子砸死在街头,饺子决定躲在家当蜗牛~~
二十四帘人悄悄,花影碎,月痕深(四)
更新时间:2012-8-6 1:06:56 本章字数:4773
“萧……萧寻……”
她好像也有些绝望,低低唤了声他的名字,便闭上了眼睛。
有泪水沾湿了她长长的睫,像飞倦了的蝴蝶,被雨水打湿了翅膀,静静地栖在枝叶上,再不想挣扎了。
萧寻俯身吻她的眼睛,吻得几下,见她不肯睁开,便去亲她的唇。
他也只穿了贴身的中衣,祼着的双腿蹭在她的腿上,她微微地颤嵘。
他纵情地吻着,她带着颤意承顺。
由着他的气息在她的唇齿间蔓延,由着他的热烈把她的全身染烫。
胸前一凉,亵衣被轻轻揭开,宽大的手掌抚上。长年练剑形成的厚茧很粗糙,摩挲于最柔嫩的肌.肤之上,奇异的快意顷刻间传遍全身铢。
他的唇游移着一路往下,所触之处,肌.肤都起了一层细细的粟粒,酥麻酥麻;当他含住那浑圆的顶端,另一只手也蓦地加力时,她的身体剧震,神思骤然飘忽,连齿关间都忍不住,逸出了一声|乳猫叫唤般细.弱的低吟。
她仿佛飘了起来,身子却意外的空落,渴望着来自另一个人的爱.抚。
——如当年在密室中了媚毒,又如面对许知言时无可抵当的沦落。
许知言,知言,她的知言,他们之间曾倾尽生命去燃烧的爱恋……
她固守着他们的那份爱恋,哪怕已走到绝路,哪怕已无路可去,哪怕……已是他人ℚi妾。
她对得住许知言,对得住她自己,却会对不住眼前这个被她逼到羞怒的男子。
本来,他才是她的夫婿。
即便她不肯承认,先是滕妾,再是妻,两次大礼,夫婿都是他。
终究要放下知言,背弃和知言的感情吗?
心里绞痛得厉害,偏偏肌.肤上被燎着火,快意一阵接着一阵,她已无力阻挡。
便如……她抗拒不住这男子日复一日的如海深情,连在四年的跋涉里干涸的心灵都似被浸润得开始鲜活。
又是一阵强烈的愉悦直冲脑际,她抑制不住地仰一仰头,又是一声低吟。
这一次,萧寻听清了。
原来,并不是他的幻觉。
他凑在她的耳边,低低道:“小白狐,不仅我需要女人,你也需要男人。”
欢颜惊惶地睁眼看他,他冲她地笑了笑,又去吻她,手指却继续在她腰下抚着,寻觅着方才让她低吟的部位,轻轻捻住,缓缓揉捏。
她果然又低低呻.吟,眼神却越发绝望,泪水直直滚落下来。
他又低低地唤:“小白狐……”
欢颜没应他,只认命地闭上眼。
他抬手解开捆缚她的衣带,她便柔软地垂下手,由他抱在怀里,越来越深地探索着她的身体。
她的身子随着他的揉弄阵阵颤悸,她的脸庞贴着他的胸膛却一直是湿着,一行一行不断滚下的,始终是热泪。
她的身体极美,甚至比四年多年中了媚毒妖娆躺于他身下时更加凹凸有致,高耸的双|乳不见了以往的青涩,坚.挺诱.人,洁白如玉的双腿修长柔滑,被他强行擘开后一直在惊恐般颤抖,却又因他的刻意挑.逗而不时紧绷。
他贪婪地流连在她每一寸的肌.肤,亲吻着,抚摸着,一刻不舍得放开,却越发无法克制体力燃烧的欲.望。
她必须是他的,必须。
他把她放平,支起她一条腿,伏在她身上,低低道:“小白狐,我喜欢你,喜欢得发疯。我要你!”
欢颜眼睫颤了颤,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只是身子抖得厉害。
他欺近她,深深楔入。
温暖,湿润,紧致,并没有排斥异性侵略的干涩。
他舒适地叹了口气,才看到欢颜已经睁开了眼。
她默默地看着他,眼底依然是泪光,幽黑的眸心有痛楚,有渴盼。
他看不清她在想什么,但他感觉得出她的身子阵阵地收缩。
少年时便遍历情事,他辨识得出这是某种邀约信号。
他忍不住笑得温柔,吻着她道:“什么都别想了,我带你快乐……”
欢颜好像应了一声,又好像没有,藕白的双臂伸出,绞紧了身下的被褥。
萧寻察看着她的神态,缓缓动作,见她呼吸转促,渐转作纵肆驰骋。
欢颜虽历过男女之事,可当年她和许知言到底都是初历情事,刚从破.瓜痛楚中走出,才觉出些云情雨意,便被迫生离,哪里敌得过萧寻这等情场老手,何况又养精蓄锐了这么久,正如新发之硎……
开始尚勉强承应,后来越来越耐不得,却是面颊赤红,双眼迷离,只在他身下婉转娇.吟,却再也挣扎不起。
萧寻见她眉目间的失落和绝望渐渐散去,悲喜尽由其操控,不觉精神一振。
至少这一刻,她的心里是有他的吧?至少这一刻,她的身心是完全属于他的吧?
他也不知是喜是悲,却自放出百般手段来,看她在怀里软倒两次,犹自将她抱住细细赏玩一番,待她恢复些精神,便又捧过她的腰来,将他的坚.硬再次挺入。
欢颜明知他许久没碰过女人,即便软得跟面条一般,也由着他百般拨弄。可怜那娇花嫩蕊的,许久不经人事,这夜却被某人纵情抽Сhā,肆意采撷,最终委实受不住了,终于低低哀求道:“阿……阿寻,住手……”
却已折腾了半夜,嗓子干涩无比,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这是她乖乖承顺萧寻后第一次说话。
萧寻咬着她耳垂,低声道:“可以,说你喜欢我。”
欢颜哑然。
萧寻深谙此道,早已试出她最薄弱处所在位置,见她不答,只对着那处花心,重重辗压过去。
欢颜浑身剧颤,却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泣道:“阿寻……饶我……”
萧寻叹道:“说出那四个字就那么难?何况到了如今,你还能说不喜欢我吗?”
他咬着她胸前的高耸,身下又一记狠狠的推送。
她还能说不喜欢他吗?
还能说吗?
欢颜看着他恢复了几分懒洋洋漫不经心模样的面庞,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剧震,却已感觉不出那动作带来的快乐或痛苦。
她的唇颤了颤,终于低声道:“我……我喜欢你……”萧寻凝视着她,轻轻笑了笑,为她换了一个舒适些的体位。
片刻后,欢颜再次软倒。
所幸,萧寻身体在一阵紧绷后,终于也放松下来。
他为她清洁了身子,披上小衣,才将她拢入怀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欢颜,我们终于……真的是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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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白天便已十分辛苦,这夜夫妻做得更是既耗体力,也耗心力,疲乏之中,睡得也便极沉。
朦胧间意识到自己正与谁同床而寝,唇边便不由地绽开笑意,侧身去拥抱妻子,却扑了个空。
他忙将手往四处一摸,确信床上仅有他一人时,背脊立刻一层冷汗,慌忙睁眼看时,残烛虽灭,已有了朦胧的天光自窗外透入。
不但床上没有欢颜,屋内也没有欢颜。
他急忙披了衣,匆匆下楼问时,侍者因他们许久来第一次双双留宿这边,怕有急事召唤,正在楼梯边通宵值守着,见萧寻下来问,却也万分诧异:“回太子,并未见太子妃下楼!要不要我们上去帮找找?”
萧寻静了静,答道:“不用了!”
半夜三更,太子妃丢了,太子却不知道,这个脸似乎丢得有点大。
匆忙又回房细看时,才觉欢颜外衣还搭在旁边架子上,连绣鞋都在下方踏板上。
独独不见了欢颜人影……
“欢颜!欢颜!”
他连身唤着,把楼上其他房间一一打开查看时,却杳然无踪。
到东首琴室看了依旧无人,他正觉心慌时,听到了小白猿应和般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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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区说啥的都有,于是我想了想,还是说说我的解释。
欢颜向来仰视知言,爱得甚是卑微。她认定知言另有所爱,她再不可能回到他身边,心里早已绝望,只是绝不了对知言和孩子的思念。她的原意是忍耐着一个人默默走下去,但狐妈和萧寻联手,已经把她逼到目前不上不下的位置。
在感情方面,她愧对萧寻。因为对从前那段感情的绝望,也因为自觉辜负了萧寻,她对于萧寻的感情是比较柔软的,甚至有些优柔寡断,于是萧寻逼近一步,她便退后一步;萧寻手段强硬,她便溃不成军。这种接受未必与爱有关,但肯定有感情的因素,并非纯粹的“人情债肉偿”,毕竟那么些年萧寻对他怎样,她不是瞎子,不是木头。难道真要她永远沉浸在一段绝望的爱情里守身如玉,连带让萧寻也跟着守身如玉?这不科学……
如果你问我,欢颜是不是真的喜欢萧寻,我可以回答,的确有点喜欢;这样的优秀男子付你倾城之爱,换谁会毫不动心?
如果你问我,欢颜现在爱的是谁,我只能回答,知言。
内啥,最后再表白一句:其实我也爱知言!我也爱那样温润隐忍的男子!星星眼~~
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一)
更新时间:2012-8-8 0:40:42 本章字数:4214
到东首琴室看了依旧无人,他正觉心慌时,听到了小白猿应和般的叫声。
它被关在外面,挠门无果后只得委委曲曲地睡在了外面吹冷风,但刚才他只顾寻欢颜,好像也没看到小白猿?
他冲了出去,沿着外面的走廊循声过去寻找,终于弯向东面的回廊里看到了小白猿。
然后,看到了散发赤脚穿着小衣坐在地上的欢颜。
她面颊赤红,正失神地向东方微微的晨熙凝望,根本没注意到匆匆寻来的萧寻崴。
萧寻微愠,问道:“你一大早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欢颜怔了怔,这才转过眸子,低声道:“没什么,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地上这么冷!孤”
萧寻上前拉她,触手便觉不对。
她的手冷得像冰,而双颊火赤,再去试她额头,竟是滚烫。
萧寻又惊又怒,一边将她抱起往回走,一边问道:“你到底在那里坐多久了?你不要命了?”
莫非她根本就没睡,待他睡着了便跑出来了?已入八月,白天还很和暖,但夜间已着实冷了。云雨之后再这样单薄地坐在地上一整晚,不生病才怪。
他忽然顿了顿身,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太阳升起的地方。
东方,吴都,许知言。
他和她成了夫妻没有用,他占了她的身子没有用,他带给她成夜欢愉没有用,他让她说喜欢他同样没有用。
她的心里还是没有他,只有远方那个优雅淡漠的绝世男子。
只有许知言。
他忽然间异常沮丧。
并且,异常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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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亮后,欢颜便被搬回了凤仪楼。
萧寻没有给她传大夫,只向她道:“三天后我会准时出发去吴国。如果你到时病没好,就在这府里呆着吧,哪里也不许去!”
那位小美人阿紫即刻退送回去,让赏些银子,嫁娶由她父母自便。
又令人收拾他在凤仪楼的常用之物,全搬回猫眼楼去,“太子妃要养病,不宜打扰,我住别处去吧!”
然后一连几天,再也不曾踏足凤仪楼一步。
夏轻凰看出其中不妥,过来看护欢颜,并令雪团、绣球先把欢颜东行需要预备的行李打点好。
欢颜在第二日晚上便退了烧,只是人还是没什么精神。
夏轻凰悄问道:“欢颜,你和太子怎么了?”
欢颜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不知道。”欢颜沮丧道,“明明是他欺负了我,为什么他好像是我欺负了他一样?我都没放毒虫咬他呢……”
床第间那些微妙的事儿自然没法跟至今未成亲的夏轻凰讲,讲了她也未必懂。
于是,夏轻凰再也问不出头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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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欢颜准时上了出使吴国的马车。
欢颜所乘的马车是为太子和太子妃预备的,外观虽不是很挑眼,其间陈设却豪华舒适。然而太子喜欢自在欣赏民情风景,便令夏轻凰在车内陪着太子妃,自己骑着马走。
各处驿馆住宿时,太子也令夏轻凰陪着太子妃,“太子妃正伤着风,别把病气传给我……”、
等到了吴蜀边境,开始弃车登船时,萧寻再用同样的理由和夏轻凰说时,夏轻凰终于爆发。
“太子爷,太子妃是伤风,不是伤寒!即便是伤寒,这么些天熬下来,不是死了,就是好了,没那么严重吧?真的处处嫌弃太子妃时,属下给你找个麻袋来,趁着夜间无人注意,把她套上扔江里淹死可好?到时就说太子妃自己熬不过病痛跳江了!”
萧寻便不再言语,和欢颜上了同一条大船,住入同一个船舱。
萧寻在船头看了半天风景,又在前舱喝了半天茶,至夜间也只得回船舱去。
夏轻凰刚从她房间出来,见了他纳闷道:“这丫头居然晕船呢,吃了药睡了一天,这会儿刚好些,估计一晚上不用睡了!”
萧寻道:“那我还能睡么?看她半夜吐我一身……”
夏轻凰道:“吐你一身总比吐我一身好。我还是到过去和那几个侍女们挤几晚吧!”
她扬长而去。
萧寻更觉自己长一张给人欺负的脸,磨了磨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船再大,舱再大,也没法和府里相比。
欢颜面里卧在床上,黑鸦鸦的发铺了一枕,露出一点腻白的侧脸和脖颈。
他心头一荡,顿有旖念散开,急忙敛了心神,四下打量时,别说软榻,就连大点的椅子都没有。床侧有个矮几,下面铺着两张茵席,可以仿古人跪坐饮茶;但要跪坐着睡一晚,估计他明天可以趴在地上不用起来了。
正想着要不要冒着被人嘲笑的风险也跑去和护卫们挤一晚时,那边欢颜侧着头,好像嘀咕了一句什么。
萧寻不由地走上前,问道:“你说什么?”
欢颜大半的脸庞藏在被子里,又说了一遍:“我又没放毒虫子咬你……”
萧寻忽然间便挪不开脚步,一晃身坐到了床榻上。
从前欢颜不知说过多少次,若他进她的房间,她放毒虫子咬他;若他欺负她,她放毒虫子咬他……
但他重伤时,她仔仔细细地照顾他,给他明里暗里占了多少便宜去;册太子妃后,两人一直共处一室,他更是找到机会便百般挑.逗;再到那一晚,她虽哭得那样,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可她的确没放什么毒虫子咬人。
她的蛊虫虽不致命,可也挺凶猛。当年成说等那样的高手,不留神着了她的道儿,还不是当即便昏迷过去,六个时辰后才自行苏醒?
若她真的不乐意,弄点手段也让他倒上三两个时辰,包管是神不知鬼不觉,他也将有苦说不出……
于是……
他心中的怨恚之意不觉间消散无踪,伸臂轻轻抱起她,揽到怀中。
欢颜默默依在他怀里,眼角湿润,眸光却甚是宁静,丝缎般的黑发柔顺地垂落,握于掌心时异常舒适。
“小白狐……”他无奈叹息,“我又想欺负你了,你不乐意便放毒虫子咬我。”他低头亲上她。
从额际,到鼻尖,到淡红的唇。
齿关撬开,他绵绵地品尝她的清甜。
她静默地承受,眸光低垂,略显苍白的面容泛起微微的红晕。
柔软而乖巧,毫无放只毒虫咬他的意思。
萧寻揉着肩,低低笑道:“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其实你还是有点喜欢我的?”
欢颜垂着头,没有说话。
萧寻叹道:“有点喜欢我,只是更喜欢许知言?跟我在一起了,觉得对不住许知言?”
欢颜终于说话了:“我没有对不住他。”
萧寻垂眸,仔细看着她的神情。
欢颜霎着眼睫,声音有些空落:“能给的我都给了。哪怕是我的命,若他说一声,也顷刻间可以拿去。可他没要。那时,我想了好久,怎么也想不通,他怎么忍心把我和孩子一起舍弃……想得多了,我整晚睡不着,前面的路再也没有勇气走下去……我和我娘的体质差不多,去南疆的一路我都在出血,几次差点小产,亏得沉修师父在旁救护。好容易熬到生他的时候,我差点死去,就什么也不敢再去想,只想着还他一双眼睛……”
萧寻身躯僵硬,好久才低沉问道:“其实,你一直最计较的,不是四年分离,而是……他的舍弃?”
欢颜黯然地笑了笑,“娘亲比我幸福。她知道父亲心里始终有她,所以安然地等了两年,又满怀希望地寻找了近二十年……可我呢?治好他的眼睛后,我用什么信念去支撑那段只剩了我自己的感情?我原想着自己去给他治眼疾,然后看看他,看看他在有了自己的家室后,还保有多少对我的感情……也许娘亲是对的。他在四年前便已决定舍弃我;他正幸福着。如果我治好了他的眼睛,他也许会留下我……可那不是原来的情了吧?”
夹杂了恩情的恋情,于他是弥补,是施舍,于她是索报,是乞讨。
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二)
更新时间:2012-8-9 0:49:03 本章字数:3981
欢颜颤着唇,亲了亲萧寻,低声道:“我知道你对我更好。也许你也会为了保全我把我交给别人保护,可至少,你绝不会在那样的状况下把我推开,由着我一个人流落天涯,是不是?”
萧寻道:“是!”
欢颜吸吸鼻子,将脸庞靠在他的胸前,哽咽道:“阿寻,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完全断掉念想。我想,我真的是喜欢你的。那天我只是没准备好,没准备好从之前那个我和他的世界里走出来。其实……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只是不肯去想,我只是在骗我自己。他便是偶尔会想我,也再不可能娶我。他……他早已舍弃了我!”
她在哭,泪水极烫。
萧寻仿若不能呼吸崴。
他低了眸,凝视着他心爱的女子,腕间忽一用力,已将她放倒床榻上,亲去她的泪,亲住他的唇,近乎粗.暴地撕扯着她的衣带。
欢颜有些慌乱,但很快柔软了身体,由着他的手掌滑入她衣衫内,肆意地游走抚摩。
冲撞到她体内时,他的力量仿佛克制不住般,大得出奇孤。
她承受不住地呜咽,鼻尖渗着汗珠,却依然如温顺的猫咪,由着主人翻滚拨弄,在自己愉悦的同时带给她强烈的快意。
船外,萍花渐老,江枫渐红,水流一声接一声地啪于船舷,已是凄凉秋景;而舱内,颠凤倒凰,浓情蜜爱,女子婉转娇啼之际,已是鬟低钗落,琼浆濡漓,正值春意无边。
许久,欢颜被萧寻放开,已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一阖眼便昏睡过去。
本就因晕船昏昏沉沉,再给这样一番折腾,吃得消才怪。
萧寻有些懊恼,不该这般不知惜恤。
小白狐快意的同时,大约也会诸多不适。若非真心待他,只怕不会容得他这样放肆吧?
将她拥在怀中许久,他才把他的小白狐放下,起身披了衣,蹑了手脚走出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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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他已和小蟹出现在另一艘大船的船头。
小蟹低声禀道:“从开春以来,吴国皇帝就没怎么起过床,大约时候不多了。但太子之位,始终未能确定。本来只在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间相竞。这些年来,双方多少次互相攻讦,皇帝多费了多少心,到底怒了,偶尔说了一句,不如把帝位传给老八,还要好些。而八皇子年纪渐长,的确比五皇子能干,也未必比三皇子差,于是章皇后等开始转而劝皇帝立八皇子。朝臣对此虽多有非议,但皇帝偏爱老八,的确动了这心思。谁知正要下旨的关头,二皇子双目复明,这事立刻押后了……”
萧寻点头道:“这事我听说了。景和帝偏爱豫王,但好似更偏爱锦王,立刻想着要立锦王为太子。”
小蟹道:“锦王今非昔比,锦王妃又是个厉害人物,加上慕容启发现女婿复明后也开始联络朝中故交,要全力助他登上帝位。章皇后为了亲生儿子继位,不惜把被贬的楚瑜又保回京师,楚瑜居中调和,竟让原来相助三皇子、五皇子的人都改了口,大赞豫王年少睿智,联合支持八皇子当太子……现在两派斗得很凶,景和帝的病情却更重了,应该已经熬不了多久。”
“吴国那些和咱们有联系的大臣呢?”
“大多中立吧?暗中受了咱们蜀国好处的,大多是些持重老臣,目前形势不明,自然和咱们一样,先袖手旁观着,明哲保身要紧。不论谁登基,咱们落不了太多好处,也不至于动摇根本,何况夹缠到那浑水里?”
“暗中知会他们,就说蜀国支持八皇子登基,不日蜀太子会亲去皇宫向皇帝问安,表明蜀国态度。”
小蟹不觉大惊,“太子说什么?”
“我说让他们设法干预立储之事,务必……保八皇子继位!”萧寻淡淡道,“八皇子那边的筹码上,再加一个蜀国,够不够分量了?”
“可是……”
“蜀国不需要吴国有太聪明的君主,否则,蜀国只能继续称臣他国!”
小蟹一凛,立刻答道:“是!”
“别耽搁了,立刻派人从陆路连夜把我的令谕传过去!”
小蟹钦佩地再看一眼萧寻清冷的眼神,行了一礼,匆匆奔去安排。
萧寻独立于船头,只觉冷风瑟瑟,越水而来,吹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数十年前,蜀国败于吴国;数十年后,他不能再败于吴主。
不论是国,还是她。
舍弃。
死心眼的小白狐终于接受他,喜欢他,由他“欺负”她,只因认定许知言已将她舍弃。
可他再明白不过,许知言其实和他一样,或许曾为她的未来而舍,却从不曾弃。
欢颜从来不知道,许知言最初并不知她有孕在身,是慕容雪一剂汤药,误了他挽留她的时机……
欢颜更不知道,许知言见她失踪,曾怎样悲惨地在风雨里对天疾呼,愿以今生来世全部福祉,换他们呣子平安……
而他更刻意隐瞒,绝口不提双目失明的许知言为她第一次出了京城,千里迢迢远赴南疆,整夜整夜地徘徊在她住过的屋子,感觉她生活过的气息……
连叶瑶都至死不肯告诉她,许知言为保护他们那个孩子不至被过于强大的嫡母所害,不惜阻止了自己另一个孩子的出世,并毁了妻子当母亲的权力……
这份感情,深刻而固执。
简直可怕。
一旦他掌握了扭转乾坤的力量,一旦他发现欢颜心里还有着他,即便她已是萧寻名媒正娶的妻子,他都将有能耐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如今小白狐在他的视线以内,他可以让她永远不知道一些事;可如果许知言想办法让她知道某些事呢?
萧寻忽然发现,他已再不可能做到原来的洒脱。
也许,关系到小白狐的事,他从没洒脱过。
从前一次的负气不理,到这一次的纵性而为。
可他不得不为。来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而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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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在船舱里休息了两日,又服着药,到第三天晕船症状便消失得差不多,看萧寻坐卧不离,每日陪着窝在舱内,心中不安,便和他走到甲板上看风景。
有侍女凑趣儿,却拿了上好的茶和水过来,就在船头拿个小茶炉烹起茶来。
萧寻哀叹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喝到某人亲手烹的茶啊!”
欢颜一笑,转头接过侍女的扇子,慢慢扇起了小炉子,却果真为他烹起茶来。
萧寻忙走过去蹲她身后为她揉肩捶背,大献殷勤。欢颜回眸而笑,莹亮亮的剪水双瞳似乎将一路江水都映衬得温柔起来。
萧寻正觉乐趣无穷时,猛地脖颈上一沉,却是小白猿跳到了他脖子上,半个身子爬在他脑袋上,学着他模样给欢颜捶背。
“你……你个小混蛋,真敢爬我头上来!”
萧寻大叫着站起身,要把小白猿抓开。
小白猿晃着身子,紧紧揪着他后领不肯放松,圆眼珠骨碌碌转着,倒似几分委屈。
明明它才是欢颜最疼爱的呀,为啥欢颜近来不让它进房睡了,反而和这家伙睡一被窝了?
它只想好好跟这家伙学学讨好主人的活计嘛……
欢颜看萧寻晃来晃去甩不开小白猿,拿扇子指着他,笑得跌坐船板上,半天爬不起来。
这几日欢颜天天和他一处,床第之间也是予取予求,十分温顺,却未见她有几分开怀笑意。如今难得见她欢喜大笑,萧寻故意地抓了几回没抓着,逗得周围侍卫都撑不住笑起来,才把小白猿丢了开去,顺便塞了一把松子在它手中以作赔偿,省得它再到欢颜那边去装无辜。
于是除了处置翻阅临时一些紧急函件,两人只在船头喝茶赏景,或远水生光,层山耸翠,或渔村向晚,炊烟四起,或红尘紫陌,斜阳暮草,或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三)
更新时间:2012-8-11 0:46:56 本章字数:4324
若是有心,一路都是赏玩不尽的景致。
有时高兴起来,萧寻拿了他的浮馨玉笛来,临水而奏,却是笛声悠悠,水声沥沥,天地俱澄澈。
欢颜听得出神,眼眸里便忍不住泛出些微心酸。当年她跟在许知言身后,也是博览群书,深精音律。但萧寻找来把好琴让她弹时,她却连碰都没去碰。
“忘了。四五年没碰,快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出了,怎么弹呢!”
萧寻一笑收起,也不强她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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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悠哉游哉过了数日,到这天吃了晚饭,欢颜沉吟着,居然也会问起了吴朝立储之事。
“阿寻,是不是说,锦王可能成为被立为太子?蛰”
萧寻眉目一跳,“你听谁说的呢?”
“轻凰姐姐说的。”
“大嘴巴……”
“嗯?”
“没什么……所谓天意高难问,谁是未来的太子,谁是明日的吴国皇帝,谁也说不准。”
“是啊,豫王也是从小得皇上欢心。听说,当年章皇后便是因为他才能晋封为太子妃呢!”
萧寻含笑望向她,“你该满心盼着锦王能承继大统吧?”
谁知欢颜很快答道:“不盼。”
萧寻大出意料,“为什么?”
欢颜道:“我从小在他跟前长大,旁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屡次被人加害,本就体虚多病。如果能沉心静气,多加调养,少费心力,或可安度一生;若是当了皇帝,国事缠身不说,既要担忧狄人或南疆不靖,又要担忧有实权的叔伯兄弟们夺位,还得辨别应付下面不知是真是假抑或半真半假的奏闻……我担心他活不长久。”
萧寻看着一旁悠悠后退的江水,品茗不语。
欢颜想了片刻,却又道:“不过也许他非得当皇帝不可。”
萧寻没追问,只默默看向她面庞。
她有些心神不宁,“我担心他当不了皇帝,很快会给人害死。就像……当初被害瞎一般。”
萧寻胸口跳得剧烈,忽然间也开始心慌意乱,忙笑道:“已经在船上闷了五六日,明天上岸去走走吧!”
“明天?”
“明天……就到吴国受灾最重的沧浪城了。那里本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人文荟萃之地。因暴雨和洪水决堤,听说今年的粮食几乎颗粒无收。如今已是灾后一个多月了,我想过去看看那里目前是怎样的境况。”
“去查探民情?不对呀,这里可不是蜀国……”
萧寻淡淡一笑,“若是蜀国,这么重的灾情,我早就过去查看了。不过吴都的皇子们忙着内斗都来不及,大约是顾不上受灾老百姓的死活了!”
欢颜不觉微微难过。
她生长在吴国,却在蜀国住了这许多日子,也已看得清楚,吴国虽地域广阔,物产丰富,但论起政治清平,百姓安乐,的确远不如蜀国。聆花虽然可恶,到底顶着吴国公主的身份,萧寻敢那样对待聆花,也足见得内心对吴国并没有当年在吴都表现出来的那样尊敬。
想想这几十年来吴国不断内讧彼此争权夺利的情形,她长长叹息。
锦王许知言,也得奔走向那一条道路吗?
人生百年,不过南柯一梦。纵然富贵功名遂意,也难逃生死磨挫。
何如这般泛舟清波,意兴悠悠,有一船明月相照,有一棹清风相和,胜过人间多少将相王侯!
其实,这也该是许知言当年的愿望吧?
到如今,陪她踏遍吴蜀山水的,终不是他。
她黯然而笑,却握住了萧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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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两人扮作普通商旅模样,另带了小蟹、大卢和夏轻凰随同保护,径自弃船上岸,早有马匹预备好,鞍蹬俱全,牵过来让他们骑乘。
欢颜许久不曾骑马,却有些不习惯了,说道:“这马儿不如我的雪马灵巧快捷。”
萧寻噗笑道:“你多久没去看你的雪马了?”
“怎么了?”
“肥得跟猪似的,还灵巧快捷?”
“不会吧……”
“原来天天跟着个连自己都喂不饱的主人,青草都啃不够,还得辛苦受累,自然瘦巧。这一闲下来,咱府里那马料又尽着它吃,当然会胖上几圈了!还有小白,你没发现它胖成大肥猿,快要走不动了吗?刚都懒得跟你出来了!”
“……”
“说来就你不争气,我也没亏待你吧,瞧瞧,越吃越瘦,牛马都不如啊!”
欢颜甩手一鞭子抽过去,萧寻早已大笑着策马奔得远了。
夏轻凰笑盈盈地跟在欢颜身后,说道:“这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才是小夫妻的样儿呢!”
欢颜红了脸,白她一眼不言语。
此时洪水早已退去,路上也已清理干净,只有路边的野草下部兀自沾着未褪尽的泥巴,有气无力的模样。
再往前走,便见大片农田,全都补种了早麦,已长了一寸来高,鲜嫩的绿色看着青葱可爱。
大卢道:“倒不要小瞧那个病歪歪的皇帝。听说大洪灾后常会有瘟疫跟随,吴国必定处置相当及时,才能免遭瘟疫侵害,并这么快安抚百姓重返家园。”
萧寻皱了皱眉,点头道:“嗯,也许,是好事吧?”
待到了城里,便更能觉出洪灾后的萧条。店肆虽开着,但除了药铺,似乎没几家生意兴隆的;街上来往的绝少商旅,乞丐却不少。
萧寻、欢颜等人的衣着虽是寻常,到底品貌不俗,一路颇是招人眼目。萧寻觉不出路人也在看他,只觉人人都在看向欢颜,而欢颜也招摇,普普通通的一件黄衫子偏偏也能穿得这般婀娜多姿,真是个天生的狐狸精啊狐狸精!
瞧见前方有茶楼尚算整洁清寂,遂领众人上去要了一壶茶,又道:“欢颜,我再去别处查看查看,你若累了时,便在这里坐坐,我呆会便回来。”
这两日欢颜倒是不晕船了,只是船上呆得久了,回到陆地后反而有些头晕,遂道:“你去吧,我也懒得走了。”萧寻点头,又吩咐夏轻凰道:“这城里龙蛇混杂,又有许多饿急了的灾民,小心看护你妹妹,尽量别出去。”
夏轻凰微笑道:“放心。就是我的宝剑改行吃素,你家小白狐的毒虫子也不吃素。”
萧寻便看向欢颜,“是么?”
欢颜喝着茶,笑盈盈道:“谁说的?我养的毒虫子一向吃素,——素的毒药!”
萧寻便有些心惊胆战,说道:“那你收藏得严实些,别半夜里爬出来咬我……”
欢颜便推他,“你快去吧!这天色转阴,怕是要下雨了,可别淋在路上回不来!”
“放心,我就是爬都会爬回你身边!”
萧寻一笑,带了离去,犹不忘贫嘴滑舌一番。
欢颜微微地红了脸,也不和他计较。
夏轻凰倒是微觉意外,低笑道:“咦,看来你欺负他的时候少了嘛!”
欢颜悻悻道:“他欺负我的时候却多了!”
夏轻凰道:“没事儿,得空儿我帮你欺负回来!”
欢颜便不说话,脸庞便更红了。
夏轻凰不解。
而欢颜当然没法开口告诉她,萧寻最喜欢在床上欺负她了……
二人等得无聊,随意从窗口看楼下街道时,却觉街上流浪乞丐虽多,但行人像已习为以常;时有灾民模样的人经过,手上端一碗米粥,捏两只馒头,也不见乞丐上前抢夺。
夏轻凰便道:“只怕官府正在赈灾安抚,不然不可能这般平静。”
有伙计过来给她们添茶点,闻言说道:“可不是呢,一直有京中的官儿在忙着。听说最初派到灾区的官员有几个不尽心,被锦王爷连夜进宫参奏,当时就给撤职查办了!还有咱这里的知州、知府,因护堤不力,虽没撤,但说是让他们戴罪立功呢,谁还敢不尽心!”
锦王,许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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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区……不是不想去解释,是无从解释……原谅我当了蜗牛~~
PS:知言,下一节会出现了……
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四)
更新时间:2012-8-12 0:39:37 本章字数:5305
欢颜指尖不觉发颤,忙低了头喝茶。
夏轻凰笑道:“这么看来,锦王在这里的名声一定很好吧?”
伙计道:“锦王爷那人品,那还有得说?当今的嫡长子啊,何等尊贵!听说从小失明,都不忘时刻虔敬礼佛,与人为善,然后到今年四五月间,忽然就有佛陀托梦,说他原就是天上神仙转世历劫。如今灾劫已满,福报将至,下半世将贵不可言!梦醒来时,眼睛立时就恢复光明了,你们说,神奇不神奇?”
夏轻凰看向欢颜,“嗯,神奇,神奇。”
“听说这锦王爷近来亲身在几处重灾区巡视灾后恢复情况呢,有见到的人说,长得也是神仙模样啊!听说皇上一直在犹豫立谁当太子呢,这下不用犹豫了吧?连佛陀都托梦说锦王爷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你们想想,他本就是皇子,是王爷,再尊贵会是什么呢?犴”
伙计神秘兮兮地待说不说,却很笃定地指了指头顶。
欢颜有气无力地答道:“帽子?”
伙计忙把手抬得高些,重新向上指了指蛰。
“天花?”
“天花上面呢?”
“屋顶?”
“屋顶上面呢?”
“瓦片?”
伙计开始无语望天。
瓦片上面好像还有屋脊,屋脊上面还有白云……
这么美丽的女子,看着也是副聪明样,怎么就能呆成这样?!
正叹气时,那边有人叫了一句什么。
伙计侧头问道:“什么?”
那边有人道:“锦王到那边粥场了!王妃、小世子,全都来了!”
伙计大是激动,忙过去仔细打听,再也顾不得理会眼前木头一样的呆美人了。
欢颜不仅脸上木然,连脑中一时也木了。
好久,她猛地握住夏轻凰的手,说道:“轻凰姐姐,我们去看看!”
夏轻凰没有动,只默默地看向她,慢慢地问:“太子妃,你……确定?”
欢颜僵住,手指一根一根地松开,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她转头望向天空,泪珠忽然间一串一串地掉下来。
她哭得很绝望,脸色如天空般灰白灰白。
“我确定。”
最终,她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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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不仅是美男子,更是当朝最尊贵的皇子。
已有官兵在施粥场附近维持秩序,不让太多人靠近,并劝导闻讯前来围观参拜的人群离开。
欢颜并没有打算靠近。
她走到街角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远远地望着那个被人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男子。
那个与她相依相扶了十余年的男子,那个与她誓相白首的男子,那个约定了一起走遍万水千山的男子。
他站的位置相对高些,便是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她都能清晰地看到他沉静如水的笑意。
眉梢眼角,是历尽灾劫后不动声色的沉凝。
他像是觉出什么一般,一边与人说话,一边抬头往这个方向扫过。
她看到了一双完美之极的清亮眼眸,明如宝珠,静若深潭,困惑般在她附近的人群间逡巡。
她慌忙将自己的脸庞藏到枫叶间,但转头又自嘲而笑。
他曾说,他将在双目复明后为她学绘画,描摹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愁;可他终究连她的模样都没看到过。
她便是此刻站到了他面前,只要她不开口,他都未必认得出她。
那双眼眸果然又收了回去,安静地投注在正向他回话的老农身上。
他的身畔,立着锦王妃慕容雪,却比四年多年更加俊美端庄,怀抱小世子凝望夫婿时,更多了几分属于母亲和妻子的温婉娴雅。
小世子,小世子……
欢颜忽然之间浑身颤抖,忍不住向前面走了两步,仔细凝望着那个小男孩。
那男孩脖间挂着嵌珠镶宝的一把金锁,身着宝蓝色的小小锦袍,愈发把那小小面庞衬得粉雕玉琢,精致可爱。
他正玩着金锁上垂着的小铃铛,听着那丁铃铃、丁铃铃的响声,小嘴巴便咧开,笑出一对酒窝,一时却分不出像欢颜多些,还是像许知言多些。
忽而抬头,乌溜溜的黑眼睛转动着,不知怎么就对上了欢颜的目光。
他再不玩铃铛了,小手不知不觉地垂了下来,怔怔地敛了笑容,迷惑地看向她的方向。
在看她吗?抑或,只在看枫树?
欢颜想对他笑笑,可不知怎地,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怎么也忍不住,簌簌地直往下落,只得用帕子死死掩住唇,才能堵住快要溢出来的呜咽。
夏轻凰跟在她身后,急急地扯她道:“太子妃,时候不早了,只怕太子已经在茶楼等我们了,咱们快回去吧!”
欢颜凝噎良久,才哑声道:“好……”
------------------------------------------------
“好……”
远处的许知言全身都僵住。
他仓皇地抬头,按自己十余年失明形成的习惯,努力地去倾听,目光却完全跟不上他的听力,无能为力地在包围着他的人群里四处打量,却不知该往哪里寻觅。
是他听错了吗?
真是他听错了吗?
他为什么……在如此喧闹如此嘈杂的声音里,忽然听到了那个思念了多少年的声音?
虽然,如此的微弱和遥远……
这些年来,他有过无数次的幻觉,觉得欢颜回来了。
他只要唤一声,她就会应他;他只要一伸手,她就会握住他。
他虽看不到她的容貌,但她能在他耳边低低笑语,她会在他怀中委屈哭泣……
刚刚曾忽然心悸,留意寻觅却并无所得,让他断定他只是幻觉。
这么多年来无数次幻觉中的一次而已。
他已习惯。
可刚那一声凝在哽咽里的“好”字,也是幻觉吗?
眼前全都是人,远处也全都是人,他分不出她会是其中的哪一个。
他们爱得那么久,那么深,可他……根本没见过她!
身后的小世子忽然扯他的衣服,说道:“父王,父王!”
他回过神来,看向爱子,“怎么了?”“那里有个姑姑在看着你哭,看着我哭!”
“那里?”
“那里!”
小世子指向前方。
一角鹅黄的衣袂,如明艳而绝望的云朵,翩然飘过红枫,飘过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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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
他失声惊呼,再也顾不得旁边慕容雪失色的面容,推开围住他的众人飞奔过去。
“父王,父王等等我……”
小世子从母妃无力的手腕里挣脱出来,甩着小短腿追他的父亲。
前方之人纷纷让路,诧异地望着这对父子,望着这对父子奔跑的方向。
什么人都没有。
只有红枫点点,如血飘落。
枫下谁遗落的帕子,尚有泪痕斑斑。
抬指拈起,久违多少年的淡淡药香扑鼻而至。
忽然间心痛如绞。
他扶枫而跪,明亮的眼睛里,有泪光转瞬涌起,串串滴落。
小世子终于甩着短腿气喘吁地赶上了父亲,不解地问:“父王,你为什么哭?”
“因为父王又错过了想寻找的人。”
“就那姑姑吗?她是谁?”
“思颜,她是我们的亲人。”
“为什么我们不认识她?”
“因为那时,你没有记忆,我没有眼睛。”
要怎样的情深缘浅,才会这样的相念不相见,相逢不相识……
天下雨了。
谁的泪水,落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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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啥,真心没觉得欢颜哪里极度脑残,角色们怎么就个个良心被狗吃了……真心希望读者别如此不堪地骂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有自己的悲喜,有自己的权衡。欢颜怎会选择接受萧寻,我之前已经解释过,不想再多说。换位思考下,如果你是欢颜,如果你像欢颜那样苦行僧般流浪四年相救男友,换得男友另有所爱的消息,身边还有个优秀男子步步紧逼,即使还在爱,你会不会考虑在心底掩埋前面一段感情?如果你像萧寻那样苦恋多年无果,会不会采取一些极端手段?须知他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希望大家别在我文里寻找以德报怨永远愿为爱舍身为爱等待不求索取不求回报圣母圣父光辉笼罩大地的男主或女主,真心找错地方了。我的笔下,从没有过一个完美无缺的男女主,所差别者,他们的缺点是不是刚好是你可以接受或容忍的范围之内。白衣如此,小安如此,阿顼、阿望等更不用说,栖情宝墨晚晚的性格里更有诸多的自私和自以为是……
我向来尊重读者意见,但我也希望大家别因为对某个角色的偏爱而把别的角色抨击得一文不值。颜,言,寻,都是我所挚爱的,我很难接受他们被如此厉害地攻击。抱歉~
PS:如果尊重我,请尊重我的版权。我以写文为生,且是个出了名的蜗牛写手,并无其他收入。说白了,我是稿费养活的,是读者养活的。不辞辛劳手打我文的童鞋,一边说支持饺子一边盗文的童鞋,如果你们真的爱我,请停止你们的行为。写手的写作寿命本来就不长,你们在逼自己喜欢的写手提早终结自己的写作生涯。
废话多了些,不过应该还是按3000字收费的。于是再加一句:谢谢长久以来不离不弃的读者们,我像爱RMB一样爱着你们……(众一拥而上,直接把某银拍死在地……)可真的感谢并感激你们XDDDDD
世事无情,天公有意,岁岁东风岁岁花(一)
更新时间:2012-8-13 14:38:42 本章字数:4504
夏轻凰拖了欢颜快要回到茶楼,已见萧寻和小蟹等已经骑着马迎面行来,后面跟着她们留在茶楼的两匹座骑。
萧寻脸色很不好,看欢颜过来,却展颜笑道:“怎么哭得跟花猫似的?你姐姐欺负你,不给你买果子吃?”
欢颜垂着眼睫不说话。
萧寻俯身,捉了她轻轻一提,已把她揽到怀中,扶在马鞍坐稳,柔声道:“咱们回去了!”
夏轻凰忙骑了马跟在后面,一行人拨转马头,迅捷驰向城外崴。
细雨点点,打在干涩的脸上,凉得欢颜打了个哆嗦。
她又想起当年离别时,许知言最后向她说的一句话。
“记得带件蓑衣,学着避避风雨。节”
他其实也在担忧她,担忧她没有他时,学不会照顾自己,躲不开风刀雨箭。
可真当风雨袭来时,她想避就避得了吗?
欢颜低头去揉眼睛时,眼前忽然一暗,却是一件宽大的蓑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看向拥住自己的萧寻。
萧寻微笑道:“看什么?下雨了,自然得披上蓑衣。”
他笑意璀璨,眉目温柔,衣衫飘在细雨间,已有微微的湿,却恍如未觉。
许久,欢颜轻声道:“你也披件蓑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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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船后,萧寻令人打水来给欢颜洗了脸,换了衣裳,再也没提过此事,好像根本不知道她曾悄悄去看过许知言一样。
许知言出现得突然,但在沧浪城引起的轰动却是必然的。
萧寻等既去打探消息,不会没听说。
他当时往那个方向迎去,分明是料着了她们的去向。
或许,他早从夏轻凰那里把她当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可他终究一个字都没和欢颜提过,照旧每天喝茶、吹笛、聊天、赏风景。
倒是欢颜自己心虚,隔了两三日,便忍不住道:“那日我见到了锦王。”
萧寻正擦着他的浮馨玉笛,闻言不过“噢”了一声。
欢颜道:“我只是想看看他的眼睛,看看小世子。”
萧寻笑了笑,“听说都挺好的?”
“嗯,挺好的。”
“那就行。”
“你……不怪我?”
“怪你做什么?”
萧寻丢开玉笛,将她揽在怀中,轻笑道:“你自己也说过,让我给你一点时间断去念想。”
“是……是啊,我只是……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
欢颜这样答着,心里却空落落的。
念,或者想,真的能完全断得了吗?
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儿,一样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眼睛,每每在她一闪神间便浮在脑海里……
“还在想什么呢?”
萧寻看她又是神思恍惚,笑着上前抱住。
欢颜喃喃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空。”
空得也说不上是疼,还是慌。
萧寻笑道:“没事,很快便不空了!”
他将欢颜只轻轻一推,便已推倒在床榻上。
欢颜挣扎,叫道:“喂,喂,这是白天……”
萧寻早已将她紧紧压于身下,吃吃笑道:“白天不是更好?本就嫌船上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何况你不是嫌空么……”
“不……不是这个空……”
哪里空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一刻身体里已塞得满满的。
“阿寻……”
欢颜低低地呜咽,却又有种认命般的无奈。
她是萧寻有点呆有点木的妻子,萧寻却是她最善解人意的夫婿;而许知言也有了他的慕容雪,她的孩子喊着慕容雪叫母亲,他们才是幸福的一家人,从此跟她毫无关联……
便是想,也无从想起。
虽然萧寻性情很好,没事时由着她欺负,不还口不还手还会陪笑脸,可在某些方面,她无论是经验和体力,根本无法和萧寻相提并论。
比如,此刻……
一波接着一波的强烈快意,惊涛骇浪般阵阵袭卷。
脑中本来凌乱的思绪顿时酥麻散落,身体宛若被他送上了云端。
她忍不住在失重的晕眩里颤声呻.吟。
萧寻听得她把持不住,托紧她细细的腰肢,越发地横冲直撞,肆意妄为,看她忍耐不住地失声惊呼,嘴角笑意越发促狭。
欢颜大窘,用力去捏他的臂膀,喘着气低声道:“阿……阿寻,别这样,外面有人呢,听着……成什么样子?”
萧寻闻言,懒懒地笑了笑,略停了动作,向外扬声说道:“外面的人都走远一点,我的太子妃害羞,不想让你们听到……”
外面果然传来蹑着手脚走开的声音。
“……”
欢颜吐血,恨不得一把掐死眼前这个不要脸的混帐男人。
更混帐的是,他的手段越发地刁钻古怪,让她想骂也骂不出,想打更是无力,只是随着他的节奏浮浮沉沉,几度给他逼到失控地叫出声来……
萧寻越发得意,眼看她已筋疲力竭,犹自没有罢手的意思。
最后,欢颜忍不住哭叫道:“萧寻,久战不泄是一种病,要治!”
萧寻愕然,小腹蓦地收紧,用力地送到她的身体最深处,才颤动着慢慢伏在她身上。
他亲着欢颜汗湿的额,哭笑不得地唤道:“小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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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蒙蒙亮便弃舟登岸,早有车马预备好。
萧寻再不去骑马了,只在车中和欢颜厮缠说笑。欢颜都没来得及留意当年自己是从何处进的山,何处出的山,便连栖云山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因路上行得快,居然赶在关城门前被礼部官员接进入城,依然住回当年的萧府。
这些年一直留有下人打扫,虽不如四年多年鲜明华美,倒也还整洁清爽。
船上局促,到底诸事不便,好容易住下来,立时有人预备下大桶热水,欢颜车马劳顿了一整日,忙痛痛快快洗浴一回,待被侍女领至卧房,早双眼迷离,蜷在萧寻怀里沉沉睡去。
卧房虽陌生,但触鼻依然是萧寻熟悉的气息,和蜀都并无二致,这晚居然睡得很是踏实。
因景和帝生病,萧寻第二日将国书交礼部官员代呈,等候皇帝召见,然后便去拜访往日在朝中的一些故交好友。
他怕欢颜在府内无聊,早已备下不少诗书佛经供她阅读,又把预先令人寻出的好些珍奇药材送过去让她研究,办完事回府也早,欢颜每日便也不寂寞。
偶尔走到当年喝过酒的那个湖边小亭时,却还是止不住地怅惘。
那年的春天,她离开了。
四年后的秋天,她回来了。
春与秋之间,多少的感情被岁月风干,被时光辗磨,慢慢散作了齑粉,无声无息自指间滑落。
一切,于她都已算是过去了吧?
当日听说萧寻要来吴都,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要跟他前来;但真的来了,却又迷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想看一眼有着明亮眼睛的许知言,看一眼已经会说会走会叫父王母妃的小世子;可沧浪城远远看那么一眼,又觉不如不见的好。
小世子是她的亲生骨肉,可今生都不太可能会叫她一声娘亲;他曾是她最亲密的人,甚至……现在依然不动声色地埋藏于心窝间最柔软的角落,可她于他到底已是外人。
她会不知不觉间看向锦王府的方向,甚至敢确保自己再不会弄错它所座落的方向,但她会很快转过头去,不想,不问,不看。
然后回卧室读一会儿佛经,研究一会儿药材,只等萧寻回来,便安然地依到他的身畔,为他泡一壶茶,听他讲些朝中或坊间的趣事。
吴国朝内朝外的大事瞒不过千里之外的萧寻,同样,蜀国发生的大事也瞒不过千里之外的诸位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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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无情,天公有意,岁岁东风岁岁花(二)
更新时间:2012-8-15 0:57:46 本章字数:4089
包括萧寻击垮叔父庆王,让他永世翻不了身;包括太子妃很诡异地被劫匪“害死”;包括随嫁的滕妾欢颜在失踪四年后莫名地出现在蜀都,在两国君主的默许下认祖归宗,成为新的太子妃;当然也包括此次随了萧寻一起回到吴都。
第一个冲着欢颜前来拜访的,是五皇子英王许知捷。
萧寻待客许久,听他问起欢颜,才请欢颜出来相见。
欢颜想起他当年种种相护相救之情,又是伤感,又是亲切。打量他模样时,比四五年前已完全脱却稚气,连眉眼间的英气也似磨挫了不少,颇有些意气消沉的模样。
他见欢颜容色未变,反比先前更多几分超脱秀逸,风姿绝世,倒似颇为欣慰,点头道:“到底二哥眼光不错,萧兄果然待你好。如此……我也放心了!崴”
萧寻遂备了筵席,留许知捷用了午膳,叙了好久的往事。
欢颜才知当年她被吴帝下令囚禁后,许知捷也曾暗中相助救治,更是感激,却去将自己带来的极品药材送了两样给他。
问效用时,一味是止咳平喘的,一味是益精补肾的,且都不能单用举。
许知捷很郑重其事地收下来,萧寻却哭笑不得,暗自吩咐管事另行预备礼物让英王带回,却多是些珍贵簪环首饰并一些蜀缎,写上名贴,只说是蜀太子妃送给英王妃的。
待送走许知捷,萧寻才告诉欢颜,英王妃霍安安忒是厉害,便是英王多与其他女子说几句话,都会打翻了醋罐子在府里闹个底朝天。
英王从小也被娇宠着的,自是不肯服输,故意纳了几名姬妾,有时索性住于别院不肯回府。
几回大闹下来,霍安安声名不好听,许知捷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那几年许知言双眼尚盲,太子储位无非三皇子和五皇子两人在争夺。谁知许知言查出当年联系聆花换他眼药、嫁祸欢颜之人,正和楚瑜相关,且和三皇子许知澜有脱不开的关系。
许安仁早已料着必是哪个皇子暗动手脚,平生又最偏宠许知言,听得许知言进言,便恨得切齿,碍着楚瑜势力庞大,又无十足证据,一时不便拿他们怎样,却也对许知澜顿生恶感。
后来许知言渐渐参予政事,更是设法分化楚瑜势力,甚至将他赶到了京外任职。若不是许知捷那里闹了一堆笑话出来,许知言对付楚瑜之际,他早该趁机夺得储君之位了。
欢颜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你是怕英王来这一次,又会给英王妃误会?”
萧寻笑道:“你们从前便认识,英王也的确是过来看望你的,我们防着些总没错儿。不为英王着想,也该为你的清誉着想,何必招英王妃不痛快,再惹出许多闲话来?”
欢颜点头叹服,忍不住又问道:“锦王也是靠锦王妃娘家支持才得以立稳脚跟,那锦王妃又是出身将门……是不是也像英王妃一般管束自己夫婿?”
萧寻便垂眸向她轻笑,“你担心锦王?”
欢颜只觉他虽脸上含笑,眸心却有种说不出的幽沉,低头细一思量,才觉这话问萧寻太不妥当,忙道:“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他……既得皇上宠爱,如今又已双目复明,想来不用我.操心。”
她说着,已转头走到窗边喝茶,再不看萧寻一眼,脸色却已微微发白。
萧寻走到她跟前,默然凝视着她,然后笑道:“本来就不用你操心。锦王妃才智谋略,胜英王妃十倍。以往锦王双目失明,不是她鼎力支持,不是她代为发号施令,他怎么和楚瑜那些人斗?再则,她若像英王妃那般凶悍无礼,又怎会赢得锦王欢心?需知他们夫妻恩爱,鹣鲽情深,是吴都城出了名的。旁的不说,当年你托付给锦王的孩子,如果锦王妃小心眼些,能认祖归宗就不错了,又怎会当作自己亲骨肉般养着,还立为世子?”
欢颜勉强笑道:“这么说,我还该感激锦王妃了?”
萧寻微笑道:“也不用感激吧?她始终没有生育,只怕心里也在感激你送了个孩子给她呢!若她有别的孩子,咱们把那孩子要回来带蜀国养着也使得。”
欢颜不觉眼睛亮了,说道:“是啊,他们都还年轻呢,说不准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不然,我去和锦王说,让他……让他把孩子还我,只怕他还是肯的吧……”
即便许知言当年那样狠心地舍弃她,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起当年他待她的好。当年,他还说若是嫁她,会拿他自己当陪嫁呢?
这样想着时,她的眸光又迅速黯淡下去,自嘲道:“我在做梦呢!”
萧寻没笑,却问道:“假如他说愿意把孩子还你,却要你留在他身边呢?”
欢颜一呆,好久才勉强笑道:“你胡说什么呢,他早就不想留我了。如今他需要锦王妃这样的贤内助帮忙,自然更不想见我。”
话未了,那厢忽有人急急过来禀道:“回太子,太子妃,吴国锦王求见!”
两人都是一怔。
片刻,萧寻笑道:“小白狐,看来他很想见你呢!听闻他昨日才从灾区巡视回来,不想这么快便过来了!”
欢颜向外踏出一步,又退了回来,犹豫道:“阿寻,他未必是想见我的。只怕……只怕是找你有事吧?”
萧寻却已携过她的手,说道:“他既是我故交,也是你旧主,算来都不是外人,一起去见吧!”
欢颜徬徨之际,萧寻已拉着她走出门去。
欢颜趔趄了下,便跟在他身后,神色已是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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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正被人引着往大厅走。
他不是第一次来萧府,却是第一次看到萧府的情形。
他甚至曾在途中顿了顿身,抬头看向另一侧的某间砖房。
那是下人的茶房。
他记得清楚,那天,是他和欢颜相处的最后一夜。
可即便他已收到令她随嫁蜀国的圣旨,即便她中剑倒地,即便他还是个瞎子,他依然认为他们的未来还会很长,很长。长到他可以慢慢搬去所有挡在前面的阻碍,执紧彼此的手,看一辈子的云聚云散,花开花落。
谁料会是一夜之间的灰飞烟灭,万事成空。
指间的温度犹在,怀中的伊人已远。
被他厉言呵斥,亲手赶逐,一步步走到黑暗里,走到风雨里,用山石磨砺手足,用绝望坚韧心志,换来他眼前明亮世界,——看得到所有人,却再看不到她。
他依然是多少年前习惯了的宽衣大袖,素青锦袍,但他不知道自己越来越接近这个天下的最顶端的同时,有没有失掉原来让她痴迷的某些气质。
比如,他已四年多没弹过琴,没听过杏花飘落的声音,没喝过一口红泥小茶炉泡出的飘着梅香的清茶。
但他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也许已没那么重要。
他早已失去了她;她早已不再属于他。
或许,她还在怨着他,恨着他。
她已付出够多。
到如今尚不能被岁月冲淡的一切痛楚,都是他应得的。
再多的悲伤,他也得一个人背负;再多的苦水,他也得一个人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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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忽然“吱”的一声,却是一头小白猿凌空而降,猛地扑在许知言怀里,几乎把他撞得一个趔趄。
周围之人大惊,有急急拔剑出鞘打算护卫的,也有跟许知言许多年的,盯着那头白猿呆住了。
许知言抱住小白猿。
有着熟悉的触觉,入手却觉沉了许多。
他仔细地打量它,“是你吗?小白?”
小白猿瞪着他大叫两声,却像是在抗议了。
它还记得他,他居然不记得它了吗?
它是如此尽忠职守不辞劳苦的小白……
许知言便轻轻地笑了笑,“小白,这些年辛苦你了!”
欢颜……自然更辛苦。
他至今都想不出那个只会在他跟前看书下棋摘花采药的娇俏少女,出了锦王府连路都不认识,该怎样用她纤瘦的脚,一步一步地去丈量他们曾约定一起走遍的万水千山。
世事无情,天公有意,岁岁东风岁岁花(三)
更新时间:2012-8-16 0:44:22 本章字数:4210
小白猿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个和以前似乎有点不大一样的二殿下,从小红兜里掏出一把杂色果子,放到许知言手里。
许知言接过,微笑道:“谢谢。”
小白猿松了口气。
果然是它的二殿下啊,还是这么温柔有礼貌,比萧寻那胆大妄为的臭小子好多了,居然敢天天晚上把它赶到别的房间睡觉……
许知言又问:“小白,你的主人呢崴?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看到小白猿了,欢颜也应该近在咫尺了吧?
那边已传来萧寻爽朗的笑声:“正想去拜会二哥,可巧二哥便过来了!蛊”
小白猿立刻从许知言身上跳下来,连纵带跳奔了过去。
许知言举目,便看到了那个英姿勃发眉眼含笑的俊朗男子大步向他走来。
纵然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样,他都能一眼便认出他便是萧寻,不羁谈笑间亦能暗蕴机锋的萧寻。
小白猿明显对他不感兴趣,越过他奔向他身后的那女子。
那女子一身水碧色丝缎衣裙,湖蓝色绣木芙蓉花锦缎镶边,袅袅走来时,像静静飘泊着的一片碧云,又像缓缓潺湲着的一弯碧水。
她生得和叶瑶颇有几分相似,肌肤莹澈,眉目如画,容色绝美,只是目光像有几分仓皇,局促般在他脸上扫了两眼,便飞快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奔到脚边的小白猿,拍了拍它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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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已行至跟前。
许知言收回了目光,微微笑道:“萧太子,久违了!”
即便称呼从“公子”升格为“太子”,他的话语里依然是亲和里带着疏离,并不因萧寻唤了多少次的“二哥”便顺水推舟地和他称兄道弟。
“是啊,四年半了!听闻二哥双眼复明,小弟遥在蜀都,亦是欢喜不已。今日亲见,果然风姿更胜往昔。”
萧寻看向他的眼睛,却也说得真诚。
他本生得极是俊美,独双目失明,缺少了一份神采。如今眼底阴翳尽去,一双明眸如宝珠,如墨玉,说不出的华彩逼人。
那份风姿天然,雍容静雅,高贵超脱得竟不似尘世之人。
萧寻也算是少见的美男子,但与许知言相比,终是潇洒有余,秀逸不足。
许知言逊谢,然后看向那个垂头抚摸小白猿的女子,轻笑而问:“欢颜?”
萧寻返身过去,拍了拍欢颜的肩,说道:“欢颜,二哥唤你呢!”
他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
手掌宽大而温暖,目光明亮而温柔。
欢颜的紧张便不知不觉间散去不少,她凝神看萧寻一眼,才转头看向许知言,侧身行了一礼,说道:“二……二殿下好!”
许知言走近她,微笑道:“我很好。你……还好吗?”
后半截嗓音莫名地沙哑了。
他凝视着她,清亮的眼眸里满满是她的影子。
是一种单纯的,怎么也看不够的贪婪。
十六年。
晚了整整十六年,他才看到了她的模样。
与美或丑无关,与老或少无关,这是他的欢颜。
她曾说,如果你双眼失明,只要你喊一声欢颜,我总会应你。
她曾说,等你眼睛好了,只要你回头看一眼,我总会在你身畔。
可四年有余,她从来只在他的梦里应他;当他能看到了,他回头看过无数次,都没有她。
世界如此绚烂多彩,而他眼前只剩黑白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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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却不敢跟他那双眼睛对视。
仿佛他的眼睛里有着刺目的阳光,看一眼,便会扎刺刺地疼,辣地痛,引得眼底温温的液体不知不觉间便要往外钻。
她赶忙又垂下头,依紧在萧寻身畔,轻声道:“我……我也很好。阿寻……”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唤萧寻,她好像只是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着,习惯性地去寻找能让她坚强些的力量。
萧寻也从未让她失望,立刻揽紧她,向许知言笑道:“二哥,里边请!正好我有从蜀国带来的高山雪芽,也尝尝咱们那里的好茶吧!”
许知言垂眸,含笑道:“好。”
三人便行向厅中。
萧寻挽着欢颜,低低在她耳边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欢颜定定神,说道:“没什么,可能夜间没睡好,没精神。”
萧寻噗地一笑,轻声道:“那今晚不闹你了,放你早些睡……”
再不料他什么事都能往那上面想去,欢颜顿时红了脸,在他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萧寻道:“二哥在这里呢,看给他笑话!”
欢颜一窒,更不敢看向许知言。
许知言却在一旁清清淡淡地说道:“有什么可笑话的?夫妻恩爱,原是再好不过的事。”
欢颜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握着萧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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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与许知言说说笑笑进了厅,分宾主坐了,便有侍女送上精致茶点,让他们且说且聊。
从路途的劳顿,到一路的趣事,从蜀国庆王的谋逆,到吴国近月的天灾,男人之间,自然有着聊不完的话题。
许知言不像萧寻那般机警善谈,但向来谈吐得宜,应对之时别有一番清雅蕴藉,令人心折。
未回吴国时,欢颜心心念念想着回来,无非因为他在这里,小世子在这里;可远远见到他和小世子时,她只剩了泪落如雨;如今对面而坐时,她则只觉的满心的慌乱和紧张,手心一阵接一阵地冒着汗水。
许知言忽道:“这茶的确很香,若是欢颜泡来,应该更好。”
萧寻微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欢颜,去给咱们烹壶茶可好?”
欢颜怔了怔,说道:“没有茶炉。”
萧寻便看向一旁侍女。
侍女忙道:“有,太子妃要用的话,我这就去取来。”
欢颜又道:“没有隔年的雪水,最好是梅花上扫的。再不济,取隔年的雨水也行。”萧寻便苦笑了,“这可就难了,你明知我不太讲究这个,别说这里,连蜀都那边的府里都没预备过。”
欢颜高兴起来,也曾给他烹过茶,倒也没提过这许多的要求。
或者,是许知言的口味一直如此挑剔?
便是不挑剔,给欢颜那等讲究的泡茶方法养上十年,也会变得挑剔了……
萧寻沉吟时,许知言已道:“你五年前埋在海棠树下的几瓮好水应该还在。明日我叫人挖出来送还给你。”
欢颜道:“不……不用了。我现在也不……不太用那些泡茶了!”
许知言道:“那么阿黄呢,要不要送过来?”
这回欢颜却愕然了,“阿……阿黄?我把它留在南疆了呀!”
萧寻眉目不动,握着茶盏的指尖却是一紧。
许知言飞快掠过,轻笑道:“我怕你四处乱走,把自己走丢了,叫人去南疆找过你。结果去的人没带回你,把阿黄给带回来了!”
欢颜终于抬起浸了雾气般的一对黑眸,在他脸上转来转去,然后道:“好,好,我要。我要阿黄。”
她想了想,又道:“隔日我去接它过来。我还想……我还想……”
她迟疑了好久,到底说出口来:“我还想再去看一看我从前住过的屋子,不知……不知方不方便?”
许知言点头,“方便。”
欢颜便转向萧寻,“你会陪我去吧?”
萧寻温柔一笑,“好。顺便陪你看看小世子。”
欢颜再也忍耐不住,只觉泪水顷刻间滚落下来,慌忙掩了脸,站起身便逃入内室。
世事无情,天公有意,岁岁东风岁岁花(四)
更新时间:2012-8-18 0:25:34 本章字数:4232
萧寻忙向侍女道:“瞧瞧轻凰跑哪去了,请她过去陪着太子妃吧!”
侍女应了,连忙走了出去。
而屋中气氛一时便有些僵冷。
许久,萧寻道:“方才她还在跟我商议,可不可以和你把小世子要回来带蜀国去呢。当年她把小世子交给你,原也是情非得已。你也知道,除了病人,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许知言的目光从欢颜离去的地方淡淡瞥过,缓缓道:“我明白。崴”
萧寻叹道:“若她坚持要带走小世子,只怕你不是不愿,而是不便吧?”
许知言目光幽暗,在萧寻脸庞泠泠滑过,却是答非所问:“恭喜你。我找不到的,你找到了;我做不到的,你做到了!”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冰冷,一丝苦涩,一丝无奈孤。
萧寻笑了笑,“我也觉得我运气不错,她要的我都给得起。如果能得到二哥祝福,相信欢颜会更开心。”
许知言没有回答,只站起身淡淡笑道:“明日若有空,带欢颜到锦王府一聚吧,我为你们接风洗尘!”
萧寻道:“好,我一定带欢颜过去。”
许知言点头,便起身告辞,萧寻忙亲身送出。
许知言的步履不紧不慢,只是走至原先欢颜迎他时迟疑站住的地方,不由地顿了顿身,转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宇。
她已是这里的女主人。
这是萧寻给得起的,也是他给不起的。
萧寻苦寻她四年,吴都又有颇多眼线,某些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必定对欢颜隐瞒了一些事;但他本没有告诉她的义务。
易地而处,若非实在迫不得已,谁又甘心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子一手推到他人的怀抱里?
如今,这便是最终的结果了吗?
于她,也许,真的是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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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返身回去找欢颜时,她正趴在床上发呆。
他笑道:“小白狐,哭得好些了?”
欢颜道:“我没哭,就是有些难过而已。”
萧寻柔声道:“难过什么?他好端端的,你也好端端的,他有贤妻爱子,你也有我这个好夫婿相伴,未来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子女……有什么好难过的?”
欢颜道:“不知道……可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不该来吴国。”
萧寻意外,“为什么?”
“我在蜀国过我的日子,每天看书喝茶研习药理,又安静又自在,也省得来回奔波,岂不是好?”
“你不是说一定要过来看看锦王和小世子吗?”
“看了……又怎样?”
欢颜眼眶又在发热,忽回身将萧寻拥住,“现在我的夫婿是你,不是吗?”
萧寻亲了亲她,叹道:“既如此,我叫人去和锦王说,明天不过去了。”
欢颜一怔,忙问:“去哪里?”
萧寻道:“锦王约我们明天去他府里,说要为我们接风洗尘。”
欢颜忙道:“我们去,去吧!我的确……的确想再去看一看我从前住过的地方。何况,阿黄也得接回来,对不?”
萧寻凝视着她,半晌才低声道:“好,我们去。我只盼你记得刚才你说的那句话。”
“什么话?”
“现在,你的夫婿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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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萧寻如约带欢颜出现在锦王府。
许知言是带了阿黄出来迎接的。
大黄狗被许知言牵在手里,正不耐烦地东张西望,忽看到欢颜,挣开绳索便“呜呦”一声,纵身扑了上去。
欢颜看着那肥狗正出神时,给它猛然一扑,站都站不住,一头滚在地上,兀自抱住它哭笑着叫道:“阿黄!”
阿黄呼呼地喘着气,大舌头便往欢颜脸上舔。
许知言到底怎么养的,这大公狗越养越肥不说,居然还越养越色了……
萧寻慌忙去推开阿黄,要扶起欢颜时,阿黄却是“色”心不死,一股儿蛮力上去,又要冲过去把她掀翻;这回许知言也已抢了上来,重捡起绳索,笑道:“阿黄,别闹!”
阿黄还不肯甘休,呼哧哧地晃着尾巴要往欢颜身上纵跃。
这时,只闻“吱”的一声猿鸣,正在纵跃的阿黄给一样白乎乎的东西扑得摔下来,两个一起滚在地上。
却是小白猿,——同样地给萧寻萧公子养得肥头胖脑,蛮力不小。
它刚到锦王府,却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正四处乱跑着仔细研究,为什么看着这么像当年住的地方,可有的房屋树木看着却变化了好多呢?
它哪里懂得,当日锦王大婚,锦王府总要重新收拾修葺一番;待慕容雪成了锦王府主人,却不抵锦王双目失明由着人安排了。
锦王府是原来景和帝住过的太子府,虽占地不小,但景和帝当了四十一年太子,处处受人制肘,更不敢好好修缮府第,生恐落人话柄,因而此时大多屋宇都已颇是陈旧。
慕容雪嫁妆丰厚,皇帝赏赐又多,有的是银子重新装修,更不怕被人非议,遂和许知言商议着,却把府中主要屋宇都重新翻修了一遍,一扫原来颓靡气象。
——许知言万事由她,只是吩咐万卷楼内外一草一木都不要去动。
如今的锦王府,连欢颜看着都有几分陌生,更别说小白猿了。
待小白猿确定了这就是它从前住过的地方,兴奋地奔回欢颜身边,却又见到了分别三年的“同伴”阿黄,自是更兴奋了,立时跟阿黄闹作一团。
阿黄“呜呦呜呦”地乱叫着,和小白猿跳作一处,许知言再也拉不住,料得主人归来,阿黄再不会往外跑,轻轻放了手,看阿黄和小白猿翻滚一阵,开始兴奋地在四周飞奔,没完没了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似在用它胖拙的身躯和还算迅捷的步伐努力地宣告着什么……
萧寻已扶起欢颜,给她拍着身上的灰尘,笑道:“还是畜生可爱,到老还跟孩子似的,倒比人过得还开心些。”
“是……是吗?”欢颜转头看那对开心的活宝。
萧寻已接着笑道:“当然没我们开心。”
欢颜便是一笑。
许知言淡淡而笑,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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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且看且行,很快已被请入前厅用茶。
过来服侍的,不仅有年轻美貌的侍女,更有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欢颜瞧见孕妇,已是惊喜,“宝珠!”
宝珠也是喜悦,急急过来牵住她的手,才觉了自己失礼,忙退了一步要行礼时,欢颜已拉住她道:“从小儿的姐妹,太客套了不觉得生分么?”
宝珠也笑,忙引他们过去坐了,到底不敢坐下,只站着和欢颜说话。
萧寻四下一打量,已问道:“二哥,王妃和小世子呢?”
许知言道:“一早入宫探望父皇,父皇精神好些,说让思颜多陪他说会儿话,因此便留着了。呆会也该回来了吧?”
“思……思颜?”
欢颜心头一震。那孩子叫思颜?
许知言啜着茶,晶亮的眸光在她莹洁的面轻轻滑过,“思颜。抱来的时候也没说叫什么,我便随口取了这么个名字。”
随口取的么?
欢颜又开始手心冒汗,忍不住看向萧寻。
萧寻今日穿了一身墨青色金绣四爪蟒袍,尊贵里透着股清峻,但眉目间依然蕴着素常的笑意,正和一旁侍茶的美姬调笑,仿佛根本没听到许知言的话。
宝珠也怕他们尴尬,忙道:“太子妃,小世子估计一时还不会回来,不如先去四处走走?这府里新移了不少花木过来,我虽不懂,但听说都是珍奇物种。”
欢颜道:“好。”
萧寻一笑,牵了欢颜起身。
惟恨花前携手处,往事成空(一)
更新时间:2012-8-19 0:56:11 本章字数:4139
于是一行人重新出了前厅,却是许知言、宝珠等作陪,沿了前方拼石大道,径走向后方院落。
先到的是一片杏林,正是许知言说过,他母妃小时候时常带他过来看杏花的地方。
杏间的玉蕊亭重新刷过漆,绘过天花,看着倒比原来还要华美精致几分。
许知言道:“我没能看到今年的杏花。这时候连杏子都没了,并没什么好看的。”
欢颜听着便觉心酸,抬眸看向他,轻声道:“恩,以后,你每年都可以看这里的杏花了!饣”
许知言微笑,目光扫过萧寻。
他依然携着欢颜的手,眉目散淡含笑,眸心却已微冷。
不过想遂了欢颜愿望,接回阿黄,让她好好看一看小世子,谁要听他们话里话外叙起旧情嘛?
她已是他的太子妃,名副其实的太子妃。
许知言静默片刻,说道:“我还有些琐事,且先失陪片刻。宝珠,你好生招呼着!”
宝珠忙应了,看许知言离去,笑道:“今年这树上结的杏子着实不少,如今虽是没了,府里却制了好些蜜栈和杏仁,太子妃若是喜欢,呆会可以带些回去。”
萧寻微笑道:“好啊,那就麻烦宝珠妹妹了……”
于是继续前行,却把宝华楼、安华楼、绛雪轩以及萧寻当年住过的咸若馆一一看过,才转道过去,走向万卷楼。
萧寻目注欢颜,叹道:“这便是你从前日思眠想的地方吧?”
欢颜想了想,说道:“现在我开始日思眠想我的凤仪楼和我的风华医馆了!”
萧寻点头,“有进步!”
至少学会用脑子想一想再说话,知道哪些话可以哄他欢喜,不至于让他摔在醋缸里爬都爬不起来……
欢颜却瞠目以对,“什么意思?”
萧寻道:“证明我这大半年养的不是一头白眼狼啊!”
欢颜还他一记白眼,却抬眼看着万卷楼,怅然道:“我原以为会在这里度过一辈子呢!”
忽然间又酸了。
萧寻气郁,觉得自己瞬间又被丢进了醋缸。
小白猿和大黄狗待见欢颜他们进客厅用茶,便已跑得不见踪影。待他们进了院子,才见这对活宝正在院里耍闹。
这里一花一木都没变化,连它们以往住的小窝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在它们简单的头脑里,这里还是它们的家。
欢颜来到锦王府,它们分明认为,它们这是回到家了。
甚至更可能认为,从此之后,告别了分离,告别了跋涉,会永远在这里安定地住下去了……
见欢颜过来,大黄狗和小白猿也便不再打闹,跑到她身边上纵下跳。
有侍仆在稍远处跟着,独宝珠和他们亲近,一直贴身跟随。她已有五六个月身孕,走得甚是蹒跚,欢颜生恐她遭了池鱼之殃,也给哪个小畜生示爱时扑倒,慌忙走得远些,拍着它们脑袋道:“去去,一边儿玩去,别太闹了,不然给你们喂药了……”
这下两个活宝立时都蔫了,虽没像以往那般惊恐飞逃而去,却耷下尾巴走了开去,立时安分许多。
宝珠笑道:“比从前乖多了!”
欢颜道:“你都快有第二个孩子了,它们年纪也大了,自然懂事些。”
宝珠柔和地笑笑,一手摸了摸自己肚子,另一只手却不由地捶了捶腰。
欢颜知她走得太久,必是累了,忙扶住她道:“累坏了吧?你先休息着,我们自己进去看看便成。”
宝珠点头笑道:“好。其实这府中也就这屋子里没动过,都和太子妃当年离开时差不多。”
她犹豫了下,又道:“锁了整整四年,到夏夫人过来时,夏夫人说要进来住,这才开了。”
欢颜不觉又向屋内看一眼,问道:“娘就住在这里吗?”
宝珠忙领她过去瞧,微笑道:“便是这里,卧具都没收呢!问过王爷,说不用收了,放着吧!”
欢颜上前,摸一摸那柔软的衾被,想起母亲的坚毅和严厉,以及那股子刚硬性气后柔软的心,不觉鼻子一酸。
她问道:“我娘亲没为难你们吧?其实她人很好很好,只是偶尔脾气有点坏。”
宝珠一怔,忙道:“的确很好,很好,王爷很敬重她,她对我们也好。嗯,对王妃和小世子也很好。”
欢颜叹道:“如果她还活着,跟着我一起过来,那该多好!”
萧寻心道,若是你母亲还在世,允许你过来才怪!
想想也只有他最无用,自己的爱妻,好端端藏在家里才是王道,千里迢迢带她到昔日情人跟前,看着他们眉来眼去还不敢发作……
这样想着,他万分诚心地说道:“对,如果娘还在,咱们一家不知该多开心!”
欢颜见宝珠脸色不大好,越性坐下为她诊了一回脉,笑道:“好像是个男脉。小家伙可能跟着娘亲走累了,正闹腾着呢!你先在这边静静地卧一会儿,我们自己到楼上去看一眼便下来!”
宝珠也不敢逞强,也不敢去动当日叶瑶睡过的卧榻,只抱了一床衾被,在一旁的木榻上躺了。
欢颜这才放心,转头看向周围陈设。
萧寻以往也来过万卷楼,如今四下里看着,说道:“好像的确没什么变化,只是架上的书更旧了些。”
欢颜便有些不屑,“你知道什么呢,这里好多都是孤本,成千上万的银子都没地儿买的!”
她提起裙裾,拾步走上木梯,说道:“珍贵的大多在楼上,便是你在锦王府住过那么些日子,也没来过几回吧?”
萧寻忙紧随在她身后,携了她的手笑道:“谁说的?我早已见识了万卷楼最珍贵的孤本。”
欢颜已快到二楼楼梯口,闻言不由顿住身,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哪一本?唐大师手抄的《大藏经》?还是靖元帝御批的《列传》?”
萧寻揽了她的腰,微笑道:“那些算什么?真正孤本是这个!”
欢颜迷惑道:“哪里?”
萧寻看着她呆呆憨憨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这里!”
他按住她后脑勺,微一加力,已按到自己跟前,亲上她的唇。欢颜身体一震,含糊地说道:“喂……喂,有人呢……”
萧寻悄声道:“隔得远,宝珠听不到啦,别人没跟进来。”
欢颜傻眼,却本能地抗拒在这里和萧寻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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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卷楼,她和许知言两个人的地方。
他把她抱在膝上,一笔一画地教她写他和她的名字;
他伴着她,她亦伴着她,一点点长大,直到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抚着自己失明的双眼,劝她跨出万卷楼,接受健康皇子们的感情;
她被陷害,他相营救;
她受辱,他痛心;
她被当作残花败柳遗弃,他将她当作明珠般捧于掌心,告诉她,他深爱她……
而她真的又木又傻,直到那时候才被换起不知潜伏了多少年的爱意,欢喜而忐忑地让他执住她的手……
他们在这里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欢好……
欢颜脑中乱成一团糨糊,心里格外的慌乱和酸涩,连忙推搡萧寻道:“别……别闹了……”
萧寻黑眸幽深,却将她拥得更紧,吃吃笑着,一边亲着她,一边已悄然将手伸向她胸前要害。
欢颜低吟一声,身体已是酥软,再也无力挣扎,只由着萧寻将她拥紧,肆意亲吻轻薄。
不自觉的轻喘间,上方忽有一两声压抑般的咳嗽传入两人耳中。
欢颜大惊失色,不要命地猛推开萧寻,快步奔上楼去。
楼上的窗扇关着,陈旧了的窗纱有些暗,透不进多少光线来。陈年书卷的气息里,仿佛还缠绕着当年的茶香和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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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恨花前携手处,往事成空(二)
更新时间:2012-8-21 1:06:32 本章字数:4208
屋中一时看不清有没有人,更看不清人在哪里。
但欢颜几乎毫不犹豫地奔向了某个角落。
某个昏暗无光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她那个双目失明的二殿下,总是一身素衣宽袍,静默地坐在那里,孤独地下着一个人的棋局。
那里果然做着一个人,依然是清淡的素白色,质料式样却华美精致,正适合他原本的身份崴。
他并未束冠,一枚极珍贵的羊脂玉簪绾着略嫌松挎的发髻,下方大片黑发静静垂落于素袍上。
他的眼睛蒙了布条,手中拈着棋子,眼前的棋盘上,是走得正混乱的一局棋。
“二……二……举”
欢颜想如以往那般唤一声二殿下,忽觉自己的嗓音憋得极紧,居然“二”了半天没能唤出来。
“二哥!”
她的身后,萧寻已跟了过来,若无其事地含笑唤他。
许知言摘下蒙眼的布条,默然看着眼前的棋局,好一会儿才轻轻一笑,说道:“许久不曾一个人下棋,竟不会了!”
萧寻笑道:“二哥不是说有事要忙?怎么会在这里?”
许知言道:“忙完了,经过这里,忽然想再体会一下当年一个人下棋的感觉,所以进来坐坐。”
当年,他就是在这个角落里静静地下着棋,侧耳倾听着来自她那里的动静。
或说话,或看书,或喝茶,或捣鼓药材,偶尔还会出门走一走。
但她总会回来,为他泡一盏茶,听他弹一曲,看他下一会儿棋。
轻盈的脚步声和衣裙悉索间,他目盲,却心静。
甚至有淡淡的愉悦。
今日她回来了。
也许,将是这辈子里仅有的一天,一天里仅有的一两个时辰。
他想找回一点点……她在他身边时他曾拥有的安然和愉悦。
假装她只是出去采两枝花,煎一帖药,看一会儿风景,很快便会悉索着衣衫回到他身边,清澈地笑着,为他添一盏茶……
终究……
他将手中棋子掷在棋盘上,看着眼前纷纷乱局,站起身道:“你们继续看吧,我下去看看阿雪和思颜回来没有。”
他始终温文沉静,但从头到尾,再没有正视过他们一眼;快步走向楼梯时,居然自己踉跄了下,差点绊倒。
欢颜看他一绊,只觉心都要从嗓子口跳出来,慌忙就想奔过去扶他。
萧寻迅捷将手伸出,准确地拉住她手腕,笑道:“走,咱们到你以前住过的屋子里看看!”
欢颜没动,看许知言步履凌乱地飞奔下楼,慢慢转过身,漆黑的眸子看向萧寻,“你……你早知道他在楼上?”
萧寻尴尬道:“小白狐,我这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又怎会知道二哥在这里?”
他只是看到原先跟着锦王的侍从有两名出现在楼下,刚进来他们上前见礼时,其中一位还抬头向楼上看了一眼而已。
于他,判定某些事便已足够。
当然,证明某些事也成必要。
他已拥有的,断不可能拱手让人。这一点,许知言和欢颜都必须明白。
可许知言生有一颗七巧玲珑心,欢颜却迷糊依旧。
她听萧寻喊过她无数遍的“小白狐”,却从没哪一次听着有这样难受,愤然指责道:“我哪里像狐了?看来看去,明明只有你才狡猾得像狐狸!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萧寻再猜不出一向迟钝的欢颜是从哪里看出他是故意的来。或者,再榆木脑袋的女人在某些时候直觉还是很灵敏的,并且只愿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叹道:“欢颜,你不能这样冤枉你的夫婿吧?我怎会故意让你尴尬?好吧,我错了,不该不顾场合……”
他正要打叠精神想着怎么让欢颜息了怒再领会他的用心时,一向僻静的楼下忽然一阵喧哗。
两人都是一惊。
欢颜猜测是不是许知言出了什么事,再也顾不得理会萧寻,提了裙子急急奔了下去。
萧寻眼底不觉黯然,却唤道:“小白狐!”
已追着她急急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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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到楼下时,却不见许知言,甚至连外面的侍从都不见了。
玩倦了的大黄狗和小白猿坐在台阶上东张西望,宝珠却已起了身,正在门前走来走去,看着颇有几分忧心。
欢颜忙过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宝珠焦灼道:“好像听说小世子出了点事。”
欢颜不觉大惊,问道:“小世子……小世子怎么了?”
宝珠忙道:“好像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吃错了点东西……”
萧寻已赶上来,拍拍她的肩,柔声道:“没事,去看看就知道了!”
欢颜应了,一时再顾不得和他计较先前的事,由着他携了手,径向外奔去。
宝珠看欢颜神魂不定,只由萧寻领着向前走,笑道:“太子妃从小在府里住着,可瞧着反而是萧太子更熟悉这边的路呢!”
萧寻叹道:“太笨啊,天生的!所以我总担心她找不着走回我身边的路,只好天天守着她!”
欢颜道:“你爱守谁守谁去,谁让你守我了?”
萧寻点头笑道:“我贱呗!”
欢颜也无心理会,只顾跟着他飞奔,待宝华楼在眼前,才觉自己迟钝。
许知言成亲后自然住在宝华楼。小世子年幼,当然和锦王夫妇一起住在那里了。
也许,她也不是迟钝,只是下意识地不愿意多想。
她不愿多想,曾经那样美好的相知相守,真的已经被捏得粉碎,连半点幻影都不曾留下。
即便小世子,那个她十月怀胎生下,一点点哺育到会冲她手舞足蹈咿呀说笑的小世子,此刻也像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她站在门口,看着下人忙进忙出,慕容雪面容苍白,像搂着自己性命一般紧紧抱着小世子坐在床榻上,正和许知言说些什么,美丽的面容因恼恨和心疼变得有些扭曲。
许知言捏着小世子的小手,倾听着她的话,眉目冷凝。
最先发现欢颜站在门口的,居然是小世子。
他的小脸有些发黄,其他倒也看不出哪里不妥此刻,那双和婴儿时候一模一样的圆溜溜的黑眼睛转来转去,忽就转到了欢颜身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便去扯他父亲的衣裳,“父王,父王,那个姑姑……”
许知言这才注意到萧寻等已经到了,向他们迎过去,神色却已如常沉静从容,“你们来了?”
欢颜默默看慕容雪腕间粉雕玉琢的小世子,一时没有回答。
萧寻却已笑道:“听说小世子这里似乎出了点什么事,我们不放心,赶着过来看看。”
慕容雪已经抱着小世子迎过来,勉强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刚我们在宫里,宫女给他吃了点不干净的东西,不过太医已看过,吐了一回,应该没事了!”
她看向欢颜,说道:“要不,请欢颜姐姐帮再诊治诊治?那些太医的本领,我着实有些信不过。”
欢颜也正忐忑,忙道:“好!”
遂随了慕容雪坐到榻边,为小世子卷起袖子,露出藕节似的白胖小手腕,为他搭脉诊治。
触到那暖暖嫩嫩的皮肤时,她的眼眶不由一热,再沉不了心来诊什么脉。
这触觉,多么熟悉!
三年前,当她预备把十个月大的小家伙托人送回吴都时,她呆呆傻傻地坐在床边,整夜地抱着他,一刻不舍得离手。
那个风雨之夜后,她的泪水总是特别多,一夜醒来,枕边总是湿漉漉的。
而她抱着她即将分开的小家伙时,更是泪水止都止不住。
小家伙却怎么也不懂得娘亲为什么会哭,甚至不懂得什么是哭泣,什么是悲伤。
他笑嘻嘻地挥舞着小爪子,抓摸着她嘲湿的面庞。
他完全不懂得,那可能是年轻母亲还可以抱住他的最后一夜。
惟恨花前携手处,往事成空(三)
更新时间:2012-8-22 1:00:14 本章字数:4465
沉修法师委实看不过去,曾劝她道:“若是舍不得,便自己养着吧!咱们南疆虽不如吴都王府富贵,也不会委屈着你们呣子两个,又何必自己往风雨里钻?”
欢颜摇头,偏偏清晰地说道:“我想他过得比我好。”
这世间她确定能真心待这个稚弱娇儿的,除了她自己,便唯余了一个许知言。
纵然他不要她,当他的亲骨肉送到他跟前,她不信他会无动于衷。
当她告别南疆师友,孤零零一个投身于凄风苦雨中,奔波于险山恶水间时,她的小家伙必须在许知言温暖的臂腕里,享受亲生父亲无微不至的看顾和疼惜饣。
她哭着送他离去,是为了他能笑着成长。
那时,她完全没把握能不能治好许知言的眼睛,完全不知道她的苦楚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却盼着小家伙能永远幸福地欢笑下去。
如今,他果然在家人的护佑里健康快活地长大了许多,只是看她的眼神已不复当年的熟悉和依恋嘛。
他好奇地凝望她片刻,然后告诉他的父亲,“父王,姑姑又哭了呢!”
许知言的眸子不若寻常清亮,黯沉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欢颜慌忙擦了泪,凝神去诊脉。
小世子见父王没理他,又去扯慕容雪的袖子,“母妃,什么是亲人?”
慕容雪怔了怔,“就是很亲近的人,一家人。”
小世子便道:“那天父王说,姑姑是我们的亲人呢!”
慕容雪抬眼看一眼许知言,然后柔声道:“嗯,姑姑在你很小的时候抱过你,说是你亲人,也没有错。你以后要多和姑姑亲近亲近,长大了也要常去看望姑姑,才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知道吗?”
小世子便绽开笑容,答道:“知道了,母妃!”
他甚至伸出手来,去擦欢颜的泪水。
不再是小时候那般无意识地乱抓乱摸,真真切切地用他小小的手掌,笨拙地为她擦着泪。
萧寻抱着肩靠在墙边,唇边维持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却沉默地没有再说一句话。
许知言苦涩地笑了笑,轻声道:“颜儿,姑姑在给你诊脉呢,别乱动弹。”
小世子应一声,果然收回了手,却去揉自己的肚子,委屈道:“宫里那姑姑给我的点心是好吃,可吃了肚子好疼。这会儿又疼了!”
许知言、慕容雪都是神色一紧。
慕容雪去为他揉着,柔声问道:“疼得厉害?”
许知言却看向欢颜。
欢颜终于凝神诊了脉,惊怒地抬起眼来,说道:“是毒?”
许知言问道:“是。要不要紧?”
欢颜道:“毒性挺烈,好在中毒很浅,治得也及时,的确没有大碍。但如果调理不当,这两日很可能会上吐下泻,多少有些伤身体。”
慕容雪忙令把太医开的药方拿过来,“你瞧瞧这个怎样?本已叫人抓药去煎了,但欢颜姐姐开的方子,必然比这些人强上十倍。”
欢颜将那方子仔细看了一遍,取了笔墨来,果然改了几样;而用上的药材里药量也有改动。
她道:“这两样太苦了,孩子太小,便是哄他吃了,只怕还会吐出来。我另外再开个药浴的方子,待会儿让人煎了来泡上一个时辰发汗,再睡上一晚,大约明天便没事了。”
慕容雪笑道:“那再好不过了!如果颜儿病着,他不舒服,我也像在油锅里煎着般难受呢!不过这药浴之类的,我并不懂得,丫头们也粗手笨脚的,未必能安排妥贴。欢颜姐姐如果不急着回去的话,能不能帮着看顾下颜儿?”
欢颜忙道:“好,把药预备好,我来煎药备水。”
她一边开着药,一边已忍不住问向许知言,“知……锦王殿下,知不知道小世子怎么中的毒?”
许知言目光投处屋外,轻叹道:“大概……父皇疼爱他反而招祸了吧?只是在吉淑妃那里喝了一口甜汤而已……”
“吉淑妃……”
欢颜思量着景和帝的妃嫔里似乎没姓吉的,难道是后来进宫的?
慕容雪已道:“吉淑妃怎么可能害我们颜儿?必定是上面那位想一石二鸟,害了颜儿又嫁祸吉妃,多轻松的事儿!咱们只留意着不让颜儿碰那位宫里送来的东西,谁想到会买通吉妃的宫女下手呢?幸亏颜儿这两日喊牙疼,我看着是甜食,喝了一口便不许他再吃,不然……”
欢颜听得似懂非懂,转头看向萧寻。
萧寻却像没留意,侧头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知言摸着小世子的脑袋,低声道:“颜儿,记住了,除了母妃和|乳娘,谁给你的食物你都只许收下,不许吃,知道么?”
小世子委屈道:“父王从前跟我说过,我一直记着。刚母妃和我一起吃,所以我也就跟着吃了……”
慕容雪叹道:“是一起吃的。独颜儿最爱吃的两样甜食有毒。想想……真是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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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的接风宴极是丰盛,可给这么一闹,慕容雪和欢颜忙着给小世子喂药洗浴,根本没去吃东西;许知言另唤了前来造访的几名文官作陪,虽不至于冷清,可推杯过盏之际,连萧寻都有些打不起精神了。
二人延宕至傍晚才回。
欢颜坐于车中,一路之上只是出神,不是叹息,便是微笑,只是笑着笑着又会哽咽着落下泪来。
这半日她和慕容雪一起照料着小世子,眼见从前怀中长不盈尺的娇儿,如今已是伶俐可爱的幼童,自是欣慰无限;可这孩儿虽也和她亲近,却口口声声唤着她姑姑,唤着另一个女人母妃……
萧寻明知此理,回到萧府便道:“欢颜,呆会记得开贴药吃了。”
欢颜愕然道:“你哪里不舒服?要吃什么药?”
萧寻道:“我让你开贴宁神静气的药自己吃了,免得晚上又哭又笑闹得我睡不着。”
欢颜怔了怔。
萧寻又道:“顺便给我开一剂也成。我心里不舒服,不知有没有什么方子可以治的?”
他摔门进去,欢颜晕头转向片刻,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萧寻这是生气了。萧寻生气的时候实在不多;以往即便生气了,隔一会儿自己便会气消了,再隔一会儿,便会反过来调笑着哄她。
上一回生气,她才算见识了他的气性着实不小。只因认定她是为了想跟他前来吴国才肯从他,将她结结实实地欺负完,还十天八天地不肯理她。
这回呢?
她没做错什么吧?
反而是他,明知许知言在,明知她和许知言有着怎样的过往,还故意和她亲昵,令她尴尬的同时,更令许知言难堪难过……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每次欺负了别人还敢生别人的气?
她想了半天,自觉想明白了,找到坐于窗边翻阅公函的萧寻,拉了拉他袖子。
“如果你觉得我去见锦王和小世子丢了你的脸,你也可以去见你从前睡过的那些爱姬。只是你没和她们生下小娃娃,没有娃娃可见,便怨不得我了!”
萧寻忍不住掷下公函,侧头盯她半天,说道:“你该吃药了!”
转头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欢颜不胜抑郁。
夏轻凰听到些风声,过来看望时,欢颜却先问她小世子的事。
她将慕容雪说的话说了一遍,问道:“姐姐,你听这话,到底谁在害小世子?他如今还小,没挡着谁的路吧?”
夏轻凰明知她前来吴国前,问得许知言复明、小世子安好后,便极少理会吴都其他事宜,萧寻有心病,自然也不肯多说,因此她对宫内外诸事都已十分隔膜,遂道:“你大约不知道,如今景和帝病重,脾气愈发喜怒无常。他的儿孙众多,但得宠的就锦王和豫王,如今最可能册为太子的,也就是他们两个。”
“锦王吃亏在复明太晚,朝中根基不够;豫王吃亏在年少,弃长立幼也会给人诟病。可重返京城的楚相他们已经和章皇后联上了手,一起在保豫王。吴帝病得不轻,本想遂了楚相、章后他们心愿,可锦王妃时常带小世子入宫去走动,且和吉淑妃交往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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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恨花前携手处,往事成空(四)
更新时间:2012-8-24 0:32:09 本章字数:4040
说到这里,她忽笑道:“说起这吉妃,只怕你也是认识的。”
“我?不记得皇上有过姓吉的妃子。”欢颜说着,心头一动,忽睁大眼睛看向夏轻凰,“莫非……是大夫人?”
当日她因大公子许知文之死被聆花陷害,被许知澜背叛,但追究其源头,不过是因为大公子和她撞破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吴帝许安仁和儿媳吉氏的好事而已。
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后来许安仁登基,许知言为了让欢颜光明正大地返回自己身边相伴,安排了吉氏出家,解了公媳名分,也解了许安仁心结,不再追究欢颜归来之事。
夏轻凰果然答道:“可不是她呢,当了不到一年的尼姑,就被锦王妃带回京来,光明正大送入宫了!不久便美人、婉容、贵嫔一路往上爬,现在已是淑妃了!饫”
“她既无子女,娘家又无势力,多得锦王府臂助,自然和锦王府走得极近。据说她生得很像锦王生母庄懿皇后,而小世子则像极了锦王小时候,吴帝病得迷糊,时常会把吉妃当作庄懿皇后,把小世子当作锦王,宠爱异常。如此一来,章皇后在后宫的地位都开始受到威胁,若有机会除了小世子,顺带搬了吉妃,当然不会错过。”
欢颜便觉胸闷,“可恶啊,锦王几乎一辈子都被卷在这些事里,难道小世子也要给卷进去么?”
夏轻凰叹道:“想不给卷进去,也不难。除尽对手,独得帝宠,如我们太子现在这般,谁也动摇不了他的位置时,又有谁敢起心害他?斑”
“可锦王又怎么做得到!他的对手都好厉害,一直把他害得很惨……”
“所以,他现在应该也在努力,不想小世子重蹈他的覆辙吧?”
“我看得出,他过得……并不快活。”
欢颜不觉难受,趴在桌上静默下来,眉间尽是愁郁和担忧。
夏轻凰忽然明白了,“啊,原来太子是吃醋了!”
欢颜抬起头,“你说阿寻怎么了?”
“吃醋了呀!”夏轻凰笑起来,“我就说他不会无故地恼怒,原来是你太缺心眼。你都是咱们大蜀的太子妃了,还那么关心锦王做什么?”
欢颜便问:“换了你嫁到吴国来,阿寻的死活你便不管了吗?”
夏轻凰不觉踌躇,“也是哦……”
欢颜又道:“何况旁人不知,难道你不知道,那个小世子是我亲生的吗?”
她停了停,又道:“我当年丢开他,是为了他不跟着我受苦;如今我安定下来,想将他要回来却不容易了!”
夏轻凰忙道:“你快别动这念头。你和许知言无名无份,既然把孩子交给了他,他那厢已经认祖归宗了,便是寻常人家都不可能再还给你,何况这样的皇家嫡孙?便是锦王给你哭两声哭软了心肠,听说那锦王妃是把小世子当亲生骨肉养的,小世子渐渐懂了事,也只认锦王妃是亲娘,又岂肯把孩子还你?再则,太子面上也难看。”
欢颜沮丧道:“我原也说过我不想当他的太子妃。他原可以找个清清白白的大家小姐为妻,哪个不比我强?”
夏轻凰上下打量她道:“其实我也奇怪他为什么那么迷你。你研究起医药来的模样虽有几分灵气,但平时实在有点木,怎么看怎么呆头呆脑的样子……”
欢颜看她一眼,说道:“可能看姐姐这样精明利落的人看多了,所以便只看我这样的顺眼了……”
“……”
夏轻凰给她堵得说不出话。
转头一想,欢颜有时说的话的确刻薄,可义母叶瑶说起她来,委实比利箭来毒上三分。
于是,她也便不觉得欢颜的话难听了,只拍拍她肩道:“嗯,这么说起来,你的确挺顺眼的。”
顺眼什么的,的确是对比出来的……
她想了想,又问:“却不知锦王妃看你顺不顺眼?”
欢颜眼睛亮了亮,说道:“自然顺眼。锦王妃温柔得很,对小世子也好,和我说了许多小世子的事情。——因为聊得投缘,说这两日会带了小世子过来和我做伴。”
夏轻凰正喝着茶,差点没呛着,“你和她投缘?她抢了你心上人,抢了你儿子,你还说和她投缘?”
欢颜怔了怔,声音终于弱了下去:“也……不算抢吧!我其实很谢她这么些年来那样细心地照顾知言和思颜……”
夏轻凰听她不知不觉间改换的称呼,心里不由一沉,问道:“欢颜,你是不是还喜欢着锦王?”
欢颜抱着膝,脸庞不觉泛起红晕,默默地垂着头没有回答。
夏轻凰又道:“如果锦王让你回去,锦王妃又能容得下你,你会不会抛下太子,去和他们过日子,一起守着小世子长大?”
欢颜呆了呆,问道:“这样也行吗?”
更惊骇的是夏轻凰,连忙摇着她的肩道:“当然不行!你已是蜀国名媒正娶昭告天下的太子妃,事关两国国体,便是你丢得起这个脸,太子和国主他们都丢不起这个脸!你不可以转这个念头,知道么?”
欢颜给她晃得头晕,郁闷道:“我没转这个念头,这不是你刚才提议的吗?”
夏轻凰真想咬下自己的舌头来,一字字说道:“那么我告诉你,你万万不能转这个念头!还有,你已是太子妃,是太子萧寻的妻子,你不能喜欢再喜欢许知言了,知道吗?”
欢颜苦恼道:“可我一直喜欢他,明知他已另娶,我已另嫁,我还是喜欢着他,该怎么办呢?”
夏轻凰呆住。
身后仿佛有点动静。
她转头,便见萧寻倚着门棂抱肩站着,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她真的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很用力地咬着,很想就此咬下来。
而萧寻和她四目对视,已淡淡道:“轻凰,不早了,你回去吧!”
夏轻凰无力地看了眼欢颜,默默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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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走近,欢颜仍抱着膝坐在榻边,不安地扫他一眼,用力地绞着自己袖子,许久才道:“阿寻,对不起。”萧寻静静看着她,问道:“要多久?”
欢颜不解。
萧寻道:“你曾让我给你一点时间断掉念想,我想知道,是多久。”
欢颜张了张嘴,没能回答,黑而大的眼睛里有薄薄的雾气。
萧寻点头,“我明白了,我只是你被人舍弃之后的选择,而且是你娘和我一起逼你做下的选择,是不是?如果有机会,你早就回锦王府一家团聚了,是不是?”
这回欢颜答得很快:“不是!”
萧寻便坐她身侧,静静等她解释。
欢颜只觉他眼神幽深,却有一团火无声灼出,逼得她身上直起汗意。
她终究抬起头,抿紧唇道:“如果我横了心找他们,早就一个人悄悄走了,又何必要跟你一起来?”
“因为你不敢。”
“我……我怎会不敢?这四年多里,我哪里没去过……”
“你怕他再赶你走,你怕受人冷眼,你怕儿子不认你,你怕……再受伤害!如果不是跟着我,你根本没有勇气再踏足这里!”
萧寻凝视着她,继续道:“春天时,你想亲自为许知言治眼睛,也是想找到那样一个机会,看明白他们的态度;如果不是你娘阻止,让你在那时候便看到锦王的余情未了,看到锦王妃的宽容大度,只怕……此刻你已心甘情愿地成为许知言的侧妃了吧?我猜,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怨着你娘,怨着我?”
“没有……”
欢颜避开他的眼神,许久才道,“这世上就数你和娘亲待我最好,我感激你们都来不及,又怎会恨你?”
感激……
“小白狐……”
萧寻苦涩地笑。
欢颜忽然间更难受了。
她不安地站起身,走到窗边默默看着外面的秋意萧瑟,轻声道:“阿寻,别叫我小白狐了。我从来不是山间的狐妖,从来不想魅惑谁,而且……我已不那么年轻单纯了。你看,颜儿都那么大了……”
难堪琼玉惊心骨,坐觉清寒几倍添(一)
更新时间:2012-8-25 0:58:02 本章字数:3987
萧寻沉默片刻,执着地走到她的身畔,从身后轻轻将她拥住,“可在我萧寻心里,你便是到了八十岁,还是那个总想欺负我、却总是被人欺负得躲到我怀里的小白狐。”
欢颜不知怎地便特别地想哭。
她甚至果然转过身来,像给人欺负了一般,躲到了他的怀里哭泣。
萧寻很无辜,很无奈,却叹息一声,用结实的臂膀将她紧紧拥住。
给窗外的风扑得有点儿冷的身子,便很快被他的胸怀包围得温暖起来馊。
她听到他低低在耳边道:“若你实在想要那个孩子,我便帮你夺回来,咱们带蜀国去养大。”
欢颜想,他又在哄她欢喜了。
但总算还有人肯哄她郏。
她不必再像流浪的那四年,夜里哭醒了时,只能抱着小白猿呆呆坐在寒风凛冽的山边或荒野里,流着泪默默等候天亮。
在她的梦想里和她相依相随的那个人,从前便寡言少语,罕有出语哄她欢喜的时候。
待她孤孤单单沦落天涯时,梦里那少得可怜的欢声笑语,总会在醒来的那刻化作万箭穿心。
如今……他即便还愿意说哄人欢喜的话,对象也不会是她了吧?
她的眼睛又有些潮湿,捏着萧寻衣襟道:“阿寻,谢谢。”
不因为他说要替她夺回孩子,只因为在她孤单害怕的时候,总有他相伴左右,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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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隔了二三日,景和帝许安仁终于传旨接见蜀国太子妃夫妇。
他们久知许安仁病情不轻,待见到许安仁本人,还是吃了一惊。
不过四年多没见,他竟像老了十岁一样,花白头发,黑瘦面孔,连双眼都有些浑浊。
他打量着欢颜,许久才道:“原来你才是夏一恒的女儿。不能怪朕认不出啊,这模样,也忒俊了些,不像他啊!”
如今欢颜不但是两国认可的蜀太子妃,已是钦封的安平郡主,闻言便叩头道:“回皇上,臣妾生得酷肖母亲。”
许安仁点头道:“上回蜀主密奏,也有提及。那些佞臣可恶啊,害你们一家三口天各一方二十年……总算如今沉冤得雪,你也有了好归宿,朕对夏将军也算是有个交待了!”
欢颜道:“皇恩浩荡,臣妾誓不敢忘!”
许安仁说得几句,便已咳了起来,一旁忙有人上前抚背顺气,又在问道:“皇上,要不要传太医?”
许安仁摇了摇手,转头问道:“记得你从小学医,连知言的双眼都是你想法子治愈的?”
欢颜道:“锦王才识出众,却半生坎坷。得以双目复明,此乃老天垂怜,臣妾不敢居功!”
许安仁听她谈吐得宜,却也高兴,说道:“即便是天意,能从你那里想出法子来,也算是难得了!来,也来给朕诊一诊脉,看朕这病怎样。”
欢颜忙应道:“臣妾遵旨!”
那厢忙有人扶过许安仁的手,垫于一小枕上;又有人搬来张小木杌,欢颜屈一膝上前坐了,细细诊了一回,依然退开,跪禀道:“皇上长期操劳国事,以至忧虑伤脾,气虚血滞,肝木忒旺,肺经太虚,如今当有倦怠无力、头晕目眩、时时盗汗等症候。”
一旁随侍的大太临李随已笑道:“果然是个名不虚传的,这一样一样的,说得丝毫不差呢!”
许安仁便道:“那你瞧着,朕这病还治得治不得?”
欢颜道:“请皇上放宽心胸,按太医所开药方慢慢调养,以皇上绵厚福泽,必可逢凶化吉。”
许安仁笑道:“你倒是乖觉,无怪萧太子这般爱宠!”
萧寻笑道:“皇上天威,她才收敛些。素常在家,却跟个猴儿似的,闹腾得厉害呢!”
说得许安仁并李随等人都笑起来。
再叙上片刻,萧寻留下和许安仁单独说话,欢颜却被内侍引去拜见章皇后及贵、贤、淑、德诸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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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小在在太子府长大,原和诸后妃都见过面。
不过她的身份今非昔比,连章皇后都执了她的手慈和温柔地说了许多的话儿,又赏了许多的东西。她仿佛根本不记得,就在五年前,她曾亲口下令,要人把她一顿乱棍打死,丢出府去。
吉淑妃所住清宁殿最远,年纪也最轻,欢颜最后才去拜见的她。
原想她身份尴尬,也不便多留,过去行个礼便可告退了。谁知刚到清宁殿门前,便听那边有幼童奶声奶声地唤道:“姑姑!”
欢颜心里一跳,转头看时,已是万分惊喜。
那边几丛修竹边,慕容雪携着小世子正向她走来,另有一美人坐于竹边小亭内,正含笑看着她。
到底骨肉连心,小世子那日和她相处半天,已然和她熟识,且亲近异常,小短腿跑得飞快,丢开慕容雪便扑到她腿上。
欢颜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忙将他抱在怀里,走到吉淑妃跟前才放下,向吉淑妃行礼。
吉淑妃忙挽起她道:“都是一家人,何必来这虚礼?我名义上虽比你们长了一辈,年纪也大不了多少。你们不见外的话,咱们便在这里吃吃果子喝喝茶,说话也自在些,岂不是好?”
欢颜忙应了,那边便有人在石凳上铺了锦垫请她坐了,果然奉了新鲜的点心、果子和清茶上来。
小世子极讨喜,在慕容雪身边转了片刻,见欢颜坐下,便又依偎到她身畔。
欢颜将他抱在腿上坐着,看他软乎乎胖嘟嘟的漂亮面庞,和那双比他父亲还要美丽纯净的眼睛,只觉心都柔得快要化开一般。记得他喜爱吃甜食,牙却不大好,便尝了几种面点,挑了个微甜的藕糕递给他。
小世子接了,待要咬时,又侧过头来看她母妃。
慕容雪笑道:“放心,你这姑姑尝过的东西,吃了绝对不会肚子疼!”
小世子这才笑嘻嘻地咬了一口,又拿了一个送到欢颜唇边,说道:“姑姑也吃。”欢颜开心之极,说道:“好,颜儿吃,姑姑也吃!”
便就着小世子手里,将那个点心咬了,慢慢地咀嚼下去,却觉这一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这一生也没见过比她的思颜更可爱讨喜的娃娃。
慕容雪却在问吉淑妃道:“那日下毒的宫女,后来到底怎么死的?”
“悬了梁。”
吉淑妃看了眼中宫方向,略略压低了嗓音,“我便不信入了暴室,还能想死便死,想活便活。但如果有人铁了心想要灭口,我们也拦不了!”
慕容雪愁道:“现在便已这样,日后若是豫王登基,安有我们活路?”
吉淑妃却笑了起来,“我这一生,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住最好的,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便是立刻死了,也不枉来这人世一趟,又有什么好怕的?”
慕容雪道:“我们是没关系,毕竟路是我们自己选的。不想被别人踩死弄瞎,便得把想踩我们的人踩倒在地。只可怜我们思颜,他才多大?若是知言败了,谁又能护得住他?”
吉淑妃拈一粒松子仁在手中,轻轻送到口中,淡淡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真有那一天,也只能怨他命不好……要么当太子,要么死,他从成为锦王世子的那天起,便逃不了这个命!”
欢颜手腕一颤,差点连小世子都抱不稳。
小世子正就在她手间喝着茶,她一晃间,顿时有茶水泼到了衣襟上。
欢颜一惊,忙丢开茶盏给他擦拭时,慕容雪已赶过来帮着收拾,笑道:“颜儿,你是不是又在姑姑怀里乱动了?都说你文静呢,我怎么就觉得你跟猴儿似的淘气?”
小世子委屈道:“我没乱动,是姑姑乱动啦!是姑姑跟猴儿似的淘气啦!”
欢颜忙不迭地点头道:“嗯,是我……是我不小心晃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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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堪琼玉惊心骨,坐觉清寒几倍添(二)
更新时间:2012-8-27 1:16:32 本章字数:4194
萧寻瞧了他一眼,“或许吧!”
欢颜道:“那你何不想法帮他一把?他继位总比那个|乳臭未干的豫王继位好吧?”
“这是他们吴国的事,只怕咱们Сhā不上手。”
“你又哄我呢!你和楚瑜那些吴国大臣交往不少吧?何况你是蜀国太子,未来的国主,谁不知你说的话等于蜀国的态度。若是蜀国支持锦王,锦王的胜算立刻会大很多吧?”
“可万一锦王失败呢?吴蜀交恶,更可能坐视蜀国被狄人侵袭。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峥”
“可你方才不是说,若继位皇帝受了咱们大恩,应该会一力相助?若你袖手旁观,蜀国被狄人袭击时,吴国一样会袖手旁观吧?”
萧寻目不转睛地盯着欢颜,忽问道:“欢颜,你以前不是从不理会这些事的吗?怎么到宫里转悠一圈,满心里打算起这些事来?”
欢颜依然玩着她的衣带,垂头道:“我亲近的人都卷在这里面,我想置身事外,只怕不容易吧?客”
“你亲近的人?”
“你,还有小世子。”
她忽然抬眸,向他粲然一笑,“我的夫婿是未来的蜀国国主,我的儿子是未来的吴国皇帝,我想想便觉得开心。”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也是世俗之人,并不真的是山林里的小狐妖,当然盼我亲近的人一个比一个尊贵,一个比一个过得好。”
她的眸子晶亮,笑盈盈地凝视着他。
萧寻忽然间有些不敢正眼看她,只是张臂,将她紧紧拥到怀里。
欢颜听到他的心跳,激烈而有力,却很不均匀。
她环抱住他,轻声道:“阿寻,我其实最盼你们一个一个都平安无恙。”
萧寻许久才道:“我知道……”
马车缓缓停下,外面小蟹在禀道:“太子,太子妃,到了!”
欢颜便含笑一推萧寻,“到家了!”
萧寻微笑道:“咱们自个儿的家在蜀都呢!”
欢颜已下了车,说道:“对哦,可我怎么会觉得这里也是家呢?”
她不自觉地往某个方向眺望着,说道:“这时候,我那凤仪楼前面的蔷薇花大约都谢了吧?”
“不过秋菊和木芙蓉一定已经开了!”
萧寻这样说着,忽然间又郁闷了。
他问:“欢颜,你记得蜀国在哪边吗?”
欢颜指向她正眺望的方向,说道:“不是那边吗?”
萧寻呻吟一声,拉了她就往府里走,一路叹道:“我盼着从此后你不要再离开我一步。我真怕……我真怕你走得远了,再也找不到走回我身边的路。”
欢颜也很郁闷,说道:“真不能怪我,今天阴天,没太阳,更分不出东西南北了!下回我出门把罗盘带上吧!”
萧寻道:“在罗盘上标记好我在的位置,找起来就方便了!”
“罗盘有这么神奇的功能?”
“我希望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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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便下起了雨,且连着几天都是阴雨绵绵。
欢颜照常在府里看看医书佛经,研究研究萧寻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药材。
她并不全信慕容雪的话。
她某些方面虽然迟钝了些,可并不是白痴。
若是将心比心,换作她处在慕容雪的位置,绝不可能这么豁达地向情敌示好。
何况慕容雪没有生育,未来的富贵尊荣都萦系于小世子身上,若真让小世子和欢颜太过亲近,纵然欢颜无法将他带走,对于她在小世子心目中的地位也将大有影响。她不可能真的对欢颜推心置腹,多半别有所图。
欢颜不想被人利用,但自此便格外地留意萧寻行踪。
但老天爷着实很公平。
它给了欢颜在医术和琴棋书画等方面非凡的天赋,也给了她美丽的容颜,却也毫不客气地剥夺了她其他方面的能耐。
比如她学不来女红;比如她总是浑浑沌沌辨不清东南西北;比如她煮的食物能让人避退三舍,连萧寻都敬而远之;再比如她怎么也弄不清权术斗争里的真真假假,或者亦真亦假。
萧寻几乎每日都有应酬。
东家王侯、西家将相,他有的是好人缘,——至少是面子上的好人缘。
他所接触的大臣,欢颜全然看不出固定在哪个派系,更看不出他有和锦王作对的意思。
但他每次回来时,都像很疲惫,特别翻阅蜀国密报过来的北疆军情时,眉头许久都紧锁着。
欢颜明知蜀边不靖,也便不敢再拿琐事扰他,只旁敲侧击地向夏轻凰、小蟹等人探问朝中的动静。可瞧来瞧去,并看不出景和帝有立豫王的意思,也看不出锦王得到景和帝命不长久的消息后有什么动作。
欢颜思念小世子,但她明知萧寻很不乐意她去锦王府,也便心虚得并不敢去。
因为她的确还在思念着另一个人,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的另一个人……
又隔了数日,她将新近练制的度厄辟毒丹、养魂归元丹各取了十粒,用玉瓶装了,令人送给锦王妃,“就说是我按古方调配炼制而成,虽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也算是很难得的了,可以备着以防一时之需。”
慕容雪很快回了谢礼,却是两盘糕点并一幅字。
那幅字用上好的宣纸写着,字体端端正正,却很是稚拙,必是出自小世子之手。他虽幼小,显然承继了父亲的颖慧,加上教养得宜,这幅字居然也像模像样。
却是抄的一首诗经《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天黑了,天黑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不是因为君王的原因,你怎会劳苦奔波在风露泥淖之中?
欢颜手一颤,宣纸滑落在桌上。
旁边一只手伸出,将那纸拈过。
欢颜抬眸,便觉笑容都挤不出来了,“阿寻,你回来了?”
萧寻扫了一眼,却笑道:“字写得不错,看来比你聪明呢!”
他仿佛没发现那诗的言外之意,只提起食盒,拈了块点心尝了,笑道:“点心味道也不错。锦王府送来的?”
欢颜道:“我想着上回思颜中毒的事,有些不放心,近日便制了两样药丸子送过去,锦王妃便回了礼过来。”
萧寻叹道:“我吃醋了!”
欢颜莫名地心慌起来,急急收着小世子的那幅字,说道:“我不过是给思颜一点子东西罢了!”
萧寻从后拥着她,笑道:“我便是吃思颜的醋!你只怕他给人下毒,怎么不怕我给人下毒?”
欢颜道:“我天天就在你跟前,自然不怕你给人下毒。”
“假如有一天,你不在我跟前呢?”
“除非你自己走得远了!”欢颜转身,抬头看向萧寻,黑眸亮闪闪的,“你不会走远吧?”
萧寻看着她莹洁如玉的面庞,忽而轻笑,说道:“只怕想走远的是你吧?”
欢颜道:“你盼着我走远,我便走远了!”
萧寻笑道:“我不盼你走远,我盼你一直在我身边,有好东西都先给我,再给别人。”
欢颜便去一边找了找,用帕子托了两粒药丸给他,说道:“来,先吃两粒!回头我再配个百来丸,天天让你当糖吃,怎样?”
萧寻正要去接时,那厢侍女道:“太子,吃不得!昨天配好药,太子妃拿了一粒尝了尝味道,便放在桌上,结果小白偷吃了,已经拉了一天一夜的肚子了……”
萧寻骇笑,“小白狐,你这是拿我试药呢?
欢颜道:“这药本就是重伤或重病体虚之人才能服用。我因为预备给小孩会服用,里面掺了糖浆,只用舌尖尝了尝味道来着,谁知小白主动给我试药……若你不介意,也可服用两丸,让我看看健康人吃这药后具体有哪些负面作用。”
难堪琼玉惊心骨,坐觉清寒几倍添(三)
更新时间:2012-8-28 1:13:25 本章字数:3827
吉淑妃微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近来天气转凉,我刚给小世子预备了两套衣裳,正想呆会让你带回去呢,现在先让他换上一套,也很方便。”
慕容雪应了,便让奶娘携了小世子,跟着吉淑妃入殿去换衣裳。
而亭中便只剩了欢颜和慕容雪二人。
慕容雪轻笑道:“思颜和他父亲一般的性情温和,虽是极小,但已经挺懂事了,跟个贴心小棉袄似的,着实招人喜爱。”
欢颜想,她该说点什么来,感谢她和锦王的辛苦养育教导吧馊?
但她嘴动了动,又懒懒地不想说了,只低头喝茶不语。
若是早知她只寻觅三年便找到了医治许知言眼疾的法子,她该狠下心肠,让孩子跟在她身边受几年苦,日后加倍待他好补偿他,也比如今唤着别人母妃,却喊着她姑姑强。
——可当时,她又怎知道,她会不会穷尽一生也找不出治他眼疾的法子呢燮?
她可以忍饥挨饿,风餐露宿,受尽辛苦,难不成让她小小的孩子跟着她这样流浪劳碌一辈子?
慕容雪叹道:“你也放心,他虽不是我亲生,但我早把他看待得比我自己性命还重要。便是帮着知言在这朝堂内外努力周.旋打拼,为的也是这孩子。我希望他尊贵健康地长大,不会像他父亲那样受人暗算陷害,时常面临不测之险。”
欢颜道:“我也盼他过得好。争不争那什么位子的,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他开开心心长大成|人。”
慕容雪苦笑道:“欢颜姐姐,你以为是知言愿意去搏去争去斗吗?你也看到了,他处处容让,与人无争,对手有没有放过他!我们这小世子也一样,要么一世尊荣,万民景仰,要么……被人谋害,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欢颜不觉变色。
她许久才道:“我只懂医术,不懂权术。可否请教王妃,如今,锦王的赢面有多大?”
慕容雪沉吟道:“原来大约有五成吧?父皇属意锦王,我父亲自然也全力维护咱们。可如今,恐怕不成了……”
她看向武英殿的方向,无奈地抿了抿唇,叹道:“今日之后,能有两三成胜算,就不错了!”
欢颜一惊,忙问道:“为什么?”
但慕容雪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怅然道:“我们倒也罢了,只是稚子何辜啊!近来我都睡不安稳,每每夜间惊醒,摸到颜儿还在身边,才觉好受些。也不知这样一家和乐的日子还有多少天……”
欢颜深知慕容雪所言不虚。
她早已见识过许知言那些对手的厉害。如今许知言已明着参与夺位,且已在朝中建立威望,一旦落败,继位者绝对不会放过他和小世子……
她已觉出慕容雪分明想告诉她什么,却又待说不说,遂单刀直入问道:“欢颜愚钝,请王妃明示,为何过了今日,锦王只剩了两三成胜算?”
慕容雪轻笑道:“欢颜姐姐,这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本来预备常带了知颜去萧府看望你,毕竟……你也不可能时常到吴都来,能让你们多些相处的机会,总是好的。可知言不许我去。”
欢颜呆住,“为……为什么?”
“他怕我把你卷进来。他说你现在很好,他希望你一直这样好好地过下去,钻研你喜欢的医术,而不是你厌恶的权术。”
慕容雪已站起身来,看向换了新衣跟着吉淑妃奔跑过来的小世子,唇边已有微笑,却微带凄凉。
欢颜追问道:“你来看我,不是只想让我和小世子多些相处的时候吗?与权术又有什么相干?”
慕容雪回眸看她,眼底便有了不加掩饰的失落和悲哀。
她道:“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可知言知道我忧心,只怕我言语不慎多说了什么,会连累你们失和,便不许我过去了。便是今日,我也只说入宫探望吉淑妃,丝毫未提会等在这里见你的事。”
欢颜背脊生凉,渐渐连手足都似凉了。
慕容雪虽不肯明说,其实已经暗示得七七八八。除非她真长一副榆木脑袋,才会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慕容雪已过去牵了小世子,笑道:“时候也不早了,知言大约也在等我用府用膳。欢颜姐姐,我先失陪了!”
她又向吉淑妃道了扰,正要离去时,欢颜忽然过去,拉住她臂膀。
慕容雪怔了怔,轻声道:“欢颜姐姐,该说的我都说了。若说更多,只怕知言该怨恨我了!他对你……着实比对任何人都好。”
欢颜无暇猜测她在怎样的心境下说出这样的话儿,只附到她耳边低声道:“今日我为皇上诊过脉,太医只图邀功,一味用大补之药,虽得保得皇上一时无恙甚至好转,却可能引发其他暗疾。”
慕容雪蓦地转身,“你的意思是……”
欢颜极轻地说道:“若无意外,暗疾应该会于半个月后发作,至晚不超过二十天。一旦发作,无药可医,生死只在顷刻之间。”
慕容雪眸光闪动,同样轻而清晰地回答:“谢了!”
她也不要侍女|乳娘帮忙,亲手抱起小世子,匆匆踏向殿外。
欢颜目送她离去,转头看向武英殿的方向。
那里,萧寻依然在和景和帝密谈。
天真的好像冷起来了。
秋日的风卷起落叶,萧萧瑟瑟地在地上翻滚。
欢颜忍不住抱了抱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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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赐宴,礼部及几位朝中大员奉陪,却耽误到傍晚才出宫。
路上,萧寻问道:“欢颜,这皇帝的病是不是没救了?”
欢颜心不在焉地玩着衣带,瞥他一眼道:“你为什么这样猜?”
萧寻微笑道:“所谓医者父母心,如果你觉得有救,至少会开个方子留下来,或求阅太医所开方子做些调整。这样连一点诊疗方法都没有建议,你必是认定无药可救了!”
欢颜道:“太医一直开着上好的药为他调养,一时倒还不妨事。但我看那脉象的确险,大约熬不到过年了。左右是熬不过去的,若我开了方子,便是多熬个十天半个月,也未必有人说我一句好;若给有心人趁机作起文章,反说是服了我的药不见效,害了皇上,岂不糟糕?我还想多活几年,我也不想把你都给连累了,只能不开药了!”
萧寻看她半天,叹道:“说你笨吧,有时候你又够机灵;说你聪明吧,有时候你笨得可以气死人!”欢颜道:“吃一堑,长一智。太子府里看了那么多年勾心斗角,自己也给害了那么几回,我便是再笨,也该学得聪明些了吧?”
萧寻笑道:“就是在我跟前时常装傻充愣没心眼。”
欢颜道:“你满身都是心眼,我有没有心眼就无关系啦!”
萧寻便托腮苦思:“喂,小白狐,你这是赞我呢,还是骂我呢?”
欢颜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理他。
萧寻正思量着今天又是哪里惹她不痛快时,欢颜忽转头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蜀国?”
萧寻怔了怔,说道:“这可未定呢!蜀国北疆不安,近来陆陆续续已经打了几次不大不小的仗,看来早晚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我本借着过来问安之际,亲来探探吴国动静,看能不能约同他们一起北击狄人。可北狄目前避开了吴国的临邛王慕容启,目标只对着咱们蜀国;吴国君臣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盯着金銮殿下那把龙椅,大约还在盼着借狄人的力量折一折咱们大蜀的锐气。如今虽不便明着拒绝蜀国求援,多半也会找机会拖宕下去。”
他沉思片刻,皱眉叹道:“若是继位皇帝曾受咱们蜀国大恩,大约也会一力相助。不过这样算是,可能是明年春天的事了,边境那边恐怕等不得……”
欢颜笑道:“若是锦王继位,以他的才识远见,必定肯帮我们。”
难堪琼玉惊心骨,坐觉清寒几倍添(四)
更新时间:2012-8-30 0:43:09 本章字数:4720
萧寻说道:“算了,既然是给小娃娃吃的,我就不吃了……不过我也爱吃甜的……”
他悄然缩回去取药的手指,笑嘻嘻地触向她的唇。
侍女知趣,忙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欢颜慌忙闪避着,嘀咕道:“大白天的,闹什么呢……”
萧寻吃吃笑道:“你不知道我就喜欢大白天的闹么?馊”
大白天的,他不仅能将她的容貌身姿看得更清晰,还能把她眼底的喜怒悲欢看得更明白。
他其实很想将她看得更深。
他无法形容自己在得到她后那愈发深重的恐惧,时刻担忧着失去她的恐惧圪。
原来,失去,远比得不到可怕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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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萧寻每日若无其事地陪着欢颜说笑逗乐,欢颜平时并觉不出异样,但在某些时刻,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出他压抑着的情绪。
他如此深而重地辗压着她,凶悍得她止不住地痛楚呻吟。
她的指甲在他坚硬结实的臂膀上掐着一道道红痕,额际鼻尖,尽是细密的汗珠。
她低低地求他,“阿寻,阿寻,别这样……”
萧寻略略放开她,垂眸看她。
他的黑眸不若素日清亮如明珠,深邃如暗夜里的井,迷乱里有说不出的沉郁。
欢颜努力地分辨着,还没来得及辨出他眼底到底是恼恨还是担忧时,萧寻已璀璨一笑,柔声道:“怎么了?这便受不住了?”
欢颜眨着黑眼睛,好久才道:“萧寻,你是不是变了?”
萧寻问:“我哪里变了?”
欢颜茫然道:“不知道。”
萧寻将头埋入她腻雪融脂的颈窝间,轻轻地啄吻着,低低道:“或许,是你后悔跟我了?”
“没有……”
欢颜答得很快。
她想了想,又道:“阿寻,你别多心好吗?我不会对不住你。我等着……等着你处置好这边的事,便跟你回蜀国去。我还想看看我楼前的芙蓉花开得怎么样呢!”
萧寻粗重炙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边,声音如此地模糊着:“你不是喜欢锦王么?”
欢颜嗓间异常地干涸。
她望着帐顶的承尘上精绣的缠枝百合花卉,低低道:“锦王……他们一家三口好端端的,我没想过掺和进去。”
只说没想掺和,却丝毫没有否认萧寻的话。
小白狐喜欢锦王。
哪怕已经嫁给他,哪怕已经是他的人,她依然只喜欢锦王……
连甜言蜜语哄哄他也不肯吗?
他忽然在她肩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欢颜还没来得及惊叫,身上猛地一重,小腹间如被锤子般凶狠捶过。
“阿寻……”
她痛呼,待要挣扎时,娇小的身躯已被牢牢钳于身下,再也动弹不得,只能由着他在自己身上驰骋,一下接着一下快速而有力地重重撞上,毫不容情地狠狠蹂躏。
他像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的将士,面对着自己始终攻不下来的最后一道城门,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性。不甘功败垂成的怒火焚尽理智。
于是,一切乱了章法,只凭着本能用最后蛮力奋勇冲击……
她的哀求,她的哭泣,她的呻吟,他都似已听不到……
萧寻喘着气终于撤开身时,才看到她身下在流血,不由地打了个寒战,神智才慢慢清醒过来。
欢颜静静卧在床上,光洁美丽的身躯由着他搓圆捏扁,肆意摆布,肩颈胸腹间有了青紫的瘀痕,唇色脸色却都是煞白,玉簪宝钗都已松散掉落,汗湿的黑发凌乱铺在枕上,连气息都微弱了。
他在做什么?!
这是他一向宠着纵着立誓要一生相守相护的夏欢颜!
“欢……欢颜!”
他忽然间慌乱起来,张臂将她拥到怀里,小心地抚着她肌肤几处青紫,亲着她的面庞,低低道:“对……对不起。我一时兴起,用力大了……”
欢颜伏在他胸前,冰冷的手足好久才缓过来,却已哭出了声,“萧寻,我讨厌你……”
萧寻道:“嗯,我错了!待会你打我……不,你用针扎我,我给你试药,试针,好不好?”
“不好……我想回蜀国去了……”
欢颜呜咽,声音里带了几分绝望,“我根本便不该来……我什么都做不了,你却疯了!”
“对不起……”
萧寻牵过衾被,盖在她身上,将她抱得紧紧的,感觉着她柔软贴着自己的玲珑身躯,沉默许久才道,“我想我的小白狐能陪我一辈子。可我知道我的小白狐并没有这么想。我只是……你被许知言拒绝后,不得已的退而求其次。如果有一天,许知言有那个能耐护你爱你了,只怕他招一招手,你便会毫不犹豫地弃我而去吧?”
“没有……”
欢颜泪水汪汪,凝噎着回答,“我没有忘记我已是你妻子。我不会离开你,更不会丢你的脸。”
萧寻垂眸看她,眸光却是无力。
他设尽机心,爱恋多少年,束缚她的,依然只是他们的夫妻名分,他的脸面。
他最想要的感情的回应呢?
她从没主动说过喜欢他,从没主动拥抱过他,从没主动亲过他……
他并不敢贪婪。
如果没有敌手,他应该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她向他开启心门的那一天。
可她却不只一次地承认或默认,她喜欢着另一个男子,哪怕她已是他的妻子……
甚至,此刻,她依然哽咽着在说道:“我已经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我只盼着他好端端的,小世子好端端的,你……你也别使绊子害他,好吗?他们都好端端的,我才能安心……”
萧寻捏起拳,胳膊上的肌肉因用力而坚硬如铁。
他道:“欢颜,他们吴国内务,我从来都没Сhā手,又怎会去害他?我只想着可不可以和他商议商议,把你那孩子要过来,免得你总是牵肠挂肚……”
“真的吧?”
“真的。”
那么,应该便是真的吧?
毕竟,说萧寻暗中相助八皇子的,只是慕容雪,而不是许知言。
那个能辅助许知言走到今日这样权位的女子,绝对不会是个简单人物。她没必要去信任一个外人,而不信任相知相识这么多年的萧寻。
她在这方面并不精明,不可能帮到许知言或萧寻,但至少要做到不给人利用,免得不小心成了对付谁的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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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便是九月九,重阳节了。
今年的中秋节,他们是在前往吴国的船上度过,自然一切从简,重阳节便不肯草草了事了。
主管令人把各处打扫收拾了,挂了各色花灯,摆了各类掬花,买了大螃蟹,又预备了许多茱萸,令侍女们四处Сhā上。厨房里的蒸屉上早预备了各式各样的重阳糕,又有人先端了两盘来让欢颜品尝。
欢颜尝着香甜,转头想着,这些中秋、重阳之类的佳节,人人欢喜,家家团圆,想必许知言一家三口也该和和乐乐吧?可惜她亲生的骨肉,再没机会和她团团圆圆过个节气了。
这样想着,她立时垂头丧气,带着因拉了两天肚子同样垂头丧气的小白猿钻回屋里研究她的药材去了。
巳正,锦王妃遣人送来几样花色糕点并两坛掬花酒,又传了话来,说王妃正带着小世子在一家新开的茶楼喝茶,预备待会儿就近吃了饭,去给小世子挑几样配饰明日入宫佩戴,问蜀太子妃要不要过去叙叙话。
欢颜因看出萧寻讨厌她和锦王有所接触,虽是思念小世子,锦王妃不过来探她,她也不便前去锦王府看望。此刻问清来人只有锦王妃和小世子二人,连忙应了下来,令人前去备车。
夏轻凰正在府中,忙道:“若你要去时,需我陪着才妥当。”
欢颜明知萧寻必定吩咐过,绝对不放心她单独外出,只得笑道:“自然要姐姐陪着。不然不小心迷了路,也许连回来的路都找不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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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巳正,上午10点。
顺便提下古代膳食时间,我手边查到的资料是清代皇帝进膳时间。清帝分早晚两顿正餐,早餐卯正一刻,即上午六点一刻;也可能推迟到辰正,即上午八点。晚餐为午正一刻,即中午十二点一刻,也可能推迟到未正,即下午两点。晚上六点左右进夜点心,已经不算是正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餐吃得少对身体有益的缘故。其他时候茶点小吃随意,无固定时间。
嗯,这是个小知识点。不过咱们如果说中午十二点吃晚餐的话,未必太过别扭,因此我的小说里依然把中午那餐写作午饭了。
PS:因为推荐的原因,明天不更新,周六周日都会更新。
PPS:童鞋们,手边的月票都丢出来吧,隔天就过期作废啦!嗯,饺子不是好人,可以丢给别的喜欢的作者~^^~
云聚散,月亏盈,海枯石烂古今情(一)
更新时间:2012-9-1 9:56:00 本章字数:4105
其他人见太子妃去逛街,自家的车马过去,又有夏轻凰陪伴,再不会有人阻拦。
有慕容雪派的人引路,很快到了一处茶楼,果然雅静清爽,慕容雪带了小世子正在后面的包间里坐着,见她进来,急忙起身相迎。
小世子似比先前又长得高了些,见到欢颜也极开心,一对黑眼睛笑得跟月牙儿似的晶亮,连声唤着“姑姑”,一蹦一跳地牵她的手坐到桌边。
欢颜看他眉眼,越长越和许知言相似。只是她从小在许知言跟前长大,却极少见到许知言有这样明亮清澈的笑容。
她这般想着时,心里已是一酸怃。
再看桌边时,却有蘸茶水写的字。
小世子笑道:“我等得无聊,娘亲便让我练字来着。姑姑,你知道么?茶水也能当墨汁用呢!”
他说着,用他胖乎乎的小手在茶水里蘸了蘸,很快写了“知言”二字,抬头向欢颜问道:“姑姑,我写的字漂亮么?瑜”
欢颜忙道:“漂亮,漂亮!”
只是,子不言父讳。
小世子从会说话起便有饱学之士教导,父母又都出身不凡,家教极好,怎么没人教导他,应该避讳着,不能随意写或说父亲名字呢?
可小世子蘸着茶水,又写了两个字:“欢颜”。
正在知言下面。
欢颜脑中忽然轰地一声,胸癔间顷刻像被什么东西充满了,连气都透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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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前,那个十岁的小小少年,抱着六岁的小小女孩,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字。
知言,欢颜……
他在他支离破碎残缺不全的黑暗世界里恬淡地笑,温柔地告诉她:“看,这是我们的名字。知言,欢颜。”
她的心口突突乱跳,急问道:“颜儿,这字……谁教你写的?”
小世子道:“是父王啊!父王从前看不见时,就抱我在膝上教我写字了。”
他紧接着又写下“思颜”二字,笑道:“这是我的名字。”
慕容雪微笑道:“记得这名字什么意思吗?”
小世子道:“自然记得。思,思念;欢,欢颜……咦,和欢颜姑姑的名字一样耶!不过父亲和我说,我日后如果有出息了,就可以建起广厦千万间,庇佑天下寒士俱欢颜。我名字里的欢颜,是这个意思。”
他写下一个“雪”字,笑道:“还是母妃的名字好,单单就一个字。颜字的笔画好多,我小时候好久都没学会呢!”
慕容雪抱他到膝上,亲了亲他面颊,笑道:“现在才多大一点,就在说小时候了,也不怕人笑话呢!”
小世子便不依,搂着慕容雪脖颈在她怀里乱蹭着撒娇。
而欢颜几乎已听不清后面的话,只觉眼前一热,便有泪水涌了出来。
她忙走到窗边,只作被风沙迷了眼,拿帕子揉着眼睛。
夏轻凰连忙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欢颜,如果呆着不舒服,我们还是回去吧!”
欢颜道:“回去做什么?我还要喝这里的好茶呢!”
她说着,果然坐了下来,便有慕容雪的侍女出去端了茶和茶盏来,也不许伙计进来,自己动手为欢颜酙茶,又为小世子换了茶。
慕容雪又哄小世子去欢颜身边陪着。小世子并不懂得为什么母妃要他和欢颜亲近,但到底骨肉连心,下意识便觉欢颜格外亲切,也便爬到欢颜膝上坐着。
欢颜紧紧搂着他,却似搂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般,再也不肯放开。
夏轻凰心心念念,只想着一句老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若有女人肯这样大方地代夫婿向旧情人示爱,还有把好容易养熟的养子交还的迹象,简直可以在额头上打上两个字:圣人!
想来欢颜未必猜不出慕容雪别有用心。只是她与儿子分开已久,早已思念若渴,且这次若分离,再不知哪日才有机会再见,当然万分不舍,无论如何也不肯错过和他相处的机会了。
夏轻凰明知此理,也不好相拦,只得站在身后侍奉,却已手按剑柄,暗中提高警惕,唯恐变生不测。
但慕容雪和欢颜对坐着,一边喝茶,一边只聊着小世子种种趣事,从第一次写字到最后一次尿床,从拿颜料把书房涂得花花绿绿,到一个人爬树上掏鸟窝,却把小世子说得臊了,跳下来跑到慕容雪身上扭股儿糖似的撒娇闹腾,顿时少了几分刻意教导出的斯文有礼,多了几分四岁小男孩应有的天真淘气。
欢颜见他闹得欢腾,也便笑得开颜,只是不时别过脸去,悄悄地拭一拭泪珠。
小世子偶尔瞥见,便问道:“姑姑,你为什么哭啊?”
欢颜道:“姑姑没哭,风沙吹到了眼睛里,有点儿难受。”
小世子四周张望了下,想不通这好端端的屋子里怎么老有风沙吹到姑姑眼睛里。
慕容雪品着茶,微笑道:“颜儿,你帮姑姑吹一吹眼睛,姑姑便好了!”
小世子闻言,果然跪在欢颜腿上,捧住她面庞,对着她的眼睛吹了两吹,问道:“姑姑,好点儿没?”
欢颜道:“好了,果然好了!”
可泪水却似更忍不住了,直要往外涌,只得佯笑道:“屋子里好像闷了点,我到窗边走一走。”
遂放下怀中的小世子,走到窗前,将丝帕掩住眼睛,拭尽泪水,又深吸两口气,才觉好些。
低头看时,小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仰着小脑袋望向她,问道:“姑姑,真的不难受了吗?”
欢颜道:“没有,姑姑一点也不难受,姑姑开心得很!”
若你肯叫一声娘亲,姑姑会更开心……
这时,只闻慕容雪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去用吃点东西,呆会再去看看有没有颜儿合适的佩饰吧!”
若论锦王府这样的门第,上至皇帝后妃,下至各路亲友,并那些素常交往的大臣,赐的赏的送的幼儿佩饰不知有多少,只怕开个佩饰铺子都够了,哪里用得着去买?欢颜料着她必是找机会让她和小世子相处而已,心中已是暗暗感激,且不去思考她到底是什么用心,先自连声应了。
慕容雪遂站起身来,笑道:“这家茶楼和隔壁那间酒楼是一个老板开的,咱图个方便,就走过去在那里吃吧,也省得再乘车轿费心。”欢颜答应了,正要牵着世子一起过去时,慕容雪已“咦”了一声,说道:“刚在哪里玩了?瞧瞧衣摆上这灰!”
她转头唤奶娘,“快抱小世子去车上换件衣裳,呆会直接领我们订的那个包间去吧!”
奶娘忙应了,抱起小世子便走。
欢颜看着小世子被抱走,消失在拐角间,已怅然若失。
慕容雪携了她手向前走着,笑道:“没事,待会儿就会过来找我们了!”
欢颜点头,遂绕到茶楼内院向前走,果然有通到隔壁酒楼的回廊。
夏轻凰留意周围时,只两三个粗使婆子走动着,都是老瘦孱弱之人,绝不可能构成威胁;而慕容雪身边也只有一个叫浅杏的侍女,看着也不会武功;慕容雪出身将门,应该会些拳脚,可向来养尊处优,就是会武功也该有限。真要动起手来时,即便慕容雪埋伏了什么高手,以她们相处的距离,不论是欢颜用毒,还是她夏轻凰用剑,想放倒这两位真是轻而易举。
她一时也猜不透慕容雪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先跟在后面且行且看。
弯弯曲曲行了好长一段才到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包间,桌上却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肴馔十分精致。
慕容雪携欢颜坐了,又向夏轻凰、浅杏道:“这里没有外人,也便一起吃了吧!”
二人忙谢了,遂在下首坐了,跟着她们一起动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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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已预备好连载完后找辆板车,把文后的板砖都拉回来砌围墙来着……木想到妹纸们板砖照拍,月票照给……饺子感谢大家的包容哈!
PS:新开的《仙家有女》是唯一男主,估计再不会为男主争袅!不知道日后会不会评论区冷冷清清?抑或,换个掐点继续争?默默托腮……
云聚散,月亏盈,海枯石烂古今情(二)
更新时间:2012-9-2 0:43:17 本章字数:3987
有欢颜这样的妙手神医在,夏轻凰并不担心慕容雪会下毒,吃得倒也放心,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欢颜有些食不下咽,问道:“思颜呢?要不要等他过来?”
慕容雪道:“车子可能停得远了些,他走得又慢。我们先吃吧,他小人儿家的,让长辈等他岂不折福?”
欢颜听得有理,只得先吃着,却不时向外张望一眼。
这时,夏轻凰终于发现哪里异常了怫。
这个包间的门所对的方向,是内院,而不是外院!
与门相对的另一侧墙壁前放着一个屏风,屏风后隐约能看到放了张竹榻,大约是供客人休息的;竹榻上方挂着一幅山水画。其他两面墙壁则空空如也,更没有门。
夏轻凰忍不住问道:“锦王妃,这里也是酒楼待客的包间吗?笆”
慕容雪笑道:“当然是,专门接待我们这样不宜在外抛头露面的客人。若是在外面包间,时不时有人走动,未免太闹了,惹出事来也不好。”
如锦王妃、蜀国太子妃这样的朝廷命妇,的确不宜在寻常酒楼露面。她说得有道理,夏轻凰也便无话可说。
隔了许久,小世子依然没见影踪。
欢颜焦急,但看慕容雪容色坦然,隐隐料得她另有打算,只能耐下性子,先草草吃完了饭菜,接过浅杏奉上的茶漱了口。
慕容雪并不掩饰她的别有用心,待欢颜疑惑地看向她时,便走过去牵了她的手,说道:“欢颜姐姐,我带你看些好玩的事。”
欢颜奇道:“有什么好玩的事?大约思颜更感兴趣吧?”
慕容雪微笑道:“思颜小呢,只怕还看不出其中趣味来!”
夏轻凰不安,笑道:“不是说陪小世子买佩饰吗?还是尽早去买了的好。回头耽搁得晚了,只怕我们太子会悬心。”
欢颜道:“他知道有你陪着,还有什么好悬心的?难不成怕锦王妃吃了我?”
夏轻凰苦笑道:“太子妃说笑了!都知道是锦王妃约出来的,锦王妃想吃,也不会这时候吃你吧?”
慕容雪瞥过她,眉眼间依然浅浅的笑意,“夏姑娘这话可算是说对了!若欢颜姐姐此时有什么闪失,别说萧太子和我们王爷,就是思颜长大了,我也没法跟他交待呀!”
她说得坦白,夏轻凰便再无法挤兑这位极尊贵的锦王妃,眼睁睁看着她唤浅杏过去搭手把靠墙的竹榻挪开了些,然后亲自动手,将屏风后那轴山水画取下,向欢颜招了招手。
山水画后的墙壁上,嵌了两块半寸见方的透明琉璃,旁边则各有两个小圆孔。
欢颜坐到竹榻前,对着其中一块琉璃张望时,浅杏已取过两个喇叭状的瓷具来,将细头塞入小孔中,另一头便恰好在欢颜的耳边。
而慕容雪已接过另一个瓷具,也小孔中,从另一块琉璃往里探看,然后笑道:“他大约来了好一会儿了!”
欢颜只一看清那个玉清色的人影,手指已禁不住绞紧了袖子,侧着耳朵静静倾听那厢的动静。
这酒楼显然不是普通酒楼了;而这包间哪是为了不让客人抛头露面?根本就是为偷看窃听另一个包间动静预备的。
欢颜也不知这其间机关有怎样的奥妙,但她的确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包间里的人,甚至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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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安然坐在桌前,静静地喝着茶。成说等随从侍于身后。
他似已等了许久,微微蹙了眉侧头问道:“王妃和小世子还没有过来?”
成说向外看了看,说道:“应该快了吧?这约的时辰也差不多了!”
许知言点头。
这时,门外随侍奔入,却已微显异样。他禀道:“王爷,蜀国萧太子到,说是应王爷之约而来!”
“我?”
许知言讶异。
他轻磕下茶盏,站起身将四面细细打量,却显然没能发现破绽,本就蹙着的眉便锁得更紧,低了头只是沉吟。
成说疑惑道:“王爷,莫非是王妃约的?可王妃人呢?”
许知言沉默片刻,低声道:“请他进来吧!”
随侍应诺而去。
片刻后,萧寻人尚未至,便听得他笑语先至:“二哥,别来无恙?”
许知言略向前行了一步,便算是迎过,话语亦是淡淡的:“你来了?”
萧寻一身三色金如意云纹明蓝箭袖,束着宽宽的同色腰带,挂着九龙羊脂玉佩,坠了烟黄|色花样穗子,随着他的行动悠悠而动,更显得英姿玉立,倜傥不凡。
而许知言却是宽袍缓带,极素淡的玉青色。他本就生得极美,如今双目复明,更觉风姿绝佳,世所罕有。默然抚着茶盏时,他的手指亦是洁白修长,隐透玉一般的柔润光泽。
有伙计要上前来斟茶,被随侍低声喝退,只接过茶壶奉上,而且和成说等侍从一起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萧寻也不介意,自行接过茶壶,为自己的茶盏倒上,又为许知言添了,含笑问道:“二哥,有事?”
许知言轻轻一笑,说道:“本来预备明日宫宴后和你说的,既然今日见了,便这时候先说明,也是一样。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萧寻黑眸闪动,笑道:“二哥请吩咐,小弟一定遵从!”
许知言慢慢道:“近日我会把许思颜送到你府上。爱其母必会全其子,留在你那边我会放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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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耳闻目睹的欢颜却已手一抖,几乎握不住耳边用以窃听的瓷具。
她着实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看错了。
夏轻凰却完全不知欢颜面对的是怎样的情形,只见欢颜脸色蓦地变了,忙上前低问道:“欢颜,哪里……哪里不对了?你可得小心,别中了别人的圈套。”
欢颜向她招手道:“你过来看。”夏轻凰本就好奇疑惑之极,见她呼唤,连忙凑过去时,欢颜已握住她的手。
自从欢颜被萧旷认定是真正的夏一恒之女,又悄然放了聆花和她情人安然离去,两人关系立时和缓,携手谈心的时候并不少,故而她虽吃过欢颜的亏,却再也没有防备过欢颜。
此刻欢颜握住她手时,她忽觉手上微微一麻,连忙低头看时,却连半个手臂都已麻了,并且飞快传向她整个身子。
她无力地倒在榻边,意识尚未完全散去时,捕捉到的最后一幕景象,是欢颜看都不看她一眼,全神贯注地继续看向琉璃内的景象。
她的脸色已经苍白,趴在墙壁上的手在发颤。
甚至,她整个人都在发颤。
她像一枚被冷风吹得贴在墙壁上垂死的蝴蝶,瑟瑟而无力地哆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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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寻唇边仍有笑意,眸光却已幽沉。
他道:“二哥,好端端的,怎会说这话儿?”
许知言轻笑道:“萧寻,明人不做暗事,装疯卖傻不是你的风格。”
萧寻啜茶微笑,“倒不是有意装疯卖傻,是有些事的确没得到确切消息。——听说二哥二嫂带着小世子一早就被皇上传召了?”
许知言淡淡道:“有没有得到确切消息并不重要,一切都该在太子意料之中吧?皇上只是告诉我,明天重阳,宫中宴会群臣,将由章皇后和八弟主持。到时李公公将会当众宣读圣旨,册八弟豫王为太子。”
萧寻静默,然后慢慢道:“的确是个坏消息。不过这几年二哥蓄精养锐,暗中扶植的势力不小;何况临邛王慕容启依然手掌兵权,即便豫王立了太子,二哥一样有机会。”
许知言便笑出了声,清亮夺目的眼眸里褪去一贯的恬淡,有微微的嘲讽。
云聚散,月亏盈,海枯石烂古今情(三)
更新时间:2012-9-4 0:59:29 本章字数:4436
他道:“你的意思,让我利用岳父军中势力强行夺权?豫王背后势力同样不弱,何况领旨后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我若和他火拼,胜负且不提,首先便将大半个蜀国卷入战火。你认为,我疯了?”
萧寻眸光收缩,勉强笑道:“要么死,要么疯。若是二者择其一,疯一回又何妨?”
许知言笑道:“北面有狄王虎视眈眈,南面有南疆诸部落不甘蛰服,西面更有你萧家父子野心勃勃!我输了固然成为龙椅下的一副白骨,我赢了同样是在为他人作嫁衣,并且得拖上无数吴国生民陪葬……你说,我敢疯吗?换了你,你又敢疯吗?”
萧寻叹道:“的确,若换了我,宁可死,也不敢疯!”
许知言眸光凝在他脸上,“这应该便是你联手章皇后、楚瑜他们,一心对付我所要谋求的结果吧?峥”
萧寻避过他的目光,皱了皱眉,低声道:“二哥,对不起。于公于私,我都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于公,我或八弟继位,对蜀国有区别吗?”
“当然有。豫王年少浮浅,未经忧患,不会踏实做事;他又是几方势力共同扶携上去,待他继位后,必有亲疏之别,诸派斗法之际……”萧寻看向窗外天空,轻轻一笑,“吴国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强大。客”
“吴国太强大,蜀国便没有进军中原一统天下的机会……”
许知言点头,“有才识,得民心,最大的扶助者又来自军中,我果然有取死之道!”
“二哥也不必太过忧心。天大地大,便是未来的皇帝容不下你,也不至便无路可去。二哥若跟我去蜀国,我也可以担保二哥平安无恙,一世衣食无忧。”
许知言闻言,却笑了起来,“萧寻,你不肯向我屈膝,唯恐我抢回欢颜,却指望我向你屈膝吗?若我是这样的人,又岂配成为你的对手?让你如此未雨绸缪,想在我未成气候前先置我于死地!”
萧寻不语。
许知言又道:“又或者,欢颜才是你心头最大的结?她素来不问外事,若有人刻意隐瞒,她绝对不会知晓,当年我由着她怀着我的孩子在风雨里哭泣着离去,只是因为阿雪对我下了药;她也绝对不会知晓,四年多来,我也像你寻找她那般苦苦寻着她,亲自跑去南疆试图找出一点线索……”
萧寻冷笑着打断他,“可你还是娶了别的女子为妻!为了不让你们的孩子重蹈你的覆辙,为了让他顺利成为尊贵的世子,你不惜把自己另一个孩子扼杀于娘胎中,并夺去自己结发妻子做母亲的权力!你本就已对不起她,难道还打算……”
“当啷……”
许知言手中茶盏忽然倾倒。
他脸色雪白,右手按紧胸口,看着茶盏在桌前滚动,摔落,咬紧了淡色的唇。
淋漓的茶水慢慢汪开,浅浅的褐色在他的袖子上洇染开来。
再素雅清淡的颜色,也不复原来的洁净。
他阖上眼,捏紧前襟,默默忍耐着胸口的绞痛。
萧寻再也说不下去,静静地看他片刻,走上前重拿了一个茶盏,倒了热茶放到许知言跟前。
许知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低声道:“谢谢!”
萧寻依然站到他对面,沉默片刻,说道:“二哥,我敬重你,但有些抉择,我们不得不做。我不想你被你的对手逼上绝路,但我更不能被别人逼上绝路。我不可能等你强大到可以夺走我的太子妃的时候,再去设法应对。”
许知言点头,“是,你没有做错。若我处在你的位置,我可能同样会选择先下手为强。”
萧寻犹豫片刻,又道:“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你始终没放弃过欢颜,对不对?你本是如此高洁的一个人,硬生生把自己卷到这样污浊的皇位争夺战中,为的……就是有一天足够的力量把天下踩在脚底,重新抢回欢颜吧?”
许知言抬眸看他,苦笑道:“萧寻,你若是为了这样的担忧而置我于死地,我不知道,你是信不过自己,还是信不过欢颜。”
萧寻不确定地看着他。
但许知言终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扶着额,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道:“欢颜和知颜,便拜托给你了!我知道你会照顾好他们。不过……该装疯卖傻的时候,还是疯些傻些好。别告诉她你曾卷入过这些事。若我出事,也别和她提及。”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他转动目光,恰对着欢颜和慕容雪所在的位置。
她们看得到他眸心的苍凉和绝望。
可他竟笑起来。
那样苍白的面庞,笑容却如此地美好,如此地动人心魄。
他轻轻道:“她的医术诚然天下无双,可她有时候实在很笨,很好哄。你便哄着她……一辈子那样简单快乐地活着吧!”
萧寻沉默地看着他,脸色渐渐已开始发白。
他忽然转身,用力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跑了出去。
要有怎样的深情,才会愿意这样去守护另一个人的幸福?
让他最挚爱的那个女子,在他渐渐腐朽的白骨上旋踵飞舞,在间接置他于死地的仇人怀里明媚欢笑,对所有的伤害和痛苦一无所知……
萧寻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但他确实知道,许知言愿意这样做……
萧寻从没有为自己的狠毒后悔过。
如他这样的人,甚至如许知言这样的人,一出世便面临着弱肉强食。
想好好地活下来,便注定了会满手的鲜血,甚至不免沾上无辜者的鲜血。
但这一刻,他真的已经不知道,他到底做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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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说等见萧寻仓皇离去,少有的仓惶不安,急忙赶入屋内,正见许知言苍白着脸神思恍惚般坐在桌前,忙上前道:“王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这便赶回府中去传太医?”
许知言摇了摇头,只低沉地问:“王妃呢?还是没消息?”
成说道:“没见过来。”
许知言皱眉,“搜索内外院落,她……必定就在附近!”
他未及返回京城,便已听说另一股暗伏的势力开始参与储位争夺。待发现是萧寻暗中动作,他心知此事无法善了,孤身造访萧府一次,约欢颜最后回了一次锦王府,便再不与欢颜相见。
明知慕容雪心中不甘,他也不得不再三约束慕容雪,不许她和欢颜见面,以免说点什么不该说的话,让欢颜烦恼为难。
这是他和萧寻之间的战争,他从不想欢颜卷进来。
她不是慕容雪。
一个天生不属于这些争斗的女子,冒冒失失撞进来,头破血流还是小事,更可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收场。
萧寻密见景和帝,态度少有的强硬,摆明了因私怨与许知言不睦,表示若是许知言继位,未来吴蜀两国关系堪虞。
他虽有求于吴国,但既已和章皇后一系结盟,章皇后等自然早已允诺他,一旦豫王得立,立时全力助他对付北狄。即便景和帝一时未死,以他重病之身,若是新册太子和重臣一致主战,虑及国内外的局势,想必也无法反对。
正像如今,几方势力一起联合起来逼迫他时,面对吴国可能面临内外交困的危机,他不得不考虑放下想立许知言为太子的念头,按原计划立八皇子许知洛为太子。
他在病榻上向许知言叹道:“言儿,这是命。你复明得太晚,朕病得太重。这大局……父皇不能不多想想。父皇承继了这大吴江山,不能开疆拓土,至少也不能让它崩坏于朕之手,你说呢?”
许知言沉默,然后叩首而退。
他知道再难挽回,很快告诉了在清宁殿等候的慕容雪。
慕容雪搂紧小世子,好久才恨恨道:“我不甘心!”
她带了小世子含愤出宫,却只说外面随意走走,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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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区有读者问到了,于是解释下:
关于实体书的简介和腰封。实体书的出版方责编不幸是忠实的知言粉。她改了我的简介,并自行写了腰封,完全无视了可怜的萧寻童鞋。但不论最终欢颜和谁在一起,此文都算得是双男主,知言萧寻,排名不分前后……
关于出版时间。出版方速度很给力,当当、卓越、淘宝等动作也快,都已经开始预售纸书,估计最晚九月中旬可以全国上市。定价偏高,有意购买的妹纸们可以考虑网购,比实体店便宜很多。(买的妹纸们记得好评哦,亲!)
关于网络更新。按约定是出版三个月后放结局,但这本的确是我前期太懒了,写得慢了,没人盯的话我会悄无声息地就这样更完。不出意外的话,十月上旬或中旬网上完结。
鞠躬谢过大家对我一路行来的不离不弃!有你们,才有寂月皎皎!
云聚散,月亏盈,海枯石烂古今情(四)
更新时间:2012-9-5 1:12:46 本章字数:3313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成王败寇本是意料中事。
尤其在萧寻与他为敌后,他早已和她提过下面可能的退路。
小世子可交还欢颜。
萧寻因欢颜而选择帮助八皇子,也会因欢颜选择善待欢颜的孩子。
慕容雪可回娘家暂避,只要小世子不在她身畔,以临邛王的兵权和在军中的威望,豫王继位,暂时应该不敢轻易动他们怫。
安置妥妻儿,剩下他一人,不过一身一命而已。
从小到大,他早已习惯了孤独和悲惨,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当许知言发现应该在外闲逛的慕容雪约他一起过去吃饭,来的却是萧寻时,他立时猜到是慕容雪约来的奥。
他不是很明白她的用意。
让他指斥萧寻心机深沉,翻脸无情?或者抱一线希望叙叙旧情祈求他改变心意?
但他从不认为萧寻唤了这么多年的二哥,就真的把他当作了兄弟。
也许目盲的人,心地反比一般人清明。
他看得出萧寻对欢颜的真心实意,也看得出萧寻某些时候的惺惺相惜,却更能看出,他们之所以一直是朋友,只是因为他们一直没有成为敌人的理由。
提前见面也好,正好把小世子的事交待清楚。
他不是输不起的人。
他已尽力,愿赌服输。
但这样的关头,把萧寻引来的慕容雪,没理由不在附近。
很快,出去寻找的随从匆匆过来禀道:“王爷,看到浅杏了!”
许知言眸光一闪,“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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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后院着急的浅杏看到许知言过去,忙道:“王爷,王妃在这里!”
她推开那个不起眼的包间,才怯怯道:“这边酒楼和茶楼,是咱们家老王爷暗中派人建的。”
屋内寂静如死。
满桌的饭菜,不过略动了几筷,显然吃的人食欲不佳。
许知言绕过屏风,先看到倒在地上的夏轻凰,然后便瞥到那两个面无人色坐在软榻上的女子。
慕容雪,和……欢颜!
他走上前,往那琉璃片里扫一眼,不禁又是惊怒,又是忧急。
“阿……阿雪!”
看见慕容雪眼底的泪水,他连半句责怨也说不出。
她从来是再聪明不过的人。
当年她的落胎,以及落胎引起的不育,她未必没有疑心过。
但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再不肯去多想一分。
到后来,小世子一点点长大,与慕容雪已如亲生呣子无异,这事便成了两人忌讳般,彼此再不肯提起。
萧寻当然只是凭推测指责许知言,但许知言没有反驳,并且那般失态无疑默认了此事。
慕容雪还想欺骗自己,告诉自己真的一切都是意外,却已做不到。
听他唤一声名字,她的泪水已落下来。
许知言抬袖,为她轻轻拭泪。
她略略侧了脸避过,轻声道:“我没事。你吃过饭没有?我叫人给你预备新鲜饭菜?”
许知言摇头,“不用了,回府吧!”
他转身凝视欢颜,微笑道:“你刚才……是不是听到了很多的话?其实都是我和萧寻他们之间的事,和你关系不大。”
欢颜本来只是木然地坐着,脑中像被抽空了般什么都没想,又像有很多画面闪电般飞快在跟前划过。
或是萧寻,或是许知言,悲欢喜怒爱恨情仇嗔种种情形晃得她头晕目眩。
看到许知言的浅浅笑容,她仿佛静了静,然后哑声说道:“听到了,没听懂。二殿下,我一直很笨,是不是?”
许知言道:“偶尔笨些,没什么不好。你只需记着,萧寻并没有做错什么。易地而处,我同样会这般待他。”
他转头吩咐道:“来人,送蜀太子妃回府!”
随侍正要领命时,那边忽然传来两道女声。
欢颜道:“我不回去!”
慕容雪则道:“别放她回去!”
欢颜手足冰冷,下意识地伸手一抓,已抓住许知言衣襟。
许知言垂眸,轻轻握了她的手。
是记忆里从小便熟识的温暖和温柔,欢颜莫名地便安心了些,转头看向慕容雪。
慕容雪却不看她,只直直的望向许知言,说道:“我要把她带回去!她也看到了,因为她,她的夫婿做了什么好事!我慕容雪从小只学过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没学过忍气吞声,还把爱子托付给自己的仇人!”
许知言皱眉,“阿雪!”
慕容雪道:“你别妄想把我和颜儿送走!无论是生是死,我不会离开你一步!至于害我们的人,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便是斗不赢他们,我也要把他们的心给剜了!”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泪水却已簌簌地滚落下来。
许知言再抬袖为她拭时,她便没有躲闪,唇角颤一颤,忽伸手搂住他脖颈,将脸庞埋到他肩窝上,呜呜地放声大哭。
许知言松开欢颜,静静将她揽住。
他其实也很笨,这样的时候,居然也没有出言安慰一句半句,只是那样紧紧拥住她,默默倾听她的哭泣。
而慕容雪仿佛也只需要他这样安静的支持,片刻之后,声音便渐渐低了下来。
因屋内有女眷,成说等都退在屋外候命,只浅杏在内服侍,此时忙要了热水,拧了湿手巾送给慕容雪。
许知言接过,轻轻敷在她的眼睛上,淡淡笑道:“小心哭肿了眼睛,明日跟桃子似的,去宫中赴宴,人只当锦王没当成太子,锦王妃气哭了呢!”
慕容雪接过手巾拭着,犹自呜咽道:“你……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许知言,我……好生恨你!”
“恨吧!”
许知言悠悠叹息,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又牵起欢颜,走向屋外。
欢颜看着他们的一言一行,整个人仿佛已经失魂落魄,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们向前走。
走到门槛时,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许知言忙将她扶住,低声道:“欢颜,小心些!”
欢颜抬头,便看到他水晶般的眸子。
如此的清亮,让她有几分陌生;而眉宇间的沉静和关切,却是一如当年。
一如当年……可他的温柔,已经不是仅对着她一个人。
他已不是她的,正如她也已不是他的。
她忽然间便想奋力地甩开他的手逃开。
她甚至真的甩了。
但他手中加了一点儿力,将她的手握得略紧些。
她抬头看了一眼他那如白玉琢就般的绝美面庞,顿时失了力。
再垂头看向地面时,便有一滴两滴的水珠滴落。
她明天大约不用赴什么重阳宫宴吧?
他没有为她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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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许知言、慕容雪同乘一辆马车来到锦王府,看着一半陌生、一半亲切的楼宇台阁,欢颜有些恍惚。
那边已有小孩儿高声唤道:“父皇,母妃……”
却是小世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王府中,大约刚吃完饭出来散步,此时见到父母回来,立刻挣开|乳娘的手奔过来。
临到他们跟前,却一扑扑到了欢颜身上,欢喜道:“姑姑,欢颜姑姑,你今天也住我们家吗?”
欢颜蹲身抱住他,不能回答。
许知言道:“她过来陪你玩一会儿,未必有时间住着。”
慕容雪却道:“既然来了,住几日又何妨!”
她侧头吩咐道:“快去把万卷楼上的两间卧房收拾下,预备蜀国太子妃暂住!”
那边立时有人应了,飞奔去准备。
许知言皱了皱眉。
欢颜定了定神,向慕容雪欠身道:“如此,便打扰王妃几日了!”
慕容雪大喜,忽握了欢颜的手道:“若你肯帮忙,知言未必会输!便是输了,萧寻也未必能赢!”
当时携手高楼,依旧楼前水流(一)
更新时间:2012-9-7 0:43:45 本章字数:3213
欢颜道:“用我来逼萧寻改变立场吗?就是他肯,明日便会宣布立太子之事,一切……来不及了!”
慕容雪坚定道:“便是有一分机会,我也不会放弃!”
欢颜怔了怔,转头看向许知言。
许知言正看着她们苦笑,然后眸光转到小世子身上,顿时柔和下来。
小世子不知从哪里采来两朵木槿花,送给慕容雪一朵,又送给欢颜一朵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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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许知言又被单独宣入宫中,小世子则被带去跟先生学功课,慕容雪便陪着欢颜在书房外等候小世子。
慕容雪跟欢颜讲着为小世子每日安排的学习内容时,欢颜真心地说道:“王妃,这孩子跟着你,绝对比跟着我有出息。若我把他带在身边……若我当年把他带在身边,他此刻必定不认识几个字,却能认出一堆的药材,日后可以当个好郎中。势”
慕容雪道:“你可真能想呢!思颜的天分不比他父亲差,若是好好教导,绝对是王侯将相之材,甚至……”
她看向皇宫方向,略有些失神,“你也听到了,我已不可能有别的孩子,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他的身上。我希望他走得更高,更远,比他父亲更有出息!我绝不要他半路夭折!敢挡他路的,我会全数替他搬开!搬不开的,我会要他们的命!”
欢颜看着眼前这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女子,好一会儿才道:“你比我厉害。也许锦王只有你这样的人帮着,才可能斗得过那些总想害他的人。”
慕容雪道:“论治国安民,论谋略才识,他绝不在萧寻之下!他吃亏在从小失明,性情淡漠,处事却太过优柔寡断,应该痛下杀手时总是犹豫不决,也不想想别人挥刀暗算他的时候,有没有过片刻的迟疑!”
这时有人过来禀道:“王妃,萧府派了车马过来,说是接他们的太子妃回府。”
欢颜一怔,慕容雪已道:“告诉他们,太子妃想在我们锦王府多住几日,暂时不回去了!”
侍从应诺而去。
慕容雪转头向欢颜道:“恐怕这两日要委屈你先呆在锦王府了!呆会我会写封信函给萧寻,告诉他,如果锦王遇害,他的太子妃会跟着玉石俱焚。你怕不怕?”
欢颜静默片刻,答道:“你可以再加一句,即便他将我救出,若锦王因我遇害,我不会独活。”
慕容雪眼底微一迷惘,忽大笑道:“你果然……还是一心在知言身上。你放心,若是如此,我也会让你趁心如意!”
欢颜愕然,忙道:“王妃,你……你别误会。我已是萧寻的妻子,我……不可能对不起他。”
慕容雪道:“那你对得起王爷待你的心意吗?你对得起你们相处多少年的情谊吗?你对得起当年万卷楼里海誓山盟的誓言吗?”
欢颜心里一阵抽痛,却又似见到萧寻用力地拥着她,那样不安地向她说,欢颜,我怕你找不着回我身边的路……
忽然间泪水又要滚落,她忙强自忍住,努力将思维转向别处。
她依然对朝中混乱的局势看不明白,但她对另一些事,却能看得格外清晰。
她道:“王妃,萧寻未必肯因为我留在锦王府就改变主意;便是他想改变主意,这其中会牵涉到很多利害关系,很多事并不是想办就能办到的,更别说在很短的时间内再去影响皇上的决定了!”
慕容雪道:“可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只要他不坚持,我再和吉淑妃商议商议,看有没有机会劝皇上暂时别宣布册豫王为太子。”
欢颜道:“想不让皇上宣布册立太子,这事不难。”
慕容雪顿时眸光灿亮,“你有好主意?”
“王妃可知道,皇上这么多皇子,为什么独独对锦王另眼相看,处处维护?”
“知言是皇上嫡长子,从小失去母亲,又在他跟前被人害得失明,皇上自然会多几分怜爱。”
“何止如此!皇上虽有后妃无数,可他心心念念最记挂的,还是庄懿皇后!”
慕容雪沉吟道:“这个我也听说过。吉淑妃之所以特别受宠,便是因为长得和庄懿皇后相像的缘故。知言吃亏也就吃亏在这里,如果庄懿皇后在世,以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谁又能动摇得了知言的地位?”
她说到这里,便又是愤恨,“这太子之位本就是知言的,偏生那些人狼子野心,为了抢夺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他!我绝不容他们再害到他!便是真的斗不过了,我也要把他们拉过来给我们陪葬!什么大局,什么大义,与我何干?知言顾忌,我不会顾忌!我不在乎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欢颜看她眸光凌厉,神色决绝,一时不敢问她,在知晓许知言曾害了她的骨肉,并害她终身不育后,为何还肯这样维护他。
也许,前因后果已经没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在欢颜离去的这四年半里,只有她和许知言患难相依,风雨同舟。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已经超过了欢颜和许知言那么多年的平淡相守。
她沉吟片刻,说道:“皇上应该更不愿意锦王被人谋害。因为庄懿皇后就是被人陷害,最后为了保护皇上和锦王而死。”
慕容雪一呆,“当年庄懿皇后不是病逝的吗?”
“是自尽的……听闻皇上每每病重谵语,常唤庄懿皇后闺名,这应该是皇上心头扎得最深的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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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懿皇后李弄晴的死因,本是皇家秘事,连当年太子府的老人,知情的都没有几个。
就是许知言自己,当时已有记忆,目睹母亲死状,也只隐约知晓母亲是因避讳某些伤及父亲和他的流言而自尽。如今隔了这么多年,深知内情的,大约只有许安仁自己了。
可欢颜曾被囚于大理寺内,偏偏还和当年陷害李弄晴的惠妃侍女囚于一室,偏偏还有一手好医术,硬是以针灸之术令疯了的侍女暂时清醒,一五一十地问明过其中细节。欢颜将这些细节一一和慕容雪说起时,慕容雪虽是嗟叹不已,却是眸光闪动。
待她说完,慕容雪道:“你的意思,劝知言用这些往事去打动皇上,从而令他改变主意?”
“锦王未必肯依,皇上若是决心已下,也未必会因锦王的话改变主意。但如果当年屈死的庄懿皇后因爱子再次身陷险境而亡魂不安,在梦中向皇上哭诉责问,皇上本就对她满怀思念愧疚之情,还舍得违逆她的心意吗?”
“当然不舍得。皇上一向心狠……但我这么多年看下来,他是真的疼惜知言,想来对庄懿皇后的感情更深。”
慕容雪沉思,“只是托梦这个主意虽好,却难以操作。找人假扮庄懿皇后倒是不难,可皇上并非时时昏谵;真到神智不清口作谵语时,可能连周围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叫人假扮了也无用。”
欢颜道:“有一种致人迷.幻的药物,只要呼吸半个时辰,便可令人全身无力,神智半醒不醒,此时喊起他来,说什么做什么宛如梦中,但因为确实发生过,醒来又会觉得格外真切。我也是近来翻阅医书看到了记载,说是有人误中这迷.药后,把真实的情形当作做梦……因此忽然想到可以借懿皇后托梦……”
“这迷.药你现在有吗?”
慕容雪已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话头。
她的眸光煜煜,有种面对猎物时的兴奋和嗜血,让欢颜也跟着莫名地兴奋,却又一阵阵地紧张。
她答道:“没有。但如果材料集齐,我可以在一个时辰内配制出来!”
“立刻给我开材料,我现在就要那迷.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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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有个笔误。小世子喊知言父王,而不是父皇。谢谢大家提醒。
大理寺囚室那个疯妇的伏笔,终于用上了。是不是太久远了?
当时携手高楼,依旧楼前水流(二)
更新时间:2012-9-8 0:43:27 本章字数:3489
“好!”
欢颜看着眼前这个瞬间斗志昂扬眸光如刀的女子,忽然便有些明白一向面冷心慈的许知言为何狠得下心,不但打落她的胎儿,还要阻止她生育出亲生子女。
如果有一天,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把小世子视作眼中钉时,十个小世子都不够她算计。
这一天,萧寻没有再派人过来寻找。
计算时辰,第一次前来寻找,应该是在锦王府的人把昏迷的夏轻凰送过去后。萧寻明知不对,派人过来接欢颜,不过是借机查探她是不是被带入了锦王府悭。
确定欢颜行踪后,他必会先将夏轻凰救醒,问明状况再做打算。
此刻,夏轻凰应该已经醒了吧?
入夜时,欢颜趴在窗口默默向外凝望室。
天边弦月如钩,星子散散落落,如滚了一天的碎钻。
她难得有和小世子相处的时间,本该很开心;但她把迷香配制好,看着慕容雪匆匆离去,连伴着小世子时都心神不宁。
她想不出萧寻现在在做什么,正如想不出许知言现在在做什么。
那么久不见,她和许知言现在所处的世界隔膜得已经很远;但她没想过,在她步入萧寻的世界这么长时间后,她和萧寻之间一样会有远隔天涯的感觉。
他果然对她很好,很好,真心诚意地要把她的孩子带回她的身边。
许知言希望他爱其母而全其子,是因为他已做很彻底:除其父而夺其子。
她该感谢他如斯深情吗?
小世子正在练字。
写了两笔,便跑过来看她,看上片刻,便拽住她的腰带,踮着脚递上一块巾帕。
“姑姑,别哭了!”
欢颜忙接过帕子,擦拭着眼睛强笑道:“我……我没哭啊!”
小世子道:“可我们府里没有风沙啊!很少有风沙会跑我眼睛里来。”
欢颜便抱他在膝上,亲亲他的面颊,柔声道:“姑姑真没哭。姑姑看着思颜在身边,不知多开心呢!”
小世子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又道:“姑姑是不是想家了?其实呆我们家也很好啊!嫌这个房子旧,我让父王给你盖间新的,比宝华楼还要大,那么大的……”
他用小胖手在空中很夸张地画了个大圈,眼睛笑得晶亮可爱。
欢颜摇头道:“我不稀罕大房子。”
她指了指自己从前住过的小隔间,说道:“我只要那么点大的地方,然后带着你住着,天天说说笑,看看书,下下棋,弹弹琴……便很开心。”
小世子道:“我可以陪姑姑说笑看书。我也有一点点会下棋,不过没学过琴呢!”
欢颜道:“你小呢,大约再大些便会延请师傅过来教你弹琴了。你父王弹琴可好听了,连树上的鸟儿听了都舍不得飞走!”
小世子茫然道:“是吗?可我怎么从没听父王弹过琴呢?”
欢颜怔了怔,走到琴案边,取下琴套,便见琼响好端端躺在那里,轻轻拨弦时,声音滞涩不顺,早不复原来的清澈空灵。
她不觉松开小世子的手,到琴案下找当年存留着清理用具和护弦膏,小心地拂拭琴弦,叹道:“他常说,琴为书室中雅乐,不可一日不对清音,又怎会不弹琴呢?何况古琴通灵,久而不弹都会失去原来的灵性,怎样的稀世宝琴都会成为一截枯木。琼响居然变作这副模样,真真是暴殄天物呢……”
屋内忽然格外地寂静。
她抬头时,正逢小世子站起身来,喜孜孜地叫道:“父王!”
许知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了楼,正凝望着她独自理弦的模样,眸中晶莹,辨不出悲喜。
他的身后跟着锦王妃慕容雪,见小世子过去,便拉住他道:“父王奔忙了一日,正累呢,不许闹他。”
小世子道:“我不闹父王。不过欢颜姑姑说,父王弹琴很好听,我想听父王弹琴呢!”
许知言已经走到琴边坐了,指尖在琴弦抚过,然后轻轻一划,侧耳静听弦音,然后叹道:“果然……已是一截枯木。”
他和欢颜近在咫尺,欢颜便又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清香,缭乱了许久的心绪莫名便沉静下来,侧头看向他道:“也未必是枯木,只是太久没人理它,一时睡着了。”
“是吗?不知还能不能唤醒……”
许知言说着,已经伸出手来,细细理弦。
慕容雪道:“知言,你和欢颜许久未见,今晚便陪着她好好叙叙吧,我先带颜儿回宝华楼。”
许知言头都没抬,专心理着弦,淡淡道:“你先去吧!”
慕容雪便弯一弯唇,低头哄着小世子道:“颜儿,我们先走,那边预备了你爱吃的糕点……”
小世子却想着听琴,老大不愿意,嘟着嘴半天才跟她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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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零零落落,许久才渐成曲调。
许知言叹道:“太久没弹琴,手都生了!”
欢颜问:“为什么不弹琴呢?”
许知言道:“事儿太多,便懒得弹了!”
欢颜便不说话,纤白的手指在渐渐恢复灵性的丝弦间拂过。
许知言看着她的手,默然片刻,问道:“你多久没弹琴了?”
欢颜怔了怔,“我也手生了么?其实也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
“没多久是……比你久一点。”
她侧过了脸,晶莹的面庞如杏花极盛时的白,仿佛带着一种将要没落的悲伤。
不可一日不对清音的是他,而不是她。
她苦心孤诣地也学成一手好琴艺,只因为他琴技卓绝,她深精音律,才能更懂他的琴,更懂他。
她最后一次弹琴,是在此处两情欢洽时的双人合奏。
那时,她满眼娇春,与他相偎相依,翩然如驭风九霄,恍如天外仙侣,月下行吟。
可终究,她是红尘中人,他亦俗务缠身,不得清静,更不得自在。
许知言轻轻叹道:“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忘了怎么弹琴。”
欢颜道:“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忘了你是怎么教我弹琴的。”
“忘了吗?”“忘了……”
“还记得曲调吗?”
“那时,我比思颜大不了多少……不记得了!”
许知言从她身后揽过,如小时候那般,轻轻捉住她的手,慢慢划过琴弦。
曲调如流水般静静流淌而出。
喑哑已久的丝弦忽然间活了过来,伴着小小的少年和更小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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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的手指嫩嫩的,有些抖。
小小少年不急不缓地握住,恰到好处的力道,正把那嫩嫩的指尖稳住,缓缓抚向琴弦。
他温温柔柔地问道:“先学哪一支呢?”
小女孩看着少年秀美的面庞,带着几分怯意,却黑眸晶亮,“二公子教什么,欢颜就学什么!”
“那就先教你一支《如梦令》吧!”
“《如梦令》……”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四五岁时就认识很多的字,就会背一堆的诗。
她对这三个字的含义似懂非懂,却想着,如梦么,大约就是她这时候的感觉。
这如玉清润的尊贵少年,把她当作珍宝般抱于怀间,可不像在做梦?
还是一个如此美好的梦,让她一生一世,都不想醒来。
她听到少年在耳边,用那样好听的声音轻轻吟唱:
“不是潇湘烟雨,
不是洞庭烟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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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调渐渐流畅,思绪渐渐柔软。
分明又是当年天气。
日暖风高,莺啼宛转。
绿杨飞絮好风光,海棠春睡裹红妆。
欢颜忽然间克制不住,泪水一串串地滚落面颊,打在琴身上,一滴滴化开,照出她悲伤的脸,和烛光里另一张绝望的面庞。
她的脖颈间也有一滴滴地温热滴落,在她肌肤上慢慢化开,渐凉。
那个曾经的小小少年,如当年那般在她耳边轻轻吟唱:
“不是潇湘烟雨,
不是洞庭烟树。
醉倒古乾坤,
人在孤篷来处。
休去,休去,
见说桃源无路……”
当时携手高楼,依旧楼前水流(三)【第二更】
更新时间:2012-9-8 12:10:05 本章字数:3312
瑃情散,海棠成风,红杏积冢。
年年岁岁的花开花落云散云聚,抵不过朝朝暮暮袭来的风风雨雨。
如今的秋意瑟瑟,是这样凉得沁骨。
万卷楼外,小竹林边,有人罗袖临风,默立枯叶间,看霜月侵檐,听翠筠敲竹。
从零落不成调,到渐合音拍,到双人同奏的含情脉脉,到千回百转后的余韵袅袅,再到此刻只余了风声萧萧…悭…
纤瘦的身影无力地靠在了一株竹干上,随着竹干的摇晃而巍巍地颤动。
她抱紧肩,默默凝视着万卷楼。
良久,良久,窗口的灯火一跳,无声地熄灭收。
那飘着陈年书香的屋宇,便如此安谧地沉入黑夜里。褪去华美漆绘的纜乳茉诒”〉脑律里温柔明洁,如她夫婿那令她永远无法抵挡的浅浅笑意。
她慢慢地柔软了身体,倚着竹子坐倒在地,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
“知……知言……”
她绞紧自己的袖子,掩住唇,努力不让自己唤出声来。
那是她的夫婿,只许和她白头偕老的夫婿!
可她不得不为这场没有把握的仗,先将他拱手送到别的女子怀抱。
甚至,是可能永远夺去她宠爱的那个女子的怀抱。
四年前的春天,她在锦云宫见到他时,她就打定了主意,绝不想再错过他,绝不想再像当年那样和他擦肩而过。
不错,是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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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还是在军营里跌打摸爬惯了的淘气包,从来不肯安分。
十二岁那年随父回京,她扮作男装,一样喜欢骑着高头大马四处乱窜。
她虽爱胡闹,但并不是霍安安那样不知轻重的人,因此父亲慕容启也不十分约束,若她要出门,不过派两个随从跟着,由她城内城外自在行动。
在近郊的山间看到樵夫捡来的小虎是意外,一时兴起把小虎带走打算养大是意外,被母虎追击更是意外……当然给追得抱住头滚落山去更是意外。
更倒霉的是,母虎显然比她的随侍更加行动迅捷,竟在随侍之前找到了她。
她从没给一只老虎追得这样狼狈,看到前面有人,不管不顾便冲了上去,却已吓得连求救二字都呼喊不出。
总算她的运气还没坏得那么彻底。
如果前面的人是寻常百姓,或者不会武艺的普通路人,眼看一头吊睛白额大虫咆哮着奔过来,早就推开她逃之夭夭了。
可那些人一看有大虫奔来,第一反应就是喊:“保护公子!”
她扑向那顶软轿时,连轿夫都已挡到了软轿跟前,那些带着刀剑的随从更是赶上前去截住了老虎。
她跌在轿中那人身上,便觉自己被人扶住,有少年用很好听的声音在问:“出什么事了?”
轿夫匆匆瞥过她一眼,却是个没见识的,说道:“有个小男孩被头大虫追赶下山,逃过来了。公子放心,大虫被拦住了,过不来!”
那少年不知怎的,居然也没看出她是个女孩儿,竟把她当作八.九岁的男童般抱在膝上,低低道:“别怕,别怕,呆会赶走大虫送你回家。”
女孩身形原就比男孩子娇小许多,她被他轻轻一抱便抱在了怀里,便觉羞窘,待要挣扎时,腰部不知什么时候被撞伤了,此时惊魂稍定,稍稍一动,便已摸住伤处疼得直发抖。
少年感觉出她的动作,顺了她的手抚到她的腰间,柔声问:“这里疼?”
她含糊地“唔”了一声,那少年便将她抱得紧些,洁白的手掌压住伤处,轻轻替她揉摸腰间的骨骼。
他的手很温暖,按压时也颇有技巧,她的疼痛立时好像缓解了不少,却闻得他身上隐隐传来的淡淡清香,陌生却好闻,和他指掌间的温暖触觉汇作一处,她忽然间便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萌动,就像迫不及待想钻出泥土沐浴阳光的草木。
悄悄抬眼时,她看到了他接近完美的面庞。
之所以称不上完美,而是接近完美,完全是因为他的那双眼睛,让她觉得哪里不对。
后来,有人撩起帘子,向他禀报大虫已除时,她看到他的眼睛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连眨都没眨一下,才意识到他应该是个瞎子。
侍卫没轿夫那么笨,看到她凌乱的发和姣好的面庞,立时认出她是个女孩。但两名侍卫相视一眼,犹豫着并没有说。
毕竟,那少年已经十七八岁,出身尊贵,一时冲动对送上门来的小女孩动动手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那年十二岁,向来在军营间厮混。
那些军中汉子平时看不到女人,熬得难受,荤段子便从不离嘴。她未必能听懂多少,但对男女之事却比寻常闺阁小姐早慧得多。
她晓得这样不妥,她也已经恢复一点力气,完全可以从他怀中挣脱开来。
但不知怎的,她偎在他胸前,嗅着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气息,偷偷地看着那漂亮得不像来自尘世的面庞,软绵绵的不想动弹。
后果就是,她的随从惊慌失措地奔过来,发现倒地死去的大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到自家十来岁的小姐正被一个年轻公子抱在怀里肆意轻薄,立刻挥刀砍了过来……
她连滚带爬几乎跌出轿来阻止时,那少年终于听清她的声音,愕然道:“是个小女孩?在下得罪了……”
她的随侍见她阻拦,那少年又是个盲者,这才住了手,犹自骂骂咧咧。
少年的随从都有怒色,独那少年默然片刻,低声道:“走吧,别惹事……”
待他走远了,她才想起连那少年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赶紧说了那少年是她救命恩人,让从人追过去询问时,却垂头丧气回来,说对方不肯说。
从人是军营里养出的直性子,连悄悄跟过去看看是哪家公子都不懂得,等她教了再赶过去时,早已没了那公子的踪影。
她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盲眼的公子,也没有见过生得比他更好看的公子。
她甚至疑心,她遇到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九重天上的仙人在红尘历劫,被她幸运地撞到了……
直到四年后锦云宫再见,她在杏花丛里看着那张脸,一直疑心着她是不是在做梦。
当她从树上摔下,扑动他身上,再次闻到那清淡的气息时,她有种酣醉的错觉。
总算,这一次,她没有错过他,她清楚地知道了他是谁,她也清楚地知道她自己要的是什么。
哪怕第三次见面,她眼前的男子满心只有其他女子,并且气息奄奄,重病垂危……
可命运既然把他送回到她的跟前,她若不去把握,她就不是慕容雪!
从小到大,她想要的,没有要不到的;她想做的,没有做不到的!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可此刻,看着楼上熄灭的烛火,想着她最心爱的男子在那样决绝地伤害她后,依然这样毫不犹豫地选择与昔日情人重圆旧梦,颠凤倒鸾……
她克制不住地失声痛哭。
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误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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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忽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用袖子轻轻拂拭她面庞上的泪水。
她蓦地顿住。
抬眼看时,许知言正蹲于她跟前,沉静地看着她,柔声问:“一个人跑在这里做什么?天冷,小心冻着!”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扑到他怀中呜咽大哭。
许知言抱住她,由着她依在自己肩上痛哭,许久,才抬头看向刚爬到万卷楼檐边的半圆冷月。
“她已睡下了。我希望今晚她能睡得安然,你也能睡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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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携手高楼,依旧楼前水流(四)
更新时间:2012-9-10 0:56:58 本章字数:3282
第二日,重阳宫宴如期举行。
景和帝虽病着不能参与,但这日宫宴的确热闹非常。
据说菜式极丰富,京中五品以上的大臣俱品服大妆入宫领宴,尤其章皇后、豫王更是崭新衣饰,喜溢眉梢。
此时重臣早从各自渠道基本将内幕打听明白,连前日下午皇帝召见锦王的缘由都已问明大概。
据说许安仁到底偏疼这个二皇子,虽然无法册封他为太子,还是打算多多地赏他金银田地,将他分封到东海边偏僻却富饶的地方去悻。
可远的不说,只说前朝高祖时候,高祖那等偏爱戚妃和少子,一旦废立不成,生前费再大心思,死后依然无法保全那对呣子。惠帝得立,太后立即诛杀少子,将其母剁去手脚,熏聋毒哑并挖去眼睛,扔于厕中,由其煎熬着慢慢死去……
锦王有才有德,军中有势力支持,民间也很有声望,豫王继位后肯放他安稳度日才怪。
故而这日宫宴,锦王许知言那桌,竟是最冷清的疤。
除了一些亲信大臣勉强挤出笑脸过来敬一两次酒,连慕容家的故交此时都远离了他。
便是心里还向着他,此刻当着未来的太后和皇帝,再去刻意和他亲近,岂不是送上门去刺他们的眼?除非是傻子,才会愿意在这时候挺身而出,成为第一批被人手起刀落砍下脑袋的马前卒……
但许知言却很平静,在内殿和朝廷命妇们坐在一起的慕容雪也很平静,神色如常和人敬酒应酬,并不介意旁人的畏怯或冷漠,也不介意某些势利小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嫌恶表情。
但期待中的圣旨始终没有来。
章皇后开始还稳得住,后来便令人到武英殿催促。等那边回报过来,却和豫王等人都变了脸色。
昨日便写好的圣旨,章皇后亲眼看着许安仁盖上玉玺封存好交给李随的圣旨,在宫宴前夕被许安仁追了回去,亲手丢在火炉里烧了!
而她确知昨晚锦王夫妇很安静。他们一个在许安仁跟前听了半天以大局为重的训导,另一个不放心,在清宁宫吃着茶点等候,待锦王回去时也便一起回宫,直到午时入宫赴宴,再也没有出府半步。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许安仁临时改变了主意?
宫宴完毕,预期中的圣旨不曾到来,赴宴群臣的脸色又有了些许变化。
至少,临走时皮笑肉不笑地向许知言打招呼的又多了。
倒是向来和他走得近的那部分人不必做得那么显眼,彼此相视一眼,便已各自欣慰。
萧寻是贵宾,自然也被邀入宫赴宴,却没和许知言坐于一桌。
出宫之时,他行至许知言身侧,忽道:“锦王殿下,有一句话麻烦你带给欢颜。”
许知言看向他,“什么话?”
萧寻道:“麻烦你问问她,是不是又迷路了!”
他脸色冷诮,说过这一句,便转身快步走开,再不看许知言一眼。
记忆中他总是挂着笑的,即便中了剧毒眼看着快死了,还能笑着自嘲一两句;记忆中他总是唤他二哥,即便背地里早已准备取他性命,即便开诚布公说明彼此的敌意,他依然会唤一声“二哥”。
但这一刻,他终于失态,连二哥也唤不出了。
许知言瞧着他英挺而冷峻的背影,淡淡地笑了笑。
身后,三皇子许知澜走近,问道:“二哥,欢颜还好吧?”
许知言答道:“还好。”
许知澜道:“她如今身份今非昔比,二哥还是别把她扯进来的好。”
“哦?”
“从小儿的感情,谁都不愿意她出事。”
“暂留锦王府几日,便会累她出事?”
“二哥认为呢?”
“二哥认为,只要她在吴都,就注定会卷入是非。不论是萧府,还是你襄王府,或英王府,都未必比我锦王府安全!”
许知言答他,神情一如既往的从容,看着淡然无害。
可他浅笑着将眸光不紧不慢地从许知澜面庞转过时,许知澜却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一丝惧意油然而生。
这几年许知言变化颇大,兄弟间背后议论时,都归结于他那个年纪轻轻却背景深厚极有手腕的王妃。但这一刻,许知澜忽然觉得,许知言本身也是极可怕的。
只要他愿意,这个看似沉静文弱与世无争的男子,随时能化作一柄出鞘的利剑,倚天横立,气吞山河。
他怔忡之时,许知言却已走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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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宫中陆续有消息传来,果然是许安仁下令毁的圣旨。
许安仁本就病得厉害,夜间睡得不好。谁知这晚更糟糕,他居然梦到了庄懿皇后。
没有人知道梦境里的庄懿皇后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侍寝的吉淑妃一早看到皇帝赤着脚追出门,差点没吓死。
好容易和心腹内侍们一起把他扶抱进来,那皇帝居然跟个孩子似的趴在床上失声大哭,指着门外催随侍快去请庄懿皇后回来。
如果这时候章皇后得到消息,进来劝导两句或许还可能挽回局面,可她正忙着安排筵席,教导年少的儿子接到册封圣旨后应持的态度,听闻皇帝在宫里发疯,还在暗自庆幸,幸亏前一日便预备好了圣旨,不然真的神智不清了,临时请旨又不容易了。
许安仁的确已经有些疯了。
他挣扎多少年,好容易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还心心念念牵挂着年纪轻轻便因自己被人逼死的李弄晴,又为不能立许知言为太子而耿耿于怀,早就存了心病。
谁知昨夜他又梦到李弄晴对他哭诉,叙起当年被人迫.害至死的前后因由,却是历历在目,宛如昨日,可见怨念之深。又说她记挂他们父子始终不肯投胎转世,说章皇后等早已预备等他龙驭宾天后立刻除掉她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求他无论如何收回成命,不然她在九泉之下苦苦捱了十七年,依然落个亡魂不安,不如就此别去,生死不复相见……
听着这些话,许安仁想不疯都难。等许安仁哭闹完了,恢复点力气,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先把立太子之事延后。——能不能立锦王可以回头再说,反正暂时绝不能立豫王令庄懿皇后不快。
于是,册豫王为太子之事就此作罢。
下午任凭章皇后怎么委屈哭闹,许安仁只是不理。逼得急了,便令人请她出去,横竖是再不肯颁那册太子的诏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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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闹得翻天覆地,万卷楼却一如既往的清寂。
欢颜魂不守舍地趴在窗棂上,看着|乳娘带着小世子在楼下玩耍。
从前这楼下也热闹,大黄狗和小白猿在一起,很少有安分的时候。可这会儿它们都在萧府。
她不在时,它们该想她了吧?
身后,有人轻声问道:“欢颜,想什么呢?”
欢颜一惊,忙回过头来,说道:“二殿下,没……没想什么。只想着小白这些年从没离开我,我这许久没回去,只怕会记挂着我了!”
许知言看着窗外如画秋光,说道:“许久吗?也才一天一夜而已!”
欢颜怔了怔,“哦……为什么我感觉过了好久呢?对了,二殿下,宫中怎样了?”
“亏得你出了那主意,暂时还不妨。未来么……”许知言皱了皱眉,忽展颜向她一笑,转开了话头,“便是分别得久了,也不用跟我这样生分。依然和从前那般,唤我知言便行。”
欢颜垂头,捏着自己的手指道:“生分吗?我从小到大,都唤着你二公子,二殿下,并没有觉得生分。”
许知言轻笑,“不和我生分便好。我一直怕我们再没有机会见面;又怕见了面,你会恨我恨得咬牙切齿,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欢颜忙道:“怎么会呢?我一向知道,这世上就数你对我最好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嗯,还有|乳娘,阿寻……对我都好。”
许知言苦笑,“哦,阿寻……”
唤着他二殿下,却唤另一个男子阿寻……
当时携手高楼,依旧楼前水流(五)
更新时间:2012-9-11 2:55:35 本章字数:3161
欢颜见他神色略带凄楚,慌忙道:“那个,我知道他对你不厚道,不过他对我的确很好……”
“否则,你也不会成为他的太子妃,是不是?”
欢颜心慌,忐忑地抬眼觑他,却又看不出他有任何嘲笑或不悦的神情。他的眼神清澈,温柔含笑,让她莫名地便静下心来。
她轻轻道:“我讨厌他和那些人一起害你。”
许知言叹道:“处于他的立场,他并没有做错。峥”
欢颜道:“处于我的立场,他在伤害我至亲的人。”
“至亲的人……”
许知言重复着,默然地看着她,忽张臂,将她拥到怀里客。
欢颜又想落泪。
就像昨夜,他们花了好久时间,才找回了最初双人合奏的感觉。
然后,她就这样没用地一直掉着泪,依在她熟悉的怀抱里哭泣好久,最后被他轻轻扶起,送到床榻上安睡。
他如此自然地做着那一切,好像她还是小时候那个半懂不懂之际,一心依赖信任他的小小女孩。
好像已经忘了,他们之间,曾有过那样激越到生死相依的另一种感情。
如飞过急瀑,奔过激流,行过深涧,最后那样平静地泊于一池清澈见底的湖水之中。
还回得去吗?还回得去吗?
许知言揪痛地看着这个差不多在自己怀里长大的女子,慢慢低下头去,亲向她的唇。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秀逸面庞,欢颜忽然间慌乱。
她避开他的唇,趔趄地退了两步,腰部抵到身后的桌子,才稳下了身。
她苍白着脸,对着那双静静凝视她的眼睛,好久才道:“二殿下,我已经……是萧寻的妻子。”
许知言眸心一暗,然后轻轻笑了,“萧寻要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什么话?”
“他问你,是不是又迷路了?”
耳边忽然便传来萧寻几次有意无意说过的话。
他那样半真半假地说:“我担心有一天,你找不到回我身边的路。”
想到他跟许知言说这句话的神情,她忽然间惶恐起来,甚至心头似乎有坚冰被破开般的裂痛。
她失魂落魄地道:“我……我迷路了吗?”
许知言静静地看着她,低声道:“我不知道你是迷了路,还是不愿意回去。不论是哪个原因都不要紧,你只需记住,这里有扇门永远敞开着,绝不会……再不小心把你关在门外。”
他转身,青衣素影,慢慢走下了木梯。
欢颜更加失魂落魄。
她迷惘地看向窗外,试图找到另一个潇洒不羁的身影。
萧寻……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她不但不认识回萧府的路,甚至……连萧府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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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隔了一日,欢颜说要去见楚瑜时,许知言很是惊讶。
他对于欢颜和楚瑜的恩怨再清楚不过。那次被劫囚禁,于她只怕是终身无法消磨的恶梦。
欢颜道:“是母亲的遗愿,想和他把之前的一些误会解释清楚。横竖今日无事,我便去一次吧!”
许知言黑眸深邃,在她脸上一转,“你来吴都好些日子了吧?怎么一直都没去见他?”
欢颜道:“一时忘了,今天忽然想起来。”
许知言便笑了笑,“目前朝中形势复杂,那些知道我们从前渊源的,打听到你住在了锦王府,无不认为是我把你哄回来预备怎样。这楚瑜和我仇怨结得也不轻,若是这时候过去,只怕误会还没解释清楚,又添出点什么误会来!不如等一等,待眼前的事尘埃落定了,再来好好安排这事吧!”
欢颜道:“我如今也不是个平民丫头,由得他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这样公然过去,他还敢公然拿我怎样吗?”
许知言微笑道:“我都公然把蜀国太子妃留在锦王府了,又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呆会我要入宫探望父皇,阿雪可能也要出门,你便留在府里陪思颜吧,别让他乱跑。”
欢颜只得应了。
转头一想,豫王还没给册太子呢,就是册了,皇帝还没死呢,现在锦王府依然是煊赫王族,就是锦王、锦王妃不在,哪里少了奶妈侍女照应了?
不过是找个借口拖住她,不让她去见楚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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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许知言离开,欢颜便去寻慕容雪。
慕容雪屏去下人,听她说毕,沉吟道:“这时候去见楚瑜,的确有些不妥。既然知言说了,便等些日子看看苗头吧!”
欢颜问:“目前朝中局势怎样?”
慕容雪道:“皇上暂时应该不会再下旨册豫王为太子了。不过局势对知言还是非常不利,皇上现在满心想立知言为太子,都不敢轻易下诏。”
欢颜道:“如果我能劝楚瑜放弃帮助章皇后和豫王呢?”
慕容雪摇头道:“怎么可能!他和咱们锦王府的梁子结得深了!他明知知言继位,绝不可能有他的好果子吃,除了帮豫王,他还有别的选择?”
欢颜沉吟道:“那么,如果他肯改变立场,锦王有没有可能和他化敌为友呢?”
慕容雪的眼睛立刻亮了。
又是那种遇到猎物后,势在必得的煜煜生辉的眼神。
她道:“那当然。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如果他肯在这样的要紧时候相助,锦王和我也绝对乐意化干戈为玉帛,并保他下半生富贵尊荣,比如今只高不低!”
她看向欢颜,“你觉得,他有可能改变主意吗?”
欢颜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见到的楚瑜,和我娘记忆里的那个楚瑜,已经不太像一个人。其实我很怕他。我本来想着,等以后临要回蜀国时再让萧寻陪我去见他一面,便是他还想害我,我都回蜀国了,又怕他做甚?”
“现在呢?为了知言,你打算这便去见他?”
“早晚也会见一面的。细想想,他哪里就能吃了我了?不如现在过去相机行事,若是劝不了就算了,若是劝得了,说不准还能帮上点忙。”
慕容雪点头道:“正是这话。再则,你就是劝不了他,至少可以劝得了另一个人。”
“谁?”
“蜀太子萧寻。”
“……”
慕容雪仿佛没有看到欢颜变了脸色,微笑着说道:“听闻你在这里两日,他那厢便魂不守舍了两日。若你真拿出手段来,哄一哄,逼一逼,他倒是很可能改变立场,至少也不会再与我们王爷为难。”
若不是欢颜还有这些可资利用之处,她又怎会不惜将自己的夫婿拱手送上,以图进一步笼络她相助锦王?
欢颜看他一眼,却抿唇道:“我从小学医,也学琴棋书画,从没学过怎么哄人或逼人。”
慕容雪道:“你不哄别人,会被别人哄;你不逼别人,会被别人逼。若是萧寻再不改变主意,一旦豫王继位,锦王遇害之时,思颜也将难逃劫数。”
她转头看向欢颜,说道:“欢颜姐姐,我是怎样的人,这些日子,想必你也看得出来。你是知言心尖上的人,何况又是思颜生母,我愿意你留在府里,和我一起陪伴知言,看护思颜长大。”
“可如果知言夺位失败,你也别指望我会把思颜还给你带去蜀国。知言欠我一个孩子,思颜便是他赔给我的,生或死都得在我身边,我不会让知言把他送走!当日他在酒楼里说什么把我送还娘家,把思颜送还给你,都是他自己的主意,我不同意。在我看来,我们就是一家人,生便一起生,死也得一起死!”
欢颜看着眼前这个美貌如花的女子,背上已沁出一层汗水。
重帘静,层楼迥,惆怅落花风不定(一)
更新时间:2012-9-13 0:34:38 本章字数:3081
慕容雪见欢颜怔怔看她,猜她必给惊着了,立时握住她的手,温和笑道:“我可糊涂了,这会子说这些不吉利的做什么?其实我们做父母的,哪有不盼孩子好的?如今这样拿自己身家性命放上去赌着,固然是想着为自己搏条路,又何尝不是为了孩子的将来?颜儿既是世子,又是独子,一旦知言继位,他立刻就是明正言顺的太子,将来承继这大吴的天下,万民敬伏,青史留名,何等荣光……”
这样的深秋里,欢颜背上的汗水却已越出越多。
哄一哄,逼一逼……
慕容雪这是在言传身教吗?
她忽然间不知道许知言娶了这样一位王妃,许思颜有了这样了位母妃,到底是幸运多些,还是不幸多些悻。
当然,肯定比遇上她夏欢颜要强上十倍,百倍……
许知言已经离府,这锦王府自然锦王妃说了算。
很快,一辆华美鸾车将欢颜送到楚瑜府第,一行竟跟着十余名高手随同保护跋。
递上名帖后,欢颜很快被引了进去,随从亦被招呼进去休息。
她原猜着楚瑜为相十余年,府中必然奢华;但入府后,才觉这府第虽然不小,却完全称不上豪华。屋宇大多青砖碧瓦,式样简洁朴素,并非京城的风格。
而屋宇之间大片园圃,并没什么珍奇花木,但以欢颜的眼光来看,这园圃可比寻常官宦人家的园圃精彩多了:因为种的都是金银花、茉莉、辛夷、枸杞等可以入药的花木。
引路的小厮将她带到前方月洞门前便退下,一个容貌秀媚、眉眼凉薄的女子上前接她。
欢颜一眼认出她便是当年被楚瑜囚禁时看守过她的石樱,忙笑道:“石姐姐!”
石樱早知她如今身份尊贵,见她还认得自己,且如从前那般称呼,也不觉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数年不见,太子妃愈发倾国倾城,可喜可贺!”
欢颜笑道:“姐姐也比从前更添风采!”
石樱一笑,遂领她前去书房,却提醒她道:“我不知道太子妃为何而来,不过今年我们相爷病了一场,脾气变得有点儿怪异,太子妃最好言行谨慎些。”
欢颜应了,又道:“这里的房屋格局看着有些奇怪,别处竟没见过。”
石樱道:“听说是按上庸城楚家的老宅子模样设计的。咱们相爷向来念旧,不然也不会那么多年还为兄长的死耿耿于怀。”
说话间已将她引入一间屋子,却是个茶室。楚瑜正跪坐于一张长案前,拿新泡的茶烫着两只茶盏。欢颜进来,他淡淡瞥过一眼,也不相迎,只懒懒道:“你来了!”
欢颜道:“楚相知道我要来?”
楚瑜道:“我听说她没死,就想着她应该会找我说点什么……谁知最后还是不曾见到,她竟真的死了……”
他的眉目之间,便有止不住的凄伤和怅恨。
大约这些年跟许知言斗法,也给折腾得厉害,不过四年多没见,他已不复原来的风姿飒爽,两鬓斑斑,眼角有明显的皱纹,连背脊都似微微地弓了。
欢颜将随身带来的几包药提到案上,说道:“娘亲说你从小就有喘证心痛的毛病,难以根治,只怕年岁越大,发作得越厉害,直到临死前都很挂心,开了好几副方子,说是这些年留意着配伍出来的,应该有用。这几帖药是我昨日配的,可以用于寻常时调理身体。”
楚瑜正准备倒茶,闻言便将茶壶重重搁下,冷笑道:“我和许知言斗了这么久,患有喘证之事,瞒得过别人,大约瞒不过他吧?如今听说我和你母亲有些恩仇亲故,又打算编些瞎话来劝我放弃豫王帮他的忙吧?可见许知言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这样的昏招也能出!我如果被你这么个丫头片子哄住,才是天下第一号的大笑话!”
欢颜不答,从怀中取出一叠纸来打开,却是一张张的药方。
所不同者,这药方不仅开了药,还详细写了用于某病某症侯,若出现某症状应该添何药,减何药……列得十分详细。
欢颜推到他跟前,说道:“治这个不是我的专长,这是母亲开的方子。”
楚瑜只扫一眼,便冷笑道:“这根本不是叶瑶的字迹!”
欢颜不觉狼狈,说道:“这是我昨天凭着记忆写下来的。母亲亲笔的也有。她比我还懒,有的是十多年前就写好了的,还有好些涂改痕迹,只怕一般大夫辨识不出。那些方子,还有几味需要用到的难觅药材,都是母亲交待过留给你的,我也一并带吴国来了。可楚相想必也知道我近日没回萧府,行李都在那边,因此没能带府上来。”
楚瑜哼了一声,说道:“你便慢慢编吧!我瞧你还能编出什么来!若是把我那兄长编活过来,我立时给她供个往生牌位,天天给她磕头上香!”
欢颜道:“若你能让我之前那位哥哥还是姐姐活过来,我为你立个长生牌位,天天给你磕头上香怎样?”
楚瑜怔了怔,“你哪有什么哥哥姐姐?她和夏一恒就生了你这么个朝三暮四不贞不洁的小贱.人吧?”
欢颜也不理他语中嘲骂,低头取下腰间一只荷包,将它打开时,里面便又有一个小小香袋,原来应该是鲜明的翠绿色,此时却已陈旧成青灰色了。但香袋上用金线绣了个小小的“叶”字,却还能看得清楚。
楚瑜看到那香袋,脸色却已变了。
欢颜将那香袋递过去,说道:“亏得这个是我随身带的,不知能不能证明我没有编谎骗你?”
楚瑜冷笑道:“就凭她留着我当年送她的香袋吗?”
欢颜愕然,“你送她的吗?我不知道。我以为母亲只是随手拿来装给你的信笺呢!”
“信笺……”
楚瑜一失神,立刻抓过香袋,迅捷打开。
里面只少少地装了点儿香料,果然有折成梅花形状的信笺。
他的眼睛便亮了亮,嘀咕道:“难得她还记得怎么折……”
小心拆开那信笺时,他的手居然在哆嗦。欢颜并不知道那信笺里写的什么,但多少也猜到了些,说道:“当日并不是我娘有意失约,害楠叔含恨而死。她一心想过去救人,可她当时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楠叔屡屡纠缠,她既愧疚,又愁闷,一直胎象不稳。那日听说楠叔病危,她大惊大急,匆忙预备药物时跌倒在地,当即便晕了过去……她虽随身备了许多药,可惜昏迷之际根本无法自救,所以父亲立刻带她回城求医,总算保下了性命,我那个不知是哥哥还是姐姐的,却没有了。”
“等她稍好些,强撑着回到别院再去寻你们时,楠叔已经过世,被你送往上庸了……结果又大病了一场,连楚家老夫人逝世的事父亲都没敢让她知道。父亲派人到上庸致悼,被人带东西丢了出去。等你回了京,娘身体好些也去找过你两次,想把这事解释清楚,据说你不肯相见,直接让人把她轰走了……娘还没什么,父亲却气得不得了,奉旨去北疆时,就直接把娘带去了。娘怀着我再返吴都时,因觉察朝中有人想对父亲不利,在别院隐居的时候多,再没去找过你。她说你那时刚刚崭露头角,若和夏家有了牵连,可能会连累你的前程。”
“春天时母亲有到吴都来给锦王治眼疾,但那时你却不在京中。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很想和你解开心结,不料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也是郁郁不乐,临死前还在念叨……”
叶瑶的信笺并不长,寥寥数行。
欢颜想着母亲比自己还要懒上几分,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把自己说的这些讲清楚。但楚瑜居然把信笺翻来覆去看了许久,还像没有看完。
欢颜便有些尴尬了,说道:“我娘懒得很,除了药方,大约舍不得多写字。”
楚瑜道:“她一向懒。我本以为,她会懒得连丈夫都懒得换。”
欢颜愕然不知所以。
重帘静,层楼迥,惆怅落花风不定(二)
更新时间:2012-9-14 1:13:22 本章字数:3274
楚瑜终于像是看完了,却默然地坐着,神色更是灰颓,摩挲着那个香袋,定定地出着神,许久才喃喃道:“她竟死了,真的死了……她竟真的找了夏一恒二十年,然后死了……可她这样的人,又懒又凶,不是该祸害一千年的吗?怎么会死了……”
欢颜道:“若是你当年把我害死,她便是没病死,大约也给你气死了!”
楚瑜哼了一声,说道:“害死你又怎样?大祸害生出的小祸害,早死早超生!”
欢颜道:“如今大祸害死了,超生了,楚相很开心?”
“开……开心……悻”
楚瑜这样说着,却实在看不出开心的样子。
嗯,他此刻的模样,很像心都被人撕开了,不知算不算开心的一种。
欢颜看不懂他,她只记得叶瑶提起他来时,神情总是愉快而悠然的叭。
叶瑶说这个位极人臣的楚相小时候是她和楚楠的跟班,走到哪里都有他的小小身影。
后来大了,懂事些了,忽然间就斯文起来,而且不肯在家学医,搬到书塾里攻读。偶尔回家来,他还是和她很亲近,只是没开口便会先脸红,害羞般笑出一对小酒窝……
可眼前这个男子,老谋深算,手段圆滑,行事狠辣……
吴国朝堂多少次风云变幻,他从政那许多年都能屹立不倒,到现在都不得不让诸皇子看他脸色行事,绝对不是偶然。
欢颜正是想着母亲说的那个时常害羞地红着脸的少年,才有勇气跑来试图挽回点什么;但真正面对他时,她发现试图说动这样的男子帮她做点什么,实在是有点蠢。
她正迟疑时,楚瑜忽道:“你母亲让我做的事,我做不到。”
欢颜怔了怔,问道:“我娘让你做什么了?”
楚瑜眯一眯眼,眸子里有细碎而灿亮的光色闪过,“她说,想吃一碗当年那种味道的榆钱粥。咱们家大院里有两株老榆树,春天时会结很多的榆钱。叶瑶爱吃榆钱粥,常常趁着大人没起床,一大早便去喊我过去,她爬到树上摘榆钱,我在下面提着篮子捡,最后让大哥亲自下厨煮粥……大哥厨艺很好,叶瑶每次都吃得很欢,我却尝着很一般。我讨厌榆钱的味道,每次吃得都很痛苦……”
每次都吃得很痛苦,依然时常跟在叶瑶后面捡榆钱吗?
欢颜很不解。
但萧寻能把她煮的粥眉都不皱喝下去,楚瑜喝点榆钱粥也便算不得什么了。
心里给银针扎过般疼了一下,她忙问:“为什么没有那粥了?老榆树砍了吗?”
楚瑜摇头,“老榆树还在,人都不在了……谁去采榆钱?谁去煮榆钱?我一个人采,一个人煮,一个人吃吗?还会是……那味道吗?”
他的嗓子忽然哑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这个讨厌的该死的叶瑶哦,那样自私地一走了之,再怎样历尽灾劫走遍天涯,都没想过要回上庸城去看一眼吗?
至少老榆树还在。
不知道老榆树还记不记得,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少年痴痴地看着在碧绿的树丛间采榆钱的红衣少女,眸儿晶亮,脸儿通红……
不知道老榆树还记不记得,少女从树上摔落,他惊慌失措地去接,两人滚作一处,另一个少年奔过来,同样惊慌失措地去扶……
不知道老榆树还记不记得,那年,那月,那时候,遗失了少年和少女多少单纯的笑容和清亮的笑声……
楚瑜捏着那香袋,忽恨恨道:“便是还能做出那味道的榆钱粥,我也不会给她喝。连死都死得那么远,凭什么再和我要故乡的榆钱粥!”
欢颜便道:“你不给她吃也没关系,明年春天我让人到上庸楚家大院采些榆钱快马送回蜀国,找最好的厨子煮好送我娘坟前供奉便是。楚相只需和老家仆人说一声,到时别阻着咱们进去便成。”
楚瑜看着她,觉得眼前这女子比她母亲还要没心没肺。
他不认为她这时候来找他,会一无所求。
但有所求而来,还能这样不解风情,连放低身段劝慰几句,顺路认个亲戚都不会,也是件罕事。
他问:“夏欢颜,锦王那个小世子,是你生的?”
欢颜眸光一黯,说道:“是,可能还会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和娘亲一样,体质不大好,怀那孩子时便多灾多难,未必还能再有孩子了……”
楚瑜道:“那不是挺好?如果许知言能继位,他也就一步登天了!”
欢颜总算还没笨到家,闻言便道:“这孩子的命运如今完全和锦王联结作一处,进一步天堂,退一步地狱。我娘也极疼这个孩子,如果楚相肯帮忙,想来我娘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万分!”
楚瑜冷笑道:“可我凭什么要帮你呢?纵然你娘不是刻意害死我大哥,到底也是她辜负了大哥,才害大哥英年早逝!我和她没什么旧情可叙吧?”
欢颜郁闷,“真要拿这个怪娘亲,可谓合理不合情了!”
“什么叫合理不合情?”
“请问楚相,你喜欢谁,不喜欢谁,自己控制得了吗?我娘心不由主喜欢父亲,给上门一逼便乖乖嫁给他,的确不妥;可楚相喜欢上自己未来的嫂子便妥当吗?你到底是在为楠叔郁郁而终记恨她呢,还是在为娘离开楠叔却没选择你记恨她?”
楚瑜不觉白了脸,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给我滚!”
欢颜叹道:“我胡说了吗?可为什么我娘跟我说,是她辜负了你们兄弟两个,而不说辜负了楠表哥?”
楚瑜发白的脸色立时又涨红了,眼神也变得极是怪异,“她……她……原来她早就……早就知道……”
欢颜给他骂逐,又见他失魂落魄的,自觉站不住脚,正要迈步离去时,却见楚瑜红涨了的脸忽又白了下去。
这次白又和原来的白不一样,苍白里蒙着层青灰。
而他一手按紧胸口,人已弓下身去。
那厢石樱一直紧张地看着他,见状已惊叫着奔过来:“相爷!”
欢颜连忙扑过去把脉时,石樱道:“不用诊脉了,相爷喘证发作,你快扶他卧下,我……我去喊大夫!”欢颜却道:“别喊了,你扶住他就行。”
石樱一怔,见欢颜飞快从头上拔出一根银簪,从中倒出许多金针银针来,才暗骂自己这是急糊涂了。
论起大夫,吴都城内有几个大夫能比治好锦王眼疾的大夫更优秀?
果然,数针下去,楚瑜已喘过气来,脸上浮着的那层青灰慢慢褪了下去。
欢颜从桌上的那叠方子里抽出一张来,向石樱道:“按着这上面的方子叫人去抓药,每天一剂,三日后再换那边平时调理的方子。”
石樱忙应了,却落泪道:“最好能去了病根才好。”
欢颜叹道:“若他远离朝堂纷争,不再劳心劳力,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安心住着,从此诗书为伴,琴棋娱情,再以这方子调理一年半载,去了病根也不是不可能。”
楚瑜虽虚弱,此时已能说话,却冷笑道:“你这是盼着我辞官退隐,再不能和你那锦王为敌吧?”
欢颜闻言,收了银针道:“你若这样想,也由得你。最好找个和我同样医术的大夫随身跟着,不然再犯几次病,该可以去天上为先皇效忠了!”
她收拾东西转身便走,心下却也沮丧。
她到底是个无用之人,终究帮不上许知言的忙。
正要踏出门槛时,楚瑜又叫住了她。
“夏欢颜!”
欢颜转身看他。
楚瑜愤愤地看着她,却道:“如果你帮我做一件事,我虽未必能帮锦王继位,却可以保证暂时不与他为敌。”
欢颜不觉眼睛一亮,再顾不得负气,忙道:“只要你当口不与锦王为敌,锦王也必铭记于心,将来必定也不会再与你为敌。不知楚相有什么吩咐我去做的,我当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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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区对本文的情节和人物设置意见很多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会努力在下一篇有所改进~~
重帘静,层楼迥,惆怅落花风不定(三)
更新时间:2012-9-16 0:52:40 本章字数:3484
她想着楚瑜所提条件必然苛刻,说这话时心中委实忐忑。
谁知楚瑜竟指着那叠欢颜带来的方子道:“如果你把叶瑶亲笔写的方子交给我,我便不再与锦王为敌,并尽量保你的孩子富贵无双!”
小世子的未来目前完全系于许知言一身,保小世子富贵无双,和保许知言有何差别?
何况他这要求,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欢颜大喜,随即便有些踌躇,“娘那方子本就是给你的,要拿来原是方便。不过那方子都是在萧府我的行李中呢!愠”
“那你便回萧府吧!”
楚瑜看着她,黑郁的眼睛里渐渐透出了原来的精明和冷静。
“你要记住,萧寻的态度至关重要。如果你不能劝说他改变主意,即便皇帝下旨立锦王为太子,锦王也将前程堪虞!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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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踏出了楚府。
她出来的脚步仿佛比进来时更要沉重几分。
马车早在门外套好,一众随侍已预先出府,在外静默守候。
欢颜魂不守舍,正要走过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欢颜!”
欢颜心口一窒,急回头看时,却见萧寻单人单骑,正在另一侧向她凝望。
他罕见地着了一身黑袍,衣缘袖口缀着金丝云纹的刺绣镶边。背着阳光坐于马上时,他看着像一座静静矗立的雕像,却散着柔和的浅金光泽。金丝刺绣在墨黑的布料里一点两点地闪烁着,却又像暴雨刚过的夜幕,执着地想灿亮起来的一颗两颗星子。
迎着日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觉得出他眼眸里的冀望和伤心。
她不觉走过去,站到马鞍前向他凝望。
他便垂下眼眸,向她笑了笑,“恐怕我的话,某些人没有帮我带到。我想亲自过来问一问你,你是不是迷路了?”
欢颜问:“我迷路了,又怎么办?”
萧寻柔声道:“如果你迷路了,我带你回家。”
欢颜顿了顿,转身走向锦王府的车轿。
萧寻整个地僵住。
他仿佛透不过气来,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勒转马头便要离去。
这时,他听到欢颜在和马车边的锦王府侍卫说话。
“回去告诉锦王妃,幸不辱命!”
“是!”
“再告诉锦王,我……回去了……”
“这……欢颜姑娘回哪里去?”
“回家。”
欢颜说着,回身走向萧寻。
萧寻狂喜,驱马如旋风卷至,屈身一捞,已将她腾空拎起。
欢颜惊叫时,身体已落于马鞍之上,正在萧寻身后。
萧寻未待她坐稳,已一鞭甩在马臀。
马儿惊嘶一声,箭一般向前窜出。
欢颜惊吓得抱住他大叫:“你疯了!”
萧寻答道:“我怕你后悔!”
欢颜心尖一颤,不由地将他的腰搂紧。
他极健壮,腰间的肌肉在疾驰里更觉结实有力。
可靠着他后背时,她听到了他极不规则的心跳。
回到萧府后,对于她去后种种,萧寻只字未问,却将她抱在怀里,拥住好久,好久……
仿佛怕一松手,她又会从眼前消失,从此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杳无踪迹。
欢颜看着眼前的陈设,明明回吴都没多久,搬进来住更没几天,可看着竟是如此亲切。
回到自小生活着的万卷楼,她也觉得亲切。
但那种亲切里总夹杂着太多的伤感和无奈,往日的欢笑总会在不经意间飘到耳边,让她一阵阵地心酸。
而此时的亲切,是如此地安谧平和,倍感妥贴。
是因为眼前这个男子么?
他将她拥得极紧,阖着眼眸,浓黑的睫垂下,和往日的英秀不羁相比,仿佛多了一丝难言的脆弱。
他的确瞒着她做了一些事;可正如许知言所说的,站在他的立场上,也许他并没有做错。
他只是希望他的国更强大,他的家更稳固。
欢颜心底像被春风吹过的湖,软软的,柔柔的,一阵阵地荡漾着。
她踮起脚,在他的眼睫上亲了一亲。
萧寻蓦地睁开眼睛,漆黑如墨玉的眼眸凝于她的面庞。
欢颜的脸便红了,却大着胆子,又在他唇上轻轻一碰。
萧寻浅浅地笑了笑,眼眸却越发地黑,而且深,漩涡似的要将她吸进去。
但那种情绪,却不仅仅是因为爱恋或痴迷。
欢颜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他眼底满是不甘的痛恨和受伤。
可下一刻,她被热烈地亲住。
他几乎是凶暴地回应着她的示爱,相识近五年来破天荒头一遭的主动示爱。
“阿……阿寻……”
她低柔的呼唤声很快被他吮去。
衣带扯开,罗裙褪去,指掌间的大力让她吸了口凉气,却很快柔软了身躯,配合地承顺他的爱.抚。
宝篆香销,枕屏摇动。她由着他轻笼慢挨,将他完全没入她的身体,战.栗地低低吟哦。
他渐渐纵情,只在她身体内往深里更深里纵.横肆.虐;她婉转应和,转眼鬓松钗落,乌发铺枕,雪胸汗湿,青葱十指时而绞紧衾褥,时而握他腰背。
她和他比总是太过孱弱,每每承受不住,委屈得泪落涟涟;但此刻却啮齿隐忍,只由着他狠命将她摧.残。
她的黑眼睛雾蒙蒙的,痛楚却包容,柔和地凝视着她放纵任性的夫婿。
萧寻喘着气,低声在她耳边道:“欢颜,舒服么?”
欢颜迟疑了下,轻轻地点头。
他一向可以带给她强烈的愉悦;但他力气似乎太大了些,愉悦过头的钝痛其实比寻常的疼痛更让她禁受不住。
不过,她不在的这两三天,他一定也不好受吧?就当是补偿他罢……
她闭上眼,已预备好承受他更深重的冲击。
这时,小腹骤然钝痛收缩。
她失声痛呼时,他已钳紧她,额上滚热的汗珠一滴接一滴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亦是低吟出声。
他痉.挛着,苦楚地呼唤道:“欢颜,欢颜,我……好恨你!”
欢颜还在愉悦和疼痛里煎熬,脑中轰轰地响着,却已空白一片。
无力地跌回衾被中时,她才恍惚觉得萧寻好像在说恨她。她不声不响离开他,又在昔日恋人那边住了两日,何况还有个亲骨肉在那边,怎么看着都是一家团圆的模样,难怪他恨她。
恨她,却更爱她,所以才有这样的大喜大悲,才有这样无法控制的,不是吗?
她疲倦地偎在他胸前,默想了片刻,低低道:“阿寻,我只是出去住了两日,并没有对不起你。”
“嗯。”
萧寻应了一声,垂眸看着洁白的面庞。
无论何时,都这般萦霜凝雪般莹透美丽着,无力低垂的眼睫像轻轻合起的蝶翼,巍巍地颤动着,撩人心魄。
他抗拒不了,万卷楼里那位终于能看到心上人模样的男子,只怕更加抗拒不了。
欢颜有些紧张,抱着萧寻的手在他胸膛上不安地屈起,伸直,屈起,伸直。
好一会儿,她才继续道:“我盼着你好,也盼着锦王安然无恙,更盼着思颜一世无忧。”
她的眼睫忽然间又湿了,便将头往他怀间埋得更深些,依旧阖着眼,继续道:“阿寻,别去和知言作对,好不好?便是他得登大宝,以他的性情,绝不会因为我或最近发生的事与你为难。他会是个宽仁贤明的君主。”
萧寻捧着她的面庞,低沉问道:“你相信他?”
欢颜睁开眼,眸光在他脸上一转,点头道:“我相信他,也相信你。”
萧寻道:“嗯,都信。只是相对而言,他比我更可信,是吧?”
欢颜茫然道:“是吗?”
萧寻便无语,低低叹息着将她拥紧。
欢颜卧了片刻,悄悄瞥向萧寻,见他也似倦极,阖了眼睡得正香,轻轻挪开他拥着自己的手臂,披衣起床,蹑了手脚走到自己的随身箱笼前,打开其中一只箱子翻找着。
她的半边身体都快探到了箱子里,自是看不到萧寻已经睁开了眼,将手枕到脑后,默默注视着她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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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帘静,层楼迥,惆怅落花风不定(四)
更新时间:2012-9-17 0:39:20 本章字数:3890
欢颜很快找到了那叠用丝帕包着的方子,仔细地一一看了,才重又叠起,走到书桌边取了一个空白的信函装好封了,写上字,又找出几包药,同样标好药名,才推门走了出去。
片刻后,便隐隐听到窗外她和夏轻凰的交谈声。
“……一定帮我亲手交到楚相手里……”
夏轻凰微有迟疑,“太子知道吗?”
欢颜道:“这是我娘遗言要留给楚相的东西,难道也要告诉了他,才让我拿去给楚相吗?愠”
夏轻凰沉吟道:“好,我这便亲自走一趟。不过你最好还是和太子说一声,他……这两日很伤心。”
欢颜怔了怔,说道:“我知道。”
夏轻凰正要去时,欢颜又叫住她囊。
“我下午拜访楚相时,不慎腕上的白玉钏落在他那里了,记得帮我和他要回来!”
夏轻凰应了,一径远去。
屋内,萧寻慢慢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从来不把这些金玉之物看在眼里的小白狐,如果不慎遗失了什么白玉钏,会记得落在了哪里,还记得让人特特索回吗?
分明是故意留下,用以验证送的人到底有没有把东西交到楚瑜手里……
什么时候起,她也会动起这些心眼呢?
正觉有些心灰意懒之际,身上被子一动,却是被子被从头部拉开,盖到了脖子以下。
见萧寻睁着眼,欢颜道:“你怎么睡呢,看把脸都给蒙上了,跟个孩子似的。”
萧寻心里不觉舒坦了些,微笑道:“谁跟孩子似的呢?说你自己吧?睡都不肯睡安稳,跑来跑去做什么呢?”
欢颜看了看外面天色,说道:“还没吃晚饭呢,这便睡了?那夜里怎么办?何况我有东西答应给楚相的,也得趁早给他。”
萧寻道:“你便是为了拿那东西才肯跟我回来的吗?”
欢颜怔了怔,“你说什么?”
萧寻忙笑道:“没什么,太饿,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这几日你不在,我吃都吃不香,睡也睡不好!”
他说毕,甚至很夸张地做了个十分忧伤的表情,重重地叹了口气。
欢颜一笑,便扯他手臂,“那快起来吃饭,我也饿死了……”
她说着,已经禁不住去揉了揉肚子。
话说,某些双人运动虽然是男子出力,但似乎女子更容易被折腾得体力透支。
连萧寻都听到她的肚子在咕噜噜地叫,便觉好气又好笑,“噗”地笑出声来。
而满心满怀的猜忌和不安似乎也在这笑声里烟消云散。
似乎而已……
欢颜等去用饭时,被冷落的小白猿大黄狗终于有机会奔上前,鞍前马后地大献殷勤。
侍女道:“太子妃,你不知道,这两日你不在,小白和阿黄跟丢了魂似的,不好好吃饭。”
欢颜闻言,拍拍那两只畜生的头,转头吩咐道:“呆会拿大鸡腿来给阿黄吃;上回小白爱吃的那种榛子,再去找找还有没有,拿给它吃。”
侍女应声去了。
一时吃完了,夏轻凰却也回来了。
她看着满桌狼藉,惊叹道:“太子妃,你不知道,这两日你不在,太子给丢了魂似的,也不好好吃饭。”
欢颜看看萧寻面前堆着的一叠饭碗,叹道:“你看他不丢魂时吃那么多!顶我四五个了吧?好生浪费,而且容易长膘。不如一直丢了魂的好。”
萧寻吃得再多,也给郁得快要消化不良了,“咦,我这是混得连狗都不如了么?”
夏轻凰道:“只怕俭省不了。他每天都喝很多酒,酒可比饭菜贵多了!”
欢颜斜了他一眼,“下回他再要喝时,喊小白过去往酒坛里撒泡尿,让他喝两口反胃了,自然不会喝了!”
“好主意!”
夏轻凰看一眼萧寻那副受气小媳妇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笑了几声,才从袖中将白玉钏递过。
“看看是不是这个。”
欢颜接过,随手套到腕上,问道:“楚相有没有说什么?”
夏轻凰摇头,“我亲手交给他的,不过楚相喝得醉醺醺唱着歌儿,虽是收了,也不知会不会一转头就给丢了!这钏儿还是他身边的侍女帮我找出来的。”
“不会的,他不会丢的。”欢颜说着,却也惊讶,“他在喝酒唱歌?”
夏轻凰道:“可不是呢!他身边只怕没人敢在他的酒里放什么猫尿猿尿……唱的歌也怪,荡漾荡漾的,难不成他老大不小的,还春心荡漾不成?”
欢颜一呆,“不会吧?”
“那是受什么刺激了?你白天过去和他说什么了?”
“也就……叙了叙他和我娘亲当年的旧事。”
萧寻道:“什么旧事?当日你整天和你娘伴着,也不理我;现在和人去叙旧,同样不乐意理我,是不是呢?”
欢颜忙道:“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他也就讲了小时候摘榆钱的事儿。”
榆钱……
欢颜顿了顿,眸光已是怅惘,“我知道他唱的是什么了。”
“是什么?”
“一枝咏榆钱的小曲儿,我听我娘唱过。”她悠悠地唱道,“荡漾,谁傍?轻于蝶翅,小于钱样。抛家离井若为怜?凄然,江东落絮天……”
也许,从当年少年捡起第一枚飘落的榆钱时,便已注定了后来的悲剧。
他只听到了那红衣少女银铃般悦耳的清脆笑声,却没想到,他所期待的爱情,便如这榆钱般,抛开故枝,无根无绊,被命运之手推着,在不经意间荡漾随风而去……
回卧房的路上,欢颜听到那边角门口传来隐隐的惨叫,一声接着一声。
她纳闷道:“又怎么了?有人犯错了?”
萧寻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一个奸细,我不想留着。”
欢颜不觉打了个寒噤,“杖杀?”
十七岁那年冬天,她险险便成了杖下游魂,至今想来心有余悸,便对这种刑罚深恶痛绝。
萧寻看着温和,可向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旦激怒他,便是亲叔父一样可以痛下杀手。若论府中下人,真有太过分的,被他责罚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却还从未听说过一怒杖杀谁的。
欢颜不禁问道:“什么奸细?北狄的?”萧寻似笑非笑看着她,宫灯摇曳下的黑眸极亮,亮得仿佛倒映了太多的外物,反而让人完全看不清他的喜怒哀乐。
他道:“锦王府的。”
欢颜心里一抽,吃吃道:“为……为什么?锦王府……你一定要和他们作对么?”
萧寻道:“放心,我并没有和锦王作对。我只是遂了锦王妃的心愿而已。”
欢颜瞪着他,“那人是锦王妃派来的,和锦王无关?”
萧寻轻笑,“正好相反。他是锦王的人,和锦王妃无关。只是锦王妃大约不想你在锦王府呆着了,今天下午令他辗转向我传出了你会前往楚王府的消息,却故意用很蹩脚的方式传话,刻意暴露他的身份。我接回了你,承了锦王妃的情,便不得不还她一个情,替她将此人除了,免得她日夜发愁,只担心锦王从他那里不断打听你的讯息,又动什么心思,转什么念头,害她寝不安枕。”
欢颜脸色发白,点头道:“果然一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必定活得长长久久,富贵一生。该死的不过是些没心眼的倒霉蛋,注定了成为你们各逞心机时的牺牲品、垫脚石。比如当年的我,再比如现在的这个人。杖杀,都不过你们上下嘴皮一碰间的事;多少人命在你们谈笑间灰飞烟灭,只为让人见识你们有好威风而已!果然好威风!”
她说着,寒着脸径自奔向卧房,再不看萧寻一眼。
萧寻原想借这事探探欢颜对许知言和慕容雪的态度,谁知她并没有像意料之中那般过来曲意奉承,更没为那人求饶,不觉踌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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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评区,面对许多的指责还是深感无力。商业化什么的,哪个写手不是凡夫俗子,不需要穿衣吃饭?谁能完全脱得了商业化?我用不用心什么的,我在长评《一支笔的神奇》的三楼已经用很多笔墨回复过,不再赘言。我知道有些言粉很受伤,对此我甚感抱歉,但也希望大家能就文讨论,别扯什么商业化套路了,真的完全商业化套路化我应该服从多数人的意见,让女主回归青梅竹马的知言,岂不皆大欢喜?也别扯我纯良不纯良了。。我儿子都挺大了,还纯良才怪。。也别扯什么伤仲永了,从06年秋天写长篇至今,在写手里算只老鸟了,就此别过都算得是写手生涯的寿终正寝。。这么多年都够生出一堆小仲永了。。唉,也是我没用,写个小言被扯上这些,居然会觉得很受伤,真是越老越玻璃心。。。
不过请大家相信,我还在努力突破,努力去写不同类型的文,努力塑造不同性格的人物,努力让大家在或笑或悲中觉出些微感动。。也期待大家继续支持。饺子鞠躬谢过!
千古是非成败,一枕烟霞溪野(一)
更新时间:2012-9-19 0:57:34 本章字数:3225
夏轻凰急推他道:“好容易哄回来,你还不容让些,真想把她往锦王身边赶啊?她和锦王十几年的感情,若你逼急了,还想留得住她?”
萧寻蓦地转头,眸光比此刻的夜幕还在幽沉几分。
“你也认为,在夏欢颜的心里,我永远比不了许知言?即便我待她再好,即便我已是她的夫婿?”
夏轻凰一呆。
欢颜趴在床上,只觉脑壳一阵一阵地疼愠。
她近来情绪大起大落,方才又给萧寻刻意气了一回,身体有些不适,便更懒得动弹。
萧寻已跟进来,静默片刻,到底依上去,柔声道:“我已经把那人放了。”
欢颜道:“你放不放那是你的事。你们都是些厉害人物,我还想活得长久些,再不敢管你们的事。挠”
萧寻道:“真不管吗?许知言的事也再不管吗?”
欢颜霍地转向身,向他叫道:“你不能也别管吗?”
萧寻问道:“我怎样算别管?由着吴国局势爱怎么发展便怎么发展,等不可收拾时让我们大蜀处处被动?”
欢颜道:“真有那么严重吗?”
“你说呢?”
“我不懂什么家国大事,我只懂得,如果知言继位,可能会是吴国历代君王里最贤明的一个,他不会对蜀国或对你怎样!”
“知言……你懂许知言……”
萧寻笑得苦涩,“你以为,许知言当了皇帝,他的事和国家大事有什么分别吗?当了皇帝,可以做到一些原来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可更多的事还是做不了!否则,许知言复明后的太子之路,怎会走得这么艰难!与国相关,再无私情,私意,私事!”
欢颜转头看向他,“再无私情,私意,私事……也就是说,便是我请求你别去和锦王作对,你从来只是敷衍我,从来没有当真过?”
萧寻不觉一怔,许久才道:“锦王妃真的只是怕你在那里威胁到她的地位,才设法通知我把你接回来吗?”
欢颜不解,“什么?”
萧寻神色却更加冷郁,却淡淡道:“没什么。”
他起身叫人进来侍奉欢颜洗浴安睡,自己却走到一边,默默倒酒来喝。
欢颜到底不敢真的叫小白猿过来在他酒坛里撒泡尿。她见他连喝了几壶,心灰意懒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待要起身去拦,却又觉得他生气得莫名,也便不理他了。
但细细想来,目前许知言地位不稳,是福是祸全不可料,锦王妃就是对她不满,也不会挑在这时候争风吃醋。
于是……
她心里蓦然一抽。
锦王妃说,若她真拿出手段来,哄一哄,逼一逼,萧寻很可能改变立场,至少不与锦王为难;
楚瑜也说,萧寻的态度至关重要,他不肯改变主意,即便皇帝下旨立锦王为太子,锦王也将前程堪虞……
连他们都能看出萧寻的重要性,并看出她对萧寻有一定影响力,萧寻心思如斯玲珑,又怎会看不出?
萧寻为她肯随他回来而开心,可随即便疑心她是为了许知言的前程才回来,为的是说服他扶立锦王!
可他难道看不出,她真是自愿回来的吗?
她主动亲他,主动拥抱他,甚至容忍着他凌虐般的欢爱,还不够吗?
欢颜这样想着,便也心灰意懒起来,凭着萧寻喝多少的酒,也不想去理会了。
她却不知,萧寻从来便清楚她没那么喜欢自己,——便是有些动心,至少那份喜欢,绝对比不上她对许知言的那种真挚和深切。他极其聪明,不仅猜到了锦王妃要她回来的用意,更猜测她之所以对自己百般依顺,只是因为迫不及待地想取悦于他,劝他改变主意……
欢好之后,她果然开始劝他别和锦王为敌……
想不猜忌,又怎能不猜忌?
她已是他的妻子,却在昔日情人那里住了两夜。
她说他们是清白的,可他只见到双目复明的许知言风姿绝世,更胜往昔十倍。
连当日失明的许知言她都抵挡不住,并无任何名份便轻易交付了自己的清白,何况如今这样容色无双的锦王……
萧寻已经醺然。
他不记得自己已经喝了多少酒;从那日夏轻凰醒来,说出她是自愿随锦王夫妇离去,他便搬了好几坛酒在自己房里,只恨无法醉死在酒中,把时间停留在往昔携手同游的好时光。
曾在许知言身边千伶百俐的小白狐,自被他逼迫相从后,笑容少了,话也少了。即便只是朋友时,她都不会舍得他喝成这样;而此时,她明知他伤心,居然视若无睹,安然地睡去……
因为他说了,不会让私情私意影响大局,她寒心了,连哄都不想哄他了吗?
他忽然间愤怒起来,将酒盅狠狠砸碎在地。
此时欢颜已睡,侍女并不在屋内侍奉,但留心着萧寻未睡,且又饮酒,遂在门外候命,闻声已是一惊,问道:“太子,需要奴婢进去收拾吗?”
萧寻道:“滚!”
侍女顿时不作声了。
欢颜惊醒,恼怒地瞪他一眼,侧转身面里而卧,竟又睡去了。
萧寻大怒,奔去将她含愤拖过,却呈饿虎扑狼之势压了过去,径自扯她衣裙。
欢颜睡得昏沉,正觉气虚力促,惊叫一声,慌忙要逃开这醉鬼魔掌,给拉得离了原位的身子匆忙往外挣出。不防萧寻醉后手滑,恰将她松了开来,她挣脱的力道大了,立时重心不稳,额头狠狠地撞在坚硬的檀木床栏上,好生疼痛。
这时,萧寻重又伸手过来,将她大力一拉。她头晕眼花地跌回去,不由哭叫道:“萧寻你欺负我!我放毒虫子咬你……”
萧寻冷笑道:“你敢!”
欢颜傍晚刚给他折腾一场,如今见他这醉意醺醺势在必得的模样便觉害怕,虽不至于真的放毒虫咬他,却也伸出手来,用尖尖的指甲很不客气地在他那张俊美不凡的面庞上狠狠挠了两下。
两道血痕登时浮现,火辣辣地疼。
萧寻更怒,抽出衣带便将她的双手紧紧捆了,却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借着酒性只顾在他痴恋着的那副身体上撒气。
侍女在门外听得太子、太子妃吵闹一阵,便只听到欢颜一个人在哭叫,渐转作一声接一声夹着泣音的惨叫,随即惨叫声像给什么堵住了,只剩了含糊不清的低低啜泣,却比方才的惨叫更觉苦楚难耐……她从儿侍奉萧寻,也深知他少年时荒唐惯了的,论起对付女人的手段,可谓千奇百怪,层出不穷。这般凶狠地对待太子妃,虽过分了些,但料得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待屋中一切平静,再无声息,便自顾回房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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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整个萧府无人不知道太子、太子妃夜间打架,并且太子妃吃了大亏。
凌晨萧寻酒意渐去,张臂拥向身畔爱侣,只觉触手处尽是滚烫的光.祼肌肤,顿时把残余的酒意也吓得干干净净。忙起身看时,才见欢颜赤着身子被他捆了大半夜,早已烧得浑身赤烫,气息微弱。
慌忙将她解开,奔出去叫人喊大夫时,天都亮了。
人人看到了他脸上的指甲挠痕,还没来得及同情,便发现了欢颜惨状。
她额上青肿一片,破皮处渗出淡色的液体,平素莹洁如玉的脸庞因高烧而通红,唇边却毫无血色。
比额际的伤更加赤.祼.祼地宣示萧寻暴力的,是她双腕的青紫。
勒得那样紧,血行不畅那样久,连手背都肿得老高。
夏轻凰过来只瞧了一眼,便气得叫道:“你这是不想要她了,千方百计想赶她走吗?”
萧寻默不作声。
喝醉的男人不是人,妒火中烧的男人更不是人……
大夫给欢颜诊治,果然说是外感内滞,病情不轻,竟算是个小伤寒,恐怕得慢慢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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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是非成败,一枕烟霞溪野(二)
更新时间:2012-9-20 0:48:20 本章字数:3352
欢颜服了药,至下午才好些,见萧寻小心翼翼在旁陪不是,别过脸再不愿理他。夏轻凰在旁守着,却也对他黑着脸,更让萧寻倍觉无趣,讪讪地走去厨房,亲自看着预备了几样她爱吃的饮食送过来,欢颜一口也没吃,尽数倾在地上。
夏轻凰只得赶他走,“你还是离她远些,省得她对着你越看越生气,这病就更难好了!”
萧寻郁闷,又想喝酒,却怎么也不敢喝了。
天知地知,他明知她肯跟他回来是别有用心,他明知她喜欢着别人,并为着别人的前途才和他虚与委蛇,他还是克制着不肯挑明,妄想有一天她能幡然醒悟,她只是他的小白狐,不可以再心心念念只记挂着别的男子……
他一向能忍愀。
从小到大,多少人笑他轻薄浮夸,难成大事,他都能一笑置之,静静地等候时机,用敌人的尸体和对手的臣服来证明自己的才干。
原以为即便喝点酒,他一样能把这事忍下来。
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嵴。
或许,对于他实在是太难了。
他连她身边有个公猿都觉得不自在,何况是那个她不要命也要痴爱着的男子……
他站在床榻边看着毫无生气的小白狐,咬牙道:“夏欢颜,要不,我成全你,把你送回锦王府,如何?”
欢颜抿着唇没说话,一旁的夏轻凰却咆哮了。
只一个字。
“滚!”
其实萧寻刚说完就后悔了。
于是,他立刻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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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有人前来探望,却是宝珠。
夏轻凰听得通传,明知她是锦王府的人,但见欢颜一整天没怎么说话,只怕她憋着病更重,便告诉了欢颜。欢颜眸光亮了亮,果然说道:“快请她进来。”
一边已坐起身来,报了几个药名,令人尽快抓了药来,便在这屋里煎熏着。
夏轻凰纳闷,“这是做什么?”
欢颜道:“她怀着身孕,可别过了病气去。”
夏轻凰便道:“你的医术原就比那些大夫高明,不如顺便再为自己开个方子,只怕恢复得还快些。”
欢颜便别过头去,说道:“这里有人正盼着我快死呢,不如趁了他的心意。”
夏轻凰笑道:“这是什么话儿?以前义母也说了,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什么了不得的?何况又是喝醉了,你没瞧见他现在灰溜溜的后悔样儿?”
欢颜叹道:“他有什么好后悔的?我才后悔,实在不该……”
她没说下去,眼眶里已盈着泪珠。
屋里仿佛暗了一下。
两人抬头时,却是萧寻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
他的脸色发白,冷冷地凝望着欢颜,漆黑的眼眸里有着被人刺了一刀般的惊恨和痛楚。
夏轻凰愕然唤道:“太子!”
萧寻终于移开目光,轻轻地笑了笑,“没什么,我把宝珠给你领来了!”
他向身后道:“宝珠姑娘,请吧!”
而他自己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他被欢颜冷落,分明在找尽机会弥补,才会亲身过去接宝珠过来,再不料刚到门口,便听得欢颜那样认真地说她后悔。
后悔和他在一起?后悔嫁了他?还是后悔不该给逼一逼便从了他?
他是伤了她,可她懂不懂得,她伤他得更重?
或许,她永远不会懂。
她从不喜欢他;所以他喜欢她从来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与她无干。
欢颜很郁闷。
她后悔不该来吴国,不该掺和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权位之争里,白白受这些委屈,还得受萧寻的气,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臭脸色。
宝珠眼见方才还和她玩笑的蜀国太子一转头便冷脸离去,很是不解;可转头看到欢颜的模样,便已失声唤道:“欢颜!”
待唤出口来,才觉自己失礼,正要敛袖上前见礼时,欢颜已道:“宝珠,这里没外人,不用多礼。”
宝珠便上前来,端详着欢颜,诧异道:“怎么会弄成这样?那萧公子看着性情好得很,对你更好,可是……”
欢颜道:“并没有什么。我娘亲说了,夫妻么,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散得快。没见他也给我挠成那样了?一整天在我跟前陪不是呢!”
宝珠将她额上手上的伤看了又看,确定她的确并无大碍,叹道:“你没事就好,王爷可担心坏了!”
欢颜一失神,“谁这么大嘴巴,又告诉他做什么?”
宝珠道:“哪用谁去告诉?昨晚从宫中回来,见王妃放你去了楚相府,便很不高兴,后来听说你直接回了这里,便一直留心着这里动静了。上午听得回报这边出了事,急得责怪王妃,结果吵了起来……”
萧寻一早请大夫抓药,府中动静不小,便是派的眼线被逐走,也不难了解到出了什么事。
可是不是以讹传讹把她的事说得太严重了?许知言的性情,再怎么生气,顶多拂袖而去,闭门不出,想和谁吵起来还真不容易。
欢颜只觉屋子里的药味把她熏得气都透不过来,忙向宝珠道:“那你快回去告诉锦王,我只是和萧寻怄气,其实根本没什么,让他别担心。还有,我是自己回来的……”
她将四周一打量,目光便柔和许多,轻声道:“你告诉他,我只是想念我的夫婿,所以回家了,和锦王妃无关,千万别和锦王妃为我争执了!”
夏轻凰便不由自主地往屋外探了探头。
可惜这回萧寻没在屋外听着;而欢颜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么好听的话断断不肯当面说给萧寻听。
宝珠点头道:“他总不放心,所以叫我亲自过来瞧瞧。我自然也不敢添他忧心,回去一定告诉你好端端的,让他先去把锦王妃找回来要紧。”
欢颜一怔,“锦王妃……去哪里了?”
宝珠犹豫了下,抬头见夏轻凰也好奇地看着她,苦笑道:“应该也没去哪里吧?成亲那么多年,王爷从没跟她说过半句重话,大约一时受不了,带了小世子回娘家去了……”
“娘家?北……北疆那边?”“不是,王妃家老王爷虽驻守北疆,但京中也置有房产。只是老王妃嫌一个人住着偌大的府第太寂寞,年前搬到北郊什么地方和慕容家的子侄们住在一处了。听说王妃的车轿也是一路向北的,应该便是去北郊找老王妃去了!”
欢颜略安心些,却急道:“那也得劝锦王快把王妃接回来啊!这两天锦王万万不能少了她的臂助!”
宝珠纳闷道:“为什么?其实咱们王爷性情也太好了些,偶尔发作一两次立威,也没什么不好的。”
欢颜静默片刻,低声道:“如果我当日诊脉没有失误的话,只怕一两日间,宫内……就该变天了!”
别说宝珠,连夏轻凰的脸色都变了。
夏轻凰道:“重阳宫宴后,这吴国皇帝虽说病得昏沉,时作谵语,但似乎还不到那份上。”
欢颜道:“但我计算着,以他的病情,再给立太子的事一刺激,三四日内便可能诱发暗疾。——便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暗疾?我……怎么没听说过?”
“可能太医没能诊断出来,或诊断出来,怕惹祸上身不敢提及;而我只告诉了锦王妃一个人。”
宝珠站起身道:“那我们王爷……知道吗?”
欢颜摇头,“我不知道锦王妃有没有说。但这关头锦王和王妃反目,很糟糕。我担心锦王更加孤掌难鸣……”
连欢颜都能看出不对的,宝珠这些年跟在许知言身后,看了那许多朝堂变故,自是更能看出不对。她静了片刻,说道:“太子妃,我得先回去了!”
欢颜忙叫人好生送她出去,又叮嘱道:“记得千万别让我这里的事让王爷忧心,赶紧让他接王妃回来帮忙要紧!”
宝珠应了,也顾不得自己拖着大肚子,向外走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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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是非成败,一枕烟霞溪野(三)
更新时间:2012-9-22 0:54:58 本章字数:3339
夏轻凰目送她离去,便看向欢颜,“那皇帝有暗疾的事,太子知道吗?”
欢颜道:“我没告诉他。我和别的太医一样,只说皇帝可能拖不到年底。”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他去害锦王。”
“可是欢颜,你是太子的妻子,不是锦王的妻子!愀”
“于是,我便该看着知言被阿寻害死吗?”
“只要参与这场搏奕,锦王是成是败,都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锦王前方困厄重重,可蜀国和太子前方何尝不是荆棘满地!若是太子判断失误,吴国和太子一样可能万劫不复!你怎能只想着锦王,不想着太子?”
欢颜咬着唇,忽轻轻笑道:“姐姐,我没有只想着锦王。若有一日阿寻万劫不复,我陪着他!嶝”
夏轻凰瞪她一眼,转头便走了出去。
她和宝珠都很忠诚。
宝珠急着回去告诉锦王,夏轻凰同样急着去告诉萧寻。
想来萧寻听说后,又得生一场闷气。
天知道这一两日还会发生什么事,她不能这么病着……
欢颜扶着自己的额,勉强起了身,为自己开药。
至夜间发了汗,欢颜强撑着喝了点清粥,便觉稍好了些。
原想着萧寻被她气了又气,再知晓故意瞒他吴帝暗疾之事,只怕更加恼怒,说不准这便和皇后豫王他们商议对策去了,她便又有些懊恼。
也许该将夏轻凰支开时再和宝珠说话才对。——可夏轻凰明知宝珠是许知言的人,又怎会给她们机会单独相处?
但萧寻居然没有出门,入夜便回了卧房,静静地在灯下看着一叠蜀国送来的密函。
他在处理公务时,也少有安稳时候,尤其在欢颜跟前做事时,常常翘着大长腿边说笑逗乐边览阅批复。漫不经心的模样每每让欢颜疑心,他到底有没有认真阅读那些函件。
好在旁人看不到他们太子惫怠懒散的模样,他处置公务似乎也没见出什么差错,更见鬼的是蜀国上下对他好像还越来越敬服……
但这晚萧寻格外的安静。
他对着一封新送来的密函足足盯了半天,脸色冷凝得如同结了一层冰。
欢颜猜着必定发生了什么事,但心里始终有气,再不想理他。
许久,萧寻熄灯卧上床来,辗转片刻,便张臂将她拥到怀里。
他的臂膀一如既往地坚实有力,但透过衣物慢慢熨上来的体温却说不出地凉。
欢颜疑心是不是她自己在发烧,身子热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她挣了挣,没能挣开,便将头愈发地埋到里侧枕内,不去理他。
萧寻却将她抱得愈紧,暖暖的呼吸扑在她的颈间。
许久,他低低道:“欢颜,对不起。”
欢颜没说话。
萧寻叹道:“要不,你把我捆上,在我身上扎个百来针泄恨?只是扎完了,记得把我松开。我怕你缚住了我,自己却跑远了。欢颜,如果你不认得回我身边的路,能不能给我机会,让我随时能找回你,把你带回我身边?”
欢颜怔了怔。
他只是想留住她。是她,让他不放心,不安心,不定心。
她闷闷地道:“阿寻,我没想过离开你。”
萧寻道:“嗯,你没想过离开,只是情不自禁地便走远了……”
情不自禁吗?
欢颜便忍不住想,当日她选择跟许知言回去时,真是情不自禁吗?
明明……明明是因为他萧寻表里不一,一边和许知言称兄道弟,一边把他和小世子往绝路上逼好不好?
他该明白,她和许知言十余年的感情,便是不能在一起,也不可能坐视他被人所害;而小世子更是和她骨肉连心……
她怒他气他,一时不想见他,和情不自禁有一文钱关系吗?
正想转过头解释时,她的后背忽然有湿热泛开。
她忽然间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脸庞正靠在她的后背,可她不敢相信他会落泪。
一天到晚嘻皮笑脸,没心没肺,却每每在她最伤心最无助的时刻,和小白猿一样不离不弃地守护她,照顾她,逗她欢喜,哄她开心……
给敌人追得狼狈万分,几次死去活来,他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地笑颜以对。
她从没想过这样的一个男子会哭。
好像还是……她把他弄哭了?
明明是他欺负她,欺骗她,为什么他会委屈得像个孩子似的哭?
她不由地转过身,伸手去摸他的脸;萧寻却按住她的手,怎么也不容她过来。
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在许久后听到他沙哑的笑声:“夏欢颜,其实我很羡慕许知言。在危难的时候,他有最爱的女子相依相守;而我没有。”
欢颜很冤枉,“你给人追得像条落水狗时,我没有丢开你!”
“是吗?那我问你,假如我们两个一起被人追杀,你会救哪个?”
“当然救他。”
“你……真的太诚实了!”
“你会武功,他不会。”
“……”
“我救他,然后你保护我们离开。”
“……”
萧寻不落泪了。
他想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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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是非成败,一枕烟霞溪野。
睁眼便见心上人依然酣睡怀中,便觉春光正好,春意妩媚。
萧寻摸了摸欢颜额头,还是有些烫,知道她一时好不了;再看额上的包小了些,手上的红肿也退下去些,腕间的青紫却愈发地清晰,衬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上,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想着自己酒后失德,萧寻懊恼,一时也舍不得起床,默默将她拥住,紧紧贴在自己胸前,小心的抚着她的伤处。
小白狐,你可知道,有个萧寻的笨蛋,已经爱惨了你……
门口有人轻而促地敲门。
萧寻皱眉。
吴国朝堂风云莫测,蜀国同样步步危机。敢这么早扰人清梦,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他小心将欢颜放下,起身将门开了一道缝。
侍从低声禀道:“楚相来了。他要见太子和太子妃。”
萧寻一怔,不由转头看向床头。
水碧色的丝帷拂动间,欢颜已探出头向外张望。乌鸦鸦的发水瀑般披散挂下,衬着一张白净净的脸。近来她愈发清瘦,眼见得小脸儿只剩巴掌大了,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倒还大而清澈。
她问:“楚相要见我?”
萧寻很想摇头,但欢颜已经扶着头,披衣坐起。
楚瑜向来和萧寻私交不错;两天以前,欢颜则是他眼中钉,肉中刺,拔之而后快的。便是暂时无可奈何,也没有主动求见的道理。
而她前日不惜搬出母亲和他的旧情,只为求他保住一个人。
许知言。
他该知道,她对朝中怎样的风云变幻都不感兴趣,她只关心许知言是否安然无恙。
莫非许知言出什么事了?
她再顾不得自己尚在病中,飞快穿好衣衫,随手绾了发,说道:“阿寻,我们快去吧!”
萧寻已披了衣,看着她紧张的神情,默默带她一起走向书房。
快到书房时,萧寻道:“欢颜,吴帝身患暗疾之事,我并未对任何人提及,也和夏轻凰说过,让她别在外面提起。”
“哦!”
“近日,我也没再和豫王一系的人有过接触。”
他是在表明这些日子没再和豫王一系联手算计过许知言吗?
也就是说,萧寻认为豫王等人在暗算许知言,怕欢颜把这笔帐算到他头上,所以急急地事先声明?
“哦!”
欢颜心不在焉地应着,已一头冲入书房。
而萧寻却在外深吸了口气,才慢慢踏了进去,却觉得缭乱的心绪完全没有平定下来的迹象。
关心则乱。
他能料到的越多,思绪便越加芜杂,对未来甚至眼前将要发生的一切便全无把握。
欢颜已在追问道:“楚相,是不是宫中出什么事了?”
千古是非成败,一枕烟霞溪野(四)
更新时间:2012-9-23 1:02:30 本章字数:3204
楚瑜穿着极普通的素蓝衣衫,看着不过是个风流名士的模样,显然也是简装而行,不欲惹人眼目。他和萧寻来往甚密,几乎无人不知,本不需要顾虑这么多。
他瞥过沉吟着走进房中的萧寻,说道:“皇上已在昨夜驾崩。”
虽是意料中事,萧寻、欢颜也不由地心里一紧。
欢颜脱口问道:“有遗旨吗?”
楚瑜摇头道:“有没有遗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宫内瞒得密不透风。我在宫里不可谓没人,且豫王等人行事并不刻意瞒我。可我也是到天亮后才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判断出来。憔”
萧寻眸光闪动,“密不发丧?能瞒得过吉淑妃、李随那些皇上心腹?”
楚瑜冷笑道:“若是皇帝寝宫内外尽数被章皇后的人掌握,知道得越多的人,只怕死得越快!便是有些人留着有用,此时也不会放他们自由。”
自古以来,皇权交替更迭,人命都与蝼蚁无异。往日人人称羡的权势地位,转眼会成为悬在自己脖颈的钢刀俩。
欢颜只觉自己上下齿关都在打着哆嗦,好容易才能问道:“他们……想做什么?”
楚瑜看向门外,轻声道:“我出门时听到宫里已经传出旨意,宣锦王许知言入宫。”
“皇上已经驾崩,怎么又传旨了?”
欢颜脱口问出,然后猛地悟了过来,脸已刷地白了。
楚瑜缓缓道:“他们抓到了最好的机会。锦王妃一向是锦王最好的联盟者,但她昨日离城,至今未归;太医们始终认为皇帝还可以拖一阵子,锦王不会猜到皇帝驾崩,便不会疑心,必会领旨而去。一旦宫内变生不测,锦王一系群龙无首,根本无法跨越那道红墙相援!”
欢颜退后两步,漆黑的眸子在楚瑜和萧寻身上转动,已是掩饰不住的惊恐。
楚瑜便柔和了声线,说道:“你既然开口求我,我也不会完全置之不理。可目前情形你也看到了,不论是我,或者萧寻,都已无能为力。唯一庆幸的事,小世子被锦王妃带走了,暂时应该平安无恙。你既牵挂他,回头我和萧寻一起出面,设法把那孩子要过来给你带回蜀国去,既能为锦王留下一线血脉,也能时常带他去拜祭你娘,岂不两全其美?”
欢颜扶着墙,几乎站立不住,只冷笑道:“这算是两全其美吗?”
楚瑜道:“欢颜,你不懂。人生在世,无非弱肉强食,你死我活,意气用事最不可取。审时度势,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和自己想保全的人就够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算得什么英雄豪杰?都是些自寻死路的蠢才,死了也只是活该!”
他转头看向萧寻,“这道理,萧太子该从小便懂得的,得空儿也得教教太子妃才是。”
萧寻勉强笑道:“嗯,我会教她……只要她肯听!”
楚瑜便道:“我也不方便久呆,这便告辞了!你且劝劝她,顺路好好筹划筹划,你下一步棋怎么走才好。”
萧寻道:“楚相放心!”
楚瑜一点头,临走出去前,又忍不住看了眼欢颜,悄声道:“等豫王继位,你只管赶回北疆处置粮仓被袭之事,吴国这边我会劝新帝出兵相援。可千万记住,把她看紧些,万万不能在这关头给你惹祸。唉,果然是母女,都是一条筋的!”
萧寻弯了弯唇角,将他送出书房,自有小蟹等在外候着,将他护送出府。
回身再看欢颜时,她正失魂落魄地站着,整个人像被冰雪裹住了般,瑟瑟地颤抖。
萧寻走近,一摸她额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已烧得烫手,忙柔声道:“欢颜,先回房休息休息,等你喝了药,身体好转些再作计较,可好?”
欢颜仿佛点头,又仿佛没有,人却已奔了出去,直奔向卧房。
虽是踉踉跄跄,甚至摔倒了两次,却又飞快爬起,只顾向前冲去。
“欢颜!”
萧寻急忙赶过去,欢颜已一头钻入房中,却在她的药材之中不断翻找着什么。
萧寻忙道:“你要寻什么?我来帮你找,你先回床上去卧着吧!”
欢颜便转过头,握住他手道:“阿寻!”
萧寻道:“我在。你要什么?”
欢颜道:“你能不能派人通知锦王,阻止他入宫?”
萧寻看了看天色,说道:“恐怕来不及了!”
欢颜道:“若不试试,怎知道来不及?”
萧寻便道:“好。”
他果然出去,招手唤来小蟹,吩咐一两句,便见小蟹疑惑地看他一眼,却很快点头应了,飞奔了出去。
萧寻便回屋道:“已经叫人去通知了!”
欢颜问:“是叫他去通知锦王,还是叫他在外面转上两圈,把我瞒哄过了再说?”
萧寻不觉一窒,默默转头看向她,却猜不出她这会儿病得迷糊,怎么说话偏又这等精明。
欢颜哆嗦着唇,却笑道:“你答应得太快,小蟹也答应得太快了。你和楚相这样的英雄豪杰,原不可能做这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蠢事。谢谢你还肯装装样子还哄我这个蠢人!”
萧寻不敢看她那双因高烧和痛苦纠结而灼亮得怕人的眼睛,阖了眼叹道:“欢颜,对不起!”
欢颜执住他的手,渴求地看着他,“阿寻,我知道你带来的高手不少,暗中伏在蜀国的高手也不少,若你一声令下,这股力量绝对不可小觑!你帮我召集人马,一起去救锦王,好不好?”
萧寻静默,然后轻声道:“欢颜,蜀国目前也有大麻烦,不适合干预吴国皇位之争。”
欢颜道:“我求你,我求你,你还是不肯吗?”
萧寻扶她的肩,柔声道:“你病得不轻,还是先回床休息要紧。”
欢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一甩,已甩开他的手,含泪道:“我知道你为难。那么,我也不求你了,我自己去找他!”
她甩手要走,萧寻忙抓过她的手,紧紧拉住,说道:“欢颜,别这样!事态未必有那样糟。即便锦王妃不曾提及,锦王昨天也该知晓皇上有暗疾之事了。说不准,他今日入宫时已经有所准备呢?锦王妃更是精于谋算,若你在半个月前就和她说过这话,也可能做过一些安排。欢颜,听我一句劝,我们静观其变,好不好?”
欢颜道:“因为我,锦王妃已经负气离京,便是有所预备,人都不在,又怎么付诸行动?你要我在这里等着……安心地等着报来他的死讯吗?——他正在步向险境,他即将陷入圈套,他很快惨死在别人的刀下,你要我……静观其变?”“可是,欢颜,这样的时刻,你应该和谁共患难?”
“这不一样。阿寻,现在可能有难的是他!”
“可如果你去了,有难的就是我,以及……我身后的蜀国。”
“我只以服侍过他的故人身份过去,不行吗?”
“嗯……”
萧寻气极反笑,“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只记得你过去是他的故人,不记得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那你可曾想过,在锦王的对手眼里,你现在到底是他的侍婢,还是我的夫人?”
欢颜一愕,然后眸光很快地寂静下来,“那么……你给我一纸休书吧!我做什么便再与你无干。”
萧寻捏紧她的手,恨不得将她的手腕捏断。
他恨恨道:“你再说一遍!”
对着他那双忽然间寒意四射的眼睛,欢颜到底气怯,怎么也没勇气再说一遍,只哆嗦着唇道:“我的命是他救的,我的才学是他教的,我差不多算是他带大的……没有许知言,就没有我。我不会看着他死,我怎么也不可能看着他死!”
萧寻脸色亦已苍白,也不答她的话,只是盯着她,紧紧握住她的左手,再不肯松开。
欢颜眸中有泪,愈来愈厉害的高烧让她的双颊由苍白转作不正常的赤红。她定定地看着萧寻,忽然将右手覆在萧寻抓住他的手背上。
手背蓦地一麻。
萧寻急忙缩手时,只见一只蜜蜂大小的虫子正被欢颜拂回袖中。
那酥麻,立刻如雪崩般疯狂袭来。
人间世,只婵娟一剑,磨尽英雄(一)
更新时间:2012-9-25 1:09:46 本章字数:3268
他努力运起内功抵挡,却只能用没被咬的另一只手指了指她,嘶哑地唤道:“欢颜……”
几年来,欢颜一直说拿毒虫子咬他,但前后咬了不少人,始终没咬过他。
即便,他有时的确欺负她,并且欺负得很厉害。
终究……她为她的许知言毒倒了他。
欢颜打着寒颤,看他跌倒在自己跟前,看他挣扎着欲要站起,却再站不起身,也再喊不出她的名字…憔…
“对不起……”
她跪在地上向他俯下身,亲着他的眉眼,亲着他的薄唇,呜咽道:“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一定回来找你;如果我死了,我下辈子也会过来找你,报你这世的情。阿寻,我发誓,我不会再迷路。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有泪水滴在萧寻脸上炼。
而她已经站起,再不看他一眼,飞快地奔出门去。
浅黄的裙裾和乌黑的长发在门口一晃而过,便只余了大团明亮的阳光,刺刺地扎上他的眼。
“欢颜,欢颜……”
他已叫不出声音,喉间发出压抑不住的微微哽咽。
往日意气风发浪荡不羁的一双黑眸,涌上大片雾气,很快凝成水珠,滑落于地。
泪珠在地上碎了,那形状,像谁被生生捣碎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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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很快牵出萧寻素常骑的骏马,飞身骑乘而上,径自奔往府外。
萧寻曾有过密令,不可以让太子妃单独外出。但她到底是太子妃,强要出门时,谁又敢真的拦她?
夏轻凰倒是敢拦,可她也莫名其妙,只当又给萧寻欺负了,眼见欢颜一脸病容,想将她哄下马来时,欢颜毫不犹豫下了手。
于是,夏轻凰第三次被欢颜毒倒在地……
众人忙着救护夏轻凰,又有人想起萧寻,再赶去查看时,自然更要忙作一团,便再也顾不得欢颜了。
她虽时常分不清东南西北,但皇宫还是认识的,居然很快找到宫门。
宫卫自然不容她进去。她横了心,只喝道:“我是锦王的侍女宝珠,锦王妃令我入宫,送一重要物事给吉淑妃!耽误了锦王妃和淑妃娘娘的大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谁不知锦王妃和吉淑妃都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人物?
何况她虽黑发披散,形容憔悴,但衣饰华美,所乘马匹神骏,连鞍辔都镶金带玉的,看着也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可她既无入宫信物,又无淑妃娘娘手谕,今日宫内外气氛正诡异的时刻,谁又敢放她进去?
禁卫首领也是有见识的,喊人过来附耳吩咐几句,便有禁卫领命奔进宫去,大约派人前往后宫询问去了。
欢颜焦躁,又道:“若不信时,可以去问锦王爷,他目下正在宫内吧?”
那首领也不敢得罪她,只道:“姑娘请稍等!”
片刻后即有人匆匆赶来,竟是锦王府的侍卫成说,一见到她却失声叫道:“太子……”
欢颜慌忙打断他,问道:“锦王何在?”
成说定定神,把后面的称呼吞了下去,向宫卫笑道:“的确是我们府里的,只怕锦王妃有急信送过来了!”
宫卫便一笑让开,由着成说将她领进去。
欢颜见成说尚能在宫门附近自由行走,并安排她入宫,心里便安妥些,看着左右无人,上前急问道:“成说,锦王呢?”
成说道:“皇上传召,已经进宫了呀!”
欢颜低声道:“皇上已经驾崩,是陷阱!”
成说大惊,忙道:“我带你去见王爷,也许还来得及!”
过了箭亭,欢颜把马儿交给小内侍牵走,跟着成说向前奔走,腿脚间却软得跟飘着似的,一路都浮软如棉,只靠着一股意志力强撑着勉力向前行走,却觉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只知追着成说奔跑,冷不防脚下一绊,整个人已扑下台阶,重重摔倒在地。
成说本是武夫,何况欢颜如今身份尊贵,再不敢久视。便是发觉欢颜神情不对,只猜着是不是因为一路疾奔,又担忧锦王的缘故,再没想到欢颜竟然病得不轻。
此时见欢颜摔倒,成说连忙返身去扶时,才觉欢颜浑身赤.烫,呼吸炙.热,分明正在高.烧之中。她扶着成说的手,犹自勉强站起,说道:“我没事,快,快去告诉知言……”
待要向前迈步,腿脚已虚软得怎么也迈不向前,身子一晃又要栽倒。
成说瞧得冷汗涔涔,遂道:“太子妃,得罪!”
他一侧身将欢颜负在背上,背了她健步如飞往前奔去。
欢颜眼前忽明忽暗,心头却还清楚,只催促道:“成大哥,快一点,再快一点……”
成说连声应着,又侧头劝道:“欢颜姑娘,你也不用太着急,我们王爷可能也发现有些不对了,并没有立刻去皇上寝宫,而是去了锦云宫。”
“锦云宫……”欢颜依稀记得这个名字,“是……哪位太妃所居?”
成说道:“是霍太妃所居。英王妃的姑姑,不过一向也和咱们府里的王妃处得不错。听闻霍太妃前儿也病了,王爷今天入宫时,内侍也没有说皇上有什么急事,便先拐过去探望霍太妃了!”
章皇后等虽急于把许知言引入宫中,却也怕表示得太急躁会引许知言疑心;而太妃是长辈,先去探太妃病也无可厚非。
欢颜承认这方面她的确迟钝。
她猜不出许知言突然转道锦云宫,到底是有心避开袭击,还是无心躲过灾劫。
但这是不是表明,许知言暂时还算安全?
往日那一身素衣温柔含笑的男子,至少在这时候,还没有被人斩作两截,鲜血淋漓被人踩在脚底。
她安慰了些。
这时,她的身子忽然一轻,已被一个柔软的怀抱拥住。清淡而熟悉的气息静静笼住她,忽然间迫出她的泪来。
她没有抬头看,便呜咽着捉住那人前襟道:“知言小心,是陷阱,是陷阱……”
成说已经在后禀道:“欢颜姑娘拖着一身病闯入宫来要见王爷,说……皇上已经驾崩许知言拥住欢颜的臂膀明显一颤,缓缓道:“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有丝怆然,但很快平静。
许安仁素来寡情,霸占长媳,除掉长子,连半滴泪都没掉过;但他对许知言向来疼爱,连皇位都想着留给他,对许知言而言,无论如何都算得是个好父亲了。
可这样的时刻,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伤心。
将欢颜扶抱到旁边的软榻上,许知言站起身,向外朗声说道:“宫中有奸佞囚禁圣上,意图弑君夺位,并假传圣旨,谋害本王,请诸位和我一起前往武英殿救驾!”
门外立时有人应诺,急急奔了出去。
欢颜从荷包中摸出一粒固本提神的药来先吃了,勉强撑起身四处看时,眼前屋宇阔大畅朗,陈设沉凝古雅,应该就是锦云宫了;可本该在锦云宫里的霍太妃不知哪里去了,眼前只有许知言并他的几名亲卫。
她有些疑心许知言是不是急迷糊了,哑声道:“知言,皇上已经驾崩,你去武英殿做什么?他们想害你,你……赶快逃走要紧。”
许知言垂眸看她,问道:“逃哪里去?”
欢颜语塞。
章皇后等人既然布下天罗地网,必定会想到断他后路;别说宫内,就是宫外,想必都已设下埋伏,等着将他碎尸万段,化为新皇脚下的沃土。
他根本退无可退。
欢颜全身一阵阵地发冷,声音有些尖厉:“那么,就让他们害你吗?让他们害你吗?”
许知言不觉目光转柔,牵了她的手道:“谈不上谁害谁。成王败寇,是我早已注定的宿命,我逃不开,也没想再逃。倒是你,好端端掺进来做什么?”
欢颜红着眼睛看向他,“有人要害你。”
许知言叹道:“你命也不要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有人要害我?可你想过没有,你过来,旁人就会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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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世,只婵娟一剑,磨尽英雄(二)
更新时间:2012-9-26 0:56:43 本章字数:3106
欢颜道:“可如果我不过来,从此便别想睡一个安稳觉了!我自私得很,不想受那样的苦。”
许知言眸光晶莹,默然看着她,忽向她轻轻一笑,“那么,就和我一起赌一赌吧!”
“赌……什么?”
许知言抬臂,有力地指向窗外的浩缈天空,“用我们的命,赌这大吴的八千里河山!”
几乎同时,外面蓦地传来尖锐哨声,一枚焰火冲天而起憔。
仿佛应和着这枚焰火的哨声,别处也很快传来哨声。
一声,又是一声……
有远有近,并没有在一处炼。
分明是某种行动讯号。
欢颜急忙奔到窗口看时,正见一枚枚碧绿的焰火直冲青天,如白日里谁持倚天长剑,当空划出青碧利芒。
欢颜不知是惊是喜,结结巴巴道:“知言,你……你也早有准备?”
许知言淡淡道:“我不想成为龙椅下的枯骨,更不想思颜陪我殉葬,只能背水一战,看看能不能把别人踩在脚底了!”
欢颜打了个寒噤,失神地说道:“注定了……这样你死我活吗?”
许知言道:“欢颜,你说错了。注定了我们死,或我们活。”
或背负骂名而死,遗臭万年;或彪炳史册而活,天下俯伏。
片刻后,皇宫内外,已是四处烽烟席卷,喊杀震天。
许知言紧紧拉着欢颜,在亲卫的护持下刚刚离开锦云宫,便有火箭将锦云宫的窗纱射穿,点燃,让那座安静了几十年的宫殿顷刻陷入火海。
欢颜依然在高烧中,可许知言没法把她丢在任何地方静卧养病。
四处是宫女太监的惊叫和哭喊,往日娇生惯养的妃嫔娘娘们惊慌失措地往偏僻处躲藏,生怕不小心卷入这场分不出是非的夺位之战,莫名其妙成为刀下亡魂,连冤屈都没地方哭诉。
整座皇宫,千余房屋,再无一处可以称得上安全的避身之所。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把欢颜带在身侧。
哪怕这样的生死大战,拖着个女人在身边,怎么看怎么尴尬。
好在欢颜一向露面少,此时病得披头散发,半死不活,额上还青肿一片,把一向的绝美风姿磨得七七八八,倒也绝少有人能认得出她是蜀国太子捧在掌心里的心爱太子妃,不然便更加怪异了。
欢颜病得难受,却紧跟许知言身畔,咬着牙不肯呻吟出声,唯恐分散他的心神。
她对争权夺势是外行,对打仗更是外行;记忆之中,许知言高蹈恬淡,超脱旷达,诗书为伴,琴棋为友,又何尝学过这些?
可他毫不犹豫地在众人围拱下奔向武英殿方向,不时发号施令,并不见丝毫慌乱。谈吐间多少处刀光剑影,多少人血肉横飞,他依然指挥若定,淡淡瞥过前方和脚下的尸体和鲜血时,不改素常的沉静从容。
他不会武功,且是第一次亲自带人奔走在这样的血雨腥风中,尚能这般雍容优雅,仿若胸有成竹,自然令部属信心大增,
章皇后早有准备,此时前方拥过来的敌人越来越多,而奔过来帮助许知言向前打去的从人也越来越多,却打扮各异。
有的是宫中禁卫,有的是太监装束,甚至有乔作宫女的年轻男子,身手俱是不弱,再不知许知言在什么时候埋伏下的这些奇兵。
而他们,就在这支不伦不类的奇兵保护下,竟也冲到了武英殿内。
许知言没有中伏。
章皇后等设下的伏兵早由暗算改为明斗,大多冲出去和许知言的人马近身相搏。待他们进了武英殿,只见到了僵卧于床的许安仁,早已没了气息,却连一个守护的太监宫女也没有。
武英殿原是皇帝召心腹大臣们商议政务之所,而景和帝登基后不时卧病,嫌来回走着不便,越性搬在此处住着。武英殿前方有宽阔月台,殿下有双层汉白玉石基座,并环以栏杆,建筑远比别处坚固。此时部属见殿内无人,便将许知言护送进去休息,只在门外守卫搏杀,并传递内外消息。
许知言一时顾不得其他,先去看他父亲。
想来景和帝的心腹之人早被章皇后暗中囚禁或杀害,且章皇后只顾设局引许知言入彀,竟连丈夫的尸体都没顾得上更衣入殓。此时人跑光了,更是只剩了这个往日的天下至尊直挺挺卧在床上,一双眼睛还半睁着,浑浊眼球无神地瞪着屋顶,眼角却是湿湿的,再猜不出临死前在想着什么。
许知言黯然,伸手上前合起他双眼,低低道:“帝王之家,最不值钱的就是人世亲情。”
这般说着,睫间却已掉落泪珠,他急忙擦了,拿白缎将许安仁的尸体覆了。
欢颜的嗓子已经灼烧得沙哑,却道:“是么?我怎么觉得,凭它什么时候,人世亲情都是千金不换的?”
许知言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他觉得千金不换的情意。”
这时候,他忽然想,父亲会在想母亲吗?
把天下握于手中又如何?生前死后,再无那个可以给予他温暖的双手与他相握。那等铺天盖地的孤寂和寥落,可曾让他后悔过?
他转头看向依在他身畔哆嗦的病弱女子,扶她到软榻上坐了,柔声问:“还撑得住吗?咱们先休息一会儿。”
欢颜羸弱得眼睛都怄下去了,却摇头道:“我不妨事,你……你快去看看外面情形怎样了。”
许知言点头,却在她跟前坐了,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歇着,却转头吩咐道:“分出人手,尽快找到李随。皇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不会杀他,应该也来不及把他转移到别处去,多半还在这附近宫里,仔细找找!”
“是!”
“叫人传出话去,皇上因不肯立豫王为太子,已被皇后投毒害死。”
“是!”
欢颜好容易能坐下,便再也支持不住。她伏在他的怀间,越觉身子越来越软,眼皮越来越重,神智也越发模糊,兀自说道:“皇帝唇色青白,脸孔发灰,并无中毒征兆,当是暴病而亡,而非中毒而死。”
许知言哭笑不得,柔声道:“欢颜,你知道你会怎么死吗?”欢颜道:“被人砍死。就在待会儿……”
许知言道:“我怎么觉得你这样的人,绝不会给人砍死,只会笨死?”
欢颜仿佛弯了弯唇角,眼睛却已阖起,竟自昏睡过去。
许知言明知她惊吓疲累之极,已经烧得愈发厉害,此时却再无法为她延医煎药,只得吩咐从人在殿中寻觅,总算找到些清水,遂拿了巾帕浸湿了,拂开她额前乱发,为她敷那滚烫的额。
大约额际伤处还在疼痛,触碰到时她轻轻地颤了下。
许知言皱眉,然后握起她的手腕仔细查看。
这样明显的长久捆缚伤痕,还有突如其来的病,绝不可能像宝珠报来的那样轻描淡写,只是夫妻间偶尔的小吵小闹。
难道他竟如此地识人不明,最后连萧寻也看走眼了?
他默默将她抱紧,皱起了眉。
萧寻必是不许她过来的,可她到底这样一意孤行地冲了过来,和他同生共死。
于她,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门外喧闹更盛,有人在外高喊道:“王爷小心!”
数支羽箭穿透窗纱袭入,从许知言身畔飞过;成说急急从门口赶来相护时,只闻“砰”地一声,殿门已被踹开,竟是敌人连着砍倒门口数名侍卫,冲了进来;后面锦王部属发现不对,拼死过来相护,却在殿内和人打作一团。
成说挡在许知言跟前,急急道:“王爷,他们宫外的援兵到了!”
许知言眸光一暗,问道:“我们还能拖多久?”
成说为难地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有人持刀奔袭而来,慌忙上前拦住,斗作一处。
人间世,只婵娟一剑,磨尽英雄(三)
更新时间:2012-9-28 1:06:25 本章字数:3189
又有亲卫急急赶过来,向许知言道:“王爷,我等杀开一条血路,先护送你离开这里!”
许知言看向昏睡的欢颜。
亲卫急道:“这姑娘先放下吧,带着她……我们断断走不了!”
许知言道:“那便不走吧!”
亲卫呆住悛。
许知言却不似玩笑,淡然地看着越迫越近的搏杀,轻轻把挡住欢颜面庞的黑发抚到后背。
这般暧.昧难言的温存举止,他在血肉横飞中做来,就像世家公子携美人漫步花前、谈笑月下那般自然,如此地优雅从容,自有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风.流蕴藉。
又有人逼到近前,森然刀光照亮了他的面颊,侍从慌忙阻止,而他只是将欢颜揽得更紧些,往日清明如宝珠的双眸,此时沉郁却冷静,再无丝毫惧意笮。
有亲卫中剑,一溜血珠飞出,溅在他的袍子上,慢慢洇开,如一朵朵的朱砂梅。
他轻轻一抖,玉青披风已斜斜飘落,正覆在欢颜身上。
再有血珠落下,便飘在了披风之上,再也不会弄污欢颜的衣衫或长发。
又有刀剑袭来。
身边的亲卫拼死救护,几乎是在用自己的身体作盾牌,冀望能保他无恙。
生死一线间。
他无法断定他们还能支撑多久,他只愿他尚有呼吸的最后一刻,还能保住怀中女子的安宁。
挡在前方的亲卫终于倒下,无力地最后看他一眼。
敌人闪着寒意的剑锋飞快刺来,许知言平静地看着那刺目的寒光,将欢颜向旁侧挪了一挪,让出心脏的位置,以免刺杀他时,误伤了她。
本就是押上身家性命的一场赌搏,他愿赌服输。
唯一可怜的,是他怀里这个无辜的女子。
她本该安然无恙地在另一个男子怀抱里过她一世尊荣无忧的生活。
这年轻盛放的生命,他便是倾尽所有,终究无法呵护周全,不得不由着她凋谢于他的怀中?
他看着袭到自己胸前的剑尖,怅然叹息。
“王爷!”
那厢来不及相援的部属们在惊叫……
剑尖堪堪刺到他衣襟,蓦地一道流光窜过,如青莹莹的闪电,毒蛇般飞快扎入杀他的那人后背!
地上的亲卫一息尚存,用尽最后力气将那人狠狠一拉,拉得他仰面扑倒在地,再不能伤着许知言。而那人犹自翻着眼睛,去寻那个飞来一剑让他功败垂成的高手。
他看到了一个冷若冰霜凝立于门前的年轻男子。
许知言也看到了,微微地诧异。
来者竟是萧寻!
他脱手飞出长剑,恰在千钧一发时救下了许知言,却再未像从前那般笑嘻嘻上前唤声“二哥”。哪怕背后刚刚捅过许知言刀子,他的微笑和呼唤依旧可以坦然自若。
没有长久的敌人,也没有长久的朋友,所有的行止,都不过是权衡之后的该做或不该做。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活得更长久。
许知言理解,所以即便被萧寻计算,即便已公然对立,他依然保持着他的欣赏。
但近日萧寻好像越来越不能维持他原来的风度了,哪怕是流于表面的风度。
他没有微笑,甚至没有上前招呼,整个人像用冰块雕琢而成,那样冷森森地站着,看向许知言怀里的欢颜。
许知言淡淡地笑了笑,低头晃动怀中的女子,柔声道:“欢颜,欢颜,萧寻来了!”
欢颜早已烧得迷糊,闻言微不可闻地呢喃道:“阿寻……”
双臂已伸出,环住许知言脖颈。
许知言微微皱眉,抬眼看向萧寻。
萧寻顷刻间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定定站着,手指动了动,竟没再迈开一步。
身后,有宫卫袭上,狠狠一刀砍向他。
“太子小心!”
大卢正在一旁搏斗,见萧寻愣愣的,慌忙冲上前,将他狠狠一推,虽稍稍避开了正面刀锋,却还是被劈中,衣衫立时破开一条大口子,鲜血涔涔而下。
大卢、小蟹等都是大惊,慌忙奔过去护住,连声唤道:“太子小心!大敌当前,太子请珍重!”
这日,欢颜忽然不管不顾地冲出府去,人人意外;随即发现欢颜不仅毒倒了夏轻凰,还毒倒了萧寻,顿时人人惊惶了。
好在萧寻内力深厚,虽不能动弹,并未失去神智。他素来在欢颜身上用心,虽不懂医术或蛊术,对于欢颜带来吴国的瓶瓶罐罐大致知道些用途,遂以目示意从人找来几样可能装着解药的瓶子,也不管会不会引发其他不适,先各取一粒来吃了,居然真给他解了毒,渐渐能活动手脚。
他能转动舌头时,第一句话便道:“立刻召集人手,准备入宫救人!”
他可以无视许知言的死活,却不能无视欢颜的死活。
千军万马刀光剑影中,欢颜拖着病体,便是会用点毒,许知言自顾不暇之际,她又怎么保得住自己小命?
而他冒然改变主意,得罪了已经建立的同盟,也未必见得能讨好被他算计的锦王,最终的结果必然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
这样的举止,要多愚蠢有多愚蠢。
可他无法考虑太多,他无法想象他安然坐于屋中时,她正被人砍杀着死去。
欢颜没办法看许知言死,他也没办法看欢颜死。
他清楚自己日后一定会后悔;但若欢颜死去,若欢颜死去……
他慌乱地根本不敢去想象,只是顷刻间下定决心,一定要救她,救她,救她……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来得很及时,但他宁愿自己来得不是那么及时,便不会这样毫不犹豫地一剑飞出救人。
环着许知言脖颈的雪白胳膊刺着他的心,那张在厮杀里安谧沉睡的面庞刺着他的眼,而腕间的两圈青紫,那样分明地昭示了他的残暴无情,她的背弃有理。
他的眼圈红了。
背后的剧痛,到底抵不过另一种心如刀割。
他到底一败涂地,他到底失去了她。
也许,他从未真正得到过她。
看着大卢和小蟹在自己跟前晃动的惊急面庞,他蓦地转身,夺过身畔敌人的宝剑,狠狠劈向对手。
瞬间身首异处,尸体向前奔出两步才砰然倒下,一腔子的殷殷热血喷射而出,染红了大殿的包金九龙门槛……再挥剑,震惊于同伴的惨死尚未回过神来的又一禁卫几乎被砍作两截……
他看都不看那些尸体一眼,一身血淋淋地挥剑奔出了武英殿,凛冽的杀机和霸气让他像来自十八层地狱的夺命修罗……
成说已回到许知言身边护卫,眼看着萧寻奔出殿去,骇然道:“这人疯了!”
许知言沉吟着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成说道:“应该刚刚冲进来。这时候宫内外都乱着,大约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人。但他往日和豫王走得很近,他们那边认识他的人应该不会拦,来得算是快的了!”
“带的人多吗?”
“估计也才百来人,身手虽不错,可豫王那边已调进大批御林军入宫,人数委实太多……”成说犹豫片刻,低声道,“目前皇宫内外,可能已都在豫王掌控之中,便是萧太子帮咱们,只怕也顶不了多久……他怎会突然改变主意?虽对咱们大有好处,可也许只是……”
也许只是白白当了异国皇位之争里的牺牲品。
以他的才识和心机,居然也能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来,着实让人目瞪口呆。
有萧寻的人冲到殿前相护,总算保得殿内一时无恙。几名亲卫再次关了殿门,努力将试图攻入的敌人尽数斩于门槛之外。
成说挑开窗纱观察着殿外形势,神色越来越焦急。
他道:“外面……真的顶不住了!”
这时,忽听得“轰”地一声巨响,顿时把人震得耳中嗡嗡作响,连整座殿宇都似在基石在颤抖起来。
人间世,只婵娟一剑,磨尽英雄(四)
更新时间:2012-9-29 0:53:09 本章字数:3212
成说惊讶时,许知言眸中忽然大放异彩,终于将欢颜放到榻上卧了,将凉湿的巾帕覆在她额上,又为她盖了自己的披风,才急急站起身说道:“成说,守着她!”
成说愕然道:“王爷,你去哪里?”
许知言没说话,快步走到门口,用力拉开殿门。
大片阳光扑到他身上,将他那玉青色的衣袍撒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他的衣角有血迹,他的脚下踩着大片血泊,但他沉着地负手而立,看着依然有一种纤尘不染的超脱气度悛。
而他凝视远方时,好看的唇角已漫开一丝浅淡微笑,清亮眼眸顿如珠辉明漾,光彩夺目之中,无声地闪烁着刀锋般的凌厉,让他愈发雍容贵气,令人不敢逼视。
那些为杀他而来的禁卫们见他出现,却是又惊又喜,待要冲上前去时,已闻得外面杀声振天,竟如雷鸣般滚滚而来。
萧寻立于丹墀之上,砍走逼近自己的对手,顺着许知言的目光眺望过去,心头顿时一跳,冷热交错煎熬般的情绪瞬间纷呈笱。
前方白石铺就的大道上,金戈铁马伴着滚滚烟尘,一支劲旅仿佛自天而降,挟着翻江倒海之势汹涌奔来。
高高举起的紫青帅旗,用金线绣着“慕容”二字!
竟是慕容氏兵马!
本该驻守在北疆的慕容氏兵马,天外来客般降临于皇宫之中,且是由临邛王慕容启亲自率领!
原来他到底料错了。
许知言的确没有把握赢,但锦王府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不会输!
章皇后和豫王联合重臣控制京畿,在皇宫内外的搏弈中占着绝对优势,但京中实力再强,也万万无法和手握重兵的慕容氏相提并论。
可慕容启镇守北疆,没有圣旨根本不能擅自领兵回京,否则便是天下侧目的谋逆大罪。
景和帝卧病却还没到病危的地步,在章皇后等看来,慕容启便是在军中享有再高的威望,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擅自调兵。
一旦除掉许知言,京中帝位确立,慕容启便是再怎么不服,也将师出无名,绝不可能打到京城来为女儿女婿报仇雪恨。
故而,章皇后和豫王等,包括萧寻在内,虽权衡过慕容启在朝中的影响力,却从未将他远在边疆的兵力计算在内。
但他偏偏冒着身败名裂被天下人唾弃的危险,带着重兵秘密赶回了京城!
这必然是慕容雪在得知景和帝命不久远、许知言又因萧寻的掺和而胜率极低后说动父亲孤注一掷的豪赌!
这场搏弈,不仅许知言押上了身家性命,慕容家同样也倾其所有。
赌景和帝会在发现慕容启用兵之前死去,赌许知言可以登上皇位,将慕容家擅自调兵的滔天大罪轻轻揭过。
萧寻本就有些疑心,慕容雪既然早就知道皇帝命在旦夕,怎会在这关头争风吃醋,甚至大吵一架离京而去?
原来她根本就是借此机会带小世子出京,外人看着夫妻离心,有机可乘,可她只是在逃过京中众人眼目后,跑去和父亲会合,只等京中有消息传出,立刻调动兵马攻入京城!
许知言尚在京中,吸引了众多对手的目光,当然万分危险。随着慕容雪的离去,他更加孤掌难鸣,连原来的支持者都开始疏远他,看着无疑是砧上鱼肉,任人宰割。
若不是萧寻赶来为他赢得一点时间,他也的确已经横死于动.乱之中。
但即便他死了,慕容启父女不想被继任的皇帝问罪,手中兵马便成了弦上之箭,不得不发。
只要除掉豫王、英王等皇子,掌控了京中大局,即便身为皇帝嫡长子的许知言遇害,还有小世子在。
保四岁的嫡长孙许思颜继位,纵然有人非议,倒算不得十分出格。
许知言手无缚鸡之力,但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失败或死亡时,居然那般安详,大约也是因为料定小世子可以安然无恙吧?
何况他最爱的女子不顾一切地奔到他跟前,愿和他同生共死……
萧寻忽然红了眼圈。
背部的伤口被秋风吹着,正撕裂般疼痛。
而更痛的,是心口。
仿佛有什么龟裂开来,如被一块被击得粉碎的坚冰,那样地冰冷和刺痛着。
慕容启的兵马已经吼叫着像潮水冲入宫来,部分奔向武英殿保护许知言,部分直冲后宫,当是冲着藏于中宫指挥行动的章皇后和豫王等人而去。
景和帝的心腹大太监终于被人找出,一边整着衣冠一边奔出,向许知言行了礼,然后扬着公鸭嗓子尖厉地叫道:“皇上遗旨,诏锦王继位为帝,临邛王辅政!!”
许知言扫过阶下混乱状况,说道:“今日之叛乱,首谋者诛,胁从者概不追究!”
旁边便有随侍高声叫喊道:“新帝有旨,今日之叛乱,首谋者诛,胁从者概不追究!”
稍远处有人应声将话语远远传出:“新帝有旨,首谋者诛,胁从者概不追究首谋者诛……”
“新帝有旨,首谋者诛,胁从者概不追究首谋者诛……”
武英殿前的厮杀声渐渐零落。
跪地称臣者有之,束手就擒者有之,茫然被杀者有之,落荒而逃者有之……
所能确定者,豫王一系已不成气候,慕容氏将士看着即将成为天下至尊的自家姑爷,兴奋地齐声高吼:
“锦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翻云覆雨,只在顷刻间。
一线九重天,一线黄泉路。
试问如今之大吴,乃谁家之天下!
萧寻望天而笑,已是不胜凄凉。
愿赌服输。
他同样愿赌服输。
可这一仗,他输得太惨!
曾经的幸福,曾经的快乐,曾经的生死相守,原来只是上天一场无情的戏弄!
在那个榆木脑袋的小白狐心里,她从来不是他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太子妃。
他坚持欺骗自己,以为他曾得到过,她曾爱过,至少有那么一点点动心过……
结果竟是如此的残忍。
她成了他一生里最大的笑话!
“走吧!”他低低向身畔聚焦过来的部属说道。
小蟹、大卢等相视一眼,再不敢上前相劝,默默跟了他走下丹墀,走向宫外。
许知言皱眉,举足待要上前相留,又止了脚步。
他看向武英殿内那静静卧着的女子,眸光已是柔和。
她是在他跟前不知不觉长大、不知不觉相爱的欢颜。
她是他的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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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在两日后才有些退烧,神智渐渐清明过来。
身边却是宝珠和兔兔在服侍,都是当年锦王府的旧识。
她倒还记得自己为何而来,略一清醒便问道:“这是哪里?锦王呢?他要不要紧?”
宝珠笑道:“姑娘,以后可不能称锦王了!得改口称皇上啦!”
欢颜茫然道:“皇上?”
兔兔在旁笑得露出她那对极富特色的门牙,说道:“可不是,昨儿便已登基了,受着众人朝拜,可威风了!”
欢颜只觉头疼,喃喃道:“那天我怕得要死,总以为活不了……竟然打赢了吗?”
宝珠道:“可不是呢,都说险之又险。皇上给困在了武英殿,眼看着就被奸人害了,总算老王爷赶到了,及时救了皇上,李公公又当众宣布大行皇帝遗诏,要立锦王为帝。那么多的将士护着,把整座皇宫围得水泄不通,谁敢说半个不字?”
“老王爷?”
“临邛王啊,就是咱锦王妃家的老王爷。”
宝珠想了想,便似有些尴尬,小声道:“现在该称娘娘了罢?这两日正忙登基的事,再就是大行皇帝的葬仪也马虎不得,所以诏书还没下。听说早就让礼部拟旨去了,要册王妃为皇后。”
江山画出古今愁,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一)
更新时间:2012-10-1 0:52:44 本章字数:3245
“锦王妃已成为皇后……也很好啊!”
欢颜拥着衾被靠床坐着,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很有几分欣慰,“锦王妃厉害得很,可以好好辅助知言……嗯,辅助皇上治理国家。”
“还有件好事呢!听说册封皇后之后,很快也会下诏,立小世子为太子。”她放低了声音,悄悄笑道,“留给王妃养着未必不是好事,不然哪有那么容易立为太子?虽然你们呣子分开了一段时间,但如今不是又能天天见面了?这两日娘娘天天还带着小世子过来看望你呢!”
欢颜心里一暖,微笑道:“颜儿每天都来吗?不过我这病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你怀着身孕,颜儿又小,都不大适合呆在我身边。”
“知道。太医有为我开药,让我吃着预防些呢!小世子来的时间短,娘娘也不让他太靠近,应该不妨事。惬”
欢颜点头,沉吟道:“我好似也见到皇上来了……”
宝珠笑道:“第一日宫里乱成一团,我们也没过来,可不是皇上守着你呢!这两日事儿极多,他好像到现在都没能睡下过,却还记挂着你,一天几次问太医你的情况,累极了便在这边桌上打个盹儿……皇上也罢,锦王也罢,当年的二公子也罢,他对姑娘的心可从来没变过呢!”
欢颜却似有些心不在焉,忽问道:“萧寻呢?萧寻没过来看我?踪”
宝珠怔了怔,说道:“他是异国皇子,原来又和豫王他们走得近,如今正忙乱着,可能一时没空过来看姑娘吧!”
“没空?”
欢颜郁闷了。
再忙有许知言这里的事忙吗?
到底是没空过来看她,还是不想来看她?
又或者,给她毒了一遭生气了?
其实也只是让他一两个时辰动弹不了而已,不至于真的生气吧?
她思量又思量,撑着坐起身来,说道:“我要回去了!”
宝珠一惊,问道:“回哪里去?”
欢颜道:“我便得回家了。萧寻大约也在等着我。”
她临走时说过,如果她能活下来,一定回去找他;她还发过誓,一定不会再迷路……
既然许知言没事了,她还是赶快回去好。他心眼实在小得很,未必会因为她毒他而生气,但必然会为她留在许知言身边生气……
宝珠似没想过她会回去,讷讷道:“要回去啊……这个还是问过皇上才好。”
“他不会拦我吧?”
欢颜已披衣站起,脑袋却晕眩着阵阵钻疼,差点又摔回床上。
肩上忽然一紧,已被人小心扶住。
她定定神,便看到许知言微微而笑的面庞。
他仿佛又清减了些,但精神尚好,扶了她坐回床上,柔声道:“也不瞧瞧病成什么样子,这蓬头垢面的,又准备去哪里?”
欢颜抓了抓自己的脸,便觉出自己病了几日,果然瘦了许多,连头发也干涩涩的,想来模样也极憔悴。萧寻未必敢嫌她丑,但这般灰头土脸的,他背地里一定笑话。
宝珠在旁道:“皇上,欢颜姑娘说要回萧府呢!”
许知言打量着她,拍拍她脑袋道:“病成这样,你还经得起折腾?等稍好些再回去吧!”
欢颜摇头道:“我答应过他,会尽快回去。”
许知言便道:“既如此,你先给自己开贴药,待服药后精神好些,我再派人送你回去。再则,你也得稍稍洗漱梳妆预备下吧?”
欢颜听得有理,要开方子时,却是许知言走到书桌前,听她报着药名,亲自提笔一一写了,交给侍女去备药,然后便倚在一边软榻上,歪了身子看欢颜梳洗收拾。
宝珠道:“皇上,要不,盖上条薄衾睡一会儿?”
许知言淡淡笑道:“我不困。”
说话间,慕容雪携了小世子款款而来,见欢颜精神好些,也是欢喜,上前嘘寒问暖。听得她要回萧府,忙又命人去备轿。
小世子看到欢颜便双目晶亮,奔过去亲近时,欢颜忙道:“颜儿乖,姑姑病着呢,别过了病气去!”
慕容雪柔声笑道:“这孩子倒是贴心。颜儿,先别闹你姑姑,待她好些再说罢!”
小世子闻言,果然不闹欢颜了,跑到许知言的榻上乱蹭,唤道:“父王,父王,我要听父王弹琴……”
慕容雪笑道:“这几日就你最闲,也不瞧瞧父皇累成什么样了……对了,说了几遍了,从此改口叫父皇,别叫父王了,知道吗?”
小世子应道:“知道。|乳娘说,还得改口唤母妃为母后。”
慕容雪嫣然而笑,看向那对父子时目光愈发柔软。
欢颜默然瞧着,却觉一阵心酸,忽然间便觉得,还是尽快回萧寻身边好。
许知言是她最亲近的人,可如今是别人的夫婿;小世子是她的亲骨肉,可如今却唤别人为母亲。
哦,从此得称小太子了吧?若他喊她为母亲,以正宫皇后家的权位,别说当不了太子,就是小命儿未必保得住。
才叙了片刻话,那边便不时有人过来,要么找许知言,要么找慕容雪。
慕容雪便看向许知言,“知言,只怕这两日得辛苦些了!”
许知言点头,向欢颜道:“呆会吃了药,如果好些了,就让他们送你出宫;如果还是不舒服,不妨多住一两日。”
欢颜应了,心里却想着萧寻当日说的话,急又扯了他衣襟问道:“喂,皇……皇上,之前阿寻有对你不利过,你……你不会和他为难吧?”
许知言听得她的称呼,微一失神,却很快道:“不会。便是看你面上,我也不想和他结下仇怨。何况我也盼着两国和睦,天下太平。”
欢颜不觉微笑,“我便知你不会计较。阿寻样样都好,就是有时太多心。”
许知言笑着拍拍她的肩,这才起身离去。
而慕容雪携了小太子,和他一起步出,一路说说笑笑,眉眼间尽是为人ℚi母的妩媚和幸福。
许知言走得稍快,小太子牵着母亲的手,小短腿向前迈得飞快,用另一只手捏住父亲的衣袖。
许知言垂眸看他一眼,眉眼立时温煦,伸臂牵住他的小手,却是和慕容雪一左一右,放缓脚步携了他向前慢慢走着。欢颜由着兔兔为她梳发,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身影。
一家三口如珠似玉神仙般的人品,看着无比和谐,如一幅浑然天成的图画。
她被排除在他们的世界之外,想要靠近时,却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壁阻住,无论如何找不回原来血融于水般的感觉。
不过,和几天前的提心吊胆比,这并不重要吧?
他们终于都好端端地活了下来,未来应该会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尊贵,都要幸福,她便不该再奢望别的了吧?
她失去了很多,但终究完成了自小的心愿,治好了许知言的眼睛。
如今,她更是有了萧寻相伴。
嗯,她还是做萧寻没心没肝的小白狐吧!
回蜀国做她的太子妃,开她的医馆,研究她的医理,闲得慌了拿什么毒药毒针吓吓萧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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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很快回到了萧府。
她所乘的车轿宽敞舒适,铺着柔软的垫褥,可以让她卧着休息,一路走得也平稳,可她下轿时还是腿脚发软,阵阵地晕眩。
即便她自己开的药方,也不是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病成这样,哪是说好便能好的?
许知言不放心,安排兔兔陪同着,由成说等几个亲卫护送她回来,见她虚弱,早有人赶着上前扶持。
欢颜道:“没事,都到家了。虽浮软了些,卧床休息两日便好了!”
兔兔笑道:“不错,咱们从小儿的姐妹里,便数你运气最好,又得到皇上宠爱,又得到萧太子欢心,无论在宫里,还是在这府里,都有最好的大夫和医药调理,一定好得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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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快乐!长假快乐!!
江山画出古今愁,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二)
更新时间:2012-10-2 1:03:08 本章字数:3128
成说在旁笑道:“还需什么好大夫?咱们欢颜姑娘的医术,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比得上?”
欢颜到底迟钝,竟未察觉他们对自己的称呼,都已由“太子妃”改回了“姑娘”,只是纳闷地看着紧闭的大门,问道:“萧寻今天出门了吗?怎么看着门口这样冷清?”
成说道:“且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话间,那边又抬来一顶青布小轿,却也是从宫中抬出来的,可以让欢颜坐进去,直接抬到二门去。
欢颜正虚乏,忙坐了进去,心下已是感念许知言想得周到惬。
不论日后怎样的天各一方,怎样的海角天涯,总有那么个人,如亲人般在远方遥遥守望,愿意在你摔倒的时候伸出手来拉你一把,在你疲倦的时候借上肩膀让你依靠……于她真是件开怀的事。
更开怀的是,她很快可以见到萧寻那小子了。
虽然瘦得厉害,不如以往美貌,但额上的大包总算消失了,腕间的青紫也淡了许多,萧寻瞧见她,想必会高兴得很…迈…
这样想着时,小轿已到了二门,不过顿了顿,并没有停下来,继续把她送往内院。
只闻成说低声和人道:“既然没有女眷,我等就跟进去吧!”
于是便由着轿夫将她一径送到卧房前,便听得她的大黄狗很尽职地在狂吠着。
欢颜忙唤了一声,大黄狗立刻止了叫,发出亲密而欢喜的呜呜声。
而小白猿更是蹦到了小轿里,晃着尾巴在她身上乱蹭,一脸的奴才样。
欢颜高兴,扶着轿门自己走出去,向周围一打量,便觉有些异样。
往日卧房前人来人往,即便她不在,也有几个人在洒扫烹茶之类。
可今日……
秋风瑟瑟,槛菊萧疏,红叶在衰草清冷摇曳……
并且迎上来的居然只有一个白发飘飘的老苍头。
欢颜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儿,忙推门走入卧房看时,自己当作宝贝的一堆药材却还好端端放着。
她忙问道:“咦,太子呢?”
老苍头答道“回太子妃,蜀国传来紧急军报,国主催促,太子提前回去了!和新帝请罪的表章刚刚已经递上去了,这头白猿……是太子留给太子妃的。太子说……如今锦王登基,他也就放心了,欢颜姑娘也请自便吧!”
欢颜姑娘……
这样陌生而遥远的称呼,会出自萧寻之口吗?
欢颜脑中忽然间像被抽空了,连整个人都忽然间空空落落起来。
萧寻……走了?
没等她,没带她,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
大黄狗和小白猿也似感觉到气氛不对,惶惶地在她脚边转着圈。
她定定地站着,只觉那冷风夹着落叶,兜头扑向她,让她一阵阵地哆嗦。
她茫然地看向成说等人,“这是……怎么回事?”
成说忙道:“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呀!”
老苍头道:“太子妃,太子留了封信给你,仿佛就放在那边桌上。”
他向卧房内一指,到底身份低微,终不敢进去细看。
欢颜脚下似乎飘浮着,却走得格外地快,匆忙冲了进去,果然发现了一份密封了的信函。
函封上的字龙飞凤舞,潇洒不羁,一看就是萧寻亲笔。
却只有五个字:夏欢颜亲启。
欢颜手指颤抖,好容易才撕开,差点把里面的信笺也撕坏了。
忙小心打开,只看见当头二字,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也立不住,信笺飘落,人已栽倒下来。
兔兔惊叫着忙上前搀扶,到底是个女子,一时哪里扶得起来?
成说本在门外立着,见状慌忙奔过去,将欢颜扶起看时,却已晕了过去。
他忙将她抱回软轿中,令兔兔看顾着赶快送回宫里传太医调理,自己回身去捡那萧寻留下的信函,早已看到上面寥寥数行字迹,顿时汗流浃背,忙折起塞回信封中,小心收入怀中,这才奔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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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书人萧寻,聘定夏氏闺名欢颜者为妻。岂期过门之后,夏氏不守妇道,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立约人:萧寻。景和五年九月十四。”
欢颜醒过来,抱着衾被差点没又哭晕过去。
她呜咽道:“那日我入宫前,曾开玩笑让他给我一纸休书,不管闯出什么祸来便再与你无干。他居然当了真!他居然真的休了我!”
以往她不愿嫁他,思量着日后可以休夫另嫁,没料到她还没休夫,他竟休妻了……
休夫有没有人认可她不知道,但休妻书一出,却是铁板钉钉的解除了夫妻关系。
从此他另娶,她另嫁,成为各不相干的路人……
许知言看着眼前的休书,松一口气的同时,却也难免头疼。
他从未怀疑过她对他的感情,但他在她的生活中缺席了四年半。
在她认定他舍弃她后,又经历了各自的婚嫁。
他甚至一再注意到了她看向萧寻的目光里,那种独特而璀璨的神采。
他还能带着她回到最初吗?
如从小到大的十二年,彼此相依相对,过着他们平淡却纯净快乐的日子……
至少,在两人相处的小小世界里,努力维系住最初的简单和宁静。
他沉吟道:“欢颜,你先别想太多,把身子养好要紧。萧寻那里,我会设法联系他,问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看看有没有挽回余地。”
欢颜怒道:“为什么我要去求他?他污赖我,还要我去挽回?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许知言问:“他污赖你什么了?”
欢颜道:“说我多有过失……我原来不就这样吗?娶我时怎不说我多有过失?还说我……说我不守妇道!”
她不守妇道,不守妇道……
她原来死心塌地只准备守着一个人,再没想过别嫁他人,难道不是他千方百计给她按上了太子妃的头衔?难道不是他连逼带诱强.占了她的身子?
给他哄得快要死心塌地了,他说她不守妇道……欢颜忽然抓过眼前的所有能抓到的东西,狠狠掷到地上。
药碗、茶壶、托盘的纷纷碎裂声中,欢颜哭叫道:“萧寻你这混蛋,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再看到你我把你毒成哑巴,毒成瞎子……”
众侍女躲闪惊叫,然后面面相觑。
许知言抚着额默默看她,然后侧头吩咐:“多拿些东西来,让她砸!”
让她砸,至少不至于把不痛快堆在心里,憋出病来。
等她砸累了睡觉,便不会想得太多了。
可即便许知言得空便去安抚开释,慕容雪也时常带小太子过去探望,欢颜的病情还是急转直下。
本不过是小伤寒,吃个三四天药发散发散便好了,却给一而再的变故生生地酿作了大病。虽有名医良药,无奈心病难医,足足挨到了十月底才慢慢康复。
她素来习医成痴,其余万事散淡。但经此一病,医书也不看了,医理也不研究了,每日卧床发呆的时候居多,只有小太子过去探她时,才肯露出一丝笑意。
许知言见状,遂命|乳娘每日带小太子过去请安。欢颜或陪小太子散步,或教小太子弹琴写字,不再一个人闷着不说话了,精神终于开始好转。
此时景和帝已葬入固陵,许知言登基,改年号为嘉文。
他行事尚称仁德,并未对豫王一系斩草除根,只将三皇子许知澜、八皇子许知洛等削去王爵,远远贬嫡了事;章皇后在他登基一个月才尊为敬安太后,从此居乐寿堂吃斋念佛,不得予闻朝政大事。
江山画出古今愁,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三)
更新时间:2012-10-4 1:14:13 本章字数:3109
因霍太妃一直暗助许知言,且五皇子许知捷旧年与许知言感情甚好,总算得以保全王爵。他自娶了霍安安,一身豪气被消磨得七七八八,遂每日深居简出,不肯再惹新帝不快。霍安安见他安分,再无拈花惹草之事,倒也欢喜,夫妻反比从前和睦安乐许多。
当日若非欢颜及时奔告景和帝驾崩的消息,许知言不敢轻举妄动,或许便不得不奉诏前往武英殿,陷入章皇后的圈套。后来闻知是楚瑜暗通的消息,要发落豫王一系的大臣时,便略过了楚瑜没有处置。楚瑜深知自己树大招风,许知言没有趁着强大兵力控制京城时贬他或杀他已是万幸,遂称病辞相还乡,许知言温言抚慰,厚加赏赐,也算是全身而退、荣归故里了。
待京中平定,慕容雪册为皇后,许思颜立作太子,一众拥立有功的臣僚部属们被从厚封赏,临邛王慕容启心满意足,日夜兼程地领兵赶回了北疆。
之所以日夜兼程,正因为北疆不定,唯恐狄人听说慕容启不在北疆,改变了他们的袭击方向……
如今,摊在许知言跟前的紧急奏折,正是报的北疆军情惬。
慕容雪亲自送了燕窝雪梨汤过来,见许知言出神,问道:“知言,怎么了?”
许知言扶着额,低低道:“没什么。萧寻……恐怕完了!”
慕容雪一惊,忙去看奏折时,神色也是一紧,随即笑道:“父亲竟刻意让了条路给闵东的狄兵去对付萧寻……萧寻几场小胜后领兵冒进,渐入闵西腹地,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在梁渠山大败,本就险之又险,再有闵东三万骑兵从后包抄,只怕蜀国真得预备给太子收尸了!不过这事儿,好像对咱们没什么坏处。锥”
许知言点头,“不错,萧旷是个人才,但他那几个皇子,独萧寻是从小当作继承者细心培养的。论心机,论才识,远胜于他那些弟弟。这些年蜀国越发强盛,已呈尾大不掉之势。若继位君主再是个厉害人物,一旦再起风云,对吴国极为不利。”
慕容雪为他斟了一盅汤,微笑道:“再怎么厉害,我瞧着未必便比你强。治国平天下,靠的是经天纬地之才,而不是一腔热血的匹夫之勇。他身为太子,本不该亲赴险地,把自己置于不测之境。”
“本不该……”许知言玩味地说着这三个字,“这天底下,太多的人做了本不该做的事。”
慕容雪静默片刻,轻声道:“欢颜姐姐的事,大约也刺激到他了吧?听闻九月底闵西危机解除,蜀国国主察觉有些不对,两次急诏他回去,他都不肯,一直留在了战场。真没想到,萧寻那样的人,也有沉不下心的时候。”
许知言抚着银盅,低叹道:“这时候沉不下心……真的会要命。”
慕容雪微笑,上前为他揉捏着肩膀,问道:“听闻萧旷曾递上密折,请吴国发兵相援,给你压着了?如此才好呢,当日应他出兵相助的,是章后和老八,可不是咱们!”
许知言淡淡而笑,将盅内雪梨汤一匙一匙地喝着,说道:“今天的汤好像比以往的香甜了些。”
慕容雪笑道:“你上回说甜腻了,我想着得改改方子,就去问了欢颜姐姐,添了几味药,又减了几味药,试了好几回,喝着爽口,才让人做来给你喝的。欢颜姐姐说,常喝可以健脾润燥,益气补中。”
许知言问:“你今天有去看她?”
慕容雪道:“有陪着颜儿过去探了一回,这汤也有送一份过去,让她陪了颜儿一起喝,也好养养身子。话说,这些日子她虽不发烧了,怎么瞧着更清瘦了?终日里还是无精打采,跟个木头似的一直发着呆……”
许知言眸光微沉,却浅笑道:“她原便有些呆。其实上天有时候很公平。比如,它给我富贵权势,却让我自幼丧母失明;再比如,它给欢颜医术方面超凡的领悟力,却让她为人处世上欠缺了些。这天下,从无十全十美之事,更无十全十美之人。”
慕容雪看着她端雅秀逸的夫婿,不觉微一失神。
许知言却已握住她的手,唤道:“阿雪。”
慕容雪回过神,忙笑道:“怎么了?”
许知言沉吟着,到底说道:“恐怕欢颜得在宫里久住了。她虽年长你两岁,但从不喜欢研究权谋机变之道。除了她的医术和亲友,她也从不关心别的事。简简单单的人,呆哪里都不会妨碍到别人。你是后宫之主,以后帮着多照应些,别让人算计她。”
慕容雪一呆,答道:“你放心,我必定不会让人算计欢颜……你既说了这话,若她有个什么,别说没法跟你交待,便是颜儿长大了,我也没法跟他交待呀!”
许知言并无姬妾,这后宫里只剩了些没有利害关系的太妃太嫔、章太后又被夺去实权,又有谁能算计她?
再托请了皇后照应,还有谁敢算计她?
慕容雪忽然想起,小太子极小的时候,亲友送的金锁挂坠等物不计其数,便不时丢失一件两件。众人都疑心是小太子一位|乳娘窃走,但小太子很喜欢这个|乳娘,她照顾小太子时也很尽心。慕容雪闻知,便令人将小世子的贵重之物尽数交予那|乳娘,厚赏之余,请她多多留心,别让手脚不干净的下人窃走。|乳娘惶恐接手,从此再未少过一件物品。
欢颜不懂权谋机变,她慕容雪却懂;许知言吃过数次大亏,想要好端端活下去,不懂也得懂。
他承认了她在他身边与众不同的地位,再把欢颜交到了她的手上,欢颜也便成了她的责任。
她不想他失望,不想辜负他的嘱托,从此不但不能伤她分毫,还得小心不能让别人伤了她。
看许知言喝完雪梨汤,她令人收拾完东西离去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夫婿。
上天给了她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子为夫婿,让她随之母仪天下,尊贵无双,却在她和他之间横亘了一道门槛。
她走来走去,却始终只能徘徊在他的心门之外吗?小太子又被叫去读书做功课了,欢颜不能拦。
在他十个月大以前,她还是他唯一的母亲的时候,她对着他那张颇是酷肖父亲的小小脸庞,无数次想象过他长大的样子。
她想,如果她不把他送走,让他跟在自己身边长大,一定是个孝顺听话的好大夫;如果她把他送回他父亲那里,许知言那样才华横溢,必定把他教成同样才情出众的贵家公子,雍容俊秀,清雅蕴藉。
她独独没想过他会成为皇子,很快又会成为太子。
那责任太重,太大。
太子,是天下人的太子。连他的父皇和母后都不能自私地占用他学习怎样治国平天下的时间,何况她什么也不是。
她于他只是一个可以陪他玩耍、让他感觉很亲近的姑姑。
他的未来,她帮不了,只能尽量不耽误。
于是,陪她的只有她的大黄狗和小白猿。
她躺在莲池边的坡地上晒着太阳,看着那灿亮刺目的光线渐渐转作金黄,转作赤红,霞光如水光般绵绵地铺满天空,映红了下方如境的池水。
大黄狗趴在她旁边睡觉,小白猿坐在大黄狗肚子上吃果子,悠闲得一如四年前的春天。
那年春天,她在萧府的小湖边这样躺着,对被迫分离的许知言牵肠挂肚。
如今,许知言近在咫尺,即便他已贵为皇帝,即便他已立了慕容雪为后,他待她一如当年的温柔亲切,甚至带了些唯恐不周的小心翼翼。她若思念他,随时拐过去瞧他,不会有任何人拦阻。
但她偏偏还是懒洋洋的,并不想过去探望他。
又或者在想萧寻?
她立刻否认了这个念头,而且一股怒气直往上冲。
赠她一纸休书,责她不守妇道,说她多有过失……怎不说他自己又做着怎样无情无义的事呢?
她只是气他,恨他,恼他……
嗯,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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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画出古今愁,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四)
更新时间:2012-10-5 1:07:20 本章字数:3140
这人油嘴滑舌、轻浮好色、口蜜腹剑、言而无信、心狠手辣……她应该讨厌他,她怎会想他?
自然更不会喜欢他,绝对不会。
真奇怪,这几个月为什么会对着他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甚至觉得自己动了情呢?
一定是只是错觉,错觉。
她怎会喜欢上一个死皮赖脸娶了自己又甩来一纸休书的男子惬?
她自觉想通了,脑中便渐渐空白,对着那越来越深的晚霞,什么都懒得再想了。
这时,那边竹林里,有谁的声音断续传到耳边。
“就是那个叫萧寻的蜀国太子么?迈”
“可不是!听说他们那边这两个月仗打得厉害呢!就在先帝驾崩前几天,有狄兵偷袭了蜀国.军营最大的一处粮仓,乱了蜀军阵脚,不知吃了多少败仗,死了多少人呢!你想想,不是那边委实闹得厉害了,这蜀国太子怎么连先帝的丧仪、新帝登基大典都不参加?皇上知道蜀国不靖,也不追究蜀国失仪之过。”
“咳,姐姐你说笑呢!听闻那日宫变,临邛王还未来得及领兵入宫,皇上差点抵敌不住被人杀了,是萧寻赶来帮忙,这才救下了他。算着萧寻还是皇上救命恩人呢,皇上怎么会追究萧寻的过失?”
“妹妹你这可就天真了!我听说萧寻一直暗中在帮豫王他们,皇上差点没给他害死……谁知他那个太子妃原是锦王府里出去的,和皇上交情好得很,命也不要跑来帮皇上,宫变当日一直留在皇上身边。萧寻哪是过来救皇上的?他是过来救他的太子妃的呀!”
“就是……如今那位皇上和皇后都当作宝的欢颜姑娘?”
“可不是。谁不知道这欢颜姑娘是皇上极心爱的人儿?不知怎么被萧寻娶了去,心里还只牵挂着皇上,萧寻不管不顾冲入宫来救她,她病得迷迷糊糊的直往皇上怀里钻,理都不理他。把那萧寻气的……丢下封休书就回蜀国去了,而且是直奔战场而去。”
欢颜猛地从坡上坐起,背上一层一层的冷汗直往外窜。
宫变那日萧寻来过?救过她,救过许知言?
她为什么完全记不起?
许知言和慕容雪为什么也只字未提?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酒楼,许知言评判起萧寻算计他的行为时说过的话。
他说,萧寻没有做错,若他处在萧寻的位置,同样会选择先下手为强。
他还说,她很好哄,他宁愿她被哄着,一辈子那样简单快乐地活着……
而萧寻显然很认可他的话,才会坦然地面对他,甚至应允在他败亡之后代为照顾许思颜。
他和萧寻的性情如此地南辕北辙,而他们的见解却如此地大同小异。
为了不让吴国强盛,不让许知言有机会夺回欢颜,萧寻选择了扶立豫王,把许知言逼往绝路;
为了不让蜀国强盛,不让萧寻有机会带走欢颜,许知言又会做些什么?
她不知道,经历这么多年的磨难,彼此的心性变了多少,他们当年的感情又消磨了多少。但她知道,他和原来一样,愿意照顾她,保护她,还有……想永远留下她。
“萧……萧寻……”
她喘着粗气,指甲掐入了坡上的泥地里。
小白猿不吃果子了,在她跟前走了两步,坐在她脚边不安地张望。
而那边竹林里的两名宫女显然没发现坡下之人的动静,继续在交谈着。
“妹妹你知道咱皇后听说萧寻一怒而去时说什么吗?”
“说什么?”
“说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了,等着萧寻出错就行。”
“出错?哦,是觉得这萧太子负气而去,没法安心打仗?”
“嗯,可不是又给咱们皇后说中了!萧寻不肯奉诏回京,孤军冒进,深入闵西腹地,吃了败仗……目前虽无大碍,可我听说,皇上下旨,令老王爷让道给闵东狄军,让他们前往闵西增援……你想,闵西的狄兵已将他拖得筋疲力竭,再出奇不意来支闵东骑兵合围,萧寻腹背受敌,还有机会回他的蜀国吗?”
“呵,估计再隔一阵子,蜀国该有人过来报丧了吧?”
“可不是!欢颜姑娘也该在咱们这宫里长住了吧?你说,皇上会封她什么?贵妃?还是贤妃?”
欢颜猛地站起身来,冷冷地看向她们。
两名宫女似不防这边有人,唬了一跳,见是欢颜,顿时惊惶,忙上前匆匆行了礼,便跟见鬼般飞快逃了开去。
欢颜惨白着脸,转头向远方眺望,哽咽着低声唤道:“阿寻,阿寻,你真是个……笨蛋!”
她看的方向并没有错。
西北方,千里外,正是闵西所在位置。
她的阿寻在那里。
此刻一天晚霞,正殷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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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乳娘正将小太子交给侍从,让他们领他去书房念书。
小太子没睡饱,有些无精打彩地打着呵欠。忽一抬头,便笑得两眼弯弯,“姑姑!”
欢颜笑了笑,向他张开双臂,说道:“颜儿,过来,姑姑抱一抱。”
小太子便扑了过去,然后看向欢颜绾得整整齐齐的发,奇道:“姑姑,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呢!”
欢颜拥住他温暖柔软的小身躯,道:“姑姑预备出远门呢!”
“啊?那我以后做完功课找谁玩去啊!”
欢颜道:“这宫里人多呢,颜儿爱和谁玩,就和谁玩。”
小太子困惑道:“可我找谁去玩,母后都会赶我回去读书练琴,只和姑姑玩母后不说什么呢?”
“不说什么,比说出什么更可怕。”
“嗯?”
“姑姑的意思……姑姑不想耽误颜儿。姑姑如果走了,颜儿不要想姑姑,好好听父皇和母后的话,知道吗?”
小太子怔怔地看着她,浓黑的睫一眨,墨玉般的大眼睛里忽然间滚出泪来,“姑姑真要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欢颜茫然地看了看眼前富丽华美的皇宫,说道:“也许……很快吧!”
如果找不回萧寻,梦魂缈缈,当会萦系于此,——萦系那个她自己都说不清喜欢了多少年的男子,萦系眼前这个从她身体里孕育成长的小小孩儿;如果找得回萧寻,他总有重来吴都的时候,她总有跟着他回来探望他们的时候。她亲了亲小太子的额,明净的面庞笑得如洁白的菡萏,“不要总想着姑姑,但一定要记住姑姑的模样。姑姑很怕……下回见你时,你记不得姑姑了……”
她这样说着时,嗓间忽然哽住,泪水顿时滚落。
其实她很想说,思颜,叫我一声娘亲吧!
我是你的娘亲,如果命中注定再也见不到你,我很想在此听听你叫我一声娘亲……
小太子正慌手慌脚地用他的小胖手为她擦泪,连声问道:“姑姑,姑姑,你为什么哭啊?谁欺负你?我为你打他,我为你骂他,好不好?姑姑你别哭……”
“好孩子……”欢颜慌忙避过脸去,却挥手让侍从送他走,“时候不早了,别让先生等急了……”
侍从应了,把小太子抱上软舆径出承运门时,小太子兀自不时回头看她。
快要拐弯消失时,小太子忽然在舆上站起身,向欢颜高声道:“姑姑,我两个时辰便回来了!你先别走,等我回来陪你吃了午膳再走,好不好?”
欢颜点头,挥手道:“快去吧,快去吧,记得……要听父皇母后的话,听先生的话……”
小太子所乘软舆已经不见,欢颜便再也抑制不住,哭得差点软在地上,忙扶住旁边傻眼的奶娘,站稳身体定了定神,慢慢走向现任慕容皇后所住的中宫——昭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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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分随缘天地里,心与江山不老(一)
更新时间:2012-10-7 0:40:09 本章字数:3286
慕容雪正在烹茶。
天下大定,富贵已极,做些自己爱做的事,总会很快乐;想到不久,自己这份快乐可以和心爱的人分享,会更快乐。
许知言爱喝茶,欢颜擅烹茶。
但慕容雪自信,她如今的茶艺,不会比欢颜差。
只要她愿意,她做任何事都不会比别人逊色,包括怎么赢得夫婿的心惬。
欢颜走上前时,她已嫣然轻笑,“姐姐怎么一早就过来了?也算是赶巧儿,正好可以尝尝我刚泡的好茶!”
她这般说着时,已为欢颜斟了一盏,说道:“姐姐,来,看看这茶的火候怎样?”
欢颜站着不动,却道:“皇后娘娘,我不需要好茶,我需要好马,还需要两个心眼简单身手高明的随从。买”
慕容雪怔了怔,诧道:“欢颜姐姐,你说什么呢?”
欢颜道:“皇后可以找出一百个理由来,证明昨晚我遇到的那两名宫女与皇后无关。我也认为这事与皇后无关,只是我自己突然很想念萧寻,苦苦求了皇后安排我去找他。”
慕容雪看了一眼外面明澈的天空,忽轻叹道:“我不想知言怨我啊!”
欢颜便道:“欢颜虽愚笨,但总和皇后娘娘相处,多少能开些窍,绝不会令皇后为难。我已写好了给皇上的书函,向他说明此事与皇后无关,是我自己不复当年的心意,执意想离开他,回到萧寻身边。”
慕容雪蹙眉道:“要预备人马,原也方便。只是越过北疆,那塞外苦寒之地,清苦不说,更有烽烟四起。沙场厮杀,刀剑无眼,我便是派再厉害的人跟过去,也未必护得了你呀!”
欢颜道:“皇后只需将我送到北疆即可,我孤身一人行走惯了,懂得怎么在那样的地方照顾自己。”
慕容雪这才微笑,侧头吩咐几句,立时便有侍女奔出去预备车马人手,一时又有人奔去欢颜卧房,果然拿到了一封给许知言的亲笔信函。
信函未封,慕容雪随手取出信笺来看了,笑容便愈发温柔。她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知言和颜儿。你既只把小白带走,阿黄我也会令人好好饲养,或留在这里,或日后送去蜀国,横竖不会委屈它。”
欢颜淡淡一笑,转身正要走时,慕容雪又叫住了她。
欢颜回头,慕容雪的目光里难得出现一丝迷惑。
她问道:“萧寻不是把你休了吗?你不怕过去找他会自讨没趣吗?”
她设计让人在欢颜跟前说这些,的确很是盼望欢颜就此离去;但她真心不认为一个被休弃的女子,还会有冒死去找从前夫婿的勇气。
何况,欢颜在皇宫里住的安宁恬适,既有许知言温柔照拂,又有娇儿膝下承欢。
这样富贵闲适的生活,可以让天底下任何一个女子心满意足,像被豢养于金丝笼中的鸟雀,逐渐安于现状,忘却外面世界天有多高,地有多宽,甚至忘却怎样张开自己的翅膀自由翱翔。
她深知欢颜看着散淡,实则比任何人都要重情,重义,因而故意让她认为是许知言忘恩负义要取萧寻性命,只盼两人心生嫌.隙,她便可在不动声色间掌控全局,进一步赢得许知言的心,让他更离不开她。
她真的没料到,竟能这么顺利地扫开她感情生活里最大的阻碍。
她为欢颜的离开设想了很多种理由,而欢颜的回答,却出人意料的简单。
“他休我是他的事,我找他是我的事,两者没关系。”
果然呆得很,聪明人理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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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浅杏送欢颜离去,慕容雪倚着靠背慢慢地喝着茶,唇边已掠过浅浅笑意。
外面忽然传来浅杏的惊叫,随时是怯怯的见礼声:“皇……皇上!”
慕容雪心里一紧,连忙奔出殿门看时,许知言正扶着李随的手,缓缓从侧面的回廊转过来。
他静静地看着慕容雪,眸光不若平时晶明流辉,幽黑犹如夜间天幕,一味地暗沉着,无悲无喜,无恨无怒。
慕容雪度其来处,此前多半便站在了东侧窗口。
虽说昭和宫殿宇阔大,窗棂紧闭,但许知言自幼失明,听力远非常人可比,只怕连她喝茶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她忙笑着迎上前去,说道:“可巧皇上过来了,我也正想去找皇上呢!”
许知言默默看向她,然后轻笑,“什么事?”
慕容雪道:“方才欢颜姐姐过来求我,说思念萧寻了,一定要我送她出宫。她看着很急,所以我只作先答应着让人预备她出宫,这边再和皇上商议。若皇上不肯放她离去,咱们在宫门口令人把她阻住,也方便得很。”
许知言不答,只问道:“她是不是有信留给我?”
慕容雪忙道:“有。”
浅杏忙取了信笺递上,许知言打开,很快扫了一眼,果然为慕容雪出脱得干净,尽是她如何记挂萧寻,休书之事如梗在喉,不去问个清楚明白将食不下咽,睡不安枕……
想她这性子,没在夜间即刻启程离去,除了收拾行李,大约就在想着怎样写这封信吧?
慕容雪小心地看着他,问道:“此刻欢颜姐姐应该在拿行李,要不要派人拦阻?”
许知言凝眸看她,然后轻笑,“不用了。她既要走,我何必留?何况,你做事,我放心。你既已妥当安排,我相信她会平安找到萧寻。”
慕容雪满心又甜又酸,便不敢和他对视,吃吃道:“我……我自会尽力……”
许知言笑了笑,拍拍她的肩,快步走出昭和宫。
始终跟在他身畔的李随却不自觉地擦了擦额上的汗。
许知言得报欢颜意外地一早起床,甚至屋中已预备行李,便急叫人打听了行踪,几乎和欢颜前脚后脚来到了昭和宫。他不许宫人通传,自然可以轻易走到窗前细听屋内交谈。他清楚地记得,许知言倾听时越来越惨淡的脸色,和快要站不住的身体。
所庆幸者,待欢颜离去,他也渐渐神色如常,和皇后交谈看着也是心平气和。
只是……他这一路走得太快了吧?
李随小跑着跟在他后面,喘着气唤道:“皇上,皇上,哎哟,小祖.宗,得跑散了老奴这把骨头了!”
许知言顿了顿,步伐缓慢下来,眼前却是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李随正呼哧呼哧地弯腰喘气,见状忙上前扶住,问道:“皇上,皇上你没事吧?”
许知言定定神,摆手道:“没事……”
李随看后面没人跟来,遂低声道:“皇上若舍不下欢颜姑娘,留下又何妨?依老奴之见,有的人可以宠着,但不必纵着。难不成从此一个妃嫔都不纳么?”
许知言只觉天际细碎阳光晃得阵阵目眩,好一会儿才能说道:“朕不能以心换心,亏欠她的,只能用别的补偿她了……”
“可是,欢颜姑娘若去闵西险地,只怕凶多吉少啊!难道皇上预备改变初衷,派兵护送欢颜姑娘过去,顺带解了萧寻的围?”
许知言摇头,“谁都知道坐山观虎斗于吴国更有利,朕不会派人解围。”
李随看着这历尽灾劫才走到至尊之位的年轻男子,却是又敬又怕,骇然道:“皇上是打算……由着欢颜陪了萧寻赴死?”
在他的心里,稳定皇权到底也是高于其他一切情感的吗?
不过,也许吴国正需要这样英明神武有决断的君王,才可能得到朝内外各方势力的拥护,让走向衰落的吴国重新强盛吧?
李随便多了些信心,深感牺牲个把女人不算什么,——便是牺牲再多的人也不算什么。
只要吴国强大,新帝无恙,拿再多的尸骨垫于这帝国的基石之下,都是理所应当。
这时,只闻许知言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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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分随缘天地里,心与江山不老(二)
更新时间:2012-10-8 0:42:22 本章字数:3306
李随忙紧跟着,问道:“去哪?”
不久后,许知言已站在了东首宫城之上,扶着女墙默然向下方凝望。
不过片刻,便见数骑自宫门疾驰而出。
当先那人身姿玲珑,眉目婉媚,正是欢颜。
她的身后,坐着围了小红裙的小白猿惬。
因为休养了太久,它的身体肥硕笨重不少,不时从鞍上滑下,又慌忙抓紧马鞍,生恐掉落下去。
奔出数十步,欢颜忽然间像有了什么感应,猛地勒住马,转头向宫城上方凝望,正与许知言四目交汇。
两人都有片刻的呆怔霉。
大片的阳光投射于两人之间,模糊了彼此熟悉的容颜,往年相处的一幕幕却如闪电般飞快在脑中闪过。时光回旋里,多少年月的欢声笑语,如烟花般在心中璀璨盛放。
良久,许知言向她轻轻地挥了挥手。
欢颜忽然间便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向那个曾爱过多少年的男子高声叫道:“知言,我会回来看你的!”
许知言微微笑着点点头,眉眼一如往日的沉静温柔。
欢颜心里一暖,这才略放了心,拨转马头,箭一般地窜向前去。
走到老远,她又回转头,恋恋地看了许知言。
许知言如一尊温润的玉雕静静地屹立,目送她远去。
他安好,她才安心。
安心远去,顺着她不知不觉转变了的心意,奔向她心目中最重要的男子。
一时错过,一生陌路。
留不住,便只能放她幸福。
花开正好,堪折不折,并非因为不爱花。
真正的惜花之人,会放她在最适合的土壤里鲜妍妩媚,自在开放。
待她的身影消失于大道尽头,许知言看着卷在空中久久不散的烟尘,唇角的温柔笑意慢慢凝固,忽一晃身,弯腰将一口殷红无声吐出。
随着鲜血吐出,他的面容血色尽失,已是一片灰白。他削薄的身体靠在女墙上,如纸片般颤动。
“皇……皇上!”
李随大惊,忙扶住他,直着嗓子要令人传唤太医时,许知言已颤着手指止住他。
他惨淡地笑,“欢颜,骗我呢……她再不会回来了……”
若她死去,她自然回不来;若她活着,萧寻也不会容她再回来。
今日一别,从此天上人间,再不相见……
她曾是他的欢颜。
低低唤一声,她便会应她;回头看一眼,她便在身畔……
为他烹茶,陪他下棋,听他弹琴,携他的手去听杏花盛放和飘落的声音,在他耳边温柔地呼唤:“知言,知言,我喜欢知言……”
他按着胸口,阖起眼大口喘气,像在忍受不知哪里钻出的剧烈疼痛,疼得四肢百骸所有的骨节都像已被人生生捏碎。
他的浓黑眼睫颤动,像身体完全失去生命力的蝶翼,犹自凭着本能栖于枯枝,在风里一阵一阵地哆嗦。
良久,他抬起脚,将地上的血迹踩踏得干干净净,低声道:“不要告诉任何人。”
李随战战兢兢地对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年轻男子,却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
许知言却已抬手擦尽唇角的血迹,缓缓地调匀呼吸,歇了半晌,说道:“回去吧,还有大臣在武英殿候驾……”
他挺直了脊背,举步向前行去。
依然是素常的不急不缓,雍容沉静。
想来回到武英殿后,依然会是镇定面对众臣的吴国帝王。
温文尔雅间的孤高淡漠,从容谈笑间的杀伐决断,柔中带刚,永远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帝王心性……
他会是一个有着铁血手腕的真正帝王……
绝不会让人看出,他刚被人生生剜去了心中最柔软的角落,满是不肯与人言说的悲惨和痛楚……
最广袤最富饶的天地和疆土,也填不满那处角落;最明亮最完美的眼眸,倒映不出脚下世界的缤纷多彩。
千种妩媚,万般风姿,滤进那双天下罕见的绝美眼眸,唯余最本原最清寂的黑白二色。
一个人的孤独,一个人的伤心。
从此再无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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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闵西。
萧寻鼻际依稀有似药非药、似麝非麝的清香飘过,心头便是一软,柔声唤道:“小白狐……”
侧身扑过去时,胸口的剧痛却让他疼得呻吟一声,终于清醒过来。
大卢在旁慌忙叫道:“太子别乱动,刚挖出箭簇来!”
看到眼前嶙峋山石和跳跃的火堆,萧寻这才记起,他是重伤后率着还跟在身边的最后数十骑避入了山间。
又是谯明山。
曾几度把他带往生死边缘,又带给他多少喜悦和希望的谯明山。
如今,唯余失望,甚至绝望。
情场失意,战场失手,好容易找到扳回局势的机会,闵东的援兵从后包抄,将他所部兵马打得落花流水……
平生仅见的惨败。
他叹气道:“大卢,你的手真够重的。”
小白狐为他挖箭簇时,她的指触让他的皮肤酥酥麻麻,几乎每一处毛孔都张开了,清凉而舒适,几乎觉不出疼意。
大卢也在叹气,“随军大夫打光了,药也没了。若是太子妃在,山间随意看两眼,也能挖出些止血止疼的药来。”
萧寻忽然间连疼都觉不出,怒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再提她!我不想听到她的名字!我早就休掉了夏欢颜,和她再无瓜葛!”
大卢没答他,只是忽然转过头去,对着那边山洞口吸气。
不仅他,山洞内还在休息的其他人都在瞬间鸦雀无声,奇异地看向洞口。
萧寻举目望去,一只围着小黑裙的小灰猿,正探头探脑地走进来。
模样举止和欢颜的小白猿很相似,只是毛色不对,且比这半年来越长越肥的小白猿瘦小了不只一圈……
它向里面张望几眼,忽看到萧寻,顿时吱吱叫两声,飞快窜了出去。
萧寻如堕梦中,转头看向大卢,“你……你看到小白了吗?”
大卢怔怔道:“大概……可能……不是吧?可能小猿都是这副模样,这种叫声?小白怎么会跑这里来?何况毛色也不对。”
正这样说着时,小灰猿又出现在门口,后面还跟了个灰扑扑的人,戴着个灰扑扑的貂皮帽子。一看到萧寻,那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脱下貂帽飞快奔了过来,叫道:“阿寻!”
萧寻看着她那张灰扑扑的脸蛋,用手指住她,好一会儿才能憋出字来:“你……你……真难看!”
说完却已呆住。
两人都已呆住。
没料到会在这样狼藉的状况下再见到彼此,更没料到好容易见到彼此后,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两人的眼睛慢慢地都湿了。
欢颜忙拿袖子擦了擦脸,说道:“这几天风沙真大,我又怕你死了,赶得急,好几天没洗脸了……”
萧寻哽咽,兀自恨恨道:“我死了和你什么相干?你不跟在你男人后面当你的富贵皇妃,享你的一世荣华,跑这里来做什么?”
欢颜也不计较他胡说八道些什么,说道:“我怕你死了,会去找什么鬼妻.鬼.妾,想着还是过来守着你要紧,省得你不守妇道,再有过失。”
萧寻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指着她道:“你你你说什么?我已经休了你,我活着娶妻纳妾你都管不得,何况死了?”
欢颜便道:“我过来就是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们家没这个规矩!”
欢颜将一样东西掷在他脸上。
萧寻狼狈躲过,匆忙捡起看时,却是揉皱了的一团纸。
摊开,正是他丢给她的休书。
这么着回来了……
他不知是喜是恨,咬牙问道:“你们家什么规矩?”
“我们家只许休夫,不许休妻!”
“这……谁定的规矩?”
“我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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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分随缘天地里,心与江山不老(三)
更新时间:2012-10-10 0:46:52 本章字数:3212
“……”
萧寻好久才绷着脸道,“你定了不算!我不认!”
“你不认,我放毒虫子咬你!”
“你放,你放呀!啊……”
欢颜忽然间便红了眼圈,扑上去便狠狠一口,正咬在他胳膊上悌。
萧寻疼得叫出声来,吸气道:“好大的……毒虫!”
却觉一直勉强撑着的强硬手肠,立时被她咬得软了,化了。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拖过她,将她拥到怀里谆。
她瘦了,纤细得让人心疼。紧紧抱着她,他的眼眶不知不觉间又潮湿了。
大卢在旁很扫兴地大叫:“太子,太子,你的伤!”
萧寻道:“不疼,不疼……”
欢颜却已推开他,揉着鼻子道:“你身上气味……好难闻……”
萧寻狼狈,却比她当日说自己难看更堵心。
便是她如今也闹得灰头土脸,不成模样,却还是脖颈间却还尽是淡淡的药香,他这大半年闻惯了,却觉得极好闻。
好在这回欢颜没嫌弃他臭或丑,很快把自己背上的包袱取下来,翻找着药和布条,说道:“我真聪明,就猜着我是你的救星,每次都会看到你半死不活的模样……所以我带了很多药。”
萧寻给噎得无语,却万不肯再说是因为遇到了她,自己才会这么倒霉。
欢颜分了些药给大卢,让他们为受伤的将士裹伤,自己解开了萧寻的前襟,重新为他清理敷药。
她的头发绾着小髻藏在帽子里,倒还光洁乌黑,脑袋埋在萧寻胸前收拾时,萧寻出神地看着,一直以来浮躁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平定下来。
他低声问:“你怎么来的?”
“骑马来的。”
“马呢?”
“留在山那边了。山太陡了,我差点没摔死,马儿自然更过不来。”
“过不来?”萧寻疑惑地看向山洞外。
数十匹战马正在外面草地上啃着草。这边离山外荒漠并不远,他也没打算一直在这里藏着。谯明山说小不小,说大也不是很大,一两人应付数十人追击可能还逃得过去,一群人应付千军万军真只有给狙击的份儿。
他想了想,问欢颜道:“哪座山峰?”
欢颜道:“就是和我娘住的山谷隔了一个山头的那个。春天时我们见过,我说像兔子耳朵,你说像老鹰嘴巴的那个。”
萧寻好一会儿才能说道:“你……又走错路了?还是谁送你过来的,故意让你走错了路?那边是东南,这边是东北……”
欢颜道:“慕容皇后派来的人把我送到北疆我就打发他们走了,然后自己寻来的,并没有谁陪我。你没看到我的小白跟着我爬山路都爬得丑死了么?”
小白猿在旁极委屈地看着她,到底累坏了,便大猿大量,继续懒洋洋趴着,不去和她计较了。
萧寻笑道:“不丑,不丑,小白猿变作了小灰猿,别具风格。嗯,别具风格。”
这话欢颜爱听,唇边便弯过笑意。虽是灰扑扑的脸,但萧寻看着却是一样清新可爱。但他心里却更奇怪了,“你路都不认得,怎么从山里找来的?难道你的罗盘真的能标记我的位置?”
欢颜道:“自然不能。但你忘了?我那日入宫前说过的,一定会回去找你。活着会来找你,死了也会来找你。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怎……怎么找?”
“我把你毒得不能动的同时,还给你下了呣子情深蛊。子蛊在你身上,我身边的母蛊便会始终朝着你所在的方位,并且根据方位的远近,母蛊会有不同的表现。只要我还能看得懂母蛊的暗示,便是死了,我都能找得到回你身边的路。”
欢颜已为他包好伤口,抬起头笑嘻嘻地看向萧寻,“你看,我再不会迷路了吧?”
萧寻凝视着她,问道:“你那时便下了蛊……难道真有打算回来找我吗?”
欢颜问:“我为什么不回来找你?”
“……”
她反问得理所当然,萧寻给问得哑口无言,趁她不注意,悄悄把一直攥在掌心的那纸休书丢到火堆上,看着火焰将它吞没,再不留丝毫痕迹,这才舒了口气。
好了,小白狐手中没有了休书,依然是他萧寻的爱妻。——若是日后吵架,提起休妻之事,他耍赖一口赖掉,倒也方便得很。
不过,他们还有日后吗?
也亏得欢颜是从另一边山头绕过来的,如果从北边平原过来,便是没碰上狄兵的主力,也很可能遇到狄兵派出哨探的斥侯,那就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可能都没了……
他想了想,问道:“许知言怎么舍得让你走的?还是你悄悄跑出来的?”
欢颜说道:“我给你那休书气得病了一场,他自然是不舍得放我走。是慕容皇后安排我离开的。不过……”
见她顿下,萧寻不觉追问:“不过什么?”
欢颜不觉脸色微红,侧了头道:“你知道的,他一向对我好,从不会强我做任何事。看我走了,他悄悄赶到宫门口远远送我。”
她转头看向萧寻,“阿寻,若能逃过此劫,明年找机会再去吴都好不好?我还想看看他,看看……颜儿。”
“好。”
萧寻答应得很快,却已在心中暗暗立誓,若能逃过此劫,今生今世,绝不会容她再踏入吴国半步。
他终于敢确定,欢颜心里到底是有他的;可有他的同时,分明还是有着许知言。
多情不是坏事。可花心什么的,对他也太不公了……
萧寻等人终于有了名医良药相助,又休息一晚,伤员们多少恢复了些精神。此时派出去哨探的骑兵回来,禀报狄兵大队人马正往这边快速推进,可能已经发现他们藏于谯明山中。
萧寻皱眉,当机立断下令出山,往西南方向撤离。
欢颜这才知道,萧寻孤军挺进闵西狄人腹地,虽有些意气用事,倒也不是全无算计。
他仗着将士勇武,兵强马壮,飞快把战火烧到狄人地界。狄人自顾不暇,一时便顾不得再侵扰边境。
居峌王虽在左相金柬的鼓动下派人偷袭蜀营,可眼看蜀军粮草被烧,却阵脚不乱;待太子萧寻赶来,不仅迅速补给粮草,而且一路挺进,以他的优柔软懦,败退之下,很可能失去与蜀国对敌的勇气,再次向蜀国称降。
因地形不熟,近月虽然败了几次,但蜀国已派出骑兵前来接应,若能拖到那时候,即便深入敌境,也未必没有胜算。正让萧寻一败涂地的,正是来自东面的闵东狄兵。
因中间横亘闵河,闵东狄兵想快速赶去支援居峌王,就必须先通过由慕容启扼守的天带原。蜀国日强,却对吴国尊重依旧,很大一方面便是因为有着慕容启的扼守,蜀境可以不用担心受闵东狄人的侵袭。
这一回,正是慕容启开门揖盗,迅速把萧寻逼入绝境。若不是部下易容成他的模样吸引了狄兵注意,他的小命当时便得断送了。
现在对方援军已至,想逼降居峌王再不可能,他只能尽快撤了。
他和欢颜合乘一骑,小白猿被扔在了小蟹的坐骑上,神情间便颇是不愤。
欢颜只得安抚它道:“小白乖,我回头帮你重做个小裙子,嗯,花裙子。我让他们在上面绣上花花绿绿的水果……”
也不知小白猿听懂没有,它看了看自己被蹭成灰黑色的小红裙,作了片刻欲哭无泪状,便郁郁地接受了现实。
一行数十骑,遂飞快出了山,疾奔往西南方向而去。
欢颜坐在萧寻身后,抱着熟悉的结实腰肢,即便在逃亡之中,也觉很是安心。
这时,忽闻萧寻道:“欢颜,你怕不怕死?”
欢颜怔了怔,说道:“怕。”
萧寻道:“可我真得连累你一起死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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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大结局哈!大家追文辛苦啦,饺子鞠躬致谢~
随分随缘天地里,心与江山不老(四)及番外
更新时间:2012-10-11 1:07:07 本章字数:6466
欢颜忙张望时,却见东面烟尘滚滚,旌旗蔽日,喊声震天,南面亦隐见烟尘……
不知多少的敌人正涌过来,半边天空都被漫卷的黄尘掩住,阳光迷蒙而晦暗……
萧寻这点人马,即便身手再高,被那千军万马挟裹住,无异于水滴入海,却叫人连螳臂挡车的勇气都没有了。
欢颜牙齿格格格地颤抖,说道:“真得死吗?”
她该怕吗悛?
好像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吧?
便是死了,萧寻还会在她跟前;便是死了,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许知言和小世子如今尊贵安好,她更无需挂心。于是,就这样陪着萧寻吧敷!
见萧寻愧疚地回眸看她,欢颜忙笑了笑,说道:“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
“听说黄泉路挺窄的,你要拉紧我的手,别让无常鬼把我带别处去。一个人孤伶伶地在不认识的地方,怕得很。”
萧寻哽咽,“好。”
“听说奈何桥边的彼岸花,有袪风消肿、止痛解毒之效,到桥边你别忙着喝孟婆汤,先给我采几朵彼岸花研究研究。”
“……”
说话间,吼杀声已到跟前。
萧寻正要一马当先,冲向敌人,拼个鱼死网破时,只闻身后的欢颜高声喊道:“看我的百步见阎罗!”
她用力将手中几枚东西掷到东方,虽掷不到狄军,却飞快在对方前方路上炸开。
“砰——”
“砰——”
骇人的炸声连声响起,黄尘之外,更添滚滚浓烟,迅速弥漫开来,恰将奔到近前的狄军前锋裹住。
萧寻见状,忙拨转马头,忙高声通知部属:“先撤……”
一群人忙向后撤去。
但南方亦有不明兵马奔袭而来;加上未被浓烟影响到的前锋骑兵,依然绕开烟雾往这边冲杀而来。
萧寻问道:“这东东还有吗?”
欢颜忙道:“有,有二十几个呢!听说你太招人嫌,被很多人追杀,我都带来了……”
“……给我。”
欢颜急忙递过去。
萧寻窥着有人冲近,甩手便掷两枚出去,却比欢颜掷得又远又准,尽在人堆里炸开。虽不能伤人,但也能令他们行动速度大大减缓;烟雾之中,弓箭也失了效用。如此这般,居然渐渐拉远了他们和敌人的距离。
萧寻得空还在问道:“欢颜,不是叫七步见阎罗吗?改进了?”
欢颜道:“春天那次用的时候,你不是说叫百步叫阎罗可以多拖延些时候?”
萧寻默了,然后道:“嗯,其实差不多。”
欢颜道:“百步的话,可以和你在这红尘俗世多呆一会儿。”
萧寻便道:“小白狐,谢谢你。”
欢颜奇道:“谢我做什么?都用完了吧?还是得被人砍死。”
萧寻道:“我谢谢上天让我遇到你,我也谢谢我的小白狐,终于让我觉得死而无憾。”
欢颜啐道:“这时候还不忘甜言蜜语,我可讨厌你了!”
她这般说着,却紧紧抱住他,将面颊贴住他的后背,倾听他激烈的心跳。
不错,也许她也该谢谢上天。
这一刻,她居然也觉得,如此携手同赴黄泉,的确没什么好遗憾的。
这时,后方喊杀声更甚,而原来候着浓烟渐散疾奔过来的狄兵也开始向后方张望,甚至有拨转马头的……
萧寻再不知是福是祸,急问道:“怎么回事?”
早有眼尖的奔到稍远处浓烟浅淡的地方眺望,然后惊喜道:“好像是接应我们的骑兵来了!”
又有人道:“不对,好像不是咱们蜀兵……”
“我看到了咱们陈将军的大旗!”
“为什么我看到的是吴国临邛王的帅旗!”
“临邛王!开什么玩笑,他们正巴不得我们和狄人斗个两败俱伤呢!”
“可你们看那旗,那颜色,那字……慕容!是慕容启亲自率的兵!”
算算时间,蜀国前来接应的骑兵的确该到了。
可吴国的慕容启,怎会出现在闵西?!
浓烟渐散,黄尘之中,只见刀光交错,血光冲天,兵刃交击声与厮杀惨叫声融作一片……
往年荒凉贫瘠的土地,来年当会格外肥沃。
无数的血肉,正为隔年的青草提供着足够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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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史书这样记载这段历史:嘉文元年,吴蜀合军于谯明山西大败狄军,斩首六万。闵西居峌王膝行跪迎蜀太子及临邛王,递罪己书、请降表。蜀太子萧寻斩左相金柬及诸逆臣,临邛王于谯明山勒碑而还。北狄经此一役,十数年不敢南窥。
对于欢颜而言,后面的混乱局势实在太过复杂了。
让她欣慰并兴奋的是,他们得救了。
在最危急的关头,不但蜀国的救兵赶到,连慕容启都亲自领兵赶到了闵西。各自领兵行进途中,双方斥候哨探时发现彼此,交流后发现目的一致,双方主将立刻相见,议定合兵向北。
狄军人数也不少,但和萧寻出其不意被袭一样,他们同样没料到慕容启会突然出现,还与蜀国合兵,立时大败。
据临邛王说,是部将不慎,把闵东狄兵放了过来,他自愧失职,好生过意不去,故而亲自领兵过来歼灭闵东所部。
既然合兵大败了狄军,太子也安然救回,也便无人再去追究他此话真假,同时发自内心地感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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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的事尘埃落定,欢颜和萧寻返回蜀国,在蜀国境内的驿馆休息时,她卧在床上待睡不睡时,才恍然里钻出个大悟来。
她向萧寻道:“还是知言对我好。听说他原来很乐意除掉你,必是因为我来了,怕我卷进来送了命,才令慕容启出兵相救。”
萧寻瞅了她一眼,说道:“不对吧?我已打听得明明白白,临邛王是因为慕容皇后的一封紧急密信才出的兵,新继位的嘉文皇帝根本没下过旨啊!”
“啊,皇后!”欢颜沉吟道,“这可奇了,她对我虽好,可我看得出,她并不喜欢我。她为什么救我?”萧寻没有回答。
但他想,他明白慕容雪为什么救欢颜。
她手段再狠辣再高超,不过是和他一样的痴心之人。他在宫变之日可以救许知言,她也便有足够的理由救欢颜。
不错,欢颜是她最大的隐患和敌手,不但可能抢夺她的夫婿,还可能抢夺她的爱子。
她不想留着欢颜。但以许知言的机警,以欢颜的医术,想不动声色害死她真的很难。
而且,被识破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那么她只有把欢颜送走了。
只要送到萧寻身边,萧寻怎么着都会看住她,绝对不会再放她到吴都来争夺她的夫婿。
可如果人是她亲自安排送走的,许知言又清楚是她安排着送走的,她便不能让欢颜出事。
若欢颜因此而死,许知言伤痛之余,必会怨恨慕容雪。
纵然利害攸关,不会动摇她皇后的宝座,她从此也将不可能再得到夫婿的宠爱和欢心。
所以,她只能请父亲出面救人。
临邛王无权调动兵马回国,但完全可以借口狄兵突破自己防线追往闵西。
许知言深爱欢颜,却始终一无动作,想来早就料定了慕容雪必会有所行动。
这等城府和心机……
萧寻只觉怀中抱着欢颜都不是很安心,窥着欢颜已经开始拥着棉被打盹,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便问道:“欢颜,你还喜欢许知言吗?”
“喜欢。”
“……”
“他是窗前的白月光,比任何人都孤洁美丽,我当然喜欢。”
萧寻吸气,“那我呢?”
“也喜欢。”
“我是什么?”
“床上的大棉被。”
萧寻备感屈.辱,“棉……棉被……”
可欢颜丝毫没觉得这是对他的羞.辱。
这边疆的驿馆,可真是冷啊!
她贪恋地看着他总是温暖异常的身体,说道:“冬天想抱着,夏天想踹走……”
萧寻闻言,抬脚便往外走。
欢颜瞌睡跑了一半,忙跳下床问:“你去哪里?”
“去求老天爷,从此年年岁岁,别再有夏天!”
“哎,别走啊……夏天你别当拿棉被了!”
萧寻便转头看向她:“那我夏天当什么?”
“当……当凉席吧!”欢颜笑盈盈地看着他,“冬天当棉被,夏天当凉席。”
萧寻的脸色忽然间诡异起来,“你是说,让我冬天睡你上面,夏天睡你下面?”
欢颜瞠目结舌,“啊?”
“就是这样!”
萧寻大笑,反身将她压住。
“喂!你……”
唇被温柔地堵住,欢颜再也说不出话来,却觉大是郁闷。
哎,她到底比喻错了!
天底下有这么重的棉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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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我叫木槿,萧木槿。
据说母后欢颜很嫌弃我这名字,说太土了。
可父皇萧寻说,这名字好,极好,比欢颜那等直白的名字更要喻意深刻。
他说他们是在吴蜀与北漠交界的丹柘原捡到了我。那是个好地方,也是父皇和母后初遇的地方。
那时,父皇九个月,母后……好像母后娘亲的肚子里。
不过父皇坚持认为这是他和母亲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注定了他们一生一世的缘分。这样上天注定的要紧地方,捡到的婴儿当然也注定了和他们都有缘。
我当时被放在一个水碧色的襁褓里,静静地躺在木槿花下。母后高高兴兴地去采花,差点一脚踩在我脸上,把我脸给踩花了。
父皇身手很好,来不及抱起我,就把母后给抱起来了。然后两个人一起蹲下来研究我。
即便那时候,我也没什么值得研究吧?
我从小就没有父皇和母后那等秀逸如神仙般的品貌,鼻子有点塌,脸圆得跟绣球似的,眼睛倒是很大,只是看人时愣愣的,看着没什么精神。
母后便说我的眼睛不好看,可父皇却说我最美的就是眼睛。
他说我的眼睛从小就美,美极了,和母后一样呆呆的,傻傻的,木得可爱!
我暗暗怀疑过父皇的眼光。也许他认为和母后相像的,就都是美的,所以才会认为我的眼睛美。
于是,我可以懂得,父皇和母后对于我名字的理解为什么差异这样大了。
母后没觉得木有什么好,父皇却觉得木头木脑的样子很美,何况我又是在木槿花下捡到的,木槿二字再合适再深刻不过了。
父皇和母后一直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有人谣言母后生不出,但又有人谣言说是父皇的问题,因为根据另一则据说被证实过的谣言说,吴国现在那个小太子,就是母后亲生的。
我很不明白母后为什么会替吴国的皇帝生孩子,而不是替父皇生孩子。
我悄悄问父皇时,他看到母后不在,也就悄悄告诉我,母后跟个木头似的,他怕她为他生个木头出来,索性不要她生了。
可是,父皇不是就喜欢我呆呆的跟木头似的模样么?
后来,我才听轻凰姑姑说起,母后生第一胎时曾经大出血,差点送了命;父皇问过很多太医,母后的体质不大好,再次生育可能还会大出血。父皇权衡后,认为自己弟弟很多,侄儿更多,从侄儿挑个最聪明的过继为太子,比让母后冒险生一堆儿子出来挑选更安全更可靠更省心更高枕无忧,于是就不让母后生了。
据说父皇很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得意,因为母后不怀孕为他节约了很多方便行事的时候。
我始终没明白什么叫方便行事的时候,我只知道我有很多不方便见母后的时候。
我有时午觉醒得早了,蹦蹦跳跳跑去找母后时,门口姑姑会拦住我,说我不方便这时候进去。
作为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既然姑姑说不方便,那就不方便了。
侧耳向里听一听,母后好像很不高兴,正咬牙切齿地说:“萧寻,你还有玩没玩?”
父皇却像很高兴,急急忙忙在答道:“玩了,玩了,快玩了!”我转头出去时,委实奇怪之极。
他们在玩什么呢?为什么不带我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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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八岁时订下了和吴国小太子的亲事,也就是我母后和吴国皇帝生的儿子。
母后对我的亲事心满意足;父皇却像有些怅惘。
夜间我听到父皇问母后:“你那么急替他们订下亲事,是怕我对吴国不利吧?”
母后连打呵欠,“怎么会呢?你也不是那等穷兵黩武的君主。难不成真会为了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什么万世基业让两国血流成河?”
父皇叹道:“如能一统天下,让两国血流成河原也没什么。”
母亲便沉下脸。
父皇一见母后不高兴便会去陪笑脸,说道:“不过一统天下什么的,也没多大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生来没志气,又懒,才不想去打什么仗呢。来,今天身上方便了吧?一刻值千金,万世基业总归零……”
等我长到十多岁,我才渐渐明白,吴国嘉文皇帝许知言虽有才识,只是登基后始终郁郁寡欢,时常缠绵病榻,渐渐无力顾及国事。慕容皇后母族趁势掌握朝中权柄,时常倾轧朝臣,排斥异己,许知言即位前几年的清平安乐便又有些没落的迹象。
蜀国虽向吴国称臣,但这些年日益富足,兵强马壮,国力直追吴国。母后应该是怕父皇不甘臣服,又生事端,赶紧让两国结了亲家,不但打不起仗,她的亲生儿子地位也会稳固许多。
彼时我不懂得嫁给那位吴国太子意味着什么,只是看着父皇和母后相处的模样,便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我想,那吴太子是母后生的,多半也和我一样木木的,和母后一样脾气好、容貌美。
我从没想过,新婚洞房之夜,他挑开我的喜帕,会嫌恶地看着我,说道:“原来娶回了一截木头!”
他摔门而去时,我忽然又想到了我的名字。
我叫木槿,木槿花的木槿,又叫舜华、舜英。
诗经那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是说人家迎娶妻子时多么快乐的。
可这种快乐,与我无关。
也许是因为,木槿花还有一个名字,叫作朝开暮落花。
风露凄凄秋景繁,可怜荣落在朝昏。
传说,这是一种很薄命的花。
但吴国皇宫里的父皇许知言却说,孩子,别怕。
前一晚的凋零,是为了第二天迎着朝阳开得更美丽更绚烂。
我们的木槿,一定是天底下最勇敢最无畏的花儿。
一定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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