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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前所末见的倔强,答:“不见得严重到这地步!”

“防范胜于治疗。”

“小心足矣。不用杯弓蛇影。”

“你口气甚紧。”

“差不多没有商量余地!”

“为什么?”

“因为……”

“因为你怕我独个儿留在香港,会闹婚变,会花天酒地!”

我没有答。正确的答案是我舍不得跟丈夫分离。

我的眼眶温热。

锦昌的声浪调低了,依然悻悻然道:“谁叫我们生不逢时。几经艰难才有出头之日,几经辛苦才安排好妻小。就为着­妇­人的一般见识,整个家庭与事业的计划告吹,你于心何忍?”

大帽子压下来,顶得我头痛欲裂。

浅水湾头的茶叙,最杀风景的莫过于此了。

我苦笑,想自己必是个对良辰美景、诗情画意都无福消受的人!

夫­妇­俩沉默了好—会,锦昌再开口:“就在此吃点东西就回家好了,懒得又再另外寻个地方泊车吃饭!”反正是咽不下的,其实吃与不吃都不成问题了。只是白己年纪不轻呢。不会胡乱发脾气。抓起手袋就走!就算跟锦昌拍拖那年头,大家闹别扭,我也只会默不作声,跟在他后头,完成当时的节目,回到家里去,才躲进睡房生半天闷气。

唉,连自己的委屈都不敢作明目张服地宣泄,我这种不中用的女人,跑到外头世界去,在大太阳底下曝光,只怕—朝半日,便已经完蛋?除了舍不得跟锦昌分离之外,心头掠过的恐惧。难以言喻。

车子开回家去的一路上,锦昌完全没有说话。他不高兴的时候可以不开金口凡三五天以上,直至他的意气平伏过来为止。我相信这回的沉默抗议起码要持续一头半个月了!

我会为他的抗议而屈服吗?每一次扯白旗投降的人都是我。今次如若请降,我又要承担多少苦难?想都不敢再想。

车子在家居大厦门门,我才猛然记起。对锦昌说:“忘了给沛沛买点消夜、你先回家去,我到麦当奴走—趟。”

锦昌铁青着脸,毫无表示地下了车。

冷战开始。夫复何言?

我是否太自私了?锦昌十多年为我们—家的口粮与安定­操­劳挣扎。到今日,稍有微成,我就是不肯提起勇气来为他的百尺竿头更进—步而尝试独立。事必要拖垮他而后快吗?不,不,不,不……绝不是这样的。

眼前一片迷糊,只见突然人影浮动。我下意识地踩了煞车脚掣,耳畔响起了此起彼落的按号声。惊魂甫定。我才看到车前有张吓得紫白的年青女子的脸,以及旁的几个指骂我的路人。

我的天!我竞视行人路旁亮着的红灯如无睹……

车子重新向前开动时,我背上湿了一大片,兼头痛欲裂。

把汉堡包与薯条弄到手,像是半个世纪的历程。

我把车泊好在停车场,锁上了,正要抱住食物开步回家去,从柱后闪出个人影来,吓得我又一脸煞白。

“郁至!”

今夕何夕?我的霉头还未触够?

只见来人不由分说,扑倒在我怀里,“呱”的一声,就大口脏物吐到我身上及地上去。

我下意识地搀扶着她,拿手托住她的额头,让她好好地吐个­干­净。

这才看清楚了孟倩彤那张毫无血­色­、像极了死人的脸。

“倩彤,你这是­干­什么的?”

倩彤紧张地抓住我,不放。口中乱嚷:“别不理我!你不理我,我就惨定了!”

分明是喝醉。醉后吐的也许是真言。倩彤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姐妹,孤家寡人一名,我算是她最亲近的朋友,直至最近,她才有了那个姓施的!

心头蓦然掠过—阵忧戚,随即惊觉,要先顾倩彤。于是把她半扶半搀,一直拖抵家门。

好辛苦才把倩彤弄进母亲的房间,让她睡在床上。慌忙地弄了一把热毛巾给她擦脸,又得强行脱下她的衣服,给换上了我的。折腾了好半天,才叫看着倩彤昏睡过去。

总算一下子回复平静。

我坐在她床前。嘘一口气。

到底出事了!

这是预期的结果吧?

我无奈地站起来,腰骨有轻微的迫卜之声,人要折成两半似,怎生这一天快快地过?

我步回睡房里,推开门,锦昌倚在床上,边抽烟边看电视,我想了想,说:“锦昌……倩彤有点事,她来了我们家,大概要搁上一夜!”

锦昌完完全全的没有反应,连稍微回转头来给我一个眼­色­也欠奉!

我默默地把房门带上。

背后有人猛地拍打我的肩膀:“什么?”我看清楚来人,气愤地叫,“沛沛,你别在此时作弄我。”

“我的汉堡包呢?”

天?汉堡包?还用细想,给倩彤吐了一身,连那袋宝贝都己弄赃,随手不知扔到车房哪个角落去了。

“沛沛,你且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应付着今晚吧!”

“我是问你,汉堡包呢?”

“掉了!”

“掉了?你究竟什么回事?为什么人总要像是祖母说的,三分颜­色­例必上大红?我吃什么穿什么,原就在你们指掌之上,犯不着前言不对后语!”

我忍住了没有伸手赏王沛沛一记耳光,因为我已怒不可遏至耳畔嗡嗡作响,四肢发软!

“沛沛,容忍有个限度,你太目无尊长!”我厉声喝道。

“是的,因为我没有家教!”

我气得胸口发痛,眼泪直流。手举在半空的一刹那,被人狠狠地捉住!

“你疯了!”锦昌使劲地把我的手摔下,“你自己有冤屈,别发泄到孩子身上。要是这样了,你求我让你独个儿把沛沛带到加拿大去,我也不放心!”

眼泪在眼眶内打滚,滚、滚、滚,滚回肚子里去。整个人如掉冰窟,急冻冷凝,毫无知觉。

我目送着锦昌搭住沛沛的肩,走出大门,隐约听到锦昌说:“我们父女俩吃消夜去!”

客厅只剩下我一个,如果全世界的人都离弃我,我将如何?

过尽半生,我第一次思考如此庄严肃穆而又凄凉。但有可能发生的事!

我呆呆地站着、思考、站着、思考……

突然,有一个意念飞快地钻进脑子里,我必须摇个电话给正在搓牌的母亲,看她能不能到郁真处过一夜。看情况,倩彤是要留宿一宵的了。我家就只有三个睡房。平日本可嘱她两婆孙挤一挤,如今沛沛考试,情况有点特殊,她需要一个完整而不被­骚­扰的天地!

我凄然苦笑。此念一生,正好给了我一个具体答案,不论世界如何变,活着的一天,必须尽心尽力应付目前。戏还是要串演下去,不论是群戏,抑或是独脚戏!

我摇电话至张重轩太大家去找母亲,奇怪,母亲的麻将搭子、近来总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张重轩是本市若­干­慈善机构的总理,夫人顺理成章的成了各类活动的重心人物。风头之劲,无与伦比!连跟她亲近的朋友雀友,也沾光彩。

每亲年内也不知出席了多少个电砚台与电台举办的盛典,嘉宾票子都是因着张家的关系取到手的。这倒好。难得老人家可以为自己的生活铺排,不用我们但心!

母亲来接电话时,语气极不耐烦,想必战局仍然持续紧张分秒必争之故。

对我的建议。母亲没有反对,只道:“你给郁真一个电话,交代一声才好。”

这当然应该。才是晚上十点多,郁真还未上床休息,对母亲会借宿一宵,她的态度还是温和的。我放下了心头大石。

只是,郁真乘机问了我一句话:“大姐,你曾到移民局走了一趟吗?”

我都差不多忘了这桩事了。只茫然地答:“啊!很多天以前的事了!”那周钰城先生不是答应过不会给郁真提起的吗?

于是我问:“是周先生告诉你的?”

“不,他没有提过,大概是尊重你的要求,他代为保密。

只是别个负责帮你拍发电报到菲律宾去的同事,辗转相传,传到我的耳朵里来,这世界上,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段郁真从小聪明­干­练,她从来处事都含蓄而一针见血。

这番话语,已等于热辣辣地向我破口大骂。

我完全搭不上嘴。

要向妹妹说声对不起吗?我根本没有做错过什么吧?

每个人是不是都有一定的自由权利,去为本身的意愿采取某些行动。当然,这些行动最好不会伤害别人,为了替家姑申请菲佣一事,我跑去移民局一趟求助,有侵犯到段郁真的尊严抑或权利吗?

我只能以此相问。答案是:有。

郁真冷冷地说:“你根本搞不清楚形象对一个苦苦经营的职业­妇­女的重要­性­。我不要听到署里头有任何一句闲言闲语,说我的亲人打着我的名号,得着什么利益!大姐,请你坐在树荫底下乘凉的人明白,外头风霜正盛,轮不到我们不小心冀翼,不讲某程度上的势利!希望下不为例,如再有雷同事件,我直接给同事讲清楚,此风不可长!”

摔掉电话的,竟然是我!

心头随即泛起一点喜悦,只为我觉得自己晓得愤怒,都算是死气沉沉的屋子内一点活泼生气。

也许真是我训练自己分析思考的时候了。

不错,人生难得正直。然,假无私之名标榜自己清誉,是无私显见私!受害的对象不同而已!

段郁至在整件菲佣求助个案中。只犯了—个毛病,就是模样儿长得像段郁真,故而给他的下属周钰城认出来了,主动地加以援手!我利用了自己的长相,暴露了跟郁真的关系与身分,因而沾了不应沾的光,得了不该得的特权。香港是个文明光洁的社会。于是我错了,活该备受责难!

如果段郁真认为她有权利,在这么“小”的一件事情上,不以和蔼友善的商量口吻去给我讲解江湖利害关系,事必要疾言厉­色­苛求,我有权对她的谅解减半!

段郁至不是生下来有责任无穷无尽地受着各房亲友的气的!

任何人要仗着感情与关系之深厚而发他臭脾气的同时,应该想—想对方的感受,想一想别人的尊严底线与容忍韧力。

利欲熏心的后果,并不一定是杀人掳掠,才能使人痛心疾首!

在生活环境之内,俯抬皆是只见自己困难、漠视他人权利的人,不论亲疏,冲着你而来。无须人在江湖,始知利害!

从小到大,只有妹妹教训我的份儿,因为她的确比我聪敏美丽,我心悦诚服地爱护她、佩服她!但全面­性­的盲目容纵,显然使自己首当其冲!

我应该开始考虑给予自己以及对方改良关系。使之正常健康化的机会!

沛沛那方面,又何独不然?

一夜之间,我活像受尽了凄风苦雨。

推门走进母亲的卧室,倩彤还在睡。

我坐在床沿,把床头灯的光度调低。我看着倩彤出神。

心在无目的飞驰至多少个以往的年头去!

小时候。我跟郁真同室而居。姐妹俩相处得非常融洽。

我们是在同一间女校内成长的。我比郁真高一班。妹妹在校内的风头。无人能出其右。纤纤弱质,运动场上却永远是金牌得主。每次田径抑或泳赛归来。就必累得像烂泥似,死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吃晚饭。母亲三催四请无效,管自把饭菜放好在饭桌上,嘱我照顾姐妹,就抓起手袋到隔壁搓麻将去。

我就在床沿守着熟睡的郁真,看着她纤巧玲珑的身子,端正姣好的脸庞,以及那放在书桌上的运动奖状。我就会得把差点饿弯了的腰一挺,含笑坚持等她转醒过来,才—起吃晚饭,通常候至十点十一点,都饿过笼了,郁真才转个身,考虑起床!

又妹妹岂只运动好,功课也是一等一。在我记忆中,她在学业成绩上的遭遇从来都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每逢考试,她就彻夜不眠。有时累得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把我摇醒,当她的活动闹钟。我又是毫无怨言地守着熟睡的郁真,直至月­色­微明,才催她起床。

家中两朵小花,一定得培养出一朵玫瑰来才好!

故而。自问蒲柳之姿的我,从小乐于退居次席、诚心当护卫队的一员。学校经常有小八婆攻击郁真,放着各种无的发矢的流言,我听在耳里,心上难过,可从未试在郁真面前复述半句,因为她受不起。我和父母都甘心情愿让她在世界上逍遥自在,惟我独尊。

难道我们又有错吗?

倩彤翻了个身,说着梦话。

“倩彤!倩彤!”

我轻声呼唤,她的话像个婴孩在牙牙学语,根本听不懂。

只见她把被褥踢开了,手在胡乱挥动,状似挣扎。

可怜的孩子!

我紧紧地抱住了她,用我的体温拥着她冰冷的身体,帮助她战胜恶梦。平伏过来。

我把倩彤的手,再收到被子里去。松轻地。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肩膀,让她再宁静地睡下去。

看着倩彤额上有汗水,湿濡了发鬓,我拿毛巾替她揩­干­。

那年头,沛沛十岁闹了一场病,我就是如此这般的日以继夜倚候在床前,不知多少个晚上未曾敢把眼睛合上半下。

沛沛从小身体不算好,小毛病说多少有多少,平日已叫我这做母亲的担心,还闹一场重病,简直掉尽了我的三魂七魄。

每次守在她的床头,我就难过。真不知怎样才能无灾无难地把她带大?为了沛沛的体弱,我受的委屈,更不足为外人道。家姑老是拿言语威迫我,说王家要有男丁继后,谁知在这事上不肯让步的并非媳­妇­而是儿子。锦昌每次在沛沛生病时,就拉长了脸。似世界末日!他决不肯再添一个孩子,增加顾虑!我是夹在中间的无奈人。经年下来,听闲话,受指责,久而久之,变作麻木不仁,唯一活动的心机,就是依然热切期待沛沛快高长大!

近这两三个年头,沛沛身体的确硬朗不少,没有守在她床头有好一般日子了,只间中,夜里转醒过来,会得蹑手蹑脚,跑到女儿睡房去,看她有没有把被踢跌在地。

我跟倩彤自小相交,可没有什么机会,会得像今晚般,守在床头看她睡觉。

从前未嫁,倩彤最喜欢把我请到她家去住宿一宵,两人团在被窝里学着说人情世故,也说男生,都总是谈得累了,就双双睡去。嫁后要撇下锦昌去外宿,可就说不过去!

如今,看着倩彤那张睡了还紧绷着的脸,心不由得不抽动着,微感痛楚起来!

倩彤不会为了公事而醉得如此无奈与痛苦,这是肯定的!

她是个有办法的女人,天塌下来,她都有本事撑得住!

否则,不会父母双亡,家无余荫,可以几年之内,在商界叱咤风云。有学位的年青人,在江湖上宛如水帘洞的猴儿,说多少有多少,单凭两下绝招散手,挣扎不出个所以然来!

经验通常是决胜之道。我生活上最大的敌人怕是家姑无疑。初成为王家媳­妇­时,每次给尖刻的言语刺痛了,就只会躲起来哭,或向锦昌、母亲投诉。日子过下来,发觉哭最不是办法了,徒令家里的人讨厌。是非扯得多,无补于事,只有愈发结上生结,一屋子都在­阴­霾密布下过日子似。于是—反常态,试行把家姑的说话孤立,我过我的生活,她说她的闲话。就这样。反相安无事。

谁说经验不令人世故独到?故此倩彤在工作上头,经验绝对老到,怕己成­精­,百毒不侵。

只有对爱情一事是个生手,故而中招了。

普普通通一段恋情,犹须屡经历练,才到得彼岸。何况揽这么一宗复杂无伦的社会奇情伦理曲折故事上身,只怕肯披荆斩棘,也无从下手。

倩彤又翻了个身,口中乱喊:“我渴呢!”

我慌忙跑到厨房去,给她倒了一杯茶。

倩彤半醒半睡,头不住地拧来拧去,像要摔掉脑子里什么似。

我把她略略扶起,说:“好好喝一口,要小心,很烫!”

倩彤大口大口地喝光了那杯茶,回一回气,睁开眼,看到我。才一定神,就扑到我身上来,放声狂哭。

我一直拍着她的背。

让她哭吧!

沛沛小时候有什么不如意,哭了,左哄右哄还是没办法,我就­干­脆坐着,任她哭个够,之后,就易于变回个没事人一样。其实,麻烦并不能哭掉,可是,要真是发泄了舒服一点,又不碍着眼前人物,也就无所谓了。

这其间,我又重新替倩彤倒了热茶。是要补充水分的。

倩彤哭累了,捧住热茶,一边呜咽,一边轻呷着。

我没有问为什么。

她要说给我听,早晚会开口的。

我只问:“要不要放水让你洗个澡?”

倩彤摇头:“我想静一静。”

“那我先出去,让你躺躺!”

“不!你陪我,成吗?”

我点点头。

被欺负了的小孩,最恐惧是独个儿站着。嚎陶大哭,也没有个人上前来慰问,是愈显凄凉的。只要能有个人在身边出现,表示支持,不论用什么有效无效的方式支持,也是好的!

孤独十分难受,在落难时孤独更加恐惧。

“施家骥今天跟我摊牌了!”

唉!今天在通胜上是什么日子?宜摊牌?怎么男子都拣今天行事?

“他怎么说?”

“他要在我和政治前途中择一。”

“这有关系?”

“他太太告诉他,会有,且是密切关系。”

“于是他选择对太太投信任一票。”

倩彤眼内又有泪光。我不知是否措辞过重了,其实我从来不是个言语厉害独到的人,这些天来,大抵太多练习机会!

倩彤倒抽一口气“他不敢冒险,如果施太大真个撕破脸,大庭广众把我们的私情抖出来,准敢担保社会舆论会怎样?”

“施家骥是委任议员,是不是?”

倩彤拿眼看我,半分的惊骇与佩服一闪而过。

自从那天知悉了孟倩彤有了这个施家骥,又在傅玉书的婚宴上无端端迫上梁山,跟施太太交手,我已开始注意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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