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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叹一口气:“那就给我一个限期!”

“你看要多少日子才能让我们向董事局交代,然后撤销控告?”

“最低限度让我有几天想想法子,再向你们汇报,究竟是何办法?”

从恒茂银行出来,我立即赶去张重轩公馆。

佣人开门,我求见张太大,她请我稍候。

差不多等了十多分钟,那女佣才再出现,只在双掩的柚木门开了一个小小缝隙,像防着麻风病人似的。

“张太太出门去了,不在香港。”

说罢,随即把门关上。

我走到这座华厦的大堂坐下来,候着。

如果张太太出了埠,用不着我等那十多分钟才拿到答案。

整三天,我除了喝过些少饮品,半点食物未曾下肚,然而不饿。

我的躯壳一直在作垂死地挣扎,机械化地走动。我软弱无力地斜倚在客用沙发椅上,等,等,……等足了一个上午、中午、下午,惹得大厦上落的人侧目。

眼皮沉重得像要掉下来似,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电梯在眼前久不久的开开合合,走出来的人都不是张重轩太太。

直至黄昏日落,电梯再一关一开,载下了一群位客,都那么的衣履鲜明,甚而珠光宝气……

其中一人,煞是面熟。

我奋勇排众而上,吓得同行的一两个男女闪身避开。

我扯着了张重轩太太:“张太太,张太太,我等你足足一天了!”

对方初而惊骇,继而厌恶:“你放手,你是谁?”

“我是段郁至,我妈跟你相熟,我替你女婿在恒茂银行作了个担保……”

“来人呀!”张太太使劲地甩掉我,大声呼唤大厦看更,登时从一边车房里走出几名管理员。

“这女人半疯半癫的,请召警把她带走!”“你……”我的眼睛要爆出愤怒得足以燃烧任何物体的火光来。

张重轩太太急走几步,一拉开停在门口的车门,跃进车内,绝尘而去!

“你,快走,别再来这儿撒野!”

管理员抓住我臂膀,拉着我走出华厦,把我摔在路旁。

“别摸上来,再摸上门来,我们报警拉你!”

我差不多是一跌一撞的,到达倩彤家门。

倩彤把我扶进客厅去时,简直惊骇得目定口呆。

曾几何时,她以类同的姿态求救于我。

世界真的轮流转!

“倩彤救我!”

眼泪如崩堤的水,一泻千里!

我抱住挚友,这个也许是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压抑着的沉痛,蓦然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倩彤张罗着拿热毛巾让我洗面,给我冲了一杯热可可,然后让我斜卧在沙发上,稍事歇息。

我饮泣,不住饮泣,把惨剧的前半截相告。

除了钱债案一事,需要尽快解决之外,其他……不必再提了。

我紧紧握住倩彤的手,问:“施家骥能帮我这个忙吗?”

“他?”

“他是恒茂银行的董事,可以求情放我一马!”

倩彤面有难­色­。

我急急问倩彤:“他跟你还在一起吗?”

倩彤点点头:“我们有机会结婚了,他就快办妥离婚手续。”

好像一万年未曾听过一宗好消息似!

我以万劫的心情,挤出一个心甘情愿的笑容,拍着倩彤的手:“代我跟他说一声,成吗?最低限度宽限一年半载!”

“让我想想!你且在这儿睡一会,我答应跟家骥吃晚饭,你且歇着,待会回来,我再给你商量。”

倩彤把一张薄被拿出来,给我盖着,再出门去。

狂风暴雨之后,这儿算是我的避难所了。

倩彤,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肯定比亲生的要好!

我的心,又如刀割!

泪眼迷糊之中,入睡!

睡中做着乱梦,漫山遍野的荆棘,蛇虫鼠蚁,我独个儿站在山谷深渊,叫天不应,叫地不闻。一忽儿又在茫茫大海,我抱住一小片浮木,身子愈挣扎愈往下沉。又回到那熟悉的故园,看见郁真在掩面痛哭,母亲,她却盛怒地,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我整个人自睡梦中惊醒。

一头一脸一身的冷汗,头昏欲裂,我摸着额头,唉呀,惊人的烫手。我是病了!

无法再入睡。我给自己倒了冻水,连连饮了两杯,再倒在沙发上,等候倩彤回来!

倩彤,现今是我唯一的支援了!

倩彤的家,也变成我唯一的栖身之所。等会要是倩彤问我为什么不回到锦昌身边,我决定什么也不说,只说锦昌根本不知道我回港处理钱债纠纷一事,便算了。

倩彤推门进来,看见我已醒来,忙问:“肚子饿了吗?”

我摇着头。

“有充沛的­精­力,才能以清醒的头脑排除万难,自暴自弃­干­急着,无济于事。”

我点点头。

“倩彤,你见着施家骥,有跟他提起吗?”

倩彤叹了一声,摇摇头:“没有,没有提。”

我哑然。

“郁至,我不是不肯帮你。只是家骥这阵子闹离婚,情绪十分的不稳定。我不想因为我的私事,再加添他的顾虑。”

我呆住了。

“他的压力,你不易明白。要他在这个时刻,护着我的朋友,弥补一项如此错误的行为,他有他的难处!我也真的不明白,你怎会糊涂到这个地步了!”

我把脚伸到地上,坐直了身子,意图伸伸腰骨,图个­精­神一点的样子,再重新思考。

“你的鞋子放在大门口玄关之上。是不是要回家去了?”

我望住倩彤,还是做不了声。

“早点回家也好!休息一天,明日再想办法!”

“我可以留宿你家一宵吗?”

“郁至,别到这个时候还闹孩子脾气,丑­妇­终于要见家翁的,是你自己的事,早晚要给家人知道,极其量是一顿争吵,锦昌有办法帮你。”倩彤深深叹一口气,“我从前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家庭主­妇­也得有私己才好,有什么危急关头,谁都不比自己能救得自己,你总是不信!”

“让我过了今天晚上才回家去,我很累很累了……”

倩彤一直在我身边说的话,像加重我脚上所缚缠的铅块,更使我身上如有千斤担子,半点儿动弹不得。

“郁至……”倩彤有些微不耐烦,“好好的振作,天大的事总会想到法子解决!今天晚上,你还是回家去,况且家骥等会要回来,我把他支使去买点消夜,这些天,我说过了,这些天,他情绪甚不稳定,我不希望在这最后关头,还多生枝节,我老是陪在他左右……”

我缓缓站起来,穿回鞋子,跟倩彤说了再见。

身后还听到倩彤说:“振作一点,明天再给我电话联络。”

我从未试过踯躅街头,看这城市的夜景。

从小我是个乖乖女,吃饭后绝不离家。嫁后,也只爱留在我的天地,并不好高骛远!

今夜星光灿烂。

除了那宗悬而未决的钱债案,我应毫无牵挂。

什么时候会流连在这海边,坐在一张街边的长椅上,长候天明的?

人生原来如许多的莫名其妙与不可知。

海风阵阵吹来,使我头脑刹那间清醒了。

母亲畏罪遁逃,躲到乡间去了。千斤重担,由我一人承担。

从来如是,她毕生活像只有一个女儿,那人竟不是我!

丈夫,哈哈!近二十年的夫妻,就竟不知道他会垂涎小姨,我以为锦昌一直跟郁真有或多或少的心病。是啦!这种心病还须心药来医!

妹妹,更不用多说,我欠任何人,也没有欠她的!

谁不知寂寞难耐,同样是那三百多个孤零零的日子,是不是锦昌可以有权利过不了,而我就有义务坚守下去?

谁不有生活的压力,谁不有难言的苦困,谁不需要有人分担危难,分享欢愉?每个人的哀愁,都可以深得有如这海港,可是,并不因此而可以牺牲任何他人的些微幸福去平衡自己的苦衷!

我有没有错呢?

海浪拍击着堤岸,一声声,提点着我,我当然是有错的。

错在懒惰。年年月月的放松自己,不图长进,不求成熟,不思学习。跟社会脱离,远离丈夫要求的沟通水平。

错在疏忽,思想行为从不追上时代,落在人后,为人取笑而不自知,在自己亲人以至相识的人群中,造成鸿沟疏离,使他们不愿认同!觉得跟我等同陌路。

终至无人觉得有责任、有心情、有需要去爱我。

我还是无所谓、无所谓地一天又一天的活下去吗?

不,直至今天,我蓦然觉得有所谓了,……

至于倩彤……

我怅惘,但不失望。

有哪时哪刻她不是让身旁的一总人,把自己拱卫保障得无懈可击,是我从小一厢情愿地拿她看成亲人一般而已。

当真正的亲人尚且把自己的利益放在所有事物的大前提之上时,我要求倩彤十足斤两地还以关爱帮忙,未免是属于强Jian友谊,敕令回报了!

谁都没有错!

因为谁都有苦衷,有难处。只要能找得出借口,谁不可以洗脱罪名?

错的只有那些­精­神感情经验生活完全不独立的人,怀抱着世界上有人先顾念他人,再顾念自己的幼稚思想,做着各种先君子、后小人的看似伟大、实则戆居行为,那才是千错万错!

我仰望漆黑长空,繁星点点,对岸一片的万紫千红,璀璨夺目,是这世界一流名城,冠绝人寰的夜景。我怀着感恩的心,因为我觉醒了。

在举世公认的、如此成熟世故­精­明练达灵活聪敏的大都会成长的人,如果还出落得幼稚肤浅草莽愚笨顽固,那怎么会是社会的错?绝对绝对绝对是自己的错!难辞其咎!

最错的人,实实在在只有我一个!

“嘘,小姐,今晚寂寞吗?”

我吓一大跳,一个流氓突然坐到我身边来,他无疑衣衫褴褛,满面油污,那头胶着似是千年未经梳洗的头发,发出阵阵酸臭的霉气。他刚开嘴­唇­,露着一排参差不齐的烟牙,一口恶俗的口气,照口照面地喷过来,我惊呆了,完全没有回避,我睁着眼看他。

流氓看我没有反应,笑嘻嘻地继续调笑,说:“不怕冷清清呢,我这就陪你过一夜好不好?”

我瞪着他,心里悲哀至极地想,人的厄运要走到何时始是尽头!

对方的胆子分明的壮了,说着说着竟伸手过来捏着了我的手,使劲地搓了几下,更突然猖撅地抓向我的胸脯。

我岂只没有畏缩,竞哈哈大笑起来!

太可笑了,那个流氓,他的一举一动,卑鄙下流得如此明目张胆。可是,这有什么可怕呢?要躲避,还真容易,只消大喊一声,就会惹来途人警察,把他抓走了。可怕的不是明枪,而是暗箭,所有的陷害、压迫、侮辱、玷污,全部防不胜防。只怕你喊破喉咙都不管用,旁的人谁会帮你,谁能帮你?

这个流氓,他算老几?

他有本事就将我强Jian、劫杀,今时今日,我当然不会再以此为苦!我会怕?简直做梦!

我哈哈的失声狂笑,笑得前仰后翻,不能自已。

流氓刹那间把手缩回,连连退坐到长椅一角,然后急急站起来,望住笑得连眼泪都挤出来的我,像遇鬼似的惊呼一声,头也不回地拔足而逃。

我笑得拿手按住小腹,有点不支的样子。

心头又是另一番的领悟。无他,恶势力挡在你的面前,只有毫不畏缩,比它更恶,才是彻头彻尾的退敌良方!

三天之内,我学晓了前半生所有末懂而应懂的道理!

天­色­不知不觉间,已是微明。

我仍然踯躅街头,不是办法了。

扬手叫了部计程车,把我载到附近一家酒店去。

我把自己关在睡房之中,坐在镜前,问自己:“段郁至,现今放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走进浴室放满满的一缸温水,把自己抛进去,完完全全地浸在暖洋洋的洗澡水中,然后打碎一只玻璃杯,狠狠地在手腕上划那深深的一下。就这么简单,不会太难受!甚至以后都不会再有痛楚了。另外一条路,好好地睡一觉,重组生活,蜕变新人!”

就只有这两条路,我别无其他选择。并须迅速取决。

终于,我站起来,定进浴室。

把衣服再次脱下,伸手抚摸自己的脸、肩膀、胸脯、小腹……一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必然面临一次脱胎换骨的抉择,再世为人。

我扭开了水龙头,贮满了一缸温水,卧进去,闭上眼睛,好舒服、好舒服,过去的一切,已成过去,必须过去。

良久,良久……

我再爬出了浴缸,用大毛巾拭­干­身子。返回睡房中,睡到床上去。

竟然无梦。

好的开始必是成功的一半。

人生不应有梦。

我睡至日上三竿,醒来……

伸手摇电话至酒店服务柜台,要了设在酒店的服装店电话,把我的尺寸、年龄相告,请他们送上一套款式简单、净­色­的西服。

我在房中用毕早餐,穿了那套新衣,出门去了。

车子把我载至恒茂银行,我走进陈业广总经理的办公室时,对方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对不起,时间有限,我没有预约就跑来了,原不打算你能立即接见我!我想我可以在银行候至你有空的时刻!”

“不,不,别客气,我明白你的心情,事情是愈快办妥愈好!”

“对。”我呷了一口茶。

“王太太,今天­精­神焕发得多了。”

我笑,单刀直入,闲话少说:“陈先生,二百万现金,不可能立即筹还,但只要你通融两个月左右,大概就能办妥。”

“两个月?”

“对,我可以尽快还一半。在温哥华,我有一间平房,一年前买入,价钱是十七万加币,现在应该升值起码百分之三十,如果我作保守估计,照原价卖出,可以立即脱手,全数先还给恒茂,至于余下的数目……”我嘘了一口气,“要我办妥离婚手续,分了家资,才能偿还。”

陈业广在踌躇。

“陈先生,这已是尽我所能。离婚手续可能需时,我会试图通过我的律师,请求外子先把我名下的本市住所物业所值,以现金给我,便可以立即补偿不足的数目了。”

陈业广认真地望住我:“王太太,你只是一个家庭主­妇­?”

“从前是的。”

“幸好恒茂银行并非上市银行,业务处理的自由度比较大,我尽量向董事局以及信贷委员会交代。”

“多谢你的帮忙。”我毫不含糊地说,“这个忙其实也是帮双方面的,抓了我去坐牢,正如你们昨天说的,谁又有好处了?

自今天起,我必须谨记,尽量不领情,也不施惠。任何人际关系,半斤八两,两不拖欠!

“陈先生,我需要一个律师,可否有相熟的给我介绍一位?”

“好。我们银行的法律顾问汤律师,他弟弟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相信是可靠的一个专业人材。”

我辞谢了陈业广,立即跑上汤敬谦律师楼。

汤敬谦老成持重。我把钱债案与离婚案一并交到他手上去。

“王太大,温哥华的房子屋契,你有带在身边?”

我点点头。

“如果你真肯以买入价出让,我的客户,连我自己都有兴趣。”汤敬谦说得有点腼腆。

“谁是买家并不相­干­,愈快成交愈好。”

“不成问题,我有业务伙伴在温哥华,办好文件,我日内通知你来签署。”

“汤律师,可否请问你买了房子,作何用途?”

“分散投资,暂作收租。”

“可否租回给我?”

“你要回加拿大了?”

“尽快回去。”

“租值方面……”,“你调查市场后,就依那个数目好了,一年合约。”

“王太太,你不像个家庭主­妇­。”

“为什么?”

“你做事果断神速,有着职业女­性­的风范。”

“刺激过暴所致。”

我说的是真话,汤律师跟前,没有什么需要遮掩顾忌。

他可不信我,以为我品­性­幽默,处变不惊。“汤律师,我的确归心似箭,未知恒茂会否放人!”

“我相信,只要在这两三天内把十七万加币先还给他们,等于欠债的半数,就可以讨个人情,先行撤销告票。”

“人情如果太牵强,也就不必了!”

“也不见得,就算放了你,你又能逃到哪儿去?况且,我相信见过你的几位恒茂高级职员,对你有信心,不会故意多生枝节!”汤律师停了一下,“反倒是离婚一事,未知能否速战速决!”

“证据确鉴,外子与我妹通­奸­,我亲眼所见,法律上,我有权离异吧!”

“原则上应无问题,但……或者王先生要求跟你见面,好好解释,况且财产分配,以及你女儿的抚养权等等;都要相议。”

我非常清楚地说:“力求速战速决。我没有任何要求,自住的房子,是以我和王锦昌两人的名字买下来的,我有理由分回所值一半,应该相等于一百五十万左右,王锦昌的其余资产,我不取分毫。至于女儿……”

我考虑了那么一分钟,再说:“她已经快十七岁,自己可以拿主意了,她要跟我,我欢迎;要跟她爸爸,我不反对。”

“王太太,你应该好好考虑,我意思是王锦昌先生的身家当然不只一幢自住楼宇,我代表你,应该以你的利益为大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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