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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海棠诗(2)

第五,湘云在难中是被幽囚在一楼阁里,故有“独倚画栏如有意”(宝),“倦倚西风夜已昏”(黛)之句。

然后,再看湘云自咏的二首,那就更为意趣隐耀、处处照应的妙笔了。“自是孀娥偏耐冷,非关倩女亦离魂”——曾一度死去,“离魂”与“招魂”相对应也。“耐冷”与“喜洁”词异而义通也。

此外仍有二义可言:诗中屡有“默默”、“娇羞”、“不语”等句意,应是湘云于灾难中不屈之表现,即拒绝交谈,不出一语。与自缝缟袂为相应,坚毅自全,可钦可重。

至“蘅芷阶通薜萝门”之所指,分明是自言聚首大观园时寄居蘅芜苑,而日后播迁,竟至于郊西重会——即敦氏诗“薜萝门巷足烟霞”之雪芹山村隐处也。

红院无联却有联

宝玉展才,为大观园题联四副。令人感到有些奇异的是这四副联中只有三副是属于“四大处”的,即有凤来仪(潇湘馆)、浣葛山庄(稻香村)、蘅芷清芬(蘅芜苑),而怡红快绿名列“四大处”之内却独不曾题联。这是何故?雪芹处处有其笔法用意而常人不易窥破,亦不肯深思求解,遂成“疑案”。

也许有人认为:怡红院日后即成为宝玉的住处,自己不能给自己作联之故也。这话也有道理——因为当时题联是为了给元妃看,要“应制”“颂圣”,这也无法双关自寓。

确乎这是一个难题,不易破解。但我又想,难解之点,还不止此。试一开列,请君细想——

一、“四大处”第一处最重要,匾曰“有凤来仪”,明指妃嫔之临幸无疑,可是联语却偏偏与匾与妃无关,两句话专扣“竹”之绿与凉,借茶、棋而托衬——都是消闲的泛常词义(并不“应制”)。

二、后来这“凤”居却成了黛玉的“茶”、“棋”之地。然而黛玉并不着棋,茶事也不是她的特征。(“茗烟”倒是宝玉的书童。)这都怎么讲?

三、再看四联中唯一“颂圣”的,是“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然此处却成了李纨之所居。那匾只是“杏帘在望”——是说酒店村肆。可谓“谁也不挨谁”。

四、及至为“清芬”题联了,则又特标“香艳”二字,与“应制”尤为违隔。“吟成蔻才犹艳,睡足荼梦也香”,这哪儿像“应制体”,简直太“离谱”——“大不敬”了!可是也未遭贾政的嗔斥。

这像是与宝钗暗暗关联吗?也不像!真是奇极了。说心里话,我至今还是不明白这些地方的笔意何在,深望高明大雅给我指点。

这样,只剩下宝玉面试的四联中的另一联:“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这是题“沁芳”溪亭的,故以“水”为关合之点。然上下句本是分属花柳红绿的,而“红”隐不露,以意会之即显。这样,也许就可以“代”题“怡红快绿”了——即可作怡红院之联了,故不再另题。此解妥否?

沁芳,实即“悼红”之变换美化婉语也,而有“红”则怡,失“红”则悼,二义相辅相成也。我觉这样解是可以“通”得过的。

面试而题的四联,有后补的没有?不得而详。只黛玉自言她补了许多,且舅舅都用了——这也大奇!从未听说贾政和她有什么话说,又怎么会采用她的题句之理?所以藕香榭那一联到底是谁撰的?竟不可知。但此联特由湘云口念,史太君耳聆——而恰好史家早先也有此型水榭“枕霞阁”!这儿“文章”就奥妙无穷了。

“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芙蓉是荷花。“菱”、“藕”在书中又都有人名可关合:香菱,藕官。芙蓉又有木、水之分,如黛玉、晴雯的象征都是木芙蓉,秋花也,与荷莲非一。是以影破桨归,是夏日荷塘之情事。“藕”不指那白­色­根茎,是指荷花,古时说的“藕花”即荷花,是成语,不是“代词”。李清照《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衣,独上兰舟……”是联之上句所由来也。

诗曰:

四大题联却只三,沁芳花柳义须参。

藕香更待湘云诵,妙谛纷如五­色­蚕。

沁芳亭对联

因贾政命宝玉题咏园景,宝玉方得大展文才。以对联论,雪芹给他安排了四副:沁芳桥亭、有凤来仪、浣葛山庄、蘅芷清芬四处——独遗怡红快绿,不言有联。其前,宝玉所见秦氏屋中一联;又有尤氏正房联,与题园无涉,却于藕香榭又单出一联,由湘云念与史太君听。综观这些联文,我以为还是独推沁芳亭那一副,首屈一指,无与敌者。

这副联,大方,自如,文采,境界,可称四全,无一点儿堆垛纤巧气味。笔力振爽,对仗工致,无复遗憾。

这副联,是进园后第一处重要景观处所题,宝玉站于亭上,“四顾一望,机上心来”,出口而成章,神完而气足: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其他诸联,不及远甚。

这联十四字,胜义何在?怎么欣赏?因为这第一联有“名角出台,台口亮相”的风度,所以,那是“眼神”、“气概”先就笼罩了全戏场的,非同小可,没功夫的是万万不能到的。

我在另处已经讲过,“沁芳”是王实甫《西厢》名句“花落水流红”的艺术浓缩和重铸。此解至今以为得雪芹本意。然后,也经指出上联花、下联柳,“红”“绿”正对——其实这太分明了,何待费言。如今想来,雪芹妙笔,总是双管复义,从无“单文孤证”,既然“红”“绿”是专题“沁芳”之联,我却未把两者联接起来,这确是粗疏之过了。

如若将“沁芳”二字的“全词通义”来讲,是花落水流红之隐语暗度之笔,那么再将二字分讲,就可看出:沁字属绿,而芳字属红了。

何以为之理据?如“芳”是花的代词,花­色­在诗词中以“红”总为代表,所谓“红芳”“绛英”,这又不待细说,无可置疑。至于“沁”之属绿,又有什么文学上的联系呢?

我想起晏小山,他的词集第一首《临江仙》,其上阕末联就是:

靓妆眉沁绿,羞艳粉生红。

这是一个随手可以拾取的好例,沁和碧的例句也正不乏。若如此,则似又可解为沁芳者,又兼红绿并列之义了。

顺便一提小山此词的下阕写道是: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平)常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这儿,流水、落花,飞雨、行云都呈现于词面了,隐隐约约,也仿佛暗与雪芹之心绪相通。至“行云”一词,来自“云散高唐”同一典故,也十分耐人寻味。雪芹的“湘云”实际就是从“朝云”(东坡之侍者)而来,其间千丝万缕的文学艺术联系,都在交织而酿化,而现出新的意境。

再说一层。“绕堤柳借三篙翠”,铸语甚妙。是柳借给了溪水以绿­色­?还是水借给了柳以翠姿?在汉文诗词上讲什么“文法”(句子“词­性­”组构即gramor),都是可以的——“主语”——“及物动词”——“受事宾语”等等一套,是无法“固定”于死格的(西方读者却很难理解)。

但若绾合上句而观照,则应同以“水”为真“主”位,花之所以香,所以芬芳两岸,同为“一脉”之水,所以灌溉而发散芳馥——因此上句也应解为:绕堤之柳所以能翠,还是碧溪滋养膏润之功。所以花与柳,红共绿,皆“沁芳”一溪之双重“表现”也。

拙见觉得,如此解方不平浅。

诗曰:

花明柳暗共芳溪,绿沁红漂步绕堤。

一脉三篙人四顾,桥亭高处画船低。

附记

我重新解读沁芳亭联,实由儿子建临之语有所启发。他又以为,“三篙”指水深抑或咏溪阔,还可细究。记之以待方家教正。

还说大观园对联

“试才题对额”时,宝玉只题了四副联,即沁芳亭、有凤来仪、浣葛山庄、蘅芷清芬。后有藕香榭一副,由史湘云口诵与太君听,未言谁撰。此外无联,连“四大处”的怡红院也无联可记。这已奇了。但奇处还在有联的也不大好懂,令人感到“文不对题”。

例如,有凤来仪的联,只言茶、棋,一“闲”一“罢”,与凤无涉。也非“应制”体。浣葛山庄之匾额“杏帘在望”的联则与“杏”与“酒”(甚至稻畦、菜圃)都无交涉——这联唯一“应制”了,但又出来一个“好云香护”,护的是“采芹人”(喻科名举业),也奇极!——这儿没有“云”的事,也离《诗经》“泮水”甚远,沾不上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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