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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和乐 ...

“那个中原来的商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给的药……呃……啊!”人群中起了­骚­动,讲话的那个人忽然掐着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翻滚。

我上前查看他的症状,面­色­发黄,印堂发黑,身体还在痉挛。好像正承受着什么很巨大的痛苦。

“他中了迷幻散。”李悠从帐内走出来,让人把地上的人扶进旁边的帐子里,然后用汉语对我说,“霍羽借给老可汗治病为名,带来了这种药物。如果剂量适当,那么确有镇定止痛的效果。但过量就会让人产生依赖­性­和幻象,一旦中断服食,会让服食者痛苦得生不如死。”

我听过这种东西,是用罂粟果练成的。但书上记载,它并不产于中原。霍羽怎么会有?

“如果我和蒙塔的观察没错。诺力也过量服食了这种迷幻散。”李悠走到我面前,低声说,“霍羽呢?”

“巴里坤抓住他了。我让他们想办法救治他。”

他抬起我的手,我的手上还沾着雪衣的血迹,他凝视着血迹欲开口。

“我去给雪衣换一套赶紧的衣服。”我不待他说完,侧身就要进帐,他揽着我,强行带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俯身牢牢地抱住我。

他的怀抱有一种坚韧的力量。

“暖暖,我不希望你承受得太多。”

“悠,还记得那次在赤京的时候,你跟我说,没有人能永远保护我吗?”

他亲吻我的额头,执着我的手,“我收回。”

“可我不想再躲在你们的身后了。父皇,哥哥,小白龙,你,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地保护我。你们太清楚当一个帝王家的孩子有多难,所以只想让我快快乐乐地当一个平凡的女孩。但我看到的是,很多伤害之所以造成,就是因为我一直坐在井里,只看你们给的天空。现在,我要跳出那口井,不再做暖暖,而是作为一个帝王家的公主,与伤害我家人,妄图吞并我李家江山的人堂堂正正地较量!”

他伸手摩挲着我的脸,轻笑道,“暖暖,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你都当我是小孩子。从现在开始,我会认真地做每一件事,冷静地思考每一个行动。所以不要再把我当成你的女人。我总会让你相信,我是能够跟你并肩作战的!”我推开他,大步地走回主帐里,把地上的雪衣拖起来。

他没有跟进来,大概是留在帐外,协同谷浑王处理服食了迷幻散的人。

我刚把雪衣的衣服换好,巴里坤就来了。

“画堂,阿尔斯兰叫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帮忙?”他蹲到我身边,用肩碰了碰我,“你们吵架啦?”

“没有。”

“那他­干­嘛不自己进来帮你?”

“喂,你要帮忙就动手,再啰啰嗦嗦的就出去!”

巴里坤摊了摊手,“好,我帮忙。你要把这个姑娘……带到哪里去?”他俯身,轻松地把雪衣抱了起来。

我说,“我要把她,带回炎凉城。”

“什么?”

“她只身深入虎|­茓­,受尽屈辱,又客死异乡,我不能再让她埋在突厥的土里。总有一天,我要把她送回自己的故乡,这是谢明岚欠她的,也是我欠她的。”

“那……”巴里坤抱着杜雪衣犯了难,“现在……?”

“你先找个能暂时安置她的地方。”

“好吧。”巴里坤从侧帘出去。

我走到帐外,阳光有些晃眼,便抬手挡了挡。围堵在帐外的人群早就散去了。角落里,有一道身影晃了晃,我跟过去,看到李悠和蒙塔在帐子的后面讲话。他们的龟兹语讲得很快很轻,看样子好像在争吵,那云在劝架的样子。

李悠对那云用汉语说,“云儿,你劝他。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阿尔斯兰,我……”

“你们到底要我怎么说才能明白?现在是整个西北生死存亡的时刻,如果我们不团结起来,如果突厥和龟兹像现在这样四分五裂,不要说是霍勇的大兵了,就算是呼图城的王盈都能埋葬掉我们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他生气的时候,最爱说突厥话。大概是从小就说惯了的缘故。我唯一一次听到他咒骂,也是用的突厥话。

蒙塔锁着眉,转身跑了。那云要追,李悠却一把拉住她,“让他自己想明白!”

这个人,脾气上来的时候,有不近人情的严厉。

我追着蒙塔一路跑到草原上,他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一声,转身看到我,有些惊讶。

我用突厥话说,“我不是帮阿尔斯兰来当说客的。我只是看到你们在争吵,想来问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他让我除掉两个哥哥,让父王只能选择把国家交给我。”

“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因为迷幻散本来是我们龟兹王室的东西。这就跟你们汉人的迷|药,被突厥人用了一样。糟糕透了。”他叹气。

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你的意思是,你的哥哥们,可能与诺力一样?”

用心

蒙塔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一个笑得很像阳光的大男孩。纵使五年过去,我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变了一些,甚至是那云也不再有当初的恣意。只有蒙塔,依然还保有那双­干­净清透的眼睛。

我和他一起坐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他说了很多龟兹王室的事。他的两个哥哥虽然为人凶残,也斗争得厉害,但他们很疼爱蒙塔。

“我知道阿尔斯兰说得都对,可是我下不了手。”蒙塔抱住头,痛苦地说,“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虎毒不食子。他们是我的家人,我不能那么做……阿尔斯兰也有过这种苦,他怎么能逼我?”

我叹了口气,拍他的肩膀,“蒙塔,我们汉人也有一句话叫,以大局为重。我不能说,阿尔斯兰一定是对的。但是你想想看,他们搅乱突厥,搅乱龟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阻止西北的大一统,阻止我们齐心协力,成为能够抵抗他们的力量。”我站了起来,望着万里天空上的朵朵白云,心中一股清流,“国是你的国,家是你的家,没有人能够强迫你做决定。可是你要记住,从你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要肩负着天下苍生的使命。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你要做的每一个选择,都要为了龟兹,为了你的百姓。”

蒙塔看着我,有一丝的愣怔,“画堂……”

“曾经我跟你一样,逃避现实,不敢面对责任。我以为我就是我,不是什么公主,天下的苍生跟我更没有关系。我可以感情用事,我可以想什么做什么,但是当这么做的恶果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很傻。”我笑着说,竭力轻描淡写,“可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一阵强风吹过来,夹杂着零星的沙尘,我抬起袖子挡住眼睛。风停的时候,蒙塔已经站了起来,睫毛跳跃着金­色­的光芒。他是天之骄子,是龟兹的勇士,他应该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所以,我没有选择,对吗?”

“瞧,跟我比你算好的了。你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你还能在事情变坏以前阻止它发生。而我,错过了一个人,他又辜负了许多人,我们这群人变成了一个死结。如果当年,我早点明白,我会在他疏远我的那么多年时光里,努力找到原因,勇敢地跟他一起面对。那也许,结局,就会全然不一样。”

“画堂。”蒙塔走过来,双手按着我的肩,“这话,你可别被阿尔斯兰听见。我猜那个人,就是那年到炎凉的谢大人,对不对?”

“你你,你怎么知道?”

他“啊哈”了一声,表情变得轻松起来,“男人最懂男人。喜欢不喜欢一个人,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那个谢大人是这样,阿尔斯兰也是这样。私心来说,我顶自己的兄弟。我和云儿最懂阿尔斯兰有多爱你。”

我呲了一声,“刚刚,谁跟谁吵架来着?”

“哈,不吵架的不算真兄弟。何况你们家阿尔斯兰的脾气有多臭,你是知道的。不说了不说了,大敌当前,我们要团结起来。”

我点头,“谢谢你,蒙塔。”

我们一起往回走,沐浴着草原金­色­的阳光。蒙塔跟我说起了很多他和那云之间相处的小事。他们经常吵架,那云经常让这个耿直单纯的汉子不知所措。

“画堂,你说,她非要让我走的。我真走了,她又在那里大哭大闹。你们女孩子究竟在想什么啊?”

“口是心非懂不懂?她让你走的时候,你就不要走啊。”

“那她很生气,我怎么办?”

“我教你。”我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一番。他一脸不相信,“管用吗?她可真敢打我的。嗯,还是中原的女子温柔些。”

我大笑,“下次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中原的女子温柔?嗯?诃黎布蒙塔,你再给我说一遍!”那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挤身到我和蒙塔之间,横眉对着他。

蒙塔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云儿,我开玩笑的!”

“刚刚阿尔斯兰还让我嫁给你。现在我不嫁了!你找中原的女子去!”那云转身就走,我连忙拉住她,“我的好云儿,娃娃都有了,哪有不嫁的道理?”

那云哼了一声,“大不了我不要这个娃娃了!”

蒙塔急了,对着我,拜了又拜。

“云儿,不太妙啊。”我绕到那云身前,故作为难地说,“这宝宝四个月了吧?这个时候打掉,可能会流血,弄不好……可是会丢­性­命的。”

“画堂,你别吓我!”

“我怎么是吓你呢?血崩听过没?大出血,一滩一滩的,怎么也止不住,痛得死去活来……这也就算了,严重的,可能要流血三天三夜……”

“啊,你别说了!”那云捂着耳朵,一头扎进蒙塔怀里。

蒙塔暗暗地对我竖了个大拇指,我冲他眨眨眼睛,转身进了主帐里。

李悠,谷浑王,巴里坤正围在一张圆桌上商量着什么。看到我进来,谷浑王和巴里坤互相使了个眼­色­,李悠面­色­不变。我走到他们之间,把雪衣给我的纸张铺开在桌子上,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有几件事情想要听听你的意见。”是李悠的声音,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这人,跟我杠上了?

我挤出一个笑容,转身,“王爷请说。”

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于这次霍勇举兵,不知道公主有什么高见?”

哈,公主?好,直接不承认我是他们家的人了。

我僵硬地走回桌子旁边,不急不慢地说,“据我所知,我朝的兵擅长攻城。但千里跋涉,运输不便,他们的军队到达的时候,攻城的设备不一定能同时到达。霍勇常年领兵打战,深谙用兵之计,这个时候,他肯定会鼓动他早就安Сhā在我们身后的刺。所以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把这根刺拔掉,为了避免到时后院起火。”

谷浑王和巴里坤频频点头,李悠却说,“王盈此人虽然无用,但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弱点。请问公主,如何拔刺?”

“王爷,这是你的问题。”

“光有片面的观点而无丝毫的办法,这就是公主你所说的并肩作战的本事吗?你给我的结论是,还需要我来拿主意?”

我面一红,争辩道,“我只是需要时间想……”

“大兵压境,千钧一发,哪来那么多时间让你慢慢想?说要跟敌人较量,也只是逞匹夫之勇!”他说话毫不客气,一点情面都不给我留。如冠玉的面,凌凌地发着冷光。好像夜里亮出的剑。

“你!”我“砰”地一声拍桌子,豁然站了起来。巴里坤连忙打圆场,“唉!你们俩,别人还没打来呢,自己先要打起来了。阿尔斯兰,你怎么回事啊?画堂怎么说也是女孩子……你太过分了啊……”

“别说了!”我强压下怒火,一字一句地说,“陇西王,我们走着瞧。”

我冲出主帐,一腔愤懑。哪有人可以昨天对你温柔如水,说要保护你一生一世,今天就跟你划清界限,好像你是大街上行走的路人某?真是气死我了。我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心绪。冷静下来之后,开始想他所说的问题。没错,王盈是个草包,但这个草包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致命的弱点。

他好­色­,但不耽于女­色­。他没用,但不疏于防务。这几年他跟李悠的关系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如果真有人在他那儿点那么一把火,他能做出什么,就不好说了。呼图城虽然不大,但霍勇在西域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的势力,一夕之间瓦解,并不可能。但如果主帅有了立场,不怕兵不听话。

我不再耽搁,与那云说了一声,就骑上皮皮飞奔回了炎凉城。

此时的炎凉城,已经全城戒严,大街上也甚少有行人在走动。回到陇西王府,我才得知外公被李悠请去突厥的王庭,今天一早启程,已经不在府中。李旦和李丁负责后勤,小东和刘浣则忙于防务,一时之间,竟无人可以商议。

我一路风风火火地去看儿子,小陆子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公主,小公子都睡下了。安姑姑把他们照顾得很好,白白胖胖的。王将军前些天还派人送来了玩具,公……”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我停下脚步。

小陆子叹气,“王将军啊。奴才推辞不掉,他说这是做舅舅的,对外甥的一点心意。”

我一拍手。对啊,怎么就给忘了?谁说王盈没有弱点?他的弱点不就是亲情吗?

我从儿子的房前折返,回了自己的房间。迅速地给谢明岚写了封信,写好之后,就要署名,但转念一想,如今霍勇既然发兵,肯定是谢太傅他们在朝中的努力全都失败了。贸然地写信前去,不一定能把信寄到,还可能被敌人洞察先机。

外面的更鼓敲了三下,我抬头望着月­色­,搁笔。

恳谈

我去厨房找明之。

他果然还没睡,依然在厨房里忙碌。看到我,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迎过来,“王妃,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明之,你有研究过赤京的菜­色­吗?”

“会做几道,但还不是很熟练。”

“宫保虾仁,金酱­肉­丝,阳春白雪这三道菜会做吗?”

明之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说,“应该没有问题。但是,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做的地道。王妃有什么用处吗?”

我点头,“这几天你把手头的活先停下,顺便找刘浣仔细问一下这几道菜的做法。两天后你跟我出府一趟,有大作用。”

明之没有多问,恭敬地俯身,应了声,“是。”

我走出厨房,让小陆子派人去呼图城送信,“你记住,务必跟王将军说,我有些家乡的事着急同他商量,让他勉为其难来炎凉城一趟。就说锐儿也想想他。另外,要把王爷不在炎凉城的消息,无意间透露给他。得找个灵活点的人。”

小陆子说,“奴才亲自去吧。”

我扶着他的肩膀,“也好,万事小心。”

小陆子走了以后,我就陷入了焦急的等待。一方面不知道王盈肯不肯来,另一方面不知道霍勇的大军何时到达。这样的心情让时日变得特别长,好在,小陆子最终带回了好消息,王盈答应前来炎凉城相见。

赴约的前一天,我特意把锐儿叫到房里来,向他交代明天要见王盈的事情。

“我不喜欢大鼻子表舅舅。”锐儿在不高兴的时候,是幽深的棕­色­眸子,特别像李悠。

“锐儿,你听话,明天见舅舅,你要表现得亲昵些。”

锐儿仰头看着我,棕­色­的眸子滚动了一下,“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什么突然要见从不怎么走动的表舅舅啊?”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啊。”人小鬼大,真难缠。

“好吧。我答应你。”锐儿晃了晃脑袋。

我和王盈约在黄昏的时候见面,他信守承诺,没有带太多的人来,只有两个贴身的护卫。我们进了一家普通的酒楼的雅间,锐儿在我眼神的威逼之下,怯怯地喊他,“表舅舅好。”

王盈把锐儿一把举起来,笑呵呵地说,“锐儿,舅舅送你的玩具都收到没有?”

“收……到了。”锐儿皱着眉。我瞪他一眼,他马上乖乖地咧着小嘴,讨好地对王盈笑。

王盈抱着他坐下来,问我,“画堂妹妹,你突然这么急地找我,是不是赤京那边出了什么事?”

我拿着手帕,叹了口气说,“其实,只是我近来找着一名手艺不错的厨子,会做几样我们家乡的小菜,表哥你不妨尝一尝?许久没回赤京,应该都忘了味道吧?”

他动了动嘴角,沉默不语,我忙命人上菜。锐儿趁机从他的腿上跳下去,坐到我的身边。我一边摸着他的小脑袋,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表哥,你这些年可有跟舅舅和明珠姐联系?”

“甚……甚少。”

“是了,现在霍勇看他们看得那么紧,我也许久不曾联系过了。”

他的嘴­唇­微微开合,身体往前倾了倾,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似又都吞了回去。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当活到这个年纪以后,恩怨情仇都看淡了。年少时懵懂无知,天真烂漫,总有许多的玩伴,日子也过得无忧无虑。但许多年过去,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小二把明之做好的菜端上来,王盈一看,两眼就亮了,“是,是,就是这个样子的!连闻起来的味道也像!”

“尝尝?”

“好,好。”他举筷子,夹了一口菜进口中,闭目咀嚼了好一会儿,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然后他睁开眼睛,眼眶竟然红了。他喃喃道,“还是赤京好啊。那一帮子人,打马球,投壶,吃吃喝喝……一转眼这么多年了。在外的这些年,虽然牢牢记着霍勇说的……”他顿觉失言,不再往下说了。

我见唤醒了他的情愫,便站起来打开窗子。因为战时的缘故,行人比往日的少,偌大的街道显得有些冷清。几个总角小儿正在街角玩捉迷藏,我说,“表哥,你还记得,小时候玩捉迷藏,你们总找不到我,只有那个人能找到吗?”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他也起身,与我并排站着,充满兴致地说,“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特别凶,总是把谢明岚耍得团团转。我一早就知道那小子准是喜欢你。对了,我们还打过呢。说谁输了谁就不要再接近你……那小子平时看起来跟个小兔子一样,打起架来可狠了,不要命的!”他看我一眼,轻柔地笑了,“可是,后来我们谁都没有娶到你。”

“表舅舅!”锐儿突然挤到我们两人之间,双手叉腰,充满敌意地看着王盈,“我娘是我爹娶的!她只能是我爹的!”

王盈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锐儿的头。我看了锐儿一眼,也笑了。

我终于问出口,“表哥,你还想回赤京去吗?你还想见舅舅和明珠姐吗?”

“想!”他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又开始躲闪,“爹和妹妹也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画堂,有什么事找我帮忙你快说……我还得回去……”

“表哥!”我用空着的手拉住他的胳膊,“我要你帮王爷和整个西北!”

“画堂……你……”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摇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先回去……”他转身匆匆就要往外走,我叫了一声,“王盈,你站住!”

他停下来,健壮的背影对着我,没有回头。

“你告诉我,霍勇许你什么条件?是荣华富贵,是高官厚禄,还是美人良配?这些等荡平了霍党之后,皇上也会给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听他们的……?”

“画堂,你别问了。我不能帮你,不能!”他慌忙地就要往外走。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忽然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我和王盈皆是一惊,因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刻本该远在突厥的李悠。

李悠穿着突厥人的衣服,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疲惫。饶是如此,一身贵气也叫人不敢直视。他穿突厥衣服的时候,总有一种浑然契合的野­性­,像是一只匐行的猛兽。

锐儿蹬了蹬腿,我把他放到地上去,他马上飞扑向李悠,“爹爹!爹爹,我想死你了!”

李悠把锐儿抱了起来,锐儿使劲地抱住他,一直亲他的脸。

“乖儿子。爹也很想你。”他慈爱地笑了,棕­色­的眸子流光溢彩。一大一小,简直一模一样。

我慌忙转身对着窗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慌,只是本能地不敢面对他。只听王盈惊慌的声音在身后想起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画堂,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合伙套我?!”

李悠淡淡地说,“王将军,你先别忙。于公于私,我邀你喝一杯酒,吃一顿饭,应该都不唐突吧?”

王盈不说话,李悠好似很有耐心地在等待。最后,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着王盈,“表哥,我绝没有要害你,你不要误会我的一番心意。”我瞥向李悠,“至于这个人为什么在这里,我也不知道。”

李悠淡淡地看着我,好像很想笑。但他不动声­色­地坐下来,抬手请王盈入座。

王盈迟疑着,我走过去拉着他,他这才慢慢地挪到桌子旁边坐下来。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

李悠把锐儿放在身边的凳子上,锐儿招手让我坐过去,我偏偏坐得远远的。锐儿嘟着嘴巴,不满地看着我。

李悠给王盈倒了一杯酒,又要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我连忙喊道,“你不能喝酒的!”

他抬头看我一眼,手中不停,直到把那杯酒斟满。

算了,他不理我,我还装什么好人?爱长包,爱出疹都是他李悠的事情,关我什么事?想到这里,我对李锐说,“锐儿,你过来,不要坐在喝酒的人身边,会把你带坏。”谁知,锐儿竟摇了摇头,伸手就抱着他爹的腰,“娘,我好久没见爹了,你就让我跟爹一起坐嘛。爹身上香香呢。”

我没脾气了。李锐和李想这两个小鬼,全是李悠手把手带的,压根儿就没我这个亲娘什么事,他们亲近李悠也是正常的。我苦笑了一下,拿过身边的酒壶,呼啦啦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敬王盈,“表哥,我敬你。”说着,仰脖一­干­而尽。

王盈战战兢兢地喝酒,似乎完全不知道我和李悠在打什么主意。

李悠又把自己面前的那杯酒递过去,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清茶,“虽然我年岁比你稍长,但按辈分,也当喊你一声表哥。李悠不甚酒力,以茶代酒,请表哥赎李悠不敬之罪。”

“哪里哪里,陇西王您太客气了。”王盈又喝了一杯。

我自顾喝酒,间或听他们随意地闲话家常。我喝的有点晕了的时候,才听见李悠说,“霍勇以十五万大兵压境,理由是我们平乱不力,对于这件事情,不知表哥你怎么看?”

王盈支吾,“我……我不知道。”

“前一次,霍勇问罪于表哥,表哥侥幸逃脱,那是因为皇帝新政实施,他无暇西顾。表哥觉得这一次,他还会手下留情么?”李悠步步相逼。

“这……”

我的酒瓶已经空了,就俯身去拿李悠手边的酒瓶。谁知他竟用手按住瓶盖,仍自如地跟王盈聊天。我怎么使劲,那酒瓶就是不肯动,只能懊恼地朝门外喊,“小二,快上酒!”

“好嘞!”

“不许上!”李悠终于吼了一声,我的酒醒了大半,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王盈看了我们俩一眼,低着头不说话。

李悠又说,“表哥,霍勇若是许你荣华富贵,霍党之乱平定之后,你一样会有。霍勇若是许你家人平安,王氏兴旺,那么就算你今天帮他,西北一旦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他要对付你们就更加易如反掌。我听闻京城谢府已经被羽林军围得水泄不通,断粮断水,他们敢对谢家如此,又何况是王家?表哥可好好考虑清楚了。”

“谢府?”我和王盈同时叫了起来,李悠瞅我一眼,继续道,“具体情况不明。”他自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递给王盈,“有人给我送来密报示警,右下角画了虎符的图样。我猜,是谢明岚千辛万苦送出来的。表哥看过之后便知。”

我慌了,谢太傅年事已高,谢明岚也就是个文弱书生,断粮断水……霍勇胆大包天,竟敢对谢家如此!李纯呢?李纯这个皇帝到底在­干­什么!

王盈的手一直在抖,李悠又说,“谢家之后,就是王家等皇亲。霍勇一直认为自己的妹妹是因为王皇后而死,你觉得王氏满门,有可能逃得掉吗?此次我等一旦失手,我个人生命荣辱尚在其次,只怕到时候,望族忠门将全部成为霍勇的刀下亡魂!”

王盈失手,打破了酒杯,他吓得跪在李悠的脚边,“请陇西王明示!”

“交出兵权。我用陇西李氏的名誉起誓,许你富贵,保你族人。”

王盈还在犹豫,李悠扶起他说,“表哥,我们怎么算都是一家人。你是画堂的亲表哥,皇后是画堂的嫂子。有这一层关系在,我是绝不会害你的。我心中万万不想伤你分毫,但若你执意与霍党相连,就别怪我这个表妹婿无情了。”他一挥手,不知掷出了什么东西,啪啦一声,离得尚远的角落里,一只人高的花瓶顷刻碎成了片。

锐儿拍手叫好,我饮的酒此时都涌上了脑门,只觉得头疼脑热。

“好,我交出兵权,安西都护府,全凭你的处置!”

赌气

李悠送王盈出去,我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

李锐拉了拉我的衣裳,恍惚之间好像听到他说,“娘,娘,你快醒醒,我怕!”

然后,我就不省人事了。

好像在梦境之中漂浮,极淡雅的一种香气钻进鼻子里。我努力地想要看清前方的光亮,一个人影晃了晃,我连忙问,“小白龙,是你吗?你怎么会在我的梦里?”

光影渐渐地散去,我看到一个好看的男孩子在一大片花树底下痛哭。

“葡萄,小葡萄,我的新娘。”他的眼睛都哭肿了,哭得我好心疼。

“喂,别哭了。”我走近了说。

他仿佛没听见,抱着花树站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铲子,一边哽咽一边说,“每年……每年我都会种一棵……一直到我离开人世的那一天。葡萄……如果我不跟你玩了,你不要哭……你哭我会更难受……”

我开始流泪,怎么也控制不住。我扑上去紧紧地抱住那个男孩,对他说,“对不起,是我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小白龙,来生我还你,来生我一定加倍地还给你。你等着我。”

他睁着泪眼看我,一片的花树,全都闪出了耀眼的金光。

手腕忽然被人用力地拉住,身体好像一下子凌空。

梦境像烟雾一样散去,我恍惚地睁眼,刚好迎上李悠压下来的­唇­。

我努力挣了挣,他却把我抱得更紧。我的双腿在离地,只能借助抱着他的脖子来稳住身体。

“你放开我……”我躲着他的吻,侧头说。

他把我压在床上,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小白龙,又是小白龙!谁许你把来生给他?谁许你为他哭!”

“我许我自己!”

他狠狠地咬住我的­唇­,手粗暴地拉扯着我的衣服。我拼命地挣扎,拿腿踢他,“小白龙不会对我凶,小白龙不会骂我,小白龙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男人!”

“撕拉”一声,身上的布帛断裂。

他终于停了下来。

我伏在床上哭,哭得很大声。明明受了委屈的是我,他凭什么生气?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暖暖。对不起。”他俯□来抱我,我拼命地打他,推他,用尽全力。他肩膀的一侧慢慢有血迹涌出来。我愣住,他无力地放开我,用手按着肩膀,头上滚下了汗珠。我慌了,大声地叫,“来人,快来人!”

小东和小陆子率先跑进来,小东扶住李悠,叫道,“糟糕,准是伤口裂开了。小陆子,你照顾着,我去喊托杜大人。”

“是!”小陆子连忙从房间的角落里面拿出药箱,“王爷您忍一忍,奴才给你看看伤势。”

我焦急地问,“小陆子,怎么回事?”

“公主,您怎么下这么狠的手!昨天王爷把王盈大人送走的时候,您和大公子中了迷香,被十几个黑衣人袭击。王爷为了救你们,活生生用身体挡了好几刀!要不是东大人巡逻经过,你们早就没命了!托杜大人要他好好休息,他不听,守了您一夜,现在估计是体力耗尽了。”

李悠闭着眼睛,意识好像已经模糊了。他是痛的时候,都不会哼一声的人,只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外公很快就来了。看了我们俩一眼,摇头,“真是冤家!”

“外公,你救救他!”

“啧,这个阿尔斯兰,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男女之事!疼死他活该。”外公显然想歪了。

“不是的外公,我跟他打架……”

“什么?你们打架!”外公叫了起来,大概看到我快哭了,才缓和了口气说,“没事啊,小画堂。我孙子壮得很,这点小伤不碍事的。下次你温柔点,你就算不顾念他,也要顾念他是几个小宝贝的爹呢。”

“我错了,我没想到他受伤了。”

“可不是?他为了你们呣子,什么事做不出来?我们本来在突厥好好的,诺力醒来说,霍羽花重金请了很多死士到炎凉城,只要你们出府,就伺机斩尽杀绝。阿尔斯兰吓得魂飞魄散,一路狂奔,把安安跑成重伤,才飞一样地赶回来。我们这些人都是今天才到的呢。”

“外公……”李悠呻吟了一声。托杜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你好好休息。”

托杜破费了一番功夫,才把李悠的伤口重新包扎好,然后叮嘱似地看了我一眼,就拖着小陆子出去了。我要下床,李悠拉着我不让走,“暖暖,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我下床帮你拧一个帕子擦汗。”

他摇头,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我,“还好你和锐儿都没事。是我把你逼回来的,若是你们有什么……”我捂住他的嘴,摇头道,“我知道。我也有错,我不该放不下那个人……可是我这一生都是你的了,我只要一个角落放他,行不行?”

他闭上眼睛摇头,咳嗽了一声。

我趴在他的怀里,与他十指相扣。他的呼吸均匀绵长,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飞奔了那么久,一夜没睡,又受了伤,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了。我仰头,用手指描摹他经年愈发英俊的轮廓,叹息。我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福薄还是福厚,欠了这么多,也得了这么多。

我爬起来,要下床,发现床沿边有两个小小的脑袋,一个长得像他,一个长得像我。眼珠都在咕噜噜地转。

“嘘。”我伸手道。

锐儿摸了摸李悠手臂,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他小声呢喃着,“爹爹都是为了救锐儿。爹爹身手那么好,本来可以躲掉的。”

想想从兜里掏出手帕,仔细地给锐儿擦眼泪,他嫣红的小嘴格外惹人怜爱,“哥哥不要哭了嘛。”

我伸手摸了摸他们俩的脑袋,李锐忽然看着我,“娘,你坏!”

“啊?”

“你在爹爹的怀里喊别的男人的名字!我不爱你了!”

“我什么时候?”

他怒了,“小白龙是谁!”

我开始流汗,“一个小时候的,玩伴。像你和想想这样的。”

“才不是!”他咬牙切齿地说,“不要欺负我是小孩子,就骗人!”

想想扑闪着眼睛看着我,撅着嘴慢吞吞地说,“娘亲,你真的那么坏嘛?爹爹明明对你那么好……你这样是不对的嘛。”

“我都说了不是了!”我要抓狂了。这些东西这两个小鬼是怎么知道的!

“娘,你要跟爹道歉。不然我不理你了。”

“我也不理娘亲。”

两个小鬼头背过身去,双手抱胸,动作一致。

我简直要疯了。躺在床上的某个人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我瞪他,“你装不下去了吧?你早醒了吧?看看你的好儿子们!”

小鬼们听到我的话,纷纷转过身来,呼啦啦地爬上床,直接挤掉了我本来坐的地方。

“爹爹!”左边一个大口亲。

“爹爹!”右边一个大口亲。

李悠伸手,一边揽着一个,温柔地说,“爹现在没力气起来抱你们。”

他们两个乖乖地在他的两边躺下来,这边李锐说,“爹爹,你放心,我帮你看着娘。她肯定是我们李家的人。”

那边李想抿着嘴,迟疑地看了我一眼,才说,“爹爹,娘亲会改正错误的。”

我伸手扶住额头,准备默默地下床,然后消失。谁知,我刚挪动了一下,衣裳就被一只小手揪住。我回头,看到李锐坚决的目光,“娘,爹醒了,你要道歉。先生教导我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要是不改,以后我做了坏事也不改。”

“嗯,想想也不改。”

威胁,赤、­祼­、­祼­的威胁!这两个小鬼加起来还没有八岁,居然就懂威胁亲娘了!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两个大叛徒!

但是,敌众我寡,妥协。

“我错了。”我看着帐顶,声若蚊蝇。

“什么?我没听见。”李悠说。

“我说我错了,可不可以了,王爷?”我咬牙切齿,“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亲自带孩子了。就为了今天,对吧?”

他闭目,悠然道,“公道自在人心。”

为了这句公道自在人心,我一个晚上都没睡踏实。我说他身上有伤,我睡觉的时候爱翻身,分开睡比较好。他不让。睡觉的时候,我翻身,他按着我,也不让。最后,我只能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

天明的时候,小东来禀报了那些死士的处决情况。有几个在牢中咬舌自尽,剩下的被下了毒,死了个­精­光。霍羽虽然已经受制于我们,但是霍家的势力在西北到底有多大,我们心里都没有底。好在李悠同样也经营西域多年,布局与霍家抗衡,所以只要王盈不倒戈,胜负就还未定。

“雪衣姑娘的尸体,从突厥运回来了。”小东说。

“你帮我找一个能保存尸身的办法。等到战事平定,我就送她回故乡去。”

交换

战争是无声无息地开始的。就像那从赤京骤至的大军。

某一天,我还睡在男人温暖的怀中,做着平定安静的美梦,忽然就被攻城的角声给惊醒。我的男人,没有显露一丝的慌张,反而像是睡醒了的野兽,沉着地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他让我和安姑姑退守到呼图城去,带着几个孩子。

李锐和李想在马车里哭得震天响,云姝也少见地啼哭起来。小陆子迟迟不忍心驱动马车。我打开马车的帘子,含泪看着前方那个坐在马上的男人。

从他做出决定到现在,我没有反对过一声。我知道男人的世界终究不可能只有儿女情长。家国天下,也藏匿于心中的丘壑。我不舍不愿,都抗争不了大局。他不是我一个人的。

此刻,炎凉城外,烽火硝烟,喊杀声冲天。我仿佛能看到大兵像潮水一样涌到城下,云梯架上了城墙,无数的黑影在攀爬。一场殊死搏斗,已经悄然展开。

李悠驾马到马车边,利落地跳下来,隔着几步看我。

我终于跳下马车,扑进他的怀里。

“暖暖,我爱你。”他亲吻我的脸颊,长长的睫毛滑过我的眼皮。我眼眶一热,泪水又滚落下来。

“我也爱你。”我抱着他的腰,靠在他的怀里,“答应我,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好。”他看了看钻出马车的那两颗小脑袋,走过去一一亲吻了他们,“你们要听娘的话。男子汉在关键时刻,要能顶起一片天来。哭哭啼啼的,就不配做李家的男人。”

李锐点头,把李想拖进马车里去。李悠回过头来,一脸浅谈的笑容,像是不过要出一趟远门而已。他说,“走吧,不要回头。”

我低头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的时候,他握住了我的手,我没有回头。

“暖暖,今天的这番话,是我内心的真言。如果老天还愿意给我几十年,我不想做陇西王,不想做李悠,不愿有什么家国天下,我只愿做你的丈夫和孩子们的父亲。此心此情,天地可鉴。”

我握了握他的手,俯身钻进马车。

安姑姑抱着云姝,刘浣的小玉翎睡在她盘起的腿心里。我把云姝接过来,沉声道,“小陆子,我们走!”

小陆子扬声道,“驾!”

随着咕噜转动的车轮,我们和撤退的老弱­妇­孺一起,向呼图城驶去。马车不能停下,时光不能倒转,就像历史也永远有它既定的方向。身后的炎凉城,用它最抖擞的­精­神,迎来了仁宗在位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史称平胡之战。

随着避难的百姓大规模地涌入呼图城,王盈变得异常忙碌。

闲暇之时,我经常到临时搭起的收容所去看看百姓的生活。虽然地方有些简陋,但好歹物资充足,百姓们不至于挨饿受冻。

霍勇借天子之名,向全天下颁布了关于李悠的罪诏,企图让这次的发兵师出有名。但罪诏一出,天下哗然。直接导致的后果之一就是,全国的粮价和盐价飞涨,遏制住全国两成交易的钱庄,一夜之间关门大吉。

顿时,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与此同时,突厥由谷浑王坐镇,出铁骑五万,巴里坤为统帅。龟兹由蒙塔和阿勒泰领兵,出兵八万。加上王盈手中的两万士兵,三路共十五万人马,驰援炎凉城。

我每天都会收到小东派人送来的战报,炎凉城久攻不下,突厥和龟兹的物资补给,源源不断。对方丝毫不占优势。

但就在我以为局势被我们轻而易举掌控的时候,阵前又出了大乱子。

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穷凶极恶的霍勇,竟然把谢明岚扣为人质,企图用他交换霍羽。

之后,小东来呼图城,企图把这件事情说的轻描淡写一些。

“王爷的意思是……交给您来决断。霍羽是您抓的,换不换在您一句话。”

我低头看着手指上的鸽血红,沉默。

“王妃?”

“玉翎在左边的第三间屋子里,临时请的­奶­娘正在照顾她。你要不要去看看?”

小东看了我一眼,恭敬地行礼,走了出去。他是最懂人心思的。从认识他开始,他从来不会多问,也懂得留余地。

霍羽被关在呼图城单独的牢狱里,由王盈派了众多的狱卒把守。我请了王盈的口谕,又遣开了在牢门外巡逻的狱卒,单独进去见了他。

他的脸在­阴­暗的牢房中,有一种鬼魅般的苍白,散乱的头发像是一团枯草。我隔着木栅栏看他,他坐在牢里面看我,用一种嘲讽的神态。这个人,无论在什么境况之下,总是有一种让人讨厌的狂妄。他说,“我早就说过,你还是得放了我。我爹手里的筹码,比你们多得多。”

“你得到消息了?”

他勾起嘴角,“也许比你的更快,更准确。”

我的心漏跳了一下,然后说,“谢明岚的命,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值钱,我犯不着为了他,把你交出去。因为现在这个时候,你比他更有利用价值。死一个谢明岚,对全局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他摇了摇头,“李画堂,你说这话,别人也许会信,我可完全不信。这些年,谢明岚要搞什么花样,我们心里都一清二楚。他把谢家的家族生意,一点点地放出去,名义上是树大招风,破财消灾,可实际上却是在帮一股在暗中的势力,企图控制全国的经济命脉。霓裳,治水,工部,拒婚,这些全部都是幌子。他忠的人,姓李,永远不会姓霍。”

“你倒是很清楚?”

“我当然清楚。我还知道他跟你的男人有过君子协定。想不想知道是什么?”他笑,­阴­戾减轻了些,但仍然让人有些害怕。

“不想。”我转身就往外走,他在我身后高声说,“李画堂,你不要骗自己了。你企图在我这里找到放弃谢明岚的理由?你还想用什么大局为重的冠冕堂皇的借口去伤害这个深爱你的那人?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我拿去换他,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把牢房的铁门重重地摔上,捂着耳朵跑出去,大口地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我知道霍羽比霍勇更加暴戾,更有野心,一旦放虎归山,后果不堪设想。他绝对不会放过我和李悠,甚至有可能让江山易主。到时候,不要说是西北,整个天下都将不得安宁。而决定放了他的我,无异于千古罪人。

李悠把决定权交给我,也是把最难的问题丢给了我。他是在试探我的心,还是在考研我并肩作战的能力,此刻已经无法深究。男人和男人之间,永远装着太多女人了解不了的东西。

我让小东带口信给李悠,说我无法做出正确的决定,一切请他定夺。

然而,炎凉城迟迟没有回音。也再没有人给我带来任何关于谢明岚的消息。我的心在斗转星移中煎熬着,对于一个人质,绝不会有太好的待遇。而谢明岚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不知道能否承受得住那些屈辱和艰辛。

我开始做噩梦,梦到他在我梦里游走,好像一缕无依的魂魄。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我,用一种绝望到骨子里的悲伤眼神,看着我。我每次惊醒,都吓出一身的冷汗。

这种僵持的局面一直持续着,直到有一天,日光晴好,小东再次来到炎凉城。

“王爷让我把霍勇带走。”他简短地说。

“王爷最后的决定是,拿霍勇和谢明岚交换?”我心头有一丝丝的喜悦,小东接着说,“金陵的福王那边,传来了讯息。说支持我们的唯一条件是,谢明岚绝不能有事。否则盟誓破,情谊毁。”

我无奈地笑了一下,把手里正在缝制的衣裳放下。我想起了那个温雅的女子。她于江南的俏丽山水中,亭亭玉立。她爱玉兰,同样爱着那个玉兰般的男子。

原来,无论是她还是雪衣,都比我坚持。

霍羽被押走的时候,对我轻蔑地笑了一声,“我早说过,我会离开这里的。李画堂,你记住,我们没完。”他的容颜,全像是内心堕落和黑暗最完美的伪装。那容颜有多英俊,这个人就有多危险。

小东他们走了以后,我请王盈把看守牢房的人都召集了起来。

总共十几个狱卒,跪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王盈疑惑地看着我。

“王将军下了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靠近霍羽的牢房,是不是?”

“是!”众人异口同声地说。

我巡视了他们一眼,“那你们最好主动交代,到底是谁一直给霍羽通风报信的,还有没有同伙。也许这样,我会饶你们一命。”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都大声喊冤枉。

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瓶子,“这是药酒。我那日见过霍羽,就把浆糊涂在木栅栏的附近。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这药酒一旦和浆糊混合,就会改变颜­色­。你们谁有兴趣把靴子脱下来试试?”

生死

所有人都沉默,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看了王盈一眼,王盈说,“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自己主动交代的,还可以保住­性­命。若是被王妃查出来了,格杀勿论!提供有利线索的,本将军有重赏。”

马上有一个狱卒爬到我脚边,大声说,“报告将军王妃,小的看到,他去了牢房!”他指着身后的一个狱卒,那个狱卒大惊,面­色­瞬时苍白,“你,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你趁我们不注意,溜进牢房里面!”

我看着那个狱卒,王盈大喝一声,“大胆,你还不说实话!非要用刑才肯招吗?!”

“小的说,小的什么都说……”他开始陈述他几次偷偷给霍羽传纸条,几次伺机要把霍羽放走的过程。他说他一家老小都在赤京之中,他若不帮霍家办事,很有可能会给家人引来杀身之祸。他说着说着,就嚎哭了起来,与他一起跪着的几个狱卒也都低头沉默。

他们本来就是朝廷派来戍边的士兵,家乡多在中土,亲人不在身边。

小陆子跟我说过,做奴才的,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身不由己,他们的生命在上位者看来,轻贱如蝼蚁。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纵使错,也错在命运,错在地位,错在逼他们的人。

“你们以为,替霍勇办事,就真的是在帮你们自己和家人吗?”我叹了口气,让他们都起来,“霍勇等人在赤京中排斥异己,残害忠良。小小的几句逆耳忠言,便会招来灭门的惨祸。上到主人,下到厨娘丫环,无一能够幸免。他岂是会手下留情之人?这次霍勇出兵,全天下都知道他师出无名。王爷他们只有胜了,才能还天下一个太平,还世道一片朗朗晴空。否则,死亡和杀戮就不会停止,所有的老百姓都将活在恐惧之中。道义是在王爷这边的,你们明白吗?”

“小的们,明白。”

王盈看了狱卒一眼,对我说,“画堂,那这个人……”

“王将军,这次就算了吧。每个人都有重新改过的机会。我此举,只是想让你们知道,大家只有一条心,共同战胜­奸­佞,才能真正保家卫国。助纣为虐的后果,不仅是引火烧身,也是害人害己。各位都是忠义之士,好好想清楚吧。”

我拂袖往自己的房间行去,走到长廊之下,看到李锐坐在廊凳上,托着下巴看天。

我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他也不看我,径自说,“娘,如果一直一直在心里想着爹,一直一直梦到爹,爹是不是就会出现了?我们好像已经分开好久好久了。”

“锐儿。”我把他抱入怀中,靠在他的小脑袋上,“等到战事结束,我们一家就能团圆了。”

“想想每天都哭。我也想哭,但是爹说李家的男人要像个真正的男子汉。所以我不会哭的。今天我去街上看到好多受伤的人,爹会好好的,对吧?”

“恩,爹的身手很好,不会有事的。”

李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我抬头仰望着蓝天。白云游走,向着那个寄托着我们太多思念的地方。那个人,是不是也在跟我们望着同样的一片天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平静的日子里去,耳边不再有那些饱含生离死别的哀嚎?

两天以后,小陆子匆匆来见我,一进屋子,就“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我正在教锐儿写字,锐儿见此情景很乖地跳下椅子,自己出去了。

“怎么了?”我把笔放在笔架上,强自镇定地问。

小陆子匍匐在地上,“公主,谢大人不好了!阵前交换的时候,霍羽忽然挣脱绳索,用矛刺穿了谢大人的胸口!王爷不让报到呼图城来,是明之偷偷来报信的。据说,就要……就要……”

我的心被狠狠绞了一下,耳边嗡嗡的,大脑一片空白。谢明岚……怎么会?我好像忽然被人按进水里,无法呼吸。下意识地提起裙摆,飞也似地奔出门外,腿脚好像都软绵绵的,也辨不清方向。我随意抓住一个士兵,嘶吼着,“马,最近的马在哪里!”

那士兵愣愣地指着一个方向。

我这一生都没有用这么快的速度骑过马,我用鞭子狠狠地抽着马背,仿佛那样能让我即将炸裂的内心,释放出一些压力来。不断有伤兵从炎凉城运到呼图城和邻近的几个城池去,也有正在办着丧事运送棺木的行仗。我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狂奔,不敢看那些棺木一眼。

我冲进炎凉城,直奔陇西王府。王府里的人看见我,全都惊愣住。我猩红着眼,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喊道,“谢明岚在哪里!”

无人回答我。

我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乱闯,没日没夜的狂奔已经让我­精­疲力尽。但我只能机械地重复着这些动作,好让内心的恐惧能够稍稍平复。最后,小东赶来,阻止了我,“王妃,请这边走。”

我踩着地上的影子,跟着他走进一间满是药味的屋子。

几个大夫模样的人在围在床榻边,摇头叹气。我踉跄地走过去,凶狠地推开他们,直愣愣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他的脸白得近乎透明,我好像只要用力呼吸,他就会像烟一样散去。我们有许多年没有见,他仍然是我少女时绚烂的样子,从未改变。

“……小白龙……!”我扑到床边,胡乱地抓着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我怀疑他身体里的那缕魂魄,已入我梦中,不再在这里。

他一动不动,我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伸手摸着他瘦削的脸,泪水落进他的掌心里,“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我们之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我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我伏在他的身上大哭,儿时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里面涌现。那个蹒跚背着我的小白龙,那个在紫藤花林里哭泣的男孩子,那个我曾经那么喜欢,那么喜欢的少年,那个差点我给了一生一世的男人。

难道,我终究什么都做不了,要眼睁睁地看着,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吗?

“暖暖,不要这样。”有人要把我抱开,我却死活都不肯松开谢明岚。我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抓伤了抱着我的那个人。那人终于松开手,好似静静地立于我的身后。我贴着谢明岚的手背,一直痛哭,“小白龙,如果你死了,我会马上忘了你,生生世世都忘记你。你再也不能叫我难过伤心。”

他的手指终于动了动,我大喜过望,“大夫,大夫快来看看!”

大夫马上蜂拥过来,把我挤出了床边。我这才感到排山倒海般的疲惫,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我又梦见了孩童时的很多事。谢明岚带着我溜出宫去看戏,我们躲在桌子底下,吃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糕点。台上的青衣花旦,挥舞长袖,锣鼓铿锵,梨园中的看客振臂喝彩。那个时候,平凡到诸如吃糕点,被戏班老板追逐这样的小事,也能让我高兴许久。也许值得高兴的并不是事情的本身,而是一起做那件事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把名叫谢明岚的人强行按在心底,不让他冒头。而当他游走在生死边缘之时,那些时年日月,便会如一夜春风吹开的千树万树梨花,盛满心头。时至今日,也许与爱情无关,他是我的亲人,我们有独属于彼此的记忆和感情,时空并不能割断。

我在这样的了悟里面睁开眼睛,熟悉的房间,却空无一人。

我起身下床,打开房门的时候,刚好看到刘浣迎面走过来。她见到我,停住脚步,自身后的下人那里接过托盘,越过我,径自进了房间。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我,我有些心虚,绞着手指,不敢说话。

她心里也有一个人,那个人的分量或许不轻于我心里的谢明岚。

“我们谈谈。”

“小浣……”我恳求。

“必须谈谈!”

我只能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她把一碗稀饭推到我面前,眼睛看着别处,“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明之亲手熬的。”

我拿勺子拨了拨粘稠的米粒,犹豫地说,“谢……”

“没事了。去鬼门关走了一圈,被你拉回来了。”刘浣把袖口的缎带仔细系好,面无表情地说,“王爷在城头守了两天两夜了,谁劝都不肯听。对方暂时不会进攻,你吃完了东西,就去看看他。”

“我……”

“李画堂!”刘浣“砰”地一声拍桌子,猛地站起来,“你不要太过分!你最好搞清楚,到底谁才是你的丈夫,谁才是孩子们的爹!你在那么多人面前,对谢明岚真情流露,我不管。你伤透了他的心,你到底懂不懂!你一口一个小白龙的时候,想没想过他的感受?现在让你去劝劝他,你居然犹豫!”

“不是的……!”

刘浣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有什么话,你去说给他听,不要说给我听。要不是东大人叫我来,我才不来!”

喝完了粥,我换了一身紫­色­的衣裳,往城楼的方向走去。

我和李悠,必须得谈谈。

豪杰

我走过府中的花园,看到一个小小的男孩子正跟李旦说话。他长得异常好看,乌黑的眼珠子,白白的皮肤。就是一身衣服,略显贫寒。

“墨墨?”我试探地喊了一声,那男孩子扭过头来看我,欢欣地叫起来,“姐姐,姐姐!”并向我跑过来。

他已经长得很高,圆头圆脑的。可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葡萄园,怎么会到作为战事前线的炎凉城来?

“墨墨,出了什么事?”

他低头,抓着衣摆不敢说,还是李旦走过来说,“若兰不见了。墨墨来王府打听她的行踪。”

我还没说话,墨墨就嚷道,“因为姐姐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她肯定是来找明之哥哥的!”

我会意。说起来,这些年,并未听说明之和若兰之间有什么故事。明之一心在厨房之中钻研,若兰也甚少来炎凉城做客。难道两个孩子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墨墨,你先别着急,我们去找明之问问看。”我转向李旦,“李旦管事,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战争时期,你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

李旦点头,面无表情地行了礼,转身走了。

我和墨墨一起去厨房,转了一圈没看到明之。厨房的管事说,明之不久之前出去了,好像是去城中办事。我和墨墨又马不停蹄地奔到街道上,因为战事,商铺几乎全都关着门,偶尔有几家开店经营的,也多拿来收容伤员或者卖生活的必需品。我们找了许久,终于在城中一棵大榕树下找到了两个人。

墨墨要喊姐姐,我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到角落里。

榕树的树冠撑开了一片­阴­凉,明之的身上凝聚着点点的日光。他低头看着啜泣的女孩,面露难­色­,“若兰小姐……”

“我早说过我不是什么小姐,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果农!”若兰跺脚,猛地把掩面的手拉下来,无畏地仰望着明之。几年过去,她已经蜕变成一个美丽的少女,有所有少年憧憬的姣好和婀娜。那美丽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但于荒漠戈壁之中,亦是一道风景。

“明之只潜心饮食造诣,并不存儿女私情……”

“我爹让我嫁人了,你懂不懂?你到底懂不懂!”

明之正­色­道,“如今西北正值多事之秋,王爷为百姓天下劳心,明之只得孝犬马之劳,无暇旁顾。”

“木头,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我喜欢你啊!”若兰扑上去抱住明之,明之挣脱不开,有些急了,“若兰小姐,你还请自重!若兰!”他语重心长地唤一声,按住若兰的肩膀,强行把她与自己分开。他的兔眼闪亮,几年风霜,少年也已长大,“霍党未灭,何以家为?请珍重。”

明之大步地离开,剩若兰一个愣愣地站在树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墨墨要走出去,我按着他,“这是女人之间的事情,你先回王府等着。”

墨墨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又朝若兰那里瞟了一眼,这才心事重重地走了。

我走到少女的身边,少女的意识似乎正在神游,并没有注意到我,直到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了一声,她才猛地跳起来,脸上还挂着泪水。“王……王妃?”

“我不喜欢繁文缛节。你小时候怎么叫我,如今还是怎么叫。”我径自在石凳上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空的位置。若兰扭捏了一下才过来,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妆容都有些花掉了。

我开门见山,“你喜欢明之?”

她一惊,似乎下意识地要否认,可马上摇了摇头,口气里有几分自嘲,“姐姐刚刚定是都看见了。他拒绝了我,我也不再妄想了。”

“明之啊,我是知道的。”我仰头,缓缓地说,“小时候他收养过一个小妹妹。后来因为家里不好,那个妹妹送给别人了。他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孩子,他在给不起的时候,不会轻易许诺的。但也许,他骗了你?”

若兰看着我,嘴巴微微张开,“姐姐这话怎么说?”

“男人总是觉得自己很有担当,总是觉得他们扛起一切就是为女人好。”我叹了口气,“因为我曾经经历过你现在经历的事情,所以,我用过来人的经验教训告诉你,错过了就没有了。你觉得他喜欢你么?”

“也许……也许……”若兰羞红了脸,“是喜欢的吧。”

“那我们就不要放弃。”我揽着若兰的肩膀,笑着说,“现在是战时,王爷对他委以重任,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们不该拖累他们。等到战事结束了,你再亲自问问。这件事情我会帮你,毕竟给你们俩牵红线的是我呢。”

若兰捂着脸,说不出话来,像早春里枝头的红花。我笑着,准备起身。

“哦,对了姐姐。”若兰拉住我,“我来,是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们。”

“怎么了?”

“战前,村里收到了中原的一笔大单子,爹就派人把葡萄送去了。本来早就该回来了,可是运葡萄去的大牛哥给我爹来了一封很奇怪的信,我看到的时候,我爹已经把信烧得差不多了,我只看到金陵,福王等几个字。”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你爹说什么没有?”

“没有。他让我保密。还说万一大牛哥回不来,绝不能告诉牛婶。”若兰锁着秀眉,“可是我觉得很奇怪。大牛哥对这一带的地形那么熟悉,葡萄又已经送完了,没有什么累赘。按理来说两手空空的,回来并不难啊。”

“若兰,谢谢你,我必须马上去告诉王爷这件事。”我疾步向城楼的方向走去,在城楼下面,看见小东正从石阶上走下来。他看到我有些吃惊,“王妃,您怎么来这里?”

“王爷在上面吗?”

“在……在的。”小东迟疑地往上看了一眼,“不过王妃最好不要去……王爷说谁都不见的。”

“你说我有紧急军情。贻误军机,后果自负。”

小东连身应是,上去了一回儿,另一个人下来。我仔细一看,是李旦,“王妃,王爷说,有什么紧急军情,告诉小的就可以了。这里危险,请您速速回府。”

“混蛋!”我一把推开李旦,提起裙摆就往城楼上走。李旦连忙拉住我,“王妃,您不能上去!”

“放肆。你敢拦我?”我一眼瞪过去,李旦面无表情地说,“小的得罪了。可这是王爷的命令!”

他拖着我往下走,我欲朝城楼上大喊,忽然看到黑压压的流矢,铺天盖地而来,好像隐天蔽日的蝗虫。李旦护住我,迅速地躲在墙角,城楼上角声大作,满是士兵奔走的震动声。

我很清楚,我方虽然也聚集了十五万的大军,但守护炎凉城的,只是王盈手下的那两万­精­兵。因为龟兹和突厥并不熟悉汉人的打法,加上守城也不是他们所长,是以他们都在城外扎营。

李悠本来佯装成炎凉城内兵强马壮的假象,所以对方以为我们补给充足,为了减小损失,一直没有发动连续的强攻。此刻看这漫天的流矢,显然是他们为了探察我们的底细而发起的一次强攻。

霍羽脱险,以他多年浴血沙场的经验,战争的主动权不知将握在哪一方的手中。

小东一面挥剑挡着箭雨,一面急急地从城楼上退下来。我连忙叫他,“小东,王爷怎么样?”

“闪避及时,没有事。”小东沉着脸说,“王妃,只怕不好,刚刚李丁截了其中的一支箭察看,其做工­精­良,选料考究,怕是金陵所出。”

我的心往下沉,“你……什么意思?”

“福王,或许倒戈了,形势于我们大大地不利。小的还有要事,先行告退!”小东说完,急冲冲地走了。

在金陵我见福王的那一次,对我这个叔叔并没有很好的印象。他在朝中的风评一直也不是太好。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先是诱我们换了霍羽,放虎归山,后又供给大量­精­良的武器给敌军,欲置我们于死地。这一切,玉蝉知道吗?

李旦护送我回府,我们刚入府门,李丁就匆匆忙忙地跑回来。他手里举着一封信,也顾不上礼节,一把拉住李旦说,“老兄弟,是了!我们的猜测对了!刚刚才收到小齐从中原发来的密信,说福王叛变,联合霍党的人四处抓他。他受辛家的帮助,暂时躲了起来!”

李旦的脸本来就­阴­沉,现在已是满团的乌云。

我问,“送信来的是谁?”

李丁想了想说,“是一个包得很严实的人。听声音应该是个姑娘,放下信又匆匆忙忙走了,连姓名都没留下。不过要我代她向她姑姑和姑丈问好。”

我和李旦马上就明白了来者何人。

“胡闹!这么危险的地方,也敢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来!”李旦说,“何况还是个姑娘家,她不要命了!”

我却明白。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小齐定是着急向炎凉报信,却苦于无法脱身,向晚便自告奋勇。当年的小丫头们,如今各个都是女中豪杰。现下整个金陵乃至江南,也都变成了霍勇的爪牙之地,我们远在千里之外,实在替辛镇的他们担心。而远在赤京的李纯,王明珠他们,又究竟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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