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那可怜样,胡子都快到胳肢窝了,在狱里待这几天还没待够是吧?有种你再回去啊。”
我气极了,不想接她的话。
她却越说越高兴:“唉,我不说你这个宝贝老婆傻都对不起她,刚才我跟她编那些陈年故事只是随口说说逗她玩的,她还真信了,娃哈哈哈哈哈…”
这时水莘说了句:“你真无耻。”
这回轮到程小晴愣了,“哟,小屁孩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我把水莘护在身后,“孩子说得没错,你这个女人简直无耻到了极点。我一刻都不想见到你。跟你说话,对于我都是一种煎熬!”
程小晴不笑了,咬了咬牙,“你这样对我,我早就习惯了,不过你记住,这是又一次你欠我的!”说完她也转身消失在雨中。
留下我抱着水莘,望着破败庙门外的夜雨,无比沮丧。
三十一、
虽然重获了自由,可是小嫦的去向、卢衡的下落、程小晴的出现、我和水莘怎样躲避官府追捕、家里水葵、若馨和哥哥一家的安危…这些问题都在缠绕着我。
而这些问题中最现实也是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是:我和水莘在明天来临之时,怎样躲避官府的追捕。监狱那边的情况是这样的:一大一小两个犯罪嫌疑人越狱逃跑了,监狱门外的小树丛里躺着六七具尸体,其中一具还是赤条条的。
形势已经将我逼上了粱山,老子多么想做一名遵纪守法老实巴交低眉顺眼的良好公民啊,可是现在这已成了奢望。
那个我终身难忘的雷雨夜,我倒在破庙里的地上,任由一道道闪电刺痛着眼睛,用身体温暖着睡眠质量依然很高的水莘,大脑再一次飞速地旋转着。
这时我想到了远在江西的家人,心头不由一惊。小嫦不顾一切来救我出狱,可是她有没有想到在江西的家人所面临的危险啊。官府这些走狗们,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很快我决定了:赶快流窜回江西,把家人安置好,然后再作定夺。
到后半夜的时候雨停了。时不我待,我把小嫦扔在地上的狱卒外套撕成几块布,把水莘绑在我背上,然后冲出破庙,摸着黑辨识着方向往临安城外跑去。
天亮之前,我到了城门处。感谢官府的办事效率,这时我还没有被悬赏捉拿,所以我背着水莘很快出了城门。
顾不上休息,我背着足有我一半体重的水莘又向前奔了几里地,才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喘了口气。
这时天已放亮,咕咕叫的肚子提醒我该吃早餐了,这时我才想起一个严峻的问题:我身上没钱。
我被姜生抓来之前身上带了差不多一百多两银子,可想而知的是,它们在我被扔进牢房里之后已不再属于我,全都被几个王八蛋狱卒分了去怡红院沐足去了,当然我在狱中也用不到它们了。而出了监狱,政府不管饭吃了,我才想起口袋里没钱对于我的致命打击。
我懊恼昨天小嫦没有给我点钱花就被程小晴几句话气跑掉了。
我该怎样身无分文地带着水莘回到千里之外的江西呢?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什么是什么,什么是什么,什么。
我的大脑被迫再次旋转,而由于缺少原料加上使用过度,显然他已经没法飞速旋转了。
最后我只给自己找了一条出路:乞讨。
由于怕追兵杀上来,我歇了会,就又向前冲了十几里地,来到了一个荒郊小镇。由于实在体力不支,就停下来大口喘气。此时太阳已经在头顶哈哈笑了。
水莘也终于醒了。他拍拍我:“爹地,你怎么喘成这样?你放我下来吧。”
我喘得说不出话,给他松绑,放他下来。
水莘看着我湿漉漉的脑袋,用袖子帮我擦脸上汗水和泥水的混合物。
我制止了他,“不用擦了,我需要保持这样。”说完我用自己的泥手又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然后把头发完全披散下来,在上面反复撕扯了一阵子,确信达到惨不忍睹的状态后,对水莘说:“你在这等我,哪也别去听到没有?”
水莘虽然一脸奇怪的表情,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我把牙一咬,走到热闹的街市上,开始营业了。
我扑通一声匍匐在地上,向过往行人点头如捣蒜,嘴里喃喃:“大爷大婶大叔大娘大哥大姐弟弟妹妹们,行行好吧,我几天没吃东西了,我饿呀,赏口吃的吧,好人有好报啊,帮帮我吧。”
我看到我的出现对密集的人群产生了疏散的作用,大家自动为我让出一个势力范围,过往的行人都力争在不靠近我的地方走过。很多人还掩鼻匆匆经过,好像我刚从粪坑里爬出来。我心酸地想:他们哪里知道,就在二十多天前,我还在五居室的小豪宅里往腋下擦香精呢。
不过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忆往昔峥嵘岁月是没有用的,尽快为我和水莘要到一顿饭钱才是正解。
我在地上捣了一袋烟的功夫,才从我的头顶掉下来一枚铜钱,我心说够买半个馒头了,嘴里忙说:“谢谢大爷。”
这引发了一阵哄笑,原来我没看清对方是谁就说了谢谢大爷,而我的恩公是一位妙龄少女。少女含羞跑开。
这时我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水莘,才发现原来他一直在看着我哭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忍心再看他,别过头去继续捣蒜。
可我很快听到扑通一声,我的身边多了一个小乞丐,学着我的样子不停捣蒜。
我有些生气,妈的还有来抢生意的?还把店开在我隔壁?看我不打你…
这时我转头看清小乞丐正是水莘。
他连造型都抄袭我的,脸上泥水纵横,头发乱蓬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嘴里也学着我:“大爷大婶大叔大娘大哥大姐弟弟妹妹们,行行好吧,我几天没吃东西了,我饿呀,赏口吃的吧,好人有好报啊,帮帮我吧。”
我瞪他,小声对他说:“你快到一边去!凑什么热闹!”
水莘小声地回嘴:“我不!”
我还要制止他,这时却见接二连三的铜钱被扔下来,我听到头顶不停有人说着:“真可怜啊,父子一起来要饭。”
“看这小孩可能都饿很久了,可怜!”
“当爹的连给孩子吃饭钱都没有!”
“这孩子眼泪鼻涕都喷出来了,太可怜了。”
我这才发现原来水莘的杀伤力远远大过我。他很好地激发了人们的同情心,打动了人们坚硬心肠中还柔软着的那个部分。
半个时辰后,我计算了一下营业额,已经有大概一两银子进账,就拉起水莘,到角落处整了整衣衫,恢复了发型,在水沟里把脸洗干净。看着拒绝我帮忙,学着我的样子笨手笨脚整理自己的水莘,我摸了摸他的头。
我带着水莘吃了顿饱饭补充好体力,就开始继续行程。
可是我琢磨着,这样靠两条腿走路回江西也不行啊。虽然我会“驾云遁”,但那也是需要体力支持的。必须尽快弄到一匹马。但手里的这点钱只够我们父子俩吃两天白饭咸菜,哪里买得起马。而继续乞讨很久估计才能凑够买马的钱。咋办啊,我边走边思考。
很快,我决定,在尝试了做乞丐之后,我要再尝试一个新职业:贼。
三十二、
看官们应该理解什么是生活所迫、逼良为娼。
我像任何人一样,没法保证一辈子纯洁,一辈子道德,这个时候,我就是明知不道德,只能不道德。
我们来到一个小镇,远远地看到一个公共马厩。但是我又不能在水莘面前不道德,我只能骗他说我去买匹马,让他一定在原地等候。他要跟我一起去,我发了脾气,他看到我露出少有的凶神恶煞的表情,只好老老实实在原地等我。
我潜至马厩旁边,在夜色的掩护下开始观察作案环境。马厩的门口只有一个打瞌睡的看守人坐在那里。周围寂静无人。马们也都歇了。只有两只蟾蜍在叫。
我决定,凿昏他。
我在树丛里弄了根木棍出来,蹑手蹑脚来到看守人身后,狠了狠心,一棍子抡下去。看守人倒下,昏了过去。我心说好了,就要摸进马厩。可是这时我却绊到了地上的一堆东西,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摔倒。我和我的身下同时发出了“哎哟”的声音。
我挣扎起身定睛一看,原来我绊到了一个大活人!
敢情这马厩有两个看守人,一个坐在椅子上,另一个在地上铺了铺盖睡在上面!应该是两个人轮流或躺或坐。
我心说怎么这么倒霉!还不等我有更多思想活动,我身下的那个家伙开始大叫了:“来人啊,有偷马贼啊!”
这家伙绝对是声如洪钟,天生是搞声乐的好材料,震得我耳膜发颤。
没一会工夫,我就被十几个手提马鞭锅铲烧火棍穿着肚兜裤衩的农民团团包围了。大家群情激愤,嘴里喊着:“无耻的家伙,我们这里最近丢了好几匹马,肯定都是这家伙干的!”“打死他!” “扒了他的皮!”“打断他双腿双手!看他敢再偷!”
我一听,妈呀这绝对是一群暴民,太暴力了。
我一个鹞子翻身站将起来,拱手对众暴民说:“实在对不住各位老乡,我实在逼得没办法才想来借贵地宝马一用,我…”
话没说完,我腿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烧火棍,疼痛钻心。
接着,棍子、鞭子、铲子劈头盖脸向我袭来。我左抵右挡,好不狼狈。
当然我可以大吼一声,然后使出我的武林绝学,反过来将这一群暴民殴打一顿。
但我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谁让我今天的身份是一名被当场活捉的窃贼。再出手伤人就真的是太不道德了。
我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护自己,然后等暴民们消气,发慈悲放我走。
这时我听见不远处有人哭喊:“放开我爹!求求你们了!不要再打了!”
我听出是我的水莘。
这时暴民们的殴打节奏放缓了下来,我听到有人在说:“算了,别在他儿子面前打死他了”、“这孩子倒是挺可怜的,别打了”。终于人们不再打我,准备撤退了。
其中有人不忘了对我进行感化教育:“你也是一条七尺汉子,在儿子面前偷东西,你还有脸活着吗?”“你儿子真该以你为耻!”
十几个人一人在我身上吐了一口浓痰,一人又在我ρi股上踹了一脚,然后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我低着头,脸上浮现着苦笑,大步离开。
水莘追上我,用小手来牵我的大手,踉跄地跟着我的脚步,不时仰着头看着我。
我看看水莘,“孩子,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我对不起你…”
水莘用衣袖替我擦浓痰,“爹,即使你是偷马贼,你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好人!”
第一次做贼远不如第一次做乞丐来得成功。我只好放弃了做贼这份对于我来说没前途的职业。我们一边乞讨一边抓紧赶路。由于担心抓捕,我们尽可能走小路,哪条路走的人少我们就走哪条,尽量避开繁华的大城市。缺钱了就找到一些小镇乞讨。晚上太困了就找个小镇的桥洞下或大树下之类的地方搂着水莘躺一下,或者背着熟睡的水莘继续赶路。
不知过了几个日夜,等走到离目的地已经不远的邯郸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没办法绕开城市走了。这地方四周都是山,除了爬山,只有进城一条路可走。而这时我远远地看到城门上贴着有我画像的悬赏捉人启事,城门口的盘查也很严格。毕竟在京城重地越狱逃跑并杀死数名政府工作人员不是小罪。
我牵着水莘,远远地躲在一边琢磨破敌良策。
这时水莘对我说:“爹,我想过去看看那张纸上都写了什么。反正那上面没有我的画像,我不用怕。”他指着挂在城门上的那张有我画像的启事。
我一想水莘确实不用担心被认出来,我自己也想知道悬赏启事怎么给我定的罪名,以及我值多少银子。就答应他了。
水莘鬼鬼祟祟地来到城门前,在一群大人中踮起脚尖吃力地看着。十岁的他已经能看懂绝大部分常见字了,聪明程度几乎可以与同龄时的我相媲美。
很快他回来了,但是却低着头,垂头丧气。
我被他的表情吓到了,忙问:“上面怎么说?”
水莘的嘴一张一合,就是说不出话来。
我急了,“说呀。干嘛垂头丧气的,再不说我自己去看了啊。”
水莘哭了,“上面让,让你去自首…”
我切了一声,“要自首早就自首了,还等今天?”
水莘继续哭着说:“还说,在夏四月庚申寅时之前,你不自首的话,他们就要杀掉留在江西的我们全家大小…”
三十三、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瞬间眼前一片漆黑。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他们这群丧心病狂的家伙,会公开用我家人的性命来要挟我!
早就失去时间概念的我,忙低着头拉住一个过路行人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得到答案后,当场几乎晕倒!最后通碟的生效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了!远离城市,在荒郊野岭漂了这么多日子,我都不知道我和我的至亲亲人已经阴阳两隔!
我疯狂地冲进旁边的小树林里,用拳头一下下捶着自己,嚎啕大哭。
水葵、若馨、哥哥…一个个浮现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疯狂地责备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不小心,早知道不派卢衡去鸠山报信就好了。
那一刻,我感到人世间最沉重的、无法承受的疼痛。
我不知这样哭了多久,然后低下头才发觉水莘抱住我的腰也哭成了泪人。
我筋疲力尽,扶着树躺下来,躺在冰冷的大地上,真想就此融化在泥土里,不再受这可怕的折磨。我宁愿此刻变成一株小草、一撮泥巴,或者任何一件东西,他们都会比现在的我幸福。就这样直到夕阳西下,我才从地上爬起来,不管如何痛彻心扉,生活还要继续。
而此时,我的心里,仇恨已经代替了痛苦。我发誓,一定要让杀我家人的朝廷走狗们血债血偿!
我摸了摸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水莘的头,拉起他走出树林,向城外的深山走去。
我已没有家,已无处可逃无处可去,只能在深山里躲避。
这是一个壮阔的山脉,峰峰相连,地势险要。高大的树木覆盖全山,人迹罕至。山脚下有一条潺潺的河水流过。自然景色颇为优美。我对于爬山还算在行,背着水莘,披荆斩棘,往山的纵深地带行去。两个时辰后,我找到一个天然洞|茓,在确定里面没有狗熊或华南虎之后,我带着水莘走了进去。
洞|茓不深,空间比较狭小,就是一个小单间。我打算把这里当作临时避难所,等天亮之后再看看能否觅到一房一厅或者两房一厅的好去处。
就这样,我带着水莘在这座深山里住了下来。打算等风声没那么紧之后,再做计议。
山上除了有一些猎人临时搭建的简易木屋外,没有过多的人类生活痕迹。那些猎人基本是住在山下的,搭这些木屋是备哪一天打猎到很晚,临时在山上住之用。像我和水莘这样以山为家的是少见的。山上盛产各类野兔、山鸡,为了活下去,我和猎人们抢起了生意,用乞讨得来的钱在山下买了一副弓箭,开始打猎。还好我小时候注重全面发展,琴棋书画刀枪剑箭都会一点,虽然射术不是很精湛,但一天拎回一只兔子还是没什么问题。除了打野味,我还去山下的河里捉鱼,爬树摘果子,再次证明了小时候多学一门手艺的重要性,我想起了和哥哥、和尚在一起上树下河的童年经历,无限感慨。山上的泉水也多,保证了我们的饮用水问题。利用山上山下的各种自然资源,我们基本上能够自给自足,满足生活的各项需要。实在自给自足不了的,比如说填件棉袄之类的,我就把打到的猎物扛到山下找老乡卖掉,然后拿了钱去小镇集市上买回来。
由于在山里可做的事情不多,而且留水莘一人在洞里有些危险,我就带着水莘一起去打猎捉鱼摘果子。之前一直不喜欢和卢水葵一起玩这类把戏的水莘,也渐渐喜欢上了它们。水莘从小就有副菩萨心肠,刚开始他根本对那些小动物、鱼下不了手,只是在旁边看着我忙活。后来他看得多了,有些麻木了,而且我总是灌输他物竞天择的道理,就试着硬下心肠痛下杀手。但可能水莘天生不是做这些事情的材料,打猎的技术一直没太大长进。猎取食物的重任主要还是由我来完成。
满足了物质生活需要后,由于无事可作带来的无限空虚浮出水面,我开始带着水莘一起苦练武艺。我把自己荒废的武艺一一回忆以来,自己练的同时也教给水莘。而水莘也把易大爷教给他的功夫一遍遍温习。因为翻译并誊写过易大爷的《易精》,我凭着自己超强的记忆力,把《易精》回忆起来,天天加以揣摩学习。我越练越有感觉,体会到了以前没体会到《易精》里面的一些精髓,使我越发对易大爷的敬仰似山下的河水般连绵不绝。大概过了一年的时间,我和水莘的武学造诣都进步颇大,这可以用一件事来证明:我们干掉了一头意欲侵犯我们的狗熊。
事情是这样的:话说那天我牵着水莘去山下摸鱼,不想半路与该名中国籍狗熊狭路相逢。平时大家一座山上住着,互相也没有你死我活的食物链关系(他妈的我哪敢动把狗熊扛回家烤了吃的念头,而且我和水莘应该也不在它食谱里面),按说见了面打个招呼点个头就过去了。谁想不知今天这位狗熊兄受何刺激了,看到我们很不友好,瞪着大眼珠子伸着脖子一个劲狂吼。我一看太欺负人了,婶可忍叔不可忍——一把拉起水莘转头就跑。
我已经仁至义尽做到最好了,可狗熊兄看来实在是吃得太饱,想丰富一下业余文化生活——拍人玩(饿得想吃人应该不会,因为山里食物选择挺多的)。说时迟那时快,我就听到身后一阵疾风扑来,我急中生智,以闪电般速度朝最近的一棵大树后躲去,只听一声巨响,狗熊一头撞到树上,并向后坐倒,登时双眼放空,估计已经晕菜。这时我从树后闪出,口里念着《易精》里面的口诀,集毕身里力气于一腿,一个凌空飞踹正中狗熊面门。狗熊哀嚎一声向后躺下,我心说既然已经结下梁子,干脆结果了你小丫的,省得你养好伤回来报复。一不做二不休,我飞扑上前,用双膝抵住狗熊前掌,使出一招易大爷教的“双叉戟”,双手直Сhā狗熊双眼,狗熊疼得一声惨叫,奋力挣脱我的膝盖,冲我一掌拍将过来。我急忙躲开,但还是被熊掌挠到了一点皮肉。接着我又一个凌空飞踹踢中熊头。我知道人不能跟狗熊比力气,咱是以灵巧智慧取胜。
狗熊仅存的一点智慧在我连续对其脑部进行攻击后,已经趋近于零,它的视力也在我用“双叉戟”袭击之后趋近于零,此刻只是疯狂地边吼叫着边伸出熊掌四下里胡乱招呼。我见其样子恐怖,一时也不敢近身。
谁知狗熊眼睛不管用,耳朵却灵得很,胡乱拍了一会,它竟然辨别出了我的方位,呼地一声扑过来要与我熊抱。我正寻思怎样抽冷子攻击它,却见它突然冲我扑来,一时竟呆在原地!
这时,只见水莘从树后噌地闪出,手持一截木桩,挡在我与狗熊之间,借着狗熊扑来的迅猛态势,用木桩直戳狗熊腹部,只听噗哧一声,木桩直入狗熊腹部,登时血肉横飞,惨叫声震彻山谷。狗熊通地倒地,就此凄惨死去。
水莘把木桩仍在地上,双手拄膝,狂喘不止,看得出刚才他是多么紧张。我上去拍拍他的背,“小子,很厉害嘛。”水莘抬起头,喘着粗气说:“我刚才是看你要被它打到了,也不知怎么就冲上来了”。我说:“好儿子真有你的,你可是干掉了一头熊啊。”
水莘转过头看了看血肉模糊的熊,马上又转过头不忍再看,催促我赶快离开了。
从那以后,我发现水莘在打猎时下手果断了许多,打猎技术开始突飞猛进。也许他从打熊事件中,真的领悟到了自然界的生存法则,那就是你不打死对方,对方就会打死你。
他在成功地打到一只猎物后,眼睛里开始放射出兴奋的光芒,有时还会兴奋得大呼小叫。我发现他好像渐渐爱上了这项残酷的运动。
这让我不知高兴还是惊慌。
也许我更应该高兴,因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那个甘愿被卢水葵骑在身下毫不反抗的人可能会很容易伤痕累累。
惊慌的是,如果你迷上了这个,有种叫善良或者说慈悲的东西就会与你渐行渐远。
三十四、
人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山中的生活简单重复,但对于一个已经品尝过人生至痛、几乎达到心死状态的人来说,什么生活都是一样的。我的眼前常浮现出亲人的影子,每当此时都心头绞痛,倍感人生无味。我牵挂小嫦,在她负气离开后,我们今生已难以再相见。我只有把全部精力放在水莘身上,希望他多学本领、健康成长。
时光飞逝,我就这样带着水莘在山上已经不知住了多久。刚上山的时候,我还每天捡一根小树枝回来放到角落里用于记日子,可后来渐渐放弃了。可能因为我渐渐喜欢上了这种脱离尘世的生活,它让我可以远离那可恶的纷繁的人世间。这么长时间里,我只两三次和人打交道的经历,都是为了给我和卢水莘添置御寒棉袄,不得不下山卖猎物然后买棉袄,而每次都是迅速交易,多一句废话都不说。远离人群,我反而觉得舒坦。
这一天,我终于想到要下山找个人问问时间了。山里的日子虽然单纯美好,但我毕竟不可能忘掉一家人的血海深仇。而这山里季节更替并不明显,我实在是难以计算准确的时间。
我得到答案的时候,吓了一大跳。掐指一算,距离我上山的时间,已经就快满四年了。
我溜达到城门那边,早已经看不到我的画像。看来政府早已把我遗忘。
我决定:重出江湖。
现在,水莘的脑瓜顶已经够到我的鼻子了。四年的与自然搏斗的野生生活经历,已经使他和四年多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小庄主判若两人了。十五岁的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两三岁。黑黑的胡须已经爬到了他的唇上,喉结变得粗大,说话开始嗡声嗡气。脸上也多了几条棱角,使他的脸看上去脱离了稚气,由漂亮变成了英俊。肩膀很宽阔,皮肤不再是白白嫩嫩,而是健康的古铜色。
由于把打猎当成了爱好,现在他的打猎技术已经超过了我。而且坚持不懈的体育锻炼、武艺练习,使他的武功已不在我之下。我也经常教他背诵经书诗词,将我知道的天文历史等各学科知识倾囊相受。总之,这个时候,卢水莘已经成为了一个在德智体等各方面都跟我达到差不多水平的一位青少年才俊。
我带着他,确切地说,应该是我和他一起,收拾了一下没什么好收拾的家当,雄纠纠气昂昂下山了。
我们决定大着胆子,经过邯郸城里回江西看看。
谁知刚下山,就迎面遇上一大队朝廷官兵,躲都躲不及。我心说怎么回事这是,难道他们埋伏在山下等了三年,我们爷俩刚一下山就来捉我们?还这么大排场。
为首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将领,看到我们用手一指。就呼啦啦上来几个兵,揪着我们俩的脖领子把我们扔进队伍里面去。我和水莘只好踉踉跄跄跟着这些兵一起跑。
我忙紧张地问旁边的一个年纪不大的兵:“这是干什么?”
旁边的兵说:“队伍缺人,你们这种青壮年还敢逃兵役?”
我明白了,这是抓我们爷俩的壮丁啊。
我又问:“怎么又打仗了吗?”
那个兵白我一眼,“你刚从地下钻出来吗?”
我含羞一笑:“小伙子,我们爷俩离群索居,确实有一阵子没关心时事政治了。”
兵说:“金国侵犯朝廷已经有三个月时间了。马上就打到邯郸,我们这就是去增援邯郸的。”
我恍然大悟。
事情就是这么滑稽:我被杀我全家的朝廷官兵抓进了自己的队伍。没办法,只好跟着他们走了。
队伍很快开进了邯郸城。一路上跟我们一起被抓进来的还有另外十几个人,全部给发了衣服,编入大队伍。由于我和水莘背上挂着弓箭,一看就有练过,被编入弓箭手队伍。
吃过了简单的晚饭,刚才见到的那个四十岁左右的将领(后来知道他叫王瓫)开始训话,无非就是鼓舞士气,号召与金狗决一死战,保卫朝廷。
几天后,金兵大兵压境,在城下发动猛攻。我和水莘都被派到城楼上往下面射箭。
之前一直射动物,现在开始射人。
水莘看了看我,小声对我说:“爹,我不想杀人。”
我也小声说:“我也不想,可是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杀人。这是在打仗,你不杀人,对方就会杀你。”
水莘很痛苦的样子,“人为什么要打仗?好好活着不行吗?”
我说:“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也很有水平,爹我答不了你。”
说话间已经到了城门,我们被排在第二排,等第一排射累了或者被射中了就接他们的班。
城门内外杀声震天,满天乱箭飞舞。
很快水莘就看见第一排有人被城外的箭射中,倒下流血抽搐。
我大声对水莘说:“振作精神!等下轮到你就拼命往下面射,就像你打猎一样!注意保护自己!”
说话间又有人在身旁倒下。
水莘咬咬牙,点了点头。
我们被换到第一排时,我尽力用身体挡住水莘,但水莘大声说:“爹你别管我!保护自己要紧!”
我们爷俩开始拼命往下面射箭。我发现到后来水莘也像杀红了眼,一箭一箭几乎几乎箭无虚发,金人被射得鬼哭狼嚎。
金兵攻了有两个时辰,终于有些撑不住,伤亡过多,只好暂时回撤,退回到距城门十里地的营地中去。
第一役,朝廷方面占得上风。
接着金人又连攻了数日,还是难以啃下这块硬骨头。只好放慢了攻城速度,改硬攻为消耗战。把城里的粮食耗干了,胜机也就来了。
这时,王瓫开始酝酿出城突袭金兵。于是召集一批敢死队,队员人选由抓阄决定。这工作还是相当危险的,属于真正的高危作业,谁都知道金兵兵强马壮,跑人家大本营里不是那么好玩的事情。城里本来就只有一万人马,而志在突袭的敢死队人数也不能太多,否则容易暴露。这只敢死队是真正的敢死队,有相当大的可能成为送死队。
我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抽中我和水莘,可造化就是这么弄人:我和水莘双双入选敢死队。敢死队成员一共两千人,王瓫就指望我们这两千人能把外面一万多人的金兵全砍死,或者能砍多少是多少,他也没指望我们能回来。
这些天来,在军营里,王瓫很重视鼓舞士气,天天给士兵们作思想政治工作,宣讲与金人的深仇大恨、保家卫国的神圣性等等。我发现,幼小的水莘开始被洗了脑,开始对金人恨之入骨,也给这场他开始并不理解的杀人游戏赋予了神圣的色彩和严肃的意义。他开始相信自己所在的一方是正义的一方,他已经决定全身心投身到这场战争中并引以为豪。
而在我的心里,战争根本没有正义的一方,更没有胜利者。
此刻,我心里盘算着能不能趁乱带着水莘中途溜走,再潜回深山继续山居生活。谁知刚把这想法偷偷向水莘一透露,水莘竟十分不满,对我说:“爹,国难当头,你不要有这种想法了。我宁愿死在金营,也不愿苟且偷生。”
我的脸刷地红了,但马上又恢复原色。
我安慰自己:他太小,不能理解我的人本主义观。我的意思是:坚决不想当人类之间互相杀戮的工具,不想当被政客们操纵的提线木偶,政客们争夺权力地盘,要我们普罗大众在沙场上送死,只为他们的江山永固、千秋功业?要*,不要战争!
更何况我是在为杀我全家的混蛋朝廷卖命啊!
当然,水莘此刻已经是一个热血爱国少年,此刻他想的,只是要杀死异族,捍卫本族本国之神圣不可侵犯!
我默默擦拭弓箭、佩枪,心中忧愁:孩子,你是皇子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该何以面对众多托付之人啊。
在出发之前,王瓫把敢死队召集起来反复讲话,鼓舞士气。
这天深夜,由王瓫的副将周旦率领,我们悄悄放下城门,在夜色中直奔金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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