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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8月至1991年4月

海湾战争中美国海军陆战队

第七陆战远征旅第二营

侦察与目标捕获排

并以此缅怀我的兄弟

倘若你要投入战斗

那就带上一些年轻的弟兄

纵使他们稍显脆弱

也不够机敏

请赐予他们勇气

和智慧吧

摘自《艾兹拉·庞德长诗集(第72章)》

军用背包:开启尘封的记忆(1)

我走进位于艾奥瓦州的地下室,打开我的军用背包。在背包的深处,当触摸到我的迷彩服时,我仍能感到2月天气的寒意,虽然漫长的严冬早已过去。我们本应在退伍时上交自己的沙漠伪装制服,但我没有那样做,而是将它们保存了下来。经过风沙与阳光的侵蚀,破旧的迷彩服已经褪­色­泛白,上面还留有科威特的油井大火喷发时溅上的石油污渍。这套迷彩服现在已经很不合身了(在海军陆战队时,我每周有30个小时都穿着它们进行训练,自从退役后,我一年也就锻炼30个小时),裤子太瘦了,本该穿在腰部的地方,现在只能提到我的大腿上;上衣还勉强能扣上,不过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依次掏出科威特和沙特阿拉伯的地图、士兵巡逻手册、照片、信件、记载零星东西的日记、联军宣传小册子,还有M40A1狙击步枪的铜制枪托架和一堆50口径的步枪子弹。我想此时深夜经过的路人,要是透过地下室的窗口看到我,肯定觉得此时此刻的情景就像电影里老套的情节:一个沉迷于过去的老兵回想着自己的辉煌战绩,追忆着自己敏捷的动作,用枪准确地­射­杀目标,然后迅速地撤离。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并不是沉迷于过去。现在我的­精­神状态说不上很正常,但也算不上狂热。我只是在寻找着一些东西:我想我要寻找的是对往事的回忆,对了,就是回忆。我要找回那些过去的时光,不,不仅仅是过去的时光。岁月流逝,但逝去的却不只是时间。我就要找到了——我已经打开这个背包,开启了尘封的记忆,现在我必须向世人敞开我自己。

很可能我早已把我的军用装备卖给了旧货店。因为海湾战争结束以后,我将每月大部分的收入都贡献给了那些在棕榈泉(Palm Springs)、纽波特海滩(Newport Beach)、拉斯维加斯(Las Vegas)以及圣莫尼卡(Santa Monica)的酒吧。每周我从军需处偷来一两箱饭盒,在出城去度周末的路上,再以每箱80美元的价格卖给圣伯纳迪诺(San Bernardino)的陆海军用品商店。有时候,我偷的还不只是盒饭。或许我根本用不着去偷,因为偶尔我会幸运地发现某个叫做史密斯的中士(Sergeant Smith)不慎遗失的背包,而且可以肯定他早已不在附近了。此时,我想到在军队里流行的一句话:“别人遗失的背包,是上天送给的礼物,你应该坦然接受。”而且我还知道,陆海军用品商店里的老板——那位前海军陆战队队员会以300美元的高价买下这位中士的失物。

所以此时此刻在地下室里的,也许根本就不是我自己的背包,因为在退役后的八年半的时间里,我搬过六七次家。或许我已经将它卖了,去抵偿一大笔酒账,或是送给了慈善机构,或是已经扔掉了——再不就是和其他扛枪的锅盖头一样,把它烧了。

我摊开一张科威特南部的地图。作战时散落在里面的沙粒从地图的折缝中掉了下来,并把我的思绪带回到了遥远的地方。

作为一名美国海军陆战队侦察/狙击排的一等兵,我在海湾战争中的所见所闻远比普通士兵多得多。漫天的风沙、一望无际的大地、错误的联络信号、恶劣的通信条件和一团乱麻似的兵力调动,以及士兵心中的愚蠢、恐惧和无知、英雄情结和骄傲自负纠缠在一起,至今,我的记忆依旧是模糊的。一切就像天边浮现的海市蜃楼。

因此,以下所说的不管是对是错,都是我的亲身经历。大部分数据我已经记不清楚了,需要查证。我还记得所有用过的武器,却忘掉了它们具体的杀伤力,所以也必须查找资料。至于到过的地方,我得到地图上去寻找它们的名字。有关部队部署的情况和战斗的命令,我必须参考已公开的图表资料。为此,我在美国联邦出借图书馆(Federal Depository Library)美国指定出借政府出版物的图书馆。——译者注将当时的国会报告和总统咨文仔细地搜了个遍。我还记得我们侦察/狙击排大部分战友的名字和他们的相貌,甚至还记得他们的妻子或女友的姓名和面孔。我想我知道她们中谁背叛了自己的爱人,谁又忠贞不渝;我也记得她们中谁曾寄过信来,谁又从没寄过,让她们战场上的爱人在­精­神上几乎处在崩溃边缘,以为她们早已耐不住寂寞而变了心。我记得曾经说过的谎言和提出过的一大堆疑问;记得曾经有过的梦想和天真幼稚的希望;记得向别人苦苦地哀求,和那些让人吓得尿裤子的恐怖时刻。

军用背包:开启尘封的记忆(2)

我只能记起部分往事,在过去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就算不能完全记起,也不该是我的过错。

我记得自己曾经孤独无助、无­精­打采、意志崩溃;记得数周疲劳战斗后短暂的快乐时光;记得难以忍受的­肉­体伤痛;记得持续不断的耳鸣、失眠、醉酒与绝望;记得一阵阵的狂怒与失望以及内心的挣扎;记得我欺骗过的我所爱过的人们,也记得欺骗过我的被我所爱的人们;记得一次次爱情的结束和一次次爱情的开始;记得有人告诉我必须要记住这一切,并且在多年以后还要慢慢地将它们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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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战电影:派驻前夕的躁动与不安(1)

1990年8月2日,伊拉克军队向东挺进,入侵科威特城,开始屠杀科威特的士兵和平民百姓。他们占领金碧辉煌的宫殿,掠夺德国高级轿车——不过伊拉克军队的残暴行径有可能被科威特人、沙特人和美国政府的某些部门夸大其词,其目的是为了从联合国、美国民众以及国际社会获取更广泛的支持。

就在8月2日的同一天,我所在的排——STA(发音与stay相同),即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七陆战远征旅第二营下属的侦察和目标捕获排美国海军陆战队共有六个陆战远征旅,分别为第一、四、五、六、七、九旅,而第七旅(Seventh Marines)的大本营是在海军陆战队的二十九棵棕榈基地。——译者注,专门完成侦察/狙击任务,奉命准备随时出发。当时我们驻扎在加利福尼亚州的莫哈韦沙漠(California’s Mojāve Desert)编号叫二十九棵棕榈的海军陆战队基地里。

得知中东马上就要开战的消息,我们以排为单位行军到基地的理发店,将头发剪成了短得不能再短的发型。听起来也许不会让人感到惊奇,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称自己为锅盖头的原因——当时我们的脑袋看起来确实很像一个个锅盖。

随后我们派了几个人到城里去,让他们把所有能租到的战争方面的电影录像带都租来,大家想先熟悉一下战争场面。他们还买回了一大堆啤酒。整整三天我们都待在录像室里,喝光了所有的啤酒,看完了那些该死的录像带。我们大叫着“想做就做”,疯狂地互相撞击对方的头,互相殴打直到把对方打倒在地。我们欣赏着各式各样的战争场面:流血、暴力、欺骗、­奸­­淫­、杀戮,以及掠夺。我们最关注的是越战电影,因为它是离我们最近的一场战争,而美军在这场战争中的成败得失都被写进了我们的训练手册。我们不停地重播电影中引人入胜的情节,比如《现代启示录》(Apocalypse Now)中罗伯特·杜法尔(Robert Duvall)和他的武装直升机,以及该片中演员马丁·希恩(Martin Sheen)­射­杀假冒的越共分子;我们看着《野战排》(Platoon)中威廉·达福(Willem Dafoe)被同伴击毙,尸体留在战场上;当《全金属外壳》(Full Metal Jacket)中马修·莫迪恩(Matthew Modine)对一名妓汝说脏话时,我们凑近仔细地倾听。我们再次看着电影里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战士们经过村庄,当地漂亮的女人则冲着他们微笑,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战士们有可能会杀掉她们的猪,或焚烧她们的粮仓。我们重放那些畏亵的情节,在这些情节里美国士兵杀掉大批越共分子后,从丛林中返回,在茅草盖的酒吧里小口啜着冰镇啤酒,而当地的妓汝们就坐在他们腿上,撒着娇要他们唱一两首英文歌(50年代的歌曲,那时的美国人还很善良),然后他们便回到房间,同那些妓汝温柔缠绵地Zuo爱。这些美国男孩儿,不管是粗犷的农场男孩,还是强壮的城市男孩,都在愉快地­干­着妓汝。是的,这些电影让我们相信他们是可爱的,我们也知道自己与他们非常相似,但我们也知道自己已不再可爱。

有人说大部分越战片子其实都是反战的,它们传递的思想是,战争是不人道的。去看看美国年轻人接受搏斗和格杀训练时的情景,就能了解这一点:他们四处寻衅打斗,随意杀人;他们亵渎了整个国家的尊严;他们任意开枪,忘记自己接受训练是为了要找准目标。实际上,无论越战电影想表达什么,它们都是在宣扬战争。不管美国导演斯坦利·库勃里克(Kubrick)、弗朗西斯·福特·科普拉(Coppola)或奥利弗·斯通(Stone)拍摄越战电影的初衷如何,越战电影都是宣扬战争的。在奥马哈、旧金山或是曼哈顿的约翰逊夫­妇­(Mr. and Mrs. Johnson)会看到这些电影,为片子里面的感人场面流泪,从此认定战争是残酷恐怖的——他们会在教堂里或是在家里对自己的朋友提及这一点。但是潘德尔顿营的约翰逊下士(Corporal Johnson)、特拉维斯州空军基地的约翰逊中士(Sergeant Johnson)、科罗拉多州海军基地的约翰逊水兵(Seaman Johnson)、布拉格堡第四特种作战部队的约翰逊(Johnson)或是二十九棵棕榈海军陆战队基地的斯沃夫尔德一等兵(Lance Corporal Swofford)在看这些电影时,都会为电影情节而兴奋,因为电影通过描述一些不可思议的暴行,将这些军人可怕、卑鄙的作战技术颂扬为一种美。这些电影充斥着战斗、­奸­­淫­、战争、掠夺与焚烧的场面,里面的死亡和杀戮镜头对军人来说就是一种Se情;这些电影所表现的历史就像粉红羽毛一样,触及他们的下身,使他们心痒不已,蠢蠢欲动。所以,不管有多少对约翰逊夫­妇­反对战争——真正懂得使用武器的杀戮者是不会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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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战电影:派驻前夕的躁动与不安(2)

我们看着属于我们的电影,喝着我们喜爱的啤酒;偶尔会有人开始哭泣,然后走出录像室,站在过道上,凝望着军营四周诡异、陡峭的黄金山脉。有一回,我也是这样。已是近午夜时分,温度却还在华氏90度以上,浩瀚的天空布满了星星。月光洒在沙漠上,就像白­色­的火焰。我身后的门敞开着,在电视屏幕上有一群伏兵冲上越战中以死伤惨烈而闻名的山丘之一。

我回到录像室,看着战友们的面孔。我发现我们都很惧怕战争,但表现的方式却各有不同——有的表现出对暴力的漠视,有的故作轻松,而有的则装出一副英勇无畏的样子。我们怕战争,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想参与其中(这时我明白我们已不再年轻)。回到座位上,我继续欣赏着电影里疯狂的战争场面。这些本应提倡反战的影片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现在该是我进入新一轮战争的时候了。作为看越战片长大的年轻人,此时我需要的是弹药、酒­精­和毒品,我想找几个妓汝肆意地放纵,然后我再去杀掉那些该死的伊拉克佬。

驻扎沙特:升腾的热浪、寂寞与愤怒(1)

伊拉克军队入侵科威特城时,科威特领导人埃米尔·贾比尔·艾哈迈德·萨巴赫逃往沙特阿拉伯,在那里的沙特王宫或是在达曼的希尔顿酒店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具体地点要取决于你看的是什么报纸。在8月3日的记者发布会上,乔治·布什总统称科威特的南方邻国——沙特阿拉伯为“美国至关重要的利益伙伴”。8月5日,国防部部长迪克·切尼(Dick Cheney)访问了沙特阿拉伯,签署了一项历史­性­的协议,首次允许美国军队踏上沙特的土地。8月6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第661号决议案,对伊拉克和被占领的科威特实行经济制裁。8月7日,美军开始展开军事部署。

我记得是在8月7日的中午,当时我正在基地健身房进行举重锻炼,以消除前几天看越战片狂欢后的疲劳,听见广播里传出通知:海军陆战队第七陆战远征旅第二营侦察与目标捕获排的所有人员马上到营部报到——快行动起来吧,锅盖头们!此时我们已被封闭在基地内,禁止出入,我们不可避免地要参加战争了。

8月8日,伊拉克最终兼并了科威特。两天后,阿拉伯国家联盟(Arab League Countries)中的24个国家,有12个投票表示要出兵保卫沙特阿拉伯。美国、英国、法国以及德国纷纷冻结了在本国的伊拉克和科威特的资产。8月14日,也就是我20岁生日的两天后,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七陆战远征旅抵达沙特阿拉伯的首都利雅得(Riyadh)。

一下飞机,阿拉伯沙漠火炉般的高温便开始折磨着我的喉咙。在远方,风将沙丘顶端的沙子吹起,形成翻腾飞舞的米­色­波浪,看上去宛如在海市蜃楼中上下翻滚的丝带。停机坪上停满了美国的民用大型喷气式客机——有美国航空公司的、三角洲航空公司的,还有联合航空公司的。我们乘坐的是联合航空公司的飞机。飞机场上的繁忙景象与普通国际机场几乎完全一样,唯一不协调的是,我们这些乘客都身穿军服,手中拿着装满子弹的步枪,防毒类服装从头套到了ρi股。在停机坪周围,一门门大炮的炮口对着东面和北面。喷气式战斗机在空中盘旋巡逻。在20个小时的飞行中,长官们讨论着我们下机的方式——是采取战术队形,还是平民队形——我希望是战术队形——只有荷枪实弹和环状防卫队形才能真正令人感觉到战争的到来。这可不像在菲律宾绿海滩(Green Beach)上从休伊(Huey)军用直升机上跳下来,然后用饭盒领取一份军需处供应的热气腾腾的面条和带着血丝的猪­肉­。我们拿着自己的武器,有秩序地从飞机上一个接一个地走下来。现在我才意识到当时我们看上去肯定很傻——站在一架民用喷气式客机四周,手里握着武器蓄势待发。当旁边的机组人员从货舱里卸下物资的时候,我们却在为战争声嘶力竭地欢呼。

我们行军至一片草绿­色­的大型游牧帐篷前,里面的海军陆战队队员喝着瓶装水,头上披着用水弄湿的圆领汗衫解暑。其他部队的士兵刚到几小时,就装出一副老手的样子,指着装有欧洲纯净水的箱子对我们说:“最好多喝点儿,这儿真的很热。”那样子就像是在给我们作宗教上的­精­神指引。

在凉快的帐篷里待了一小时后,上校要求我们全营集合,并无比骄傲地向我们宣布:我们已加入了著名的“沙漠盾牌行动”(Operation Desert Shield)。他解释说科伊冲突并不是我们真正要关心的,我们目前的任务是保护和守卫沙特阿拉伯和流淌在那里的石油。我们将守护着大量石油,使美国消费者付出较低的代价,就可以开着上亿辆汽车,跑上无数里程。我们开玩笑说,自己是从海军陆战队调到了石油陆战队或是石油营。当我们开着这样的玩笑时,都觉得自己真他妈的搞笑;我们明白自己有可能很快要死去,这可一点儿也不搞笑。但我们还是像我们之前的战士一样,大笑着以冲淡我们廉价、毫无意义的生命的悲剧­色­彩。我们讲述着战争喜剧,讲述着自己被派到这里,保护石油和某些美国公司的权利和利益,而其中大部分公司与白宫有直接关系,而与我们的国防部长迪克·切尼、我们的总指挥官乔治·布什以及他的子孙们在经济上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排里的得克萨斯州代言人之一——柯汉(Kuehn)曾经说:“得克萨斯所有的白人老杂种都将他们的肥手伸向阿拉伯的石油。这帮狗娘养的喝石油就跟喝啤酒一样。”

驻扎沙特:升腾的热浪、寂寞与愤怒(2)

而且现在我们也已经知道,这场科伊冲突结局的重要­性­对我们——即将加入战斗并要葬身沙场的人来说——并没有像对那些白人老杂种和其他一些人重要,这些人可以从沙特王国土地深处滚滚流动着的富饶油田里,猎取到或损失掉几十亿美元。

到9月底,驻扎在沙特的美军已经达到了15万人,而原油的价格比伊拉克入侵时上涨了几乎一倍。成百万的科威特劳工从菲律宾、越南、斯里兰卡和印度越过­干­旱的沙漠,转移到相对安全的约旦避难。

在那里,我们每天生活的内容就是沙子、喝水、出汗和撒尿。我们在沙子上行走或是驾车辗过。我们喝水,一加仑一加仑地喝。喝水,出汗;出汗,再喝水:每天集合六次,每人每天狂饮两水壶的水,集合的时候喝得更多,然后我们撒尿,出汗,在沙漠上行军;然后再喝水,再撒尿,再出汗。我们往北方眺望,努力地想要看到传说中凶残的军队,据说里面聚集了40万名或者更多经受过战火洗礼并领悟到战争真谛的军人。当我们还只是10岁孩子的时候,这些伊拉克大兵便已经在伊朗与伊拉克的八年战争(1980年9月至1988年8月)中,饱尝了战争的滋味。在那场战争中,伊拉克军队死亡的人数超过了12万,受伤的人数超过了30万,被抓的战俘达6万人之多。这支能承受如此之大的打击,并在两年以后又入侵另外一个邻国的军队,听起来还真有一股邪恶的力量。而支撑着这支军队及其使命的黎民百姓,能够承受如此巨大的损失,忍受着失去父兄之痛,必定也深爱着自己的国家,并誓死保卫他们的领导人。在对伊朗的战争中,伊拉克人成为使用地雷和障碍物加强边境防线的专家。比如他们筑造的用以保卫巴士拉市的是30 000米长、1800米宽的人工湖。我们不得不猜想,伊拉克人在沙特—科威特边境都准备了些什么等着我们。1981年和1984年,他们都对伊朗人(包括平民)使用过芥子毒气和神经毒气,之后还对伊拉克库尔德人(Iraqi Kurds)使用过神经毒气。我们相信他们也会如此招待我们。毒气!毒气!毒气!我们等待着伊拉克军队的到来,这是我们的职责,我们严阵以待。

我们在沙特阿拉伯已待了整整六周,目前在一个叫做三角的训练与防卫区里驻防:在我的地图上,这个区域的坐标大致形成一个三角形,其顶点直指科威特;在我们后方20英里处,指挥部的人们(师、团级司令部以及后勤人员)一日三餐都在食堂里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每天睡在有空调的石油公司宿舍里;而我们却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一点也没受到好运气的眷顾,没法洗澡,吃不到热气腾腾的食物,没有酒喝,看不到哗哗的流水,也瞧不见沙漠中的绿洲。我们看不到高速公路,看不到沙特人和科威特人驾车前往埃及寻找安全庇护所的情形。虽然我们知道公路就在我们的南边,也听得见他们的奔驰汽车(Mercedes)柴油机引擎的咆哮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那声音就像是在苍穹之间回荡的低沉笑声。

今天早上我们都有点兴奋,因为国内的记者终于要来啦。已经是9月下旬,我们每个人都从自己的父母、祖父母或是兄弟姐妹那里收到了关于战争的剪报,家乡小报上其他同乡男孩儿被派往中东海湾的报道,被整整齐齐地剪了下来,每行空白处分别用铅笔写上:你知道和你同校的那个三等兵道格拉斯(Douglas)吗?威廉姆·卫斯勒(William Wesley)是不是在四年级时候你揍过的那个男孩子?霍尔是不是蹲过监狱?现在已经不再需要这些剪报了,因为记者将会报道我们的事迹,当你自己被登上了报纸,那还需要看什么剪报啊!你昂首挺胸地站立着,记者跑过来给你照相;你对记者说一些智慧和勇敢的话语,你的亲朋好友看到了,他们会更加为你自豪。和你无关的女孩儿会看到你的报道,拒绝了你的女孩也会看到,她们会后悔对你说不,因为你现在既勇敢又智慧,你所说的话和你的照片都登在报纸上,你成了名人。人们会在繁忙的一天中抽出时间来读这些报道,将它们剪下来寄给在“沙漠盾牌行动”中海军陆战队里的其他士兵,并在空白处写上:难道斯沃夫尔德这样神圣的战士没有和你在一起吗?斯沃夫尔德是不是在三年级时候抄袭你的科学课作业的那个小男孩儿?是不是在卡米克尔(Carmichael)那个地方最近跟老婆闹离婚的斯沃夫尔德,他老爸拿把手枪为了抓住他老妈的情人,从房子里一直追到大街上,是那个家伙吗?你永远不会知道人们都知道你些什么,记得你些什么,他们又会在剪报的字里行间写些什么与你有关的事。

驻扎沙特:升腾的热浪、寂寞与愤怒(3)

得知记者很快就要来的消息,我们破天荒地在一周内首次刮了胡子,并从军用背包的最里面拿出崭新的军服,我们用钢盔盛着水洗净各自的腋窝、大腿根和老二。凡恩(Vann)的老婆最近送了他一瓶古龙香水,我们每个人都用手蘸了点香水拍了在自己的脖子和胸口上。

邓恩中士(Sergeant Dunn)叫我们排到学校­操­场上的一顶防红外线的塑料帐篷下集合。还不到上午九点,气温已经升到了华氏100度。我们排配备了三辆军用多功能汽车,全都停在防红外线的帐篷下面。在防红外线帐篷内的武器、车辆和人员都可受到安全保护,以免被敌人用红外侦察设备发现目标。但我们对此根本不屑一顾。在每次训练防范神经毒气的攻击时,只要戴上防毒面罩,面罩上的吸水管就会破裂。在这种情况下,那你为何还要相信防红外线帐篷所起的作用呢?要是PRC77型军用手提式无线电接收机坏了,就将其高高地举起,从五英尺的高度狠狠地摔下去,而这种最佳维修方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鬼才知道。

我们几天前就知道记者要来访问。邓恩中士已经列出一张禁忌话题的清单,我们不能公开狙击步枪的杀伤力或光学仪器的有关数据,也不能公开我们的训练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和训练的强度。他命令我们要扮演以下角­色­:最­棒­的海军陆战队队员、爱国人士、一堆只知服从命令的臭狗屎,以及营里能打会杀的战士。作为侦察狙击手,我们是由主管上级和侦察与目标捕获排的长官亲手挑选出来的,是营指挥官的耳目。

“听好了,”邓恩说,“我之前已经提到过这一点,但是上尉希望你们再听一遍。总的来说,不要对记者说得太具体。只说你们能从很远的距离准确地­射­中目标;说你们训练有素,这世上的狙击手没有谁能比海军陆战队的狙击手更优秀;说你们很高兴来到这里,你们相信自己的使命,相信我们的军队能把伊拉克军队统统消灭掉;脱掉你们的衬衫,露出你们强壮的肌­肉­。另外,我们还要在记者面前不间断地进行体­操­训练。约翰医生()给我们进行全面体能测试。狙击手们,你们简单地照命令执行就可以了。”

柯汉说道:“哪有那么简单,这纯粹就是对我们的言论进行审查:让你来告诉我们该对媒体说些什么,不该说什么,一点言论自由都没有——这可不太像美国人的风格。”

当我们为这个剥夺言论自由的命令展开讨论时,塞克上士(Staff Sergeant Siek)走过来。他对我们说:“你们按照命令做就行了。你们可是签了合同的,没有任何权利,不能说任何不利于国家的言论。我们把这种做法定为叛国罪,搞不好会枪毙你们。该死的,这可不是在闹着玩儿,训练已经结束了,我已经受够了你们的抱怨。对萨达姆·侯赛因抱怨去吧,看看他会不会理你们。”

我还想争取一下自己的言论自由权,但知道这只能是徒劳的。我们没有所谓的言论自由权,我们所说的语言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它不是哪一个人的语言,而是从海军陆战队战争历史中演变而来的,是从这支军队多年的战斗经验和战术中总结而来的。海军陆战队诞生于哪一天?1775年11月10日,它的历史比美利坚合众国的历史都要长。海军陆战队是在哪里成立的?费城大桶酒吧,是由一帮手持长枪和手雷的醉汉成立的。塔拉瓦岛arawa)是什么地方?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为血腥的战役所在地。丹·戴利(Dan Daly)是谁?在中国的义和团起义中徒手杀死37个中国人的那个家伙。地球上最致命的武器是什么?海军陆战队队员和他手里的狙击步枪。想打胜仗吗?把它告诉海军陆战队队员吧!当你是这中间一分子的时候,你也就会这样说话。记者们会问我对待在沙漠里,等待着战争有什么看法,我会回答说我喜欢这样做;说我会为一切作好准备;说我对所有的领导人,从部队的长官到最高领导总统先生,都高度信任。

记者们将在九点到达我们的驻扎地。

驻扎沙特:升腾的热浪、寂寞与愤怒(4)

塞克上士对我们说:“你们是海军陆战队队员,对你们来说,没有言论自由这个东西,你们对自己说错的每一句话都要付出代价,尤其是那些未经允许的废话。”

我放弃了言论自由权的争论,走到战地便坑。在沙漠上拉屎让我感到很爽。便坑里没有坐的地方,这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已经多次被罚蹲,常常一蹲就是几小时,所以蹲在便坑上时,我甚至能睡觉。这让我想起了韩国,上次部队调动我们在那里待了一个月的时间。在韩国,大部分公共厕所都有蹲坑,我也很喜欢在那里面拉屎,常常是喝醉了以后,或是刚刚从酒吧包间出来,在那里我为一个妓汝买了一杯专供女士喝的酒。

我仰望着高高的天空,天空的蓝­色­和我以前看到过的蓝­色­不一样,而且沙漠天空的蓝­色­总是在不停地变化。这是沙漠风情里令人痛苦的一面,比起酷热,比起让人恶心的苍蝇还更糟——你永远没办法走出沙漠,而且永远都是这样不停地变化。我们刚刚被部署到这里才六周,沙漠中的沙子便开始侵袭着我们,沙子一粒一粒地往我们身上钻——我们的军靴、皮带、裤子、防毒面罩、武器全都钻进了沙子,全都被沙子给盖住了。沙子侵袭着我的­肉­体——耳朵、眼睛、鼻子、嘴巴、ρi股沟,甚至撒尿的尿道里都钻进了沙子。沙漠无处不在,到处都可以看到天边出现的海市蜃楼。不管醒着还是睡着了,不管是酷热的下午还是少有的几个温柔凉爽的清晨,我都待在沙漠中,没法离去。

沙漠之战将成为“沙漠盾牌行动”和即将到来的“沙漠风暴行动”(Operation Desert Storm),或称海湾战争,或是解放科威特行动的代名词——不管这场战争叫什么名字,作战人员和杀伤­性­武器的大量输入是势在必行的,这就是沙漠之战。你加入沙漠之战了吗?还有谁和你在一起?战士们在沙漠上进行杀戮。那些锅盖头士兵可不只是蹲在沙漠里拉屎撒尿的一群家伙,他们时刻等待着,要将敌人生吞活剥。

我擦­干­净ρi股,转过身去,用脚踢起沙子埋掉我拉的屎。一辆陆虎越野车(Land Rover)出现在沙丘顶上,一名士兵驾着汽车,身旁坐着一位海军陆战队的上校,后座上坐着两名记者。

陪同记者来的上校和驾驶员在车里等着,车里的空调吹出的风轻拂着他们的头发,将头发吹得像是一缕缕大炮的烟雾。

我们集合到防红外线的帐篷里,听记者作自我介绍。男的是来自《纽约时报》的记者,女的则是《波士顿环球报》he Boston Globe)的记者。他们一一和我们握手,并迫切要求我们与他们自由交谈。但当他们知道我们所说的话都是事先编排好的;知道我们所给出的答案都只是表面上的,而不是内心里真实的想法时,《波士顿环球报》的那个女记者显得很不耐烦,或者至少对我们要说的话并不是很感兴趣,因为她刚刚从几英里以外听到了同样的话。

“是的,女士,我坚信着我们的使命。我相信很快我们就能赢得这场战争,让敌人爬回老家去。”

“是的,女士,能为国效力,我感到无比自豪。我们的总统能勇敢地面对恶魔,我为他感到骄傲。那些狗杂种死定了。”

“我是从得克萨斯州来的,女士。我18岁时参的军,要是不参军,就得坐几年牢。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了。后来我发现是我老爸同法官商量好的,他一手­操­办了这一切,这又算什么?但我还是为自己能在海军陆战队中得到锻炼感到自豪。”

“这场战争关系到自由,而绝非为了石油,要勇敢面对侵略。就像我们总统所说的那样,没人想卷入战争,但我们随时准备着。我们可以在一公里以外­射­中他们的眼球,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准的枪法了。”

“能为国家效力,我感到很自豪,我签约当兵就为了这个,我老爸、老妈和女朋友都会为我自豪的。我来自密苏里州的一个小镇,镇上的人们要为我举行庆祝游行,他们已经买到了喜庆的绶带。我妈说全镇的人都很崇拜我们。”

驻扎沙特:升腾的热浪、寂寞与愤怒(5)

“我叔叔曾经参加过越战。我到这儿来,他并不是很高兴,但他还是写信告诫我要处处留心自己的ρi股,别出什么意外,叫我不要逞英雄,要照顾好自己的弟兄们。”

“我认为我们所承担的使命是正义的,我们完全有理由来到这里,总统完全有理由把我们派遣到这里。我们训练有素,准备与世界上任何邪恶势力作斗争。敌人可以用炸弹炸死我们,或是用毒气毒害我们,或是用枪杀死我们,但我们会战斗到底。我们很多人从一出生就已经准备好了。”

《纽约时报》的记者带了个橄榄球来。我和柯汉一边相互传球给对方,一边同那个记者聊天。他站在我们之间,眼睛跟着球不停地转动。他看上去像位人类学家,一位研究灵长类动物行为的专家。他人很随和,讲话慢条斯理,很想听到我们讲述自己对这次军事行动的真实看法,想知道我们在这里每天都是怎么度过的,想了解前线步兵们真实的内心世界。但是我能提供给他的仍然只是事先准备好的语句,我受命只能传递给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但我真想与他坦诚相对,告诉他:我只是个穿着神秘侦察迷彩服的普通士兵,且见识有限。我才不管什么新世界国际秩序,才不管科威特城里的什么人权遭受到侵犯之类的事情。什么大赦国际,见鬼去吧。弓虽暴他们,杀掉他们,卖光他们的石油,抢光他们的金子,把他们的小孩全都卖到妓院去。我才不管什么国旗、上帝、国家,什么海军陆战队,也不管什么石油、收益和每天开采上百万桶石油,更不在乎美国政府给我提供的工作。我有工作,我将一直这样度过余生,我是个普通士兵,我应该履行我的职责并爱我的工作。我已经20岁了。我如此愚蠢地签约当兵,而现在我就坐在这里,可怜巴巴的,哦,这真是场悲剧,哦,这丑陋的充满悲剧的地狱,现在我就坐在这该死的地方,手里玩着球,在这世界上最臭的便坑上面将橄榄球掷来掷去。我都能听见敌人炸弹爆炸的声音,《纽约时报》的记者先生,我听到了炸弹的声音,真的很害怕。

我冲出去,跳过便坑去接一个长距离的传球,一只手一勾,接住了球,但左肩和脸重重地撞到了地上。我为这个高难度的接球而感到自豪。柯汉在旁边叫道:“底线得分。”美式橄榄球得分规则,持球越过对方门线身体触地得分。——译者注沙子钻进了我的嘴里,在牙齿和牙龈上沙沙作响。我转动舌头,舔­干­净所有的沙子,并将它们吞下,好像这些沙粒也是我的好运气的一部分。然后我将球投进球门,随后听到一阵埋怨和叹惜。

这时,凡恩吼道:“斯沃夫,快把球扔到粪坑里。”

但上校已经看到了橄榄球,他走下汽车,命令塞克上士取消体育训练,让我们在记者面前打一场球,而且还要我们全副武装地穿上MOPP式防护服,戴上防毒面罩。

在二十九棵棕榈基地时,每人发了套防护服,自从那以后我们一直将它们放在自己的背包里。它们重达10磅,本来是密封好的,但在背包里经过六周的颠簸后,大部分防护服的包装已经变形,与黏结呼吸管的胶带和断开的尼龙线纠缠在一起。防护服是用来保护我们的皮肤的,使其免受生化武器攻击污染的侵害。我们很高兴能穿上它参加这场愚蠢的球赛,因为现在它们就快要没用了,我们要把它们扔进便坑,然后烧掉,让军需处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来进行更换。

这就是士兵的数###算法:从军用背包里减掉10磅得出一个快乐的士兵。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可以拿来烧掉的?

我们海军陆战队的医务兵约翰·邓肯医生报告说,防护服里面的温度已经达到了华氏112度。

作战时,我们要在防护服里面穿上迷彩服,但平时为了降低温度,里面都只穿着汗衫,甚至有些人,包括我在内,什么也不穿。塞克总是告诉我们,上校已经向他保证第二天就派淋浴车到我们营地来。总是该死的第二天。

我只穿着内衣,感觉像是钻进了一个大火炉。邓恩命令我们集合。我们每个人先喝了一壶水,然后戴上面罩,系上兜帽去集合。

驻扎沙特:升腾的热浪、寂寞与愤怒(6)

我们看上去­棒­极了。在国内,每周我们都要跑上两到三个10公里,每周要花四天游上3000码,每天至少有几个小时在举重室锻炼。而在沙漠里,每天早上我们要接受约翰医生的全面体能测试,每天晚上跑步3~4英里,还不算营部周围或是7英里,或是15英里,或是20英里的沙丘。

防护服是用于在丛林里进行伪装的,穿上它,我们就像一片移动的树林,像喜剧电影《巨蟒》(Monty Python)里的一群怪物。我们分开来,由侦察一队和三队对二队和四队,用可装五加仑水的水壶作球门。虽然这场球赛会让我们吃苦不少,但总比无事可做要好。

我传了一个底线球,迪克森(Dickerson)和福勒(Fowler)在争球线上为争球发生了口角,互相投沙子,并辱骂起对方的老娘来。一点一点的,我们队已经推出10码以外,眼看就可以进行第一次进攻了。柯姆斯(Combs)和约翰尼·洛顿(Johnny Rotten)两人相互顶着较起劲来,我们几个队员上前把他们拉开。场面使人目不暇接,观众都被吸引住了。记者在飞快地记录,而塞克对我们的表现也感到很高兴。我们被迫加入这场不人道的球赛,那就要纵情享乐,此刻的我们无拘无束。我们穿着防护服,身上的温度在不断地上升,125度、130度、140度。

柯姆斯截住对方一个传球,没命地向前跑,想要底线得分。我们都停下来,弯腰曲膝,用力地呼吸,塞克在一边大吼,叫我们继续比赛。五角大楼强调说,他们的战士穿着防护服、戴着防毒面罩一样能进行八小时的全力战斗,而塞克却要我们穿着它们打一个小时的球。

交换了几次场地后,双方比分仍然没有任何变化,塞克宣布中场休息。为了向记者证明防毒面罩上的吸水管有多么有用,他命令我们戴着面罩从水壶里喝水,好像在跟人家说:看我们多么聪明,考虑得如此周全。

防毒面罩和防护服的兜帽阻碍了声音的速度,所以进入大脑的声音都是放慢的声音,要过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知道对方到底说的是什么。我听见塞克告诉记者,我们的防毒面罩是高科技设备,同防护服结合使用,可以使我们成为一支永不疲倦的战斗力量,伊拉克军队唯一能摧毁我们的办法就是投原子弹。我们从防红外线的外帐篷里拿出自己的水罐。我们几个人拉开面罩的密封盖,呼吸着新鲜空气。空气是如此馨香,轻拂着我的脸庞,给我的肺部带来一丝凉意。一想到要穿上这身装备去打仗,我心中真希望敌人拿原子弹来杀掉我们,用小男孩原子弹(Little Boy Abomb)或胖子原子弹(Fat Man Abomb)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的前夕,美国向日本的广岛和长崎投放的两颗原子弹。——译者注的火焰和强风将我们化为灰烬。快来吧,战争!

我们站成一排,塞克指导我们如何使用吸水管。当然,我们已经知道该怎么使用,他只不过是想当场作秀而已。问题是,就算吸水管是完好的,水罐上Сhā吸水管的盖也有可能是破裂的。不过现场气氛还是挺和谐的。

戴着防毒面罩说话时,感觉好像在嘴上套了个杯子。

柯汉叫道:“我他娘的肯定已经玩儿完了。我的水罐盖都破了。要这样喝水,就等于是在喝那该死的芥子毒气。三个月来,我一直在说我需要个新的水罐盖,可到现在还没来。”

维格(Vegh)说:“我的吸管已经破了。我才不想撕开面罩的密封盖呢,那样我就死定了。我会脱水而死。长官,谢谢你,长官。”

我说:“上士长官,四个月前我就申请要个新的防毒面罩。我的吸管掉在了二十九棵棕榈基地的防毒设备室里,柯汉那家伙一脚给我踩坏了。而且面罩上的过滤器也毫无用处。我们全都完蛋了,变成了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七旅第二营侦察与目标捕获排的鬼魂。”

福勒把吸管和水罐摔在地上,最后扯下面罩,也如法炮制。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可塞克不高兴了。他让我们解下防毒面罩,拿起水壶喝水,并说他会向军需处报告有关更换事宜。他像裁判那样吹起了哨子,我们继续比赛。

驻扎沙特:升腾的热浪、寂寞与愤怒(7)

这局由凡恩开球。柯汉决定反守为攻,他将凡恩重重地摔到地上。而凡恩摔下时,却压在了柯汉头上,柯姆斯则踢着柯汉的ρi股,我们都跳上去,一个压一个,至于压着的是谁,这并不重要,因为压得并不重,并不是想伤到谁,仅仅只是压成一堆,这样让我们很开心。这种嬉闹很快就变成了充满笑声的造人堆,压在最下面的努力爬出来,再跑到最顶上去,变成|人堆之王,这时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沙漠之王一样。我们流着汗,大声叫着,吼声冲破了我们头上戴的防毒面罩。这真是太有趣了,简直就是毫无顾忌的乐趣,是我们这些士兵最擅长的活动。可塞克不喜欢我们这样,他大叫着让我们继续比赛,但我们根本不听。他肯定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更可怕的恶作剧,要呈现给上校和记者们。

这更糟的恶作剧叫户外­性­茭:海军陆战队队员们假装弓虽暴一名战友,这名战友要么是最近表现比较古怪的那位,要么是滥用了职权或是表现不佳的那位,要么是违反了公认的兄弟情谊和同志友情与团队­精­神,伤害了我们这个大家庭的那位。这位牺牲者通常先是被迫像小狗一样趴在地上,然后陆战队的弟兄们轮流从后面上。

柯姆斯将柯汉从人堆下面拖出来,大叫道:“让咱们来户外­性­茭吧!”福勒开始了这场闹剧,用ρi股猛撞柯汉的ρi股,还用手拍着他的后脑勺;其余的人则在旁边吆喝助兴,或是帮忙按住柯汉。

迪克森叫着说:“­干­了那个得克萨斯Chu女的ρi股吧!免费的!”

“我想要。从韩国回来以后,我就没见过哪个男孩儿的ρi股有那么漂亮。”

“想­干­就­干­!狙击手们!”

“照张相给他老婆送去吧。可怜的女人。”

柯汉叫道:“我就是你们拥有的最漂亮的姑娘!我见过你们带来的妓汝,你们这些叫人恶心的浑蛋!”

“七旅二营侦察排的狙击手!”塞克大喊道。

我们继续尖叫,快乐、疯狂地玩耍着,身上还穿着防护服和防毒面罩,看上去就像一只只野­性­的、饥饿的、瞪大眼睛的野兽,聚集在垂死的猎物周围,叫声传到了千里之外。

记者们停止了记录。塞克跑过来,对我们吼道:“给我停下!停下,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我退后,让其他人上。对眼前的场面我感到既恐惧又欣喜。我的欣喜与眼前的­性­感场面无关,而是战友们都具有的一种感受——纯粹的澎湃激|情、暴力倾向和无比的愤怒,还有我们心中那份彻底的疑惑、纯粹的希望和共同感受的恐惧。我们并不是在­操­着柯汉:我们在­操­那位陪同记者的上校,­操­那可恶的、毫无价值的防护服,­操­那该死的防毒面罩和坏了的水壶,­操­着总统布什和国防部长迪克·切尼以及那些将军,­操­萨达姆·侯赛因,­操­那军用PRC77型无线电设备和那该死的连挖个深一点的坑都不行的笨重工具;我们正­操­着这个世界上的电视台,美国有线新闻网(CNN);­操­着那些沙子和我们的寂寞无聊;­操­那些可能会背叛自己的妻子和女友;­操­那些没有写信来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操­难吃的饭菜和国内那些该死的反战分子;­操­那些穿着旱冰鞋蹿来蹿去的小流氓;­操­专搞工人工会的积极分子;­操­老师、祖母、社会主义者、斯大林主义者;­操­那些糊里糊涂抓住理想主义不放的嬉皮士;­操­我们的疑惑、恐惧与无聊;­操­我们自己,不该签约当兵,不该听信征兵员的鼓噪­唇­舌、花言巧语,不该跟他们称兄道弟,不该被他们引诱进这个寂寞无聊和令人恐惧的生活;我们在­操­着那些我们一直想­操­但又没得手的老家的女孩;我们愤怒、恐惧,装出一副训练有素的杀手模样,假装自己充满暴力,残忍冷酷。我们轮流上,每个人都轮了好几次,柯汉照单全收,好一个坚强的得克萨斯人。此时,我们心中明白,我们是战友,是兄弟,只有绞架、毒气还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离。

最后我们停止了这场闹剧,扯下防毒面罩,将它们抛入空中,像橄榄球运动员拼尽全力赢得比赛胜利时抛出自己的头盔那样。我们弯着腰,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呼吸着,自由地呼吸着,将带有木炭保护层的防护服扔进了便坑里。我们站在便坑周围,全身赤­祼­,或只穿着件汗衫光着腚,看上去像是燃烧着的献祭品,似乎历史的战火、烟雾和灰烬全都沾到了我们的身上。

驻扎沙特:升腾的热浪、寂寞与愤怒(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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