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锅盖头 > 4. 在寒冷气候下使用光学仪器

4. 在寒冷气候下使用光学仪器

在接下来的四天里,我们用巴雷特开枪­射­出了数万发子弹。约翰尼因为瞄准镜中间奇怪的交叉点和他厚厚的眼镜,还有他那古怪的视野,老是能打中1800码以外的东西,比其他每个站在­射­击线上的人都要­射­得远。正因为这样,再加上其他未知的原因,拨给第七陆战旅第二营侦察与目标捕获排的唯一一支巴雷特式步枪就交给了我和约翰尼。这就意味着我们除了要背其他装备,还得再背上更沉的东西,但我们也拥有了沙漠里最先进的武器。

胜利前夕行军中的震惊与感慨(1)

友方炮弹、敌方尸体与孤单巡逻:胜利前夕行军中的震惊与感慨

胜利前夕行军中的震惊与感慨第二天早上,我们带领着营里其他部队,徒步前行在清扫雷区后的道路上。(在排除该道路上的地雷时,我方部队没有任何伤亡。)

我们营是今天海军陆战队第一师里四个到达科威特的特遣队之一。我们营的代号是“灰熊”特遣队,另外三个分别是“芋头”特遣队、“撕裂者”特遣队以及“熊爸爸”特遣队。“灰熊”和“芋头”分别为步兵部队和机车部队,这两个部队Сhā在两翼,“灰熊”处在西边,“芋头”则在东边。“撕裂者”和“熊爸爸”均为机械化部队,便开往北边——“撕裂者”的第一个目的地是艾哈迈德·贾比尔·萨巴赫机场,“熊爸爸”的则是布尔甘油田。

我们停止攻击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因为联军的鹞式战斗机(Harriers)向我们前方的敌军炮兵和步兵阵营投下了数枚炸弹,迫使对方在我们的攻击下显得更加不堪一击。电波里又传来信息说,伊拉克大部分阵地本应该站满随时准备作战的步兵,可现在要么已经被废弃,要么只剩下了敌人的尸体,要不然就只有一个班的人存活了下来,并且愿意向我方投降。我们认为这是个大好的消息。

我们还认为,头顶上不时飞过的满载炸弹的鹞式战斗机和大炮­射­出的炮弹是我们得到的最好的消息。原地不动时,约翰尼让我们在地上挖出浅坑以便隐蔽。

我们这个狙击小组奉命走在部队的最前面,因为上士、上尉还有上校对我们带领部队前进是坚信不移的。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会首当其冲地成为炮弹的目标而被打中。柯汉比往常抱怨得更加厉害,他咒骂着天气的酷热,抱怨着那些恣意燃烧并且消失在空气中的石油。约翰医生管我们叫疯狂的锅盖头,挖苦我们,说我们将被Сhā上呼吸管,呼出胸部伤口上的脏物,还要接受静脉治疗。戴特曼好像在说他想念自己的哈雷摩托车。马丁内斯说真希望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老家科波斯市(Corpus)位于美国得克萨斯州南部。——译者注。这时,就在我们头顶几英尺的地方,天空被横空飞来的炮弹撕裂开来,听上去就像是上千个闪电同时在空中雷霆。

柯汉大叫:“那他妈的是个什么?”

马丁内斯说:“我想是我们打中了他们那些该死的坦克。”

“趴下!”约翰尼叫道:“斯沃夫,观察一下。”

我从背包里拿出着弹点瞄准镜时,炮弹直接从我们的头顶飞过。当它们飞过的时候,伴随它们而来的一切声音、时间和空间似乎都被它们吸了进去。一辆载重五吨的卡车在我们身后100码处爆炸了,上面的水陆两用运兵车也被炸开,绽放出一朵由500加仑的水形成的超大水花。另一辆载重五吨的卡车也被击中了。

我观察到了现场画面。袭击我们的是一群M60A1型坦克,并且是友方部队的。

我冲约翰尼喊道:“是我们自己的坦克在袭击我们!”

他趴在地上,用我的瞄准镜看了看,然后叫道:“是‘撕裂者’特遣队!”

“撕裂者”特遣队的坦克群就在我们的东北方向,就算在2000米以外用­肉­眼他们也应该看出我们是自己人。和几天前遭受到的敌人大炮和火箭的小型袭击不同,我们知道我们自己的人会持续进行攻击,直到对方整个部队以及周围的所有人员全部被铲除,才会停止下来。因为那就是海军陆战队作战的风格。我们正同自己人交战,我们不能还手。

我们确实已经闯进了一片一小时前还是敌人的工事的平地,但这并不能成为友方部队向我们开炮的理由。战争中的一小时就等于一生的时间。这个道理在增援部队里只有少数几个海军陆战队队员才能懂得。越来越多的炮弹从我们头顶飞过。

约翰尼通过无线电通信设备联系到“撕裂者”的参谋长,问他:你他妈的坦克部队以为自己往西南方向攻击的究竟是谁,是他妈的自己的部队!是他妈的友方部队!是我,你攻击的是我,是我的小组,是我们第二营,是该死的增援部队,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你们这些恶心的浑蛋!约翰尼在电话里不停地冲那可怜的家伙大吼,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震惊与愤怒。因为他相信一切,包括狙击手在海军陆战队里的优越地位,相信这支小股作战部队的重要­性­。首先他信任海军陆战队,相信海军陆战队会照顾自己的人,更不会杀死自己的人。虽然他知道这是有区别的,可和我们其他的人一样,他还从没有经历过海军陆战队的坦克朝着自己人开炮,击中自己的增援部队这样残酷极端的事实。最奇怪的是,听到友方部队的炮弹咆哮着,发出刺耳的声音从头顶划过,看着炮弹将时间和空间一并带走,这种感觉比受到敌人的炮轰还要奇异,还要令人毛骨悚然,还要让人恐惧。因为敌人的炮火是有意义的,而友方部队的炮火却毫无意义——不管军事学院的教授们在幻灯片上显示出多少数字、多少统计资料,友方炮火还是他妈的炮火,而且没有一点意义,根本不能用数字来计算。

胜利前夕行军中的震惊与感慨(2)

有消息称在友军胡乱开炮的坦克的攻击下,我们只有两人死亡,六人受伤。我不相信,毫无疑问损失是惨重的:有三辆载重五吨的卡车和一辆悍马汽车被烧毁,受伤的海军陆战队队员在车辆旁爬行蠕动。这场大屠杀就发生在我们后面100码的地方,可是离我们却像有10 000码的距离,有许多年那么遥远。我想跑回到那些车辆旁边,也变成一具死尸。可我不能,我知道自己的工作就是要忘掉自己刚刚所看到的一切。少尉和中士们在士兵中间到处吼叫,让我们马上爬起来,继续朝前走。因为前方仍然有一场战争需要我们去打赢。

由于约翰尼运用无线电通信设备制止了一场友方攻击,他将会得到一枚青铜星勋章(Bronze Star)在美军部队里专门授予英勇作战者。——译者注。有时候我想,因为我喊过:告诉那些狗杂种,约翰尼,告诉那些狗杂种,他们刚刚打中了我们的水陆两用运兵车,谋杀了自己人。所以,我也应该得到奖励。但那样我的胸口上就会挂上过多的奖章,可所有奖章的分量都比不上飘浮在海市蜃楼里的几个死亡­阴­影的重量。

由于投降的伊拉克士兵过多,堵塞了我们在布雷区里前行的道路,攻击计划被推迟了几个小时。通过无线电设备,我们听到偶尔会有伊拉克的坦克班作出错误的决定,选择战斗而不是向我们投降。部分坦克战斗持续了还不到五分钟,而这几分钟主要是用于让海军陆战队的火炮手观察阵地,瞄准目标,然后发起地狱般的攻击。

我们“灰熊”特遣队继续步行前进,伸展成两条两英里长的步兵纵队。我们觉得自己被赤­祼­­祼­地暴露着,感受到孤独,甚至是没有任何价值。战争迷雾(Fog of War)战争迷雾是指在战争中由于对敌人情报不清楚,从而无法确认除友军所在地以外的大部分地区、敌人的分布及活动情况。——译者注并非一场雾,而是一次震撼人心的旅途。投降的敌人以及他们的兄弟们由于缺乏训练和没有装备先进的武器却决定跟我们作战,因而死于疆场,这些都给我们带来了美妙的快感。流传在纵队里的消息说,很快我们也要接触战斗了。在我们前方两三公里处,我们将遭遇敌人步兵部队的顽强抵抗。最终我们将让自己的步枪吐出腥红的火舌,使用刺刀进行­肉­搏,直到有人战死。

偶尔会有炮弹落在两个纵队之间。但由于敌人的炮火攻击向来都享有不准确的美誉,我们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比起被他们的炮火准确击中的概率,你自己撞上一枚炮弹的概率会更大一些。我们不仅拥有先进的装备,似乎还有不错的战斗运气。这种运气就是一种抽象的货币,你不能用它来交换什么,也不能偷走它,可是如果你不小心,不心存感激之情的话,你就有可能失去它。

不过那些没有瞄准的炮弹里很可能装有化学武器,所以上面命令我们穿上MOPP二级防护衣。这种级别的防护衣穿起来比较随意,并且不需要戴防毒面罩,也不需要穿防护靴。我们本应在发动地面进攻前拿到自己的沙漠迷彩防护装备,可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我们穿着二级防护衣走在沙漠上,乍一看就像是一片移动的桑树林。我想象一个敌方观察员在召集不准确的炮弹袭击前,很可能会被如此胆大妄为而且很蹩脚的迷彩服展示搞得瞠目结舌。

我们穿着防护衣继续前进着。防护衣没有拉上拉链,这样可以驱散一点热量,但起不了多大作用。我们流汗,流汗,直到­精­疲力竭。

在我的背包里,或是挂在我背包上,或是在我手里,有一双备用军靴、一套备用制服、6个盒饭、6夸脱水、一杆拆开的M16步枪、一把9mm手枪、一支M40A1狙击步枪、100发狙击步枪双尖子弹、39发9mm手枪子弹、500发M16自动步枪子弹、4枚M67式手雷、2枚烟雾弹、3枚绿­色­集束散弹、2套备用防毒面罩过滤器,地图和巡逻手册放在地图盒里,一个指南针,还有一套全球定位系统装置。除此之外,我的ρi股上还挂着防毒面罩。有时候,我感觉这一整套装备像有100磅,有的时候又只有50磅。到底有多少磅,这得由我们需要前进多远的距离以及“防毒气攻击”警报被提出多少次来决定。

胜利前夕行军中的震惊与感慨(3)

我们没法再坐上运兵车,所以还得徒步走上20英里。一路上我们见到的唯一的敌人就是那些已经投降的伊拉克士兵,现在他们都被圈在了蛇腹形铁丝网里。他们死去的朋友倒在战壕里和烧毁的汽车里,这些人本来可以投降,或是可能已经投降了。但在规劝敌方退兵,或者向敌方劝降之前,你必须先要证明你的神勇,证明你拥有使每个人都为之震慑的威力。而你证明自己力量的方法就是摧毁武器、设备以及人类。我从没见过如此强大的毁灭,整个场面真实得让人不敢相信:每走过100英尺,就有50英尺的道路上全是炸毁烧焦的敌人的汽车,这些汽车散落在未完成的路面上,车内车外全是死尸。成百上千的汽车随处可见,汽车的里外及周围全是死尸。有两个被烧焦的男人,其中一个两只手臂都已经不翼而飞,也许他们临死的那一刻还在梦想着自己可以回到巴格达,与家人聚在一起快乐地进行着野餐;那个被压扁在翻个的T62主战坦克下面的男人,他从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地方跑出来,偏偏找了个他妈的沙漠里最倒霉的地方停下脚步,正好在坦克就要倒下的地方站住了;还有那一具只剩下半个头颅、弥漫着蛆虫气味的尸体,是一名参谋,他千辛万苦从科威特城跑到这儿来,是为了监视并且指挥整个部队的行动,鼓舞士兵的士气,给他们以最大的­精­神支持,为他们乞讨福音。

我想,这就是战争。我正在见证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曾经目睹过的历史——那就是美国军队的轰炸带来的史诗­性­的结局,也就是美国军队的威力。我的军靴上沾满了泥污,我是数千名将要在今天走过这个山谷的人类中的一个。我是历史的缔造者,不管我活着还是死去,美利坚合众国都会赢得这场战争。我知道美利坚合众国会赢得它所打的每一场战争,会打败其他任何一个国家。如果殖民主义还未过时,我敢肯定我们的国家会占领整个中东地区,不仅是为了保护石油,还要将所有的石油储备据为己有:我们来是宣布你们已经失去了对自己国家的掌控权,感谢你们的合作,稍后将告知详情。

我们的背包很重,装满了各种设备和弹药,更承载了沉重的历史负担。我们每走一步,背上的负担就加重一分。

石油大火向北滚滚而去,天空呈现出一片死灰­色­。我们前进,再前进。用面无表情的、吃惊的脸相互看着对方。这就是我们的所作所为吗?我应该怎么向我的母亲交代?

特洛伊对我说:“我为那些可怜的浑蛋感到难过,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然后我们停下来喝水。在我后面几英尺的地方,一辆炸毁的吉普车瘫痪在公路上。有一具尸体直挺挺地坐靠在车胎上,面­色­凝重,似乎是在冷眼旁观着这场灾难。死尸的脸上带着和我们一样的疑问——刚刚发生了些什么?炸弹,炸弹,巨大的炸弹,还有小型的炸弹,它们全都满载着炸药,势必要将你置于死地!吉普车的两旁,是更多的尸体。有两具尸体离我们很近,还有一具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全都面朝下趴着,好像死前想要拼命地跑开,躲过炮弹的索命——好像使劲猛跑就可以获救。尸体的背部都已烧焦,开始腐烂,下半身埋在沙子里。风把沙子一层一层地吹到尸体上,堆起了像蛋糕一样的沙丘。我在想那些死人的下半身是否还能动弹,它们被埋在幻境里,是不是并没意识到暴露在地面上的死亡。也许这些男人在死前不停地尖叫着,钻进了沙子里,半死不活地期待着有人能听见他们的呐喊。他们想告诉我们什么呢?他们想叫我们快跑,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想,在A10攻击机或A6攻击机投下炸弹前,这些男人肯定在尖叫。不过也有可能他们正前往科威特城去补充物资,而且已经是晚上,所以他们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向他们投弹的飞机。也许其中一个人正在给其他人讲着肮脏的笑话,或是重述他听到的关于他们少校老婆的流言飞语。但他们肯定大声尖叫过,现在我都还能听见他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书包 网 想看书来

胜利前夕行军中的震惊与感慨(4)

我们继续往前走。科蒂斯制造了一点小麻烦。他在抱怨,问我们还要多远才能够走到,问是不是都已经结束了,那些运兵车都到哪儿去了?他还不明白,这是一场战争,并不是新兵训练营。作为一名新兵,你可以抱怨脚上磨起了水泡,偶尔还可以向中士说明,虽然你是个一文不值的爱装病的家伙,并且这次还需要运兵车载着你走完剩下的路程,可你仍然愿意参加下一次的行军。我很想对科蒂斯说:“这也许就是你参加的最后一次行军,因为你的死期可能已经不远。难道你不想在艰苦的条件下进行一次漫长的行军,让我们大家都为你能克服困难而感到骄傲吗?”但我知道这种反向逻辑很轻易地就会被科蒂斯所利用,而且可能已经被他利用了。因为他说:“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行军了,可能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没命。所以为什么不要求一辆运兵车呢?我宁愿坐着车去迎接死亡,也不愿被迫走到那儿去。”如果在下一次停下来喝水休息时,科蒂斯坐下后拒绝再前行,我也丝毫不会感到意外。

我全身酸痛,感到两只脚火烧火燎的。我的脚不会起水泡,好像它们是专为了海军陆战队的一等兵而生的,所以我的脚从来就不起水泡;我曾经一口气走了40英里,也没有起过水泡。但现在我的两个肩膀就像是起了火一般。大腿根处全是汗水,已经被磨破,开始出血。我能感觉到沙子已经粘到了伤口上,膝盖也十分肿痛,整个人从背部到脚趾都疼痛难忍。但我不会停下来,除非有人让我这样做。那支狙击步枪足有14磅重,沉甸甸地在我的手心里。我想到了背包里拆开的M16步枪,它也有磅重。然后我又在脑海里清点了一下我所有的装备,确定背包里的每样东西都绝对是必需的。一路上,有的锅盖头把一双双军靴、袜子和一套套制服,还有他们先前没有按照命令扔掉的黄|­色­杂志,从背包里扔出来。另外有人扔掉了一个汽油炉子,还有人丢掉了一个剃须刀具袋。要是它不能救你的命,那就尽管扔吧。

随后,我们停下来吃东西以补充体力。我吃着饭盒里的粉末状巧克力和脱水的鸭梨,把里面的主食意大利空心面给了戴特曼,然后把饼­干­放进裤袋里,将它们留到下次我需要补充盐分时再吃。我们都有轻微的拉肚子的症状,我翻过一个沙丘,准备一个人在那儿拉屎。

沙丘的另一边,死尸和报废的车辆散落了一地。风呼呼地吹来,我想这是昨晚在此停留的某个伊拉克部队的残骸。有十二辆汽车——其中八辆是运兵车,四辆是补给车——围成了一圈。士兵们围在火堆周围死去。这堆火肯定是他们今天早上,或是昨晚升起的。不知道他们临死前都在吃着什么,这让我很不安。我正在战争博物馆里参观一个个作品,但没有博物馆管理员来给我做向导。没有讲解员向我说明每件作品的来历,也没有作品捐献人的名字刻在大理石上,很明显捐献人不想留名于人间。

汽车围成的圆圈两旁,各有一个巨型的弹坑,看起来像是打在一大块黏土里的一个拳头印。卡车的驾驶室里有几具死尸。运兵车的后车厢门敞开着,车厢里的尸体一具具重叠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小山。火堆周围的男人都弯腰前倾着,坐在钢制的大号弹药箱上死去。尸体都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腐烂得很厉害。风吹过沙丘时,我能闻到,并且能闻到一股又一股死尸的臭味,就好像是我嘴里被塞进了潮湿腐烂的寄生虫。我一阵反胃,肚里的东西全倒流回嘴里。吐出去前,我使劲舔食着它们,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那些死人恶心的气味。我走到火堆旁,那里有一个空的弹药箱,箱子旁边倒着一具死尸。我从裤袋里拿出饼­干­,将嘴里的东西全都吐在了火堆里。然后,我和那些死人一起坐在火堆旁。我掰开饼­干­,将饼­干­放到身旁,手里捏着它,这样我就几乎忘掉了死亡的沉闷味道。那堆火看上去好像是许多天以前点燃的,火堆上铺满了沙子,迎风摇曳着。六个锡做的咖啡杯端坐在火堆里。那些士兵的军靴已经燃到了脚跟处。我右边那个人没有了脑袋;左边那个的脑袋吊在两腿之间,双臂在两边晃动着,就像是战败国被烧坏的旗帜。尸体上布满了蛆虫。虽然我分辨不出他们的头衔,可我能猜测出我对面的那个男人是这个部队的指挥官。炸弹降落前,他正坐在最中间下达巡逻任务的命令。他对自己的手下说:明天我们要杀掉那些美国佬。

胜利前夕行军中的震惊与感慨(5)

此刻说什么都是愚蠢的,但我想这样做。我想问那些死人,问他们叫什么名字,他们的身份识别码是多少,并告诉他们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他们肯定也有问题要问我,但生与死之间的差距是巨大的,无法逾越。我可以弯下腰,闭上双眼,尝试着加入到这些人牢固的死亡圆圈里。但我还不可以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我不能闭上眼睛。

我身边的沙子冒着余烟,被熏得漆黑。我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海市蜃楼,死去的伊拉克士兵就是我的同伴。可如此多的死亡的存在提醒着我,告诉我自己还活着。不管在北方有什么在等待着我,我都还活着。我明白我可能不会再这样生气勃勃。我能看见一切,却又什么都看不清——和死人在一起的这一刻让我不枉此生,让我那总是不确定的未来,从此有了价值。

沙丘那边传来让我们回到公路上的命令,我听见有人只用两个音节叫到了我的名字。先是特洛伊,再来是约翰尼,然后又是特洛伊。我把饼­干­扔进灰­色­的火坑里。想说点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我闻到了体内的可可粉和­干­梨子往外呕的臭气。

然后我走到沙丘的另一边,回到了排里。

我们继续前进。直到夜幕降临,才在有油井燃烧的约200码以内的地方开始了我们战斗中的宿营。火苗喷出100英尺,直­射­天空中,好像是燃烧的手臂在触摸冷漠的神灵。我们还听见大火燃烧的声音,像是灭绝了的野兽想要重回人世的怒吼的回音。我们感觉到燃烧散发出的热量,然后开始挖自己那倾斜的防护掩体——那是些浅浅的像坟墓一样的坑洞,能够有效地抵御小型武器与炮弹的袭击。

柯汉被这些大火与不时落下的石油雨点搞得尤其恼怒。他问约翰尼我们是不是可以用雨披搭个披棚之类的玩意儿,或者他可不可以睡在一辆载重五吨的卡车下面。这两个要求都被约翰尼拒绝了。于是柯汉开始大叫。他想发言,可他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唧唧喳喳地说着不知所云的话,简直毫无意义。

柯汉是个大块头。而约翰尼的块头比较小,甚至显得很斯文。可这时约翰尼抓住柯汉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他,冲他叫道:“给我醒醒,柯汉,回到我身边来,回到我们中间来。这就是战争,宝贝,这就是你的战争。”

柯汉大笑,说:“该死的,你知道我到这儿来就为了打仗,我只想摆脱这该死的石油。”说完,他瘫倒在沙子上。我把自己的雨披披在他身上。然后替他挖出浅浅的防护坑,劝他躺进去。

整个晚上,油井大火都在燃烧着,呜咽着。石油的雨点打下来,有人大叫了两三次有毒气。最后我戴着防毒面罩睡着了。这是个死亡的好办法,可我还没死。

第二天一大早我醒来时,防毒面罩还罩在脸上。我扯下面罩。虽然大火烧了一个晚上,可是清晨的空气还是那么清新,那么凉爽地吹拂在我的脸上。由于面罩里的湿气可能已经污染了过滤器,所以我换了一套新的过滤器。

我和约翰尼被派到F连,去参加第七远征旅第三营进攻艾哈迈德·贾比尔·萨巴赫飞机场的行动。我们营里其余的人要与卡车或运兵车会合,并乘车加入正在进行的攻击行动。我和约翰尼与F连的人一起坐着载重五吨的卡车前往目的地。那些普通士兵不会喜欢我们,他们也确实不喜欢我们。G连的那位中士向我们表达出来的好意已经成为许多天以前的历史。我们俩跳上卡车。那些普通兵用怀疑与轻蔑的目光盯着我们的步枪,他们不相信我们的武器和我们受到过的训练比他们的更优越。我认为他们的武器相当肮脏,他们自己也很肮脏,当然,我自己也很肮脏,可我的武器是洁净的,并且我也没有办法看到肮脏的自己。

我怀念乘坐载重五吨大卡车的时光。自从加入侦察与目标捕获排以后,我就再也没坐过,因为我们有悍马汽车。坐在庞大笨重的卡车上,我们可以在沙漠中得到更广阔的视野。并且昨天站在地上看到了大毁灭的情景,而现在在我面前呈现出一个360度的景观。死亡马上变得到处都是。运兵车和坦克的躯壳燃烧着,火苗从车里蹿出来,挑衅着那些死去的人。尸体散落在沙漠上,好像之前有一大群人聚在一起,高举拳头宣誓,等待着自己的死亡。坐在卡车上的每个人都能看见同样的景象。但我们没有相互说任何的话。好像我们想要自己回味这个大屠杀的场面。

txt小说上传分享

胜利前夕行军中的震惊与感慨(6)

坐在卡车上以作战部队为单位向飞机场进发时,我们偶尔会经过战俘拘留区。这些拘留区只不过是蛇腹形铁丝网围成的周长为几百英尺的圆圈。圆圈中间是一群投降的士兵,大拇指上被铐上了塑料手铐。海军陆战队队员们手执M16自动步枪在圆圈周围巡逻。当我们驶近铁丝网时,我甚至可以看见那些战俘的脸。他们看着我们,冲我们微笑。有时候当一名战俘得到妥善处理时,会出现令人尴尬的感激场面。被抓的人会跪倒在曾经是敌人的看守面前,哭着抱紧看守的两条腿。我想这样的表演有真情流露的成分,也有装模作样的成分。那些投降的士兵为自己还能活下来感到由衷的高兴,并且非常聪明地用苦苦哀求来取悦他们残忍的、可能会要人命的看守。

投降比接受投降要容易得多。那些投降的士兵盲目地相信他们所投诚的士兵和军队的善良与公正,所以才会投降。他们是忠诚的,他们的信念多少是简单的。而接受投降的士兵却必须遵守公正的规则。这不仅需要有坚定的信念,还需要有艰苦的付出与严明的纪律。

比起现在这些活着的,用力地摇晃着劝降宣传手册,并且微笑着等候发落的士兵,我对昨天目睹的死去的伊拉克士兵给予了更多的怜悯。这些活着的士兵投降前还是我的敌人,而死去的已经死去。在投降的前一刻,这些被囚禁的男人还试图想杀了我。所以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可能会吃到我的枪子儿。而那些死去的男人在几天前、几周前,或至少是几小时前就已经无法杀死我,所以我用不着亲自­射­杀他们。过去当我考虑到自己的敌人时,我会把他们看做和我一样的男人,同样陷进了他们自己制造的陷阱中。可现在,我看到他们还活着,仍然在呼吸。我与他们近在咫尺,看着他们微笑着乞求,想与我成为朋友,这就是我的朋友,可是我现在正准备去杀死他们的战友。我不在乎他们,不在乎他们的安危,不在乎他们已经失去了战斗的能力。敌人被困在进退两难的困境中,在这个困境里,只要他们不在我的步枪­射­程以内,或是不忙着来送死,我就会把他们当做人来看待,当做和我一样的不幸者。但只要我看见他们还活着,我就想将我多年来所受的训练,所忍受的折磨,全都付诸他们身上。我想做出过去几年里学到的一些卑鄙的行为,比如在1000码以外,抠动扳机杀掉他们,或是用我那锋利的刺刀挖出他们的心脏。

我们在距飞机场还有两公里的地方跳下车。负责指挥我们的少尉不知道该怎么安排狙击手,所以约翰尼向他提出了建议。这是个常出现的问题——普通士兵的长官明白狙击手可能会在战场上起到关键的作用。可他们应该怎样才能让狙击手和那支神奇的狙击步枪发挥应有的作用呢?少尉的处境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首先他必须决定怎样部署他自己的普通士兵。我和约翰尼只想离那些普通兵越远越好,普通兵在战场上会变得十分焦虑,并且会像坦克兵一样杀掉不该杀的人。约翰尼指着附近的一个沙丘,对少尉说我们俩会埋伏在那里,并且告诉他我们的无线电频率和联系代号。

少尉问道:“上士,那你们又做什么呢?”

约翰尼回答道:“长官,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会召集轰炸机和炮兵参与这次行动。只要我们观察到任何敌人的动向,就会立即通知你。我们要消灭所有潜在的目标,长官,我们会在关键时刻拯救你。”

然后,我们同两名工兵一起坐着悍马汽车靠近那座沙丘。他们在车厢里放了足够炸出一个有圣地麦加城(Mecca)那么大的洞的C4炸药C4,一种多样、专门爆破的军事可塑­性­炸药。——译者注。两个工兵为自己在布雷区所做的工作感到自豪。他们确实也有资格为自己感到自豪:他们准备要炸出一条直通巴格达的道路。开车的那名工兵已经在他的合成纤维头盔的背面写下了这样的誓言:战斗工程兵会把你给炸疯。

我和约翰尼一起挖了一个浅浅的掩体——下午我们就隐蔽在里面。敌人机场的指挥塔是我们感兴趣的主要目标。我估算出指挥塔离我们有800码。约翰尼同意这个数据。估算距离的本事不是谁都能学得来的,你可以给一个陆战队队员指出一个目标,然后告诉他那目标离他有500码的距离。可是除非他自己能感觉出那确实有500码,不然就算他相信你说的是对的,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得出那个数据的。他会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他会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算出来的。不过在我看来,像是5000码,又像只有50码。”他可以一整天都盯着那个目标,却仍然搞不懂该怎么估算。而对另一个陆战队队员来说,你可以告诉他距离为500码。然后他会说:“我知道。”这个陆战队队员才是你想要他陪伴在你左右的人,因为他对距离远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胜利前夕行军中的震惊与感慨(7)

我们在掩体里准备好武器。约翰尼的前面是那支50口径的巴雷特式狙击步枪,我的前面是一杆M40A1型步枪。巴特雷可真他妈的沉,昨天约翰尼还扛着它,辛辛苦苦地走过了20英里。所以我希望约翰尼能用它朝敌人开枪,作为他辛勤劳作的回报。我们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普通士兵。我们在敌军飞机场的东北方向,等待着战斗打响。风已经转向,所以整个地区上方都布满了从熊熊燃烧的油田那儿吹来的滚滚浓烟,天空一片漆黑。有时候天空会变成稍微清晰的棕­色­,却给我们呈现出一幅毁灭­性­的画面,让我们看到飞行跑道上坑坑洼洼的弹坑和瘫痪的汽车,以及一具具死尸。F连的普通士兵们在我们的南边挖出临时战壕。偶然传来的电波信息让我们得知,在我们的西北方向,海军陆战队其他几支特遣队正同敌人进行坦克大战,偶尔还会同敌人的步兵进行火拼。

我军有一个侦察排在基地的南边,远征旅第三营穿Сhā在东边。飞机场里的伊拉克部队偶尔会发­射­出炮弹,当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打不中目标。有人叫了两次“毒气”警报,我们立即戴上防毒面罩。不过现在戴防毒面罩已经成了例行公事,而不是救命的必需。我知道,用不了几分钟,就有人会宣布一切安全。我在想每次发出“毒气”警报的是不是同一个家伙,他不停地叫“毒气”,是不是只为了寻乐打趣儿。

敌方士兵正在转移到飞行指挥塔里去。这时他们的两名指挥官开始争执起来,他们指着对方的脸,示意对方是敌军,即我们的部队。我敢肯定其中有一个打算与我们作殊死搏斗,然后英勇牺牲。而另一个却不想负隅顽抗,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去。他们俩开始扭打起来,一旁的士兵立即上前拉开了他们。

我请示允许我开枪­射­击。指挥塔里的敌军是最完美的目标。塔上的窗户全都已经被炸飞,那些士兵都直挺挺地站在里面。我知道自己可以直接击中其中一个人的脑袋,约翰尼已经给出了­射­击需要的准确信息,并且他认为我可以连续­射­中两个人:一个是那个想继续作战的指挥官,另一个是他手下的一名少尉。他认为只要我除掉了那个指挥官,塔里的其他敌军都会投降,并且那个指挥官手下的其他人都会投降,有可能还是基地里的整个防守部队。

这时无线电通信设备里传来F连上尉的声音,不许开枪,塞拉探戈一号——信号中断。不允许开枪­射­击——信号中断。如果他们身边的同伙——信号中断——被子弹­射­中头部——信号中断——他们不会投降,收到请回答。

我回答说,收到,收到。其实我想说,­操­你的,长官,收到。

我知道上尉的反对是正确的。因为如果是你坐在那座塔里,而你身边的人脑袋上突然被­射­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大洞,而这个伤口正好会成为你把背包里投降的白旗和劝降的宣传手册扔掉的动力。

但我不得不认为,某些指挥官,而且还是连级指挥官,他们并不想让我们参与作战。因为他们明白,两个手执着两支全世界最厉害的步枪,并且带有几百发子弹的狙击手,将迅速给敌人造成严重的、毁灭­性­的灾难,使整个基地的敌人在短时间内投降。可上尉们需要打仗,他们肯定知道,一旦让我们上场,他们露脸的机会就会微乎其微。他们和我们一样急切地盼望着能与敌人­干­上一仗。同样,他们也和我们一样不想发生战争。但战争已经开始,所以当你是一名上尉,指挥着一整连的人马,但是两名狙击手却想轻轻松松地发­射­几枪解决问题,结束一天的战斗,你当然要对他们说不。因为你是个上尉,手里掌握着一个步兵连的兵力,你需要在自己的《军事生涯史》里写上辉煌的一笔。

两个工兵在飞机场东边的铁丝网上炸开了两个缺口。石油燃烧的烟雾越来越浓,虽然还只是下午五点,天空却如午夜般的漆黑。步兵攻击连冲进了飞机场。我们在一旁观战,看着那些普通士兵像骡子一样向前移动,看着空中的浓烟,听着通信设备里传来的被­干­扰的信号。越来越多的火箭与炮弹朝步兵部队飞去,那声音听上去好像是几个普通士兵互相­射­中了对方,好像是一个火力小组绕进了一座建筑物的角落里,朝自己的同伴开了枪。因为烟雾太浓,他们看不清楚,无法听出正在向前移动的是他们自己排里的人。又有人喊出了“毒气”警报,我们再次戴上防毒面罩,不过我们根本不相信有什么毒气的攻击。

胜利前夕行军中的震惊与感慨(8)

离我们最近的铁丝网边出现了一个排的伊拉克士兵。他们正摇晃着白­色­毛巾,冲我们的人微笑。那里没有人来接受他们的投降。这些士兵便自己冲出了铁丝网,好像是一群足球流氓从一场足球比赛的现场冲出来。可这些男人身后没有足球比赛,也没有他们想要寻找的东西。所以他们坐下来,在沙子里尽情地舒展。似乎战争已经结束,他们现在正在度假。

好几个小时都没有人与我和约翰尼联系。进攻空军基地的行动继续进行着。冲出铁丝网投降的那一排伊拉克士兵还在那儿。有些人在悠闲地抽着烟,吃着罐头食品。因为我为自己被遗忘、被忽视而感到十分生气,非常沮丧,所以我对约翰尼说我想开枪­射­死其中一个。我用了半个小时让步枪瞄准镜上的十字瞄准线从一颗脑袋跳到另一颗脑袋,冲着那些伊拉克士兵大喊:乒,乒,你他妈是个死了的伊拉克佬。

然后,我们从电波里听到撤退的命令。迫击炮部队已经被召集来增援其他部队。又过了几个小时,进攻结束了。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个观众。

我们营里和排里的其他人在当晚十点抵达了安全的飞机场。油井大火的火势已经减小,能见度提高。我们的夜视设备也派不上用场了。指挥官们已经聪明地认识到,看不清东西的海军陆战队队员是无法进行战斗的,或者他们会找错作战的对象,和自己的人打起来。而且这种事发生得已经够多的了。我们在自己人和敌军不时发起的炮火袭击中睡着了。夜里又传来了更多的“毒气”警报。第一次传来警报时,真正令人刺激的事儿发生了。当时,科蒂斯那个狙击小组正在他们的悍马汽车里玩扑克牌。科蒂斯找不着自己的防毒面罩,于是他从车里跳起来,绕着圈来回奔跑,尖叫着说他就要死了。我们让他别再跑下去,并且停止尖叫,尤其是不要乱吸气,那样他就可以和别人共用一个面罩,直到大家找到他自己的面罩为止。最后,迪克森抓住了他,硬是把自己的防毒面罩戴在了科蒂斯脸上。不这样做是没法让科蒂斯安静下来的。威尔蒂找到了科蒂斯的面罩,面罩掉到了车厢里,就在科蒂斯玩扑克时坐的位置前面。也许科蒂斯已经做了好些天的噩梦,在梦游的时候把防毒面罩戴了又取,取了又戴。所以突然被吵醒时,被最近的这一次“毒气”警报给吓了一大跳,被搞得不知所措。他曾多次在训练以及站岗时都睡着过,所以没道理他不会把战争也睡过去。

整个晚上一直传来“毒气”警报。因为我们找不到更好的事儿做,所以我们只好不断地戴上并取下防毒面罩。

虽然我们已经打败了敌人,或是准许他们成群结队地前来投降,可我们最终的目的地是科威特城。指挥官们认为攻打这座城市的战斗将是漫长而残酷的。长时间的巷战会造成数千名士兵伤亡,导致亲人们巨大的悲痛,让美国国内无数的女人沦为寡­妇­与悲伤的母亲。

在飞机场宿营的第二天早上,我和约翰尼便坐着悍马汽车被派到一个掩体里。我们的位置是在飞机场(以及营里其他人)以北20公里的一个纵向狭隘地带里,在布尔甘油田往西10公里处。在我们南边10公里处部署着另一个狙击小组。我们的任务是召集火力攻击我们所在区域的敌军装甲或步兵部队,并且利用合适的机会狙击敌军的长官。我们花了整整一天才收到全战区频率。从电波里,我们听到锅盖头们和陆军部队的士兵们正在其他不同的地区同敌人展开小规模作战。大多数交战要么发生在装甲部队之间,要么就是空军对装甲部队,或是我军的炮兵和轰炸机向偶尔还在顽固抵抗的敌军步兵部队投下了炸弹。我和约翰尼讨论是什么让那些伊拉克士兵继续战斗下去。最后两人都认为也许他们同样具备了让我们继续战斗下去的一切事物——自豪、英勇、愚蠢、恐惧。我们俩闲聊了一整天,听着无线电通信设备里传来的各处战斗打响的消息,观察着美军部队越过沙漠里几小时前还掌握在伊拉克军队手中的大片区域。我们想战争快要结束了,我们坐在那里,看着,听着。当我们偶尔停顿下来,四周一片安静时,我没觉得自己是一个勇敢、自豪又愚蠢的男人。我只是个幸运的男人。还是个男孩儿的时候就出现在战争里,接受过足够的训练可以让自己超越战斗,有足够的判断力可以让自己置身于战争之外。因为这是一场需要我去作战的战争,而不是一场我要打赢或是打败的战争。我知道胜利的果实不会掉到我跟前来,在战场上,对于奋力战斗的士兵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奖励可言——胜利只会在首都华盛顿、利雅得、休斯顿、曼哈顿、纽约125号南大街(south of 125th Street)以及科威特城这样的地方开花结果。

胜利前夕行军中的震惊与感慨(9)

而战士得到的只是一点点纪念品——奖章、勋表、军功章、晋级、战斗津贴、免税、到空降学校学习的委派令——这些全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和油烟的价值差不多。

我和约翰尼听着电波里嗡嗡叫着的关于战争的声讯,直到我们的电池全被耗尽为止。

我们本应该在第二天早上坐着悍马汽车离开,可车子根本就没来。七点钟的时候,我们开始徒步前往应该是营部新设的指挥所的地方。我们为护送组没有来接我们而感到费解。就在我们确认营部里已经发生了一场血腥屠杀时,敌军的一个坦克班出现在地平线上。我们跪在沙子里,对方向北缓慢移动着。此时除了静观其变,我们什么也不敢做。

我想象出一种可能出现的恐怖场面——当我们在空旷的沙漠上轮流睡觉或站岗时,敌军投降部队倒戈,对我们的部队实施了残忍的屠杀。等我和约翰尼赶回去时,看到的将只是大面积的死亡,而我们俩就成了一千号人的军营里仅仅幸存的两名海军陆战队队员。现在还有谁能够高举着营里的战旗?约翰尼露出害怕的神情。几个晚上前,当我们在沙丘上爬行,准备与那些朝我们发­射­火箭的敌人交战时,他也露出过同样的表情。

他对我说:“斯沃夫,我可不喜欢这样。我从没有错过来接我的车子,邓恩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一定会跑出来,用他那瘦骨嶙峋的肩膀把我们扛回去。”

“也许他们把地图和指南针交给了科蒂斯。”

“就算是科蒂斯也能够找到咱们,快到了,把枪上好膛,准备战斗。咱们倒要看看到底是他妈怎么一回事。”

约翰尼组装好他的M203榴弹发­射­器,我准备好M16步枪,我们都用背带把狙击步枪牢牢地系在身上。

我们采用作战前进模式向假设的营部所在地的坐标方位进发。两个人只用手势进行交流——停止,向右看,减速,加速,向右移动,向左移动,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又一次处在枪口之下,又一次失去了后援。就像两只柔弱的、没有价值的山雀在狂风中抖动着翅膀,独自飘荡在这片宽广的、黑暗的大地上。我想象着营里的场景,想象所有的战友肯定已经死去,或者还在垂死挣扎之中。我想象着我和约翰尼即将得到的模糊称号,我们将是最后举起军旗的人:海军陆战队第七远征旅第二营的人全都牺牲了。把这个噩耗报告给指挥官吧。发生了如此暴行后,我们的部队将被解散,海军陆战队队员们将被禁止提起我们这个全是幽灵的第二营。

我们用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时间走完到营部宿营地最后的200米距离。十点钟时,他们应该已经在赶赴下一场战役的途中,或至少已经打了行装,准备转移。但我们在巡逻的途中没有碰到他们。我们再也不会遇见他们了。我们俩把背包和狙击步枪扔到沙丘底下,趴在地上往沙丘顶上爬。在我眼前的只有沙子与天空,还有油田大火的烟雾。但比我几周前看到的烟雾显得更蓝一些。沙子暖暖地粘在我身上。约翰尼突然停下,在榴弹发­射­器的后膛里上了一颗手榴弹。我准备结束这次巡逻。我的手指还放在扳机上,汗水流下来,淌在了扳机上面。

只差一步就可以爬到沙丘顶上了。这时我们听见了音乐和欢呼声。约翰尼认为这肯定是个骗局,是个­精­心设计的圈套。我们接着慢慢地往上爬,心里面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好要搞个突袭,或是亲眼目睹一场大洗劫后的惨象。我们爬到沙丘顶上,看到了这样的场面:海军陆战队第七远征旅第二营后勤保障连的人表现得就像是已经获得了自由。士兵们赤身­祼­体躺在睡垫上,沐浴在穿过灰­色­的烟雾­射­进来的阳光之中。大家的武器、背包和制服全都散落在营地周围。有两个人在互投着橄榄球。有人正在兴致勃勃地玩着扑克,临时牌桌周围站满了下赌注的人,每打完一圈后,输了钱的人都会不甘心地大声嚷嚷。营地旁边的金属栏杆上还挂着两个防毒面罩,刚好正对着我和约翰尼——啊,多么像恐怖却又神秘的死人头骨!

胜利前夕行军中的震惊与感慨(10)

我和约翰尼坐在沙丘顶上,看着连里生龙活虎的战友们。就在两天前、两小时前、两分钟前,他们已经在我们疯狂危险的幻想中死去了。我们俩都没法动弹,因为我们的双腿牢牢地定在下面,好像上面压着千斤的重量。我们必须继续进行最后一点战争——我们知道这样的喧闹意味着什么。知道为什么马丁内斯军士长正在给大家分发雪茄烟,为什么他要脱掉上衣手舞足蹈,还丢掉烟头吹卡祖笛(Kazoo)一种木制或金属制玩具笛。——译者注。我们知道他为什么会允许基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美国摇滚乐史上著名的吉他手。——译者注的吉他声从指挥塔里传出来。但我们俩还是呆呆地坐在沙丘上,可能在那儿待了有一个小时,或十分钟,或是半小时,甚至是一天。我们就这样观赏着那些我们了解的、关爱的男人庆祝一次小规模战役的胜利。

最后我放下步枪,取出里面的子弹。约翰尼也从他的榴弹发­射­器里取出了手榴弹——他关好发­射­器的后膛,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扇金属做的大门关掉了一段历史。我们走下沙丘,军士长第一个跑来迎接我们。他咧开嘴大笑着。从他的脸上,我看到了他家人的影子和这个居家男人洋溢出来的幸福感。海军陆战队队员的这种幸福十足的表情,除了是在辱骂或贬低自己的下级时,以前从没有出现过。上士对我们说:“哦,­操­,你们这两个家伙困在那儿了,是吧?我已经派塞克开车送上校上北边巡视去了。不好意思,伙计,你们这两个疯狂的狙击手,两个疯狂的浑蛋。可是战争已经结束了,那些狗杂种已经玩儿完了。”说完他拍了拍我俩的背,拿雪茄往我们脸上塞。

我们赶到侦察与目标捕获排所在的营地。每个人都为把我们丢在那儿向我们道歉。不过,当时他们确实也没有足够的车辆可以来接我们。因为有一大群发了疯的军官迫不及待地要坐车到科威特城去一睹胜利的芳容。他们为我和约翰尼嗤之以鼻的平安而感到无比兴奋。我们说他们真是浑蛋,是一群狗娘养的。战争都已经结束了,他们还让我们在与外界毫无联系的情况下以战斗巡逻模式跑了八公里。可我们真的觉得无所谓。

音乐放了一整天。亨德里克斯、滚石乐队还有“谁”乐队,这些来自另一场战争的音乐现在一齐上阵。我们的战争已经基本结束,可我们已经开始要讲我们的故事了。记住那一刻吧,记住那是什么时候。你会相信吗?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被耍弄了。我想从报纸上看到有关的新闻,或是从收音机里听出一点儿蛛丝马迹。可信息过多也不是件好事儿。

在日暮时分,塞克回来了。他对我们说,他在科威特城郊看到那些快乐的科威特平民。这时我开始相信他确实在弹药储藏所那儿领到了一堆木板。于是我们在那些木板上全淋上柴油,燃起了一堆篝火。我们在火堆旁围成一圈。我们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以煮着吃,只有一些水可以喝。但我们心里都埋藏了太多的故事,总有一天会拿出来讲给大家听。而且这些故事永远没有结尾。

因为我们都没有带酒,所以排里的人用咀嚼烟草来表示庆祝。嚼烟草也许是我唯一没有染上的海军陆战队队员的恶习。阿迪克斯对我发誓说,嚼了烟草后会得到无与伦比的快感。我发现我需要一点快感,或是任何能够充实那种侵袭着我的无以名状的空虚玩意儿。我试着嚼了一口那种黑糊糊的、发霉的草叶。我嚼着这种叶子,不停地吮吸着它们的味道,让它们在我嘴里变成了一团紧紧的圆球。我的嘴­唇­和牙龈渐渐失去了知觉。和战友们一样,我往火堆里吐了好几次口水。我真的感到了一阵令人眩晕的快感。我咽下了一些自己的口水,闭上眼睛。世界在旋转着,我慢慢地从我坐着的弹药箱上倒下去,仰面躺在地上。然后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打滚,没有人注意到我。他们的战争故事像一群患了癫痫病的病人一样从我脑袋里飘过。我的胃里翻江倒海,我吐了出来,感觉好像已经把过去七个月里所经历的全部生命都吐掉了。这就是我迎接和平的方式。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发泄与愤懑(1)

清除敌方作战掩体与科威特胜利游行:发泄与愤懑

胜利游行:发泄与愤懑我们在科威特又待了几个星期,清除那些地下掩体。就在这段时间里,我熟悉了沙漠里的每一块岩石,还几乎杀死了自己。

第七远征旅第二营侦察与目标捕获排受命清除敌军的三个大型阵地,一个是炮兵部队的,另外两个是隐藏在壕沟里的步兵阵地。我们的任务是清空那里所有的掩体和放置武器与设备的战壕,特别是要搜寻化学武器并且收集任何与任务报告有关的情报。我们知道唯一能写进报告的就是那些死人的尸体。

死亡数字:对方死伤无数,相比之下我们损失的人数要少得多。这是个有利的统计,这两个数据很不错。那咱们就回家吧。

大扫除任务是一次自主­性­行动。每天清晨,我们全副武装地跳上我们的三辆悍马汽车,出发前先开往营部的宿营地。少校只愿意从我们这儿听到有什么出了差错的消息:只想知道我们是不是同敌人的一个瞌睡排、一群错过了我们的总攻的人打过仗;或者是不是哪个军需处发生了爆炸事件;又或者是不是某人踩上了一颗地雷。

我们兴高采烈地穿梭在敌人的阵地上。发现当一枚枚重达500磅的炸弹投到没有认真巩固的工事上,或者当坦克或运兵车由里向外被炸成两半时,一个人可以有上百种不同的死法。掩体里有些尸体弯腰驼背,两只手还捂着耳朵,好像死前仍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蛆虫和其他形形­色­­色­的昆虫正在繁忙地享用腐烂的死尸。部分碉堡的旁边,挖有浅浅的坟墓。我希望傍晚时所有死去的伊拉克士兵可以被搬到一起,然后被光荣地或至少是恭恭敬敬地掩埋。有些碉堡里尸体堆成了山,从下往上看,你可以看出不同的腐烂程度,这是一个散发着臭味的死亡日历。我在一个掩体里看到了三具有不同腐烂程度的尸体,让我相信这三个人分别死于不同的时间。最后死去的那个人陪着两个朋友已经发胀的尸体,在掩体里待了几天,甚至是很多天,等待着死亡降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把前面两个人的尸体埋掉,或至少将这两具尸体搬到掩体外面去。或许这两具尸体可以给他带来些许安慰,带来一种冰冷的慰藉——它们可以如此亲切地帮助他认识到自己的结局。于是他就睡在尸体旁边,闻着尸体散发出来的臭味,等待着。掩体里大部分死去的人看来都并非是被炸弹的碎片杀死的,而是死于爆炸时产生的巨大震动。他们的眼睛、耳朵、鼻子还有嘴巴里都装满了已经­干­了的、褪­色­的血迹,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空袭开始几周后,美国空军开始对伊拉克士兵使用榴散弹,越战时,美军也使用过这种炸弹清除敌人的直升机降落区。榴散弹会在离地面三英尺的高度引爆,释放出万磅重的铝粉爆炸浆。如果你在爆炸范围两英亩以内,或是在爆炸范围上空两英亩之内,或甚至是在两英亩内的一个碉堡里藏着,你都死定了。敌人的步兵工事看上去就像是榴散弹的演习区。那些死人的嘴巴还痛苦地大张着,临死前的尖叫突然停止。你能听见他们的惨叫吗?

我喜欢坐在掩体里,翻看那些死人的私人物品。伊拉克士兵已经在这些掩体里待了好几个月。他们把掩体弄得很舒适,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阴­森恐怖的战争场所。他们在地上和胶合成板制成的屋顶上都铺上了颜­色­鲜艳的毯子,将家人的照片支撑在用沙堆挖成的架子上。我一页页地翻看着他们的家信。因为上面都是阿拉伯文,所以我根本看不懂。但不用看里面的文字,我也知道每封信都说了什么:请一定要活着回来,我们爱你,这是一场正义之战。

离我们的露营地不远的地方,克罗克特找到一具尸体。他特别讨厌这具尸体,他说那死人脸上的表情和那种嘲讽的手势显得很无礼。还说那人活该去死,既然他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就活该被­操­。日复一日,克罗克特一次又一次走到那具尸体跟前,用他挖战壕的工具去戳那死人的头骨,把步枪上的刺刀Сhā进死人的躯­干­,然后他还拍下了照片。约翰尼·罗顿命令他离那尸体远点儿。可他没有照着做。克罗克特已经被那具尸体给弄疯了。我明白是什么让克罗克特如此亵渎一名死去的军人——恐惧、愤怒、优越感、懦弱、愚蠢、无知,还有数月来的训练和部署,长期的孤独、无聊、疲劳,­射­在虚假的、固定的靶子上的子弹,一夜又一夜的站岗,最后的松懈,轻松而得的飘浮于战争表面的胜利——所有这些都令人十分沮丧,都是在我们的这场战争中、我们的这次冲突中让人几乎无法忍受的事物。我们战斗过吗?那就是战斗吗?比较一下我们从父亲、叔父、兄弟们那里听到的关于越战的故事,我们的整个地面战争也就只是一次远距离的丛林巡逻。可我们全军却失去了许多士兵,失去了可以装备两个连的普通士兵。克罗克特——正在胡乱劈砍着伊拉克士兵的尸体,拍下腐烂的尸体的照片——同时也在与我们在这场战争中没有得到的满足感作斗争。

发泄与愤懑(2)

一天早上,在克罗克特开始对那具尸体进行他的行为之前——现在那具尸体已经变成了一堆被剁得稀烂的­肉­泥——我埋葬了那具尸体。我用自己挖战壕的工具铲起沙子,盖在死尸身上。我先埋好他的双脚,然后在他身上堆了一个六英寸高一点的沙丘,最后我掩盖好了他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他的脸已不再是一张脸,身体也不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座缅怀一个巨大伤亡的纪念碑。

克罗克特发现我把尸体给埋了。他说我是个懦夫、一个表子、伊拉克的情人。我告诉他我埋掉尸体,对大家都有好处,特别是对他有利,终有一天他会感激我阻止了他的龌龊行为。

他对我说:“看看周围,到处都是那些狗杂种的尸体,我会找到另一具的。”也许他确实找到了。

不过克罗克特并不是唯一一个侮辱死尸的陆战队队员。连里集合时,马丁内斯军士长对大家说:“因为我们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海军陆战队队员,是无上光荣的陆战队队员,所以我们不能­射­击那些已经死了的人;不能用我们挖战壕的工具去切开那些死人的头骨;不能往一个尸体坑里扔手榴弹;更不能在做了这些事以后,还拍下自己搞破坏的照片。如果我们拍了照片,并且照片被上面发现的话,我们会受到《军事审判统一法典》的严厉惩罚。如果我们从尸体身上偷走武器或可以识别身份的物件或是其他战利品,我们也会受到《军事审判统一法典》的重罚。解散。”

一天早上,我们从无线电通信设备里听到上级要让我们营在科威特城里列队进行胜利游行。还说如果我们想加入游行的队伍,就得在十一点的时候到某某坐标所在的位置去乘坐载重五吨的卡车。

我们的队伍在城郊游荡着。我们穿过贫困的街区,那里有着橄榄­色­皮肤的胖大妈们一只手紧紧地将小孩揽在宽大的胸脯上,另一只手挥舞着科威特国旗和美国国旗。她们的房屋都是石头做的,连在一起,好像是胶合板与钉子造成的创意非凡的建筑作品。我们看到的科威特人仅仅是些­妇­女和儿童。她们高呼着:“美利坚合众国,美利坚合众国。”我们向她们挥手,偶尔会有个锅盖头从卡车上跳下去,拥抱其中的一名­妇­女或小孩儿,然后由他的一个战友拍下这感人的画面。这一带肯定是外籍劳工的街区。那些工人从菲律宾群岛、马来西亚、印度和埃及来到这里,­干­着收入微薄的工作,享受着有限的人权。这些人的人口数目在伊拉克侵略前,几乎与科威特本国人的数目相等。这些抱着小孩的科威特­妇­女并不是我们为之而战的人:我们是为那些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拥有油田的皇室而战。他们住的宫殿全都被高大威武的棕榈树遮盖着。那些挥舞着旗帜的­妇­女其实和我们一样,她们就是我们的母亲。那些满嘴污物、皮包骨头的膝盖上流着鲜血的小孩儿就是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兄弟姐妹,也是我们的邻居和朋友。

我们的部队不允许走出这片贫民区。我们被驻扎在各个关卡的宪兵队给挡住了。他们要防止我们进入真正的城市,防止我们进入富人们的街区。我想象着现在在那个街区的大房子里、豪华的宫殿里,女人和男人们正忙着清点伊拉克占领期间被盗的或是被破坏的财物。科威特城被伊拉克占领时,他们正舒服地住在开罗、伦敦以及利雅得的五星级酒店里。

我们往回走,又遇到了先前见过的那些­妇­女和孩子。我想应该是科威特政府和美国政府安排她们站在那儿,叫她们手举旗帜,并让她们在美国军队经过的那几个小时之内一直站在她们那由沙石堆砌而成的院子里,还对她们说:要微笑,并且挥动你手里的旗子,表现出为自己重获自由而感到十分喜悦的样子。也许是我想错了,也许在占领期间,她们曾把美国国旗藏在厨房的碗柜里,等待着这个光荣的日子再把旗子拿出来。

我们得到的英雄奖章中有一枚是科威特解放纪念章(Kuwaiti Liberation Medal),这是一枚漂亮的奖章,看上去好像会有棕榈叶从上面长出来。大部分奖章送来时,外面都包着一层硬纸板和塑料膜。但是这枚奖章放在一个特制的收藏盒里,盒子上还有链子和锁扣。有谣言说,科威特政府曾许诺要付给每个在这个地区服役的美国士兵一万美元。可美国政府拒绝了,宣称自己的军队不是用来赚钱的。其他谣言都是围绕着科威特解放纪念章的:如果你坐飞机到科威特去,在飞机着陆时亮出你的奖章,你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快乐。科威特­妇­女会为你带来­肉­体的愉悦——刚从葡萄藤上摘下的一颗颗葡萄,从科威特­妇­女的嘴里、从她的姐妹们的嘴里、从她的朋友们的嘴里流出的美酒将流进你的嘴里,流进古人们所说的所有的洞|­茓­里,真是个­性­感的交易。另外,还有人说这枚奖章是用纯金做的,市场价值高达一千美元。所有的谣言都没有成真。但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它们的真假,也从不关心。

发泄与愤懑(3)

胜利游行完毕后,我们回到炮兵部队的驻扎地。现在我已经可以在敌人的掩体里自如进出。他们的影子时刻伴随着我——他们那些五颜六­色­的毯子,他们的武器,他们留下的瑞典人和俄罗斯人生产的补给品,俄罗斯人和大不列颠人制造的军需品,还有他们家人的照片与家信——我已经习惯了他们那血­肉­模糊并且腐烂恶臭的尸体。

我走进营地南边的一个指挥所。当我弯腰爬进掩体时,我看到一块合成木板上钉着一幅火力配备方案图——方案图是用红­色­水彩笔画在硬纸板上的,看着像是一个五岁小男孩鬼魅的幻想世界——我感觉到脚踝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拽了一下。这时我首先想到的是有人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在这些地方进出了这么多天,死亡终于找上了我。但我马上意识到这是敌军撤退时布下的地雷,一旦你触到了不该碰的东西,埋伏在附近的一颗手雷就会爆炸。只要我继续往前走一步,我就会落入圈套,然后就会可怕地死去。我并不是在接受这一惩罚时才认识到这一点的,我用了一生的时间才学会这一切。此刻,我的生命就悬在这根细细的铁丝上。我止住脚,然后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那该死的圈套,回味着我愚蠢与轻率的举动如同一袋廉价的骨头吊挂在那根铁丝的上面。有可能被我引爆的那颗手雷就放在我的头顶,藏在一个与成熟梨子一般大小的沙堆里。我可以看到潮湿的沙子里还留有堆砌这个沙堆并小心翼翼地将手雷埋在里面的伊拉克士兵的手指印。当然,我对手雷这东西是再熟悉不过了——甚至可以用关系亲密来形容。并且我自己身上就挂着几颗——但这是唯一一颗在爆炸前让我听到它声音的手雷,它就像一颗心脏跳动着。我从容地解开绕在铁丝周围的一根尼龙绳索。先把火力配备方案图从合成木板上取下来,塞进裤袋里。然后爬出掩体,往后退了40英尺,跪在沙地上,像是要乞求什么。我使劲拉了一下尼龙绳索,就好像要从洞里拽出一个生命那样。接着,作战掩体被炸飞了。我又一次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我再也没有走进过其他掩体。我告诉排里的人,如果他们还继续去执行清除任务,他们肯定就是神经不正常。还说整整有十天我们的神经都不正常。而这十天里,我们是幸运的。他们似乎对我遇到的险境无动于衷。还好我及时发现了那颗手雷,并且现在仍然活得好好的。可是甚至没有人问我一句:“你没事吧?”

掩体里面所有的宝藏无非就是——信件、一把刺刀、一顶贝雷帽、一个头盔、自制的伊拉克士兵身份识别牌,上面用锥子潦草地刻着士兵的个人信息——全是些不值钱的宝贝。排里的人继续收集伊拉克士兵死后留下的物件,这样做的原因同克罗克特破坏尸体的出发点一样——为了拥有沙漠的一部分;为了进一步伤害这片已经满是绝望与死亡的土地;为了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存在,找回自己,探究自己的过去;确认自己作为海军陆战队队员的身份,确定自己是战士,是锅盖头;给自己过去七个月的年轻生命注入应有的价值;从死去的伊拉克士兵身上偷走这段历史,因为那些死去的人已经忘记了一切。死去的人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为此,他们的死是值得嫉妒的。因为他们成为永恒,需要做的只是继续他们死亡的状态。对一具尸体来说,不再存在什么严重的后果。一具尸体可以遭受到暴力袭击与侮辱,可以被人用枪­射­击,用刀砍伐,可以被人诅咒,可以被人焚烧,可是却绝不会忍受寂寞、绝望与愤怒。

行动训练营的上尉建议侦察与目标捕获排的人跟着他,再加上他招的几名海军陆战队队员一起,用侦察与目标捕获排在敌人的阵地里收集到的武器开火。意思就是让我们玩玩那些AK47冲锋枪和火箭筒。我们欣然接受上尉的建议,因为没有他的支持,上级不会允许我们在这种情况下用这些武器疯狂地扫­射­。

我们的武器储藏所里有四五百支AK47冲锋枪和三打火箭筒。我们的目标,也就是那些瘫痪了的伊拉克军队的武器和车辆,对付这些是绰绰有余的。上尉甚至想让一架伊拉克军队的坦克开动起来,让我们­射­击起来更刺激。他花了一个小时在那辆T62坦克上折腾。可他一没有专业知识,二没有专用的工具,所以没法让那家伙跑起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发泄与愤懑(4)

伊拉克士兵并没有认真照料自己的步枪。我们从那些死人手里把步枪抠出来,发现他们已经有好几天,甚至有好几个星期都没有保养自己的步枪了。不过这些步枪令人怜惜的样子——粘满铁锈、肮脏的枪管,还有装满沙子的扳机装置——让我们更有劲地咒骂这些死人和他们所接受的毫不严谨的训练。这种懒散的军旅生涯更加动摇了他们曾经是我们想象中作为敌方的强大形象。

柯汉说:“这些杂种的步枪只要­射­出两个弹匣的子弹后就会失灵。上帝,这根本就不是支军队,只是一群手拿步枪的浑蛋。”

“我就没见到过哪怕只有一整套清洁武器的装置,”马丁内斯说,“我敢打赌,他们肯定就没发放过清洁武器的装置。很可能他们还得自己想办法弄到这些东西。这也太疯狂了,一个在前线的军队拿着的却是肮脏的武器。”

我说:“好像他们本来就想让武器快点失灵。”

“他们的武器本来没有失灵,”约翰尼说,“是他们自己让武器失灵的。”

我们把报废的AK47冲锋枪扔到一起,那其实就是一个枪管、枪托与枪栓的金属组合体。在处理废弃的火箭筒时,我们显得更加小心。我们把这些火箭筒整齐地放成一排。上尉不想让我们把时间浪费在试图清洁失灵的武器或是更换弹夹上,他建议我们­干­脆把那些已经失灵的武器或是没有弹药的武器堆成一个垃圾堆。大家都可以参加这个­射­击游戏,只要你站在开火线后,能确保自己的安全,你就可以朝开火线对面的任何东西进行扫­射­。

多年来我一直在研究AK47冲锋枪。我对它的杀伤力了如指掌,常常认为这种武器可以在战场上让我毙命。可是战斗已经结束。现在,这些肮脏的AK47看着就像小孩子的玩具枪。我感觉自己像是又被我自己以及那些无聊的宣传给愚弄了。并且当我手里拿着敌人的武器,用敌人的武器开火,将撞针撞击在弹壳上,听到子弹呼啸着­射­出去时,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像个卖国贼。我不在乎自己打中的是什么。在我面前的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沙漠,还有废弃的坦克、掩体和运兵车,并且在一些运兵车里,还有敌人的尸体。可我还是开枪了,像我旁边的战友们一样开了枪。我像他们一样,把枪从后面挎着,盲目地向前方­射­击。好像我们已经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似乎我们在如此疯狂、如此反复无常的状态下,就算什么也打不中都无所谓。但我们还是用光了弹夹里的所有子弹。当沉闷的咔嚓声响起,宣布子弹已经打完,或是有金属部件被损坏时——也就是枪栓被卡在弹膛里,就像钥匙卡在锁里一样——我们知道步枪已经失灵,便把它们扔到一边。看着它们从我们手中脱开,飞出去,跌落在地上,我们感觉自己已经扔掉了一段烦恼的记忆。可是,这段记忆早晚有一天会再次浮现在我们的脑海里。这时我们听见“轰”的一声,那些火箭筒便都被炸毁了。用火箭筒开火的人一个目标也没击中。我们只看到飞出去的炮弹快速地弹跳着,最后漫无目的地爆炸。我们不停地用AK47­射­击,制造出一个火力工厂,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彻云霄。­射­出的子弹与被打飞的沙子漫天飞舞。现在我们都在朝着空中­射­击,把枪口对准天空。然后在原地跳起圆圈舞。我们光着脚起舞,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希望那些子弹永远也不要掉落下来。我们尖叫着,冲我们自己,冲着对方,冲着我们周围那些已经死了的伊拉克士兵尖叫着。我们先对自己尖叫,然后对围绕着我们的死亡世界尖叫,接着再对着我们自己尖叫,最后又对着我们身边的尸体以及这一片死亡的世界尖叫。

我把手里的步枪扔到垃圾堆上,向悍马汽车跑去,钻到车底下。站在开火线上的战友们还在继续向空中发­射­出一堵由金属子弹组成的铜墙铁壁。我哭了,我听见朋友们的尖叫,他们都是我爱的人。我知道我们很快就可以带着这种疯狂的尖叫一路回到家乡。可是没有人会认真听我们的呐喊,因为他们只想听到人群里传来的胜利欢呼声。

未曾杀掉半个敌人的狙击手

未曾杀掉半个敌人的狙击手:幸抑或是不幸?

作为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一名真正的海军陆战队队员,你必须杀人。你接受了所有的训练,学到了所有的专业知识,如果你不杀人,你就不是一名战士。即使你曾被敌人当做目标­射­击过,也算不上是一名真正的海军陆战队队员:要受到火力攻击是很容易的——要么是你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要么就是敌人比你更厉害。也许你幸运的躲过了子弹,或者不幸中弹死去,可你仍然不是一名战士。你会受嘉奖得到一枚战斗英勇勋章——如果你不幸中弹,但却不是­性­命攸关,你还可以得到一枚紫心勋章(Purple Heart)系美国军方的荣誉奖章,从1782年开始授予对战事有贡献,或参战时负伤的人员。——译者注;如果你不幸中弹身亡,你的紫心勋章将被赠予你的母亲。可不管你是死了还是活着,只要你还没有亲手杀死过一名敌方士兵,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有时候你希望自己曾亲手杀死过一名伊拉克士兵。或希望自己在巡逻时用M40A1型步枪,在­射­击着弹点观察员无数次的开火指令下­射­出无数颗准确的子弹时,在一连串的猛烈交火时杀掉许多伊拉克士兵。无数个漆黑的夜里,你甚至愿意随时回去,回到沙漠里,找机会杀死那些伊拉克士兵。由于在战斗时一个人也没有杀死,你认为自己算不上是个海军陆战队队员,甚至连个男人也不是。你的脑袋里总有个空缺,缺少的是战争给你留下的美好记忆。你必须补上这个空缺。

但许多年以后,你就会发现你根本无法弥补这个空缺。所以你把它移开,埋在心灵的最深处。

你用了很多年才明白,世界上最纷繁复杂、最危险的冲突,最折磨人的行动,最致命的战争,就发生在你自己的脑袋里。

你就算是杀掉了偶尔想象的那些想杀死的一个人或所有的人,你还是你自己。也许你想错了,如果你杀掉了那些人当中的一个或所有的人,你将使自己­精­神失常或是亲手杀死自己。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杀手,一个恐怖的杀手。

如果你杀掉了那些人,你可以骗你妈妈说:“不,我从来没有杀害过任何人。”而且就算你真的谁也没杀,然后这样对你妈妈说,她还是会无数次地哭着说:“当你到战场去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小男孩儿。你曾经是那么可爱,那么温柔,可现在你成了个愤怒的、不快乐的男人。”

胜利归国:喧嚣的背后是什么?(1)

清除完掩体后,我们住在利雅得附近的一个帐篷群里。在那里每天早上我们可以洗上冷水澡,还必须把胡子刮­干­净,擦亮我们的军靴。战争的结束比战争开始要来得快得多。五角大楼用了六个月的时间在沙漠上建立起一支总共由50万男女士兵组成的部队,却只用了不到六周的时间解散这支部队的大部分人员。因为现在参战国已经恢复安全,不再需要保卫它的部队了。现在我们也不再是保护者,而成了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

在大后方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担心什么时候才能被送回国内,并确保自己不会被欺骗。因为我们肯定先来的家伙应该会先被送走。

最后我们终于坐上了飞机。我们的飞机先在雅典着陆。可他们不许我们下飞机,这纯粹就是一种折磨。我们从闷热的飞机里看到雅典那些碧绿的山峰,看着那些有可能是古代遗址或现代建筑的房屋。我们无法分辨出它们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可这些都不要紧,我们只想亲自到那里去游览一番。当然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当中就有人要留在雅典,然后失去音信。这是我们的指挥官必须要考虑到的一个事实。

然后我们抵达了爱尔兰共和国首都都柏林(Dublin)。这次他们允许我们走下飞机,也许是因为机场上有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在巡逻。上校在对讲机里命令我们不许到酒吧里去喝酒。这时一个家伙从座位上跳起来,大叫道:“我尊敬的长官,­操­你的,长官。”当时我也坐在酒吧里,坐在那个家伙后面有三四个座位远的位置上。我要了一杯吉尼斯黑啤酒(Guinness),像喝水一样咕咚一口就喝光了。我逛着机场里的免税店,挑选着白酒、糖果和昂贵的皮革制品。可是我什么也没买。一对爱尔兰老夫­妇­冲到我面前,老­妇­人拥抱着我,她的丈夫握了握我的手,对我表示由衷的感谢,还请我喝他的银制酒瓶里的威士忌酒。我被这个场面吓了一跳,我先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对我表达慷慨和赞美,随即我想起自己刚刚参与了一场战争。我敷衍地谢了谢他们,然后提前上了飞机。

最后我们到达了加利福尼亚州。从圣贝纳迪诺乘车到二十九棵棕榈基地的路程花费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因为在沙漠里的这条公路上有成千上万的美国公民夹道欢迎荣归故里的英雄们。这让我想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纽约城里胜利游行的场面。载着我们驶过高沙漠区的20辆黄|­色­公交车与之相比简直渺小至极。

人们把廉价啤酒、一瓶瓶的廉价白酒、黄|­色­塑料绸带和旗帜扔进车里。偶尔会有陆战队队员把抢着要上来的­妇­女抬进车里。那女人会向我们微笑,祝贺我们成为英雄。有时她会亲吻几个陆战队队员的脸颊,接受一个陆战队队员送给她的可以夹在衣服上的V形臂章,并且和颜悦­色­地拒绝陆战队队员们俗气的,甚至是有点儿粗暴的Xing爱的召唤与建议。但通常这个好心的甚至具有爱国主义情结的,为自己国家而骄傲的女人才会意识到自己是被强行拉到车里的。这时她就会尖叫个不停,直到有个锅盖头礼貌地将她带出缓慢行驶的公交车,让她回到安全的平民世界,才愿意停止尖叫。这种场面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我开始厌倦起来,开始为自己的身份,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英雄身份而感到失意。

当我们就要到二十九棵棕榈基地时,克罗克特拉了个越战老兵到我们的车上。这是位坚强的越战退伍军人,很明显多年来一直在这一带的街区奔波,进出于各个越战退伍军人医院。他的两只脚都很脏,连鞋都没有穿。他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和一件褪了­色­的来历不明的迷彩服。泪水从他的双眼流下来,流过布满深深皱纹和饱经风霜的脸颊。他的脸就像是一张复杂的沙漠地形图。他好像是喝醉了,不过明显没有平时喝得多。他抓住克罗克特的肩膀,好让自己站稳。然后张开­干­涸的嘴­唇­,可是什么也没说。车里突然鸦雀无声。他闭上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着车里的我们吼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锅盖头们,感谢你们让他们知道我们并不是坏蛋。”

胜利归国:喧嚣的背后是什么?(2)

克罗克特扶着老兵,让他回到人群中。虽然兴奋的公民造成的壮观场面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但我还是希望它可以治愈老兵内心的创伤。

txt小说上传分享

内心的孤独与绝望:写下这本书(1)

开往基地的整个长途旅程中,我手里一直捏着脖子上挂着的士兵身份识别牌——这些不是我的,是我从三个死去的伊拉克士兵的脖子上扯下来的。这些识别牌直到现在还在我的背包里,在我的地下室里,和我当年参军的制服,我得到的奖章、徽章、绶带还有沙漠地形图放在一起。

偷走这些士兵身份识别牌是一种罪过。有时候我在想那三名死去士兵的家人有没有得到亲人阵亡的消息,或者在巴格达的一堵石墙上,是不是已经将他们列为战争中失踪的人员。或许他们的尸体已经通过牙医记录鉴别出身份,又或许一名伊拉克军队的上尉在战后用了几个星期的时间才得以通知到他们的家人关于他们已经牺牲的消息。可是,这三名伊拉克士兵的家人生活在其父兄生死不明的恐惧中,也许我应该为此负很大的责任。现在当我想到这三个人时,我记起了他们那一张张死灰的脸,想象着他们带着死人的面孔与家人共享野餐的乐趣。如果他们的家人不知道他们已然不在了,我感到很抱歉。因为就算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们已经死了。是的,他们死了,我很难过。令我难过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那些参加战争并活着回家的人,希望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能将坏消息散播开来,告诉家乡的人们战争是怎样打响的,为什么打响,是谁在为谁而战。在战争中幸存的人数越多,能够说出这些坏消息的人也就越多。

不幸的是,大多数熬过战争的人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留在人间。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是为了能回到自己的家里,能赚大把的钞票,­操­自己的老婆,成天酗酒,并且能自豪地摇晃着国旗。

这种人散播的都是他们自认为好的消息,有关战争和战士们好的消息。其中有些人从未真正战斗过——所以他们又怎能恬不知耻地去谈论战争与战士们的纯洁呢?这些人根本就是说谎者、大骗子,他们把你的自由、你的生命、你儿子和女儿的生命还有国家的荣誉当做为自己赢得名望的赌注。

我也参加了战争。现在我可以痛快地发发牢­骚­了。我可以坐在房子的前廊上,说上一整天抱怨的话。你必须认真听我讲。你们有些人会对我说:是你自己签下入伍合同的,可现在你又满腹牢­骚­;你去打仗是因为你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可没人拿枪口顶着你的脑袋逼你签。这话一点不错。可是正因为我签了合同,完成了在美国与别国的一场战争中参战的义务,所以我现在有资格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有理由说:我处在一种混乱的状态之中。

我有资格对可能到来的更多残暴行径而感到绝望。懒惰与懦弱并没有打垮我——是绝望在支配着我。我只用一句话就可以一次­性­将属于我的这场战争归纳起来:一次愚蠢的、疯狂的行动。我在绝望的同时,也会感到寂寞。而我总是很孤独的,不管是在人头攒动的房间里,还是走在家乡城市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都是孤独的,我的内心总是充满了绝望。当我坐下来写着这些文字时,我还是孤独的,内心依然充满了绝望——同样的绝望激励着我写出了这本书,这是从深埋在地下的棺材里发出的无声的呐喊。寂静的,死亡的,这就是我痛苦的呐喊。

我想得到什么?我只看见越来越多的炸弹朝我飞来。用上帝赐予你的双手挖出自己的坑吧。战争:死亡的歉疚战争:死亡的歉疚

有些战争是无法避免的,亟须有人去战斗。而这一点并不能抹去战争带来的对人类的破坏。很抱歉,我们必须告诉母亲们她们的儿子已经可怕地死去。这将永无止境地使人们感到可怕。很抱歉。回忆片断:庆幸未曾杀人回忆片断:庆幸未曾杀人

现在我还常常想起自己第一次遭到炮弹袭击的情景,以及随后完成的清除敌人观察站的任务。我永远也不知道观察站里到底有多少敌方的士兵。不过我依稀记得应该是两个。虽然当时那个不可一世的上尉从我手中抢过步话机,偷取了我杀人的胜利果实,使我十分愤怒,可之后我却很感激他坚持要来指挥那次任务。有时候,当重新获得希望或者甚至是找到宗教的神圣感觉时,我都会认为:那个自大的上尉代替我杀掉了那两名士兵,等于是给予了我生命,送给了我一些生存的时刻。或者我可以将这些生存的时刻送给别人。不过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利用或是分配这些多出来的时刻,或者我是否已经将它们挥霍一空。作者寄语及致谢作者寄语及致谢

内心的孤独与绝望:写下这本书(2)

本书描述了一群士兵面对生活、战争以及在海军陆战队里服役时遇到困境而产生的不同反应。我感激那些与我一同分享他们生活点滴的人。在书中,我使用了化名,并改变了一些个人的具体生活经历。

谨向以下人士致以最诚挚的谢意:首先感谢本书的编辑柯林·哈里森(Colin Harrison),他任劳任怨地与我一起一页页地核查此书。而我被告知曼哈顿所有的编辑都不会采用如此认真的工作方式,他向我证明了这样的编辑已经绝迹的说法是错误的;感谢斯克莱布诺(Scribner)出版社其他的一些工作人员——南·格雷厄姆(Nan Graham)、萨拉·奈特(Sarah Knight)、劳拉·怀斯(Laura Wise)、斯蒂夫·波特(Steve Boldt)与维罗尼卡·乔丹(Veronica Jordan);感谢我的经纪人、国际创作管理公司(ICM)好莱坞三大经纪人公司之一。——译者注的斯隆·哈里斯(Sloan Harris);还要感谢国际创作管理公司的凯瑟琳·克鲁维里尔斯(Katherine Cluverius)。与此同时,还要感谢我在艾奥瓦大学作家工作坊(University of Iowa Writers’ Workshop)的老师们。

感谢哈罗德·施奈德(Harold Schneider)、杰克·希克斯(Jack Hicks)、凯瑟琳·瓦兹(Katherine Vaz)、约翰·卡拉汉(John Callahan)、威廉·万恩(William Wann)、克利夫顿·霍尔(Clifton Hall)、道格拉斯·阿希姆比斯布维(Douglas AhimBisibwe)、福伊·奥布莱恩(Foy O’Brien)、田村幸子(Sachiko Tamura)、莱斯·弗里曼(Les Freeman)以及苏珊·弗里曼(Susan Freeman)。此外,我还要特别感谢我的父母、姐姐与妹妹。感谢萨拉·伊丽莎白·弗里曼(Sarah Elisabeth Freeman)。

感谢雅多与巨火山口公司(Corporation of Yaddo and Caldera)为我提供了充足的时间与创作空间。

我希望能向著名作家詹姆斯·米切纳(James Michener)以及哥白尼协会就他们对此书给予的慷慨支持表示衷心的感谢。

为找到确切的海湾战争全战区年表、各个行动命令、美国军队与伊拉克军队所用武器术语,并为了对战时美国国内民众与媒体对战争的支持与反对有更深层次的了解,我特地查询了以下书籍:《战斗命令:沙漠风暴行动联军地面部队》(Order of Battle: Allied Ground Forces of Operation Desert Storm)托马斯·迪纳克斯homas Dinackus)著,海尔加特出版社(Hellgate Press)2000年出版。、《反对一切敌人——海湾战争综合征:痛苦的美国退伍军人与美国政府的斗争》(Against All Enemies: Gulf War Syndrome: The War Between America’s Ailing Veterans and Their Government)西摩·M·赫什(Seymour M. Hersh)著,蓝登书屋(Random House)1998年出版。、《海湾战争:完整的历史》(Gulf War: The Complete History)托马斯·霍拉罕homas Houlahan)著,施伦克战争文学出版社(Schrenker Military Publishing)1999年出版。、《进军战争》he March to War)由詹姆斯·里奇(James Ridge)编辑,纽约四面八方出版社(Four Walls Eight Windows)1991年出版。、《海湾战争解读》he Gulf War Reader)由弥迦·西弗里(Micah Sifry)与克里斯托夫·塞弗(Christopher Cerf)共同编辑,Imes Books1991年出版。。“沙子”一词释义来源于《韦氏第三版国际英语辞典》(Webster’s Third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卷首铭文摘自《艾兹拉·庞德长诗集》he Cantos of Ezra Pound)新方向出版社(New Directions)1998年出版。

书包 网 想看书来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