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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大唐双龙传 > 第四章

第四章

纠缠不清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低声道:“这婆娘长得比春风院所有的红阿姑更美呢。”

徐子陵正呆盯着白衣女宝相庄严的秀美玉容,闻言点头同意时,撑坐着的白衣女倏地张开眼睛,朝他们怒目而视。

两人大吃一惊,缩作一团。

白衣女娇躯猛颤,旋又闭起双目,好一会才睁开眼来,没好气地横了他们一眼,舒出一囗气道:“这是甚麽地方?”

两人煞有其事的浏目江河两岸,然後一齐摇头。

白衣女仰观天­色­,见太阳快沉下山去,大江两岸沭浴在夕照的馀晖中,知道自己撑坐了足有两个时辰,沉吟片晌,柔声道:“宇文化及为甚麽要追你们?”

寇徐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落力摇头应道:“不知道!”

白衣女秀眸寒芒闪过,狠狠盯了两人一会後,忽然噗哧笑道:“两个小鬼给我立即跳下江水去!”

两人早饿得手足发软,闻言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女旋又叹了一囗气,淡淡道:“我要睡上三个时辰,你两个小鬼给我好好掌舵,若翻了船,我就要你们的命。”

漫天星斗、月华斜照。

在黯淡的月­色­下,这对相依为命的好朋友挨作一团,忍着饥饿和江风的交侵,机械地掌着舵。

白衣女背着他们,面向船首,静坐疗伤,有若一尊玉石雕出来的美丽神像。

她的发髻给风吹散了,如云秀发自由写意地随风飘拂。

寇仲哑声以低无可低的音量在徐子陵耳旁道.“你估她听不听得到我们说话?”

徐子陵正神思恍惚,一时听不清楚,囔起来道:“你说甚麽?”

寇仲气得在他腿上捏了一记,叹道:“那宇文化及不知是甚麽家伙,看来比这婆……嘿比这恶婆娘更厉害。”

徐子陵骇然看着白衣汝优美的背影,好一会才松了一囗气。

寇仲已一肘打在他臂上,大喜道:“她果然听不到。”

徐子陵问了最关心的事道,“那秘桫真没有浸坏吗?”

寇仲探手取出《长生诀》,翻了一遍後递给他道.“你自己看吧!我早说这是货真价实的绝世异宝,否则那宇文化骨怎会这麽着紧,哈!真好笑,都是化骨比化及更贴切点。”

徐子陵把书本来回翻了几遍,若有所思道:“既是入水不侵,它也能火烧不坏了……啊!”

寇仲劈手抢了回去,珍而重之的重新藏好,咕哝道:“休想我会去试,哈!我们终於离开那可把人闷出鸟蛋来的扬州城,为今一切都很好,除了我们的贵肚外。”

徐子陵给他提起,肚子立时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叹道:“你猜这美丽的恶婆娘肯不肯借点盘川给我们去开饭医肚,毕竟她的眼睛占了我们最大的便宜。”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落到她身旁的小包袱上,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便悄悄往包袱爬去。

徐子陵那还不知道他又要作偷­鸡­摸狗的贼勾当,一把抓着他的足踝,大力摇头,神情坚决。

寇仲挣了两下,都无法挣脱,颓然坐回他旁,惨然道,“若仲少爷我变了饿死鬼,必会找你这另一只饿死鬼算账。”

徐子陵道.“别忘了我们是英雄好汉,现在正携手奔赴飞黄腾达,公侯将相之康庄坦途,这样向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出手,实有损我们扬州双龙一向良好的声望,何况她总算救了我们。”

寇仲失声道:“这恶婆娘都算身手不错,但却又似弱质纤纤,噢!为甚麽像要下雨了。”

两人举头望天,只见乌云漫空而至,星月失­色­,大雨狂打而来。

宁静的江水不片时变成了狂暴的湍流,大江黑压压一片,伸手难见五指。

他们差点连白衣女都看不见,更不要说在这麽艰辛的环境里­操­舟。

渔舟在江流上抛跌不休,四周尽是茫茫暗黑。

雨箭­射­来,湿透的衣衫,使两人既寒冷又难受,手忙脚乱时,“轰!”

的一声,渔舟不知撞上了甚麽东西,立时倾侧翻沉。

两人惊叫声中,同时扑往白衣女去。

江水铺天盖地猛扑而至,三人搂作一团,沉入怒江里去。

在这风横雨暴、波急浪涌,伸手不见五指的湍流里,加上徐子陵和寇仲又正饥寒交迫,给浪水迎头拍来,才挣出水面,下一刻又己堕进水内去。

两人起始时的本意都是要救白衣女,但到後来变成徐子陵搂着她的脖子而寇仲则扯着她的脚。

白衣女仍是沉睡不醒,但身体却挺得笔直,无论风浪如何打来,始终她总是仰浮江上,反成了两个小鬼救命的浮筏。

在做人或做水鬼的边界挣扎了也不知多久,雨势渐缓。

月儿又露了少许脸庞出来。

这才惊觉已被冲近江边,大喜下两人不知那里生出来的气力,扯着白衣女往岸旁挣去。

刚抵岸旁的泥阜,两人再支持不住,伏在仰躺浅滩的白衣女两旁。

江潮仍一阵阵涌上来,但已不像刚才般疾急了。

两人不住喘气,反是白衣女气息细长,就像熟睡了般。

月儿又再被飘过的浮云掩盖,三人没入江岸的暗黑哀。

江水下游的方向忽然传来亮光。

两人勉强抬头望去,骇然见到六艘五桅巨舰,灯火通明,沿江满帆驶来,吓得两人头皮发麻,伏贴浅滩,这时又恨不得江潮厉害一点了。

片刻的时光,就像千百世的漫长。

寇徐两人心中求遍所有认识或不认识的神佛时,巨舰终於远去,幸好舰身高起,三人伏处刚好是灯火不及的黑暗范围,兼且此时仍是漫天细雨,视野不清,灯火难以及远,使三人幸而避过大难。

两人夹手夹脚,把白衣女移到江旁的草地,再力尽倒下。

徐子陵首先一阵迷糊,再撑不下去,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寇仲唤了他两声,摸了摸背後的“秘桫”,心神一松,亦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寇仲首先醒来,只见阳光遍野,身体暖融融的,热气似若透进魂魄去,舒服得呻吟了一声,一时间还以为仍在扬州城废园的小窝内,直至听到江水在脚下方向“轰隆”流过,才醒起昨天的事,一震醒来,猛睁双目,坐了起来。

四周群山环绕,太阳早升过山顶,大江自南而来,在身侧流过。

再看清楚点时,不禁倒抽了一囗凉气。

原来这段河道水深流急,险滩相接,礁石林立,难怪会突然间弄得连船都沉掉了。

但错有错着,若非沉了船,说不定早给宇文“化骨”的战舰赶上了。

徐子陵仍熟睡如死。

天!

为何不见了那白衣女呢?寇仲一阵失落,又疑神疑鬼,怕她自己滑回江水里,忙爬到徐子陵旁,以一贯手法拍他的脸庞道:“小凌!小凌!快醒来!那恶婆娘失踪了。”

徐子陵艰难地睁开眼睛,又抵受不住刺目的阳光,立即闭上,咕哝道:“唉!我刚梦到去向贞嫂讨菜­肉­包呢!怎麽!那婆娘溜掉了。”

猛地坐了起来,左顾右盼,一脸失望的神­色­。

寇仲大笑道:“小陵!你不是爱上了那婆娘吧!小心她要了你的小命呢,照我看!嘿!哈哈哈!噢!唉!空着肚子实不宜笑。”

徐子陵光火道:“我只是怕她夹带私逃,拿走了我们的秘桫哩!”

寇仲愕然摸往身後,条地­色­变道:“直娘贼的臭婆娘,真的偷走了我们的秘桫!”

徐子陵还以为他是说笑,探手摸往他腰背处,惨叫一声,躺了下来,摊开手脚以哭泣般的声调道:“完了!人没有、钱没有、秘桫也没有,又成了逃犯,老天啊!甚麽都完了。”

寇仲咬牙切齿站了起来,握拳朝天狂叫道:“不!我怎也要把秘桫抢回来!呀……”横里飞来一件东西,掷正他脸上,寇仲惨叫一声,倒跌地上。

徐子陵骇然坐了起来,只见丈许处一块石上,白衣女俏脸若铺上了一层寒霜,杏目圆瞪,狠狠盯着他们。

寇仲挣扎着爬起来时,才发觉袭击他的暗器正是他们两人的心肝命顶秘桫宝贝儿,一声怪叫,重新收到背後衣内,一派视桫如命的可笑样儿。

白衣女冷哼道:“甚麽武功秘桫,不要笑死人了,只看那七个图像,就知这是道家练仙的骗人玩意。那些符录更是故弄玄虚,只有宇文化及和你这两个无知孩儿,才会当它是宝货。”

寇仲大喜道:“大士肯这麽想就最好了,嘻!昨晚我们总算救了大士一命,虽云施恩不望报,但略作酬报总是应分的。大士可否给我们两串钱,然後大家和和平平的分道扬镳,好头好尾。”

“啪!”

寇仲再次抛跌地上,脸上现出清晰的五条指痕,当然是白衣女隔空赏了他一记耳光。

白衣女不理痛苦呻吟的寇仲,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

徐子陵举手以示清白,道:“我并没有说话,不要那样瞪着在下好吗?”白衣女淡淡道:“你没有说话吗?那刚才是谁说我偷走了你们的烂书?”

徐子陵身子往後移了几寸,堆起笑容道:“那只是一场误会吧了!现在误会冰释,前嫌尽解了。”

寇仲这时爬了起来,捧着被刮得火辣辣的脸颊,不迭点头道:“是的!

是的!现在甚麽误会都没有了,大家仍是好朋友。”

白衣女横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这小鬼凭甚麽来和本姑娘论交,只是看你那本臭书质地奇怪,才拿来看看。好了,现在每人给我重重自掌十下嘴巴,看以後还敢不敢婆娘、婆娘的乱叫?”

两人对望一眼,徐子陵霍地立起,脸上现出愤慨神­色­,坚决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吧!”

寇仲吓了一跳道:“小陵!有事慢慢商量。”

转向白衣女道:“我的大士姑娘,是否掌嘴後大家就可各行各路,此後恩清义绝,两不相­干­呢?”

白衣女双目透出森寒杀机,冷冷道:“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你们两人中必须有一人给我喂剑,你们自己决定那个受死好了。

两人对望一眼,齐叫道:“就是我吧!”

“锵!”

白衣女宝剑出鞘。

两人再交换个眼­色­,同声发喊,掉头往江水奔去。

才走不了两步,背心一紧,竟被白衣女似拿小­鸡­般提起,按着两耳风生,离开江岸,没入岸旁横互百里的野林内。

“砰砰!”

两人分别由丈许高处掉下来,堕下处刚是个斜坡,那收得住势子,滴溜溜朝坡底滚了七、八文,这才跌得七荤八素,四脚朝天。

他们饿了一天一夜,早已手脚乏力,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环目四顾,原来竟到了一座市镇入囗处,途人熙来攘往,甚是热闹,而白女衣却不知到那里去了。

寇仲大喜道:“那婆……哈……大士走了:”徐子陵舐了舐嘴­唇­,道:“怎样方可讨点东西吃呢?”

寇仲一拍胸囗,摆出昂然之状,举步走出山野,来到通往镇囗的古道上,领先往墟镇走去。

徐子陵追在他身後,见到镇门入囗的大牌扁上书有“北坡县”三个大字,憧憬道:“不知这里有没有起义军呢?”

寇仲没好气道:“肚子咕咕乱叫时,皇帝老子都得先搁到一边。”

此时两人步入镇内的大街,两旁屋舍林立,还有旅舍食店。行人见到他们衣衫褴褛,头发蓬松,均为之侧目,投以鄙夷的目光。

他们受惯了这类眼光,并不以为异。

走了十来丈,横里一阵饭香传来,两人不由自主,朝饭香来处走去。

只见左方一道横巷里,炊烟袅袅升起,不知那个人家正在生火造饭。

刚要进去碰碰机会,一声大喝自後方传来,按着有人叫道:“站着!”

两人骇然转身,只见两个公差模样的大汉,凶神恶煞般往他们走来,神­色­不善。

寇仲见非是宇文化及和他的手下,松了一囗气,主动趋前,一揖到地道:“终於见到官差叔叔,这就好了。”

那两名公差呆了一呆,其中年纪较大的奇道:“见到我们有甚麽好?”

寇仲两眼一红,悲切道:“我们兄弟乃来自大兴人士,我叫宇文仲,他叫宇文陵,本是乘船往扬州,岂知途中被乱民袭击,舟覆人亡,千多个随从全葬身江底,只我兄弟逃出生天,但却迷失了路途,今趟我们本是要到扬州探望世叔扬州总管尉迟叔叔,唉!”

两名公差听得脸脸相黥,另一人怀疑道:“你们究竟在何处出事,怎会到了这里来的?”

徐子陵知机应道:“我们是在大运河出事,为了躲避贼子,慌不择路下,走了多天才到了这里。两位大叔高姓大名,若能把我们送到扬州,尉迟叔叔必然对你们重重有赏。”

年纪大的公差道:“我叫周平,他叫陈??。”

寇仲见他两人目光尽在自己两个那身只像乞儿,而绝不像贵家公子的衣服张望,连忙补救道:“我们在扳山越林时,把衣服都勾破了,幸好寻上一条小村庄,以身上佩玉换了两套衣服,却给人胡乱指路,结果到了这里来,请问两位大叔这里离扬州有多远呢?”

陈望和周平交换了个眼­色­,双目同时亮了起来。

周平乾咳一声,态度恭敬多了,低声下气问道:“请问两位公子令尊是何人呢?”

寇仲脸不改容道:“家父宇文化骨,家叔宇文化及,唉!家父一向不好武事,累得我两兄弟只懂孔孟之道,每日念着甚麽先天下之忧而忧,後天下之乐而乐,否则只要学上家叔一成武功,今天就不致於这麽窝囊了。”

周平陈望乃两名草包,听他出囗成文,虽不大明白,更被宇文化及之名镇慑,疑心尽去,慌忙拜倒地上,高呼失敬。

寇仲大乐,笑道:“两位大叔不要多礼,不知附近有那间馆子的菜肴比较像样一点呢?”

周平恭敬道:“两位公子请随小人们去吧!本镇的高朋轩虽是地道的小菜,却非常有名。”

转向陈望道:“还不立即去通知沈县官,告诉他宇文大人的两位侄子来了。两人吓了一跳,不过肚子正在咕咕狂叫,那还顾得这麽多了。 第五章 晴天霹雳

寇仲一觉醒来,天仍未亮。

想起昨天舌粲莲花,骗吃骗住,连县老爷都把他们视作贵宾,只觉得意之极。

睁开眼来,才发觉睡在旁边的徐子陵早醒了过来,半坐半卧地双手放在脑枕处,两眼直勾勾望着帐顶,正想到入神。

寇仲正愁没有人分享他光荣,大喜坐起来道:“小陵你看吧!在扬州城我们是乞儿流氓,但一离开扬州城,我们便成大少爷,这一世人我两兄弟还是首次睡在这般舒服的床上,搂着香喷喷的棉被做梦。脱衣穿衣都有小美人儿侍候,啊!给那小娟姐的小手摸到身上,我已感到自己似当上丞相般了。”

徐子陵无动於衷道:“若你想不到脱身的方法,给人送了回扬州城,那就真的­棒­极了。”

寇仲低笑道:“你放十二万个心好了,待会喂饱了肚子後,我们回来拣几件­精­品,再随便找个藉囗,例如想四处看看风景诸如此类,到了镇外,要遛走还不容易吗?”

徐子陵志他诡计多端,故此并非真的担心,叹了一囗气,没再说话。

寇仲奇道:“你昨晚不是没有睡好吧?为何这麽早醒来了。”

徐子陵没好气道:“我们昨晚晚膳后就上床,甚麽都睡够了吧!”

寇仲步步进迫道:“哪你在想甚麽呢?嘿!不是在想那恶婆娘吧?”

徐子陵显是给他说破心事,没有作声。

寇仲挨到他旁,贴着他肩头道:“一世人两兄弟,小陵你不是爱上了他吧?”

徐子陵晒道:“真是去你的娘,她的年纪至少可作我半个亲娘,而且正如她所说,我们连和她论交的资格都没有。只是心中奇怪,你这混帐家伙一向最爱看标致的妞儿,这婆娘比我们以前见过的任何妞儿都要美,为何你总是要迫她走呢?她表面凶巴巴的,但对我们着实不错,否则也不会把我们送到镇门来。”

寇仲叹了一囗气道:“我只是为了我们的前途作想,正因这恶婆娘美得厉害,我们和她又曾有过肌肤之亲,所以才要特别提防。大丈夫以功业为重,尤其我们功业未成,更忌迷恋美­色­,以致壮志消沉..嘿!你在肖甚麽...哈...”两人笑作一团时,天已微明,外面隐隐传来婢仆活动打扫的声音。

寇仲搓着仍是酸痛不堪的双腿,道:“待会让我骗那沈县丞说要骑马逛逛,那麽溜走时既可快点,又有骂腿代替我们的丞相和大将军的贵腿了。”

徐子陵苦笑道:“你懂骑马吗?”

寇仲傲然道:“有甚麽难的,只要爬上马鞍去,矫正了马头的方向,在马ρi股上敲他娘的两记,不就成了吗?”

徐子陵正要说他,“砰砰砰”敲门声起。

寇仲以为又是那模样儿不俗的小娟姐姐,赶咳了一声道:“进来!”

大门敞开,又矮又胖的沈县丞旋风般冲了进来,来到两人床前,手忙脚乱的施礼道:“两位大少爷醒来就真好了,昨夜下管得到消息,贵叔宇文大人正发散人手,四处找寻两位大少爷下落,我已连夜遣人去舆令叔接触人于文大人随时会来。两位大少爷见到令叔时,千寓勿忘了要翕为下官说两句好话。”

寇徐两人像由仙界丢进了十八层地狱之下,登时手足冰冷,魄定魂呆。

沈县丞还以为他们欢喜得呆了,打躬作揖道:“我吩咐了下人侍候两位公子沭浴更衣,下官将在太厅恭候两位公子共进早鳝,下官先告退了。”

他才退出去,接善便来了包括小娟在内的四位小婢,悉心侍侯他们,比起昨天,更隆重周到多了。

要命是和陈望都来了,殷勤陪侍一旁,教他们一筹奠展,无计脱身。

到舆沈县丞共进膳时,那阵仗更加不得了,十多名衙差排列两旁侍侯,吃得两人心惊胆颤上苦不堪言。

给徐子陵在抬下重重踢了一脚後,寇仲哈哈笑道:“不知县城附近有甚麽名胜古迹,横竖我叔父尚未来,就借此机会略作观赏游玩,也不枉曾到此一游。”

沈县丞的五官全挤到一起,露出个难看之极的笑容,赔笑道:“近年来盗贼四起,两位大少爷还是不宜到镇外去,否则若出了事,本县怎檐当得起。”

寇仲心中恨不得把他捏死,表面当然装作欣然从命道:“县大人真想得周到,嘿!县大人的好处,我们两兄弟自会如实报上叔父,让他论功行赏,不过我们两兄弟最怕闲在屋内,这样吧,县内有没有甚麽青栖妓寨一类的寻乐之处,唉,离开大都後,便一直没有..嘿!县大人也该知道没有甚麽了,本以为到了扬州,就可快活一番,现在睡得­精­满神足,怎也要去··哈···这等小事,自然难不倒县大人了。”

後面的周­干­道..“但楼内的姑娘怕仍未起床哩,”沈县丞喝道:“未起床便教她们起床吧!”面对寇徐两人时,立即换回笑睑,频道:这只是小事一件,下官会安排一切的了。”

再向周平喝道.“还不去好好安排。”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暗忖若不能借青楼鼠遁,他们伟大的前途和宝贵的小生命,都要宣告完蛋了。

两人坐在马车内,由沈县丞亲自陪伴,朝县内最具规模的青楼开去。

北坡县乃扬州附近首屈一指的大县城,热闹的情况并不比扬州城逊­色­多少,由於属隶江都郡,有直接外销渠道,故手工业特别兴旺。

可惜两人心悬小命,纵管沈县丞囗沫横飞地推介自己在县内的德政,沿途指点个不亦乐乎,两入却是无心装载,随囗虚应。

尤其看到十多名县差策马护持前後,那感觉和被押赴刑场的囚犯实在没有多大分别。

其实寇仲已韭常有急智,想到只有和青楼的姑娘躲进房内,才有机会避开别人视线,但能否成功溜走,却仍是未知之数,那能不暗暗心焦。

最大威胁是宇文化及随时会来,将他们打回原形,既失面子又要丢命,那种窝囊感觉真是提也不用提了。

每次当沈县丞望往窗外时,两人就暗打手势,以惯用的方式商量逃生大计。

马车声势浩荡的驶入院内去。

两人随沈县丞走下马车时,几名睡眼惺忪,姿­色­普通之极的妓汝,在一名鸨母率领下,向这两个冒牌公子施礼。

两人对视苦笑时,蹄声骤响,由远而近。

寇仲、徐子陵这对难兄难弟,心知要糟,正想拚力逃命时,劲风狂起,由上方压下。

沈县丞和众衙役尚不知发生了甚麽事,已纷纷往四外抛跌,混乱间似乎见到一道白影自天降下。

到爬起身来时,寇仲两人巳不翼而飞,只有被劲风卷起的尘土,仍在半空飘荡着。

白衣女抓着两人的宽腰带,窜房越脊,瞬息闲远离北坡县,在山野闲全速飞驰,似若不费吹灰之力。

两人绝处逢生,差点忍不住喝采叫好.但却又怕触怒了白衣女,只好闷声不响。不片刻,二人来到江边,只见渡头处泊了数艘小艇二岸边有几个渔夫正在整理修补鱼纲。

白衣女想也不想,强登其中一艇,把两人抛到艇内,挥剑斩断系索,抓着船橹,运劲猛摇。水花四溅下,小艇箭般逆流而去,把大怒追来的渔夫远远抛在後方。

两个小子给她掷得挥身疼痛,哼哼唧唧坐起来,你眼望我眼,见白衣女脸罩寒霜,那敢说话,气氛骇人之极。

小艇全速走了最少二、三十里水路後,白衣女冷哼一声,放缓船速。

寇仲鼓起勇气,试探道.“大士你是否一直跟着我们,否则怎会来得这麽凑巧?”白衣女看也不看他们,微怒道:“谁有兴趣跟着你这两个只懂偷扼拐骗的小鬼,只是见宇文化及派人搜索附近的乡镇,才再来找你们。”

徐子陵恭散道..“多谢大士救命之恩,有机会我们两兄弟定会报答大士的。”白衣女不屑道:“我并非要做甚麽好心,只是凡能令宇文化及不开心的事,我都要去做,所以不用感激我。到了丹阳後,太家便各走各路,以後再不准你们提起我,否则我就宰了你们这两只小狗。”

寇仲哈哈笑道:“各走各路便各走各路,将来我们若学成盖世武功,看你还敢小狗前小狗後的叫我们。”

白衣女先是双目厉芒一闪,旋又敛去,没好气道:“就算你们现在拜在突厥族的“武尊”毕玄门下,亦休想可练出其麽本领来。所以最好是死了这条心,找门可以赚钱的手艺学好它,娶妻生子,快快乐乐过了这一生才最是正经。”

两人听得大受伤害,呆瞪了她好一会後,徐子陵忍不住道..“难道是我们资赁太差吗?”白衣女叹了一囗气,俯头看善两人,出奇地温和的道,“你们当知道自己连要我骗你的资格也没有。你们的资质比我曾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前晚那麽折腾仍没有生病.实在难得,只是欠了运道。”

两人得她赞赏,稍为回复了点自尊和信心,齐声道:“甚麽运道?”白衣女一边摇橹,一边道.“那是练功的运道,凡想成为出类拔萃的高手者,必要由孩提时练起。据我师傅说,每个入想把任何东西学至得心应手,最重要的一段时间就是五岁至十五岁这十年之内,就像学语言,过了这段时间才学,怎也语音不正。武功亦然,假若你们现在才起步,无论如何勤奋,都是事倍功半。若只是做个跑腿的庸手,迟早给人宰了,那就不若不去学了。明白吗”两人呆了起来,只觉手足冰冷,天地似若失去了所有生机和意义。

寇仲终是倔强心­性­,一拍背後宝书,囔道:“我们或者是例外呢?而且我们还有秘桫在身,怎也会有点不同吧?”白衣女秀眸首次­射­出怜悯之­色­,摇头道.“说真话总是令人难受的,你们得到的那本书我查看过了,叫《长生诀》,确是道家的宝典,但却与武功没有半点关系,你们最好找个地方丢掉了它,否则说不定终会因它而大祸临身。唉,照我看那只是骗人的东酉,人怎麽能长生不死呢?”两人脸上血­色­立时退得一分不剩,说不出话来。艇上一片难堪的沉默。

丹阳城乃扬州城上游最大的城市,是内陆往扬州城再出海的必经之道,重要­性­仅次於扬州,欠的当然是贯通南北的大运河了。

城内景­色­别致,河道纵横,以百计的石拱桥架设河道上,人家依水而居,高低错落的民居鳞次栉比,因水成街,因水成市,因水成路,水、路、桥、屋浑成一体,一派恬静、纯朴的水城风光,柔情似水。

次日清晨,城门开时,白衣女便和寇徐两人混在赶集的乡农间混入城内。

两个小子都是意兴索然地带着因失去了对将来的梦想而破碎了的心,行尸走­肉­般随着白衣女漫步城内。

白衣女显然是首吹来到这里,浏目四顾,兴致盎然。

他们入城後,沿着主街深进城内,两旁尽是前店後宅的店铺,店面开阔,有天窗采光,摆满各种货物和工艺制品,非常兴旺,光顾的人亦不少,可谓客似云来。

白衣女到处,因着她的艳­色­,男男女女都对她行注目礼,但她却毫不在乎,似是见怪不怪,又像视若无睹。

寇仲和徐子陵有半天一晚未吃东西,虽心情大坏,仍斗不过肚子的空虚感觉,以白衣女对食馆酒楼视如不见,直行直过,前者忍不住靠往她轻咳一声道..“我们是否应先照颇一下五脏庙呢?”白衣女停在一座粉墙黛瓦的大宅处,冷冷道,.“你有钱吗?”另一边的徐子陵赔笑道“我们当然没钱,不过大士若你有钱,不也是一样吗?”白衣女冷笑道“我有钱就等若你有钱吗?也不照照镜子。而且我的钱早因你两个家伙撞翻船时随包袱掉进江底了,你们昨天还有人招呼两餐,丰衣足食,我却半个馒头都未吃过,现在竟还怨我不带你们去大吃大喝?”寇仲愤然道:“你不是只懂怒人吗?若韭我们撞沉了船,早给宇文化骨追上来,我们顶多是给他把骨化了,而大士你花容月貌,保证会被宇文怪拿去做小老婆。”

白衣女倏地站定。

两人还以为她要发难,分向两旁逃开去。

白衣女徽感愕然,看到两人犹有馀悸的表情,终忍不住破天荒首次露出真正的笑意,看得两人生出惊艳的感觉时,才收起笑容道:“两个小鬼在这里稍候片刻,待我去变些银雨出来,就请你们去大吃一顿,以後恩清义绝,各不相­干­。”

说到最後那两句寇仲的名言,又“噗哧”一笑,这才往左旁一间店铺走去。

寇仲见到原来是间押铺,慌忙拦着她肃容道.“当东西吗?没有人比我更在行了。”

白衣女没好气道..“我怎知你会否中饱私囊呢,”寇仲正有此意,给她说破,叹了一囗气,颓然退到徐子陵身旁。

目送她步入押店後,徐子陵噗道:“我们要做天下第一高手的梦完了,看来只好专心读书,那你做右丞相时,我便当左丞相好了。”

寇仲苦笑道:“乱世中最没出息的就是坏鬼书生,不过我仍不信她那娘的《长生诀》完全与功夫无关,长生的道士虽一个都没有,但武功高的道士却随街可见,由此推之,练不成长生时,就可练成绝世武功了。”

徐子陵兴奋起来.旋又叹道.“可是那婆娘不是说我们错失了练功的宝贵童年吗?”寇仲道:“她可能见我们根骨比她好,怕我们将来赶过了她的头,才故意说些泄气话来教我们心灰意泠,唉,”显然他自己也觉得这想法是自欺欺人,再说不下去。

白衣女这时神采飞扬地走了出来,两人忙追在两旁。

白衣女低声道:“你这两个小鬼听着,若再给我听到你们在我背後婆娘长婆娘短的乱叫,我便生刽了你这两只小狗。”

两人大感尴尬,唯唯诺诺地应着。

三人登上一间酒楼的二楼,坐了临窗的一张桌子,点了菜肴。

十多张台子,一半坐满了人,其中一桌有一位衣饰华贵,一看便知是有身分地位的年青贵介公子,频频朝白衣女望来,显是被她的美­色­震慑。

徐子陵乾咳一声道.“敢间大士高姓大名,我们也好有个称呼。”

白衣女手托巧俏的下颔,奇道.“你两个小鬼不过是扬州城里的小光棍小流氓,为何说起话来总是老气横秋,装得文诌诌的一副穷酸样儿。”

寇仲傲然道:“二这叫人穷志不短,终有日我们会出人头地,看你还敢当我们是小混混吗?”白衣女出奇地好脾气,想了想道.“我走了後,你们打算怎样?骗饮骗食,始终不是办法。”

寇徐两人首次感到白衣女对他们的关怀,不过这时菜肴捧了上来,两人那还有暇多想,伏桌大吃,狼吞虎咽,食相难看之极。

白衣女吃了两个馒头,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别头瞧往窗外,默然不语两人到吃不下时,桌上菜肴早被扫得一点不剩,两人搓搓肚子,自然而然地望向白衣女。

白衣女叹了一囗气,取出十多两纹银,放在桌上两人眼前,柔声道:“念在患难一场,这些钱就当送给你们好了。现在天下虽是烽烟四起,但南方仍比较太平二这处终是险地,不宜久留,你们好自为之了。”

不理两人正双目放光,狠狠盯着桌上的银两,招手叫夥计过来结账。

那夥计恭敬地道:“姑娘的账,早给刚才坐那张台的公子结妥,他们还刚刚走了呢。”

“啪!”

白衣女掏出一贯五铢钱,掷在台上,泠然道.“我不须别人给我结账,快拿去!”接着长身而起,迳自下楼去了。

两人见她头也不回的决绝去了,既自卑又失落,交换了个眼神後,寇仲把银两拿起放入怀里,颓然道:“我们也走吧!”徐子陵亦恨不得可早些离开这伤心地,随寇仲急步下楼,来到街上,只见阳光漫天,人来人往,但两人心中却没有半丝温暖。

以前在扬州城,生活虽然艰苦,又不时遭人打骂,但对未来总是充满希望。

现在虽然自由自在,袋里亦有一笔小财,但却像虚虚荡荡,似是天地虽大,但却全无着落处。

他们想再找到白衣女的背影,多看一眼也是好的.但伊人芳综已渺,徒增失落的伤感。

两人肩头亘碰一下,怅然若失的朝出城的方向走去。忽感有异,香风吹来,白衣女由後面Сhā入两人中闲,和他们并肩而行。

两人心中暗喜,却不敢表示出来,更不敢出言相询。

城门在望时,白衣女泠冷道:“你两人莫要想岔了,我只是怕宇文化及赶来,取了你们的《长生诀》去向那暴君邀功,才回来把你们再送远一程,这是为了对付宇文化骨,而不是对你两个小鬼有甚麽特别好感。”

徐子陵似是特别受不住白衣女的说话,停下步来,愤然道:“既是如此,就不用劳烦大士了。我们有手有脚,自己懂得走路。你的钱我们也不要了。寇仲,把钱还她!”寇仲欲言又止,叹了一囗气,探手入怀。

白衣女噗哧”一笑,探手抓着两人膀子,硬把两人拉得随她疾行,瞬眼穿过城门,到了江边,才放开两人道.“为何要发这麽大的脾气,我这人一向不懂得讨人欢心,生­性­孤独,算是我开罪了你们吧,”徐子陵见她破题儿第一趟肯低声下气,他生­性­豁达,反感不好意恩。­嫩­脸微红道:“我也不是没给人小看过,只是若给大士小觊我,却觉得分外愤怨不平而已。”

寇仲凑到白衣女耳旁低声道:“这小子爱上了你哩,”白衣女一肘打在寇仲胁下,痛得他跪倒地上,戟指嗔道:“你若再敢对本姑娘说这种话,我就.我就掌你的嘴巴,”她原本想说宰了寇仲,但自问一定办不到,只好及时改囗,说些轻得多的惩罚徐子陵一头雾水道:“他说了些甚麽哩?”白衣女怒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时间上三个人都不知该说甚麽话才好。

白衣女目光掠过城外码头旁泊着的大小船只,自言自语道:“为何这麽多船由西驶回来,却不见有船往西开去?”两人定神一看,均觉有异。

码头上聚满等船的人,正议论纷纷。

一把柔和好听的声音在三人身旁响起道..“敢问这位姑娘和两位小兄弟,是否在等船呢?”寇仲这时按着痛处,站了起来,与徐子陵往来人望去,正是刚才在酒楼上不断对白衣女行注目礼,後来又给他们结了账的公子。

此君确是长得潇洒英俊、风度翩翩,比徐子陵要高了半个头,却丝亳没有文弱之态,脊直肩张,虽是文士打扮,却予人深谙武功的感觉。

白衣女头也不回道:“我们的事,不用你理!”那公子丝毫不以为忤,一揖到地道:“唐突隹人,我宋师道先此谢罪。

在下本不敢冒昧打扰,只是见姑娘似是对江船纷纷折返之事,似有不解,故斗胆来相询,绝无其他意思。”

白衣女旋风般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後,泠冷道,“说吧!”宋师道受宠若惊,大喜道:“原因是东海李子通的义军,刚渡过淮水,与杜伏威结成联盟,大破隋师,并派出一军,南来直迫历阳。若历阳被攻,长江水路交通势被截断,所以现在人人都采观望态度,看清楚情况始敢往西去。”

两人见白衣女留心倾听,而这宋师道任何一方面看来都比他们强胜,都大感不是滋味,偏又毫无办法。

白衣女沉吟不语时,宋师道又道.“姑娘若不嫌弃,可乘坐在下之船,保证纵使遇上贼兵,亦不会受到惊扰。”

白衣女冷冷啾着宋师道,淡然道:“你这麽大囗气,看来是有点门道了。”

宋师道正容道.“在下怎敢在姑娘面前班门弄斧,只是寒家尚算薄有声名,只要在船上挂上家旗,道上朋友总会卖点面子吧了。”

听到这里,连寇徐两人亦不得不赞这家伙说话得体,不亢不卑,恰到好处。

白衣女目光扫过两人,沉吟不语,显是有点意动。

要这麽随着两个小子走陆路,必是费时失事,但若由水路去,越过历阳,那就再不怕宇文化及会追来了。

寇仲忍不住道:“我情愿走陆路。”

白衣女尚未回答,宋师道讶道:“请问姑娘,这两位小兄弟究”白衣女不耐烦地截断他道..“甚麽都不是,不要再问了。你的船在那里?"宋帅道大喜指点时,徐子陵一扯寇仲道“各走各路的时间到了乘她的船,我们走我们的路。”

寇仲适时显出他的气概,哈哈一笑,搂着徐子陵的肩膀,赞道:"好子!”推着徐子陵望西而去。

白衣女怒喝道:“给我站着,”寇仲回头挥手道:“再见!”白衣女猛一跺足,向宋师道说:“宋兄请先返船上,我们随後便来。:一个闪身,来到了两人背後,提小­鸡­般擒着两人。

宋师道看得一头雾水,不过想起隹人既肯上船,便不愁没有献殷勤的机会,那还有闲计较其他事情,大喜追去。 第六章 九玄大法

四艘艨艟启碇起航,逆流西上。

这宋师道口气这麽大,自然大不简单。

原来现今江湖上,声名最著者莫过於四姓门阀,但若论吃得开,则要数四姓中的宋家门阀。

宋族乃南方势力最大的士族,阀主“天刀”宋缺有天下第一用刀高手之称。

当年杨坚一统天下,建立大隋,因顾忌宋族的势力,对他们采取安抚政策,封宋缺为“镇南公”,而宋缺亦知南朝大势已去,诈作俯首称臣,以保家族。

四姓之中,其他三姓均杂有胡人血统,而这硕果仅存,保持声威的南方大族,则一直坚持传统,严禁族人与汉族以外的人通婚,故在江湖上被视为汉族正统。

文帝杨坚在位时,以宋缺的雄材大略,仍不敢轻举妄动,还韬光养晦,潜心修隐,免招大祸。

到杨广即位,内乱外忧,朝政败坏,叛乱四起。宋阀才再次活跃起来。

宋缺之弟“地剑”宋智,乃天下有数的用剑高手,亦以智计名著江湖,知道隋朝气势仍盛,若过早举兵,必成首先被攻击的目标,故劝乃兄暂缓反隋,转而从事各式暴利买卖。

其中最赚钱的一项,就是从沿海郡县,把私盐经长江运入内陆,谋取厚利。

宋师道这四条船,正是贩运海盐的私枭船。

此时朝政败坏,宋家凭其在南方的人面势力,轻易打通所有关节,公然贩运海盐。

若有官吏敢查缉,便以种种威吓手段应付,至乎秘密刺杀,以遂目的。

即使各地义军,见到宋家的旗帜,亦不敢冒犯免致树此强敌。所以这几年宋家势力暗裹不住增长,甚至以财力支持一些有关系的义军,以削弱大隋的力量。

宋缺有四子两女,宋师道乃幼子,专责私盐营运,甚得乃父爱宠。两女一名玉华、一名玉致,均有闭月羞花的容貌,分别排第四和第六。

宋玉华巳於三年前下嫁以成都为基地的西川大豪解晖之子解文龙。

解晖外号“武林判官”,是与宋缺宋智齐名的顶级高手,自建“独尊堡”,为四姓门阀外异军突起的新兴势力之一。

宋解两家的婚姻充满了政治交易的味道,代表两大势力的结盟,使杨广更不敢对他们轻举妄动。

今趟这四船私盐,正要运赴四州,由独尊堡分发往当地的盐商。

此时在其中一条巨舶第二层船舱一间宽敞的房间内,寇仲穿著沈县丞赠送的靴子摊卧在床上,捧著(长生诀),埋头埋脑研究其中一幅人像图形。

徐子陵则有椅不坐,坐在地板处,双手环抱曲起的双腿,背挨舱壁:心中一片茫然。

为何自己见白衣女和宋师道说话,竟会生出妒忌之心呢?自己对男女之事,虽有点好奇,但从来没有甚麽奢望和妄想。

白衣女和自己在各方面均非常悬殊,年纪至少比自己大上七、八年,难道真如寇仲所说,自己竟暗恋上她。

但细想又觉不像。

当自己见到春风院的姑娘时,会生出搂搂她们的冲动,但对白衣女却从没有这种想法,甚至和她有较亲密的接触时,心中仍充满敬意,只有亲切温暖,绝无男女欢好之望。

忍不住道。“仲少爷!我是否真的爱上了那…那女人呢?”

寇仲不耐烦道。“不要吵,我在研究天下最厉害的不是武功的武功呢!”

舱房又静默下来。

过了半晌,寇仲放下(长生诀),捧著头离床来到徐子陵旁,学他般坐下,搭著他肩头道:“对不起,我的心情很坏,那本鬼书恐怕鬼谷子复生都看不懂,嘿!你刚才在说甚麽?”

见徐子陵鼓著气不作声,忙道。“是了,我记起了,哈,大丈夫何患无妻,那婆…噢,那女人都是轮不到我两兄弟的了。那甚麽宋屁道绑著半边身手也可争赢我们,不若留点­精­神力气看看秘笈,吃饭拉矢睡觉,哈……”徐子陵苦恼道:“那我是否真的爱上了她呢?”

寇仲动了一会脑筋,坦然道:“事实上我也像你般妒忌得要命,但我却不会认为自己爱上了她,嘿!对她便有点像对贞嫂,很为她要作臭老冯的小妾而不值,却又无可奈何。呀!我明白了。小陵你是把她当作了你的娘,谁希望自己的娘去改嫁呢?尤其是嫁给这麽一个口气大过天而|­乳­臭未乾只配作我们奴仆的臭屁道。哈!臭屁道,这个名字改得比宇文化骨更要贴切吧。”

徐子陵仍紧绷著脸,但不旋踵就捧腹狂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房门倏被推了开来。

两人骇然望去,只见白衣女一脸寒霜走了进来,关门後狠狠盯著两人,好一会後,来到两人身前,敲了敲两人倚著的舱壁道:“别忘了找是住在隔壁,除非这是钢板造的,否则你们每一句臭话,都会传进我耳内去。”

寇仲战战竞竞道。“我们又没有唤你作婆娘,为何却来寻我们晦气?”

白衣女单膝跪了下来,狠狠道:“甚麽呀那个女人这个女人?你这两个死小鬼臭小鬼!”说到最後,嘴角逸出一闪即逝的笑意。

两人那会看不出她其实并非真的发怒,徐子陵首先道:“但我们真不知你叫甚麽名字呀!”

白衣女沉声道:“你们有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寇仲露出原来如此的恍然表情,介绍道:“小弟上寇下仲,他叫徐子陵,我们外号扬州双龙,敢问大士高姓大名,外号叫甚麽,究是何方神圣,有了夫家没有?”

白衣女“噗哧”低骂了一声“死小鬼”,那种娇艳无伦的神态,看得两人眼珠都差点掉出来。

白衣女旋又拉长俏脸,狠狠道。“嫁未嫁人关你们庇事,若再在背後谈论我,我就…我就…”寇仲关心道:“今次是甚麽刑罚呢,最好不要掌嘴刮睑,给人看到实在不是太好,小鬼也该有小鬼的脸子吧!”

白衣女拿他没法,气道。“到时自会教你们後悔,待会吃饭时不准你们胡言乱语,知道吗?”

寇仲笑嘻嘻道:“不若以後我们就唤大士你作娘,那以後我们用你的钱就不会不好意思了。”

白衣女俏脸首吹微泛红霞,使她更是娇艳欲滴,尤其那对美眸神采盈溢,更可把任何男人的魂魄勾出来。

寇仲向徐子陵打个眼­色­,两人便齐叫道:“娘!”

白衣女终忍不住,笑得坐了下来,喘著气道:“若真有你这两个混账不肖子,保证我要患上头痛症。”

寇仲见她没有断然拒绝,又笑得花校乱颤,前所未有的开心迷人,更打蛇随棍上道。“我的娘啊,孩儿看你的武功也算不错,被宇文化骨打伤後几个时辰就回复过来,不若就传我们两手武功,让我们凭著家传之学,光大你的门楣,不致丢了你的面子。”

笑的感染力确是无与伦比,白衣女笑开了头,虽明知寇仲在逗她笑,仍忍不住笑得要以手掩嘴,喘著气笑骂道:“去你的大头鬼,徐小鬼就比你老实多了,真是狗口长不出象牙来。”

寇仲像被冤枉了的失声道:“小陵老实?我的天!他比我更狡猾,只因爱上了他的娘,才变成了个呆子。”

徐子陵怒道。“我怎样狡猾?所有鬼主意都是你出的,而我这笨人则负责出手,还要生安白造些罪名来加到我头上?”

白衣女苦忍著笑,瞧了瞧窗外夕照的馀晖、叹道:“我定是前生作了孽,才在今世给你这两个小子缠上了。好吧,虽然明知没有甚麽用处,我仍传你们一种练功的法门,若你们真能练出点门道来,再考虑传你们剑术,不过你们既不是我的孩子,更不是我的徒儿。”

雨人­精­神大振,同声问道:“那你究竟算是我们的甚麽?”

白衣女愕然丰晌,苦恼道:“别问我!”芳心却涌起温暖的感觉。

连她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两个小子生出难以割舍的感情,甚至当他们唤自己作娘时,竟生出不忍斥责的情绪。

她本身亦是在战乱中产生出来的孤儿,由高丽武学大宗师傅□林收养,自幼把她培养作剌客,并学习汉人语言文化,今次南来,正是作为修行的一部分。

寇仲嬉皮笑脸道。。“还是作我们的娘最适合,打铁趁热,我的娘啊,快些把你的绝技尽傅孩儿们吧,”白衣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忽然低声道。“我叫傅君倬,欢喜就唤我作倬姐吧,真想不到此行会多了你两个小佻皮。”

寇仲见她态度上大是不同,挤眉弄眼道“我还是喜欢唤你作娘,是吗?小陵!”

傅君倬柔声道“嘴巴长在你脸上,你爱唤甚麽就唤甚麽好了。”

徐子陵涌起想哭的感觉,两眼红了起来,垂头唤道。。“娘啊!”

傅君倬亦是心头激动,好一会才压下这罕有的情绪,冷冷道。。“你唤你们的,但却休想我肯承认你们是我的儿子,更不要妄想我会带你们在我身边。好了,我现在教你们打坐练气的基本功,此乃传自家师的上乘法诀,若未得我许可,不准传人,否则纵使我怎样不忍心,亦会迫於师门规矩,宰了你两个小鬼。”

两人不迭点头答应。

傅君倬肃容道。“吾师傅采林,武功集中土、酉域和高丽之大成,自出枢机,故能与雄霸西域的“武尊”毕玄、中土的道家第一高手“散真人”宁道奇并称当世三大宗师。他尝言“一切神通变化,悉自具足”,那是说每个人都怀有一个深藏的宝库,潜力无穷,只是被各种执著蒙蔽了而巳。”

“难怪娘说练功虽由童真时练起,皆因儿童最少执著,故易於破迷启悟。”

傅君倬呆了一呆道:“我倒没有这麽想过,唔!你这小子看来真有点悟力。”

寇仲得意道。。“小陵得孩儿不断点醒,当然不会差到那里去了。”

傅君倬狠狠盯著他道。“你这家伙最爱卖弄聪明,不要得意,聪明的人往往最多杂念,而杂念正是练基本功的最大障碍,只有守心於一,才能破除我执。灵觉天机,无不一一而来,然後依功法通其经脉,调其气血,营其逆顺出入之会。所以其法虽千变万化,其宗仍在这“一”之道。”

寇仲搔首道:“那岂非武功最高的人,就应该是最蠢的人吗?那娘的师傅是否又笨又蠢呢?”

傅君倬为之气结,又是语塞,明知事实非是如此,却不知如何去驳斥他,换了以前,还可下手捧他一顿,现在对著这唤娘的儿子,却有点舍不得,正苦恼时,徐子陵仗义执言道。“当然不是这样,武功能成宗立派者,必由自创,始可超越其他守成的庸材。所以娘指的该是小聪明而非有大智大慧的人,所谓大巧若拙,娘的师傅该是这种大智若愚的人才对。”

寇仲和傅君倬像初次认识徐子陵般把他由头看到落脚,同时动容。

傅君倬点头道:“陵小鬼果然有点小道行。”

寇仲欢喜道:“我这兄弟怎是小道行,我看他平时蠢蠢呆呆的,原来只是大智苦蠢,深藏不露,累得老子不断要表露本是大巧若拙的智慧,却竟变成了卖弄小聪明。”

傅君倬忍不住曲指在寇仲的大头敲了一记,嗔道:“若你再Сhā科打诨,我便再不传你功法了。”

寇仲摸著大头抗议道:“我的娘下次可否改打ρi股,否则若敲坏了我的头,还怎样练娘的上乘功法呢?”

傅君倬没好气和他瞎缠,迳自道:“我教你们的叫“九玄大法”,始於一,终於九,除家师外,从没有人练至第九重大法,娘也…噢!我也只是练到第六重。”

傅君倬冲口而出自称为娘,窘得俏脸都缸了,更是娇媚不可方物,见两小子均暗自偷笑,太嗔道:“不准笑,都是你们累人,你们究竟学还是不学?”

两人忙点头应学。

傅君倬好一会才回复常态,道。“下者守形,上者守神,神乎神,机兆乎动。机之动,不离其空,此空非常空,乃不空之空。清静而微,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迎之随之,以无意之意和之,玄道初成这是第一重境界。”

顿了顿续道:“勿小觎了这重境界,很多人终其一生,仍没有气机交感,得其形而失其神,至乎中途而废,一事无成。”

见两人都在摇头晃脑,似乎大有所得,讶道:“你们明白我说甚麽吗?”

寇仲奇道。。这麽简单的话,有甚麽难明呢!”

傅君倬暗忖师傅巳盛赞自己乃练武奇材,但到今天练至第六重境界,才能真正把握法诀。这两个小子怎能一听就明,指著寇仲道。。“你给我说来听听。”

窗外光线转暗,室内融和在淡淡的暗光里,另有一番时光消逝的荒凉调儿。

寇仲愕然道:“这番话已说得非常好,很难找别的言词代替,勉强来说,该是由有形之法,入无形之法,妄去神动。当机缘至时,便会接触到娘所指的体内那自悉具足的无形宝库,神机发动,再以无心之意御之驾之,便可练出了他娘的…噢,不,只是练出了真气来。天,我可否立即去练。”

傅君倬听得目瞪口呆,这番解说,比之师傅傅采林更要清楚明白,这人天资之高,巳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一时竟说不下去。

徐子陵道。“仲少若这麽急切练功,说不定反为有害,斯谓无意之意,应指有意无意间那种心境,故空而不空,清静而微,来不可逢,往不可追。”

傅君倬更是听得头皮发麻,这两人就像未经琢磨的美玉,自己稍加启发,即显出万丈光芒来。

寇仲尴尬道:“我只是说说吧了!不过请娘快点传授有形之法,那麽时机一至,我就会无论於吃饭拉矢之时,都可忽然练起功来了。”

傅君倬气道。“不准再说污言秽语,我现在先教你们盘膝运气的法门,只说一吹,以後再不重覆了。”

两人­精­神大振时,敲门声起,却是来自傅君倬的邻房。

傅君倬叹道:“晚膳後再继续吧!”

见到两人失望神­色­,差点要把宋师道的邀约推掉了。

忽然间,她真有多了两个俏皮儿子的温馨感觉。 第七章 和氏之璧

宋师道在舱厅设下酒席,简单而隆重,出席的尚有一对男女。

男的年约四十,却满头白发,长著一把银白­色­的美须,但半点没有衰老之象,生得雍容英伟,一派大家气度,且神态非常谦虚客气。

女的约二十五六间,颇为妖媚,与男的态度亲腻,且神情体态,甚为撩人,给人有点不太正派的感觉,也使寇徐两人想起春风院的姑娘,不过她的姿­色­却远胜该院的任何红阿姑了。

经宋师道介绍,原来男的是宋阀的著名高手“银须”宋鲁,以一套自创的“银龙拐法”名传江南,是宋师道的族叔,乃宋阀核心人物之一。

女的叫柳菁,是宋鲁新纳的小妾,至於来历却没说出来。

宋师道要介绍三人时,方醒觉根本不知三人姓甚名谁,正尴尬时,傅君倬淡淡说出三人名字,没作隐瞒。

宋鲁笑道。“传姑娘­精­华内敛,显具上乘武功,配剑式样充满异国情调,不知是何方高人,竟调教出像姑娘这般高明的人物来呢?”

寇徐两人暗暗咋舌,所谓成名无侥幸,他们虽未听过宋鲁之名,但也知他是响当当的人物,故此眼力才会如此高明,说话如此得体,不由对他生出仰慕之心。

他们的眼光比任何拍马屁更有成效,宋鲁立时对他们大生好感。

傅君倬平静答道:“宋先生请见谅,君倬奉有严命,不可泄漏出身分来历。”

柳菁那对剪水秋瞳横了两个小子一眼,微笑道:“两位小兄弟均长得轩昂英伟,为何却没有随傅姑娘修习武技,不知是姑娘的甚麽人呢?”

寇仲挺胸乾咳道。“我们两兄弟正准备随我们的娘修习上乘武技,多谢宋夫人赞许了。”

宋师道见他说“我们的娘”时,目光落到傅君卓无限美好的娇躯上,­色­变道。“你们的娘?”

傅君倬俏睑微红,狠狠瞪了寇仲一眼後,尴尬道:“不要听这两个小鬼胡诌,硬要认我作娘。”

徐子陵故意摸摸肚子嚷道。“娘!孩儿饿了。”

柳菁忍俊不住,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

宋师道和宋鲁两叔侄却是一头雾水,怎也弄不清楚这绝­色­美女和两个小鬼的关系。

傅君卓见两小鬼­色­迷迷的看著柳菁,竟生出一股妒忌的奇异情绪,冷哼道。“再敢胡言乱语,看我……看我……”宋师道尽释疑团道:“傅姑娘和两位小兄弟请入席,我们边吃边谈好了。”

寇仲和徐子陵终是少年心­性­,见宋师道这麽尊重他们,妒意大减,又见桌上尽是山珍海错,忙抢著入席坐下,丝毫不理江潮礼数。

宋师道等巳有点摸清两人底蕴,当然不会放在心上,殷勤请傅君卓入座,宋师道和宋鲁陪坐左右,柳菁则坐在宋鲁之旁,接著是寇仲和徐子陵。

两名恭侯一旁的大汉立时趋前为各人斟酒。

傅君倬道:“我一向酒不沾­唇­,他们两个也不宜喝酒,三位自便好了。”

寇仲和徐子陵正想尝尝美酒的滋味,闻言失望之­色­,全在脸上清清楚楚表露无遗。

傅君倬暗感快意,终整治了这两个见­色­起心的小鬼了。

宋鲁笑道:“那大家都不喝酒好了,小菁有问题吗?”

柳菁娇笑道,。“妾身怎会有问题,有问题的怕是两位小兄弟吧?”

寇仲挺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可喝可不喝,怎会有问题?”

宋家三人都是跑惯码头,见尽大小场面的人,明知他硬撑,亦不说破,转往别的话题上。

宋鲁显是­精­於饮食的人,随口介绍桌上美食,又说起烹饪之术,听得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餐饱餐饿的人目瞪口呆。手底却不闲著,对菜肴展开扫荡战。

傅君倬却毫无兴趣,只吃了两条青菜,便停下箸来,玉容静若止水,美得真像天上降世的观音大士。

宋师道对她愈看愈爱,但因宋鲁指出她可能来自中土之外,却像横梗心内的一根刺,因为他宋姓严禁与异族通婚,若这绝­色­美女确是异族之人,除非他叛出家门,否则只能有缘无份了。

柳菁对寇徐两个人令人不敢恭维的吃相却大感有趣,含笑看著两人风卷残云般把菜肴扫过清光,还不时帮他们挟菜,侍候周到。

下人收去碗碟後,宋鲁亲自烹茶款待各人。

宋鲁见傅君倬对饮食毫无兴趣,话题一转道。。“傅姑娘对我中土之事,是否都甚熟悉呢?”

宋师道立时露出紧张神­色­,知道宋鲁看出自己对傅君倬生出爱慕之心,故出言试探,以证实她异族的身分,教自己死了这条心。

傅君倬淡淡道:“宋先生怎能只凭我的佩剑形状,就断定君倬是来自域外呢?”

宋师道俊目立时亮了起来。

宋鲁歉然道;“请恕宋某莽撞,不知姑娘有否听过关於和氏璧的事呢?”

他终是老狐狸,转了个角度,考较起傅君倬来。

寇仲像学生听教般举手道:“我听过,秦昭襄王以十五座城池去换趟惠文王的镇国之宝和氏璧,赵王派了蔺相如护送和氏璧去见秦王,老蔺抱著人璧俱亡的笨方法,幸好秦王比他更笨,竟让他把和氏壁送返趟国,这就叫甚麽他娘的“完璧归赵”了。

众人为之莞尔,柳菁笑得最厉害,指著寇仲道:“那和氏璧後来又怎样了?”

傅君倬心中感激,知寇仲怕自己答不上来,泄露出身分,所以抢著答了,同时暗惊这“儿子”的急智。

寇仲只因曾听过白老夫子说过“完璧归赵”的故事,才有话可说,至於“归赵”之後又怎麽样,那会知道,尴尬道。“这怕只有老天爷才晓得吧”柳菁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伏到宋鲁身上去,媚态横生。

宋鲁见这小子哄得爱妾如此开怀:心中欢喜,一时忘了去试探傅君倬,不厌其烦道。“这和氏璧後来到了秦始皇手上,奏始皇命李斯撰写“受命於天,既寿永昌”八个鸟虫形篆字,经玉石匠镌刻璧上,於是和氏璧遂成了和氐玺。”

寇仲和徐子陵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宋师道真怕宋鲁迫问傅君倬,接上道。。“汉高祖刘邦推翻了大秦朝,秦王子婴就把和氏壁献与刘邦,刘邦称之为“传国玺”,自此和氏壁成了得国失国的象徵。後来王莽意图篡位,派弟王舜往长乐宫向孝元太后索璧,给孝元太后怒摔地上,致摔缺了一角,王莽命人把缺角以贾金镶补上去,使和氏璧又多添“玉体金角”的雅名。”

寇仲笑道。这个故事定是假的,若真的这麽大力一摔,和氏壁那还不摔成碎粉。”

宋鲁动容道:“寇小兄确是智清神明,但此事确是千真万确,困为此玉并非凡玉。当年楚人卞和在荆山砍柴,见一只美丽的凤凰栖於一块青石上。

想起“凤凰不落无宝地”,断定这青石必是宝物,於是献给楚厉王,岂知楚廷的玉石匠均指卞和献的乃是凡石,楚王一怒下斩去他的左足,赶走了他。

卞和心中不忿,待武王继位,再去献宝,今趟则再拾斩下右足。到武王的儿子文王登位,闻知此事,才把青石抬回宫里,命工匠­精­心琢磨,剖开石头,从中得了一块光润无瑕、晶莹光洁的不世奇宝,为了纪念卞和,故称为之和氏壁。”

宋师道道:“若是一般玉石,楚廷的玉石匠不可能不晓得,致误以为是普通石头,且荆山地区从未发现过玉石,可知和氏璧实乃不同於一般玉石的另一种瑰宝,亦正因这种奇宝当时是第一次被发现,所以任何人都不认识。

观之摔於地而只破一角,便可知和氏璧的异乎寻常了。”

今趟连傅君倬亦生出兴趣,问道。“那究竟和氐璧是甚麽东西呢?”

宋师道首次听到佳人垂询,心中暗喜,欣然道:“据我宋家自古相传,此玉实自是来自仙界的奇石,含蕴著惊天动地的秘密,至於究竟是甚麽秘密,就无人知晓了。”

徐子陵好奇问道。“王莽死後,那和氏璧又落在何人手上呢?”

柳菁笑道:“传到汉末的汉少帝,和氐壁又失去了,到三国时,长河太守孙坚在洛阳城巡逻,忽见一口水井光芒四­射­,命人打捞,起出一宫嫔□身,颈系红匣,打开一看,正是和氏璧,到孙坚战死,和氏璧辗转落在曹­操­手上,被传了下来,到隋灭南陈,杨坚遍搜陈宫,却找不到陈主所藏的和氏璧,使杨坚引为平生憾事。”

傅君倬忍不住间道:“诸位为何忽然提起和氏璧一事呢?”

宋师道­色­变道:“看来姑娘虽身在江湖,却不大知道江湖正发生的大事。”

宋鲁拈须笑道。“和氏玉璧,杨公宝库,二者得一,可安天下。现在烽烟处处,有能者均想得天下做皇帝。故这两样东西,成为了天下人竞相争逐之事。最近江湖有言,和氏璧在洛阳出现,故自问有点本领的人,都赶往洛阳去碰碰运气,今趟我们把货物送往四川後,会到洛阳走上一趟,看看宋家气数如何?”

这宋鲁风度极佳,不愧出身士族,无论口气如何大,但总令人听得舒服。

寇仲双目放光道:“若得了和氏璧,就可以得天下,哈,我和小陵也要去碰碰彩了。”

傅君倬双目寒芒一闪,狠盯著寇仲道:“凭你这小鬼头配吗?我绝不容你们到洛阳去,若再生妄念,以後我都不。。。。:不理你了。”

她本想说不传他法诀,临时改口,威吓力自然大减。

宋鲁等仍弄不清楚三人关系,但却感到傅君倬虽是疾言厉­色­,其实却非常关切这两个颇讨人欢喜的小子。

宋师道温和地道。。“傅姑娘说得对,这种热闹还是不趁为妙,尤其和氏璧牵涉到武林一个最神秘的门派,这门派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人入世修行,益发秘不可测。”

傅君倬奇道:“这是甚麽门派?”

宋鲁道:“傅姑娘问对人了,若是其他人,可能连这门派的名字都未首听过。”寇徐两人好奇心大起,留神倾听。

宋师道道:“这家派叫慈航静斋,数百年来在玄门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知道静斋所在的人都不肯透露有关这家派的任何事情。所以我们虽因和氏璧一事对静斋明查暗访,仍是所知不多,只知齐内全是修天道的女子,据说道门第一高手“散真人”宁道奇曾摸上静齐,找主持论武,岂知静斋主持任他观看镇斋宝笈(慈航剑典),宁奇道尚未看毕,便吐血受伤,知难而退,此事知者没有多少人,所以江湖上并未流传。”

寇仲一拍徐子陵肩头,叹道:“这才是真正的秘笈呢!”

众人中,当然只有传徐两人才明白他的意思。

宋鲁叹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愈知得多。便愈自觉渺小,再不敢恃强横行了。”

徐子陵心悦诚服道。“宋大爷才是真正的人物。”

他在扬州惯了称人作大爷,自然而然就这麽叫了。

宋鲁笑道:“两位兄弟根骨佳绝,若早上几年碰上你们,宋某必不肯放过。”

寇徐两人同时­色­变,一颗心直往下沉。

娘己是这麽说,宋鲁也是这样说,看来这一生都休想成为高手了。

傅君倬也是陪他们心中难过,暗下决心,怎也要试试可否回天有术,造就他们:心中一热,道:“夜了,我想早点休息。”

宋师道虽然千百个不愿意,仍只好如她所言,把夜宴结束了。

寇仲本想追问为何和氏璧会和慈航静斋牵上关系,但一来怕传君倬不高兴,更想到要学九玄大法,遂闭口不问,与徐子陵随傅君倬回房去了。

在傅君倬的房间里,三人围成三角,盘膝而坐,月­色­由舱窗透入,刚好洒在傅君倬身上,使她更似下凡的观音大士。

传君倬神情肃穆,轻轻道,。“你们知否我为何会去而复返,把你们由那肥县官手上救走,後来在丹阳分手,又忍不住回到你们身边呢?”

寇仲见她认真的神情,不敢说笑,正经答道。“是否因娘爱惜我们呢?”

傅君倬叹了一口气道:“可以这麽说,在宇文化及的亲随里,有一个是我们高丽王派去的人,所以把你们送到北坡县後,我便以秘密手法和他联络,查探宇文化及的伤势。”

徐子陵喜道。“原来宇文化及也受了伤吗?”

傅君悼傲然道:“当然啦,我的九玄神功岂是等闲,不付出一点代价,怎能伤找,不过他也算难得,只坐了两个时辰,就功力尽复,只从这点,可推知他比我尚高出一线。同时亦知他为了(长生诀),不惜一切也要擒捕你们,所以才回头来救走你两个小鬼,我怎能让那万恶的暴君能延年益寿呢。”

寇仲艰难地道:“娘大可把我们的(长生诀)拿走,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不是乾手净脚,远胜有了我们这两个累赘!”

傅君倬截断他道:“我偏不欢喜做这种无义的事就是了。”

徐子陵心头一阵激动。问道:“那娘为何又要在丹阳和我们分手呢?”

傅君倬噗了一口气,幽幽道:“最後还不是分不了吗,我也不知为何要对你两个气人的小鬼头那麽好。本想把你们送到丹阳,让你们有足够盘川自行上路,自生自减就算了。但想深一层,宇文化及既可动用天下官府的力量,你们终逃不过他的魔爪,才忍不住又回头找你们。你以为我看上那宋师道吗?当然不是哩!我早打定主意以死殉国,怎还有意於男女私情,只是想借他们的船使你两个远离险境。当船再泊码头时,我们立即离船登岸,逃往起义军的势力范围去,那宇文化及就再拿你们没法了。”

寇仲断然道:“我们索­性­先将(长生诀)毁掉,那纵使宇文化骨追上来,也得不到宝书了。”

傅君倬和徐子陵大感愕然,想不到这一向贪财贪利的小子,竟肯作此牺牲。

傅君倬点头道“听小仲你这麽说,我真的很开心,但暂时仍不致到此地步。现在我先传你们打坐的功夫。只是你两人必须立下誓言,一天达不到第一重境界的气机兆动,亦不准出来江湖胡混,只可乖乖的给我找个平静的小镇,躲避战火,安安乐乐过了这一生算了。”

徐子陵两眼一红道:“娘!你对我们真的很好。”

寇仲也感动地道。“纵使我们的亲娘在生,也绝好不过娘你了。”

两人当下立了誓言。

傅君倬教两人合掌胸前之後,正容道。。“练功之前,先得练­性­,务要扫除一切杂念,然後盘膝稳坐,左腿向外,右腿向内,为阳抱­阴­;左手大指,捏定中指,右手大指,进入左手内,捏子诀,右手在外,为­阴­抱阳。此名九玄子午连环诀。所谓手脚和合扣连环,四门紧闭守正中是也。”

徐子陵不解道:“娘不是谎过九玄大法重神轻形吗?为何却这般讲究形式?”

傅君倬默然片晌,叹道。“假若你们真能练成神功,必是开宗立派,自创新局的绝代大师,我便从没像你这般去怀疑过,不过我只能依成法来教导你们,你们若能想出其他方法,尽菅去偿试吧,但心法必须依从遵守,否则会生不测之祸。”

寇仲赞道。“娘真是开明,武场的师傅教徙弟时从来不是这种态度。”

接著傅君倬详细说出奇经八脉和各重要|­茓­位的位量,反覆在他们身上指点,到两人记牢时,己是三更时分了。

这时大船忽地缓慢下来,岸旁隐隐传来急剧的啼声。

三人同时­色­变。 第八章 痛不欲生

宇文化及雄浑的声音由右方江岸传过来道:“不知是宋阀那位高人在船队主持,请靠岸停船,让宇文化及上船问好。”

舱房内傅君绰和两个小子你眼望我眼,都想不到宇文化骨这麽快就追上来。

此时四艘巨舶反往左岸靠去,显是恐怕宇文化及飞身下船,又或以箭矢远袭。

宋鲁的笑声在船首处冲天而起道:“宇文大人别来无恙,宋鲁有礼了。”

宇文化及边策马沿岸追船,边笑应道:“原来是以一把银须配一把银龙拐的宋兄,那事情就好办了,请宋兄先把船队靠岸,兄弟才细告详情。”

宋鲁笑道:“宇文兄太抬举小弟了。换了宇文大人设身处地,变成小弟,忽然见京师高手漏夜蜂拥追至,沿江叫停,而小弟船上又装满财货,为安全计,怎也该先把宇文大人来意问个清楚明白吧!”

宇文化及城府极深,没有动气,欣然道:“这个容易,本官今趟是奉有圣命,到来追捕三名钦犯,据闻四公子曾在丹阳酒楼为该批钦犯结账,後来更邀之乘船,不知是否真有其事呢?”

宋鲁想也不想答道:“这当然是有人凭空捏造了,请宇文大人回去通知圣上,说我宋鲁若见到这批钦犯,定必擒拿归案,押送京师。夜了!宋某人要返舱睡觉了。”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宋鲁如此够义气,毫不犹豫就摆明不肯交人,只听他连钦犯是男是女都不过问,就请宇文化及回京,就知他全不卖账。

如此人物,确当得上英椎好汉之称。

宇文化及仰天长笑道:“宋兄快人快语,如此小弟再不隐瞒,宋兄虽得一时痛快,却是後患无穷哩,况且本官可把一切都推在你宋阀身上,圣上龙心震怒时,恐怕宋兄你们亦不大好受呢。”

宋鲁道:“宇文大人总爱夸张其词,却忘了嘴巴也长在别人脸上,听到大人这样委祸敝家,江湖上自有另一番说词,宇文兄的思虑似乎有欠周密了。”

宇文化及似乎听得开心起来,笑个喘气失声道:“既是如此,那本官就不那麽急着回京了,只好到前面的鬼啼峡耐心静候宋兄大驾,那处河道较窄,说起话来总方便点,不用我们两兄弟叫得这麽力竭声嘶了。”

寇仲和徐子陵再次­色­变时,傅君悼霍然起立道:“我傅君绰巳受够汉人之恩,再不可累人,来,我们走.”尚未有机会听到宋鲁的回应,两人巳给傅君绰抓着腰带,破窗而出,大鸟腾空般横过四丈许的江面,落往左边江岸去。

宋鲁的惊呼声和宇文化及的怒喝声同时响起,三人已没进山野里去。

寇徐两人耳际风生,腾云驾雾般被传君绰提着在山野闻踪跃疾行。

不片刻巳奔出了十多里路,感到渐往上掠,地势愈趋峻硝,到傅君绰放下两人时,才知道来到了一座高山之上,山风吹来,冻得两人牙关打颤。

傅君绰在山头打了一个转,领着两人到了一个两边山石草树高起的浅|­茓­,躲进里面暂避寒风。

寇仲松了一囗气道:“好险!幸好隔着长江,宇文化骨不能追来。”

傅君绰叹了一囗气道“其他人或者办不到,但宇文化骨只要有一根枯枝,便可轻渡大江,你这小子真不懂事。”

徐子陵骇然道:“那我们为何还不快逃?”

傅君绰盘膝坐下,苦笑道:“若我练至第九重境界,定会带你们继演逃走,但我的能力只能带你们到这里来。”

寇仲试探道:“就算宇文化骨渡江追来,该不知我们逃到那里去吧?”

傅君绰淡淡道:“武功强若宇文化及者,触觉大异常人,只是我们沿途留下的气味痕迹,便休想瞒过他的眼鼻,不要说话了,我要运功行气,好在他到来时回复功力,与他决一死战。”

言罢闭目瞑坐,再不打话。

两人颓然坐下,紧靠一起,更不敢说话商量,怕惊扰了他们的娘。

时间在两人的焦忧中一点一滴的溜走。

忽然傅君绰站了起来,低声道:“来了!只他一个人。”

两小子跟她站了起来。

寇仲颤声道:“不若把书给他算了。”傅君绰转过身来,厉责道:“你还算是个人物吗?这种话也说得出囗。”

徐子陵软语道:“他只是为娘着想吧!”

明月高照下,傅君绰叹了一囗气,旋又“噗嗤”笑道:“小仲不要怪娘,我惯了爱骂你哩!”

寇仲和徐子陵全身一震,若换了平时傅君绰肯认作他们的娘,必会欢天喜地,但这刻却大感不妥。

傅君绰低声道:“无论发生了甚麽事,都不准离开这里,娘定可带你们离开的。”

宇文化及的笑声在|­茓­外响起道:“姑娘为了这两个小子,以致暴露行藏,确属不智,这些年来姑娘两次扮作宫娥,入宫行刺圣上,我们却连姑娘的衫尾都捞不着。想不到今趟为了本鬼书,竟迫得姑娘现出影踪,若非拜这两个小子所赐,我宇文化及食尘都斗不过姑娘的轻身功夫哩。”

寇徐两人听得睑睑相黥,原来娘竟曾入宫行刺杨广,更为他们作出了这麽大的牺牲。否则以她连宇文化及也自愧不如的轻功,怎会被宇文化及追上。傅君绰手按剑柄,在迷茫的月­色­下,宝相庄严,冷冷道:“宇文化及你一人落单来此,不怕敌不过我手中之剑吗?”

宇文化及笑道:“姑娘手中之剑虽然厉害,但有多少斤两,恐怕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要宰我宇文化及,便虽立即动手,否则若让本人的手下追来,姑娘就痛失良机了。”

傅君绰淡淡道:“宇文化及你既这麽心切求死,我就玉成你的意愿吧!”

人影一闪,傅君绰早飘身而去,接着是气劲交击之声,响个不绝。

两人担心得差点想要自尽,探头出去,只见明月下的山岭处,宇文化及绰立一块巨石上,而傅君绰却化作鬼魅般的轾烟,由四方八面加以进击,手中宝刃化成万千芒影,水银泻地又似浪潮般往敌手攻去,完全是拚命的打法。

宇文化及的长脸神情肃穆,双手或拳或抓或掌,间中举脚疾踢,像变魔法般应付傅君绰狂猛无伦的攻势。两人可发誓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他的形象相貌。

虽是隔了足有七、八丈远,但激战中激起的劲旋,仍刮得他们肤痛欲裂,难以睁目。

两人抵受不住,缩回了石隙内。

到再探头外望时,形势又变。

傅君绰飞临宇文化及上空处,剑法更趋凶狠险毒,只攻不守,而宇文化及却是只守不攻:显是落在下风。

今次两人的忍受力更是不济,只眨几下眼的工夫就要缩回去,眼睛痛得泪水直流。

就在此时,外面傅来宇文化及一声怒喝和傅君绰的闷哼声。

两人顾不得眼痛,再伸头去看,迷糊间前方白影飘来,心中有点明白时,腰带一紧,巳给傅君绰提了起来,再次腾云驾雾般下山去了。

两入心中狂喜,原来宇文化及巳再次被自己无比厉害的娘击退了。

今趟傅君绰带着他们毫无保留的尽朝荒山野地狂奔,沿途一言不发,直至天明,来到一个山谷内,才把两人放下来。

两人腰疲背痛的爬起来时,傅君绰跌坐在地上,俏脸苍白如死,再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两人魂飞魄散,扑到她身旁,悲叫道:“娘,你受伤了。”

傅君绰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伸手搂着两人肩头,毫不避男女之嫌地把他们拥入怀内,让他们的头枕在胸脯上,爱怜地道:“我傅君绰的两个乖孩子好好听着,宇文化及己受了重创,必须立即觅地疗伤,没有一年半载,休想复元,所以娘终救了你们!”

两人齐叫道:“娘你还不快些疗伤!”

傅君绰凄然摇头道“娘也恨不得多点时间培育你们成材,看你们娶妻生子,想不到娘一向憎恨汉人,但见到你们时却完全忘记了国仇家恨,还心甘情愿认了你们作孩子。娘刚才冒死剌了宇文化及一剑,但亦被他全力打了一拳,他的冰玄劲气确是名不虚传,而宇文化及更是宇文伤之下家族中最杰出的高手。为娘生机巳绝,即管师傅亲临,也救不了我。娘死後,你们可把我安葬於此,娘­性­喜孤独,以後你们亦不用来拜祭。”

两人那忍得住,放声大哭,死命搂着傅君绰,泪水把她的襟头全浸湿了。

傅君绰容­色­平静,柔声道:“娘今次由高丽远道前来,实是不安好心,意图刺杀杨广,教他以後都不能对高丽用兵。岂知他宫内高手如云,故两次都只能凭仗轻功脱身。於是改为把从杨公宝库得来的宝物显现於江湖,好若得你们汉人自相残杀,却碰巧遇上你们。”

两人此时只关心傅君绰的生死,对甚麽杨公宝库,没有半分兴趣。

傅君绰怜惜地摩挲着他们的头发,续道:“我到扬州找石龙,正因由我们布在宇文化及处的眼线知悉杨广派他来找石龙,所以才去一探究竟。因而遇上我的两个乖宝贝。好了,娘撑不下去了,本还有根多话要说,但想起造化弄人,说了也等若没说。不知人死前是否特别灵通,娘忽然感到我两个儿子将来均非平凡之辈,你们切匆让娘失望啊!”

两人凄然抬头,悲叫道:“娘啊!你怎能这样就丢下我们呢?”

传君绰忽地叫道:“噢,那宝库就在京都跃马桥……”声音忽断,傅君绰同时玉陨香消,在青春焕发的时光,目瞑而逝。

两人抱着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哭得昏了过去。

两人以傅君绰的遗剑,削树为板:造了副简陋之极的棺木,把傅君绰安葬在谷内一处疏林内,以她的宝剑陪葬。

他们对傅君绰眷恋极深,又知这深仇怎都报不了,伤心欲绝下,大反常态,就在坟旁露天住了下来,对外面的世界,甚麽功名利禄,再不感兴趣。

连最爱说话的寇仲亦变得沉默寡言,不再说话,制造了原始的弓箭和鱼叉,就在河中捕鱼或间中打些鸟兽来充饥里腹,又索­性­脱下衣服连银两藏好,只穿短裤,过着原始茹毛饮血的生活。

幸好那时正是春夏之交,南方天气炎热,两人体质又好,倒没有风寒侵袭的间题。

夜来他们就在坟旁睡觉,那本(长生诀)就给压在坟头的石下,谁都没有兴趣去碰它。

当晚傅君绰传他们九玄功的心法,尚未说出行功方式时,宇文化及就来了,所以目下他们只懂心法、经|­茓­的位置和打坐的形式,但如何着手练功,却是一无所知,加上心如死灰,那还有练功的心情,每日就是浑浑噩噩的度过:任得日晒雨淋,似若无知无觉。

这晚由於下了一场豪雨,分外寒冷,两人缩作一堆:心中充满无限凄凉的滋味,想起埋在身旁的傅君绰,暗自垂泪。

到冷得实在太厉害了,寇仲把徐子陵推得坐了起来,牙关打颤道:“这麽下去,我们迟早要生病,怎对得住娘对我们的期望呢!”

十多天来,他们才是首次说话。

徐子陵终抵不住寒冷,哑声问道:“你又有甚麽鬼主意?”

寇仲苦笑道:“若没有把娘的剑埋掉,现在我们至少可盖搭间树屋出来。”

徐子陵道:“就算冻死了,也不可­干­扰娘的安宁。”

寇仲点头同意道:“当然是这样,不若我们试试去练娘教的打坐功,高手都应是寒暑不侵的。”

徐子陵颓然道:“怎麽练呢?”

寇仲为之哑囗无言,伸手抱着徐子陵,就那麽苦捱到天明。

到太阳出来时,两人才回复生机,岂料祸不单行,溪中较大点的鱼儿已给他们捉得一条不剩,鸟兽亦像知道他们是危险人物般不再留在谷内,没有办法下,两人终决定到谷外觅食。

他们带着弓矢,走出山谷,只见野花丛丛、芳草萋萋,低丘平原,空野寂寂,极目亦不见任何人迹,四处有翠­色­浓重的群山环绕,不禁­精­砷一振,胸中沉重的悲痛,减轻了不少。

两人沿首山脚搜寻猎物的踪影,不一会竟幸运地打了一只野免,欢天喜地回谷去了。

徐子陵因天气酷热炎,到溪水浸了一会,返回墓地时,见寇仲竟把压在石底的(长生诀)取了出来,正埋头苦读,不禁对他怒目而视。

说到底,若非这(长生诀),傅君绰就不用惨死在宇文化及手上。

寇仲伸手招他过去道:“不要恼我,我只是依娘的遗命,好好活下去,这些人像图形虽不是甚麽神功的练,但起码是延命的法门。我们虽不仅这些鬼画狩般的文字,但至少可跟首图像昼的虚线行气:再依娘教的心诀和脉|­茓­位置练功,倘能稍有收成,就不用活活冻死了。”

徐子陵正要反对时,寇仲把书毫不尊重的劈面掷来,徐子陵自然一把接着,刚好翻到其中一幅仰卧的人像。

以前看时,由於不知奇经八脉的关系,便像看一些毫无意义的东酉,今次再看,立时明白多了,竟移不开目光,深探被吸引着。

寇仲囔道:“那第六幅图最有用,最好不要先看别的。”

徐子陵翻了翻,才知自己看的是最後的一幅,再看第六幅图,似乎没有第七幅图那麽容易上手,便不理寇仲,迳自坐下看那最後一幅的图像。

由这天起,两人除了打猎睡觉外,就各依图像打坐练功,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大自然里,彻底过着原始的生活。

心中的伤痛不知是否因有所专注的关系亦日渐消减。

有意无意间,他们终晋入了九玄功要求那万念俱减的至境。 第九章 再上征途

接着的八天,两人各练各的,有时连打猎都不去了,随便摘些野果,填饱肚子了事。

寇仲练的是那幅似在走路的图像,经脉|­茓­位以红点虚线标示,与徐子陵那幅全无分别,但行气的方式却刚好相反。似是起始的粗黑箭咀,对正头顶天灵|­茓­。至於自此以下的箭咀却分作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每­色­箭咀看来都像说出一套完全不同的功法,不但路径有异,选取的|­茓­脉亦大不相同。其中很多|­茓­脉根本是傅君绰没有提过的,又或提及时指明与练功无关的。

徐子陵那幅却是仰卧的人像,粗黑箭咀指的却是右足涌泉|­茓­,七­色­箭咀的最後归结却是左足涌泉|­茓­,不像寇仲的重归头顶天灵|­茓­,复杂处则两幅图像都是不相伯仲。

两人心无所求,横竖无事可做,依着娘教下的心法,抱中守一,意念自然而然随早巳记得滚爪烂熟的指示经|­茓­过脉,总在有意无意之闲,深合九玄大法之旨。有时练红­色­箭咀,有时练别的颜­色­,虽似没有特别的功效,但两人亦不斤斤理会。

到後来,寇仲突然醒觉般依图像行走的姿势闭目在谷内行来走去,而徐子陵则要躺下来才感适意,一动一静,各异其趣。

到第九天晚上,忽地雷雨交加,两人那睡得着,被迫起来练功。

寇仲如常漫步谷中,徐子陵则索­性­侵在溪水里,只露出脸孔,各自修功练法"不旋踵两人都物我两忘,进入似睡非睡,将醒未醒的奇异境界。

两人脑海中同时浮现出(长生诀)各自熟习了的圆像,并且再不理甚麽箭咀指示,只是虚虚渺渺,­精­神固定在某一难以形容的层次。

奇妙的事来了。

先是徐子陵脚心发热,像火般灼痛,接着火热上窜,千丝万缕地涌进各大小脉|­茓­,那种感觉,难受得差点令他想自尽去了结那种痛苦,犹幸冰凉的溪水和雨水,稍灭痛苦。

徐子陵福至心灵,知道这是神兆发动的时刻,再不去理会身体的痛楚,也不理会在体内乱闯乱窜的真气,静心去虑,只守於一。

也幸好傅君绰来不及告诉他有关气机发动的情况。

若换了是九玄大法气动的正常情况,会是脊骨尾闾发热,再由督脉逆上,冲破玉枕关,通过泥九,再回到前面的任脉,如此运转不休,经三十六周天而成基本功法。

对一般武人来说,这巳是梦寐以求的境界,由此登上内家高手之途。

至於徐子陵这刻的情况,根本是前所未有之事,一骰人定会视之为走火入魔,轻则瘫痪,重则经脉爆裂而亡。

故石龙当日依图练习,由於早有成见,一试不妥下,便不敢再练下去。

徐子陵根本不知是甚麽一回事,一心认为就该如此:心无桠碍下,死马当了活马医,反得到图像的真髓。

寇仲则是另一番光景,一股奇寒无比的真气,贯顶而入,接着流入各大小脉|­茓­,冻得他差点僵毙,不由自主奔跑起来,使气血仍能保持畅顺。

两人就是这麽硬撑了两个时辰,到天明时,寇仲终支持不住,软倒地上。

就在此要命的时刻,全身经脉似乎全都爆炸开来,接着昏迷了过去,人事不知。

徐子陵则发觉体内差点把他活活灼死的热气潮水般迅速减退,一时漫无着落,亦失去了知觉。

到了正午时分,雨过天晴,太阳破云而出时,寇仲首先醒了过来,只觉体内凉浸浸的,一点不怕火毒的太阳,舒服至极。

寇仲仍弄不清楚是甚麽一回事,想起昨晚的情况都犹有馀悸,茫然坐了起来。

一看下乖乖的不得了。

只见整个天地清晰了很多,不但­色­彩丰富了,很多平时忽略了的细微情况,亦一一有感於心,至乎平时忽略了的风声细微变化,均漏不过他灵敏听觉。

最奇怪是无论天与地,一块石头、一株小草,都像跟他是相连地活着般,而自己则成了它们其中的一分子,再不是两不相关了。

寇仲心中大奇,暗忖原来气机发动後,这世界竟会变得焕然一新,就在这时,一股无以名之的狂喜涌上心头,令他跳了起来。

寇仲首先想起徐子陵,大叫一声,高囔道..“小陵,我练成第一重了,看,我的身体多轻,可以翻筋斗了。”

连翻两个筋斗後,才飞奔着去找自己的好兄弟。

事实上即使请当当代所有见闻广博的武学大宗师来,也不知两人究竟链成了甚麽东西。甚至写出(长生诀)的作者,亦要为两人现在的情况瞠目以对。

不过两人确因而改变了体质,但若说动手对阵,只要来个普通的会家子,就可打得他们跪地求饶了。

可是由此发展下去,两人的内功劲气可达到甚麽境界,就谁都说不上来。

徐子陵听到他呼叫声,逐渐回醒过来,仍是浮在水面,全身暖洋洋的,一点寒冷感觉也没有,忙爬上岸来,。

按着是一震跪了下来,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美丽倍增的世界。

由那天开始,两人以为练通了九玄大法第一重的境界,又对那晚的痛苦记忆犹深,暂不敢练功,但却再耐不住­性­子,早上起来就往外狩猎,到日落西山才返回谷地,但无论如何疲倦,只要一觉睡醒,立时疲劳尽去。

这天醒来,寇仲扯着徐子陵来到傅若绰坟前,道.“我们这样下去,娘必不高兴,何况她还想我们娶妻生子,建立功业,成为不平凡的人。”

徐子陵默然片晌,点头道..“我也想到外面闯闯,不过我们虽练出点门道来,但比起真正的高手,相差仍是不可以道里计,若做个帐前小卒,自觉又不甘心,娘这麽厉害,我们怎也不可丢了她的面子。”

寇仲嘻嘻笑道.“这个当然,正如娘说,宇文化及对(长生诀)是志在必得,定不肯放过我们。说不定已使人画下图像,全国悬赏,所以我们仍须避避风头,本来最好是在这里,不过若这麽过下去,我们定会变成了野人。”

徐子陵道..“你有甚麽计划呢,”寇仲胸有成竹道:“我们先把(长生诀)找个地方埋了它,然後往南走,见到甚麽城乡县镇就设法留下,看看可否找到工作,打听清楚形势後,才继续我们投靠义军的大计。”

徐子陵不知如何,亦很想出外闯荡一番,当下拜祭了傅君绰,埋了(长生诀),取回衣服穿上,袋好银两,离开了这令他们心伤魂断,永世都忘不了的美丽小幽谷。

这时已是秋天,天气清爽。

两人终是年青,逐渐由傅君绰惨死的打击回复过来,开始有讲有笑,更由於初窥武技的堂奥,对自己的信心亦壮大起来。

往南走了七天後,遇上了一条小村,只有十多户人家,其中有灯火的,只有两、三家,可知此处人家在战乱频仍下,都是生活困苦,惟有俭省过活。

两人有点重回人世的感觉,朝村庄走去,蓦地犬吠之声大作,顿时群犬相应,好几头巨犬还此进彼退,互相壮胆的朝他们移来。

两人暗暗心惊提防,幸好有村人出来,喝散群犬,还热情招呼他们留宿了一宵。

翌晨他们留下宿钱,问清楚了附近最大镇县的方向,又上路去了。

再走了十多天,来到浙水西端新安郡南的一个叫翠山的大镇,约有二千多户人家,位於鄱阳湖之东,人丁颇为兴旺,石桥瓦屋鳞次栉比,是繁盛的江南水乡镇市,规模虽只有丹阳的四分之一,更没有高墙城门,但两人一见就生出想留下来的心意了。

最吸引他们是镇上­妇­女衣着讲究,无论剪裁和文绣都表现出水乡女儿的玲珑与巧思。

更令他们高兴的是她们都披上绣花卷膀、足着绣花鞋儿,腰束多褶裥裙、越显得娇娆多姿,成群结队的招摇过市,看得他们心都痒了起来。

尤其是现在囊内颇有几个子儿,非是以前的穷混混:心情大是不同,胸膛挺直多了。

两人找了间看来不太昂贵的小旅馆,要了个小房闲,才提心吊胆的往镇公所摸去,若见到有自己尊容的绘像悬赏,只好立即逃之夭夭了。

镇上商店大多为前店後坊,楼上住人,作坊和货仓靠水,充分利用河道的运输之便。

到了镇公所後,只见贴满了徵兵募卒的文告,却不见任何悬赏的榜文,两人心花怒放,一声欢呼,大模厮样沿街游赏。

一群年青女子笑嘻嘻地迎面而来,见到两人各具奇相,体格轩昂,登时眉挑目语,逗得两个小子心花怒放。

自出生以来,两人还是首次得到来自异­性­的这般赏识,登时信心大增。

事实上在山谷隐居的这个夏季,由於大量的运动和上乘功法的修练,又正值他们处在青春发育期,两人不但长得高壮了少许,最显着是神气上的表现,使他们散发出某种难以言喻的少男魅力。

两人很快便给水镇浓厚的民俗乡情征服了,暗忖就算留在此处,娶妻生子,也是不错。

当日在扬州之所以整天作发达幻梦,皆因不满於现状,又饱受欺凌,现在到了这好像世外桃源的地方,民风淳朴,感觉新鲜之极,於是立时改变心意,不作投军之想了。

寇仲瞥见一块写着:“留春院”的大招牌後,搂着徐子陵的宽肩挤眉弄眼道:“小陵,你也差不多十六岁了,我却快是十七岁,人家有些年方十四便娶小媳­妇­,而找们到现在仍是童男之身:.”徐子陵不耐烦道:“我知你的意思了,有了银两,你这小子还不周身痕痒吗?我并不反对拨出部分来作为开光费,但至少要待我们找到工作,安顿下来,才研究怎样去寻欢作乐,而且那可是娘留给我们的老本,足可够我们兴建间颇像样的褛房,还可经营闲小店铺,绝不可妄充阔绰把它花光了。”

寇仲见他不是真的反对,喜道:“当然当然,让我们先去大吃一顿,才探听一下有甚麽工作正欠缺人手。”这时两人来到一间饭馆之前,正要进去,一位壮硕如牛的汉子旋风般冲了出来,夹着包袱,转左而去,一个矮瘦老汉追了出来,大叫那汉子的名字,但那汉子头也不回,迳自走了。

矮瘦老汉颓然坐了下来,靠着铺门,狠狠咒骂。

两人一头雾水,正要入店,那老汉尖声道.“今天不开铺了,以後都不开铺了。”

他们这才知道他是这饭馆的老板,看他满身油污,就知是兼上伙头之职。

寇仲最是好奇,问道:“为何以後都不开铺了?”老漠斜斜兜了两人一眼,闷哼道.“那败家子都走了,我女人又在上月过了身,一个人怎麽理这间大铺子?”又垂头叹气道:“若说造饭手艺,我老张认了第二,谁敢再认第一,甚麽团油饭、清风饭、玉井饭.我老张那一样不是拿手本领,偏这败家子不懂继承绝技,整天囔着要去叁军立功,你看,异日他变了个乞儿回来,我才绝不会养他!哼,我索­性­回到乡间去,教他想寻我也寻不到。”

两入交换了个眼­色­,同时蹲了下来。

寇仲道,“那太可惜了,这麽一大间铺子就关门了,不若你雇用我们作帮手,同时又做你的徒儿,那麽张公你的绝技就不会失传了。至多我们收顺些,就每个月要你两百佃五铢钱吧,”老张大感愕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好一会後,好奇地问道:“你们是甚麽人?”寇仲胡诌一番後,老张道.“是否两个人一共二十串钱?”每串十钱.二十串就是二百钱,这在一个人来说巳是非常微薄的工资,而两个人只给二百钱,更是太过刻薄,难怪老张连儿子都迫走了。

寇仲只想学他的造饭之技,好得将来用以营生,不过他亦是­精­於数囗的厉害脚­色­,想也不想道:“那就要包吃包住了。”

老张眯起老眼怪声怪气道:“包吃包住也可以,但一切打扫杂务,都由你两个一手包办。”

寇仲笑道.“成交!现在我们正饿得要命,这餐自然是入张老板的数了。”

就是这样,两人搬到了老张饭馆楼上他儿子空下的房间居住,每天天未亮便起床工作,到午膳後老张关铺睡午觉时,两人就负责去买货提货,晚饭关门後,老张洗澡睡觉,他们则洗碗打扫,忙个不亦乐乎,不要说去青楼开光,连睡觉的时间也不大足够。

不过老张的造饭手艺确有真实本领,名闻当地,路过的商旅均乐於光顾。

饭馆只卖三种饭,就是老张提过的“团油饭”、“清风饭”和“玉井饭”,但老张却不是技止於此。

有了寇仲和徐子陵後,他亦不时接些上门到会的生意来做。

两人由於有心偷师,兼之老张年老力衰,日渐倚重他们,便逐点逐滴地把他的烹饪绝活传给他们。

三个月下来,他们巳充满信心,认为可自展拳脚了。但另一方面,却逐渐对这个行业厌倦起来。

使他们举棋不定,和一时提不起离开的决心,就是怕撇下老张,会使他禁受不起。

这晚两人关铺之後,趁老张到了楼上,商议起来。

寇仲道:“我们是否决定了不再去投靠义军,又或不做甚麽武林高手了?”徐子陵摊在椅内,叹了一囗气道:“这样忙得昏天黑地,没有一点空闲的生活,看来也下是那麽有趣。”

寇仲道:“假苦如此,我们便在此多呆三个月,过了年关和春分,到天气回暧时,使离开这里。”

徐子陵苦恼道:“但我又有点不舍得呢,”寇仲苦笑道.“我也有点舍不得,不过我却有个想法,所谓男儿志在四方,我们何不到湖南投靠宋家,那宋鲁对我们可是相当不错,若能拜他为师,我们说不定真可完成我们的梦想呢。”

接着咬牙切齿道:“若能练成武功,我第一个就要宰了宇文化及那­奸­贼。”

徐子陵凄然道:“昨晚我又梦到了娘,她怪我没有志气,不敢为她报仇呢。”

寇仲长呼一囗气,断然道:“我们也实在太胆小了,不算得男子汉大丈夫,打不过最多是死,这些日子既怕练功辛苦,又怕会走火入麾,不敢继续下去,这怎能对得起娘,我决定由明天开始,便改过自新,重新练功,将来不宰了宇文化及誓不罢休。”

徐子陵眼中顿时闪过前所未有的­精­芒,伸手和他紧握道.“你有了这决定,我整个人都舒服起来,我们在扬州时志比天高,怎可忽然便变成了缩头乌龟呢?不若明天就走。”

寇仲奇道:“为何刚才你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就像娘生前那种眼神。”

徐子陵愕了片晌,沉吟道:“说真的,虽然我没有蓄意练功,但每到晚上躺下来时,脑海便净现出那运功行气图,随而自动练起功来。”

寇仲懊悔道.“早知我也像你那样勤练不辍便好了,後此可就不能再荒怠下去。好吧!明天我们立即上路。”

徐子陵沉吟道:“那麽谁去跟老张说呢?”寇仲苦笑道.“一起去吧,这孤寒鬼也该受点教训吧,” 第十章 奋不顾身

翌晨两人天未光就背上包袱再上征途。

就是这个突然而来的决定,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也改变了天下和武林的命运。

目的地是大隋国的东都洛阳。

当日宋鲁普说过到四川办妥事後,会到洛阳去寻找传说中的和氏璧。由於这非是十天半月可以做到的事,所以虽事隔半年,他们仍想到洛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遇上宋鲁。

愈接近长江,他们愈感受到战乱的压迫,道上不时遇上逃难的人,问起来时,谁都弄不清楚是躲避甚麽人,连隋军或是义军都分不清楚。

这天来到一个小县城处,找到闲小旅馆,睡到午夜时,忽然街土人声鼎沸,一片混乱。

两人知道不妥,忙收拾行囊,赶到楼下,扯着正要离开的其中一个客人询问。

那人道。“杜伏威在东棱大破隋军,进占历阳,却想不到他的军马这麽快便来了。”

说罢惶然去了。

两人想不到历阳这麽快失守,立时破坏了他们到历阳乘船北上的大计。来到街上,只见人车争道,抢着往南方逃走,沿途呼儿唤娘,哭声震天。两人虽是胆大过人,但终仍是大孩子,感染到那种可怕得似末日来临的气氛,登时心乱如麻,盲目地随着人流离开县城。

路上布满挤跌抛弃下来的衣服、家俱、器皿和鞋子,甚麽东西也有,可知情况的混乱。

两人死命拉着对方,怕给人潮挤散了。

出到城外,只见漫山遍野都是照明火把和逃避战祸的人,想不到一个小小县城,平时街上疏疏落落,竟一下子钻了这麽多人出来。

寇仲拉着徐子陵,改变方向,由支路离开大队,沉声道。“我们仍是要北上,至多不去历阳好了。”

徐子陵点头道:“理该如此,我们小心点就行了。”

两人掉头绕过县城,继续北上。

离开翠山後,他们还是首次走夜路,出奇地发觉借着微弱星光,他们巳可清楚看到路途。

走了个许时辰,前方漫天火光,隐有喊杀之声传来,吓得两人慌不择路,远远绕过,就是这个改变,使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的感觉。

到天明时,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处,正想找人问路,蓦地蹄声大作,一队人马由山坡冲刺而来,两人大吃一惊,忙躲进附近的草丛里。

这批约六十人的骑队,一看他们杂乱无章的武士服,便知道必是义军,人人臂挂绿巾,甫进村内先­射­杀了几只扑出来的犬只,接善逐屋搜查,把村内百多男女老幼全赶了出来,一时­鸡­飞狗走,呼儿唤娘,哭喊震天,使两人不忍目睹。

若有盖世武功,这时便可出去主持正义了。

但他们却也想到,纵管武技强横如楚霸王项羽,还须种种条件配合,才不致落得乌江自刎的结局。

在这动荡的大时代中,个人的力量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绿巾军把村内男女分两姐排列,且团团散开包围,防止有人逃走。

两人这才明白为何闻得义军将至,整个县城的人要逃得一乾二净了。

惨在此等乡村消息不灵,兵临村内时仍不知是甚麽一回事。

他两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看到那些持刀拿戟的义兵人人都像杀人不眨眼的凶徙,大气都不敢吐出半囗o尤其他们离最接近的义兵只有五十多步远,实是危险之极。

其中一个看来是义军头子的,在四名亲随左右护翼下,策骑来至排列村男的人堆中,把­精­壮的挑选出来,赶到一边,另有人以绳子把他们绑成一串,显得韭常横蛮无道。

遇有反抗者,马鞭立时狂抽而下,打个半死。

两入看得脸青­唇­白,却又愤莫名。

那些母亲妻子见到儿子丈夫被人拉去作夫役,发出阵阵令人不忍卒听的呼号悲啼。

可是那些所谓义军则人人神情凶悍,没有丝毫恻隐之心。

那军头挑完了男丁,经过那些女眷小孩时,忽地勒马停定,以马鞭指着其中一名村女喝道。。“你出来!”

村民立时一阵­骚­乱,但却给那些义军迅速喝止,当然少不了有几个倒地受伤的人了。

寇徐两人看得眶毗欲裂,又知此时挺身而出亦起不了什麽作用,这时才知道投靠义军的想法,是多麽愚昧天真。

那村女被拖了出来,果然长得颇有秀­色­,身材丰满,难怪那军头心动了。

那军头吃吃­淫­笑时,在旁边一名年青义兵冷冷道:“祈老大,杜总管有命,不得­奸­­淫­­妇­女,祈老大现在临崖勒马,仍来得及。”

这人满腔正义,又敢以下犯上,两人想不到义军中有此人物:心中喝采。

祈老大冷哼道。“李靖你少管闲事,现在我是­奸­­淫­­妇­女吗?我是要把这美人儿带回家去,明媒正娶,纳她为妻,哈!杜爷难道连婚嫁都要管吗?”

李靖正要说话,那村女一囗咬在抓着她的绿巾兵手背处,那绿巾兵吃痛放手,村女不知那里来的气力,狂奔出了重围,朝着寇徐他们的方向奔来。

四名绿巾兵立时笑骂着策骑追来。

寇徐两人看到村女俏睑上那凄惶的表情,涌起义愤,那还顾得自己安危,就地捡起石头,跳了出来,就朝巳追上村女的绿巾兵掷去。

以前在扬州城时,他们最厉害的武功就是掷石头,所谓功多艺熟,颇有准绳,这刻毅然出手,又在猝不及防之下。两名绿巾军胸囗中石,竟跌下马来。

此时那村女终於力竭,朝地上倒去。

寇仲忽觉自己浑身是劲,体内真气激荡,似乎老虎也可以打死两只,所掷出的石头,亦劲道倍增,大感兴奋下叫道:“小陵救人抢马。”

石头连珠掷出,另两名绿巾军刚要弯弓搭箭,已脸颊中石,惨嘶倒地。

蹄声轰呜下,众绿巾兵见状立即空蕈而至。

此时徐子陵巳搂起村女,正愁不知如何上马,眼见众兵赶来:心中一急,忘了自己不懂武功,竟急急追上正往前冲去的战马,还搂着那似是轻如无物的村女飞身上马,岂知容容易易的就稳坐到马鞍上。

这时寇仲亦跳上了上另一匹马,一夹马腹,可是那战马却人立而起,把他掀倒地上。

徐子陵上马後那马儿亦团团打转,无法驱策前奔。

那些绿巾军迫至二十步许处,前头的几个人弯弓搭箭,不过怕伤及马儿,都忍住不发。

徐子陵大叫道。“仲少快来,”寇仲这时正不知所措闻呼狂窜而起,竟凌空跳上了徐子陆的马背,搂着徐子陵的腰,大叫道:“快走,”就在这急得使人黑发变白的当儿,村女接过马缰,一声娇呼,小脚蹬在马腹处。

战马一声狂嘶,箭般前卫,载着三人,眼看要撞上树林,岂知林内竟藏有一条泥路,左弯右曲,瞬眼间把并不熟路的贼兵抛在後方。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怪叫欢呼,後者此时才醒起正紧搂着那陌生姑娘香软的身体。

那俏材女不但骑术­精­湛,对附近地形更是了若指掌,穿林过野,上丘下坡,涉水登山,敌方追骑的声音终沉静下来。

三人正高兴时,蓦地战马失蹄,把他们抛到草丛处,痕狈不堪。

当爬起来时,那美村女惊呼一声,拚命掩着胸前,原来衣服被勾破了,露出大截雪白的胸肌。

两人吓得忙背转身去。

寇仲见她长得只比他们矮了三、四寸,把包袱往她抛过去,道:“衣服都是乾净的,拣件出来换上吧,我们是不会偷看的。”

挲挲娑娑,不片刻村女含羞道:“换好了!”

两人转过身来,一时都看呆了眼。暗忖原来她长得这麽好看。

道村女年约二十,双瞳漆黑,皮庸则非常白皙,穿上男装,别有一番神采韵味。

村女指向他们招了招手,低声道。“随我来,”两人回头看了眼那囗吐白泡,命不久矣的战马,心中暗叹,怅然随她去走了足有半个时辰,村女带着他们到了山上一个隐蔽的洞|­茓­内,着两人坐下後,垂首道:“多谢两位好汉仗义相救,小女子不胜感激。”

两人被她尊称好汉,立时飘飘然如在云端,同时心中大奇,这女子的外貌不像村女,谈吐更不似是在穷乡僻壤长大的人。

俏村女见两人瞪大眼睛,一睑疑惑的神情,更发觉这两人虽长得魁梧,但事实上仍只是两个年纪比自己还少的大孩子,一脸天真无邪,不觉畏羞之心大减,柔声道:“奴家叫素素,并非普家村的人士,只因与主人失散,逃到那裹,被普家村的人好心收留下来吧了!”

寇仲释然道。“素素姐姐长得那麽美,不管好心不好心,自然也有很多人争着收留你了。”

素素俏脸一红道,。“不是那样哩!”

徐子陵见寇仲开始囗花花,瞪了他一眼,问道。“姐姐在那里住了多久,为何对环境如此熟悉?”

寇仲笑道:“姐姐的马术才厉害呢。”

两人一向都受人贱视鄙屑,所以若有人稍对他们好一点,便心中感动。现在忽然有了这位视他们为英雄的悄姐姐,那种新鲜兴奋的感觉,是可想而知了。

素素不知如何,俏脸更红了,轻声道。“我在普家村只住了一个月,但却试过三次随村人到这里来行猎,至於骑术嘛!都是我家小姐教的。你们是否未骑过马呢?”

两人大感尴尬,暗忖那有不懂骑马的英雄好汉。

寇仲乾咳一声,岔往别处道:“姐姐的小姐原本住在甚麽地方?”

素素被两人姐姐前,姐姐後的叫个不亦乐乎,亦感心中叹喜,温柔地道:“我的小姐乃翟让老爷的独生女儿翟无瑕,当日我们的队伍被人袭击,混乱中走散了,不过我家小姐武功高强,理该无事,现在应回到荣阳去了。”

两人立时动容。

他们这三个月内在饭馆栖身,每天都由商旅处听到各种消息谣言,其中常被提起的就是翟让和他的头号大将李密。

翟让人称“大龙头”,乃瓦岗军的首领,六年前与手下另一猛将徐世积在瓦岗寨起义,据地称王,屡败隋兵,但却被隋将张须陀所制,未能扩张势力。

去年李密投效翟让,使翟让实力倍增,李密更在荣阳大海寺击破隋军,袭杀张须陀,瓦岗军自此更声势大盛,隐然有天下义军之首的声势,被多路人马尊之为大龙头,确是非同小可,想不到这位美姐姐竟是翟让女儿的小丫环。

寇仲讶道:“荣阳不是在束都洛阳之东百里许处吗?离这里这麽远,姐姐怎会溜到这儿来呢?”

素素答道。“小姐要到历阳听天下第一才女尚秀芳唱的崴,岂知泄漏了消息,未到历阳便出了事,若非姐姐马快,便无缘在此遇上你们。”

不知不觉间,她亦以姐姐的身分自居了。

就在此时,一声轻咳,起自洞囗。

三人闻声大骇,朝洞囗望去。

只见一位高挺雄伟,年在二十三、四间的壮硕汉子,走了入来。

寇仲和徐子陵跳了起来,双双挡在素素身前。

寇仲定睛一看,失声道:“你不是那个叫李靖的人吗?”

来人正是曾出言斥责绿巾军兵头的李靖,他长得并不英俊,脸相粗豪,但鼻梁挺宜,额头宽广,双目闪闪有神,予人既稳重又多智谋的印象。

李靖微微一笑,露出一囗雪白的牙齿,与他黝黑粗糙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点头讶道:“我正是李靖,这位小兄弟的眼力真厉害,当时你和我间相隔至少有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竟能认得李某的样貌,故目下才可一囗叫了出来。但看你们的身手,却不像曾习武功的人,此事确非常奇怪。”

两人心中凛然,这李靖只凭寇仲一句话便推断出这麽多事来,可知他的识见和智计。

素素颤声在後方道。“最多我随好汉你回去吧,千万别要伤害他们。”

李靖哈哈笑道:“只凭小姐这有情有义的一句话,我李靖拚死也要维护你们。

三位放心,我只孤身找来,那祈老大巳被李某暗里­射­杀了,如此­奸­­淫­邪恶之徒,留在世上只会多害几个人。”

寇仲看他的体型气度,便知他两人合起来也不是对方对手,何况对方还身携长刀弓箭,不过他既说­射­死祁老大,又说拚死也要保护他们,该没有骗他们的理由,便放松戒备道。。“李大哥请坐,”李靖解下背上弓矢,放下佩刀,来到三人间坐下来,待各人都坐好後,微笑道。“我本早该来了,但为了要给你们扫去蹄印足迹,才费了点时闲。”

徐子陵与寇仲对望一眼,慊然道:“我们倒没想到这点。”

李靖欣然拍了他一记肩背,另一手竖起拇指赞道:“见义勇为,不畏强势,是好汉子的行为。更难得你们尚未成年,便有此胆量智计和身手,将来必是超凡人物。”

接着对素索道。。“小姐的骑功很了得哩,”三人得他夸赞,同时脸红,亦对他大生好感。素素道:“那些绿巾兵会否迁怒曾家村的人呢?”

李靖若无其事道:这是我第二个迟来了的原因,就是要释放那些无辜的村民,杀祈老大和他那几个跟班走狗只不过喝几囗热茶的工夫而已。”

素索虽是欢喜,但亦为他把杀人完全不当作一回事而骇然。

李靖淡淡道:“杀人始能夺马,但却只带了两匹马来,因预估不到小姐并非普家村的人,但现在见到小姐,才知尚欠一匹马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中佩胀,这李靖确是智勇双全的人物。但亦不由对他有点害怕。

李靖用心打量了他两个几眼後,语重心长地道:“这是个天下大乱的时代,在刀兵相对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够心狠手辣的人都要被淘汰。故只要我们认清目标,定下自己的原则,分清楚是非黑白,敌友之义。便可对得住天地良心了。”

两人点头受教。

素素道。“你那些还没杀的人是否仍在找寻我们?”

李靖微笑道。“主要是在寻我算账,杜伏威名气虽大,却不是争天下的料子,既纵容手下,又贪眼前小利,这麽强行拉夫入伍,弄得天怒人怨,村镇荒弃,实是饮鸠止渴的下下之着,我起始还当他是个人物,现在可看通看透了。”

寇仲最爱谈“义军经”,只因徐子陵兴趣不大,才苦无对像。现在碰到李靖这“行内人”喜问道。“李大哥认为目下那支义军最有前途呢?”

徐子陵思虑周密,想起素素应可算是翟让方面的人,提醒道。“仲少,不要乱说话。”

李靖见徐子陵以素素为对像并不停向寇仲打眼­色­,讶道。“小姐是那一方的人呢?”

素素忙道出身世,然後道:“小婢对天下大势的事一概不知,你们勿要因我而说话有所顾忌。”

李靖显然很看得起寇仲和徐子陵,正容道。。“踪观现今形势,虽说义军处处,但算得上是出­色­人物的却没有多少个,现在声势最盛的首推“大龙头”翟让,不过翟爷的手下太将李密,声势尤在他之上,又深谙兵法,如此主从不明,将来必会出事。”

素素­色­变道:一那怎办才好呢?”

李靖沉声道:“小姐若信李某之言,便从此脱离翟家,免致将来有舟覆人亡之祸。”

素素凄然道:“小婢自幼便卖入翟家,那时老爷还在束郡当法曹,後来他因杀了权贵之子,被判死刑,才反出来起兵自立。而且小姐对我情如姊妹,我怎可就此离弃她呢?”

寇仲咋舌道:“原来翟让仍未算最厉害,那麽李密是否最有前途呢?”

李靖哑然失笑道。““最有前途”这四个字用得很有趣,可见小兄弟异日必是雄辩滔滔之士,这话说得不错,李密不但是当今有数的武林高手,更是用兵如神的兵法家,为人亦有领袖魅力,是可问鼎天下的人物。问题是对手太多,首先就有四姓大阀,均是人材辈出,决不会坐看隋室天下落在巽姓人手上,此种门阀之见,根深蒂固,谁都没法改变。而四阀最优胜的地方,是屡世显宦,­精­於治国之这,这岂是一般起义的山野之民所能及,杜伏威就是最好例子了,纵是武功高强,亦难成大器?”

两人同时想起宇文化及,露出愤恨之­色­。

李靖讶道。“李某尚未请教两位小兄弟的姓名哩,”寇仲和徐子陵知到给他看破心事,故想从他们的姓名来历加以推测。

徐子陵报上两人名字,坦然道。。“宇文化及杀了我们的娘,所以我们要找他报仇。”

李靖那想得到其中曲折,还以为宇文化及真个害死他们的娘,就像杨广累得许多人民家破人亡那种惨况,其後再经徐子陵解说清楚,才知备细,不禁肃容道。“两位小兄显然入世未深,须知江湖上有句话:叫“逢人只说三分话”,很多表面看来很可靠的人,说不定在某一形势下忽然成了敌人。那你以前曾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因由。”

两人点首受教时,素素感动道:“李大哥对他们真的很好哩。”

李靖洒然道:“能让李某一见投缘的人少之又少,一见死心的则多不胜数,这世上根多看似绝无可能的事,都是由有志气的人一手缔造出来的,布衣可封侯拜相。甚至荣登皇座一无所有的人亦可以成为富商巨贾,此种事早不乏先例,故你们大可以此为自勉。”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眉飞­色­舞。

与李靖的一席话,就像在黑夜怒海里骤遇照明灯,使他们看到了希望和目标,重新振起因傅君绰之死而遭受沉重打击的志气。

李靖续道。。“瞿让、李密之外,眼前最有声势的还有王薄、窦建德和杜伏威上这三股势力是最:嘿!最有前途。”

寇仲见以李靖这种儿多谶广的人物亦要采用他的句语,大感得意,道:“杜伏威你评过了,这王薄和窦建德又是甚麽厉害的家伙?”

素素“噗嗤”笑道:“竟说人是家伙。”

李靖莞尔道:“寇小兄仍有童真嘛!王薄乃长白派第一高手,被称为武林中的“鞭王”,自称“知世郎”,所作无向辽东浪死歌埃深入民心,亦懂掌握民心,故极受山东民众支持,比杜伏威强胜多了。”

顿了顿再道:“若瞿让和李密内讧,那代之而起的必是清河人窦建德无疑,此人乃河北黑道霸主,挂名当过里长,後因家族亲友被杨广派人杀个乾净,愤然加入高士达的起义军,高士达战死,这支起义军就落到他手上。此人武功已臻化境,手下有十万之众,据高­鸡­泊为基地,势力直贯黄河,不容轻视。”

寇仲叹道。“听李大哥这番话,胜过在饭馆时听他娘的三个月,甚麽杨玄感、宋子贤、王须拔、魏刀儿、李子通、卢明月、刘武周,名字好一大堆,听得我的头都大了,原来最厉害是这几个人。”

李靖取出乾粮,让各人分享,道。“我们要在这里耽至深夜,才可离开,那时追兵早闹得人疲马乏,即使遇上他们也不用害怕了。”

两人对李靖视若神明,不迭点头。

素素问道。“李大哥现在离开了杜伏威,以後有甚麽打算?”

李靖不答反问道。。“三位打算到那里去呢,”素索垂首道:“我想回荣阳去找小姐,请她提醒老爷以提防李密。”

寇仲答道。“我们要去洛阳找个朋友。”

李靖点头道。“我却想到大都看看隋人的气数,横竖都是北上,我就送三位一程吧!顺道也可教两位小兄弟一些骑马­射­箭和武功的基本功法。”

两人大喜叫道“师傅!”

李靖失笑道。。“千万不要把我当师傅,我们只以平辈论交,况且你娘为你们打下的内功底子,实是深不可测,兼之你两人根骨隹绝,人又机灵幻变,将来必是称雄宇内的不世高手,现在你们或者连自己都不相信,但将来的事实,定会证明我没有看错。”

两入你眼望我眼时,李靖长身而起道:“先让我教你们骑马,然後再传你们刀法。我的刀法来来去去只有十多式,最利於在千军万马之中冲杀,以之争雄江湖,或嫌不足,但驰骋於沙场之上,却是威力无穷,无惧对方人多势众。至於李某的箭法,是悟於胡人骑­射­之术,故颇具自信。”

两人那想会有此奇遇,连忙拜谢。

李靖哈哈一笑,领头出洞去了。

当这天夜幕低垂时,由於两人骑艺未­精­,故四人分乘两骑,留下一骑作替换之用,趁黑逃走。

李靖和徐子陵一骑,寇仲则和素素一骑。

寇仲搂着素素的蛮腰,贴着她粉背,嗅着她的体香发香,只希望永远如此继续下去。

素素一来仍在心惊胆颤,二来当了寇仲是小弟弟,虽对那种亲密接触有些感觉,却不强烈。那想得到寇仲这子子正沉浸享受。

李靖确是不凡之辈,不时下马贴地细听,辨别是否路有伏兵,又懂利用地势掩蔽行藏,绝不躁急妄进。

天明时,四人终离开险境,进入丹阳郡外围的近郊区域。

江都捣州城是长江支流入海的最後一个大城,由此而西,就是丹阳、历阳这两大沿江重镇。

由於历阳落入杜伏威之手,立时截断了长江的交通,而丹阳则首先告急。

但李靖指出杜伏威收服历阳并不容易,只稍有馀力侵略些没有反抗力的邻近乡镇,短期内能稳守历阳巳是邀天之幸,更不要说进犯丹阳了。

其次就是杨广始终仍控制着京师大兴、东都洛阳和濒海的江都这三个全国最重要的战略重镇。

自三大运河广通渠、通济渠和永济渠灌通後,南北联成一气,水运亦把三个重镇紧密的连结在一起,使隋国的生力军可迅速调往南方,镇压叛乱。

假设洛肠是炀帝的东都,那扬州的江都就是他的南都,都是必争之地,亦是炀帝必守之地。

所以隋兵会不惜一切去保住丹阳,以免祸及江都。

由此可见杜伏威的占据历阳,实是义军和隋军斗争的转捩点。

愈近丹阳,愈感到形势的紧张。

只见战船不住由江都方而驶往丹阳,隋军更设置关卡,禁止武林人物接近丹阳,故不住有住丹阳的人折回头来,还盛传丹阳已闭关了。

幸而他们根本没打算到丹阳去,就在附近的乡县,把三匹战马全卖掉了,发了一笔小财。

李靖把银子分作四份,嘱各人贴身藏好,道:“兵荒马乱之际,甚麽事都可以发生,现在义军三股最大的势力,窦建德占河北,杜伏威占红淮,翟让据中原,形势逐渐分明,亦把隋军分割得支离破碎,但借起义为名,四卢欺霸抢掠,意图分一杯羹的黑道势力亦是车载斗量。假若有谁途中遇事,我们便设法在高邮会合,再在那裹乘船由运河北上,直抵洛阳。”

打量了素素两眼後,见她因衣衫单薄,在转冷的天气下瑟缩着,道.“今晚我们就在这裹找个旅馆歇脚,你两人和素素去买些御寒寒衣,以免遇上风雪时冷壤身子,待会我们再在这里会合。”

寇仲奇道:“李大哥要到那里去?”李靖极目午後墟镇长街的两边店铺,似在找寻甚麽,答道:“我看可否找到专售兵器的店铺,弄两把似样的长刀给你们防身,希望价钱不是太厉害吧!这时光刀剑铺的生意是最好的了。”

寇仲大喜道,“那我们分头行事吧!”分手後,寇徐两人左右伴着素素,沿着行人众多的长街找寻卖衣物的店铺。

这县城地近丹阳,韭常兴旺,由於多了由历阳逃来的人,更是热闹,但又隐隐透出一种使人透不过气来的慌惶和紧张。

大部分店铺都关上了门,徐子陵道.“不若到市集去看看有没有流动的摊档吧?”三人遂转往市集挤去。

由於人多的关系,素素伸手紧挽两人膀子,以免失散,又可增加温暖,弄得两个小子不由陶然迷醉。

寇仲凑到素素小耳旁道..“姐姐不若买套男装衣服,若戴上帽子,遮掩了姐姐美丽的秀发,别人就看不出姐姐原来是这麽标致了。”

素素得他赞美,欣然点头。

这时三人步进市集,果然有大批地摊,摆卖各种货品,尢以寒衣为主。

徐子陵亦揍到素素耳边说.“不若把长发修剪少许,学我们般结个男髻,就更万无一失了。”

素素欢喜道.“你们给我来弄吗?”两人大言道.“当然最好!”素素拉着两人在其中一个地摊停了下来.与奋地为自己挑选寒衣和耐冷的靴子,非常高舆。

寇仲和徐子陵都大感有趣,充满温馨的感觅。

忽然间,两人同时看到附近有几个流氓地痞模样的健硕汉子,正­色­迷迷盯着蹲在地上的素素,交头接耳地谈谕着。

两人大感下妥:心中暗骂。

寇仲忙俯下身去,匆匆帮素素拣妥衣物,连价钱都不谈,忍痛付了高逾二倍的价钱,转身便走。

到出了市集,两人才松了一囗气。

“砰,”才转入大街,一个人横里移出,肩头狠狠撞在徐子陵肩上。

徐子陵猝不及防下,肩头自然地先往後缩了少许,才发力前撞,同时脚心一热,似有一道热气,往肩头流去。

“呀!”那人惨哼一声,跄踉跌退,差点坐倒地上。

三人愕然停步时,另六名漠子扑了出来,拦着去路,大囔道:“打人了!”两人定睛一看,其中四人正是刚才狠盯素素的流氓,登时心中明白。

其他行人慌忙避开,恐怕殃及池鱼。

素素花容失­色­时,徐子陵拉着她退後两步,而寇仲则哈哈笑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万水千山是一家。杨州竹花帮堂次堂主是我们的阿公,不知这几位大哥作何称呼。”又打出了竹花帮的问训手号。

那七个流氓交换了个眼­色­,有点慌了手脚。

竹花帮在扬州一带势力颇大,否则寇仲就不会胡诌是竹花帮的人了。

其中一个显然是带头的壮汉,踏前一步道.“管你们是谁,现在我们的兄弟给你撞了,该怎麽赔偿。”

寇仲自少在市井长大,那还不知眼前之事难以善罢,见他们目光都落在素素丰满的胸脯上,虽是有点心惊,但却知避无可避,把心一横,哈哈笑道:“钱就没有了,命就有两条,够硬的就来拿吧,”风声横起,左旁的流氓巳一脚扫来。

寇仲心中大奇,为何这家伙的脚竟踢得这麽慢,实在於理不合。

另一人由右方冲来,照脸就是一拳。

他俩在扬州时可说是在打架和挨揍中成长的,经验无比丰富,又合作惯了,对方才动手,徐子陵扯着素素再退两步,正要上前帮手时,寇仲像背後长了跟睛般,叫道,“你看着姐姐,”寇仲侧身避过左方扫来一腿,同时蹲身挥臂,狠狠打在那挥拳击来的流氓汉小腹处,敏捷得连徐子陵都看呆了眼。

更奇妙的事发生了,就在寇仲挥臂时,全身凉浸浸的说不出的受用,同时头顶生出一股冷流,贯通了手臂的经脉,随拳外涌。

“砰,”中拳者一声惨呼,整个人离地抛飞,刚好撞在另一名大汉处,两人同时变作滚地葫芦,狼狈不堪。

寇仲不能相信地呆看着自己拳头时,耳内传来素素和徐子陵的惊呼声,知道不妙,另一名汉子的膝头巳顶到他背心处。

寇仲痛得往前仆去。

那偷袭成功的流氓正要乘势追击时,忽感一股寒流由膝盖狂涌而入,全身如人冰窖,脑际轰然剧震,尚未知发生了甚麽一回事,巳发觉自己仰跌地上,再爬不起来。

寇仲一触地便滚往一旁,避过了两只踢来的脚,奇怪地发现背心的疼痛已不药而愈。

跳起身来,才发觉徐子陵奋不顾身的疾冲而来,“砰砰彭彭”的和剩下的五名恶汉拳来脚往.打个不亦乐乎。

先中拳者和偷袭者仍未能爬起来。

徐子陵状若疯魔,全不理落到身上的拳脚,却又是轻易就闪过,跟着狠狠还击,被他击中者都囗喷鲜血,颓然倒地。

寇仲那还不明白是甚麽一回事。

此时四周围了以百计的人,人人为他们鼓掌起来,同时瞥见几名官差正在人群里叱喝着背来,寇仲便大叫道.“小陵,腿子来了,扯呼!”徐子陵吓了一跳,伸腿撑飞了最後一个对手,掉头和寇仲扯着素素,飞快溜了。

三人走了一程,躲到隐僻处换上寒衣,当由另一条横巷转出大街时,乍看下只是三个平常年青男子。

素素虽仍有馀悸,但神情欢喜,明白到他们是为她而战。

两人朝着与李靖约定的地点走去时,两人隔着素素的如花俏脸兴奋地回述刚才的情况,寇仲得意道:“给那倒霉家伙顶在背心时,开始那一刻痛得差点想吐血,但转眼全身便涌起舒服得要唤娘的凉气,甚麽痛楚都没有了,那家伙也给老子的护身真劲反弹了开去,卵蛋都差点丢了出来呢。”

素素听着他大说粗话,反感到说不出的亲切痛快,挽得两人的臂变更紧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你凉我热,从未试过打得这麽过瘾,实牙实齿一人一拳。他打我没事,找打他他流血。九玄功第一重已这麽厉害,你说若练到第九重,还不把宇文化骨的卵蛋都打爆了。”

寇仲伸头到素素发际间狠狠嗅了一记,摇头晃脑叹道.“我们的好姐姐真香,难怪惹来这麽多狂峰浪蝶。”

素素怕痒的缩了缩脖子,嗔道.“小仲你再使坏,我去告诉李大哥。”

徐子陵也凑过来用鼻大力索了一记,笑道:“一人嗅一囗,这才公平。”

素素笑得花枝乱颤,左右倾闪,三个人在路上“之”字形乱闯,惹得路人触目。

素素猛地拉停他们,叫道:“到了!”三个人仍不肯放开手,揍作一团,吱吱喳喳说个不休,却丝毫没有男女间爱欲的邪念,有的只是患难与共,天真无邪的姐弟真情。

等了一会,见李靖仍未来,三人退往附近一条横巷处,继继谈笑。

寇仲开玩笑的道..“姐姐都是不要回去你的翟家小姐处了,婢女始终要受气,何况你老爷斗不过李密时,姐姐就惨了,那些所谓义兵人多是禽兽不如的家伙,像李大哥般的能有多少个呢,”素素苦笑道,.“姐姐无亲无故,不回翟家可到那里去呢?”徐子陵兴奋道.“便随我们和李大哥去浪迹天涯吧!天下这麽大,到了那里我们就在那里赚钱来养姐姐,这种生活才不会闷呢。”

素素也欢言道,“是啊!我可以给你们洗衣服,照顾你们的起居。唉!李大哥可不肯和我们那样胡混,他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只看他像不断深思的眼神就知道了。”

寇仲哈哈笑道:“那你就和我们这两个好弟弟在一起吧,永远都莫要分离,找们定会孝顺姐姐的。”

素素欢欣雀跃道..“我们定会狠开心的。噢!不过仍是不妥,异日你们娶妻生子,我的处境岂非很尴尬。”

徐子陵拍胸道..“为了姐姐,我们最多终生不娶好了。”

素素摇头道:“怎可以这样呢,传宗接代是每个男儿的天职,不若姐姐嫁了给你们两人吧,”两人同时失声道.“甚麽?”素素理所当然地天真道,“普家村的人根多都是两兄弟娶一个妻子的,晚上还睡在一起呢。”

寇仲双目放光道:“那可是很好玩呢!”徐子陵摇头道:“这却是不行,不若我们抽签决定谁娶姐姐,抽输了的,就自己另想办法去找老婆。”

素素喜孜孜道:“不对,该是抽输了的娶我才对,你们将来都是大英雄,另找的老婆定比我这姐姐老婆好多了。”

三人对望一眼,同时笑得弯下了腰,搂作一团,充满真诚纯洁的依恋意味。

寇仲喘着气逍:“姐姐真懂耍我们,哄得我们这麽开心,其实她只想嫁给李大哥!”素素俏脸立时通红,大嗔道,.“不准胡说!”徐子陵忍笑忍得眼泪水都流了下来,忽然看到一群大汉,约有十多人在对街经过,人人张目四望,其中两人头青脸肿,正是给他们教训了的流氓。

忙把两人拉往一旁,躲在横巷一棵大树背後。

这时寇仲和素素都看到了,吓得呼吸顿止。

素素道:“李大哥为何还不回来,有他在这裹就甚麽都不用怕了。”

两人亦觉奇怪,李靖只是去买刀,没理由要去这麽久的。

徐子陵骇然道:“眼下这批流氓内有两三个看来像是会家子,身上还有兵器,恐怕没那麽好相与了。”

寇仲低声道..“有了刀就不怕他们,但千万不要挨刀子,我们武功虽高,但第一重九玄功恐怕仍末可挡得住兵器,尤其脖子是这麽脆弱。”

素素尖叫道:“不要说了,唉,李大哥到那裹去了?”就在此时,横巷另一端一个人跌跌撞撞的朝他们走过来,正是李靖。

三人魂飞魄散,赶了过去。

李靖见到他们,双脚一颤,便往地上倒去。

寇仲两人箭般抢前,左右扶住了他。

素素差点扑入李靖怀里,两手摸到他衣内去,骇然发觉双手全是鲜血。

李靖脸上再无半点血­色­,低声吃力道..“杜伏威那队由武林高手组成的“执法团”来了五个人,给我宰了四个,有一个逃走了,你们不用理我,立即逃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素素手忙脚乱道:“止血散在那里,我们要先为大哥止血。”

寇仲知形势危急,指了指一户人家的屋宅後门,和徐子陵扶着李靖,硬把後门撞了开来,躲进人家的後院去。

素素忙掩上木门。

院内杂草丛生,显是宅门内的人早离开了。

李靖此时巳陷进半昏迷状殷,三人哪还理得那麽多,扶他破门入屋,把李靖横放到一张长几上,解开他的衣服,赫然发觉他至少有七处伤囗,深者可见骨,浅者亦皮开­肉­绽,幸好除了胸胁的一刀最要命外,其他都砍在背臂或大腿处,可见当时战况是如何凶险惨烈。

寇仲临危不乱道:“小陵你去找止血药,我则设法去弄辆马车来,偷扼拐骗都理不得那麽多了,天一黑我们立即走。”

素素这时一边流泪,一边察视和拭抹伤囗。

三人对望一眼,均下了决心,怎都要保住李靖­性­命。

两人分头行事。

徐子陵好不容易才找到间药材铺,买了止血散,赶出来时,刚好碰到那群流氓迎头赶来,徐子陵见到他们人人带剑携刀,声势汹汹,忙翻起衣领,低头急步走过。

擦身而过时,其中一名被他揍过的汉子认了他出来,大喝道:“是他了!”“锵锵”之声不绝如缕,众恶汉纷纷亮出兵器,吓得街上行人­鸡­飞狗走。

徐子陵身无寸铁,即使有亦不敢对上这麽多人,一声发喊,沿街狂奔。

众恶汉在後穷追不舍。

徐子陵和寇仲可算是逃命的专家,以前在扬州打输了时,都要靠一对脚来逃命的,这时左曲右转,利用行人来构成对追兵的障碍,愈走愈快,只觉体内那股暖流运转不休,左脚心热辣辣的,右脚心却是凉浸浸的,愈走愈舒服:心中静若止水,差点连敌人都忘记了。

到奔出一道横巷时,那批人巳不知给抛在後方哪里去了。

徐子陵饶了个圈,回到宅内时.素素正等得心焦如焚。

两人夹手夹脚为李靖敷上止血散,包扎伤囗,弄到黄昏时,才弄妥一切,给他换上一身乾净的衣服。

李靖虽仍昏迷不醒,但呼吸纠长,使他们安心了点。

素素道:“幸好李大哥的伤囗有自动收缩止血的能力,否则就更糟了,唉!为何小仲仍未回来呢?”徐子陵一言不发,抽出李靖的随身宝刀,来到厅心,依着李靖教的命名为“血战十式”的刀法,迳自练习起来。

那天李靖初传刀法时,他并没有甚麽领悟和感受,可是现在李靖身受重伤,强敌环伺:心中立时涌起悲愤惨烈的感觉,只觉每刀劈出,都是以命搏命的招数,一时物我两忘。

由第一式“两军对垒”,接着“烽芒毕露”、“轻骑突出”、“探囊取物”、“一战功成”、“批亢捣虚”、“兵无常势”、“死生存亡”、“强而避之”到第十式“君临天下”,只觉每招均得心应手。

又由第十式练了回头,蓦地素素尖叫道:“小陵停手,”徐子陵愕然停下。

只见素素挡在李靖身前,脸青­唇­白道:“你那把刀像会发出热风似的,可怕极了。”

徐子陵愕然片晌,暗忖为何自己却感觉不到呢?看来自己的九玄大法也算有点道行了,只不知若真遇到敌人,能否派上用场?“砰!”寇仲撞门而入,叫道:“骡车来了,快走!”两人大喜,也不追问怎能弄来骡车,把李靖连拥带抱抬了起来,放在院子的骡车上的禾草堆中,由素素搂在怀裹。

寇仲控着骡子,由後门转出横巷,来到街上。

刚好一队十多辆骡车马车,载着男女老幼,正朝县门开去,寇仲大喜,驶入了骡马车队中.希望可鱼目混珠,溜出县城。

徐子陵把李靖的宝刀连鞘放在膝上,低声道:“刚才我练李大哥的血战十式,真是非常痛快,姐姐还说我的刀会发出热风呢!”寇仲言道,“看来娘教的九玄功再加上长生诀那幅鬼图,合起来就是厉害的功夫了,唉!可惜只得一把刀,否则我们双刀合璧,就可天下无敌。”

徐子陵笑道:“去你的娘!噢!不,那岂非又是去我的娘!你这小子总爱自夸自赞,比起娘和宇文化及,我们的身手差得远了,对付些地痞还可以,若....”寇仲苦笑道.“这可是你说的,看!地痞们来了,去还是不去?”徐子陵循他眼光望去,只见县门处聚了近二十个地痞和县差,正检视出县的车子和行人,尚未见到他们。

两人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

徐子陵咬牙道:“我去引开他们!”寇仲剧震道.“若你死了,我怎麽办?”徐子陵双目寒芒一闪,肯定道..“我一定死不了的,你到城外半里许处等我。”

寇仲知道这是唯一办法,沉声道:“不见不散,若不见你来,我就回头找他们拚命。”

这时素素亦发觉有异,骇然道.“不,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再躲躲吧!”徐子陵坚决摇头道:“这些流氓公差遗好应付,若杜伏威那批执法刽子手来了,我们都要没命。所以这是唯一机会。”

寇仲道..“小心了!”徐子陵抽出宝刀,留下刀鞘,跳下骡车去。

寇仲和素素看着徐子陵一往无前的朝敌人奔去,两颗心差点捉到了喉咙处那批恶汉亦瞥见徐子陵,叱喝连声,同时拔出兵刃,蜂拥而前。

徐子陵提着李靖的宝刃,折往城墙旁的大道。

车队立时加速,拥出县门。

寇仲和素素忍着热捩和火烧似的心,驱骡出城。

看着那近二十人的公差恶汉狂追徐子陵,寇仲和素素终忍不住流下热泪在出城的刹那,他们见到徐子陵回过身来,往狂冲而来的敌人反杀过去素素失声尖叫时,骡车出城去了。

刹那间,徐子陵的­精­神和­肉­体均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状态中。

他感到身心似是浑融为一,化作某种超乎平常的澎湃力量。

眼睛明亮起来,迎面冲来的十多名流氓大汉再非那麽可怕了,他甚至感到自己提升在一种比他们更快一筹的运作速率中,且可隐隐把握到每件兵器所取的角度和时间,空隙与破绽,以至乎谁强谁弱。

却可惜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利用自己这突然而来的奇异本钱。

热流由左脚心涌上。

走在最前的恶汉显是最强的会家子,手中大斧一挥,由右而左照脸往他劈来,斧未至,破风的气劲和尖啸已刺激着他的皮肤和耳朵。

一切感觉都以倍数地强化了。

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李靖教的血战十式,自然而然使出一招锋芒毕露,宝刃画去。

“叮!”

刀斧交击。

徐子陵想不到自己真能劈中敌斧,正大喜时,那人运斧一绞,大力牵扯,宝刀竟脱手甩飞。

徐子陵魂飞魄散,没料到自己明明知道对方的後着变化.但偏是不知如何应付,竟一个照面就兵器脱手。

大斧再至。

另两人亦左右抢来,一刀一铁链,尽往他身上招呼,并不因他小小年纪而有丝毫留手。

徐子陵际此生死关头,黥准空隙。不退反进,滚到地上,竟由其中两人间钻进了敌人的重围内。

那三人的兵器全部落空,冲前了两步,才收势回头。

其他各人亦围拢过来。

徐子陵跳了起来,只见左右中三方全是刀光剑影,往後急退。

“碎!”

背脊撞上了坚厚的城墙,退无可退.贴墙坐倒地上。

徐子陵首先想起寇仲,然後再想到娘、素素和李靖。

徐子陵心叫吾命休矣时,眼前一花。

一个头顶高冠.年约五十,脸容古拙,有点死板板味道的人,似从天而降,刚好Сhā在狂拥上来的众恶汉和他身前之间,还够时间蹲了下来,和他面面相对时,露出一个跟其尊容绝不相配的温和笑意,这时两刀.一剑、一链因收不住势子,全招呼到这人背上去。

四汉却齐声惨嘶,囗喷鲜血,往後抛飞,但兵器都黏到这怪人的背上。

其他恶汉那曾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武功,骇然散退。但仍勉强保持围攻的阵势。

那人拍拍徐子陵眉头,把他扶了起来,还为他扫抹身上的尘屑,十分温柔仔细。

那被他震倒地上的四个人.一动不动的仰躺地上。看来凶多吉少。

那人再露出一丝笑意,柔声适:“你叫徐子陵,是吗?”

徐子陵脑中一片空白,茫然点了点头。

後面的恶汉其中一人叫道:“朋友是那条线上的。”

那人嘴角抹出一丝冷酷的笑意,由於背着众汉,所以只有徐子陵才看到,隐隐感到这“仗义出手”的人。并非是真正的好人。

只见他反手一抹,那些兵器到了他比一般人宽大的掌上,一点不怕刀剑锋利的边缘,若无其事道:“本人杜伏威,各位去见阎皇时,万勿忘了。”

徐子陵脑际像响了个霹雳。

杜伏威不是江淮军的大头领,李靖的旧主吗?他刚领军攻陷历阳,令得人人逃命,怎会忽然单人匹马到了这裹来,不但救了自己,还知道自己的名字。胡思乱想间,杜伏威闪电後退,猛撞在後方丈多外的一名汉子身上。

那汉子立时喷血狂抛,全身爆起骨折­肉­裂的声音。

众恶汉这时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四散逃命。

杜伏威左手一挥,手中四件兵器脱手飞出,分别Сhā进左方四汉的背脊,透体而入,手段毒辣至极,也准确得教人咋舌。

徐子陵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放足朝城门方向奔去。

惨叫声在後方不绝於耳。

杜伏威的残忍嗜杀吓破了徐子陵的胆子。连回头一看的勇气都失去了。转眼奔进争相出城的难民堆内,左钻右挤,不多时,到了离城的官道上。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找上寇仲,然後有那麽远逃那麽远,永远都再见不到那大魔头。

蓦地耳旁响起杜伏威可怕的声音道:“小兄弟的脚程真快!”

徐子陵扭头後望,却左顾右盼,仍见不到杜伏威。

忽然发觉四周的人都骇然瞧着自己头顶处,徐子陵醒悟过来,魂飞魄散中,杜伏威落在他背後,并给抓着了背心。

五股气流透背而入。

徐子陵先是失去了气力,接着左脚心一热,跟着右脚心一凉,竟又回复了挣扎的能力。

杜伏威“咦”的一声,再送入真气。

寇仲把骡车驶进道旁疏林中。跳下车来。

素素骇然道:“你要到那裹去?”

寇仲走近素素,先低头看了仍昏迷在素素怀内的李靖一眼,才仰头正容道:“我看小陵都是凶多吉少的了,现在我要回去为他报仇,姐姐驱车到树林深处,待李大哥醒来再设法逃走。”

一股脑儿将怀内的银两全掏出来,放进车内掉头便走,再不理素素的娇呼。

奔回大路时,逆着人流朝镇囗方向赶去。

热泪不断淌下。

脚步愈走愈快。

四周虽满是争道的人车,却似与他全无半点关系,双方就像活在不同的世界裹。

没有人能明白他和徐子陵问的深挚感情。

刚闪过一辆马车,避往道旁时,一只手由树林裹探了出来,把他硬扯进去。

接着整个人给挟了起来,立感浑身发软。

侧头望去,仍未有机会看清楚擒拿自己的人是何模样,只见徐子陵的大头由那人胁下乌龟般伸了出来,正向自己连打着表示危险的眼­色­。

“砰砰!”

两人给扔在林边的草地上,跌得个头昏脑胀,哼哼哈哈地爬了起来。

两人环目四顾,见不到杜伏威.一声发喊,亡命奔逃。

忽然寇仲“咕咚”一声,仆倒地上。

徐子陵早冲出了十多丈,又掉头跑回来,正要扶起寇仲时,才发觉他失去了知觉。

他颓然坐倒地上。

杜伏威的腿倏地出现他眼前。

徐子陵喘着气道:“你想怎样?”

杜伏威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徐子陵一震抬起头来,见到杜伏威冰冷的脸容,拭探地问道:“我可以走了?”

杜伏威点头道:“是的!你可以走了,但只是你一个人。”

徐子陵泄气道:“我绝不会卖友求荣的。”

杜伏威蹲了下来,微笑道:“你的江湖经验太浅薄了,只一招就试出了你和寇仲的关系。好了!现在我问一句,你就答一句,不准有丝毫迟疑,否则我就把你的好朋友逐双手逐只脚捏碎,使他变成终身残废。”

徐子陵骇然道:“我说错话­干­他甚麽事?这未免太不公平吧?”

杜伏威若无其巷道:“这人世间从来就没有公平这回事.否则就不会有人做皇帝,有些人却要做讨饭的叫化子了。你不要以为可随便乱说,待会我弄醒寇仲时,只要一对囗供,就知你是否胡言乱语。一句谎话,就挖出寇仲一只眼晴,两句谎话後,就轮到你好朋友的手和脚。”

徐子陵听得浑身发麻,比起这人的狠辣无情,以前在扬州的所谓霸道人物,全在比较下变成了大善心人。

杜伏威暗忖那到你这小子不听话。

他本亦不屑杀死那批追杀徐子陵的流氓恶痞.只是为了使徐子陵认定他是残忍好杀的人,加强压力,才痛下杀手。

宇文化及追捕两人,被高丽罗刹女傅君绰救走,已是轰动江湖的事.尤其此事牵涉到扬州宝库,更为杜伏威所关心。所以听到手下说出两人容貌,便亲身赶来,刚好见到徐子陵等人和昏迷的李靖待要离城。

这时见把徐子陵收得贴贴伏伏,压下心中的兴奋,淡然道:“宇文化及为甚麽要追你们?”

徐子陵看了寇仲一眼,泄气道:“还不是为了本鬼书!”

杜伏威故意再露上一手,表示自己非是一无所知,漫不经意道:“就是那暴君想得到的《长生诀》了,那暴君不但残暴,还非常愚昧!长生不死!

想歪他的心了。”

旋又道:“你的内家真气是谁传你的?”

只是从杜伏威的问题,就知这人大不简单。他并不循序而问,而是采取突击式的方法,教对方难以先一步预拟好答案。

徐子陵果然楞住了,见杜伏威目闪寒光.连忙摇手道:“别!我说了!

是娘教我的。”

这回轮到杜伏威愕然道:“你的娘?”

徐子陵知最後都瞒这魔王不过,叹了一囗气把遇到傅君绰的过程和盘托出,说到傅君绰死去时,两眼一红,差点丢下泪来,忘了杜伏威绝非倾诉的对象。

岂知杜伏威伸手向着寇仲眼睛,摇首道:“你在骗我!”

徐子陵大吃一惊,叫起撞天屈道:“若有一字虚言,教我不得好死。”

杜伏威并非不相信他,只是在玩手段,以套取更重要的情报。徐徐道:“你体内的真气,与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的九玄气似半点关系都没有,怎会是罗刹女传你的呢?”

徐子陵松了一囗气,摆出原来如此的样子。叹了一囗气道:“娘只传了我们练功的心法,却来不及告新我们练功的方法,我们没得头绪,只好自各在《长生诀》中找了一幅图像依着线条的指示来练。真情就是如此,你不信也没法了。”

杜伏威双目亮了起来,旋又泄气道:“这确是天下奇闻,《长生诀》原来竟是簿武功秘桫,不过现在就算给我得到,亦没有用处。除非我肯把功力全部散去。哼!罗刹女有向你们提到杨公宝藏吗?就算没说过都不打紧,我可把她的尸身挖出来,怎都可查到点蛛丝马迹的。”

徐子陵骇然叫道:“你怎可以这样做?”

就在此时,他见到寇仲的手微颤了一下,显是醒了过来。

杜伏威背着寇仲,自然看不见,还好整以暇道:“那你就说出来吧!

唉!入土为安,当然不必­骚­扰你娘就最好了。”

徐子陵垂头叹道:“我投降了!不过你可要放过我们。杨公宝藏就在扬州城北关帝庙内,只要把神像移开,就可以见到往宝藏去的地道了。娘正是要去取宝物,才遇上我们。不信的话,你可以唤醒寇仲来对囗供,你弄晕了他这麽久,会不会有问题呢?”

杜伏威一呆道:“扬州城?这确是今人难以想像,哈!”

伸指发出一股劲风,徐子陵立时应指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子陵又醒了过来,只见寇仲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而杜伏威正仰首望天,不知在想甚麽心事。

寇仲叹道:“小陵!对不起,为了你的小命,我已把关帝庙的秘密说出来了。”

杜伏威暴喝道:“闭嘴!再听到你们提道三个字。我就宰了你们。”

接着长身而起道:“站起来!”

两人的心儿忐忑狂跳,不知他是否要杀人灭囗。

杜伏威双目寒光闪闪,冷冷扫视了他们几遍,看得他们心中发毛,才柔声道:“你两个小鬼头先带我去那里把《长生诀》找出来,才可回复自由。”

徐子陵叫道:“你不是说《长生诀》对你没有用处吗?”

杜伏威微笑道:“看看都是好的呢。由现在起,你们就叫我做爹,我说甚麽,你们就做甚麽?明白吗?来!唤声爹给我听听!”

两人对望一眼,暗忖识时务者为俊杰,无奈下齐齐叫“爹”,都有认贼作父之感。

杜伏威却大感满意,哈哈一笑道:“真乖,让爹我带你们到酒馆吃饱了才起程吧!看!天都快亮了,日出前该还可赶百馀里路。” 第二章 尔虞我诈

两人被杜伏威挟着真的跑了过百里路,天明时到了新安郡。

此郡乃长江以两一个兴旺大城。由於仍未受到战火波及,加上大批难民逃到这里避难,更是热闹。

杜伏威两手负後.脸无表情的领先而行,也不知他会是因自己成为了人人躲避的瘟神样貌而感到不好意思,还是以此为荣。

寇仲向徐子陵打出忍耐的眼­色­,趋前向杜伏威道:“爹!你不用回历阳去做大王吗?说不定有人会趁你不在谋反呢!”

杜伏威淡淡道:“乖儿子你最好少说两句话。否则给人听到,爹就要杀人灭囗了。”

寇仲吐出舌头,装作惊惶地退回徐子陵旁,耸肩低声道:“李大哥说得对,爹果然不是得天下的料子,动不动就杀人,不懂收买人心。”

杜伏威别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锐目­射­出深寒的杀机,吓得寇仲再不敢说下去。

杜伏威身形本比两人要高上两寸许,加上头顶高冠,走在人堆中,更见鹤立­鸡­群,非常惹人注目。

三人登上城中一所最大的酒楼,只见挤满了人,想找张桌子确是难比登天。

杜伏威扯着其中一个夥计,塞了两串铢钱到他手裹去,那夥计立时不知由那裹弄了张桌子加设在靠窗台处.恭恭敬敬请他们“三父子”坐下来。

要了茶点後,杜伏威只喝了一囗茶,便停下来看两人狼吞虎咽,淡淡道:“谁说我不懂收买人心?”

寇仲低声道:“爹若懂收买人心,就不该四处拉夫,抓人入伍,弄得人见人怕。”

杜伏威不以为忤道:“小子你懂些甚麽。俗语有谓发财方可立品,现在爹只像仅堪糊囗的穷光蛋,一不小心就连家当都会失去。何来本钱收买人心?”

寇仲摇头晃脑道:“爹若懂收买人心,就该对孩儿们装出大英雄的模样,说些甚麽救世济民的吹牛皮大话,让我两兄弟心甘情愿追随阿爹,助你去打天下,总强胜过刻下般靠打算吓,大伤我们父子间的感情。”

徐子陵那忍得住,差点连囗内美味的糕点都喷了出来,旋又见杜伏威神­色­不善,连忙掩囗低头。

寇仲一点不理杜伏威眼中­射­出的凶光.嘻嘻笑道:“爹你老人家切莫动气,忠言总是逆耳的。那昏君之所以被称为昏君,就是不肯听逆耳的忠言。

爹你若只想当个贼头,当然没有问题,但若要以统领天下为己任,则无论怎样不愿听人批评,亦要摆出礼贤下士,广开言路的似模样儿,人家才不会说你是另一个昏君。”

杜伏威听得呆了起来。

他自与吻颈之交辅公枯聚众为草莽,成为黑道的一方霸主。到後来率众投奔长白山的王薄,旋又脱离王薄自立为将军,纵横江淮,未曾一败。现在连历阳都落到他手里去,威震大下。却从未试过有人敢当面训斥他,且又说来文诌诌的,还是出自这麽|­乳­臭未乾的一个小子之囗。不过听了却觉非常新鲜,尤其是他囗囗称爹,若为此发脾气,实是有欠风度,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寇仲意犹未尽,边吃边道:“爹你的武功这麽厉害,看来宇文化骨都非你的敌手。在江湖上排名当在那甚麽“武尊”毕玄,甚麽“散人”宁道奇之上,连慈航静斋的尼姑都要怕了你呢。”

看了看他的脸­色­,“咦”一声续道:“难道孩儿拍错了爹的马屁吗?为何脸­色­变得这麽­鸡­看?唉!横竖你得了《长生诀》後,都要杀孩儿们减囗的了,怎都多忍我们一会吧!又或点了我们的哑|­茓­,使我们出不了声。嘻!究竟是否真有哑|­茓­这回事呢?”

杜伏威厉目一扫,见寇仲不断提高音量,摇头苦笑道:“若你这小子想引人来救你,就是白费心机,只有多赔上几条人命吧。”

忽地伸手由台下捏老了徐子陵的大腿,五指略一用力,後者立时痛得连囗中的美食都吐了出来。

寇仲举手投降道:“还是爹比孩儿狠辣,这招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我便招架不来。爹请高抬贵手吧!孩儿明白甚麽是只有强权没有公理了,爹教训得真好。”

杜伏威确有点拿他没法,最大问题是现在仍未到杀人灭囗的时候,收回大手,淡淡道:“由现在起不准你们说话。”

寇仲嘻喀一笑,接着又仰大打个哈哈,这才埋头大嚼。

杜伏威差点气炸了肺,但由於没有连带说不准他笑。故亦不好意思惩治他们。

两个小鬼对望一眼,露出了胜利的会心微笑。

离开酒楼後,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囗衔小竹签.优哉悠哉的跟在杜伏威身後,不时肩碰肩,似是一点不把眼前的困境放在心头。

杜伏威一言不发到市场贸了两匹马,着两人共乘一骑,警告道:“若妄想凭马腿逃走,我就每人挖你一只眼珠出来,清楚了吗?”

两人恭敬点头,模样教人发噱。

杜伏威没好气和他们计较,命他们策骑在前引路,自己随在後方。

转瞬出城驰上官道,徐子陵放马疾驰,不片刻已­操­控自如。

寇仲见杜伏威落後了至少五丈,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今吹惨了,若让这恶人取了扬州城关帝庙下的宝库.娘定会怪我们的。”

另一手却在徐子陵的背心写道:“刚才我在酒楼已惹起了旁人注意.若有人来拦路,我们就可趁机逃走。”

徐子陵知机地叹道:“他这麽厉害,我们只好乖乖听话,照我看他虽然凶霸霸的.其实却是个好人.至少到现在都没有真的揍我们。不如先把《长生诀》交他,再看他肯不肯真个收我们作儿子,异日他成了皇帝,我们岂非便是太子。义父该不会杀义子吧!”

两人有了随傅君绰的经验,自知纵是隔了数丈,定瞒不过杜伏威的灵耳。

寇仲眉头一转道:“唉!当日娘临死前曾说过开放宝库的方法,甚麽左三右六,前七後八,三转两还,你有听消楚吗?好像还有两句其麽的,当时娘死得那麽惨,我哭得耳朵都聋了,怎听得清楚呢?娘不是说过若不懂开库秘诀,就算到了庙内都不会找到宝库的入囗吗?”

徐子陵心中叫妙,道:“我当然记得,不过除非他肯收我们作义子,否则横竖都要被灭囗,就索­性­不说出来,幸好娘教了我们自断心脉的法门.最多就立即自尽以了此残生好了。”

寇仲装作骇然道:“千万不要这样,我看杜老鬼都算是个人材,只要他尚未有儿子,就须找两个像我们那样天才横逸的作继承人,至少都可作个谏臣,他若白白放过我们就是真正的大蠢蛋。”

顿了顿又叹了一囗气道:“唉!不过你也说得对。若他狠心对付我们,就算赏我们半个耳光,我们也立即自尽,好教这恶霸爹不但得不到宝库,还被整座关帝庙塌下来把他活活压死。”

徐子陵听他愈吹越离轨,怕给听穿了,忙道:“不要说了,防他追上来呢!”

寇仲装作回头一望,只见杜伏威低下头去,知道妙计得售,连忙闭囗,心中得意之情,实是难以形容。

黄昏时,三人来到一个叫南直的大镇,杜伏威找了间小客栈.却只要了一个房间,便带两人到附近的小饭馆吃晚饭,神态“慈祥”多了。

十来张台子,只一半坐了人,看来都是本地的“富民”。

三人找了一角较清静处坐下。点了酒菜,杜伏威慢不经意道:“看你们都算听话,准你们开囗了。”

寇仲在台底轻踢了徐子陵一脚,松了一囗气道:“有甚麽是爹你老人家不愿听的,乾脆先说出来,免致孩儿们触犯禁忌,又要封囗了。”

杜伏威虽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枭雄,偏是拿寇仲没法,惟有故示大方,哑然失笑道:“只要你不是故意招惹麻烦,我难道还怕了你说话吗?我吃盐都要比你两个吃的米多,走的桥还多过你走的路呢。”

寇仲露出一个不敢苟同的笑容,却没有反驳。

徐子陵低声道:“我们两兄弟认命了。杜总管你得了长生诀後,可否给我们一个痛快,不要使我们受那麽多活罪。唉!自娘死後,我们一直想追随她同赴黄泉,只是没有自尽的勇气吧了!”

寇仲Сhā嘴道:“爹你最好在我们死後,有空便使手下大将着那些兵卒烧些金银衣纸给我们,使我们在泉下和娘活得风风光光的。”

杜伏威给他们弄得啼笑皆非,苦恼道:“谁说要杀你们呢?”

寇仲正容道:“君无戏言,那就连伤害都不可以。”

杜伏成本是老­奸­巨猾的人,微笑道:“若你们没有事瞒耆我,我杜伏威一言九鼎,将来定不会薄待你们。”

两人知他中计,交换了个眼­色­後,寇仲叹道:“有爹这句话就成了,小陵说出来吧!”

徐子陵道:“宝库的入囗,必须以独门手法开放.爹若肯发下毒誓,保证你不会用任何方式损伤我们半根毫毛,还真的认了我们作儿子,那孩儿便把秘诀说出来好了。”

杜伏威见到有一群男女刚走入饭馆来,其中一名老者,气度不凡,显是高手,点头道:“此事回去再说,吃饭吧!”

徐寇两人随他眼光望去,四双眼睛同时亮了起来。

进来的共一老四少五个人。身上都佩有刀或剑,惹得两人双目发亮的是位年在十六、七间,似含苞待放的妙龄女郎,长得美貌异常。

那老者身型矮胖,神态威猛,甫进门来眼光便落在杜伏威身上。

另三人都是二十岁许的背年,体格骠悍强壮,其中一位还长得非常英俊,比另两人都要高,与那美貌少女肩并肩的,态度亲昵。

少女见寇徐两人以市井无赖的目光,双眸不转地直直打量她,俏脸掠过怒容,不屑地别过头去,贴近那英俊高大的背年,迳自入席。

两人见惹得少女注意,都大感兴奋,对视而笑。

杜伏威看在眼里,心中却涌起熟悉亲切的感觉。

他出身穷家,自幼在市井偷偷抢抢混日子,也不记得因调戏美女给人揍了多少顿。後来练成武功,才轮到他去欺压人,近二十年为了修习上乘武功,收敛了­色­心,才没再­奸­­淫­­妇­女。为今见到两人模样,勾起了回忆,低声道:“要不要爹拿了她来给你们作几晚老婆?”

两人吓了一跳,一齐摇手拒绝。

徐子陵郑重道:“强迫得来的那有意思,我们是眼看手不动的。”

杜伏威忽然发觉开始有点欢喜两人,竖起拇指道:“好孩子!”

两人暗忖你讨好我们,只是想得到那并不存在的宝库开敞秘法吧了!当然不会领情,表面则装出高兴陶醉状。

寇仲见那少女“名花有主”.又怕那少女因他们惹了杜伏威这大祸上身.放弃了饱餐秀­色­的冲动,好奇地问道:“爹的武功比之字文化骨究竟谁高谁低呢?”

杜伏威是第二次听他把宇文化及擅自改作宇文化骨。莞尔道:“和你两个小子在一起,我笑得比过去十年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以後再也不要问这种幼稚的问题,未曾见过真章,怎知谁高谁低?”为了宝库,他也半真半假的哄他们。

徐子陵道:“总该有些准则吧,像甚麽“武尊”毕玄,甚麽“散人”凌道奇,有多少人和他们动过手呢?他们的排名还不是高高在上吗?”

杜伏威冷笑道:“他们固是上一辈最出­色­的高手,但江山代有人材出,那轮得到他们永远霸在那个位置上?”

寇仲点头道:“爹这番话很有见地。不知江湖上和多同级数的高手还有些甚麽人?”

杜伏威见他一本正经的大人样儿.没好气道:“快吃饭!”

两人正在兴头上,大感没趣,只好低头吃饭。

杜伏威一向在手下面前威权极重,可说无人不对他又敬又怕。岂知道两个小子当足他是亲爹的模样,弄到他亦不知该怎样对付两人,心中一软道:“若论武林的渊源流派,可大致分为南北两大系统,所谓『南人约简,得其­精­华;北人深芜,穷其枝叶』,所谓南北,指的是大江的南和北。南方武林一向偏尚玄学义理,上承魏晋以来的所谓中原正统。北方则深受域外武林的影响,武技亦千门万类,层出不穷:可说比较有朝气和魅力。但若以最高层次论,则各有特­色­,难分高下。”

说到这里,见到隔了三张桌子那老人耳朵耸动.显在窃听他们的对话,心中微栗,要知他已以内功使声音聚而不散,若对方仍可听得到,那这人便可列入江湖一流高手之林了。

若换了平时,他说不定会出手试探,但现在有要事在身,那有兴趣理其他事,当下不再说下去,催两人吃饱後,结账离开。

徐寇两人拍拍肚皮,随他离去。

当经过少女那桌时。少女倏地伸脚出来,准确无比地Сhā入最後面的徐子陵双脚间。运劲一绞。

徐子陵惊叫一声,扑跌在寇仲背上,两人立时变作了滚地葫芦。

这一着双方都大出料外,老者喝道:“无双!”

杜伏威一生横行霸道,他不来惹你,已算你家山有福。现在竟给人在自己面前折辱了自己保护的人,倏地转身,双目杀机大盛。

那叫无双的少女被他瞪得有点心惊,但显是平时骄纵惯了,兀自不屑道:“谁叫他们用贼眼来看人家呢!”

寇徐狼狈爬了起来.骇然一左一右扯着杜伏威.要拉他出门外。

岂知杜伏威纹风不动,只冷冷望着那少女。

寇仲知他出手在即,哀求道:“爹!走吧!确是孩儿们不对。”

那老者站起来抱拳道:“此事是敝侄女不对,请两位小兄弟见谅,若有跌伤,我们愿赔上汤药费。”

杜伏威冷冷道:“报上门派来历,看本人惹不惹得起你们。”

那三个青年霍地立起,手都按到兵器的把手上去,吓得其他食客慌忙离座避往墙角。

那俊伟青年傲然道:“家父朔方梁师都,晚辈梁舜明.至於惹不惹得起,就要阁下自行决定了。”

另两个青年和那少女都露出得意和嘲弄神­色­.显然颇为梁师都之名而自豪。

杜伏威神情如故.若无其事道:“原来是鹰扬郎将的爱子,鹰扬派一向甘为朝廷走狗,最近才见风转舵,依附突厥。鹰扬双雌梁师都和刘武周变成了突厥双犬,凭甚麽我惹不起你们。”

寇仲和徐子陵亦听过鹰扬派之名,知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大派,暗忖这梁舜明总该有两下子,说不定使他们可趁机溜走,再不打话,退到门旁。

那老者一把拦着已拔出兵器的梁舜明等人,沉声道:“朋友见多识广,显非寻常之辈,请问高姓大名.也好有个称呼。”

杜伏威淡淡道:“这小子既是梁师都之子,阁下自是和梁师都拜把兄弟庐陵沈天群有关系的人,照年纪该是沈天群之兄沈乃堂,不知本人有否看走了眼。”

老者蓦地挺直身躯,发须俱张,神态变得威猛无俦,哈哈笑道:“朋友对江湖之事了若指掌,必非无名之辈.何不报上名来,说不定可攀上点关系哩。”

“攀上点关系”乃江湖用语,包括了或是敌人的意思在内。

杜伏威仰天一阵长笑,倏又收止笑容,两眼­射­出森寒杀机.冷然道:“希望梁师都不是只得他一个儿子,否则就要断子绝孙了。”

沈乃堂脸­色­立变,如道此人连梁师都和沈天群这两个名震武林的强手都吓他不退,定是大有来头,退後一步,拔出大刀,厉喝道:“好!就让我沈乃堂见识一下朋友的真正本领。”

那梁舜明恃着家传之学,一向自视甚高,兼又有爱侣在旁.那忍得住,由沈乃堂身边扑了出来.使出鹰扬派着名的翔鹰剑法,虚虚实实的往杜伏威胸前刺去,确是不同凡智。

沈乃堂对他亦颇有信心.移往一旁,为他押阵。

杜伏威竟先回头向寇徐两人笑道:“鹰扬派位处北方,故颇受突厥武术影响,以狠辣为主,重攻不重守.故一旦攻不下敌人,就只有捱打分儿。”

此时梁舜明的剑已离他胸囗不足三寸,倏地变招,化虚为实.挑往杜伏威咽喉,果是狠辣。

寇仲和徐子陵瞪大了眼,既想梁舜明一剑杀了杜伏威,又不愿见他就此完蛋,心情矛盾之极。

杜伏威这时才作出反应,往後一仰,衣袖拂起。

“叮!”

竟传来一下金属交击的清响。

众人都大感不解时,梁舜明全身剧震,长剑给不知何物撞得荡了开去,空门大露。

杜伏威拗直身体.闪电一脚飞踢梁舜明跨下,果是要他断子绝孙。

沈乃堂见状­色­变.这才知道对方是有“袖里乾坤”之称的黑道霸主杜伏威。

原来杜伏威惯把长只尺许的护臂藏於两袖内,以之伤人,每收奇兵之效。

他一上来便出动看家兵器,已下了杀人灭囗的决心。

沈乃堂既知道是他,那敢托大.暴喝一声,大刀挥出,同时抢前,斩往杜伏威左颈侧处。

杜伏威冷哼一声.另一护臂由左袖内吐出,撞在沈乃堂刀锋囗处,踢势则丝毫不改。

梁舜明知道不妙,施出压箱底本领,左掌下按,同时急退。

“砰!”

梁舜明一声闷哼.虽封了杜伏威的一脚,却吃不住由脚背传来的惊人气劲,囗喷鲜血,整个人往後抛去。

沈乃堂与他硬拚一招後,亦被迫退了半步.大喝道:“你们带梁公子走!”

岂知无双和师兄孟昌、孟然三人,见梁舜明往他们抛跌过来,不约而同伸手去接,只觉梁舜明重若千斤,虽接个正着,却受不住那冲力,四个人齐往後跌,把後面的枯子压个四分五裂,人和台上的杯碟酒菜.跌作一团,狼狈不堪。

杜伏威冷笑一声.双袖扬起。忽衣忽护臂,杀得沈乃堂全无还手之力。

幸好沈乃堂底子极厚,功夫又扎实,仍可支持多一段时间。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刚退至门外,打个眼­色­,狂奔而去。

杜伏威那想到这两个左一句阿爹、右一句阿爹的乖儿子会趁机溜走,急怒攻心下.攻势顿时打了个折扣.也令沈乃堂争回了少许优势。

他见沈乃堂气脉悠长,没有十来招,绝杀不了对方。权衡轻重下,还是先抓着两个小子,才回来杀人灭囗。大喝一声,硬把沈乃堂迫退两步,飘身退出门外。

此时沈无双等扶着受了内伤的梁舜明站了起来,还以为沈乃堂大展神威击退了敌人,那知沈乃堂站定後,竟又连退三步,按着“哗”的一声喷出一囗鲜血。

沈无双舍下梁舜明,由他两个师兄扶着,扑到沈乃堂旁抓着他臂膀骇然道:“大伯:你怎样了?”

沈乃堂深吸一囗气,以袖拭抹嘴边血渍,沉声道:“此人是“袖裹乾坤”杜伏威,踪使你爹亲来,恐仍不是他对手,我们立即走。” 第三章 误打误撞

杜伏威追出饭馆外时,灯火映照下的昏暗长街仍是闹哄哄的,才省起这是镇内的花街,多座青楼,均集中此处.故人车不绝如缕。

他想也不想,闪入横巷,跃上瓦顶,功聚耳目,全神察听,同时展开身法,窜房越屋,不片晌已在几条街巷上绕了个大圈,偏是既见不到那两个小鬼,更听不到急促的逃走足音。

以杜伏威之能,亦大感头痛。

他已当机立断,舍敌追了出来,仍不能及时截回两人.可知这两个小鬼机灵之极,竟懂得在附近躲藏起来,除非他能搜遍方圆百丈的地方,否则休想找到他们。

追时不禁暗骂自己愚鑫,若早以手法制着他们的|­茓­道,不管会对他们做成怎麽样的伤害,就不会发生这麽窝囊的事。

自己是否患了失心疯,竟会有此失着,大不似自己一向算无遗策的作风。

叹了一囗气,跃回地面,再展开搜索行动。

这时寇徐两人刚步入隔了十多间店铺的一所窑子里。

这当然是寇仲想出来的诡计。因为照常理他们定会有那麽远逃那麽远,但杜伏威只要随便抓个人问问,便可知道他这两个发足狂奔小子逃走的方向。而且傅君绰曾说过武林高手都是追踪的高手,所以故意反其道而行,找最多人的近处往里钻,自然就走进这间飘香院来了。

不过他们的衣服和落泊模样确教人不敢恭维。才进大门.便给四个看门的护院保镖一类人物截着,其中一人喝道:“客满了。到别家去吧!”

寇仲嘻嘻一笑,探手怀内,才记起银两都在自己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熊时全慷慨赠了给素素,忙一掌打在徐子陵臂膀处。

徐子陵只差未能与他心灵对话,当然捱掌知雅意,掏出几个碎银子,塞到其中一个汉子手心去。笑道:“我们的父亲和五位叔叔全在扬州当官的,今次是随堂叔到这里办货,好好侍候我们,自当重重有赏。”

那汉子一看手内银两,登时露出笑容道:“两位少爷请随小人来!”

两人大喜举步,入到厅堂,一名打扮得像老妖怪的鸨婆迎了上来,看得两人立即倒抽囗气,暗忖只看这鸨婆,便知比扬州醉风楼的水准差多了。不过此时逃命避难为要紧.那会在这上头计较。

那鸨婆见到他们.也立即眉头大皱。

倒非因他们|­乳­臭未乾,比他们更­嫩­的嫖客她亦见得多了,但像他们那似是整年未洗澡、蓬头垢脸的客人,她还是初次见到。

鸨婆狠狠瞪着那大汉,毫不客气道:“阿远,这是怎麽搅的?”

徐子陵又笑嘻嘻奉上银两,岂知鸨婆看都不看,不屑道:“规矩就是规矩,你们没看到入门处那牌子写着“衣冠不整者恕不招待”吗?想要我们飘香院的姑娘招待你们,就先给老娘回去沭浴更衣,然後再来吧!”

寇仲和徐子陵暗忖这岂非要他们的命吗?寇仲嘻嘻一笑道:“我们前来除了是要花银子外,主要正是要找个地方沭浴更衣。”

鸨婆奇道:“你们包袱都没半个,那来更换的衣物呢?”

寇仲不慌不忙向徐子陵道:“兄弟,出重金让这位大哥给我们找两套衣服回来。”

徐子陵忍痛取出四分一身家的大绽银而,递给大汉。

大汉和那鸨婆同时动容。

大汉去後,鸨婆换上笑容,再接了徐子陵的打赏,恭敬道:“两位少爷请随奴家来。”

两人听她重重涂满胭脂的血盆大囗吐出奴家两字,浑体毛管倒坚,对视苦笑,正要举步,後面传来呖呖莺声道:“陈大娘!这两位小公子是来找那位阿姑的呢?”

三人愕然转身。

只见一位美妞儿俏生生立在他们身後,後而还跟了个悄婢和两个壮汉,正巧笑倩兮地用那对媚眼望着两人,体态更撩人之极,一副风流样儿。

此女肤­色­白皙幼­嫩­.身材匀称,秀美艳丽,即管在阳州那种烟花胜地,这麽青春焕发,毫无残花败柳感觉的女子,亦属罕有。

两人一时看呆了眼。

那陈大娘立即眉开眼笑迎了过去,谄笑道:“原来是我的青青乖女儿回来了,卢大爷他们等了你整个晚上哩。”

青青上上下下打量寇徐两人,噗哧笑道:“天­色­才刚入黑,怎会等了整个晚上呢?不过若他们还要等下去,就会是整个晚上了。”

边说边走到两人身旁,绕着他们转了个圈子,大感兴趣道:“两位小哥儿是第一趟来的吗?刚才在外面奴家已看到你们,不过我在马车内,你们看不见我吧了!”

陈大娘堆起笑脸,走上来陪笑道:“两位小公子是要到澡堂去,我的青青还是听话去招呼卢大爷他们吧!”

青青娇哼一声道:“本小姐今晚只陪这两位小公子。”

伸手抓着两人膀子道:“来!随我走!”

又吩咐那小婢去拿沭浴的用品,留下那鸨婆呆在厅裹。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对这飞来艳福大感兴奋,暗忖这童男之身断送在这样的姐儿手上,也总还算是值得。

刚离开厅堂,那青青脸上的笑容立时消失无踪,推着两人穿过长廊,来到热气腾升的澡堂,原来竟是个温泉浴室。

青青将两人推了进去,冷冷道:“洗澡吧!”

两人愕然以对时,那小婢拿着浴巾等物来到,青青接过一把塞在徐子陵手上,脸无表情的道:“慢慢洗!不要急!”

转身便去,还关上了门。

两人呆头鸟般看着关上了的门时,门外传来青青的声音紧张地问道:“黄公子来了吗?”

按着足步声远去的声音。

两人这才如被利用了,寇仲愤然将毛巾等物掷在地上。

两人对望一眼,齐地捧腹蹲地,笑得差点气绝.眼泪水都呛了出来。

片晌後两人舒畅地浸在温热的泉水里,洗污除垢,寇仲笑道:“今晚定是犯了桃花煞,先是那刁蛮女绞了我们两人一跤,然後是这狡女借了我们来过桥。倒足了霉头,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捡回复了自由,保住了小命。”

徐子陵摇头笑道:“以老杜的脚程,现在怕该追到了百里之外.他找不到我们,还以为我们的轻功比他更厉害呢。咦!不妥!”

两人同时­色­变,想到若杜伏威追不上他们,定会回头来寻找的。

“笃!笃!”

敌门声响。

两人立时滑到水底去。

“公子!衣服来了。”

两人大喜跳出池来,开门接过衣服,匆匆换上,溜了出去,走往後院的方向。

四周院落尽是盈耳笙歌,笑语声喧,加上猜拳赌酒的叫嚣,确是热闹。

可惜两人却像活在一个冰冷和了无生机的大地里.一点都感染不到眼前世界那欢乐的气氛。

不过他们仍未知道:杜伏威这时刚进入这所青楼的大门。

两人左闪右避,来到後花园里,一看下不禁废然若失,原来整个後院给高达两丈馀的厚墙围个水泄不通,唯一的出路就只有一道铁门,这刻对他们来说不啻是个天绝人路的大监狱。

寇仲扑到铁门处.摸往锁头,一震道:“我的娘!谁把锁头锯断了。”

徐子陵大喜道:“理得是谁,快出去吧!”

寇仲随手扔掉断锁.用力把门推开。

两人溜了出去,又关上了门。

正不知何去何从时,蹄声滴嗒,一辆马车由对街暗影处驶来,驾车的汉子叫道:“青青!快上车!”

两人呆了一呆,接着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原来青青是要和这心上人私奔。

此时那人终看清楚他们不是青青和那小婢,愕然停车。

寇仲向他打了个手势,笑着和徐子陵溜往对面的横巷去.走了两步,又扯停了徐子陵,低声道:“我有个好主意。”

徐子陵亦兴奋道:“车底!”

两人双手紧握了一下,掉头奔回去。

铁门再开,扮作男装的青青和小婢闪了出来,钻进马车内。

那黄公子马鞭轻打马ρi股,车子开出.不断加速。

此时杜伏威刚飞临後院高墙上,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猛提一囗真气,御空而去,流星般落到马车後十丈许处,赶了上去。

寇仲和徐子陵看到杜伏威的两条可怕长腿由远而近.吓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杜伏威速度骤增,掠往窗旁,功聚双目,看穿了帘幕和车厢内的黑暗,见到不是寇仲和徐子陵,一个筋斗,翻身跳上路旁的房舍顶上,再往别处搜索,惟恐两人逃远了。

两人惊魂甫定时,马车刚穿过镇囗的大牌坊,走到了官道上。

马车停了下来。

青青由车门钻了出来,坐到那黄公了身旁去,接着是亲嘴的声音。

车底的两人大为艳羡。

片晌後,那黄公子道:“东西拿到了没有?”

青青得意洋洋道:“当然拿到了,这些珠宝银两都是我赚回来的,自然该由我拿走哩!”

车底的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原来是个骗财骗­色­的­淫­棍,我们要不要顺手牵羊。”

徐子陵坚决摇头道:“这种卖­肉­钱不要也吧,别忘了娘对我们的期望。”

青青有点惊惶地道:“可不可以走快些,谢老大那批手下的马走得很快的。”

马车忽然偏离了官道。驶进路旁的平野,不住前进。

寇徐两人全赖手脚攀紧车底的承轴,马车走在凹凸不平的原野上.颠侧抛荡,使他们大感吃不消。

青青忽骇然问道:“你要到那裹去?”

黄公子答道:“不知马车为何走得特别慢,让我们先到前面那座树林里避一避,待追兵过後,才继续行程。”

青青不解道:“我们不是预备了船只,要立即坐船上鄱阳吗?怎可随便改变计划呢?”

此时马车缓缓驶进密林里,那黄公子着青青点亮了两盏风灯,再奔了一段路後,停下车来。

寇徐两人再支持不住,掉往车底的草地上去。

黄公子的­淫­笑嘿嘿传下来道:“来!横竖闲耆,我们先到车厢内亲热亲热吧。”

青青嗔道:“人家现在心惊胆跳,那还有这心情,何况喜儿在车厢里。”

黄公子道:“怕甚麽!喜儿迟早都是我的人哩!”

他两人由前头下来.进入车厢後,寇仲和徐子陵爬了出来.正要离开,忽地车厢内传来挣扎纠缠的声音.喜见尖叫道:“快放开我的小姐!”

两人大吃一驾,想不到这黄公子不但骗财骗­色­,还要害命,忙跳了起来,拉开车门。

只见那黄公子正捏着青青咽喉,喜儿则给推得跌坐一角。

寇仲抢入车内,一拳轰在黄公子背心处。

黄公子痛得惨嚎一声,松开了手。

徐子陵一把抓着他发髻,不知那里来的神力,扯得他整个人上半身跌出了车门处,顺势把他拖出车外。

此人显然不懂武功,给两人拳打脚踢,不片晌便爬不起来,颤声道:“好汉饶命!:”青青抚着喉咙,不住咳嗽.哑声悲叫道:“不要打了!”

两人为之愕然。

寇仲奇道:“你难道不知他要谋你的财害你的命吗?”

青青点了点头,趋前照着那黄公子的俊脸狠狠踢了几脚,颓然坐倒地上,愤然叫道:“快滚!”

那黄公子早血流披脸,闻言如获皇恩大赦,连滚带爬,没进灯光不及的林木深处。

俏婢喜儿这时扶起了青青,四人八目交投,都不知该说甚麽才好。

青青高耸的胸脯不住起伏,瞪着两人神­色­不善道:“又是你们!”

寇仲愕然道:“你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青青跺足道:“我就算给人杀了,都不关你们两个小鬼的事。”

那喜儿也看不过眼,摇晃着她的手臂道:“小姐!他们是好人哩!”

青青泪流满目。却大发脾气道:“我不管!快滚!”

两人大感没趣,徐子陵苦囗婆心道:“你们若懂骑马,就把拖车的那匹马儿解下来.会走得快一点。”

伸手搂着寇仲肩头,扬扬手去了。

青青哭倒地上,凄然叫道:“我不要那两个小鬼小黥我!人家恨死了!”

喜儿望往两人离去的方向.黑压压的树林像无尽地延伸着,心想原来这两个人洗澡後长得比那黄公子还好看.难怪一向好强的小姐不想被他们见到自己的落难样儿了。 第四章 发财大计

向东南走了二十多天后,寇仲和徐子陵这对难兄难弟,来到了靠海的大郡余杭。

两人填饱肚子后,寇仲道:“现在我们已成了名人,人人都在谋我们的宝库,若我们未练成绝世神功,就往江湖闯荡,只会落得悲惨下场。但若找个地方躲起来做缩头乌龟,不但有负娘的期望,亦永远杀不了宇文化骨,你说该怎么办?”

徐子陵叹道:“我很想再见到李大哥和素素姐姐,但高邮离扬州城那么近,而杜伏威那老蠢蛋必是到了扬州寻宝,很易遇上他呢!”

再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们的银两所余无几,我又厌倦了去扒人的钱袋,连生活都没有着落,你教我怎么办呢?“寇仲的眼睛亮了起来,道:”李大哥以为我们早死了,怎会在高邮等我们。你说的对,现在先要弄点钱,否则那来盘川到洛阳去找和氏壁。“徐子陵喜道:“你有甚麽发财大计?”

寇仲胸有成竹道:“所有发财大计,都离不开贱价入手,高价放出。这里是产盐区,只要我们买他­奶­­奶­的一车盐,再偷运他鸟儿去内陆最缺盐的地方,便可将盐当黄金来换钱。那时找个安身处练起李大哥的血战十式,就不用拿着根可笑的树枝了。”

徐子陵奇道:“你知道哪处最缺盐吗?”

寇仲用眼光一嘌左侧酒馆内的一张桌子低声道:“你看那妞儿多麽甜!”

徐子陵正在忧柴忧米,连看的兴趣都欠奉,催道:”快说!“寇仲煞有其事,指了指自己的大头,道:“这世上最管用就是灵活的脑筋,现在老杜截断了大江的交通除非象宋家那种威势,谁有本事运盐到历阳以西的郡县去,所以我们若运他鸟儿的一车盐前去,就算是摆地摊都可赚个盆满钵满。来吧!要发财就来吧!”

结了账后,两人离开酒馆,问了盐货批发的地方,立即动程。

徐子陵心大心小道:“买盐还将就着我们的财力去买,但何来余钱去买骡车呢?”

寇仲哈哈笑道:“你好象不知这人世上有手推车这种可靠的运输工具,来吧!”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城外的码头,只见茫茫大海,在前方无限地延展开去。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海,看得目瞪口呆。

寇仲吐出一口凉气道:“不若我们偷上其中一条船,到大海的另一边看看,凭我们的手段,说不定能成为另一个国的皇帝,那时纳十来个贵妃,不亦乐乎。”

徐子陵一眼望去,只见船舶无数,樯桅如林,以千百计的脚夫正在起卸货物,商人旅客上落往来不绝,十分繁忙热闹。

推了推眼露憧憬之­色­的寇仲,道:“发财要紧,来吧!”

两人挤入活动的人流里,不但见到各式各样的江湖人物,亦有公差混迹其中。

寇徐两人不知这里是否有悬赏追缉他们的榜文,见到公差,远远就避了开去。

不一会儿到了这里最著名的盐货街,十多间铺面高敞开阔的盐铺,排在靠海的一边,铺后就是码头,泊满载货的大船小艇。

十多间铺子无一例外挤满了人,铺内盐货堆积如山,贱得像不用钱就可随手拿走一包半包的样子。

两人见到这等阵势,胆怯起来,争议一番后,徐子陵被推举出去打头阵,认定了一个站在柜台后边打算盘的老先生,好不容易挤了过去,徐子陵­干­咳一声道:“老板!我们要买货。”

那老先生头也不抬,冷冷道:“这三个月的货全给订了,你们是哪家铺子的?”

徐子陵哑口无言时,寇仲在后面推他道:“到别家去吧!”

老先生像再不知道他们存在的样子,全神贯注在算盘上。

一个倚着柜台的大汉冷冷瞅着他们道:“两位小兄弟面生得很,是否外来的。”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是外地来的。”

老先生咕哝道:“老刘你要聊天,给我到铺外去聊,不要在这里阻碍别人来交收提货。”

老刘给两人打了个眼­色­,带头挤出铺外,到了街上,再向两人上下打量一番,带点嘲讽的语气道:“看来你们又是到这里买货,以为可运往内地发财的凯子,不过却少有像你们这麽年轻的,你们拿得出多少钱来?”

寇仲和徐子陵自幼就在市井混大的,那还不知遇上骗徒,摇头要走。

那老刘立时变了脸,拦着去路,恶狠狠道:“走得这麽容易吗?”

砰!

寇仲一拳抽在他小腹处。

老刘登时虾公般弯了起来,接着跪地捧腹,然后整个人仆在地上,连呻吟的力量都失去了。

附近的人纷纷避开。

徐子陵看着寇仲的拳头,吁出一口凉气道:“你的拳头何时变得这麽厉害了。”

寇仲陪他呆瞪自己的拳头,愕然道:”莫不是我练成了九玄大法的第一重境界,等若六份一个娘那么厉害?“徐子陵见至少有百来对眼睛看着他们,而老刘则仆在地上生死未仆,极之碍眼,扯着寇仲挤进不迭自动让路的人堆里。

正要到另一间盐铺碰运气,后面有人叫道:”两位小兄弟留步!“两人知道找喳子的来了,停步转身。

只见三名青衣大汉,品字形的走来,带头的汉子年约三十,貌相粗豪,神态动作,都流露出横行惯了的味道。

不过这时他脸上却挂着笑容,抱拳道:”本人谭勇,乃海沙帮余杭分舵的付舵主,见两位小兄弟身手硬朗,生出想结交之心,不若找个地方,让老哥做个小东道如何?“两人感到大有面子,但亦知惹上了黑道中人,是不会有甚麽好结果。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还要赶着办货去做生意呢。“谭勇趋前道:”若两位小兄弟是要办盐货,就不要白费心机了。先不说这处的货都由十多家大商号瓜分了,就算有人肯卖给你们,不但帮会要分一笔,公差要一笔,官府要一笔,到最后加上盐税,也只是白辛苦一场,赚来的都不够到窑子花三天,那还是最便宜的乡间土窑子呢。“他们听得两颗心直沉下去,他们的发财大计,岂非美梦成空。

谭勇笑道:”来吧!“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随他到了附近的一个小馆子坐下,谭勇先介绍他们认识两名手下,一叫谢峰,一叫陈贵,才漫不经意地盘问他们的来历。

寇仲一一答了,当然是随口捏造。他要充武林高手,现在还攀不上边儿。但若论说谎,却可把杜伏威都骗了。这谭勇算哪门子的人马,自给他们诓得深信不疑,以为两人分别叫傅仲和傅陵,武功来自家传,现在成了到处找赚钱机会的胆大包天的小流氓。谭勇满意道:“你两人除了拳脚功夫外,还懂甚麽兵器?”

徐子陵拍胸道:“我们都是用刀的,等闲十来人都奈何不了我们。”

谭勇怀疑地道:“可否让我试试小兄弟的刀法呢?”

寇仲傲然道:“真金不怕红炉火,不过谭爷最好先说出有甚麽好关照,人生在世,不外求财,谭爷这麽明白事理。。。。。。哈!”

谭勇哈哈笑道:“我对两位小兄弟是一见如故,钱财只是身外物,兄弟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待我们回去向舵主打个招呼,成了真正的拜把兄弟以后,有甚麽不好商量的。“寇仲对黑道人物的行事作风比自己的十根指头还要清楚。嘻嘻一笑,凑到谭勇的耳旁低声道:”谭爷是否看上了我们是外地来的生面人,又是两个可瞒过任何人的|­乳­臭小子,所以想我们去为你们海沙帮刺杀另一个帮会的人,事后更可推个一­干­二净,嘿!这类黑锅会压死人的。“谭勇立时呆若木­鸡­,以他那样老江湖仍给弄个措手不及,无言以对,因为这正是他笼络两人的大致原因,就像寇仲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那样,当然细节上有颇大的出入。

寇仲拍了拍徐子陵肩头,道:“兄弟!我们走!”

谭勇回过神来,叫道:“且慢!”

寇徐两人还以为他恼羞成怒,严阵以待。

谢峰和陈贵亦目露凶光,准备动手。

谭勇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傅小弟真厉害,那就不如摆开来说。。。。。。

“寇仲截着他说:”你千万别说出来,若说了出来,依江湖规矩,我们就休想脱身了。“徐子陵也哈哈笑道:”我们两兄弟到江湖上闯字号,凭的就是一身功夫,可没有打算依仗任何靠山。“谭勇三人听得呆了起来。这两个小子那种绝对与年龄不相称的老辣,确是教人惊异。

寇仲拉着徐子陵站了起来,抱拳作礼后,再不理三人,转身便去。

来到街上,两人都有点发愁,不自觉的又朝码头走去。

这时忽见一艘巨舶,由远而近,两艘官艇则迎了上去,似正等候巨舶的来临。

这巨舶之所以吸引两人注意,主要是她无论外型和旗帜,都充满异国情调。

巨舶靠岸停下,甲板上隐见人影,但由于距离颇远,故看不真切。

到四名官差护着一位官员由吊梯登船后,两人才收回目光。

寇仲搂着徐子陵的肩头叹道:“想做正常的生意人并不容易,从来能发大财的都是毫无道义的­奸­商,哈!我又有妙计了,今晚我们再摸到这里来,偷他鸟的一艇盐,然后溜之夭夭,连那几个子儿都省掉。”

徐子陵心动道:“他们有那么多盐,偷十来包绝不会令他们家破人亡的吧!就偷刚才那间吧!想起那掌柜我便有气了。”

寇仲见他同意,大喜道:“这真是我的好兄弟,不过做贼都该有做贼的家当,例如开锁的钢丝,防身的兵器,捆赃物的绳索诸如此类。以后吃粥还是吃饭,都要看这一铺了。“徐子陵道:”做贼的主意可是你提出来的,这些东西自然须由你去张罗。“寇仲嘻嘻笑道:”合则力强,分则力薄,一世人两兄弟,你也不想我一个人奔波劳碌,累得今晚连脚都动不了,只得陵弟你一个人去作贼。“徐子陵早惯了他的招数,说出来只是为了玩儿。寇仲对他这小弟爱护有加,但总不时要占点便宜。正要说话,忽然发觉寇仲直勾勾望往左方,面­色­大变。

徐子陵连忙瞧去,只见一群达四、五十人,像是脚夫装束的流氓恶汉,持着利钩、尖Сhā、担挑一类东西,正往他们迫来,带头的赫然就是那个老刘,把逃路完全封死。

码头上的人立时­鸡­飞狗走,其中包括了几名公差在内,好象半点皇法都没有的情景。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道:“小陵!娘有教过我们空手入白刃吗?”

徐子陵何曾见过这种大阵仗,摇了摇头。

接着一声发喊,两个小子掉头转身,往码头和大海那边逃去。

众汉喊杀连天,在后狂追,情势顿时混乱至极点。

两人显然跑得比那群大汉快,在一堆堆的货物间左穿右Сhā,越过四散逃避的人们,转瞬到了海边。

寇仲一扯徐子陵,朝刚泊岸那艘巨舶掠去,若那是别国来的使节,自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群恶汉理该不敢追上去。

瞬眼间两人横过了近百丈的距离,到了上船的吊梯处,哪还迟疑,拚命往船上攀去。

这吊梯足有五丈高,快到梯顶,四把长剑拦着去路,有人怒喝道:“滚回去!”

两人别转头下望,只见那群恶汉已有多人追上梯来。

这时真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唯一的方法就是跳下大海。

正叫苦时,一把柔和悦耳的女声隐隐从上方传来道:“让他两人上来吧!”

有人应道:“是!夫人!”

长剑移开。

两人如获皇恩大赦,连爬带跑走了上去。

才到甲板,后面已动起手来,四名身穿白­色­武士服的壮汉把追来的流氓斩瓜切菜的劈落吊梯,迫得他们掉到海里去。

其他人吓得纷纷掉头退回码头上,再不敢登船。

甲板上除这四名武士外,再没有其他人,亦不见刚才出言让他们上船的夫人。

两人松了一口气,暗喜检回了两条小命,还不忘向下面码头上叫嚣吵嚷的老刘等人挥手致意。

攸地一把女声在后方响起道:“两位小公子请随我来!”

两人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立时眼前一亮,原来是位年轻娇俏的小婢,在含笑打量他们。

人家既救了他们,自该听对方的吩咐。

寇仲装出文质彬彬的样子,躬身道:“姐姐请引路!”

小婢“噗哧”一笑,盈盈转身,领路先行。

两人你推我拥的跟在后面,看着这俏婢美好的背影,均感不但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待他们更是优厚异常。

步进舱门,一条通道往前伸展,两边各有三道内舱的门户,却不见任何人,颇透出神秘的气氛。

俏婢领他们到了左边最后的舱门处,再走前就是通往上下船舱的楼梯了。

两人正好奇地左顾右盼,俏婢把舱门推开,柔声道:“两位公子请进。“两人举步入房,均感愕然。

原来此房非常宽敞,但中间却以垂帘一分为二,近门这边四角都燃着了油灯,放置了一组供人坐息的长椅小几,墙上还挂了几幅画,看布置显得相当有心思。

由于竹廉这边比另一边光亮多了,所以除非掀起竹廉,否则休想看到竹廉内的玄虚,但若由另一边瞧过来,肯定一清二楚,纤毫毕现。

小婢客气道:“两位公子请坐!”

两人坐下后,小婢退了出去,还关上了房门。

他们面对竹廉,嗅到淡淡幽香,由竹廉那边传来,非常诱人。

寇仲和徐子陵正摸不着头脑时,一把娇滴滴的女声由廉内传过来道:“两位小公子为何会给码头的流氓追赶呢?”

寇仲认得声音,恭敬答道:“原来是夫人!我两兄弟先谢过援手之德。”

徐子陵怕他胡言乱言,接口道:“我们曾和他们其中一人动过手,他便召人来对付我们了。”

夫人淡淡道:“两位小公子谈吐不俗,且身手矫健,但又似不懂武功,究竟是甚麽一回事呢?”

寇仲笑嘻嘻道:“我们的身手都是娘教的,读书认字,亦是由她一手包办,娘去世后,我们便四处流浪,看看有些甚麽发财的生意可做。。。。。。“一声娇哼,在廉内传出,打断了他的话,却明显不是那夫人的声音。

两人大感愕然,这才知道那夫人之外,还有另一位女子,而且身份不会低于那夫人。

但她为何会对寇仲的话表示不悦呢?那夫人的声音又再响起道:“另一位小公子又有甚麽意向呢?”

徐子陵知她在问自己,耸肩道:“我们进退与共,他想发财,我自然也想发财哪!”

那夫人叹了一口气道:“除了银子外,你们还想­干­些甚麽?”

寇仲道:“夫人问得好,发财后当然要立品,最好可当个官儿,那就可光宗耀祖,八面威风了。“夫人语气由温柔转作冰冷,平静地道:”外面那么多人正为战乱和暴政受苦受难,你们难道没想过就世济民,为天下苍生尽点心力吗?“徐子陵愕然道:”我们人小力弱,三餐难继,倒不曾想过这种事。“寇仲想起李靖,赔笑道:”这种大事,自有大英雄去担当的。“夫人淡淡道:”人各有志,两位请下船吧!“两人骇然叫道:”这怎麽行!”

房门推了开来,那小婢脸无表情的走进来,绷着俏脸不客气道:“两位请!”

两人看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知道求情只会惹来嘲笑喝骂,只好挺起胸膛,随她来到甲板上。

近吊梯处,那四名武士按剑而立,摆出逐客的姿态。

码头上仍聚集着老刘等一众流氓,恭候他们大驾,却不敢叫嚣,显是给船上的武士打怕了。

这里似乎比扬州城更没有王法。

寇仲轻扯徐子陵衣角,低声道:“跳船!”

徐子陵会意,两人不吭一声,全速朝远离码头那边的船缘奔去,飞身越过围栏,投往大海。

俏婢攸然望他们消失的方向,嘴角飘出一丝笑意,像早听到他们的对答,只是没有阻止。 第五章 东溟夫人

“噗通!噗通!”

两人先後掉进水里去。

在入水前的一刻,他们看到三艘快艇朝他们驶来。

艇上各有数名流氓,人人手持一端装了尖钓的长竿,正叫骂狂呼的赶过来。

到了水里,寇仲知徐子陵水­性­及不上自己,死扯着他往巨舶的船底潜下去,只有借巨舶的掩护,才有机会避过敌人的竿钩,至於如何换气,这时都还计较得到。

两人潜到舶底的深处时,胸中一囗气已尽,要浮上去,却撞在船底处。

正手足无措。快要闷死,忽然又回过气来,两人喜出望外,齐往船尾处游去。

到这一囗新气将尽时,另一囗气又自动地由体内生出来。

今次两人都注意到这囗奇气非从天而降,而是於体内的真气,生生不息,令两人极之受用。

这时连敌人要怎样对付他们都忘了。

徐子陵感到右脚心奇热,左脚心则寒气浸浸,体内真气澎湃,不住流转,使他自然而然就依着《长生诀》内的图样去催动真气。眼睛同时明亮起来,清楚看到海面上黑压压的船底,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若一幅图案。

寇仲的情况亦和他大同小异,不过真气却是由头顶天灵|­茓­开始。

他们一先一後在四丈许下的深水处缓缓游动。

每一次伸展四肢,体内的真气便流转一次,配合得天衣无缝。

真气源源不绝,全无气闷感觉。

也不知游了多久,他们在远离码头的一处海滩爬到岸上。

太阳这时快下山了,两人并排躺在海滩上,齐声大笑。

寇仲喘着气道:“原来我们的内功这麽厉害,不用换气都可以游这麽久,说不定可游到大海的对面去,连乘船都省掉了。”

徐子陵享受着夕照的馀晖,伸了个懒腰道:“现在我感到浑身都是力气,该是偷东西的好时光了。”

寇仲兴奋起来,坐起身环目四顾,只见码头至少在四,五里外的远处,隐见高起的桅帆。这边却是荒山野岭,渺无人迹。笑道:“今晚我们再游回去,就在盐仓後的码头设法潜入仓里去偷盐,然後再用艇运走,若给人追上,就噗通一声跳进水内去,和他们在水底捉迷藏好了。”

徐子陵亦坐了起来,舒展手脚道:“现在见老虎我都可打死几头。那夫人真怪,好好的说着话,忽然又把我们赶走。哼!我们难道长得不好看吗?为何除了素素姐姐外,别的女人都像看见我们便不顺眼的样子呢?”

寇仲搂着他肩头笑道:“道理很简单,因为她们都怕情不自禁爱上我们,以致不能自拔,哈!”

两人自我安慰的大笑了一会後,太阳没进了西山下。

只是这一阵子,两人的衣服竟乾透了。

互相一看,都觉得对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活像两个小乞儿。

忽然两人又不想回到水里去了。

寇仲迅速找到藉囗,道:“我们明天弄清楚水路怎麽走,才去偷盐,现在趁城门未关,入城去找间像样点的旅馆,然後吃顿好的。才慢慢研究我们的第一单发财大生意。”

徐子陵亦不想立即回到水里,点头同意。

两人朝城门方向走去,感到身子比平时轻了至少一半,速度亦增加了一半,耳目都比平时灵明多了,黑暗对他们似和白昼并没有太大分别。

他们当然不晓得,刚才在水底误打误撞下,两人竟进入了道家内气循环不息的境界,初窥上乘气功的堂奥。

修道之士虽数不胜数,但能达致内息境界的却没有多少人。

所谓“外气不竭,内息不生”。

若非身在水底那样特别的环境里,两个小子又没明师的指导,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突破这难关。但在机缘巧合下,他们终在武道上迈出这无比重要的一步,由顽石变成美玉,超越了年龄的限制。

两人在客栈洗了个冷水浴,来到街上,才知这里的晚上比扬州城还要热闹,沿路车水马龙,好不兴旺。

街上的女子更是花枝招展,又像一点不怕男人的目光。两人观赏不尽,都不知多麽高兴。

填饱了肚子後,两人意兴大发,往人多处去钻。

寇仲正探头察看其中一间青楼门内的情况时,徐子陵猛地把他扯到附近一道横巷去,指着对街说:“是老刘!啊!他身旁那个不是甚麽海沙帮的副舵主谭勇吗?”

寇仲愕然望去。果见对街一间店铺内聚了一群大溪,人人身带兵器,其中两人正是谭勇和老刘,正站到一起,前者似在吩咐老刘,後者则不断点头,那谢峰和陈贵则站在两人身後。

再看清楚些,那店铺原来是所跌打医馆,看来是他们在这里的一个落脚巢|­茓­。

徐子陵道:“他们在说甚麽呢?”

两人不由竖起耳朵去听。忽然谭头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在他们耳内响起道:“龙头今晚三更便会来到,真奇怪,为何捞不到那两个小鬼的尸身呢?”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吓了一跳,想不到真能听到谭勇的说话。

双方间相隔足有三丈多的距离。街上又是闹哄哄吵作一团,偏偏却只听到谭勇的话声。

两人大感兴奋,再想去听,却甚麽都听不到了。

寇仲喜道:“看来我们的功力大有进步。真奇怪,老刘和谭勇是打一开始就串通来坑害我们,不用说是由老刘扮恶人,而谭勇则扮好人来解围。後来又是谭勇指使老刘来杀我们。”

徐子陵心思细密,讶道:“当时他们仍不知我们是武林高手.能打得老刘爬不起来,究竟看上了我们甚麽呢?”

以寇仲的思想敏捷,仍大惑不解,低声道:“不理他们想­干­甚麽,总之是想害我们,江湖好汉都是有仇必报的。谭勇可能很棘手,但老刘却很易吃,我们便缀着他,只要他落单。就可出手教训兼洗劫他娘的钱袋,也好帮补我们去买两把利刀,就不用怕再遇到人动家伙了。”

徐子陵不但不害怕.还觉得非常好玩。不迭答应时,老刘已走出铺来,後面还跟着两个人,望左方去了。

他们的目光落到後随两人腰挂的大刀上,感觉其诱惑力实远比要应付三个人的胆量大多了,猛一咬牙,尾随而去。

老刘三人在街上大摇大摆的走着,路人都避道而行,可见他们是人见人怕的人物。遇上一队五、六个官差时,彼此还站在街头上交头接耳谈了一会,这才转入一条暗黑僻静的横巷去。

两人交换了一个壮胆眼­色­,追了进去。

踏进巷内。才发觉三人失去踪影。

寇仲扯着徐子陵到了一道人家後院的木门旁,低声道:“定是进了这後院里,否则那会不见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徐子陵吃了一惊道:“里面或者有其他海沙帮的人呢?”

寇仲叹道:“算老刘他今晚走运吧!”

徐子陵道:“横竖回旅馆都是睡觉,不若在这里等上一会好吗?”

寇仲挨着墙角坐到地上,笑道:“好像又回到了扬州城内.无聊时就坐他半日说梦话,哈!我们终於来到江湖上闯荡了。”

徐子陵靠着他坐了下来.低声道:“海沙帮看来在这里有很大的势力,码头的脚夫都要听他们指挥,海沙不就是海盐吗?能控制这里的盐货,定是非常强大和富有,为何却要看上我们这两个穷小子呢?”

寇仲对他刮目相看道:“我倒没你想得这麽深入,幸好我们订下了偷盐大计,否则恐怕一粒盐都买不到。”

又兴奋起来道:“现在最紧要是发财,有了钱,就可去找素素姐姐.若她不嫁给李大哥,就嫁给我们好了。姐姐人既美,心肠又好,得到她做妻子,我们会很幸福的。”

徐子陵笑骂道:“说笑也不能太离谱,姐姐怎可同时嫁两个人?晚上难道都睡在一张床上吗?我才不要呢。”

寇仲叹道:“人最紧要是懂安慰自己,我们连女人的胸脯都未碰过,做男人那有我们这麽窝囊的?嘻!若能把老刘那两个跟班的钱袋劫了,我们不是立即就可到青楼风流快活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那时我们若不立即溜往城外,说不定会给海沙帮的人分尸,还说甚麽风流快活?”

寇仲一震道:“有人出来了!”

徐子陵倾耳细听,果然木门後有足音传来。

两人跳起身来,贴站木门两旁.心儿却不争气地狂跳。

老刘的声音在门内响起道:“小花花真是­骚­得令人魄荡神摇,难怪二爷忙到七窍生烟,仍要教我们送燕窝来哄她了。”

另一人道:“我也瞧得浑身发痒。若不是东溟派来了人,我真要立即去找窑子的姑娘来降降火。”

老刘­淫­笑道:“听说东溟夫人单美仙人如其名,其的美若天仙,希望她的床上功夫不要比她的武功差就好了。”

从未发言的大汉道:“就算她床上功夫如何好,轮得到我们吗?龙头之後还有二龙头,排队都排不到你老刘呢。”

三人齐声­淫­笑。

“咿唉!”

木门被拉了开来。

老刘毫无防范举步走了出来。

“砰砰!”

身後两汉同时面门中拳,惨哼声中往後倒跌。

若刘骇然转身时,胸囗肚腹分别中拳,痛得滚倒地上。

两人想不到三人这般易摆平,寇仲探头一看,见到里面是个静悄无人的小花园,不远处有座小楼,隐有灯光透出,招呼一声,和徐子陵把三人拖了进去。

除老刘外,另两人都血流披面,晕了过去。

两人手法纯熟的解下三人腰带,把他们绑个结实,又取去他们的大刀和钱袋,才抓起老刘。

寇仲笑道:“认得我们吗?”

老刘仍痛得脸容扭曲,肌­肉­颤动,呻吟道:“大爷饶命!”

寇仲抽出大刀,架在他脖子上,恶兮兮地骂了一串粗话,才道:“我问一句你得老实答一句,否则就割断你的喉咙。但只割断少许,让你慢慢淌血。”

老刘这时看清楚他们了,骇然道:“你们不是淹死了吗?”

徐子陵“啪!”的一声赏了他一个耳光,唬吓道:“只准答不准问,海沙帮的盐仓在那里7不要随便搪塞,待会我再拷问你的兄弟,就知你有没有说谎了。”

寇仲心中叫炒,这正是杜伏威对付他们的手法。忙把刀加重在老刘颈项的压力,威吓道:“快说!”

老刘咿咿啊啊,那说得出话来。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的刀压在他咽喉处,教他怎麽说话?”

寇仲尴尬地把刀移开少许。

老刘欺他们年轻,逞强道:“若你杀了我,保证不能活着离开。”

徐子陵笑道:“你们不是要应付东溟派吗?如今帮中人那有时间理会我们,到发现你们这三条死尸时,我们早走远了。”

寇仲晒道:“不要吹大气,今天我们不是开罪过你们?为何现在仍是活生生的。好!先割断你一只手指看看你这硬汉会不会哭。”

徐子陵摇头道:“不!仍是先弄盲他一双眼比较好玩,左眼好还是右眼好呢?”

老刘立时由硬汉变作软汉,求饶道:“小人服输了,我们共有八个盐仓,少爷想知道那一个?”

寇仲道:“你一囗气把八个仓说出来,一下迟疑,一双眼睛,剜眼我是最熟手的了。”

老刘吓得一囗气说了出来,寇仲又要他反覆说了几遍,肯定他没有说谎後,才道:“最近是那一个仓?”

老刘无奈的再说了出来後,徐子陵道:“东溟派究竟是甚麽门派,为何你们的龙头会为他们到这里来?”

老刘忙道:“若我说了出来,两位少爷可否把我放了?”

寇仲道:“若你老老实实,我们就让你在这里躺上一个晚上,但我定要斩了你那两个朋友的头,才可显出我们扬州双龙的手段。”

他当然不会真的去杀人,这麽说只是黑道惯用的手法,绝不可让人看出自己是好相与的。

老刘果然被吓得更脸青­唇­自.颤声道:“少爷饶命。我说了,但你们要守诺才好,也不要伤我的身体。”

徐子陵喝道:“快说!”

老刘颓然道:“我只是由二爷处听回来的,东溟派来自大海对面一座叫琉球的大海岛,派内以女­性­为主,嘿!今天你们逃上去的船就是她们的船,你见不到她们吗?”

寇仲骂道:“现在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而且我们不是逃上船去,而是登上船去。你是否嫌十双手指太多了,用九只手指摸女人可能更过瘾吧?”

老刘连忙恳求宽恕,续道:“她们每年都会在春分时分到沿海郡县挑选少男到琉球去,不知龙头为何今年要对付她们,噢!此中情由我真的不知道。”

两人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谭勇看上他们的原因,大感自豪,旋又想到琉球夫人单美仙终没挑选他们,又感到自卑自怜。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感再没有问下去的兴趣,撕下三人衣衫,塞满他们的大囗後,再以“独门手法”扎了个结实,手足的结以衣衫卷成的布索扯紧,使他们往後弯曲,难以发力,这才施施然离开。

对於海沙帮和东溟派的事,他们既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去管。

现在他们想的只是如何黑吃黑的去抢劫海沙帮的私盐,然後去发他一笔大财,那时海阔大空,不是可任他们翱翔了吗? 第六章 利己利人

来到城门时,才发觉城门不但关了,还聚了一批人,既有把门的衙卒,亦有些不知是甚麽来头的大汉。

两人作贼心虚,躲到离城门不远的一条暗巷里,坐了下来。

寇仲把抢来的钱袋取出,金睛火眼地借着城门掩映过来的火把光,点算收获。

徐子陵则拔出长刀,爱不惜手地把玩。

寇仲点了两遍後,大喜道:“今趟发达了,总共约有二十两白银,不但足够我们到洛阳的旅费,还可大吃大喝,再逛他三天窑子。”

徐子陵把刀搁在膝上.不相信的探头去看,喜道:“那就不用去偷盐运盐和卖盐那麽辛苦了。”

寇仲骂道:“真没有志气。二十两便满足得要死的样子。海沙照样要偷,我们就在这裹过一晚.明天城门一开,立即去提货走人,唉!希望老刘不要被人发现就好了。”

徐子陵苦恼道:“真希望懂得轻功,那就可越墙而去了。啊!”

两人脸­色­一变急剧的蹄声由远而近头皮发麻时大队人马在巷外的大路驰过,少说也有百来人,往城门驰去。

不片刻听到有人低喝道:“海沙扬威!”

另一方答道:“东溟有难!”

两人探头外望时,只见城门处开了侧边的小门.众海沙帮徒策马鱼贯而出。

他们脸脸相黥,但片晌之後,又有几起人出城.都是用相同的切囗.其中一些帮众只是徒步而行。

徐子陵道:“海沙帮今晚大概会攻击东溟派的大船,我们是否要去通知一声?海沙帮肯定没有半个是好人!”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低声道:“你想到琉球去吗?只是娶得那个小婢已艳福不浅了,来吧!”

徐子陵随他站起来,骇然道:“说不定会给人认出我们的。”

寇仲挺胸道:“不入虎|­茓­,焉得甚麽子?懊!记起了,是得老虎的女儿子,即是雌老虎。为了东溟派那些美麓的雌老虎,怎都要搏他娘的一铺.看!那城门还敞开,我们又有刀,被识破了便杀出门外去,只要走到海边噗通一声跳进水裹,凭我们的九玄闭气大法,谁拿得着我们。来吧!胆小鬼!”

言罢大步走了过去。

徐子陵没法,硬着头皮陪他去了。

才踏上出城的大路,後面蹄声响起,四骑疾驰而至。

寇仲见城门处不见了那几个常服大汉,只有十多个衙卒,正狠狠盯望他们,想掉头走已不成,转身向冲来的四骑招呼道:“二爷出城了吗?”

四骑擦身而过,其中一人应道:“大爷和二爷在後面!”接着旋风般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吓得忙加快脚步,隔远向那些衙卒叫道“海沙扬威!”

其中一个兵头笑道:“你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学人去­干­活是否嫌命长了?”

众兵爆出一阵哄笑。

另一兵卒道:“你们是谁?为何没见过你们?”

寇仲一拍长刀,装出粗豪姿态道:“二爷是我们的阿公谢峰是我们的乾阿爹上个月才收录我们的。”

众兵见他说来有纹有路,再不阻拦,放他们出城。

两人大喜若狂,急步奔出城外。

方踏出城门,立即心中叫苦。

原来城门外黑压压聚了几大队人马,少说也有近千人。

由於他们既没有点燃火炬,又个个闷声不响,两人出城後才发觉,已是无法脱身了。

有人喝逍:“海沙扬威!”

两人同时答道:“东溟有难!”

一名大汉迎过来,低声问道:“那个堂囗的。”

寇仲硬着头皮道:“馀杭分舵的!”

大汉不疑有他,指了指其中一堆人道:“绑上红巾,站到那裹去,龙头快到了!”

徐子陵见他递来两条红布,慌忙接过。

来到那组馀杭分舵的人堆时,两人装作绑扎红巾,低头遮遮掩掩的来到了队尾,竟没给人瞧出破绽。

前面的几个人掉头来看他们,黑暗中看不真切,正要问话幸好蹄声急响一群人由城门驰出,再没有人理会他们。

带头的是个铁塔般的大汉.因在他左右方两人均高举火把,所以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此人长相威武,背Сhā双斧,目似铜铃.环目一扫,包括寇徐两人在内,都感到他似是单独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其他人各有特­色­,其中还有位相当美貌的尼姑,宽大的道袍被海风吹得紧贴身上,露出美好诱人的曲线。

那谭勇亦是其中一人,不过排到队尾处,看来其他人的身分都比他高。

那大汉到了分列两旁的部下间,策马转了一个小圈,停了下来。

众海沙帮徒纷纷拔出兵刃致敬。

寇仲一边举刀作状,乘机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这龙头看来要比我们这两个高手高得多,有机会就溜,甚麽都不要理了。”

见到这等声势,徐子陵亦心虚得要命,不迭点头。

那海沙帮的龙头勒马停定,喝道:“今趟我们海沙帮是为宇文化及大人办事,酬劳优厚不在话下,还有其他好处。今次致胜之道,是攻其无备,不留任何活囗。

你们尽心尽力随本舵的头子去办事,谁若临阵退缩,必以家法处置。事成後人人重重有赏,知道了吗?”

众汉齐声应了。

这里离码头颇远,又隔了个海湾,纵使放声大叫,亦不虞给码头的东溟派听到。

寇仲正要扯徐子陵往後开溜.才察觉後方一座小丘上亦有人在大声答应,惟有放弃了行动。

此时谭勇和另一矮汉策马来到馀杭分舵的那组人前,低声说了几句话,便下令出发。

骑马的骑马,没马的人便跑在後面,只恨谭勇堕到队後压阵,累得两人无法开小差只好跟大队出发。

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海边,早有三艘两桅帆船在等候,该处离东溟派巨舶泊岸处至少有三、四里的距离。

寇徐两人硬着头皮,在谭勇的监视下.登上了其中一条帆船。

各人上船後,都各就工作,有的去预备发动投石机,有些去弄火箭,又或起帆解缆,只有他们不知­干­甚麽才好非常碍眼。

正心惊胆跳时,谭勇竟登上他们那艘船来,幸好船上灯火全无,否则早给人发现他们是冒牌货。

两人惶然失措,正要靠往船边跳海时,一名大汉拦着他们喝道:一还不给我到舱底把水靠和破山凿拿上来?”

两人吓了一跳,低头钻进舱里去。

早有十多人忙着把箱子抬上来,其中一人道:“还剩下一箱,由你两个负责。”

两人楞头楞脑的摸往底舱去,只见昏暗的风灯下,堆满杂物的舱底再没有人只有一个木箱子。

寇仲大喜,扑了上去,揭开箱子,只见裹面有一个锐利的螺旋巨钻,至少有五、六十斤重。

帆船微颤,显正解缆起航。

徐子陵帮他由箱内把钻子取出,不约而同把钻尖对着舱底,转动起来。

寇仲笑道:“只要把这条船弄沉,就甚麽仇都报了。”

徐子陵道:“这事既和宇文化骨有关.我们怎都不可坐视不理。待会入水後,我们就跑到甲板去,大叫大囔,便可破壤海沙帮的甚麽攻其无备了。然後再跳水逃生,立即去抢盐,哈!”

两人愈说愈兴奋,把钻子转动得风车般快捷,不半晌“波”的一声.硬在船底钻了个洞。

忙把钻子转回来,当他们要把箱子抬上去时,海水早浸到脚踝的位置。

东溟派的巨舶像头怪兽般俯伏在码头处,四周黯无灯火,只有它在船头船尾点燃了四盏小风灯,凄清孤冷,在海风下明暗不定。

码头一带上千百艘船舶,部分紧贴岸边,大部分都在海湾内下锚。

海沙帮的三艘帆船悄悄地穿行船阵之中,到了离巨舶十丈许处,停了下来。

被钻破船底的那条船早沉低了两尺许,只差尺许水就浸到甲板,但由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敌船上,竟没有人发觉到。

寇仲和徐子陵躲在船头特别暗黑处,手持分派来在箭头扎了油脂布的长弓劲箭,心儿忐忑地等候。

杨勇下令道:“入水!”

八名穿上水靠,带了破山凿的手下无声无息地翻进水内去。

忽然有人低叫道:“水位为甚麽这麽高!”

寇仲知是时候了,一推徐子陵,点起火箭,在众人愕然中,望巨舶­射­去,画出两道美丽的火虹。

谭勇惊喝道:“你们疯了吗?”

两人齐声大叫:“海沙扬威,北溟有难,海沙帮攻其不备!”

谭勇横掠而来,暴喝道:“又是你两个小鬼!”

寇徐两人把大弓当暗器般使,甩手往谭勇挥去,同时翻身潜入水里。

码头那边已喊杀连天,巨舶离开岸边,望北开去刚好在爬上海沙帮盐仓後面码头处的寇徐二人身後经过。

两人边笑边往仓後奔去,到了入门处,寇仲一手握着锁仓的铁锁,叫道:“看我的内功!”

“呸!”

锁头纹风不动。

寇仲没法,把铁链拉直。叫道:“快拿刀劈!”

徐子陵摇头道:“劈崩了我的刀怎办!”

寇仲怒道:“刀折了可以买把新的,发不了财这一世都是穷光蛋,海沙帮并不是每天都全军出动去作战的呢!”

徐子陵嘻嘻一笑,把寇仲的刀抽了出来,运起全身吃­奶­之力,一刀下劈。

“粝!”

铁链应刀而断。

两人同时一呆,不过已无暇多想,寇仲指着泊在後码头最大那艘风帆道:“快把那条船摇撑过来。我去搬货。”

他们分别活了差不多十八年和十七年,但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风光了。

寇仲躺在堆积於船上像小山般的盐包上,享受着清晨的阳光,哼着扬州最流行的小调,写意得像快要死去的懒样儿。

徐子陵望往左方延绵的陆岸,别下头看看快浸到甲板来的水位,皱眉道:“我已叫你不要偷这麽多了,现在连睡觉的地方也塞满了货,船都要快压沉了,不如抛掉十来包吧丨”寇仲吓了一跳,转身把盐抱紧,大叫道:“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要我把银子丢到海里去,不若乾脆把我的命也丢掉好了。”

见徐子陵不作声,又坐了起来,嘻嘻笑道:“小陵莫要动气,这样吧!待会泊岸买衣物粮货时,让我看看有没有人肯高价购买几包吧!”

徐子陵气道:“到沿海产盐的地方卖盐,肯出高价的定是像你那样的疯子和白痴,不同之处在一个乱花钱,另一个是视财如命。”

寇仲哈哈一笑,来到船尾,搂着徐子陵的肩头道:“一世人两兄弟,何须发这麽大脾气呢?哈!我是贪心了少许,但都是为了大家的将来设想,能赚多个子儿,将来便可多点幸福快乐。说不定可筹组一枝义军,打上京城去趁做皇帝的热闹,那时不是可把宇文化骨推出午门斩首来为娘报仇吗?”

又乾笑一声道:“看!这条船多麽结实,走得多麽顺风顺水。”

徐子陵取起长刀,离开他的“怀抱”,站了起来.踏着也不知叠了多少层的盐包,来到了帆桅下,抱刀而立,苦笑道:“你仲少懂得驾船吗?现在天朗气清,风平浪静当然问题不大,假若遇上风浪,两下子就沉了时,你不要对我抢天呼地才好。”

寇仲揩了揩自己的大头,又指了指左方的海岸,笑道:“我这个算无甚麽策的脑袋早想过所有这些问题了,天­色­稍有不对,我们就往岸边靠过去,哈!我还以为你担心甚麽?原来只是这等小事。”

徐子陵以长刀遥指寇仲,冷冷道:“若这艘船突然靠岸,如非碰个粉身碎骨,就是永远都开不出来,还笑我在白担心。”

寇仲显是理屈辞穷,痛苦地道:“你要抛掉多少包?”

徐子陵颓然跪在盐包上,叹道:“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而是照目前的航线走,最终我们都要由大江进入内陆,而扬州城则是必经之路,那时你该知会遇上谁了。”

寇仲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哈哈笑道:“我这超卓的脑袋怎会没想及这件事.到时我们漏夜闯过扬州,既可避过官船,又可不与我们的便宜老爹碰面。在到历阳时则早点下船,就地卖去半批货,其馀再用骡车有他娘的那麽远就运他娘的那麽远,完成我们的发财大计。看!这计划是多麽完美。”

徐子陵拗他不过,站了起来,迳自练刀。

寇仲凝神看了一会,拔出佩刀道:“看你一个人像个小疯子般指手尽脚,让我仲少来陪你玩两招吧!”

徐子陵淡淡道:“我怕错手伤了你。”

寇仲失声尖叫道:“你伤得了我,看招!”

手中刀化作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刀风寒芒,画向徐子陵。

徐子陵那想得到他如此厉害,施出李靖教落血战十式中的“强而避之”,往旁疾移.再运刀格架。

两人就那麽拚将起来,不片刻连招式都忘了,纯凭感觉打个不亦乐乎。

也忘了太阳被乌云所盖,海风渐急,还以为是刀锋带起的劲气。

徐子陵担心的事终於来了。

y 第七章 纲中之鱼

“蓬!”

寇仲哭丧着脸和徐子陵把第二十包盐抛进大海里,海水才再没有打上甲板。

幸好这只是一场小豪雨,否则船早翻沉。

两人筋疲力尽地坐到盐包上,连笑或哭的力气都失去了。

太阳再次露面时,寇仲忽地捧腹狂笑起来,徐子陵亦很自然的陪他笑得呛出了泪水,辛苦得要命。

寇仲叹道:“我们至少没有了可逛窑子二十次的花费,老天爷真残忍。”

徐子陵哂道:“白老夫子不是常教人安於天命吗?我的仲少爷,一饮一啄均有前定,上天注定要我们少了这二十包盐,就不会留多半包给我们。”

寇仲忽地浑身剧震,指着後方呻吟道:“你说得不错,可能上天注定了我们是穷光蛋,连这剩下的五六十包私盐都要完蛋了。”

徐子陵骇然望去,只见五艘三桅大船刚由海湾拐角处转出来而且对方追踪之术显然非常高明,出现时离他们不足两里远。

观其速度,最多只须一炷香的时间就可赶上他们。

两人先仰头看了自己船桅上绣有鱼纹图案的海沙帮旗,再往追来的五艘船瞧去.同时呻吟起来,因为来船桅上的旗帜,都是同一的式样。

寇仲跌坐盐上,悲叫道:“完了!我的海沙完了。”

徐子陵把他扯了起来,叫道:“快走!迟恐不及。”

蓦地娇笑传来,只见一艘快艇超前而至,船头立着的正是那晚曾有一面之缘的俏尼姑,划艇的是十名训练有素的壮汉,划得艇子像箭矢般在海面滑行。

那俏尼姑叫道:“现在才想到逃走,真的迟了!”

两人见到她身穿水靠,一副随时要下水拿人的样子,魂飞魄散,那还理甚麽海沙海盐,飞身Сhā进水里。连她更为玲珑浮凸,可令任何男人看得膛目窒息的胴体都没空欣赏了。

那俏尼姑笑得花枝乱颤,喘着气道:“我『美人鱼』游秋凤若让你两个小子能成漏网之鱼,奴家以後都不再下水了。”

这才以一个无比优美的姿态投入水里,比之寇仲和徐子陵的狼狈相,实不可同日而语。

阳光像千万道­射­进水内去的银线,把澄蓝的海底世界变成了一座无限大的立体镜台。

尼姑游秋凤功聚双目,立时看到寇仲和徐子陵在百丈外拚命往岸边游去,而风帆的船底像一块奇怪的乌云般嵌在高高在上.澄明得耀目的水面处。

游秋凤一摆蛮腰,有似一缕轻烟般,以最少快上半倍的速度衔尾追去。

在海沙帮这以海为地盘的帮派里她的水上功夫仍没有第二个人可及,由此即可知她是如何厉害。

她并不明白这两个小鬼为何能在水底闭气,没有上乘内功,这是绝不能办到的。

但此时她已无暇多想。

帮主“龙王”韩盖天下了严令,不惜一切都要把他们生擒。

寇仲和徐子陵这时已看到俏尼姑在後方追来,却是全无脱身办法。

寇仲本来领先徐子陵两丈有馀,但眼看敌人游来速度,便知很快可追上水­性­及不上自己的徐子陵,猛一咬牙,挥手着徐子陵先去,自己持着长刀,掉头来对付敌人。

徐子陵怎肯让他独抗敌人,亦横刀回身,与寇仲一起朝敌人游去。

双方迅速接近。

快要短兵相接时,游秋凤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往背上一抹,手一挥,一张大网箭般­射­出,迎头往两人罩来。

他们见到大网像片乌云般盖来,心知不妙时,已给连人带刀罩个结实,成了网中之鱼。

那艘偷盐船也像它的主人般,成了海沙帮的俘虏,被一条粗缆系在旗舰海沙号的後面,风帆收了下来。

海沙帮的龙头『龙王』韩盖天大马金刀坐在特制的龙椅上,椅後是七名随他南征北讨的护法级手下.地位更高於广布於沿海产盐区的十八个分舵的舵主。

他的龙座设於船尾靠舱囗的一段,静待两个小犯被押来受审。

海沙帮乃东南沿海三大帮派之一,舆水龙帮和巨鲲帮齐名。

三大帮会互相猜忌,以前仍能画分地盘和势力范围保持大体上的和平。

但自隋政败坏,天下群雄并起,三大帮派亦蠢蠢欲动,图谋扩张势力,斗争渐烈。

水龙帮一向依附南方宋姓门阀,而海沙帮为了求存,投进了宇文门阀的麾下,成了宇文家一大爪牙。

巨鲲帮却是独立自主,但声势则一点不逊­色­。最惹人谈论是自上任帮主云广陵被人刺杀後,按任的女儿云玉真更把巨鲲帮打理得有声有­色­。

这有『红粉帮主』之称的美女武艺­精­湛,尤胜乃父,被誉为东南武林的第一英雌。

此时寇仲和徐子陵双手被反绑背後,押到韩盖天身前来,被服侍他们的四名壮汉硬按得跪倒地上,垂头丧气。

手下报告道:“搜过他们的身和船了。只有二十多两银子,再无其他东西。”

韩盖天双目一寒道:“报上名来!”

寇仲叫道:“我叫傅仲,他叫傅陵……”“啪!啪!”

两条长鞭,由後抽至.打得两人背後衣衫破烂,皮开­肉­绽,痛得脸肌都扭曲了。

韩盖天哈哈笑道:“还敢骗我.你们一个叫寇仲,一个叫徐子陵,都是宇文总管发下全国追缉令要擒拿归案的人。只要将你们送到扬州,交给尉迟总管,就可得到千两黄金的报酬。”

站在他右侧的是首席护法“胖刺客”尤贵,此人体胖如球,眼睛细而­阴­险。闻言­阴­恻恻笑起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非这两个小子贪心偷了整条船的海沙,我们也不容易拿到这千两金子呢。”

寇仲忍者背後的痛楚向徐子陵报以抱歉的苦笑,後者若无其事地低声道:“原来我们竟那麽值钱,自己把自己卖了不是已可发达吗?”

韩盖天大喝道:“闭嘴!”

两人吓得襟若寒蝉时,俏尼姑游秋风的娇笑由舱内传来,她换回了乾袍,头上竟还多了个假发髻,更横七竖八Сhā了七、八支幼银簪,非常别致。她百媚千娇的来到韩盖天处,一ρi股坐入他大腿上,搂着韩盖天树­干­般粗壮的脖子,谀媚娇爹的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今趟虽让东溟派避过大难,但却得到这两个值钱的小子,帮主亦有面目见宇文大人了。”

韩盖天探手摸着俏尼姑的丰臀轻拍了两记,向寇徐两人沉声道:“告诉我!为何你两个|­乳­臭未乾的小子会那麽值钱?”

两人此时正深深後悔,明知海沙帮和宇文化骨有关,偏想不到字文化骨会密令手下帮会搜捕他们,若知道此点,便不会失手遭擒了。

寇仲叹了一囗气道:“帮主若肯不把我们交给宇文化及,我们定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韩盖天仰天一阵豪笑,喘着气失声道:“你们看!这小子竟敢来和我们谈条件。”

众护法手下齐声陪笑。

另一护法『双枪闯将』凌志高道:“听游妹子说这两个小子懂得水底换气之术,偏是武功差劲,此事非常奇怪,显然有点来头。”

俏尼姑娇笑逍:“人来!先给我抽三鞭看看他们的内功如何深厚!”

众人哄笑声中,立即鞭如雨下,少说抽了十来鞭,打得他们背脊衣衫碎裂,血­肉­模糊,仆倒地上。

但两人却连哼都没有哼半声。

给再扯起来时,韩盖天动容道:“你两个的骨头倒硬朗,这些鞭子都经药水浸制,普通人两、三鞭都受不起。看在这点上,假若你们肯从实招来,本帮主说不定会另有处置。”

寇仲痛得咬牙裂嘴,呻吟道:“我们值钱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知道『杨公宝藏』的秘密。”

甲板上蓦地静下,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韩盖天打手势阻止手下发言,推开了俏尼姑,站起来喝道:“让他们站起来,松绑!”

两人给人扶起,绳索被割断。

他们衣衫早被药鞭抽碎,臂上是一道道的血痕,自己看看都触目惊心,奇怪是开始时的一阵剧痛过後,便没有甚麽大碍了。

韩盖大铁塔般身体比之已长得高挺的两个小子仍要高上两、三寸,负手来到他们身前,柔声道:“你们怎知『杨公宝藏』的所在?”

徐子陵答道:“是娘告诉我们的。”

韩盖天点头道:“我们也知道此事,是罗刹女把你们救走的,为何她不和你们在一起?”

寇仲黯然道:“娘被宇文化及害死了,所以我们怎都不会将宝藏所在告诉他。”

俏尼姑盈盈走到两人面前,伸手捏了一下徐子陵脸蛋,媚眼一眯道:“帮主啊!

看来这两位英俊的小兄弟并非胡言乱语,『漫天王』曾全力追踪高丽罗刹女,据传是为了她典当的一块古玉,当时我们还大惑不解,现在该猜到这块玉必是来自“杨公宝藏”。”

『胖刺客』尤贵道:“现在这两位小兄弟来到这里,证明天命选的真主该是帮主了。”

韩盖天沉声道:“宝藏在那里?”

寇仲回复了冷静,先和俏尼姑眉来眼去传情一番,惹得她“璞哧”媚笑时,才道:“宝藏就在扬州城关帝庙附近某处,但必须以独门手法开启,否则永远都发现不了宝藏。”

俏尼姑送上娇躯,让高耸的胸脯贴到寇仲的胸膛处,嗔声道:“那还不快点说出来.帮主定不会薄待你们的。”

寇仲显然很享受这艳福,闭眼呻吟逍:“帮主若肯给我们十两黄金,那我们就助帮主找到藏宝吧。”

韩盖天哂道:“十两黄金小事一件,快说!”

俏尼姑伸手搂上寇仲脖子,在他脸蛋香了一囗,笑脸如花道:“听姐姐的话,快点说出来。”

寇仲笑嘻嘻道:“大家都是在江湖行走的人,只要帮主把我们带到扬州城,立下不杀我们的毒誓。再送上金子,我们便大开宝库,否则我们宁死都不会说出来。”

徐子陵Сhā囗道:“宝藏内机关密布,藏宝处深入地底二十多丈,除非帮主获得扬州总管批准,把方圆五里内的民居全拆掉,再把土地翻了过来,否则休想进入宝库。”

寇仲接囗道:“就算我们讲漏半句,帮主都不会知道,何不大家做个好朋友,作个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

韩盖天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苦笑起来,摇头叹道:“你两个小鬼不去做生意,真浪费了你们。好吧!我就带你们到扬州去但千万不要骗我,那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跟着喝道骸叭死矗“阉们关进刑室的铁笼去。”

寇仲听到铁笼两字,立即凑下头去在俏尼姑­唇­上香了一囗,同时摸了摸她头发,囗中啧啧赞赏时,顺势抽出一枝银簪,藏在手心处。

俏尼姑大嗔道:“馋嘴的小子!”推开了他。

这时手下已上来抓着两人臀膀。

韩盖天那放得心下,亲自押送两人进入舱内,由楼梯到了下层摆满各式刑具的刑房,看着手下把他们关进放在一角的大铁笼内,上好锁後由自己保管锁匙,这才离去。

徐子陵看着这由粗如儿臂的铁条做成的囚笼发呆时,寇仲伸手过来,让他看了看手心内幼长的银瞥,囗上却道:“我看这韩帮主是个好汉子,我们都是和他乖乖合作为妙!”

徐子陵知机道:“希望回扬州不会给宇文化骨逮着就好了,唉!我们明知宝藏在那里.偏是没胆子去取。”

两人均是­精­灵透顶的人,见韩盖天一众退个一乾二净,太不合情理,便想到他们会在隔邻某处偷听他们说话,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寇仲道:“你真能记清楚娘说过的启库方法吗?那太复杂了,幸好你的记­性­一向比我好。”

徐子陵道:“我只记得清楚下半截,唉!当时娘在弥留之际,我哭得糊里糊涂的。”

寇仲笑道:“上半截可包在我身上,甚麽左三右七,包不会出错,人家出了高价,我们自该交出好货去。”

徐子陵侧躺过去,伸了个懒腰道:“睡吧!”

寇仲伏到他身旁,竟真的沉沉睡着了。

大船全速航行,朝北方的长江水囗开去。

船速转缓。

那变异使两人醒了过来。

挂在四角的风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在这密封空室裹本该伸手不见五指,偏是他们仍感到墙壁似是透出朦朦暗光可隐约见物。

他们大感奇怪。

照理韩盖大该恨不得可立即抵达扬州,怎肯减慢速度。

坐起来後,寇仲伸手摸摸自己背脊,又摸摸徐子陵不由得意洋洋道:“我们果然成了内功好手,早先给人打得皮开­肉­绽现在却是皮光­肉­滑了。”

徐子陵低声道:“会否仍有人在外面监视我们呢?”

寇仲耳语道:“假设有个人可以令你做皇帝,你自己又不用吃甚麽苦,你会不会派人看紧他呢?”

徐子陵骇然道:“若真到了扬州都不能脱身,那韩臭天岂非要把我们撕皮拆骨?”寇仲取出银簪,低声道:“先看看可否把锁打开,你看刑室里这麽多工具利器,凭我们出神入化的内功,要钻个洞该不应太困难吧!”

徐子陵叹道:“我也知道.但怎样方可不弄出声音来呢?”

寇仲来到铁笼的小门处,把银簪的一端拗成了个小钩子,小心翼翼探进锁头的匙孔内去,不片晌已发出“的答”一声。

徐子陵毫不惊异,熟练地把锁解下.放到一角。

轻轻拉起铁栅後,两人狗儿般钻了出来。

这时船速更慢了,上层传来脚步急剧走动的响声。

两人大喜,正分头去寻找趁手的工具徐子陵招手着寇仲过去,指着墙角的一个施行烙刑的火炉道:“若我们把炉子点燃,烧红烙铁,说不定可无声无息在船底烙个小洞出来,那时就可趁海水涌进来时,以那用来锯人的锯子开个大洞逃出去了。”

寇仲拍了拍他肩头表示赞赏,在徐子陵用炉旁的柴炭火种燃着火炉时,脱下破烂的外衣,塞在门脚下处,防止海水渗出去。

道时船速转快,还明显在转急弯,似要避开某些东西。

上面的足音停了,反是走廊处有足音传过来。

这时徐子陵已把十多枝烙铁,全放进了火炉内,闻声吃了一惊,避往门旁。

寇仲则到了门的另一边去,向他打出下手绝不能留情的手势,虚劈了一下。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道:“有甚麽动静?”

有两人的声音应道:“没有!”

那男人道:“来的是巨鲲帮的战船.不知那美人儿帮主是否吃了豹子胆,竟然敢来截击我们,帮主吩咐要到里面把那个小子看紧,绝不能疏忽,否则以帮规处置。”

守门的两人连忙答应。

脚步声远去。

寇徐连忙把塞在门底的衣物扯掉。

开锁声传来,厚木门给拉开,昏暗灯火映了进来,却照不到放在一角的铁笼。

两个人毫无戒备地走进来,其中一人还道:“先点亮灯!”

另一人却看到燃着了的火炉.大感愕然时,徐子陵已照头轰了他一拳,立时颓然倒地,堕地前给徐子陵一把抱着。

寇仲同时发难,也把另一人硬生生打晕了。还探头外望,只见通往楼梯的走廊处站了三个人,正朝他望来。

寇仲人急智生,扬手打了个招呼,便忙把门舱闭起来,幸好灯光昏暗,他的动作又快.走廊的人看不清楚脸貌.但心儿早跳得差点由喉嘴处弹出囗来。

两人脱下对方衣物,再把他们捆扎个结实,又塞了囗,这才定过神来。

两人的钱袋早到了寇仲怀内去.徐子陵则解下对方的短戟和长剑,虽不及刀那麽惯使,但总好过手无寸铁的可怕失落感。

除子陵取来烙铁,放到舱板上。

一阵“吱吱”声和烧焦了的昧道随着白烟云雾般腾升而起。

移开烙铁後,舱板果然现出了个焦红的凹痕。

寇仲又去把门缝塞好。

徐子陵今次索­性­把三枝绕红的烙铁压到凹坑去,冒出的烟屑更多了,烧得舱板红了起来。

船又再转急弯,看来巨鲲帮的人已追得很贴近。

隐有喊叫之声由上方传来加上密集的足音形势愈来愈紧张。

“噗!”

烙铁烙穿了船底,海水立时涌入来。

两人一声欢呼,用预备好的锯子死命去把洞囗扩大。

海水狂涌而入,不片晌浸过他们的脚踝,那两名俘虏给浸醒过来。

“勒!”

寇仲把锯到只剩一小截相连的木板用力拗断,立时露出个三角形的大缺囗。

两人那还迟疑,先挑断那两人手上的绳结,让他们自行解绑,才溜到了船底下的大海去。

海沙号迅速移前那艘紧随在後的偷盐船的船底在上方出现海面上是月照的黄光,这才知道原来到了晚上。

寇仲不理徐子陵愿意与否,扯着他往上游去。

那知船速太快,到两人浮上水面时,盐船刚好滑开。

也们由水面冒起头来,登时看呆了眼。

原来海沙帮的五条船,正被十多艘较小型的风帆围攻。大家互掷火器石头,战个难分难解,火箭把天空都画亮了。

寇仲看着离他们愈来愈远的偷盐船正感欲哭无泪见财化水偷盐船忽地与海沙号分开,速度减缓,显然有人嫌偷盐船累赘把系缆斩断。

两人喜出望外,忙为自己幸福的未来拚命游过去? 第八章 红粉帮主

两人手忙脚乱扯起风帆时,交战双方早离他们远去变成了月夜下海平处的十多个小点。

一阵海风吹了过来。风帆望靠岸处以高速冲去。

寇仲伏在失而复得的盐包上。喃喃自语.开心得差点发狂。

徐子陵­操­控着船舵。叫道:“快到岸了!”

寇仲跳了起来,只见黑沉沉的陆地在前方不住扩大骇然道:“可减慢速度吗?”

徐子陵叫道:“不可以!”

此时刚好潮涨,加上晚风,帆船走得像头脱了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

寇仲指着看似是沙滩的地方叫道:“往那里驶去。”

徐子陵一摆船舵,帆船改变了少许角度.朝浅滩高速驶去。

寇仲正欢呼时,蓦地­色­变道:“不好:”徐子陵亦目瞪囗呆,原来在月照之下,四周尽是一堆堆由海底冒出来的礁石,现在仍未沉船,已是奇迹。

“嘶嘟!”

船底发出了难听之极的磨擦声音,按着整艘船往右倾侧,两人失了平衡,全掉进海水里。

“轰!”

帆船撞上一块特别巨大的礁石.顿时四分五裂,盐包都沉到了海底里。

两人勉力泅到浅滩处,下半截身子仍浸在不住涌上来的潮水中。

筋疲力尽下,两人伏在沙上,张囗喘息。

与礁石的碰撞磨擦令他们囗鼻都溢出了鲜血,身上自是伤痕累累,兵器都不知掉到那处去了。

不过­肉­体的痛苦,远及不上失去盐包的痛苦。

这批偷来的私盐得得失失,曾成为他们奋斗的最高日标,具有无比深刻的意义,投入了无尽的感情。

但它们终於完蛋了。

盐遇上水还不化为乌有吗?徐子陵和着血吐出了一囗海水,呻吟道:“没到过海里去的人,绝不会知道海水是这麽苦的。”

寇仲笑得呛咳着艰难地道:“谁叫你去喝它,哈!幸好我还有两个银袋.呀!”

徐子陵呻吟道:“不要告诉我你连钱袋都失掉了!”

寇仲苦着脸道:“正是这样,不要怪我,下趟让你保管好了。”

徐子陵别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叹迫:“仲少你的肚子饿吗?看来我们的功夫确有长进,两夜一天末吃过一粒米,仍只是这麽饿。”

寇仲悲吟道:“不要提『饿』这个字,唉!我要累死了。”话毕把整块脸埋到沙里去。

徐子陵的神智逐渐模糊,最後支持不住.就那麽昏睡了过去。

忽然感到给人大力拍他的脸,寇仲的叫囔声传入耳内道:“天啊!快起来,今次有神仙打救了。”

徐子陵睁开眼睛,天已大白。

呆头呆脑坐起来时.一看下亦呆了眼。

只见潮水退开了过百丈,露出了宽敞的海床,布满了乌黑的礁石。

那数十包盐和船破後的遗骇散布在石面上,壮观异常。

寇仲正往最接近的盐包奔去。

徐子陵涌起炽热的狂喜,跳了起来,这才发觉身上的伤囗已痊愈大半,除了肚子空空如也外,整个人­精­力充沛,忙追着寇仲奔了去。

寇仲兴奋得发了疯地囔道:“我的娘!这些盐都结成了硬块,没有溶掉,今伙老天爷显灵了。”

徐子陵见到远处石隙问有东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大喜朴了过去,果然找到那把长剑,不片刻又在丈许外找到寇仲那支短戟,失而复得,那欣悦的感觉确非笔墨所能形容。

寇仲却在找那两个钱袋,千辛万苦才找到其中一个,另一个则怎都寻不到了。打开一看,竟有白银五而多,心中是非常感谢老大爷。

两人怕潮水又来,忙把盐包运往岸边。忙到黄昏,才把四十八包盐集齐岸上,有两包不见了,可能是艘船时散碎了。

两人这时饿得已没有了感觉,忙到岸旁的山林采了些野果充饥。

回到沙滩时,潮水又涌上来了,看着海水打上礁石激起的浪花,他们都有劫後馀生的感觉。

两人面对大海,生出了敌人随时来临的危机感。遂在附近山林中找了个安全的地点,把盐包都运了到那里去,又以树叶盖好,这才依偎而睡。

恍惚间他们又似回到了傅君绰葬身那个小谷内。运功抗御寒夜。

到了半夜时分,异响由沙滩处传来。

两人吃了一惊.取了兵器,爬到一块可看到沙滩的大石後,偷偷张望。

只见沙滩处泊了两艘小艇,十多名大汉手持火炬,正察看他们那艘破船给冲至沙滩上的遗骸。

对开海面上有八艘中型的两桅帆船,不像是海沙帮的船舰。

寇仲低声道:“你看那个妞儿,比得上我们的娘!”

徐子陵亦看到那女子,身穿湖水绿­色­的武士服,外单白­色­长披风,美得教人看了似会透不过气来。

这麽有气质的姐儿,他还是第一趟见到。

寇仲喉咙发出“咯”的一声,咽着囗涎道:“若能和她共度良宵,短命三日我都甘愿。”

徐子陵“哈”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掩囗,岂知那女子显是高手裹的高手,隔了近二十丈,仍瞒不过她的耳朵,别头瞧往他们的方向,吓得两人忙缩在大石後。

过了好一会後,沙滩处仍没有动静,他们松了一囗气,那还敢再有歪念o寇仲低声道:“这美婆娘连武功都可能比得上娘,不过仍给我们扬州双龙瞒过了。”

忽然一把悦耳低沉的女音由上方传下来平静地问道:“真的给你们瞒过了吗?”

两人魂飞魄散,凉到斜草坡底,才跳了起来,举戟持剑,虚张声势,查实心虚得要命。

两人得李靖传授血战十式,只有徐子陵一个人试过和人以兵器对敌,不过那次却是窝囊之极,连李靖的宝刀都失去了。

所以两人最缺乏的是实战经验,故临阵不胆怯就怪了。

那绝­色­美女悠闲地坐在大石上,旁边还放着一盏风灯,映得她靠灯的半边娇躯似会发光的样子,使她的美丽多添了几分因神秘而来的圣洁感觉。

白披风衬湖水绿的武士服,更令她显得绰约多姿。

女子冷冷地看着他们,淡淡道:“真不明白你这两个无德无能的小混混,凭甚麽既可在宇文化及的眼皮子下带走了《长生诀》,又让杜伏威闹了个灰头土脸,现在连海沙帮都给你们弄得晕头转向。告诉我!你们是否戴了保佑你们好运的护身符呢?”

两人听得脸脸相黥,瞪目结舌。

此女怎能对他们的事了若指掌?寇仲不好意思的把短戟垂下,撑在草地上,一本正经地道:“请问小姐高姓大名?何方人士?为何封在下两兄弟的事这般如数家珍似的。”

美女冷哼道:“我不是叫婆娘吗?为何现在又变小姐了,前後不符,可知你这人是如何卑鄙。”

寇仲失声道:“这就叫卑鄙?就算你心中恨不得杀死对方,表面上还不是要客客气气吗?这世上谁不是囗不对心,你这……嘿!你这小姐又比我高尚多少?”

徐子陵很少见到寇仲发这麽大脾气,呆在当场。

美女平静地看了寇仲好半晌後,“噗哧”娇笑道:“你这小鬼,倒也有点臭脾­性­。不过莫怪本姑娘不先作警告,杀人对我来说就像斩瓜或者切菜,一点不会犹豫。”

徐子陵回过神来,忍不住晒道:“要动手就动手吧!何来这麽多废话?”

寇仲挺胸道:“够胆量的就不要招呼别人来帮手,一个对我们两个。”

美女忍俊不住,花枝乱颤般笑道:“看你两个的模样,已是衣不蔽体,浑身伤痕,偏又摆出两个打我一个的贼相。唉!死小鬼!累我笑得这麽辛苦。”

徐子陵愤然道:“你究竟打还是不打,不打我们就回去睡觉了。”

美女自然看出他的外强中乾、­色­厉内荏,在背後拔出了一管金澄澄,长若四尺的铜萧,横放­唇­边,吹响了一个清音,像清风般送入他们的耳鼓内。

然後把萧搁到玉腿上,低头细看风灯内闪跳的焰芯,轻轻道:“不要对人家满怀敌意好吗?我不惜对海沙帮开战,就是想看看我们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两人你眼望我眼,均有点受宠若惊样子。

还是寇仲反应比较快,笑嘻嘻坐到另一块石上,点头道:“姑娘请开出些诱人的条件,看看可否谈得拢?”

美女眼尾都不看他,仍似是自言自语道:“我是否该先狠狠揍他们一顿,让这两个小鬼守规矩点呢?”

寇仲吓得跳了起来,摆出血战十式起首第一式——“两军对垒”给她忽硬忽软的,弄得两人头都痛了起来。

美女倏地把俏脸转回面向他们,凤目生寒,定神打量了两人摆出的姿态神气,冷然道:“知否我肯和你们说这麽多话,是因为本帮主很看得起你们,所以想邀请你们加入我巨鲲帮,做本帮主的两个既是刚开门又是关门的徒弟。”

两人愕然以对,异囗同声叫道:“我的娘!”

此事确是出人意表之极,这麽个最多比他们大上三、四岁的美人儿,竟要收他们作徒弟?『红粉帮主』云玉真“毫无愧­色­”道:“有何值得大惊小怪,所谓学无先後,达者为师,那叫你们本领低微,连拿兵器的方法都末晓得。”

徐子陵失声道:“拿兵器也有方法吗?”

云玉真没好气道:“当然有!只看你想把剑柄捏碎似的那麽用过了力度,就知你不懂拿剑的窍诀是『轻则飘,实则紧。』过犹不及,没有明师指点,你这小子怎会晓得。”

寇仲怕徐子陵失面子,晒道:“你早先不是说我们何德何能吗?为何忽然又前倨後恭,变成很看得起我们呢。是否只为了『杨公宝藏』和《长生诀》。收了我们作徒弟後,教我们因师命难违,又要讨你老人家欢心,最後便是乖乖献宝。”

云玉真望了他半晌,秀眸露出笑意,温柔地道:“若我云玉真要谋那两样东西,教我云玉真不得好死。”

又抿嘴笑道:“或者你们并不知道,杜伏威找不到你们後,返回历阳,有天忽然笑了起来,旁人问他笑的原因时,他提起你两个小子,说你两人是天生的武学奇材,他虽阅人无数,但从末见过资质比你们更好的人,使他也动了爱才之念。只恨给你们逃掉了,现在他只想­干­掉你们。”

两人的脸火般烧了起来。

这番似是赞赏的话,在她囗中说出来便暧昧多了。

徐子陵尴尬地道:“你怎会连杜伏威说过甚麽都知道?”

云玉真淡淡道:“这个不用你理,当今之世,除窦建德和李密两人外,数眼光独到,怕没多少人能及得上杜伏威。所以本帮主也起了收徒之心,怎样了,拜不拜我这个师傅,否则给海沙帮找上你们时,不要怪没有人救你们了。着双目一寒道:“《长生诀》只是道家骗人的玩意。至於『杨公宝藏』则只对发皇帝梦的人有吸引力,我才没闲情去淌那浑水,去你两个的大头鬼。”

寇仲没好气道:“你想作我们扬州双龙的师傅,也该有点表现才行。否则运我们剑戟合璧都敌不住,还怎摆得出师傅的款儿。”

云玉真同意道:“说了这麽多话,只有这几句合理一点。”

两人知她出手在即,全神戒备。

也们在市井长大,深明“便宜莫贪”这千古不移的定律。

这麽一个千娇百媚、身分尊贵的美人儿,要来收他们作徒弟,里面定是包藏了­阴­谋祸心,只是他们猜测不破吧了!

云玉真左手提灯,右手挽萧,缓缓亲离了大石,披风在身後拂动不休,像化作美人形态的萤火虫般瞬那间横移过来,到了两人头顶上。

一人那想得到她会有这种招数,又有点怕劈伤她美丽的玉腿,慌忙往左右移去,岂知竟分别给她在头顶踏了一脚。

云玉真落往两人後方,娇笑道:“徒儿们服了吗?”

两人脸都胀红了,打个眼­色­,分从左右攻去。

此时他们已知她武艺强绝,再不留情,全力出手。

徐子陵本来使的是血战十式第三式的“轻骑突出”,若是用刀的话,就是由腰间出刀,假作捣往敌人胸囗,若敌人退避时,则化成侧劈的变招,但用剑使出来时,却完全不是那种味道,索­性­步法依旧,黥准她肩膀,长剑闪电溯去。

寇仲更不懂用那与刀分别很大的短戟,临时把第二式“锋芒毕露”变化了少许,借一个旋身,横扫往云玉真胁下。

云玉真一阵娇笑,左手风灯往上提起,照得左方的徐子陵纤毫毕露时,右手铜萧似若无力地点在徐子陵的长剑锋尖处,同时後方的披风扬往前来,刚好迎上寇仲的短戟。

“叮!”

“蓬!”

两人只觉一股柔和但却难以抗拒的内劲送入了自己兵器内,由掌心扩散到手臂的经脉去,如若触电,差点连兵器都丢掉,狼狈退了开去。

云玉真却比他们更惊讶。

原来她本是要把真劲攻入对方体内要|­茓­,岂知到了对方肩膀处,徐子陵方面的劲气若泥牛人海,消失无踪,硬被化去。而寇仲则把她的气劲迫了回来,颇为霸道。

三人分了开来,愕然对望。

云玉真皱眉道:“假若罗刹女传你们练功之法,你们理该同出一源,为何现在却有这麽截然不同的差异呢?快从实招来。”

寇仲嘻嘻笑道:“知道我们功力深厚了,对吗?美人儿师傅。”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们是练武奇材,自然有不同的花样了。”

两人见她武技高强,又摆明不会伤害自己,大感有趣,更心痒手痒起来。

只看她动手时的美姿妙态,已是赏心乐事。

云玉真见『师令不破尊崇』,秀目一寒,倏地来到寇仲左旁,铜萧照脸点去。

寇仲明明可清楚看到她每个动作,心中还知道该怎麽去挡格,偏是身体移动却慢了少许,横起短戟时,不但给对方在鼻尖点了一记,还给这女帮主一脚扫在腿侧处,登时惨哼倒地,跌了个灰头土脸。

徐子陵抢过来救驾,长剑舞得呼呼作响,护住脸门,岂知云玉真一箫点出,竟破入了他以为密不透风的剑网内,点在他额头正中处。

徐子陵如遭雷殛,抛跌开去,也跌了个四脚朝天。

云玉真俯视一时间爬不起来的两人柔声道:“你们不知在那里学来这些以攻为主的招数,却不知这都是以命搏命的拚命狠着,若没有抱与敌人同归於尽的决心,便完全发挥不出威力来的。”

两人哼哼的站了起来,都给她的气劲震得全身发麻,无力动手。听她这麽说,亦心中佩服,因为李靖也曾这麽说过,可知此女眼力高明之极。

云玉真见自己已大幅加强了内劲,两个小子仍可这麽快爬起来,芳心也惊异莫名。

她当然不是要收两人作徒弟,只是要利用两人去为她作一件对她非常重要的事。而因此事必须他们心甘情愿才行,才施展种种手段以达致目的。但这刻她真的动了少许收徒之心。

倘真个成事,再假以时日,这两个小子将可成为她的得力臂助。

寇仲叹了一囗气道:“我们最尊重女儿家的了,所以怎舍得伤你……”云玉真嗔道:“闭嘴!竟敢对我说这种轻薄话,是否讨打。”

徐子陵忙道:“有事慢慢商量,你收徒传艺,也必须对方心悦诚服才成。现在我们却仍未有拜师之心,可否待我们­干­完一笔买卖,大家才再来研究这事的可行­性­。”

云玉真先是玉脸一寒.旋又露出笑容,出乎两人意料之外地淡淡道:“好吧!你两人仔细想想好了。”

摇晃了一下,已回到了那块大石上去,娇声道:“海沙帮会不惜一切把你两人擒拿的,好自为之了。”

再一阵娇笑,消失在大石之後。

两人脸脸相黥,反有点舍不得她离开。

忽然云玉真又回来了,两人心中暗喜时,她像师傅教训徒弟般道:“你们最好把留在地上的痕迹彻底消减,再布下已远离此地的疑阵.乖乖的在这里躲上一两个月,否则必逃不过海沙帮的天罗地网。”

这才真的走了。 第九章 初窥堂

奥云玉真率手下离开後,临天明前两人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回到那些盐包堆成的方阵中空处,睡了个不醒人事。

到午後时分,沙滩传来人声,吵醒了他们。

两人爬了出去,只见沙滩处泊了十多艘快艇.最起眼的就是韩盖天和俏尼姑,吓得两人忙缩回密林里。

幸好早有云玉真提点.否则今趟就Сhā翼难飞。

两人连到外面采摘野果的胆量都消失了。即管再听不到声音,仍躲在安乐窝中。

黄昏时忽下起雨来.幸好他们以树枝茅草和泥巴搭成的屋顶,承接了大量的雨水,所以屋内下的小雨仍可忍受。

寇仲喜道:“这场雨来得真合时,可以把地上的痕迹洗去,那韩仆地就会更以为我们逃到远方去了。”

徐子陵失笑道:“盖天仆地,这名字起得像宇文化骨那麽­精­采。”

寇仲伸手过去拔他面上长出来达半的胡须,笑道:“小陵你有点男子气概了,只比我的胡须子短了点,要不要我那对妙手给你拔个清光,还你的小白脸。”

徐子陵推开他的手道:“到我们的胡子长得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是谁时,我们就可做运盐的私枭,明白了吗?”

寇仲拍腿称赏,又苦恼道:“我们的武功真那麽差劲吗?为何心中明明觉得可挡住我们美人儿师傅的玉招,偏是手脚却不听话?”

徐子陵沉吟道:“我也有想过这问题,照我看是我们由《长生诀》学来的绝世奇功,仍未能运用到出手的招式处。而且每一种兵器都有它的独特之处,我们把握不到,自然更不能得心应手。”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小子真行,竟然想出和我相同的想法,证明你确像我的资质那麽好!”

笑笑骂骂,到夜幕低垂,两人才溜出来,看清楚海沙帮的人确走得一个不剩时,这才靠夜眼去找野果充饥。

接着两人就在沙滩处对拆起来,打到兴起时,索­性­脱掉衣服,只馀短裤,到海浪中杀个不亦乐乎,到徐子陵错手轻微画伤寇仲臂膀,才停下手来。

两人躺在沙滩上,都感意兴索然,因为无论怎样用心去打,体内的真气和手中的招式始终不能浑融为一,除了对兵器运用熟习了点外,可说一无所得。

不片晌.两人睡了过去。

徐子陵醒过来时,鸟鸣贯耳。

他睁眼仰望,刚巧见到一头海鸥在海面上盘旋,姿态优美自然,正看得心旷神怡。海鸥忽地斜冲而下,直钻入海水,再破水飞出时,爪上已抓着条生蹦活跳的小鱼。

徐子陵看得心神剧震,一把抓往旁边的寇仲,失声道:“我明白了!”

岂知一把抓空,环目四顾,寇仲竟是踪影全无。

徐子陵吓得跳了起来,大叫道:“寇仲!”

蓦地海面处有物冒起,原来正是寇仲,只见他一手拿着他的剑,另一手拿着一条大鱼,得意洋洋地叫道:“今天不用再啃把鸟儿都淡出来的野果了。”

徐子陵一言不发,取起他身边的短戟,朝正由大海走上沙滩来的寇仲奔去道:“小子看招。”

寇仲哈哈一笑,挥剑迎上来道:“小贼找死!”

徐子陵此时脑海中填满那海鸥俯冲入海的弧度轨迹,心与神会,意与手合,一分不差地把握到寇仲的剑势步法与速度,长啸一声,短戟拟出海鸥飞行的轨迹,画空击去。

最奇妙的事发生了。

左脚心热了起来,而右脚心却是奇寒无比,刚好与平时练功时右脚心先热相反。

奇事并不止於此,以前通常是先热後凉,今次却是寒热一起发生。

跟着是一寒一热两股真气分由左右脚底涌泉|­茓­往上冲,经两腿内侧­阴­脉达至胯下生死窍,通过左右胸的冲脉,再归至心下绛官之位,寒暖气汇合为一,下带脉,左右延往後腰眼,上督脉再出两肩疾奔两肘外的阳脉,真气天然流动,不假人为。

“当!”

惨哼声中.寇仲虎口震裂,长剑甩手掉往後方。

两人同时呆在当场。

这时徐子陵体内的奇气又走肘内的­阴­脉,回到绛宫,下生死窍,由内腿的­阴­脉。重归涌泉,这才消去。

寇仲把打来的鱼儿抛掉,捧着剧痛的手蹲跪在浅水处,叫道:“这是甚麽鸟的一回事?”

徐子陵跌坐水,狂喜道:“我明白了,娘、杜伏威、我们的美人儿帮主都没有说错,《长生诀》根本与武功没有半点关系,但却是嵌合天地自然奥理的窍诀。以前曾听得人说,人身乃一小天地。原来我们的外在,又是另一天地,所以只要把握到这两个天地的自然之理,内外两个天地就会合而为一,浑成一体,就像我刚才使出来的那一招了。”

这番话恐怕要广成子复生,才能演绎明白。

而换了任何顶级高手,亦会听得一头雾水。

事实上这正是武道最高理想的天人合一之道,徐子陵一时福至心灵,随口说了出来,却不知道几句话.正是奠定了他们将来成为不世出的绝代高手的起点。

古往今来,从没有人有此领悟。当然,原因之一是谁都不像他们般糊里糊涂地练成了《长生诀》内的窍诀。

徐子陵又把看到海鸥的事说出来。

寇仲大喜.把长剑拾回来,大喝道:“再试试看,记着只能砸本高手的剑好了。”

徐子陵一声领命,执起短戟,便学刚才般一戟打去。

“叮!”

寇仲全力架着。

徐子陵苦恼道:“为何今次却不灵光了?”

寇仲道:“你回到沙滩去.学刚才般冲过来,可能问题出在你没有跑热了身子。”

徐子陵想想亦是道理,依言而行,岂知依然全无用处,风光不再。

接着无论如何练习,总再使不出刚才那一手的威力来。

最後两人颓然躺倒在沙滩上,失落之极。

寇仲转身伏在细沙处,以拳地道:“问题究竟出在那里呢?”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当日李大哥受伤昏迷,你到了外面找骡车,我无聊下练起李大哥的血战十式,当时姐姐吓得叫我停手,因为我的刀会发出热风和刀气。可是後来我对着真正的敌人时,运起刀来既无热风也没刀气,且一个照面就给人把刀绞飞了,若可想通为何会如此.说不定可解决这个疑难。”

寇仲­精­神一振,坐起来道:“那你当时练刀,心中有想到甚麽呢?”

徐子陵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徐徐道:“甚麽都没有想,只是要练好刀法,好保护李大哥和姐姐,不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了。那就是娘说的内外俱忘,无人无我,有意无意之境。

刚才你向我攻来时,根本没想过会这麽厉害,才能达致内天地和外天地浑然为一的境界,正是娘所说的“内外俱忘”,後来有意为之,所以才不灵光了。”

说是这麽说,但接下来的十多天,两人由朝练到晚,始终再不能做到所想获到的效果,重现那如有神助的一击。

他们终是少年心­性­,在扬州城时又懒散惯了,竟停止了练习,整天到海裹猎鱼为乐,只觉逍遥自在,好不快活。

这天两人由海裹回到沙滩时,寇仲道:“你有没有留意鱼儿逃走的方式,它们都先是全神贯注,然後尾巴一摆,总能由意想不到的角度溜走,还充分利用到水流的特­性­。若我们能学到它们几成功夫,就算美人儿师傅再来,恐亦没那麽轻易把我们打到左歪右倒了。”

徐子陵­精­神大振道:“我倒没想过这点,来!我们去找鱼儿偷师。”

日子就是这样过去.两人把玩乐练武与起居作息结合在一起。

渐渐又回复了以前在小谷时的心态,说话愈来愈少了。

寇仲练内气时,就在沙滩上走来走去徐子陵则睡个一动不动。

一动一静,各异其趣。

过了两个多月,这天两人在海裹追逐一条大青鱼时,寇仲一剑剌出,明明刺不中那青鱼,岂知青鱼如受雷殛,竟反肚死了,表面却不见任何伤痕,剖开一看,内脏竟爆裂了。

两人先是愕然,旋则大喜,且更加勤力练起功来。

不过徐子陵总爱模仿鸟儿多一点,更爱观察追捕海鸥的大鹰,还学习它们飞翔的姿态。

寇仲则向各式各样的鱼儿学师,又细察螃蟹的横行躲术和攻防战术,两人都达到沉迷的阶段。

吃东西时,便彼此交换心得,又拆招对打.由李靖的血战十式变化出更多适合自己的方式。不过始终仍未达到早先似奔雷一击的水平。但两人已非常高兴.颇有得心应手的气概感觉。

这天一觉醒来,走往海滩,赫然发觉沙滩处摆着两个篮子,放了两套衣服,还是御寒的厚衣。

只见沙上写着:“今晚月升之时,在此相见,别忘了穿上衣服。师傅字。”

两人这才发觉身上衣服已破蔽不堪。一时脸脸相觑.既感欢喜,又是烦恼。

究竟她有什麽目的呢?那晚云玉真再来,一身雪白困金黄边的武士服,头上却扎了个充满男儿气概的英雄髻,绑着素黄|­色­武士巾,既英姿爽飒,又是美得教人目眩神迷。

像上趟般提着盏­精­致的风灯,背挂铜箫,先着两人盘膝坐下,随把风灯放到二人正中处,仔细打量了他们後,大讶道:“为何不见只两个月,你们却都长高了,已有点轩昂男儿汉的模样。最难得是气度不同,只看你们的眼神,便知内功大有长进了。”

寇仲一摸脸上长得又密又厚的胡须,笑道:“全靠这些家伙,看来自然威猛多了。”

徐子陵和寇仲朝夕相对,自然感觉不到对方的变化,但在云玉真眼中,两人确令她有刮目相看的变化。

因两人的气质和风度都有明显分别。

徐子陵更为高挺俊拔,有寇仲所没有的文秀潇的气质,却没有寇仲那种既泼野又懒洋洋味儿的粗犷豪逸。

论身材,寇仲虽然比徐子陵要矮上一寸,但肩宽背厚,身型雄伟,气势要比徐子陵更豪猛。

其中一个原因是徐子陵眉清目秀,较像文人雅士多一点而寇仲却是眉发粗浓,其方面大耳,亦和徐子陵较瘦削的俊脸明显有异,使他总多了点粗狂的味儿。

两人各具奇相,自有其引人之处。

云玉真心中奇怪,为何上趟见他们时.并没有特别留心他们的形相,但今次却不由自主注意到他们的样貌呢?想到追,俏脸微热,忙掩饰道:“我曾派人来看过你们几趟,总说你们在海滩或溜到海玩耍,为何内功竟会好起来呢?”

徐子陵耸肩道:“我们是游戏不忘用功,不过玩了整整两个月,已觉玩厌了,正想到外面闯闯,美人儿师傅你有甚麽好指教哩?”

云玉真啼笑皆非,但又心中欢喜道:“终肯认我作师傅了。”

寇仲哈哈笑道:“云帮主切勿误会,师傅还师傅,但美人儿师傅只是我们两兄弟为起的绰号,就像宇文化骨和韩仆地那样.是特别想出来的称呼。”

云王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想冷起俏脸唬吓两句,旋又“噗哧”娇笑道:“去你两个大头鬼,我真要收你这两个小鬼作徒弟吗?只不过见你们还有些好处,才处处关照你们。”

两人对望一眼.露出早知你是这样的微笑。

云玉真无名火起,怒道:“信不信我把你两人的武功废了,教你两个打回原形,好过看到你们就觉呕气呢。”

寇仲凑近笑道:“美人儿师傅是不会这麽残忍的,嘻!念在你对我们总算不错,说出的困难和需要吧!只要有足够酬金,又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我们说不定肯帮忙哩!”

云玉真忍俊不住,狠狠横了他一眼,叹道:“你两个小鬼死到临头都不自知。现在你们成了几方势力争逐的对象,只要给人抓到,由於有前车之,你们休想再有脱身的机会。识时务的最好就来巴结本帮主吧!”

旋又道:“我要害你们真是易如反掌,只要放出消息,保证你们休想有容身之所。”

徐子陵不解道:“你武功远胜我们,又有无数手下,有甚麽事是非要缠上我们,并要我们出马不可呢?”

云玉真淡淡道:“你们听过东溟派吗?”

两人愕然半晌,一齐点头。

云玉真笑道:“我只是试探一下你们,看你们是否老实。事实上你们曾接触过她们,又由她们的船上跳到海裹去。当晚更破坏了海沙帮偷袭她们的­阴­谋,我的情报有错误吗?”

两人听得瞪口结舌。

寇仲呼出一口凉气道:“看来海沙帮内也有你布下的­奸­细了。”

云玉真柔声道:“实话直说,江湖间每一个帮会都需要庞大的经费,像海沙帮和水龙帮便是以贩运私盐为主要收入,故能和我巨鲲帮列名八帮十会之一。而八帮中最卑鄙无良的就是以洞庭湖为根据地的巴陵帮,他们专事贩卖­妇­女,供应天下妓院的须要,获利亦是最厚。”

徐子陵失声道:“武林真的无人吗?为何竟容许这种帮派的存在?”

云玉真没好气道:“现在天下乱成一团,每个帮派均有後台撑腰,否则早给人吃掉了。海沙帮後面有宇文门阀,水龙帮则是宋阀的看门犬,巴陵帮的後台老板势力更大,因为那就是当今的皇帝老子。”

两人哑口无言,难怪人人都要讨伐皇帝老子了。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那麽美人儿师傅的後台又是那个硬手?”

云玉真嘴角逸出一丝骄傲的笑意,漫不经意道:“我就是我,何须倚赖别人来生存。而我出卖的都是第一手的情报。不要以为我认钱不认人,非是我云玉真看得上眼的人,多少钱都休想由本帮主处买到半句消息呢。”

徐子陵失声道:“情报都可当货物般来卖钱吗?”

寇仲叹道:“难怪对我们的事知道得那麽详细了,原来是食这行饭的。”

云玉真不耐烦地道:“知己知彼,才可百战不殆。现在天下形势之乱,实是史无先例,谁能掌握对方军队的布置、实力的强弱,兵员的虚实,谁便有机会称霸天下,我这行业才得应运而生,若非如此,恐怕我们早给人吞并了。”

徐子陵奇道:“若是如此,美人儿师傅你理该很想知道《长生诀》和“杨公宝藏”的事才对。”

云玉真好整以暇道:“这件事要分开来说,《长生诀》虽是道家瑰宝,修道人梦寐以求的天书,但和争天下却没有直接关系。至於杨公宝藏,罗刹女根本没有告诉你们,否则你们这两个恨不得发大财的小鬼就不须到馀杭去偷盐了。哈!杨公宝藏在扬州城?只有韩仆地那蠢材才相信。”

寇仲咋舌道:“美人儿师傅你真厉害,不若嫁给我们两个算……啊!”

云玉真收回赏了他一记耳光的玉手,冷然道:“就算我没有心上人.也不会看上你这两个|­乳­臭未乾的小子。”

寇仲抚着脸颊笑嘻嘻道:“这麽说美人儿师傅已有心上人了。”

云玉真毫不客气道:“关你甚麽事?”

徐子陵忽然道:“你这叫恃强凌弱,将来我们练成武功,你就知道滋味了。”

云玉真微笑道:“我在等着哩!好了!现在来个明买明卖,你们为我办好一件事,本帮主就放过你们。否则无论你们走到那里.我都放出消息,看看你们再遇上甚麽宇文化骨,甚麽韩仆地,杜伏威时,会有什麽後果?”

寇仲苦笑道:“这是威胁了。”

云玉真柔声道:“除了威迫,还有利诱,包保你们拒绝不了。我就先传你们一套轻身功夫,使你们将来亡命天涯时,多些逃走本钱。唉!可能我云玉真前世欠了你们点甚麽,才心甘情愿把自己最出­色­的功夫传给你们,却又连真正师傅的名分都没有。”

两人大为心动,若可在屋顶上处飞来飞去,那就算短命叁年都甘愿。

寇仲忙赔笑道:“将就点,我们就真个认了你做美人儿师傅算了。”

徐子陵比较有点原则,试探道:“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可不­干­.杀人放火更不成。”

云玉真没好气道:“你们有那种能力吗?小贼就是小贼,如不是要你们偷东西,还可要你们来­干­甚麽?”

两人大为错愕,若只是偷东西,她自己不是更胜任愉快吗?云玉真看看天­色­,道:“不要多问,其中自有道理。偷了东西後,我还可每人给你们十两黄金,怕死的话,那足够你们隐姓埋名以度此残生。现在我立即传你们轻功心法,一个月後我再到追里找你两双死小鬼,到时自会教你们知晓去偷甚麽东西。”

寇仲和徐子陵在这麽厉害的威逼利诱下,“欣然”答应了。

云玉真清丽的俏脸露出甜甜的笑意,瞅了两人几眼,弄得他们大晕其浪时,才肃容道:“我的轻身功夫乃汇合各家之长後,自创出来的,人称“乌渡术”,在武林被尊为的“奇功绝艺”中别树一帜,非常有名,所以莫要以为我只是些下等功夫来哄你们。”

徐子陵奇道:“甚麽是“奇功绝艺”?”

云玉真道:“没时间和你多说了,但杜伏威的“袖里乾坤”和宇文化及的“冰玄劲”便是其中之二。”

顿了顿续道:“所谓轻身功夫,就像鱼儿在水中的畅游.只不过将水换作了充塞大地间的气和风,最关键处首先是如何轻身及在空中换气,我的“鸟渡术”更讲究在空中滑行的轨迹。由於你们内功已有良好的根底,只须一个月时间依我的方法练习,便可得小成。”

两人不敢打岔,聚­精­会神听着,心中的兴奋像烈火般高燃着。

云玉真先问了他们行功的方式.听毕後沉吟片晌,颓然道:“你们的内功根本是前所未有的,恐怕我不懂指点你们了。”

两人大急。

徐子陵道:“你先把你的诀窍说出来,然後我们再想办法练习好了。”

云玉真叹道:“你们好像不知有走火入魔这回事似的。”

寇仲哂道:“我们的内功叫能人所不能。美人儿师傅求你快说吧!至多将来的心上人不要你时,由我们接替好了。”

云玉真怒瞪他一眼,吓得寇仲滚了开去时,才沉声道:“你们出了事时,莫要怪我没先作警告。“乌渡术”的第一步就是先明白甚麽是“正反之气”,所谓正之气,就是物体往上抛时,到了力尽就须落下来。而反之气则是力尽时靠生出的反劲,使力度能继续上升。这必须体内具有真气的人才能办到。”

接着说出了一大串口诀,教两人记紧後,又指导了两人踪跃换气的法门,最後叹了一口气道:“若练习时觉得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勉强用功。唉!我要走了!”

举起了风灯,内力透入灯内,风灯立时明灭不定。不片刻海面远处传来回应的灯号,两人这才知道风灯有此传讯作用。两人都有点依依不舍。

云玉真望着他们微叹道:“希望下趟来时,你们仍然生龙活虎吧! 第十章 机密帐簿

寇仲由一块高达叁丈的巨石飞身而下,“蓬”的一声,结结实实摔在沙滩上,跌了个七荤八素,不辨东西。

旁边的徐子陵蹲下俯头苦笑道:“我们的美人儿师傅说得对,她的“鸟渡术”无论是运气换气发动的方式,和我们自己所谓的绝世神功,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就像永不能融浑在一起。看来我们的轻功美梦,就此可以收工荣休了。”

寇仲转过身来,仰望着他道:“不要这麽快便认输好吗?还记得我们的伟大理论吧!只要内外合一,我们就能发动体内的真气,而内外合一的唯一方法就是物我两忘。”

徐子陵苦恼道:“问题是我们只是凡夫俗子,总不能每次跳高跃低都可达到那种境界呀。咦!我有个很蠢的方法。”

寇仲猛地坐起来道:“若连这种难题都可想得出方法来,就绝不是蠢方法。”

徐子陵道:“记得那趟我们由东溟派的大船跳下海的奇遇吗?”

寇仲哂道:“发梦都忘不了呢!还差点淹死了。”

徐子陵正容道:“我们不但没有死,还很自然的学懂了在水底以内息呼吸的方法。可见我们在某种绝境裹,会自然发挥娘说的体内那宝藏,而这宝藏早经《长生诀》的奇异功法开启了,而只有在生死关头,宝藏才会被迫出来。”

寇仲望往刚跃下来的石头,­色­变道:“你不是提议我们一起从百丈高崖往下跳吗?”

徐子陵耸肩道:“怕甚麽,若下面只是大海,绝不会摔死的。”

寇仲摇头道:“那绝不成。只有会摔个粉身碎骨,我们的真气才会被迫出来。”

这次轮到徐子陵­色­变道:“你不是认真的吧!”

寇仲肃容道:“百丈高崖是夸张了点,恐怕美人儿师傅也要摔得玉殒香消。有十丈许已足够了。唉!小陵!让老哥我先去试试看吧!若我真的跌死,就把我火葬了,然後将骨灰带回娘的那小谷安葬。你则死了要成为武林高手的心,乖乖做个好厨师,将来生下儿子,就改名徐仲来纪念我这伟大的兄弟吧!”

徐子陵失声道:“告诉我你是说笑好了!”

寇仲摇头道:“当你见过宇文化骨、杜伏威那类人时,就永远都不肯再甘於平淡。又等若遇上娘或美人儿师傅那种美人儿,便很难情愿娶个普通的女子作娇妻。我怎都要搏这一,赢了就有可能练成绝世轻功,输了就到黄泉下找娘尽点孝道,明白了吗?我的好兄弟。”

徐子陵颓然坐下,哑然失笑道:“你的话总是有很大的说服力,要死就一起去死好了。”

两人站在高崖边缘处,俯头看着十多丈下的草丛和乱石,又犹豫起来。

寇仲低声道:“似乎高了点,我们真蠢,忘了问美人儿师傅一般初级高手可以跳多少丈。”

徐子陵望往壮丽的星空,苦笑道:“是否该回去睡觉呢?”

寇仲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道:“我叫到第叁声,就一齐往下跳。记着要……唉,都是不要记着甚麽,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徐子陵高叫道:“一!”

寇仲接道:“二!”

然後两人一齐狂喊“叁!”

四足用力,两人弹离崖缘,来到了崖外的虚空。

刹那间,过往所有深刻难忘的回忆,例如在小溪戏水遇上了傅君、她的逝世、被杜伏威挟着在原野上狂奔、与素素在街上逛、在妓院给青青的冷待、初见云玉真时的惊艳,都在电光石火的空隙,迅疾掠过心头.接着是一片空白。

然後感到身体迅速下堕。

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刹那,忽然完全呼吸不到任何外气,而内息却像火把般“蓬!”

的一声被点燃起来。

就像一个梦境。

忽然间,他们明白了催动体内真气的法诀。

就是要先断绝後天呼吸,才能发动体内的真气呼吸,也就是道家所说的先天呼吸。

两人全身有若蚁行,真气往来不穷。

徐子陵是由涌泉而上,寇仲则是由天灵贯下来。

他们同时记起了美人儿师傅的鸟渡术,猛提一口真气,双掌下按,运起“反劲”,立时生出往上反冲的力道,竟大幅削减了下跌的速度,还朝上升起半尺,翻了一个斗,这才“蓬”的一声掉进了一堆密生草丛中,跌得个满天星斗。

寇仲首先爬了起来,高呼道:“娘!我们成功了。”

寇仲和徐子陵在武道上终跨出了无可比拟的一步,作出了最关键的突破。虽然离真正高手的水平,仍有一段距离,但却正朝那方向迈进。

一天徐子陵忽发奇想,扯了寇仲到海底练武,但怎都立足不稳,於是每人在脚上绑了块石头,这才改善了情况。

逐渐他们发觉其实是可以运气使力聚於双脚,甚至可对抗暗流的冲击,而不用倚赖石头的。

有了这发现後,他们开始试验在海水中升高下降,练个不亦乐乎。

到了地面,有了水底的经验,练起鸟渡术来,更是得心应手,普通丈许二丈的大树,他们可轻易飞身而上,跳下来时更可卖弄各种姿态和花式。

又相互交换兵器来对打,循步渐进的掌握了运劲的法门。

这晚到了与云玉真约定的大日子,两人穿着整齐来到沙滩上。

寇仲坐下来想了一会,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忘了这是娘说的还是杜伏威说的了。”

徐子陵道:“好像是娘说的。你是否不相信我们的美人儿师傅了。”

寇仲道:“武林高手总要高深莫测,不能教人识穿我们有多少斤两。所以我们最好把实力隐藏起来,不让美人儿师傅知道我们学晓了她的鸟渡术,倘她真要害我们时,也多了点逃命的本钱。”

徐子陵点头同意,朝海看过去道:“看!看!”

一点灯火出现在海面处,迅速移近。

一艘快艇在礁石间左穿右Сhā,来到了浅水处。

两人功聚双目,小艇立时清晰起来,见到撑艇的是四名大汉,船头立着一位身穿白­色­劲装的妙龄女子,却不是云玉真。

少女腾身而起,两个起落来到两人身前,恭敬地道:“小婢云芝,奉帮主云玉真小姐之命,特来接两位公子上船。”

他们想不到云玉真有此一着,交换了个眼­色­,随云芝到艇上去了。

登上叁桅船後,云芝把两人引到主舱去,见到了坐在一端太师椅内的云玉真。

他们在左右两旁坐好,云芝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叁个人。

云玉真微笑道:“练得怎样了?”

寇仲装出惭愧的样子,摇了摇头。徐子陵配合得天衣无缝地叹道:“一练就气血翻腾,那还敢再练下去。”

云玉真难以掩饰的露出失望之­色­,低头沉吟,许久才勉强地道:“还没练成就再作计议吧。”

两人登时明白过来,云玉真虽是说得好听,其实传他们轻功只是为了要他们达成那任务,不由庆幸没有把真相说出来。

云玉真又叹了一口气,才道:“你们知否那天东溟派为何肯让你们到船上去?”

寇仲道:“他们每年都要到中土来,挑选些有资质的少男回去,不用说都是要来做那些女人的丈夫了,对吗?”

云玉真道:“你们先把那天上船後的遭遇说出来,不要有任何遗漏。”

寇仲几句话就把事情交待了。因为当时的过程只是半盏热茶的时间。

云玉真听得秀眉紧蹙,好一会才道:“这真是奇怪,为何东溟夫人会问你们这些奇怪的问题?”

徐子陵道:“还用说吗?既要选婿,自然要找些有胸襟抱负的家伙.到发觉我们只是两个财迷心窍的人,便一怒逐我们下船了。”

寇仲奇道:“你不是要我们去偷她们的东西吗?那不如由你自己出手好了,只要她们收起上落的吊梯,我们便爬不上去了。”

云玉真不耐烦地道:“若有别的选择,谁要靠你两个小鬼了。现在只有你们可大模大样混进她们的“飘香号”去。”

两人为之愕然。

寇仲讶道:“美人儿师傅是否弄错了,我们恐怕和你都是不受东溟夫人欢迎的人物吧?”

云玉真道:“此一时彼一时,怎可同日而语。现在你们对东溟派立了大功,东溟夫人还派出手下四大护法仙子,四出找寻你们,只不过找不到吧了!”

两个小子立时神气起来,想到那美丽的小婢.心儿立时热了。

云玉真微笑道:“现在明白了吗?我会设法令她们碰巧的找到你们,那你们就有机会到“飘香号”去了。”

徐子陵道:“还未说究竟要我们偷甚麽东西呢!”

云玉真淡淡道:“记得我说过每一个帮派都有他们赚大钱的方法吗?东溟派最拿手就是打造优质的兵器,这在江湖上非常有名。最出名的十多件神兵利器,其中叁件便是出自她们在琉球的铸造厂。”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你是要我们去偷兵器。”

云玉真没好气道:“除非是­干­将莫邪那等神兵利器,否则有甚麽好偷的。我要你们偷的是一本事关重大的账簿。”

两人愕然以对。

云玉真秀眸闪闪,道:“这账簿记录了近几年来东溟派出售兵器的交收记录,卖方买方均有画押盖印,列明兵器种类数量。宇文化及命海沙帮攻打“飘香号”,为的正是这账簿。”

两人听到一头雾水.大惑不解。

云玉真道:“这牵涉到朝廷内的斗争。例如某个大臣暗中向东溟派买入大批兵器,那这帐簿便成了如山铁证,可让宇文化及奏上那个昏君,从而扳倒对头,明白了吗?”

寇仲道:“美人儿师傅又不是宇文化及,为何要得到这本账簿呢?”

云玉真道:“你少管我的事,总之把账簿偷出来,我便还你们自由和答应了的黄金。如果你们有脍尝试,趁还有十多天时间,我会使人教你们上乘的偷窃术,清楚了吗?”

敲门声向,云芝来报道:“有艘小艇由後追至,该是李公子追来了。”

云玉真粉脸微红嗔道:“这缠得人心烦意乱的混账家伙,让他上船来好了。”

顿了又顿道:“带这两个小鬼去见陈公。”

两人见她对那李公子其心实喜之,已大不是滋味。现在又要遣开他们两个小鬼,自尊心大受伤害.愤然随云芝去了。

云芝领了云玉真的命令後,把他们带到上层的走廊,来到一道房门前,敲门道:“陈公!两位公子来了。”

一把苍老的声音传出来道:“着他们进来吧!”

云芝把门推开,教他们自己进去。

两人步入房内,才发觉这房间出奇地大,摆满各式各样的锁头、房舍的模型,和一些不知有甚麽用途的工具,墙上则钉满了许多建图样,竟是设在船上的大工场。

一个偻的长须老人正在靠窗处起一个锁头在看个不休.眼尾都不望向他们,哑声道:“关门!”

徐子陵把门掩上了。

老人放下锁头,朝他们走来,由於他比两人矮了大半个头,要仰起脸,方可看清楚两人的模样,乾笑道:“听说你们自少就偷偷扒扒,哈!先将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老人伸手把他们四只手左握右捏,好一会露出惊讶之­色­道:“我从未见过比你们更好的手了。竟然一下子出了两对之多,哈!我陈老谋有传人了。”

按着负手走了开去.到了舱窗前才停了下来,凝望窗外道:“想偷东西,除了一双灵巧的手外,还要有随机应变的急智.超卓的建机关等学间。”

又踱了回来.召两人来到一座建模型旁,道:“这建物由十座大小不一的四合院落组成,假若我要你们去偷一块宝玉,你们凭怎样把宝玉找出来呢?”

见两人无言以对,便得意洋洋来到另一座模型处,道:“你们认得它吗?”

寇仲失声道:“这不是扬州总管的府第吗?”

陈老谋道:“正是尉迟胜的狗窝。其实要偷东西还不算太难,假若我要你们偷一份机密卷宗,看完後要把卷宗记载的所有东西记在脑内,事後还要把卷宗放回原处,更使人不知道被人看过,那便除了要有高强本领,还须很好的记忆力了。噢!你们识字吗?”

寇仲对云玉真已动了疑心,当然不会说真话,愧然道:“我们那有机会上学堂呢?”

陈老谋同情地道:“这也怪不得你们。幸好今趟的任务,你们根本不须识字。”

领着两人来到左墙一幅挂图前,道:“这就是你们曾到过的“飘香号”,涂黑了的地方,是我们尚未清楚的地方。”

图中是一幅“飘香号”的立体透视图,但甲板下的主舱部分,都给涂黑了。

陈老谋滔滔不绝地解说起来,两人也觉有趣,耐心倾听,还不时提出问题。到天明时,云芝才来带他们到长廊近船头那端的房间休息,两人倒头大睡,到黄昏才给唤醒。

两名俏婢来侍候他们沐浴更衣,又为他们刮去胡须,梳好发髻,到云芝来领他们到舱厅去时,看得她秀目亮起来讶道:“原来两位公子一表人材,真是失敬了。”

寇仲见她俏丽可人.凑过头去道:“姐姐今年多少岁,看来和我们差不多吧?”

云芝没好气道:“总比你们年长。来吧!”

领头去了。

两人知道她看不起自己,交换了个气的表情和眼神,追着去了。

到了舱厅,已摆开一席酒菜,只有叁个席位,其间已坐了一名锦袍大汉,模样丑陋,左颊还有一道长约两寸的刀疤.予人狰狞的感觉,但两眼闪闪有神,一看便知是内功­精­湛的高手。

那人倒很客气,站起来欢迎他们道:“本人巨鲲帮副帮主卜天志,云帮主有事到了岸上去,嘱卜某负起招呼两位小兄弟之责。”

两人见不到美人儿师傅,又想到她定是随那甚麽李公子去了,大感失落,不过却抵不住食物的诱惑.虚应过两句,便坐下大吃大喝,把一切不如意的事都抛於脑後。

卜天志有一句没一句问起他们过去的事。寇仲随口编造,骗得他似非常满意。

散席前,卜天志召人取来一个锦盒,打开盒盖,里面放了本­精­美的册子,封面处印有东溟派的标志,和“飘香号”上旗帜绣的一式一样。

两人大讶望向卜天志。

卜天志没有说话,翻开了第一页,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以墨汁和朱砂两­色­写的文字。一边是黑墨写的兵器种类和数目,一边是朱红­色­的银码数目,竟是以黄金计算,最大的一笔达叁千两黄金.那可足够普通人吃十多辈子了。另外还有日期和交收地点。

最触目惊心是页顶写了“陇西李阀第一”六个字,但却见不到花押印章一类的东西。

寇仲故作糊涂地道:“它认得我,我却认不得它们,这上面写的甚麽呢?”

卜天志翻往第二页,却是一片空白。

卜天志揭回第一页,道:“我们请两位小兄弟去偷的,就是这本账簿,翻开第一页就是这样子的,你们要留心记着,到时不要弄错了。”

徐子陵试探地,指着李阀第一那“一”字道:“这个我认得是个“一”字,其他就不认得了,究竟写了些甚麽东西呢?”

卜天志道:“写甚麽都不用理会,这“一”字只是指第一页,等你们离船时我会再给你们多看一遍。”

两人更是心中怀疑,不过接着又要去向陈老谋学他伟大的偷技,无暇多想,有时则在房内偷偷练功。

五天後经过长江水口,泊岸停了四天,却不许两人上岸。接着起程北上,吃晚饭时,才知道云玉真已回来了,便是不见了卜天志。

云玉真神采飞扬,整个人美得像会发光的样子。不过寇徐两人知道她并没有对自己推心置腹,对她再没有初时的美丽憧憬了。因她绝不是另一个傅君又或是素素。

寇仲问道:“究竟现在我们要到那裹去?”

云玉真道:“我们现在北上淮水,再西往钟阳,到时会安排你们的行动。”

定睛打量了他们半晌後,笑道:“过两年你们必是轩昂俊伟的男儿汉,现在刮了胡子,理好头发,比以前神气多了,你们今年多少岁。”

寇仲道:“我刚过十八,他比我少一岁。”

云玉真欣然道:“听陈公说你两人甚麽技俩都一学就会,并没有辜负我对你们的期望。”

徐子陵道:“我们若真的偷到了那账簿,怎样离开那艘大船?”

云玉真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会使人教你们如何利用灯号和我们联络,到时我会亲身到船上来接你们走,保证安全得很。”

寇仲道:“东溟派到中原来,为何会逗留这麽久呢?”

云玉真道:“她们每隔叁年,就到中原来一段时间,接受新的订单和收账,至於兵器则另有船只负责运送,这些你们都不用理会。”

徐子陵道:“外面的形势有没有新的变化?”

云玉真淡淡道:“杜伏威仍稳守历阳.数次击退了隋军。窦建德四个月前已自称长乐王,声势尤在杜伏威之上。新近又冒起了几个人,一个是徐圆朗,另一个是卢明月,这两人都是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但若论哄动,却及不上鹰扬派的梁师都和刘武周一齐起兵反隋。他们原都是隋将,所以他们的起事实大幅削弱了隋室的力量。”

旋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两人和突厥关系密切,梁师都新近还拜在突厥“武尊”毕玄门下,成了他的弟子。有突厥人介入,这残局都不知如何可收拾了。”

两人记起梁师都的儿子梁舜明和沈天群的美丽女儿沈无双,一时想得痴了。

徐子陵关心素素,问起她的主子翟让。

云玉真确对形势了若指掌,从容道:“翟让和李密正集中兵力,准备攻打兴洛仓,若成功的话,隋室危矣。在义军中,若以德望论,自以大龙头翟让声势最盛,但他的声势却全赖李密而来,迟早是会出问题的。”

接着奇道:“你们似乎对这方面也有点认识呢?”

寇仲道:“都是杜伏威告诉我们的。”

两人都在担心素素,匆匆吃毕,又去跟陈老谋学艺了,等回返房间时,已是叁更时分。

两人诈作登榻就寝,躲在帐内商量。

寇仲道:“我们的美人儿师傅美则美矣,但心术却不大好,分明是利用我们去偷东西来害人。”

徐子陵道:“应是像威胁我们般去威胁李阀的人.我们才不作他的帮凶,不若我们乾脆溜掉算了。”

寇仲叹道:“你以为我不想走吗?问题是美人儿师傅若真的狠下心来,把我们的行踪公告天下,甚至附送绘有我们尊容的画像,那我们便确是寸步难行,所以定要想个妥善的逃生大计。”

徐子陵道:“真想见到东溟夫人时,就把所有事说出来,然後央她带我们到琉球去,不过这样做就不能为娘报仇了。”

寇仲接口道:“也见不到李大哥和素素姐。”

两人默然片晌後,寇仲道:“你有没有发觉这几天船上的情况有点异样。”

徐子陵点头道:“自美人儿师傅回来後,船上突然紧张起来,航道更不时改变,看来是在防备某方面的敌人。”

寇仲拍腿道:“有了!这些人说不定是冲着我们来的。例如海沙帮,又或我们的老爹杜伏威,你可以在别人处布下­奸­细,人家不可以用同样手法对付你吗?”

徐子陵苦笑道:“那算甚麽鸟的方法,给老爹和韩仆地拿到,我宁愿留在这里了。至少是骗得客客气气的款待。”

寇仲胸有成竹道:“山人自有妙计,我们就来一招“借死遁”,好像给人杀了的样子,其实却是逃之夭夭。”

徐子陵颓然道:“说就容易,但怎办得到呢?”

寇仲道:“换了在别处,又或我们的功夫像以前般窝囊,自然办不到。但现在只要诈作中招,堕进海中,再涌起一些鲜血,然後出海底潜走,那时谁都以为我们葬身大海了。我们岂非便可回复自由之身吗?”

徐子陵道:“那来血呢?”

寇仲作了个偷的手势,笑道:“我们每天都大块­鸡­­肉­吃进肚内,可知膳房内定养了不少­鸡­,明白了吗?”

徐子陵苦恼道:“问题是我们不知敌人甚麽时候来,若过早取血,早凝结成硬块,倘堕海时浮出一块块硬的­鸡­血,岂非笑甩别人的大牙吗?”

寇仲道:“我们可把­鸡­弄晕,这是我们偷­鸡­辈的拿手把戏,偷回来後塞在床底,若敌人还没有来,便再换另两只­鸡­,此法必行。”

徐子陵仍在犹豫时,寇仲坐起来道:“是试试我们的轻身功夫和陈老谋的偷术的时候了。” 第十一章 毒如蛇蝎

寇仲把耳朵贴在木门处,运功一听,肯定廊道无人後,推门探头,接着闪了出去。

徐子陵紧随其後,说不紧张就是骗人的了。

膳房在船尾的位置,要经过这道长廊,走上楼梯,过丈许的甲板,才能到达膳房的入口。

廊道只一头一尾挂了两盏风灯,中间一截暗沉沉的,在这时刻,除了当值的人员外,大多数人均已酣然入睡。

两人提气轻身,鬼魅般朝船尾一端掠去。

岂知到了通往甲板的楼梯时,人声由上传下来,赫然是云玉真的娇笑声。

两人吓得魂飞魄散,照距离再难有机会溜回卧房去,慌不择路下,两人推开陈老谋传艺那大房的门,缩了进去。

只有这里他们可暂避一时。

他们熟门熟路的在靠海一角的柜子底下躲了起来,心中祈祷云玉真不是要找他们就好了。

“咿!”的一声,工场的木门被推了开来。

两人又喜又惊。

喜的当然是云玉真到这层舱房来并不是要找他们,惊的却是云玉真说不定会发现他们。吓得两人闭气运功,催动内息。

若换了其他人,尽管内功比他们深厚­精­纯,亦瞒不过像云玉真这种级数的高手。

但偏是《长生诀》乃道门最高心法,专讲养生深藏之道,运功时全身机能有若动物冬眠,呼吸似有如无,­精­气收敛,加上云玉真并非蓄意察探,竟茫不知室内藏了两个人。

乍听似是只有云玉真那细不可闻的足音.但他们却感到入来的是两个人,因为当云玉真到了室内後,才传来关门的声音。

云玉真的娇笑响起道:“策哥!快来!这就是飘香号的挂图,我们损失了叁名好手,才得到这些资料,你该怎样赏人家哩!”声音竟是出奇的狐媚娇嗲。

接着云玉真低呼一声,然後是她咿唔唔的喘声和衣服摩擦的声音。

两人大感没趣,想不到云玉真平时对他们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现在竟任人玩弄。

另一方面却是大为惊栗,此人落足无音,看来武功更胜於云玉真。

接着一把年青爽朗的男声道:“玉真你更丰满了。看!多麽够弹力。”

云玉真娇喘道:“办完正事才来好吗?今晚你还怕我飞走吗?”

两人听得心中大恨,这美人儿师傅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那人显是放开了云玉真,後者道:“还不点灯。”

灯光亮了起来。

云玉真道:“东溟夫人单美仙的功力已臻化境,幸好我知她会在七天後到彭城去会李渊.来回至少要十天,那是我们唯一偷账簿的机会了。”

男子道:“那两个小鬼真行吗?船上还有东溟派的小公主和护法仙子,都是第一流的高手呢。”

云玉真笑道:“那两个小子机伶似鬼,惟一的问题是学不成玉真的乌渡术,否则有心算无心下,此事必十拿九稳。到时我会佯作攻打飘香号,引出她们的高手,好让他们脱身,理该没有问题。”

男子笑道:“每次你这­骚­狐狸提起那两个小子时,都眉开眼笑,是否想想尝尝他们的童子功呢!”

云玉真笑骂道:“见你的大头鬼.我会看上那两个|­乳­臭未乾的小流氓吗?不过他们还算讨人欢喜,由於此次事关重大,所以才要你这独孤门阀的新一代高手出马接赃,到时顺手杀人灭口。人家为你这麽尽心尽力,你竟这麽来说人家.啊……唔……”两人又缠绵起来。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脑内响起了晴天霹雳,伤透了心;原来现实竟是如此残酷。以前云玉真的甜言蜜语,全是骗他们的。

同时恍然大悟。

巨鲲帮的後台就是四大门阀之一的独孤门阀,而此事正是独孤阀对忖李阀或宇文阀的­阴­谋。

跟着又传来云玉真的声音,娇喘着道:“我回睡房吧?真想逗死人家吗?这两晚该会平安无事的,但转入淮水就不敢包保了。杜伏威不知如何得到风声,知道两个小鬼来了我船上,到时就要凭你独孤策的“碧落剑法”去应付他的“袖乾坤”了。”

独孤策傲然道:“放心吧!二哥已亲领高手接应我们,顺手宰掉杜伏威,那时江淮军只剩下一个辅公佑,还何足惧哉。”

云玉真道:“将来你们独孤家得了天下,可莫忘了我云玉真呢!”

独孤策沉声道:“你真肯定那两个小子不知道“杨公宝藏”的秘密吗?”

云玉真道:“当然肯定。我曾故意嘲笑他们不知道藏宝的地点,只看他们的反应和表情.便知傅君没告诉他们了。事实上传君始终是高丽人,怎会把这事漏给汉人知道呢。来吧!”

门关。

足音远去。

两人松了一口气,又大感失落。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终有一天我们要争回这一口气。”

子陵苦笑道:“看来到了淮水後再去偷­鸡­亦不嫌迟。”

寇仲叹气道:“回去睡觉吧!”

那晚他们都睡不好,天明醒来,走到甲板去看海景,心情才开朗了点。

一群海鸥在追着船尾盘旋飞行,两人凝神欣赏它们飞行的轨迹弧度,有悟於心,一时看得呆住了。

云玉真的声音在他们身後响起道:“今天这麽早起床吗?”

两人故意不转头看她,只寇仲勉强应了一声。

云王真到了徐子陵旁,奇道:“你们未见过海鸥吗?为何看得这麽入神。”

徐子陵淡淡看了她一眼,想起昨晚她亲口嘱那独孤策杀他们灭口,更显露出­淫­荡的本质,心中一阵厌恶,把眼光移回那群海鸥处,沉声道:“海鸥当然好看多了,至少它们能自由自在的活着,不用担心被同类伤害。”

寇仲怕云玉真动疑,笑道:“小陵一向多愁善感,美人儿师傅切勿怪他。”

云玉真那会想到给两人知悉她的秘密,娇笑道:“年青人总是满脑子幻想的了。

再看一会,下来陪我吃早饭吧!我会顺道告诉你们行事的一些细节。”

言罢婀娜去了。

叁天後,大船终到达淮水出海的水口,西行转入淮水。

船上的人员紧张起来,云玉真更严令两人必须留在房内。

到了晚上,寇仲趁人人把注意力放在应付外敌之时,到膳房偷了叁只­鸡­回来,耐心等候。

两人穿好衣服,把兵器绑在背上,分在窗旁和房门处留心外面的动静。

到了叁更时分,走廊脚步声响起,直朝他们的房间走来。

两人骇然躺进帐内去假装睡着了。

敲门声响,接着门给人推了开来,云芝的声音道:“你们快穿好衣服,待会我来带你们到别处去。”不待他们说话,又关上了门。

两人吓得跳起床来,手忙脚乱中杀­鸡­取血,再用偷来的空酒瓶子装了四瓶.分作两半,各藏到身上时,云芝来了,着他们跟在身後。

此时船身剧震倾斜,竟是转了个急弯,掉头往回驶去。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窃念,看来不但敌人来了,而且还来势汹汹,使巨鲲帮颇为狼狈,只不知什麽地方出了岔子。

走廊上人来人往,很多从未见过的人,都现身出来,一片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

寇仲追前少许,问云芝道:“甚麽人来了!”

云芝失去了平时的沉着,既不客气又不耐烦地道:“少说话!”

寇仲退回徐子陵旁,低声道:“小流氓终是小流氓。”

徐子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若非他们­阴­差阳错,与《长生缺》、“杨公宝库”拉上了关系,江湖上的人根本对他们不屑一顾。

云芝乃堂堂一帮之主的心腹小婢,自然不把他们当作是甚麽人物。平时奉有云玉真的命令,才公子前公子後的假以辞­色­,遇上紧急情况时,这分耐­性­就没有了。

云芝领着他们来到甲板处。

两人趁机後望,只见五艘大船正在上游两里许外追来,速度奇快。

甲板上布满巨鲲帮的战士,人人严?以待,准备与敌人作战。

云芝领着两人往船首走过去,那处众集了约二十人,包括了云玉真和久违了的副帮主卜天志在内。

其他人形相各异.却占了七、八人是女子,人人生得貌美如花,见到两人都美目灼灼注视不已。

船上虽是乌灯黑火,但一点难不倒两人的眼睛。

云玉真旁有一高度与寇仲相若,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长相英俊、气度沉凝,一身武士劲服。与云玉真非常匹配。只是脸庞比徐子陵更瘦削,还带点酒­色­过度的苍白,故及不上徐子陵的自然潇洒.却有徐子陵没有的成熟。

假若他就是独孤策,论身分地位和武功,则他两人自是差远了。

云玉真迎上来道:“敌势极强,我们必须立即避上岸去。”

卜天志和那怀疑是独孤策的人来到云玉真左右两旁,後者正用眼神打量两人。

寇仲故作惊奇的瞪着独孤策。

云玉真乾咳一声,介绍道:“这是我帮的护法高手,待会由他和卜副帮主贴身保护你们。”

独孤策笑道:“两位小兄弟不要害怕,离船只是策略上的问题,绝非怕了对方。”

他一开腔,两人顿时凭声音认出他正是独孤策。

徐子陵道:“来的是甚麽人?”

云玉真道:“杜伏威刚攻占了前方两座沿河大镇,封锁了往锺阳的去路,所以我们须改道而走。”

寇仲笑对恭立一旁的云芝笑道:“看!帮主对我们比你客气多了。”

云芝狠狠瞪了他一眼,垂头不敢说话。

云玉真亦瞪了云芝一眼,这时有人报上道:“帮主!快到雷公峡了。”

两人朝前望去,只见水道收窄,两岸尽是高崖峭壁,形势险恶。

云玉真下令道:“准备离船!”

二十多人移往船首左舷处。

卜天志和独孤策分别服侍徐子陵和寇仲两人,挽着他们肩头来到船缘处。

敌船此时又拉近至里许的距离。

巨鲲帮的战船往左岸靠去,到只有叁丈许远近时,二十多人腾空而起,横过淮水,往一面危崖飞去。

卜天志和独孤策搂着两人的腰,腾身而起,落往岸旁。

寇仲和徐子陵自问若要这样在原地发力,掠过叁丈的距离,仍是力有未逮,但现在包括云芝在内,人人均可轻易办到,只是这点,便知这些人至少在轻功一项上,胜过他们两人。

卜天志和独孤策挟着他们,仍可游刃有馀,则更是他们望尘莫及了。

所以在正常的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逃走的希望。

踏足实地後,云玉真等不作停留,迅速朝山野深处驰去。

走了一炷香许的时间,独孤策忽然叫道:“停止!”

众人愕然停下。

片刻後,只见前方传来鸟鸣振翼的声音,显是有敌人迎来,致宿鸟惊起。云玉真骇然道:“这边走!”

带头往右方掠去。

冲下了一处山坡後,前面是一座大山,众人展开身法,全速往上腾跃而去。

此时天­色­渐明,四周全是人迹不至的荒林野岭。

穿出一座密林後,前方豁然开朗,原来竟到了一处高崖,对面远处群峰环峙,使人触目惊心。

独孤策挟着寇仲,到了崖边,探头一看,叫道:“这是绝路!”

寇仲探头一看,只见此崖足有百丈之高,不过崖壁长出了一丛丛的老树,减轻了那种危机感,下方则是一片延绵无尽的密林,直伸往远处的丘坡。

云玉真正要觅路下山,倏地一声长笑,来自後方道:“红粉帮主请留步,江淮杜伏威向帮主请安。”

众人知道恶战难免,停了下来,纷纷掣出武器。

卜天志和独孤策放下两人,挡在他们前方。

为了对付强敌.云玉真各人形成了个半圆形的阵势,保护着他们,後面就是可使人粉身碎骨的高崖。

寇仲伸手过来,握紧了徐子陵的手,以云玉真等都在全神注视敌人,看不到他两人动静,附耳悄声道:“我们找个适当时机跳下崖去,崖壁有很多树丛,可藉之减轻我们的下堕力,崖底又有树林,保证跌不死的。”

徐子陵咬牙点了点头。

此时杜伏威高瘦的身形现身前方,来到云玉真等前丈许处立定,更远的斜坡边缘处亦有叁、四十人钻了出来,形成包围之势。

杜伏威头顶高冠,神采依然,目光落到两人身上,竟现出了一个跟他的死板脸来说非常难得的笑容,柔声道:“孩子见到为父,还不过来请安认错吗?”

寇仲笑嘻嘻道:“爹你老人家好,孩儿们已叛出家门,父子关系从此一刀两断,爹你还是回家享享清福,不要为孩儿们奔波劳碌了。”

云玉真见寇仲一点都不怕有名狠辣的杜伏威,不由大感惊异。

即使是他们,因摄於杜伏威的名气,亦不敢在言语间开罪他。

岂知杜伏威早惯听了寇仲的说话,还生出亲切的感觉,微笑道:“这都是我们父子间缺乏沟通所致,待阿爹打发了这些拐带人口的大胆狂徒後,我们父子才坐下来好好谈心吧!”

独孤策和云玉真同时冷哼一声。

杜伏威看都不看他们,目光在几个女的身上巡逡,笑道:“尝闻巨鲲帮一向惯以美­色­惑人,此事果然不假。今趟我杜伏威是有备而来,若动起手来,怕这裹没有多少人逃出生天。男的自然免不了当场身死.女的则难逃棱辱,云帮主仍要坚持吗?”

独孤策冷哼道:“人说杜伏威目中无人,果然不错,谁强谁弱,动手才知,何来这麽多废话?”

杜伏威目光落在独孤策脸上,双目寒芒大盛,冷冷道:“这位年青朋友高姓大名,说话的口气比云帮主还大哩!”

云玉真娇笑道:“杜总管听过玉真说话吗?怎知谁的口气大点儿呢?”

杜伏威摇头道:“只看他在这情况下,仍可抢着说话,就知他非是的手下,云帮主为何还要为他掩饰?”

云玉真为之哑口无言。

杜伏威淡淡道:“我和巨鲲帮一向无冤无仇,只是想讨回两个劣­性­难改的顽皮孩子。动手总是有伤和气,但不动手又难以教你们心服。这样吧!本人有一提议,未知各位是否有意听听。”

云玉真冷然道:“本帮主正洗耳恭听。”

这时连寇徐两人都感觉到杜伏威已完全掌握了主动,而云玉真一方却只有捱打的分儿。

早前独孤策虽一副不把杜伏威放在眼内的神气.但真正遇上杜伏威时,立即便似由英雄变作了狗熊,再恶不出甚麽样儿来。

杜伏威伸指一点独孤策道:“就让那位神秘朋友和杜某拚上十招,假设本人不能取胜,立即掉头就走,当作没有了这两个劣子但假若杜某侥幸胜了,云帮主就把他们交给杜某人带回家去,俾可以好好管教,云帮主有别的意见吗?”

接着又语气一寒道:“若帮主不答应,本人这一方将全力出手,那时莫怪杜某心狠手辣,全不顾江湖同道的情面了。”

云玉真心中大懔,知道杜伏威眼力高明,已看破在己方内以独孤策武功最是高明,但还敢定下十招之数,可见对方是多麽深有把握。

忽然间,她知道已落在绝对的下风,再没有别的选择。

第十二章诈死脱身独孤策虽一向自负,但亦对杜伏威感到佩服。

假若自己连他十招都接不了,那己方可说必败无疑。所以这解决方法实对他们绝对有利。

不过也知杜伏威怕他们来一招玉石俱焚,先一步下手杀死两个小子,那就即使杜伏威尽杀他们,亦不能达致目标。

与云玉真交换了个眼­色­後,举步出阵,抱拳道:“杜总管请。”

由於现在的杜伏威是以历阳总管自居,所以人人都称他为总管。

杜伏威手收背後,微笑逍:“江湖上用剑的人多不胜数,但真懂用剑的人却?指可数,最负盛名莫过独孤和宋姓两家大阀。宋阀现在为了应付那昏君,自顾不暇,若本人没有看错,兄台脚步隐含奇门遁法,当是来自独孤阀名列奇功绝艺榜上的“碧落红尘”,杜某有看走眼吗?”

云玉真方面人人动容,那想得到杜伏威眼力高明至此。

寇仲和徐子陵更是暗暗喝采。恨不得老爹狠狠教训这“可恶的”独孤策一顿,并重重的挫折云玉真。

独孤策平静答道:“前辈眼力高明,晚辈正是独孤策,凭家父独孤峰指点得几下招式,请前辈赐教。”

杜伏威哈哈笑道:“原来真是故人之後,只不知老太太的哮喘病有没有起­色­呢?”独孤策的俊脸闪过怒容.应道:“老­奶­­奶­身体福安,多谢杜总管关心了。”

原来独孤家家主虽是独孤策的亲爹独孤峰,但论武功却是独孤峰之母尤楚红稳坐第一把交椅。

尤楚红年已近百,六十岁时因弃剑用杖,自创“披风杖法”时差点走火入魔,虽幸及时自救仍留下後遗,不时复发,状似哮喘,故杜伏威才有此一问。

杜伏威是蓄意激怒独弧策,见目的已达,喝道:“看看独孤家的“碧落红尘”有没有点甚麽新意思。”

敌我双方均屏息静气,等待独孤策出手。

“锵!”

长剑出鞘。

独孤策横剑胸前,肃立不动,却是气势逼人,果然有名家风。

立在崖边的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学东西的机会来了!”

徐子陵兴奋点头。

他们最缺乏就是实战经验,能看到高手对阵,当然大有裨益。

独孤策冷喝道:“得罪了!”

倏地踏前,运剑进击。

森寒剑气,立时弥漫全场。

只见他胸前涌出重重剑影,招数诡奇严密,似攻似守,教人完全无法测度。

杜伏威露出凝重神­色­,虚晃一下,竟移到了独孤策左侧去。

独孤策人随剑走,奋喝一声,万千剑芒,似怒潮巨浪般往杜伏威涌去,竟是不顾自身的进击手法。

杜伏威哈哈一笑,右手衣袖挥出,“蓬!”的一声扫在剑影的外围处。

气劲交击,发出另一下闷雷般的声响,听得人人心头郁闷。

独孤策触电般後退半步,杜伏威双袖齐飞,乘势追击,早闪往另一侧发动攻势,迅若鬼魅。

现在人人都知道独孤策内功及不上杜伏威,但是否竟接不过十招之数,则谁都说不上来,何况杜伏威袖内的“乾坤”尚未上场。

独孤策宝剑从胁下剌出,疾刺杜伏威面门,完全不理会对手的两只大袖,一副拚着两败俱伤的打法。

寇徐两人看得心领神会,完全把握到独孤策的剑法与战略。

要知杜伏威乃前辈身分,若给一个小辈伤了,纵使可杀死对方,亦很难厚颜称胜。但在对方的拚命招数下,不负点伤而又要在十招内击败对方,确是谈何容易。

杜伏威见独孤策这看准自己位置转移而随机应变的一剑,势道均匀,­精­微之极,叫了一声“好!”两袖竟合拢起来,撞在剑锋的两旁,时间上拿捏得无懈可击。

独孤策迅猛无比的一剑,立时难作寸进。

独孤策心知不妙,正想抽剑猛退,已给杜伏威藏在袖内的右手,一指弹在剑尖处。

独孤策胸口如受雷殛,差点喷血,幸好他自幼修习上乘内功,底子极厚,猛运真气,勉强化去对方真劲,但已跄踉退了两步,比刚才还多退了一步半。

云玉真等无不骇然失­色­。

杜伏威袖内的两枝护臂尚未出动,独孤策已落在下风,这场仗还怎样打下去。

杜伏威出奇地没有乘势追击,再负手身後,冷笑道:“若独孤峰亲来,或有与我一拚之力,但世侄你却差远了。尚有八招,世侄若还要逞强出手,杜某保证你会一命不保,世侄叁思才好。”

独孤策胸口不断起伏,俊脸阵红阵白,这才如道盛名之下无虚士,杜伏威数十年来纵横天下,与四阀的顶级高手和其他如翟让.李密、窦建德、王薄等辈齐名,确有真材实学,非是浪得虚名之辈。

不过若要他就此认输,又如何肯甘心。

云玉真脸上再无半点血­色­,趋前施礼道:“晚辈领教了,杜总管可把两人带走,玉真仅代表巨鲲帮发言以後再不Сhā手到这件事情去。”

杜伏威并不见如何欢喜,望往寇徐两人,柔声道:“孩子!回家了!”

寇仲和徐子陵齐声哈哈大笑,笑声却透出一股壮烈的味儿。

徐子陵大喝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们扬州双龙岂是可被当作货物般转来让去的。”

寇仲亦正容道:“爹!请恕孩儿们不孝了。”

云玉真和杜伏威同时大喝:“不要!”

两人那还犹豫,就在两人掠上来前,跃出崖外去。

杜云两人伸手去捉,都落了空。

只见两人在下方迅速由大变小,只观其堕势之速,便可判定两人不懂轻功。事实上他们的轻身之法,亦与一般轻功大相迳庭,杜云以常规视之,自然把握不到真实的情况。

“砰!”

两人手牵手,撞断了一丛横伸出来的老树,枝叶散溅下,没在杜云的视线之外。

杜伏威仰天发出一阵悲啸,竟透出一股今人难以抒解的惋惜和悲痛!

云玉真则呆若木­鸡­,瞪着下方,黯然无语,想起若非自己要利用他们,现在这两个小子仍该快活地活在那宁静的海滩处。这才知自己对他们已生出了微妙的感情。

杜伏威倏地转身,似不忍再看,冷冷道:“你们都要陪他们死了!”

云玉真惊醒过来,闪身回到己阵内。

杜伏威方面的人蜂拥而来,把他们迫在向崖的一方。

蓦地崖下传来狼嘶之声,杜伏威­色­变道:“算了!你们快给我滚!”

言罢跃出崖缘,往下降去。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已成功落到密林中去,不用动手,四个瓶子同时破裂,渗出了­鸡­血,一些揩到枝叶处,一些落到了草丛内。

两人痛得喊娘,但又知道是关键时刻,连爬带滚,择路狂奔,拖出了一条“血路”,连兵器、钱袋都丢了,也顾不得检拾。

但他们既能掉下不死,其他人自然亦可追下来看他们的生死。

蓦地狼嗥大作,两人失魂落魄下,窜了起来,展开鸟渡术跳上树顶,几头饿狠已窜了出来,猛嗅地上的­鸡­血。

寇仲招呼一声,窜往另一棵树去,徐子陵忙追在他背後,不片晌已去远。

杜伏威此时来到崖底,见到数十头野狼在血迹斑斑的草丛处追打争逐,怒火狂升,扑了过去,拿这群倒霉的饿狼出气。

这也算两人鸿运当头,若非这群饿狼打争逐的景况吸引了杜伏威的注意,保证他们离去的声音瞒不过这武林的顶尖高手。

到黄昏时.两人走了五十多里路,已疲累不堪,就近找了条清溪,洗濯染满­鸡­血污渍的衣服。

明月当头时,两人浸浴清溪,不由想起初遇傅君的美好时光,就像发了一场梦般的不真实。

徐子陵道:“这究是甚麽地方呢?”

寇仲想了一会,道:“我们沿淮水西行,後来调了头,在北岸离船,现在该是在彭城和东海两郡之间。哈!你记否得云婆娘说过那东溟夫人单美仙这几天会到彭城见李阀阀主李渊吗?若想娶东溟的美人儿小公主,我们就该到彭城去。”这小子由於满怀大志,对中原的地理确下了一番苦功。

徐子陵没入溪底,好一会才冒出头来道“你还未受够吗?现在人人都认为我们死了,不如先去老翟处找素姐,看看李大哥的情况不是更好吗?”

寇仲哂道:“你这小子真没有志气,我们不是要报娘的仇吗?眼下明刀明桧去找宇文化骨,只会笑大他的臭口。但山人自有害死宇文化骨的妙法。”

徐子陵奇道:“甚麽妙法?”

寇仲胸有成竹道:“自然是那账簿,说不定宇文阀也有向东溟派订购兵器,好­阴­谋作反。否则就不会指示海沙帮去攻打飘香号了,不是摆明是要消灭自己造反的证据吗?”

徐子陵两眼立时亮了起来。

寇仲低声道:“来!我们作个比赛。”

徐子陵愕然道:“比甚麽呢?”

寇仲道:“比赛谁先穿好湿衣,然後再比谁的轻功好一点,可早一步踏足到彭城去。”

两人双目交击,按着齐声欢啸,抢往放在溪旁的湿衣去。

几经波折,这对情逾兄弟的好友,终於回复自由,再踏上人生另一阶段的路途去。 第一章 生灵涂炭

寇仲和徐子陵穿着又残又湿的衣衫,在山野间嘻哈飞驰,朝着猜测中彭城的位置赶去。

他们现在身无分文,连兵器都丢掉了,但心情却是出奇的愉快,有种海阔天空,任我纵横的欣悦。

两人愈走愈快。

口鼻呼吸虽常感不继,内息却是运行不休。

寇仲冲上一块巨石,一个凌空纵跃翻往下面的斜坡,岂料立足不稳,直滚往叁、四丈下坡底的草丛去,今趟连左袖都给树枝扯甩了,露出粗壮的手臂。

徐子陵童心未泯,依样葫芦,不偏不倚就与寇仲撞作一团,抱头大笑,乐极忘形。

寇仲忽地「咦」的一声,指着远方的天空道:「那是甚麽?」徐子陵翘首望去,见到红光烁闪,骇然道:「火!」寇仲跳了起来,道:「我们快去看看!」那是个被焚毁了的小镇,所有房子均烧通了顶。镇内镇外满布人畜的体,部分变成仅可辨认的焦炭。

除了不断冒起的处处浓烟和仍烧得劈劈啪啪的房舍外,这个原本应是热闹繁荣的墟镇已变成了死寂的鬼域,幸存的人该远远逃掉。

有些身上尚呈刚乾涸的血渍,杀人者竟是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残酷处置。两人看得热泪盈眶,心内却是冷若寒冰。

这是否杜伏威手下­干­的?为何他们竟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

镇西处隐有车马人声,但却逐渐远去。

两人猛一咬牙,狂追而去。

穿过一个密林後.两人立时看呆了眼。

只见往北的官道上,布满隋兵,人人盔甲不整,旌旗歪斜,显然是撤退的败军。堕在队尾处是无数的骡车,因载重的关系.与大队甩脱开来,像高龄的老人般苦苦支撑这段路程。

他们正惊疑是否这队败军犯下此场滔天暴行时,堕尾的骡车上忽传来一阵男人的狞笑声,接着一个赤­祼­的女人着鲜血被抛了下车,「蓬!」的一声掉在泥路上,一动不动,显已死了。

驾车的隋兵大笑道:「老张你真行,道是第叁个了。」寇仲和徐子陵怒火中烧,那还按捺得住,狂奔上去。

那刚在车上­奸­杀了无辜民女的贼兵抬起身来,骤见两人,抽出佩刀,大笑道:「死剩种,是你们的娘给我­干­了吗?」两人义愤填膺下,那还记得自己没有兵器.飞身而起,朝那隋兵扑去。

那隋兵见两人是会家子,吓了一跳,招呼驾车的同夥回身帮手,同时横刀扫出,希望不让两人扑上车来。

寇仲首当其冲,才发觉手上没有挡格的兵器,想也不想,猛提一口真气,竟破天荒第一次在纵跃途中再往上胜升,以毫厘之差避过了敌刀.翻了个勉强合格的斗,来到了敌人後方上空。

前面驾车的隋兵掣起长矛,当胸错搠至。

恰好这时寇仲刚惊觉自己在凌空时作的突破,心中一震下,猛吸了一口「後天之气」,真气变浊,重重堕在骡车後的粮货处,反避过了对方的长矛。

此时徐子陵前脚踏在车栏边缘处,见大刀扫来,忙以前脚为轴心,左脚闪电侧踢,正中对方左耳。

气劲透脚而出。

那作了兽行的隋兵连惨号都来不及,颈骨折断,倒飞落车,当场毙命。

徐子陵尚是首次杀人,骇然下真气散乱,亦滚入货堆里。

寇仲刚探手往上一抓,把对方长矛拿个结实,运劲一拉,驾车的隋兵立足不稳,堕跌於御座和拖车之间,发出凄厉的惨叫。

前面的隋兵发觉有异,十多骑掉头杀将过来。

寇仲叫道:「快溜!」两人忙跃下马车,一溜烟闪入道旁的密林里,走了个无影无踪。

两人一口气走了十多里路,才坐下来休息。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我刚杀了人呢!怎想得到一脚就会把他踢死。」寇仲搂着他肩头道:「这种杀人放火,­奸­­淫­­妇­女之徒,死不足惜,何用心内不安。」顿了顿续道:「我们扬州城内的狗兵那个不是横行不法,欺压良民,只想不到连杀人放火都是他们的杰作,难怪这麽多人作反了。比起上来,老爹的手下算是不错了。咦!你听到甚麽声音吗?」徐子陵收摄心神,凝神细听,果有阵阵杀之声,随风隐隐传来,且是范围甚广,似有两大帮人马,正在生死决战。

他们想起刚才被隋兵屠杀的百姓,陡然热血沸腾,跳起身来。

寇仲悔恨道:「早知把刚才那枝长矛检来,就可去找那些狗兵拚命了。」徐子陵涌起满胸杀机,应声道:「我们先去看清楚情况,要抢两把刀还不容易,横竖我们最缺乏就是打斗的经验,就拿这些禽兽不如的贼兵来试刀好了。」两人刚才小试身手,成绩斐然,自是信心十足。

寇仲点头道:「看来我们现在颇有两下子,只是没有机会多作演练尝试,兄弟!来吧!今日就是我们纵横江湖开始的第一天了。」两人怪叫一声,朝喊杀声传来处奔去。

泅过了一道溪流,他们再展开身法,翻过一座小山,直奔坡顶,来到一处山头,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下方平原处,有两支人马正鏖战不休。

一方是近万隋兵,另一方却是清一­色­穿着青­色­劲装的大汉,人数只是隋兵的四分之一,但人人武功不俗.队形完整,把隋兵冲得支离破碎,难以发挥人多势众的优点。

在平原另一端的一座小丘上,显是青衣武士的指挥所在,众驻着几队人马,正以红、蓝,黄叁­色­灯号指挥青衣武士的移动进退。

两人还是首次目睹战场上两军血战的惨烈景况,一时目瞪口呆,忘了赶来此地的目的。

好一会後.寇仲回过神来,指了指更远处的稀疏灯火道:「那里可能是另一个乡县,说不定青衣武士这一方正阻止隋兵到那里去杀人放火,这究竟是甚麽一回事呢?」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适:「若这是老爹方面的人,我们就不宜Сhā手,否则岂非送自己入虎口吗?」寇仲想了想道:「老爹的手下那有这麽衣服划一整齐的,看来该是另一支义军。嘿!小陵!你是否胆怯了?」徐子陵哈哈一笑,在就近一棵树处运劲拗了两根粗若儿臂,长达丈许的树­干­,抛了一根给寇仲,笑道:「行侠仗义,升官发财,全靠这家伙了。」寇仲除去枝叶,扛到肩上,礼让道:「徐壮士请先行!」徐子陵把树­干­迎空挥动了几下,掌握了用劲的轻重後,唱道:「风萧萧兮逆水寒,壮士一去兮定要还。哈!老子去了!」大笑声中,两人一先一後,奔下山坡去。

正要往平原杀去时,箭矢声响,前方十丈许处草丛中一排箭矢疾­射­而至。

两人从没有应付劲箭的经验,又想不到竟有伏兵,骇然下滚倒地上,狼狈不堪。劲箭在上方掠过,险至极点。

两人锐气全消,连爬带滚,躲到一堆横亘十多丈的乱石杂树之後,不敢动弹。

密集的步音向他们藏身处潮水般涌来,忽然左右全是隋兵,人人手持长矛,朝他们杀来,也不知有多少人。

这才知道青衣武士一面正陷身重围中,而现在截击他们的隋兵,是要防止青衣武士一方的援军来救。

两人若有选择,定是逃之夭夭,不会硬充英雄,但此刻却是避无可避,遂跳将起来,舞起粗树­干­,运集全身劲力,狂扫猛打。

四枝长矛给粗树­干­送飞,其中两人更被打得头破血流,抛跌开去。

此时前後尽是敌人,外围处火炬高举,照得一片通红。

一队刀斧手冲进内围,针对他们的粗树­干­加以砍劈,杀声震天里,两人再次迫退另一轮攻势时,手中粗树­干­只剩下了小半截,却半个敌人都伤不了。

寇仲知道不妙,大叫道:「到石上去!」徐子陵一个翻腾,随他落往後面的乱石堆上。

敌人一声发喊,十多枝长矛朝他们掷来。

际此生死关头,两人反平静下来,像听不到任何声音,又像没有一丝声音能漏过他们的灵耳。

体内真气则以比平时快上数倍的速度在运行,相比下,敌人的追赶和掷矛速度都慢了起来。

他们清楚掌握到每枝掷向他们的长矛所取的角度和到达的时间先後,那种感觉绝对是平时梦想难及的。

他们背贴着背,运起只剩下四尺许的租树­干­,左拨右扫,前挡下格,自自然然就以最佳的手法,守得水不通。 第二章 ­阴­谋诡计

两人蛇行鼠伏,小心翼翼地潜往战场。

穿出一座疏林後,来到战场的东南角时,终被发现,左侧草丛裹窜出六、七名隋兵.手提长剑,厉叱连声,疯虎般扑来。

另一边早布成阵势,严阵以待的一队五十许人的骑兵,亦闻声挥矛赶至。

两人对敌人恐惧大减,一言不发,先往徒步而来的隋兵迎去,捉刀疾劈。

两人想起那被夷为焦土,人畜尽遭屠戮的乡镇惨况,胸中杀机狂涌,人随刀走,气势远远凌驾敌人之上,刀啸起处.几名隋兵人仰剑飞,无一幸免。

此时敌骑已至,两人展开轻功,避入草丛矮树之间,教敌人难以追来。待那些骑兵退去,他们再冲出草原时,伏在那裹的一队弓箭手和刀斧兵那想得到敌人忽然无声而至,给两人斩瓜切莱般砍倒数人後,还以为敌方来了大批援军,竟然乱作一团。

一些火炬掉到草丛上,立时燃烧起来,往四周蔓延开去。

两人尚未知这场火实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原来这一区隋兵的军力达叁千之众,其中还不乏武功高强的好手,若在正常的情况下,一旦陷入重围中,即管强如杜伏威之辈,最後也只有力战而亡,何况他们这两个经验不足的小子。

寇仲大叫道:「这边走!」五名隋兵迎了上来,徐子陵後发先至.扑上前去,一抖长刀,施出血战十式的「死生存亡」.刀法如巨浪狂卷,劲气纵横,一人立时应刀丧命,另一人给他扫得打着转飞跌一旁,另叁人一声发喊,各自逃了。

两人那试过如此威风,高兴得怪叫连声,往战场核心处杀去。

「当!」

忽地一人横移到寇仲前方,左右双硬生生把他震阻在当场。

徐子陵扑上时,亦给对方迫退。

交战至此,两人还是首趟遇上对方强手。

无数隋兵由那人背後拥出,冲杀过来。

迫退两人的是个隋军将领,只见他满脸怒容,大喝道:「给我将这两个小子碎万段。」此时在平原半里许外另一端的山丘高处,近二百名青衣武士布成阵势,以强弓劲箭.紧护着中心处一名长发垂肩的白衣美女。

美女每发出一道命令,负责打灯号的叁名手下便挥动绑在长竿顶的叁­色­灯笼,指挥战场上己方武士的攻守进退。

美女身後一排站了四个人,只看他们的神态气度,便知均是高手.分别是浓须矮子、铁塔般的巨汉、身穿儒服的男子和一位容颜丑陋的中年健­妇­。

长发美女柔声道:「奇怪!为何敌人东南角处竟隐见乱状,谁会来援助我们呢?」後面四人极目望去,却丝毫不觉异样。

长发美女美目深注道:「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我也是从对方旗号的挥动看出了端倪.若乱势扩大,我们便要好好利用,不但可解开重围,还可有机会获胜呢。」儒服男子眼中­射­出景慕神­色­,恭敬道:「小姐学究天人,­精­通兵法.更且目光如炬,确是能人所不能。」丑­妇­道:「照我看若真有援兵赶来,我们该先行突围再谋反击,小姐千金之体,实不用以身犯险。」她一开腔,其他人立即为她有如夜枭嘶鸣的难听声音大皱眉头。

但她的话却得到浓须矮子的支持,同意道:「李公派我们来保护小姐时,曾有言万事以小姐安危为重。」长发美女秀丽无匹的玉容闪过不悦之­色­,但语气声线仍是那麽温柔婉转,淡淡道:「我身为统帅,临危时怎可只顾自身,况且兵败如山倒,我若抵不住秦叔宝这支­精­锐隋师,给他攻入扶春,再要取回就难比登天了。」话音才下,东南角刚好起火。

长发美女立即从敌阵的微妙变化感到对方真个出现混乱。

要知东南角正是敌方将帅的战场指挥部,牵一发而动全身,非若其他地方之纵有突变而不关痛痒。

长发美女仍以那副闲雅优悠的俏模样,发出了以东南角为首要目标,全面反攻的命令。

身後四人掣出兵器,拥着长发美女登上牵来的战马,二百多人驰下小丘,与两队各千人的战士,投入战场去,与敌军展开全面的决战。

寇徐两人此时正陷身苦战之局,进退不得,忽地隋兵往四外退开,原来一队青衣武士策马杀了过来,登时冲散了四周的隋兵。

两人喜获脱困,兼之­精­疲力尽,後力难继,翻身逃进火势熊熊的草原内,闭气左绕右行,远远离开了战场。

到倒在一处山头时,再没有奔跑的力气了。

战场的杀声仍潮水般阵阵传来。

寇仲叹道:「以後再不要作这种傻事了。好汉架不住人多,我们虽是不折不扣的好汉,但对方却人多,明白了吗?」徐子陵道:「那个隋将不知是谁,恁地厉害,幸好我们手快,否则一就可要了我们的命。」寇仲冷哼道:「他算甚麽东西,我们打多两场,保证可以赢他,噢!」徐子陵见他如自己般浑身都是鲜血,关心道:「有没有伤到要害?」寇仲哂道:「伤到要害还能跑到这里吗?这种矛盾的话亏你说出口来。是了!不若我先给你看伤口。」徐子陵道:「有甚麽好看?看了又怎样?幸好我们有自我疗伤的神功大法,不如睡他娘的一觉,明天再算吧!」寇仲颓然伏到地上,不一会两人运起内息,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徐子陵若有所觉,睁开眼时,寇仲仍在长草丛里熟睡如死。

他伸展了四肢,这才感到身上七、八处伤口无不火辣辣地疼痛。

太阳升上了正天,四周鸟语花香,空山灵寂。昨晚的战争只像个遥远和不真实的噩梦,若非身上处处剧痛,定会以为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杀事。

一队鸟儿,在似是静止了的蓝天上悠悠飞过。

在这刹那,徐子陵似像捕捉到大自然某种亘久长存的奥理,只是无法具体描述出来。

徐子陵心中一片平和,灵明清澈。

经过了昨晚不断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一战後,他感到进入了人生全新的一个阶段。所有危险和苦难,只是磨炼和修行的必须经历和过程。

寇仲的手肘撞了他一记,低笑道:「呆头呆脑的在想甚麽?」徐子陵坐了起来,皱眉看着浑身血污和满是炭屑的破衣烂裤,苦笑道:「我在想着一套乾净整洁的新衣和一顿丰富的菜肴,其他的都可以将就点。」寇仲爬了起来.左顾右盼後,颓然道:「小弟完全失去了方向的感觉.更遑论彭城是在东或西了。怎麽样?我们是否胡乱找个方位碰运气。」徐子陵道:「为何仲少会忽然失了方寸?像彭城那种通都大邑,必有官道相连,只要我们回到昨晚那条大路上去,遇上人便虚心上问,定可找到正确的途径。」寇仲笑道:「说得对!走吧!」两人找条山藤随便地把长刀挂在背上.凭着记忆,往昨夜那成了废墟的市镇走去。

狂奔了一会,至少走了七、八里.他们才放缓脚步,打量四下形势。

寇仲苦笑道:「看来我们是迷路了,否则该已见到那个墟镇。这里前不见人,後不见村,想找个人问路都不成,咦!那是甚麽?」徐子陵早望到山下有烟火升起,喜道:「不理是甚麽。过去一看就可分晓了。」两人奔下山去,岂知那看来不远的地方,到黄昏时才能到达,原来是一座小村庄。

炊烟在其中一间屋子的瓦顶上升起,显是有人生火造饭。

寇仲和徐子陵却为他们担心,这区域离战场不远,若来了几个禽兽不如的隋兵,村内的人就要大难临头了。

转眼来到村口,见到只有叁十来户人家,屋舍稀落。却是悄无声息,毫无­鸡­鸣狗吠的正常情景。

两人大感不妥。

寇仲道:「这条村家家户户门扉紧闭,看来村民早因战事逃往别处,那间有烟火升起的村屋,可能是给路过的人借用来生火造饭,我们要不要去碰运气,不妥的话,拔足就跑,凭我们的轻功,该没有问题吧!」徐子陵一拍背上长刀,哈哈笑道:「千军万马我们都不怕了,还怕他甚麽娘的过路人吗?若是行商,我们就求他一碗白饭吃吃,又或当他的临时保镖赚点盘川去找素素姐姐。」寇仲挺胸道:「我差点忘了自己是一流高手,哈!来吧!」带头举步入村。

只见炊烟升起处,是村中最大的一座屋宇,分前後两进,还有个天井,但门窗紧闭.透出神秘的味道,亦不闻任何声息。

寇仲大叫道:「有人吗?」连唤几声,都没有人回应。

徐子陵心中发毛,推了推寇仲道:「还是溜走算了。」寇仲哂道:「忘了自己的高手身分吗?我们进去看看,说不定人走了,却留下两碗白饭给我们呢。」来到屋前,寇仲伸脚一撑,屋门应脚而开。

两人跨过门槛,进入厅堂,只见一应家俱器皿俱在,只是布满尘埃,墙角结了蛛网,显是荒弃了有好一段日子。

不由心中奇怪,穿过天井,往後宅走去,才发觉屋内空无一人,只不知谁在厨房燃点起了炉灶,形成炊烟的景象,而此时馀烟已弱,快要熄灭。

徐子陵细察地上痕迹时,寇仲的声音由後堂传来道:「小陵快来,你寻到了一半的梦想。」徐子陵那还有闲情研究他话中含意,赶了过去,才踏入後厢的房门,迎面一片乌云盖来,他伸手接着,竟是一套乾净的麻衣。

只见一个大箱由床底拖了出来,盖子打开,寇仲掏出一堆衣物,乱撒到床上,正似寻宝的左挑右拣。

两人兴高采烈换上新衣後,感觉焕然一新,只是饥肠辘辘,大嫌美中不足。此时天­色­已暗沉下来,两人搜遍屋子,仍找不到半粒谷米和麦。

寇仲道:「凡村庄必有果林,你在这里弄乾净床,我去采些美果充饥,这里床被俱全,今晚我们就在此借宿一宵,明天才赶路好了。」徐子陵点头同意,分头行事。

片晌後寇仲提着只大公­鸡­回来道:「原来还有些家畜留下来,嘿!後面有片很大的坟地,大半都是新坟,看来这村的人并没有离开.只是因染了疫症一类的病死了。」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那我们穿的岂非是……」寇仲把大公­鸡­拿到天井处置,叫道:「至少还有一个人没死,否则谁为死去的人立坟,说不定就是那人在生火哩?」徐子陵听得毛骨悚然,走出天井扯着寇仲,道:「不若换第二间屋吧?我去找火种!」寇仲表面虽扮出胆大包天的样子,其实亦是心中发毛,立即全力支持徐子陵的提议,移师到另一边一间较小的屋内去。待填饱肚子时,忽地翻起风来,两人不敢碰那些床榻,关上门窗,就倚在墙角歇息,虽心惊胆跳,但终敌不过身体的疲累,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里,两人惊醒过来。

骇然坐起时,蹄声轰传,填满屋外的空间。 第叁章 美女赌约

一口气走了十多里路,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林。两人才敢停下.采摘野果充饥。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那偷袭大龙头翟让的人肯定不是突厥人,否则就会像颜里同等带有突厥口音,这人会是谁呢?」

徐子陵坐到他身旁,犹有馀悸地道:「这祖君彦真卑鄙,勾结外人来暗算自己的头子,我们定要去揭发他。」

寇仲苦笑道:「谁会相信我们?这种事我们是管不到的了。为今首要之务,是找回我们的素素姐姐,立即把她带离险境,免得殃及她这条池鱼。要不要我作主婚人,为你和素素姐姐撮成好事?」

徐子陵恼道:「这当儿还有闲情开这种玩笑,你快给我找哪往彭城的路.做他两宗无本钱买卖,弄两匹快马赶往荣阳才是切要。」

寇仲跳了起来,拍胸保证道:「这事包在我身上,刚才在山顶时,我看到远处有座神庙,找那个庙祝问路就成了。上路吧!」

两人继续行程。

到神庙在望时,两人却大觉失望。

原来地势荒凉,通往神庙的路上杂草滋蔓,显然久久未经人足践踏,此庙分明是荒废了的破庙。

在这烽火延绵的时代,不要说一间庙,连整条村镇都可变成鬼域。

终到了荒庙外墙,果然是残破剥落,死气沉沉。

寇仲苦笑道:「总算有瓦遮头,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躺躺吧!」

徐子陵叹道:「我真怀念昨晚那只烤­鸡­,你那麽神通广大,不若再变只出来给我看看。」

寇仲一把扯着他往庙门走去,刚跨过门槛,齐齐吓了一跳,庙堂中竟摆放了两具棺木.尘封蛛网,­阴­森可布。

两人同时发麻发怔。

好一会寇仲才道:「你敢睡在里面吗?」

徐子陵断然摇头,道:「里面会有甚麽好东西,我宁愿到外面的山头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算了。」

寇仲同意道:「走吧!」

正要离去,忽然「砰」的一声,其中一具棺木的盖子弹了起来,往两人磕去。

两人魂飞魄散.齐叫了声「鬼呀!」发足狂奔庙外。

蓦地後方大喝传来,有人怒喊道:「小子那里走!」

两人回过神来,转头望去,只见前晚在战场中遇上的双隋将,正朝他们追来,他脱去了盔甲,身上只是普通的武士服。

只要是人不是鬼,那就好办多了。

寇仲拔出背上长刀,站在院中哈哈笑道:「原来是老朋友!」

那隋将闪电掠至,扬起双,向寇仲迎头击来。

寇仲见对方招数凌厉,不敢硬挡,展开「鸟渡术」,倏地错开寻丈。

徐子陵却不肯退让,抢前掣刀硬架。

「当当!」两声,徐子陵硬被震退了两步。

此时寇仲从一侧攻至,滚滚刀浪,潮水般往对手卷去。

那人不慌不忙,左右连环出击,分别抵着两人长刀,大开大阖之中,却是变化无穷。寇徐一时亦奈何他不得。

但他的厉害武功正好激起两人斗志,要拿他练刀似的愈打愈勇,愈打愈纯熟,迫得他不住後退。

那人虚晃一招,飘身飞退。

两人停了下来,齐叫道:「为何不打了!」

那人没好气道:「打不过你们,还有甚麽好打的。」

两人见他如此坦白,好感大生。

徐子陵道:「你的军队到哪裹去了?」

那人把双挂回背上去,双目寒芒一闪道:「若非你两人扰乱了我秦叔宝的阵势,我岂会败给沈落雁那臭婆娘,今天我虽宰不了你们,但这个大梁子定不会忘记。」寇仲哂道:「这也算得大仇吗?你们隋军都是禽兽不如,整个镇烧了还不算,还要人畜不留,­奸­­淫­­妇­女,这些血仇又怎麽算?真恨不得那沈婆娘连你也­干­掉。」

秦叔宝愕然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遂把那晚所见的惨况说出来,听得秦叔宝摇头叹息,颓然道:「尽管把这些账算在我秦某身上好了,横竖秦某今趟回去,免不了杀头之罪,甚麽都不在乎了。」

寇仲奇道:「明知要杀头,还回去­干­吗?」

秦叔宝不耐烦地道:「你这小子懂甚麽,快给老子滚开,惹起我的怒火,就拉你其中一人陪葬。」

寇仲心中一动,笑道:「死人要银两也没用,横竖你要回去送死,不若把身上银雨当作积德行善,全送给我两兄弟好了。以德报怨,这个善举总算值得做吧。」

秦叔宝凝神打量了两人好一会後,然笑道:「你这两个小子武技不错,而且愈来愈厉害,想不到竟是两个穷光蛋。这样吧!我身上的钱只仅够我们吃喝一顿,就让我秦叔宝死前作个东道,吃你娘的一大顿,然後再各散东西好了!」

徐子陵怀疑道:「你不会觅机害我们吧?」

秦叔宝「呸」一声吐了一口痰涎,怒道:「你两个算甚麽东西?我秦叔宝南征北讨时,你们还不知躲在哪个­奶­子里撒尿喊娘。不识好歹就拉倒,休想我给你半个子儿。」

寇仲打蛇随棍上,道:「你果然有诚意,就让我们到彭城最好的酒馆去,不够钱付账可要由你老哥负上全责。」

秦叔宝哈哈一笑,领头去了。

叁人谈谈笑笑,走了一段路後,前方现出一道河流,反映着天上的星光。

秦叔宝指着左方远处一座高山道:「那就是吕梁山,山的西北方叁十里许处是彭城郡,前面这道是泗水,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天明时找条船上彭城,也好省点脚力。」

徐子陵奇道:「你的银两用了来雇船,我们那有馀钱去吃喝?」

秦叔贺一拍肩上双道:「坐船要钱的吗?谁敢不方便我秦某人。」

寇仲咋舌道:「当军的都是恶人。」

秦叔宝可能想起自己即将来临的命运,颓然道:「不要再损我了。」解下双,就在河畔的草地躺下来,头枕上。

两人解下长刀,学他般躺了下来,仰望欲堕残星,才如天将快亮了。

秦叔宝道:「还未知你两个小子叫甚麽名字。」

寇仲说出来後,道:「我们当老哥你是真正朋友,又见你快要杀头,才把真姓名告诉你,但千万别告诉别人,否则我们绝不会比你长命多少。」

秦叔宝奇道:「你们是通缉犯吗?在这时势里,谁有空理会你们呢?」

徐子陵道:「此事一言难尽,实情就是如此。」

秦叔宝欣然道:「你们当秦某是朋友,我当然不会出卖你们,也不再要知你们的出身来历。但坦白说,你们的刀法已可列入好手之林,等闲难遇上对手,更难得你们这麽年轻,将来必能成为一代大家。最厉害是你们不断创出随机应变的新招数,在第二次交手中我应付起来便吃力多了。这简直是个奇迹。」

两人给他赞得飘然欲仙时,秦叔宝坐了起来,凝望吕梁山,叹了一口气。

寇仲和徐子陵大奇,陪他坐起来,前者问道:「那座山有甚麽好看?」

秦叔宝黯然道:「那座上没甚麽好看。但山上却有个很好看的女子,这些年我已很少想起她,但这刻馀日无多.不由又想起她来。」

徐子陵同情道:「秦老哥不若先去见她一面,再作打算。或者见到她後,你再不会笨得回去送头给人杀呢。」

寇仲道:「你便当自己已在战场丧命.从此隐姓埋名地过活算了。」

秦叔宝苦笑道:「你们怎能明白我,若要我做个平凡的小民,就情愿死掉。现在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说不定会准我带罪立功。若真是死定了,我还会真的回去吗?」徐子陵释然逍:「原来如此,那你更要去探你的情人了。」

秦叔宝哈哈一笑道:「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她是吕梁派主的千金,我则是个穷军汉,我只够资格远远看她几眼,不过碰上她之後.我每次和女人­干­时,都把她们当了是她。唉!她今年该有二十岁,恐怕早嫁夫生子了。」言下不胜欷。

两人留心看他的尊容.见他虽躯­干­粗雄,但脸如铁铸,满脸风霜,颧骨高起,压得闪闪有神的眼睛比对下细了不少,卖相确不大讨好看。绝非女人会容易倾情那种男人。

秦叔宝见天­色­大白,站了起来道:「不知为何竟会和你两个小子说起心事,看!有船来了。」

两人随他往岸旁奔去。

一艘小风帆逆水而来,叁人眼利,见到船上只有一个身披长袍,头压竹笠的人在船尾掌舵,舱板上了张渔网,船头处放满竹箩。

秦叔宝招手道:「老兄!可否载我等一程?」

那人理也不理,反­操­船靠往对岸远处驶去,以避开他们。

秦叔宝向两人打个手势,腾身而起.率先横过近四丈的河面,往风帆跃去。

两人以前最多是跳过叁丈的距离,这刻别无他法,惟有硬着头皮全力跃去。

叁人一先一後,安然落在帆桅和船尾问的渔网上,寇徐同时欢呼,为自己的进步而欣悦。

那渔夫「哎哟」一声,娇呼道:「踏破人家的渔网了。」

叁人同时脸脸相觑,怎麽竟是个声甜音美的年轻女子。

就在此时,那女子右手望空一扯,叁人脚踏处的渔网往上急收,把叁人像鱼儿般网离舱板,吊挂在帆桅处,其狼狈情状,不堪之极。

这时才察觉渔网四角被幼若蚕丝的透明长线连在帆桅高处一个铁轴闲,在日光下就像隐了形般,一时疏忽竟着了道儿,奇怪的是透明幼丝竟可负起叁人过二百斤的重量。

叁人愈挣扎,渔网便不住摇晃,而每晃动一次,渔网都收窄了少许,最後叁人挤作一团,指头都差点动不了。

女子哈哈一笑,掀起竹笠。

如云秀发立时瀑布般倾泻下来。

秦叔宝首先失声道:「沈落雁!」说完造旬话後,脸孔已随网转往另一边去。

美女解下长袍,露出素黄的紧身衣靠,腰束花蓝­色­的宽腰带,巧笑倩兮地瞧着一网成擒的叁个手下败将。

寇仲叫道:「我要气绝了,快要死了!还不放我们下来。呀!不要挣扎。」

沈落雁人如其名,确有沉鱼落雁之客,那对眸子宛如一湖秋水,配上细长入鬓的秀眉,如玉似雪的肌肤,风资绰约的姿态,确是罕有的美人儿,绝不比云玉真逊­色­。最难得是她有种令人心弦震动的高贵气质,能使任何男子因生出爱慕之心而自惭形秽。

她伸手拨弄秀发,让整张使人心迷神醉的脸容露了出来,淡淡道:「你们少安毋躁,待小女子说几句话後,就把你们放下来。」

再一声娇笑,柔声道:「秦叔宝!你服了没有!这是天下第一巧手鲁妙子的「捕仙网」,连神仙都要上当。」

这时她的秀发云裳迎河风,贴体往後飘拂,更突显出她窈窕的身段和绝世的风姿,几使人疑为下凡的仙子。

两个小子看呆了眼时,秦叔宝却怒道:「若非这两个小子花那一晚乱搞一通,坏了我的阵势,现在作阶下之囚者,就是你这臭婆娘。你不过是胜了点运道吧!」

徐子陵怒叫道:「听到了吗?我们就是你的大恩公,你怎能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沈落雁大笑道:「当然不可以!」

左手一挥,渔网堕了下来,重重掉在舱板上,按着张了开来。

叁人怒火中烧,羞辱难禁,齐声发喊,拔出兵器便要往她杀去。

沈落雁由船尾处抽出佩剑,挽起叁朵剑花,衣袂飘飞中,分别接了叁人一招。

「叮叮当当!」

每个与她长剑相触的人,都感到她的长剑隐含无穷的後者变化,不但封死了所有进手的招数,还觉得若强攻下去,必会为其所乘,骇然下叁人先後退开,掠往渔网不及近船头的位置。

叁人交换了个眼­色­,都对她­精­妙绝伦的剑法生出惧意。

沈落雁好整以暇坐到船尾的小凳上,剑横膝上,微笑道:「你们叁个大男人,有没有胆量听人家说几句话呢?」

秦叔宝冷冷道:「秦某是败军之将,要取我项上人头,悉随尊便,但若要我背叛朝廷,加入瓦岗军,秦某就得劝你打消这妄想了。」

沈落雁任由河风吹得秀发在後方写意飘拂,勾魂摄魄的美眸滴溜溜的扫过叁人,最後停在秦叔宝的脸上,娇笑道:「原来堂堂名将,竟连我一个­妇­道人家的话都不敢听,好吧!你可以走了。但两位小兄弟请留下来,让落雁可好好表示谢忱。」

寇仲大喜道:「留下来就不必了。现在我两兄弟最欠缺的就是银两,美人儿军师你身上有多少,就给我们多少吧!」

沈落雁「噗哧」失笑,掩嘴嗔道:「谁想得到你们这麽贪财,想要钱吗?随人家回家拿好了。」

她无论举手投足,均媚态横生,偏是秦叔宝视若无睹,两个小子却是看得目不转睛。

沈落雁目光又移到秦叔宝处,故作惊奇道:「大将军为何还恋栈不去呢?」

秦叔宝怒道:「这两个小子和秦某半点关系也没有。若真要算起来,还是累我输掉这场仗的大仇家。沈落雁你若以为可拿他们来威胁我,就大错特错了。」

徐子陵奇道:「就算她要留下我们,怕也没有这本事,怎能拿我们来威胁老哥你呢?」

秦叔宝摇头道:「千万别小觑这婆娘,她除了「俏军师」之名外,另有外号叫「蛇蝎美人」,瓦岗军的天下,至少有四份一是她打回来的,我们的大帅「河南道十二郡招讨大使」张须陀就是中了她诱敌之计,遇伏阵亡的。」

沈落雁不悦道:「我对两位小兄弟只有欢喜之心,你秦叔宝也算是个人物,不要造谣中伤我­妇­道人家好吗?沈落雁亦当不起秦将军的话语。落雁说到底只是蒲山公旗下小卒,若说运筹帷幄,决胜­干­里,当今天下舍密公尚有何人。」

顿了顿续道:「大海寺之战前,密公有言,说「须陀勇而无谋,兵又骤胜,既骄且狠,可一战而擒。但其旗下叁将秦叔宝、罗士信和程咬金.却是难得将材,若不为我用,必须杀之!」就为了密公的嘱咐,落雁才会费尽­唇­舌来劝将军你弃暗投明。良将还须有明主,现在天命已定,隋室败亡在即,天下万民无不渴望明主。秦将军若还要助约为虐,请随便离开好了。但这两位小兄弟必须随落雁回家。」

转向两人甜甜笑道:「回家才有银两给你们嘛!」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是头皮发麻,看来秦叔宝靓得不错,此女比美人儿师傅更厉害。

秦叔宝环目四顾,仍是看不通她的手段布置,沉声道:「秦某从不受人威胁的。」

沈落雁娇笑道:「将军不是要自尽於泗水吧!不若我们来个赌赛,现在落雁任由将军和两位小兄弟自由离开,六个时辰内你们可逃到别处去,然後在二天内我再活捉你们叁次,但保证不损你们半很毫毛。假若你们输了,就要乖乖的加入我们蒲山公营,不得再有异心。」

徐子陵抗议道:「我们是你的恩人,为何要把我两人都算在内呢?」

沈落雁皱眉道:「人家是为你们好嘛!将来密公得了天下,你们就不须像小乞儿般四处问人讨钱了。」

秦叔宝仰天大笑道:「好!就此一言为定,刚才就算一次好了,若你真本事得可再活捉秦某两次,秦某只好服了。」

沈落雁笑道:「秦叔宝确是英雄好汉。」

转向寇徐两人道:「你们学晓秦兄一半的豪气就好了。」

秦叔宝大喝道:「我这两位兄弟岂到你沈落雁来评定!我们走。」

叁人同声啸叫,跃离风帆,往岸旁掠去,瞬眼间消没不见。

沈落雁瞧着叁人消失的方向,嘴角逸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第四章 中计被擒

寇仲、徐子陵随着秦叔宝奔上一座山丘之顶,後方群峰连接,前方则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泗水在左方五里许外流过,穷山荒野,不见人踪。

秦叔宝坐了下来道:「先休息一会,定定神。」

两人随之坐在草地上,寇仲道:「那鲁炒子是甚麽人,竟能制造出这麽厉害的捉人网。」

秦叔宝摇头道:「我都不大清楚,唉!那还有时闲想别的人与事呢?」

沉吟片晌,向两人道:「你们既曾帮她对付我们大隋军,为何有这麽好的机会,又不肯加入瓦岗军哩?」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想起祖君彦联同外人暗算大龙头翟让一事,仍是犹有馀悸。後者答道:「我们最近见到瓦岗军一些事情,再没有加入他们的兴趣了。」

秦叔宝没有追问,思索着道:「沈落雁乃李密手下第一谋士,智计过人,既有把握再活捉我们,必非虚语。我们就和她玩玩,先来一招分头逃走,教她不能兼顾,好乱了她阵脚。」

寇仲摇头道:「我和小陵是死都不会分开的,自少就是那样的了。」

秦叔宝点头道:「那就分为两组吧!」

指着下方平原道:「要活捉我们,首先就要跟踪我们,待会我奔往平原,你们留在这裹居高临下,看看那臭婆娘用甚麽方法追踪我。只要我知道她的方法,便知所趋避了。」

徐子陵皱眉道:「但你都走远了,我们又怎样通知你呢?」

秦叔宝由怀里掏出一面小铜镜,交给两人道:「这是借反映阳光来联络的方法,等若晚上的灯号。」接着告诉了两人传讯的方式,才道:「叁天後,我们在彭城东门会合,若真赢了那婆娘,我们叁兄弟就去吃他­奶­­奶­的一大顿,不醉无归。」

大笑声中,奔下山丘去。

两人聚­精­会神,看着秦叔宝逐渐远去,同时环目四顾,观察敌踪。

岂知到秦叔宝变作了平原边的一个小点.仍见不到再有另半个人影。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那美婆娘只是虚声唬吓!」

徐子陵也轻松起来,催道:「还不传出喜讯?」

寇仲得意洋洋持镜向阳,打出讯号。

远方的秦叔宝呆了半晌,才继续逃走,逸出了视野之外。

寇仲道:「该还有叁个时辰方始入黑,不若我们再由水道往彭城去,此着必出乎沈婆娘意料之外的。」

徐子陵道:「照我看!该找个最高的山,在那裹躲他娘约叁日叁夜,见人来便逃之夭夭,始是上着。」

寇仲摇头道:「别忘了我们的绝世轻功仍未练成,怎都跑不过那婆娘。所以必须往像彭城那种地方去,若那婆娘来了,我们便在街上大叫瓦岗军杀人啦!那时自有官兵­干­涉和抵御,我们就可从容脱身了。」

徐子陵觉得他言之成理,再不打话,随寇仲往泗水奔去。

两人窜高伏低,专拣没有道路人迹的荒山野岭,绕道往泗水上游处,离开遇上沈落雁的河段足有叁十里之远。

不知是否因战乱,河道上久久才见有船驶过,但无论两人如何「威逼利诱」,却没有人肯停下船来,他们又不惯恃强登船,只好望河轻叹。

再沿河走了个许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渡头,泊着一艘小渔舟,却不见有人。

两人大喜,急驰过去。

临近时闻得鼻鼾声由船篷内传来,两人探首一看,见有个老渔夫正作元龙高卧,睡得不省人事。

寇仲道:「假若这是个陷阱,我们就算输都输得心甘命抵了。」

徐子陵抽出长刀,恶兮兮地道:「我才不那麽轻於相信,这定是她的人。」

接着向寇仲打了个眼­色­。

寇仲会意过来.也拔出长刀,冷笑道:「这叫宁可我负人,莫要人负我。」跳将下去,抢到船篷旁,一刀往那老渔夫背心搠去。

长刀点背而止。

寇仲哈哈一笑,收回长刀,向徐子陵打出万事妥当的手势。

这时鼾声忽止,老渔夫被惊醒过来,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寇仲还末来得及向他打招呼时,老渔夫一声骇叫,由船篷另一边钻到船头,大叫:「有强盗啊!」然後手颤脚抖的爬到岸上,没命的走了。

两人呆头鸟般看善他消失在岸旁的林木里,寇忡歉然道:「他老人家定是给强盗光顾过,反应才会这麽强烈。」

徐子陵耸肩道:「这艘渔船可能是他仅有的财产,若因我们失去了.那怎过意得去?」

寇仲依依不舍地看了渔船两眼,跳回岸上去,苦笑道:「都是靠我们威震武林的轻功好了。」

两人忍痛离开,沿河往前走去,才走了十多丈,那老渔夫又由林内闪闪缩缩走出来,往渔舟走过去。

两人喜出望外,寇仲大叫道:「老丈!我们不是强盗哩!」

那老渔夫吓了一跳,偻着身子叁步化作两步,窜上渔舟。死命要去解开把渔舟系在渡头上的绳索。

两人奔了回去时,若渔夫失魂落魄下仍解不开绳结,反是愈扯愈紧。

寇仲在渡头蹲下来,一边为他解结,边道:「老丈!你看我们像强盗吗?」

老渔夫显然没有那麽害怕了,喘着气以他嘶哑的声音道:「大爷们可是有甚麽事要找我?」

徐子陵客气地道:「老丈要到哪裹去?若是逆流而上的话,可否载我们一程?」老渔夫的胆子壮了起来,道:「乘船可得给船资才成呀。」

寇仲为难道:「我们身上半个子儿都没有,老丈可否当做做好心呢?」

老渔夫皱眉道:「你们要到哪里去?」

徐子陵试探道:「最好就可到彭城去,不过还是看老丈是否方便吧!」

老渔夫道:「那可不成,到彭城至少要一天时间,我哪还有时间打鱼呢?没钱的事我可不­干­。」

接着眯上眼看他两人好一会後,笑道:「不若这样吧!你们那两把刀看来都可卖几两银子,就给了老汉作船资吧!」

寇仲没好气道:「怎麽只是卖几两银子,我们的刀都是上等货­色­……」

老渔夫不耐烦地道:「不答应就算了,老汉要开船了。」

徐子陵把寇仲拉到一旁,低声道:「看来其似有点不妥当,这老头说不定真是沈落雁的人,否则怎会一点都不怕我们会老羞成怒.恃强行凶。还要没收我们的兵器?」

寇仲点头道:「可再试他一试,若没有问题,把刀给了他,方可另抢两把回来,并非甚麽大不了的事。」

话毕,向老渔夫挥手道:「我们不乘船了,老丈请吧!」

老渔夫咕哝两声,再不理两人,把小帆船驶离渡头。

两人疑心尽去,跃过河面,落到渔舟上,那老渔夫登时吓得脸育白,说不出话来。

寇仲笑道:「老丈切勿误会,只是我们忽然又想跟你交易了,到彭城後,这两把刀就是你的了。」

老渔夫松了一口气道:「我不敢要你们的刀了。待会到了青龙滩,你们就帮手撒网打鱼,然後到彭城去交货,就当是你们的船资好了。」

渔舟船速转缓,老渔夫指使徐子陵到船尾摇橹,又着寇仲执起撑竿,紧张地道:「前面转弯处就是「鬼石峡」,水流湍急,老汉每吹经过,都提心吊胆,所以明知青龙滩最多鱼,但等闲都不敢到那处去呢。」

寇仲和徐子陵朝前望去,只见由此而去,两边崖岸逐转高起收窄,形势险恶,同时想到若有人埋伏岸旁,确是不妙。忙集中­精­神,一边­操­舟,一边留意两岸动静。

渔舟逆水奋进,转了个急弯,只见崖岸忽然收窄,水流湍急,近岸处以千百计巨石冒出水面,形体各异,使水流更像脱了的野马,横冲急窜,冲得小舟左摇右摆。河面暗涌处处.颇令人动魄惊心。

叁人同心合力,徐子陵在船尾摇橹­操­舟;寇仲则以长竿撑往礁石,阻止渔舟撞上;而老渔夫则­操­控风帆,保持正确航向。

渔舟艰苦前进。

又再转了一个弯时,渔舟忽地往左岸一块巨石倾侧靠去。

寇仲大笑道:「看我的!」

跳往船头,长竿探出,猛点在石头上。

不知是遇上了一股急流,还是寇仲用力过猛,渔舟船头先往右摆,横在河中,然後整艘船往右倾侧。

河水立时涌入舱里,渔舟突然往右翻沉。

叁人齐声惊叫时,已到了河水内。

寇徐两人连大海都不怕,自不惧这区区一道泗水。冒出水面时,只见老渔夫像昏了过去般,随水载浮载沉,往下游流去。

两人大吃一惊,拚命往老渔夫游去。

这一发力,片刻後便追上了老渔夫,左右把他从水里抓起来。

正松了一口气时.老渔夫双目大睁,­射­出慑人­精­芒,两人刚同叫不妙,全身一麻,已给老渔夫制着胁下要|­茓­。

老渔夫哈哈一笑,擒着两人往左岸游去。

到两人被扔在岸旁草丛时,老渔夫本是偻的身体挺直起来,傲然道:「本人「野叟」莫成,奉小姐之命来擒拿两位公子,请了!你们今次只有叁个时辰可以逃走。」

言罢大笑去了。

两人回复气力,坐了起来,对视苦笑。

寇仲苦恼道:「这是没有道理的,为何他们能够这麽清楚我们的行踪呢?」

徐子陵叹道:「道老家伙装得真是似模似样。」

寇仲苦思道:「假若我们识不破他们跟踪的手段,早晚要给他们再次擒拿,以後我们还怎样抬起头来做人。」

徐子陵环目四顾,低声道:「不知秦叔宝是否也像我们般窝囊呢?」

寇仲没好气道:「沈落雁主要的目标是秦叔宝,自然由她亲自对付,他更是难以幸免。唉!快动点脑筋吧!看!天都快黑了。」

徐子陵凝望着往地平沉下去的红日,皱眉道:「她定是在我们身上做了点手脚,方可以这麽容易跟上我们。」

两人同时剧震.你眼望我眼。

寇仲拍腿道:「一定是那张鲁妙子的渔网出了问题。」接着细看自己的手脚衣服,果然发觉多了一点点细若微尘的粉末,若不是全神留意,绝不会察觉。此时河水已冲洗了大部分沾在皮肤上的粉末,但衣服仍有大量留了下来。

徐子陵警告道:「不要再查看!说不定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哩!」

寇仲骇然道:「这是甚麽把戏?擦都擦不掉的!既无­色­又无味。这美人儿真厉害,可见她是早有预谋,要以活擒我们作赌赛,好教我们折服。」

徐子陵凑到他耳旁道:「衣服沾上了,还可以脱下,但头发和手脚却不可斩掉,今趟怎办才好呢?敌人说不定又快来了。」

寇仲用鼻子猛嗅了半晌,低声道:「这种粉末,该与气味没有关系,否则就算对方能凭气味追踪,亦只能追在我们背後,不像先前般可先布下陷阱,在前头等待我们。」

徐子陵苦恼道:「我们实在太过轻忽大意,茫然不知被人在身上作了手脚,不过即管派人守着附近方圆百里的所有制高点,又有特别手段可凭这些粉末不论昼夜的看着我们,但要像刚才般早一步布下陷阱让我们上当,则必须有非常迅快有效的通讯方法,在晚上用的则自是灯号,但那又怎瞒得过我们呢?」

寇仲颓然躺往草地上,仰望天空上的晚霞彩云,沉吟道:「我们定是在猜测上出了岔子,记得秦叔宝离去时,我们曾居高临下看了他一段时间,却一点都没发觉他身上沾了粉末。假若这些粉末在晚上会发光,你和我都该可以互相看到。而且他们还要在所有高处放哨,这既不容易更不切贸际。假如我们找处深山躲了起来,这方法更是毫无用处,假若如你适才所言,躲到最高的峰顶去,他们亦无所施其技了,所以美人儿军师定是另有妙法,否则就不配她富饶智计之名了。」

两人在沈落雁的压力下.被迫发挥才智,誓要周旋到底。

事实上,自得到《长生诀》後,他们的生命便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停地应付各式各样的挑战。就像顽玉不断受到雕琢打磨,逐渐显露出美好的本质。

徐子陵躺到寇仲身旁,刚好见到一只蓝­色­的小鸟在上方盘旋两转後,投往附近的一座密林,心中一动道「这些粉末或者不是给人看的,而是给受过训练的鸟儿辨认,像猎鹰般助猎人追捕猎物。所以现在我们就算用布把整个人盖着,又或躲进山洞里,仍瞒不过鸟儿的眼睛,因它已认准了我们。」

寇仲一震坐了起来,环目四顾道「你说得对,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刚才便有只落了单的怪鸟在上面飞来飞去。他娘的,待我打了它下来送酒。」

徐子陵哑然笑道:「现在打它下来怕都没有用了。以沈落雁的才智,必会猜到我们因这趟失败测破她的手段,别忘了刚才那老家伙又碰过我们,说不定再做了另外的手脚。如果我们还傻头傻脑的,穷於去对付双扁毛畜牲,只会笑坏了这美婆娘呢。」寇仲定神打量了徐子陵一会後,搔头道:「平时若论出鬼主意,你这小子拍马都追不上老子我。想不到在眼前情况下,你的思虑却比我仲少更缜密。徐军师大人,现在我们该怎办才好呢?」

徐子陵坐起身来,凑到他耳旁道:「今趟我们怎都不可再输给那婆娘。说到追踪,不出人兽两途。可是无论臭婆娘如何厉害,还有她的手下轻功比我们高明百倍,仍不知道我们可在水底不用换气的来去自如。」

寇仲点头道:「若我们躲在水底,除非那岛儿能飞到水底来,否则我们就可变成无影无踪了。唉!不过这里离彭城仍有叁十里许的水路,要游到彭城去,累也要累死我们了。」

徐子陵低笑道:「为何仲少你竟变成笨蛋了,待会我们躲到水底去,只要有船经过,我们便可附到船底,如此就不用费力也有船搭了。」

寇仲拍腿叫绝。此时天已黑齐,两人怪叫一声,跳将起来,先沿岸狂奔,到了一处密林後,再潜入河底,然後往下游迅速顺流游去,离开彭城更远了。

果然那头怪鸟不知由何处疾飞而来,在河上盘旋了几圈後,发出一声鸣叫,再望空冲去,消失不见。

此时叁艘五桅大船由下游驶来,两人大喜,浮了上去投附於其中一船的船底。

两人离开不久,包括那「野叟」莫成在内的叁个人由林中掠了出来,来到两人下水处,目光灼灼地扫视河道,当然不知道两人竟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法脱身了。

要知­精­通水­性­的武林高手,虽有在水底换气之术.但绝不能持久。像寇徐两人以先天胎息.能在水底长时间逗留,已可与杜伏威、宇文化及、翟让等第一流人物不相伯仲地媲美。

这正是《长生诀》的特点,一是练至走火入魔,如若成功,打开始便是最上乘的吐纳养生法,兴第一流的玄功殊途同归。

所以两人的武功轻功虽只是沾上了点武林好手的浚儿,但心法却是宗师级境界;为他们的发展打下坚实无比的基础。

沈落雁今趟的失着,实与才智无关,而是事情太荒诞离奇了。

莫成等正沿河搜索,见到那叁艘大船逆流而来,忙驻足观看。

到大船远去,莫成神­色­变得凝重无比,低声对另两人道:「这叁艘船扯的是李阀的旗帜,假若船上坐的是阀主李渊,彭城就必有重大事情要发生了,我们立即回去向小姐报告。」

话毕叁人消失在岸旁的暗黑里去。 第五章 一单交易

寇仲和徐子陵先後冒出水面,呼吸着泗水晚夜的清新空气。

他们劲随意发,自自然然由掌心生出吸力,贴附船壁,连自己都不明白怎可办到。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得意道:「今赵还不教沈婆娘栽他­奶­­奶­的一个大斗,哈!沈婆娘的­奶­­奶­:」

徐子陵道:「不要这麽早便自满。还有半天才可算赢了这场赌赛呢,过分自鸣得意是可能会百密一疏,功亏一篑的。」

寇仲点头道:「我有分寸的了,唉!我们真愚蠢,立赌约时只有她说赢了会是如何,却没有我们赢了会是如何,否则摸她两把也不错。」

徐子陵低笑道:「少点痴心妄想吧!这婆娘浑身是刺,绝不可碰,唉!我担心秦老哥斗她不过呢!」

寇仲道:「斗不过她才好。否则给那昏君杀了头怎办。嘿!这叁艘船看来有点来头,有没有兴趣借他两套衣服和少许饭钱,好过现在浑身破烂又两手空空似乞儿般的模样。」

徐子陵低声道:「小心点!能拥有这麽叁艘大船的人,若非高门大族,就是达官贵人,或是豪门霸主,一不小心。我们就要献上小命。」

寇仲皱眉道:「那去还是不去?」

徐子陵低笑道:「我们连老爹都不怕,还怕甚麽人来。跟着我这未来的武林高手吧!」

说完贴壁缓缓上攀。

两人此时对潜迹匿隐之术,已颇具心得;闭起口鼻呼吸,收敛­精­气机能,小心翼翼下确是无声无息。

大船甲板和帆桅处都挂了风灯,但向着他们那面的上下叁层二十多个舱窗却只一半亮着了灯火。

徐子陵拣了第二层其中一个暗黑的舱窗爬去,经过其中一个亮了灯的窗子时。内里传来娇柔的女子语声。

两人少年心­性­,忍不住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那女子的声音忽地在两人耳旁响起道:「二哥你最好还是不要劝爹了,他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端叔苦劝多时,他还不是半句都不肯听吗?」

两人吓了一跳。才知这声音娇美的女子是移到窗旁,那还敢稍作挪动。

另一把年轻男子的声音苦恼地道:「爹最舍割不下就是和独孤家的关系,却不知独孤峰老­奸­巨猾,视我们如眼中芒刺。现在天下纷乱,万民怨怒,突厥人又虎视眈眈,惰朝再无可为。而我们坐拥太原,兵源充足.粮草之丰,更可吃他个十年八载,现在鹰扬派刘武周和梁师都北连突厥,起兵反隋,先後攻陷楼阑和定襄,只要再破雁门,我们太原便是首当其冲.爹若再举棋不定,最後只会被那昏君所累,舟覆人亡。」

窗外两人听得直冒寒气,里面的男女究竟是何人子女?竟直接牵涉到独孤阀和隋炀帝,骇得更不敢动弹了。

这男子声含气劲,不用说都是个一流的高手。

女子柔声道:「你有和大哥商量吗?」

男子道:「也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他都想不出办法,秀宁该知爹顽固起来时是多麽可怕的了。」

那秀宁道:「不若我们由东溟夫人入手,爹最听她的话了。唉!若非娘过了身,由她劝爹就最好了。」

窗外两人骇得差点甩手掉进河里去。

他们终猜到爬上的是李阀的船,那敢再偷听下去,忙悄悄再往上攀去。

这时舱房内的对话忽然停了下来。但两人却没有留神理会。

两人拉开窗门,看清楚房内无人後,才爬了进去,这时方松了一口气。

两人环目一扫.见这是个特别大的卧房,布置华丽.除了床椅等物外,还有个大箱子,放的该是衣衫一类的东西。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我们该盗亦有道,只每人取一套衣服,若寻到银而,亦只拿足够几日饭钱和逛一次青楼的费用。」

此时一个男子的头在窗门处冒了起来,听到寇仲的话,忽又缩了下去。

徐子陵低声道:「想不到我们竟会来偷李渊的东西,那独孤小子不是想害李渊吗?不若我们反害他一害。留张字条警告李阀的人,就当是还他们的偷债好了。」

寇仲低笑道:「你何时变得这麽有良心了!哈!天下间恐怕只有我们有能力令李渊作反呢。却不知这家伙是好人还是坏人……」

徐子陵打断他道:「少说废话,若有人的来就糟糕了,快偷东西!」

两人移到箱子旁,正要掀开箱盖,窗门处忽地传来「殊」的一声,似在示意两人不要吵闹。

寇仲和徐子陵立时魂飞魄散,骇然朝舱窗瞧去。

只见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穿窗而入,立在两人身前。

两人定神一看,原来是个只比他们年纪长了少许的轩梧青年,生得方面大耳,形相威武,眼如点漆,奕奕有神,此刻傲然卓立,意态自若,一派渊停岳峙的气度,教人心折。

寇徐呆若木­鸡­时,青年低声道:「在下是太原留守李渊叁子世民,两位兄台相格清奇,未知高姓大名?」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神稍定.同时亦大惑不解,为何他把他们这两个小贼「捉偷在房」,仍是那麽彬彬有礼,就像他们只是不速而来的「贵客」。

两人站了起来。

寇仲抱拳作礼,笑嘻嘻道:「世民这个名字改得好,哈!救世济民,将来说不定是由你来当皇帝呢。」

李世民淡淡一笑道:「兄台切勿抬举在下,不过这名字得来确是有段故事,两位请坐下来说话好吗?」

此时李秀宁的声音由下方传上来道:「二哥!甚麽事?」

李世民返到窗旁,传声道:「待会再和你说吧!」

转过身来,着两人坐下,态度诚恳客气。

两人隐隐猜到他心意,又自知闯不过他把守的窗口,硬着头皮在靠壁的两张太师椅坐了下来。由於身上仍是湿漉漉的,故颇不舒服。

李世民从容一笑,在窗旁的椅子坐下,道:「在下四岁那年,我们家里来了一位善相术的人,给我看相时,批我「年届二十。必能济世安民」,娘那时最疼我,便给我改名作世民了。」

说话时,顺手取过火种燃亮了旁边小几的油灯。

徐子陵见他提起娘时,眼中­射­出缅怀孺慕的神­色­,不由想起了傅君,叹道:「你定是很想念你的娘了。」

李世民微做点头,凝望地上两人留下的水渍,沉声道:「两位和琉球东溟夫人单美仙是甚麽关系?为何听到她的名字时,心脏都急跃了几下,否则在下仍未能发觉两位偷到了船上来的。」

两人这才知道岔子出在哪里。

亦讶异李世民思虑的­精­到缜密,只从这点便推出他们和东溟夫人有牵连。

寇仲嘻嘻笑道:「自然是有关系哪!不若我们来作一项交易,假设我们可令贵老爹起兵作反,你就给我两兄弟两套衣服和……嘿!和二,不!叁十两银子,哈!怎麽样?」

这回轮到李世民瞠目结舌,失声道:「叁十两银子?」

徐子陵吓了一跳.忙补救道:「若嫌多就二十五两好了。」

李世民不能置信地看着两人,探手入怀掏出一个钱袋,看也不看抛给寇仲道:「你看看里面有多少银两。」

寇仲一把按着,毫不客气解开绳结,一看下吁出凉气道:「我的­奶­­奶­老爹曾高祖,是他娘的金锭子呢!」

徐子陵忙探头去看。咋舌道:「这最少值几百两银子。」

寇仲双目放光,一把塞入怀里,深吸一口气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事包在我兄弟身上好了。」

徐子陵比较有良心,不好意思道:「仲少你先把钱还人,等做好了事情才收钱吧!」

李世民晒道:「拿去用吧!无论成败大家都可交个朋友,这够你们逛百多次窑子了。」

两人同时动容。

寇仲学起拇指赞道:「我们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李世民低声道:「不要那麽大声,我不想人知道你们在这里。」

寇仲老脸一红,把音量压得低无可低地沙声道:「告诉你一个的惊人大秘密吧!东溟夫人处有本详列你老爹暗中向她买兵器的账簿,上面还有他的押印,试想假若这本宝贝失窃了,会出现甚麽情况呢?」

李世民­精­神一振,他自然知道两人不是顺口胡诌。因为今趟他率人到彭城去,正是要向东汉夫人订购另一批兵器。

自两年前他爹李渊调任弘化留守兼知关右十叁郡军事,为了应付杨玄感的大军,李渊终接受他劝告,向东溟夫人购入大批兵器,此事隋炀帝并不知晓,如若漏了出来,又有真凭实据的话,多疑的隋炀帝不当李渊密谋作反就确是天下奇闻了。

李世民呆了半晌後,皱眉道:「东溟夫人乃天下有数高手,四位护法仙子又各有绝艺。除非「散人」宁道奇出马,否则谁可到她们的船上偷这麽重要的东西呢?」

徐子陵笑道:「见你这麽够朋友,我们可以再告诉你一些秘密,但你可不能学其他人般来害我们,又或事成後便使手段。」

李世民正容道:「若我李世民有此卑鄙行为,教我不得好死。哼!竟敢这麽看我。」

寇仲若无其事道:「这叫一朝被蛇咬。又叫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先要建立互相间的信任,则甚麽大计方可施行。」

李世民显是看穿寇仲比较不老实,向徐子陵道:「由你来说吧!」

此时有人在外面走过,待足音远去後.徐子陵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李世民笑道:「正是我的房间.下一层是女眷用的,你们要偷衣服,刚好来对了地方,我的身材和你们最相近呢!」

两人都觉好笑。

徐子陵於是由海沙帮欲攻打东溟号说起,当李世民听到宇文化及和独孤策都牵连在内时.两眼寒芒闪闪,威四­射­。

寇仲总结道:「所以现在只我两人有办法混到船上去。而且她们以为我们武功低微,所以戒心不大。当然,我们只是深藏不露,绝不会辜负了老兄你的银两。」李世民已惯了他的说话口气,并不计较他是否深藏不露,苦思道:「有甚麽方法能把东溟夫人引开呢!这事我要想想才行。」

按着站了起来,开箱取出两套衣服,交给两人道:「先换过乾衣衫,再好好睡一会,天亮到彭城时我才唤醒你们,我要到下面向舍妹交待几句才行。」

寇仲道:「我们睡地板就成了。」

李世民笑道:「这麽大的一张床,尽够叁个人睡了,睡甚麽地板?我们不但是交易的伙伴,还是兄弟朋友嘛。哈!你们的遭遇真离奇得令人难信。」

言罢穿窗去了。

两人举步踏进彭城.颇有点踌躇志满的美好感觉。

身上穿的是乾净整洁的武士服,腰挂的是由李世民送的上等钢刀袋里是充足的银两,他们自出娘胎後,何曾试过这麽风光。

徐子陵身形挺拔,儒雅俊秀;寇仲却是镖威猛,意态豪雄。

两人并肩而行,不时惹来惊羡的目光。

寇仲哈哈一笑.挽着徐子陵臂弯道:「我们还差两匹骏马和十来个跟班.否则就先到窑子去充充阔少。」

徐子陵欣然道:「逛窑子是今晚的必备节目,现在我们先上酒馆,大碗酒大块­肉­吃个他­奶­­奶­的痛快,顺便商量一下这宗买卖该如何着手进行,受了人钱财,自然要替他做点事才行。」

寇仲溜目四顾,审视林立大街两旁的酒楼门面,道:「想不到彭城这麽兴盛热闹,最奇怪是不似有逃难来的人,看!那群姐儿多俏,哈!」

徐子陵见他正向迎面而来的一群少女露出自己认为最有吸引力的微笑,而那群少女却一点不避两人的眼光,还报以更具吸引力的微笑。

两人破天荒第一次得到这种青睐,到少女们远去後,他们一声怪叫,转入了右方一间颇具规模的酒楼上。

人仗衣装,两人来到二楼时,夥计都殷勤招呼,公子长公子短的请他们到临街窗旁的台子坐下。此时二楼十多张台子,大半坐了客人。

寇仲随手打赏了夥计,并点了酒菜.兴奋道:「刚才那几个甜妞儿的鼻子特别高,眼睛又大又蓝,该是胡女,听说她们生­性­浪荡,很易弄上手的,哈!今趟或者不用逛窑子了。」

徐子陵却担心道:「你为何要两斤酒那麽多,你懂喝酒吗?我只可喝一点点呢。」

寇仲探手抓着他肩头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想我两兄弟由扬州的小混子,混到变成现在的武林大混混,如此遇合,还有甚麽可怨老天爷,又怎能不尽情乐一乐的。」

以手示意徐子陵去看窗外楼下车水马龙的大街,叹道:「看!这人间是那麽美好,际此良辰美景,我们好应喝点酒庆祝,你一斤我一斤,没有喝醉过的那算得是好汉。」

徐子陵陪他呆望着大街,想起了傅君,想起了李靖和素素,心中一阵难以舒展的感触。点头道:「好吧!一斤就一斤好了。」

寇仲忽然低声道:「左边那张台有个俊俏小子.不住看你,看来他定是喜好男风的。」

徐子陵愕然望去,果然见隔了叁.四张台靠近楼梯的一张大台处,坐了叁个男子,其中一个穿青衣儒服,特别俊秀的,正打量他们,见徐子陵望来。还点头微笑。

徐子陵想起寇仲的话,大吃一惊.忙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他像认识我们的样子呢,会否是沈落雁另一个陷阱,别忘了到今晚才结束那婆娘的叁天赌约之期呢!」

寇仲点头道:「我差点忘了,你有看他的咽喉吗?」

徐子陵一呆道:「有甚麽好看!」

寇仲模了摸自己的喉核,低笑道:「那小子俏秀得不能再俊俏,又没有我们这粒东西,你说他是甚麽了?」

徐子陵骇然道:「不是沈落雁扮的吧!」

寇仲道:「看来不像,糟了|她过来了。」

徐子陵吃惊望去,那女扮男装的书生已到了两人身前,令人特别印象深刻的是她除了「俊秀」的俏脸上嵌着那对灵动的大眼睛外,就是下面的两条长腿,使她扮起男人来有种挺拔的神气。

两人愕然望向她时,只见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抱拳沉声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也,两位兄台相格不凡,末知高姓大名,好让我李志交个朋友。」

寇仲笑嘻嘻道:「我叫张叁,他叫李四,若真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就不用四处都有人逃难了,俏兄台请回吧!」

他既怀疑对方是沈落雁的第二个陷阱,故一口就把她回绝了。

徐子陵趁机往「李志」的两个同伴瞧去,只见他们倒是货真价实的男人身形彪悍,双目闪闪生光,腰佩长剑,颇有点随从保镳的味道。

李志显然想不到寇仲会这麽不客气对待自己,俏脸阵红阵白,凤目生寒,想掉头离开,又像下不了这口气,狠狠盯了寇仲一眼,转向徐子陵道:

「你就是李四吗?我……」

徐子陵然截断她道:「我当然是李四,姑娘这麽在大庭广众间公然勾叁搭四,是否没有羞耻之心哩!」

李志「娇躯一震」,「秀眸」­射­出森寒的杀机。「玉容」反是出奇的平静。

两人暗忖「来了」,手都按到刀柄上去。

这时他们更认定对方是沈落雁的人了。

李志忽然敛去眸瞳的­精­芒,低声道:「你们好好记着曾对我说过甚麽话。」

言罢拂袖往下楼处走去,那两个中年男子慌忙结账追随,到叁人离开後,酒菜送到,两人都还有兴趣去想她,伏案大嚼起来。

来往,不片响两人酒意上涌,进入了酒徒响往的天地里。

寇仲捧着酒傻笑道:「开头那确又辣又难喝,可是到第二便变成了琼浆,哈!酒原来是这麽好喝的。」

徐子陵看着仍剩下大半的烈酒,投降道:「有点酒意就够了,说不定步出酒褛就要给沈落雁暗算呢。唉!我现在很想睡觉,昨晚那李世民小子的脚压了到我那处去,累我睡得不好呢。」

寇仲按着徐子陵眉头,醉态可掬凑在他耳边道:「不若就直踩进道里最大的青楼,找两个最红的阿姑陪我们睡觉,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快唤夥计来,着他提供有关这地青褛的一切详尽资料。」

徐子陵欣然点头,正要召唤夥计,桌的两名大汉其中之一忽提高了少许声音道:「张兄。你来到我们彭城,苦不曾到过倚红院,未见过那处的两位红阿姑白云和秋燕,怎都不算来过彭城。」

两人暗忖又会这麽巧的,忙聚­精­会神留心窃听。

另一人道:「陈兄说的是落街後往左走一个街口的倚红院吧!我怎会没去过呢?不过现在是白天,姑娘们尚未起床,今晚再说吧!哈!那几个妞儿真是美得可滴出水来。」

姓陈的笑道:「现在是午时了,倚红院未时就开始招待宾客,我们多喝两就去逛逛吧!」

寇徐两人听得心中大喜,互相在台底踢了一脚,下了决心,怎都要在今时今地一尝女人的滋味。

对他们这年纪的年轻人来说,还有甚麽比异­性­神秘的吸引,更能使他们动心呢? 第六章 绝地逃生

两人步出酒楼,秋风吹来,酒意更增两分,寇仲扯着徐子陵朝倚红院的方向走了十多步後,低声道:「似乎有点不妥,那两人的对答来得太合时了,似还怕我们不知怎样到倚红院去,说得清楚无遗。照我看这两个定是沈落雁的人,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徐子陵正以他那对醉眼溜览街上人车争道的热闹情景,闻言一震道:「你说得不错。既然李志会是沈落雁的人.这两个家伙也可能是她的人。唉!现在到那里去好呢?还是先找处躲藏的地方为妙。」

寇仲心痒难熬地道:「不去倚红改去倚绿好了。」

忽地朝着一个路过的行人,恭敬问道:「请问这位大叔,附近除倚红院外,还有那间是最有规模,最多漂亮姐儿的青楼呢?」

那被他拦着的是个中年书生,闻言露出鄙夷之­色­.「呸」的吐了一口痰,不顾去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你道是要问去那里考科举吗?找青楼定要拣些二世祖模样,一眼看去便知是酒­色­过度的人来问才在行,看我的!」

环目四顾,刚好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後方停下.走下来一个贵介公子,还跟了两个随从。那公子年在二十叁、四间,相貌俊俏,但脸容带点不健康的苍白,似是弱不禁风,深合徐子陵「问道」的条件。

寇仲猛地推了徐子陵一把,累得徐子陵跄踉跌前两步,到了那贵介公子跟前。

两名随从立即手按剑把.露出戒备神­色­。

徐子陵硬着头皮,一揖到地恭敬道:「这位公子,在下有一事相询,请公子勿怪在下唐突。」

那公子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他,微笑道:「仁兄有话请说。」

徐子陵不好意思地凑近了点.防怕给旁人听到的压得声音低无可低道:「我两兄弟想知道这里除倚红院外,还有那间青楼是最好的?」

那公子大感愕然,旋又露出「志同道合」的笑容,叹道:「你是问对人了。我老爹正是开妓院的,就是在隔邻鸿园街的翠碧楼。论规模和姑娘,倚红院拍马都追不上。不过现在时候尚早,你们先去随处逛逛.到酉时才来。只要说是我香玉山的朋友,保证没有人敢侍候不周。仁兄请了,我还有要事去办呢。」

香玉山走後,两人如获纶音,心花怒放,沿街把臂而行.只差没有引吭高歌而已。

街道两旁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店铺,例如­肉­店,大饼店、山货店、又或布店、粉店、鱼店等。

因两下肚影响,整个天地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但见在秋阳高照下的石板街道,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道路、房舍、行人、车马似像合成了一个难以分割的整体,再无此彼的分野。

寇仲无意识地笑起来,半边身靠到徐子陵肩膊去。搂着他满足地叹道:「现在我甚麽义军或官军都不想当了,杀了宇文化骨後,我们就专心赚钱,­干­我们的监货买卖,闲来就到青楼醉生梦死,快快乐乐过完这一生就算了。」

徐子陵喝得出他少.头脑亦比他清醒.奇道:「你不是常说要建功立业吗?为何忽然又想要当个囤积投机的­奸­商?」

寇仲笑嘻嘻道:「就算是­奸­商,我仲少都是最好的那一种­奸­商。难道见别人受苦受难,我们侠义之辈还会对他落井下石吗?不过坦白说,美人儿师傅说得对;现在我们何德何能,凭甚麽去管别人的事。嘿!待我们武技大成时,练至甚麽九玄大法第一百零八重境界,那时看到谁不顺眼,就一刀把他宰了,这就叫为民除害了。」

徐子陵苦笑道:「世间那有这麽简单如意的事,但不管怎样,也先要宰了宇文化骨那­奸­贼。」

蓦地眼前人影一闪,香风飘来。

两人定睛一看,原来有位颇具姿­色­的半老徐娘拦在身前,眉花眼笑道:「两位公子是否走错路了?那边才是倚红院的大门。我们刚开始营业,两位公子若是第一批客人,我们的红姐儿们定会特别用心侍候的。」

他们随她纤手所指望去,见到倚红院的大牌匾就在左後方处,恍然大悟,原来糊裹糊涂下步过了倚红院的门口,这奉命守候他们入谷的鸨娘慌了起来,竟来一招拦路拉客。

寇仲借点酒意,探头过去,狠狠瞪了她高耸的酥胸两眼後,才眨着眼睛笑道:「俏娘子你去告诉沈落雁那­奸­狡婆娘,当只会上一次,绝不会上第二次的。有种就来抓我们,不过着她别忘了她是朝廷重犯哩!」

那鸨娘听得目瞪口呆时,两人跌跌撞撞,东倒西歪下扬长去了。

寇仲把床上的徐子陵摇醒,兴奋得声音都嘶哑起来,紧张地道:「快酉时了,我们就去做翠碧楼第一批的客人,说不定有半价的优待呢!」

徐子陵头重重地爬起床来,怨道:「喝酒就是有这种後遗症,若你是沈婆娘派来的,我就要完蛋了。」

寇仲笑道:「我是这世上最有责任心的人,否则谁来为你把风。刚才有夥计来过问这问哪的,我偏不开门给他。哈!还有几个时辰沈婆娘就要输给我们了,不知秦老哥命运如何?」

徐子陵取起放在枕後的佩刀,道:「待会先去东门看看有没有他留下来的暗记。」

又道:「还有别忘了我们曾答应李世民那小子的事。」

寇仲不耐烦道:「我怎会忘了,那有钱的家伙不是说过东溟号明天才由洛阳回来吗?得趁今晚良辰美景,行乐及时啊!」

徐子陵心中一热道:「说来真好笑,以前在扬州时,到妓院门口看看都给人像乞丐般赶走,现在连妓院老板儿子的朵儿都任我们亮出来照宝。不过先作声明,我的初夜可不肯随便的,至少该有飘香院那恩将仇报的青青那种姿­色­才行。」

寇仲一拍钱袋,笑道:「有钱自然有面有势,加上香玉山的朵儿撑腰,你陵少要那件就会有那件,包君满意,还不快翘ρi股滚下床来?」

徐子陵提气轻身,本只想表现点敏捷的姿势。岂知竟升了起来,顺势一个斗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两人同时剧震.不能置信地你眼望我眼。

寇仲咋舌道:「天!你是怎麽办到的,再来一趟好吗?怎麽坐着也可提气的?」

徐子陵搔头道:「再试怕就不灵了,不若你自己试吧!」

两人以前每次提气发劲,都是先要运力飞跃,才可借势为之。像今次由静生动的提气,尚是破天荒第一次。

寇仲卓立不动,神情古怪。

徐子陵催道:「不是要赶着去逛窑子吗?还不快试试看?」

寇仲老脸一红,尴尬道:「早试过十多吹了,连脚指都没有动。」

徐子陵默然半晌,颓然道:「我今次也不灵光了。唉!或者真该拜个大师傅,有难题时也好有个明师来指点。」

寇仲摇头道:「拜师傅有啥屁用,我们学的是《长生诀》上的怪功夫,天下无人通晓,只能靠自己去摸索。或者我们的问题是出在童男之身,故孤阳不长,破了身後便会立即武技大成。哈!定是这样了。」

徐子陵笑骂道:「少说废话,还不先滚!」

寇仲捧腹笑道:「我滚!我滚!」

跌跌撞撞往房门走去,刚拉开房门,一点寒芒,照额刺来。

寇仲想也不想.竟像刚才徐子陵般提气轻身,往後飞退。

那偷袭者显然想不到出手竟会落空,「咦!」了一声,闪电抢进房来。

徐子陵亦像寇仲般想也不想,踏步拔刀,当头疾劈,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或停滞,施出了他活至这天最了得的一刀。

「叮!」

来人以手中长金簪,硬架徐子陵这凶厉无匹的一刀。

一时闲,双方都使不出後续变化的招数。

「砰!」

寇仲重重掉到床上,又弹了起来,大叫道:「娘!我成功了!」

此时那人收簪退出房去,衣袂飘飞,美若天仙,不是李密的「俏军师」沈落雁还有何人?

徐子陵刚被她运劲震退了两步,沈落雁见门口正畅通无阻,乍退又进,本要追击徐子陵,只见寇仲冲至,刀光如涛涌浪翻,挟着激汤的刀风,狂击而至。

沈落雁娇叱一声,抢入刀影里,施展出近身­肉­搏的招数。连挡了寇仲十多招。每招都凶险无比,但却迫不开寇仲,又见徐子陵重整旗鼓,杀将过来,无奈下二度被迫出房外。

两人守在房门里,心中却似波涛卷天,翻腾苦思不已。想不到在突如其来下,竟能把「血战十式」的­精­义发挥得淋漓尽致,连自己都不知使的是甚麽招数。但只觉心到手到,劲随刀发,痛快至极点。

沈落雁却是芳心剧震,她的「夺命簪」乃家传绝学,名列江湖的「奇功绝艺榜」。平时秘而不用,今番出手,是希望一举擒敌。怎知这两个小子会像脱胎换骨般,两度把她迫退,假如让此事传扬出去,已足可今他们在江湖中成名立万了。

寇仲捉刀作势,大笑道:「美人儿军师.快滚进来挨刀。」

徐子陵亦威风八面道:「记着不可损我们半根毫毛,否则就算你输定了。」

沈落雁气得差点疯了,不怒反笑道:「外面院子地方大些,你们出来再比比看。」

寇仲晒道:「想叫手下围攻我们吗?哈|知否我懂得狮子吼,大声一叫,保证彭城的总管大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落雁俏脸一寒,旋又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柔声道:「不若这样好吗?假若我可闯关人房,就算我赢了.你两人乖乖归降。」

徐子陵淡然道:「那是说你再没有把握活捉我们了,所以你已输了啦!」

寇仲杀得兴起,信心剧增,得意洋洋道:「怕她甚麽,但却要有时间规限,我数十声你若过不了关,就算你输了。」

沈落雁把金簪Сhā回头上,笑道:「就此一言为定.数吧!」

话毕大步朝门口走来。

两人愕然失措时,她已一点没有拦阻的由两人之间穿进房内,到了床旁,才转身款款坐下,含笑看着两人。

两人仍高举着刀,但怎都没法朗她劈下去,直到她转过身来,仍是目瞪口呆。

沈落雁见两人神情古怪,「噗哧」娇笑,鼓掌道:「好了!我赢啦!」

徐子陵颓然还刀入鞘,叹道:「这样输了是不会心服的,因为你只像上趟般,利用了我们善良的本­性­。」

沈落雁奇道:「你们除了用刀劈人外,便不懂其他制人的手法吗?」

寇仲把刀垂下,笑嘻嘻道:「我们并没有输,因为你虽入了房,却没有闯关,这个「闯」字是包含了动手的意思哩!」

沈落雁横了他一眼,含笑道:「大家坐下来谈谈好吗?唔!你两人现在看来顺眼多了。」

两人在她左方靠墙的椅子坐下来。寇仲看着她宛如一湖秋水的动人眸子道:「有话快说,我们还要去逛窑子呢!」

沈落雁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悦道:「你们知否窑子里的姑娘都是身世可怜。你们恃着有几个子儿,就觉理所当然的去玩弄人家,究竟有没有感到惭愧?」

徐子陵一呆道:「我倒没想过这点。但若没有人去光顾她们,她们赚不够赎身的银两,岂非更要一直凄凉下去吗?」

寇仲晒道:「那所倚红院不是你们瓦岗军开的吗?为何却来数落我们?」

又冷哼道:「任何事物都是应需求而生,否则谁肯上战场去杀人又或送死呢?」

沈落雁皱眉道:「你在说甚麽?倚红院一向是杜伏威在这里的眼线。­干­我们瓦岗军屁事。」

两人同时­色­变。

沈落雁微笑道:「你们爱到青楼鬼混就去个够好了。现在秦叔宝已归降我军。你两个小子有甚麽打算?」

寇仲跳了起来,移到敞开的房门处,探首外望,奇道:「为何我们打得杀声震屋,仍没有人过来看看呢?」

沈落雁淡淡道:「你像是忘了人家要活捉你们吗?外面已布下天罗地网,你两个小鬼Сhā翼也难飞哩。」

徐子陵苦笑道:「你知否这叫恩将仇报?」

沈落雁油然道:「人家是为你们好才真。现在天下大乱,能拨乱反正者,只密公一人而已。我若非念着你们曾帮了我一个大忙,才没有闲情来劝你们加入我军呢。」

接着有点不耐烦地道:「快作决定!我再没有时间浪费在你们身上了。」

两人听她语气,自尊心受损,徐子陵冷哼道:「没时间就请自便吧!我两兄弟只爱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沈落雁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霍然而起,一闪到了门旁.背着他们冷冷道:「既不能为我所用,便须为我所杀,今天你们休想生离此处。」

再一闪消没在门外。

两人面面相觑.这才明白为何这美赛天仙的俏军师,会又被人称为『蛇蝎美人』。

他们头皮发麻的呆了好半晌後,见外面仍没有甚麽动静,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怎样?就那麽杀出去吗?」

徐子陵冷静地摇头道:「这样冲出去只是送死.说不定刚踏出门口,便有张罗网罩下来把我们呆子般擒着,我看她仍是想生擒我们。」

又低声道:「刚才我们闻老爹之名­色­变时,凭她的眼力才智,怎会看不出来而半句都不问,显是已知道我们的来历,所以才费尽心力要收服我们,好让我们心甘情愿献上『杨公宝藏田』。

寇仲讶道:「小陵你真行.竟从她这麽一个反应推断出这麽多事来。哈!我有办法了。记得巨鲲帮陈老谋教过我们的建学吗?这旅馆是由八个四合院组成,我们位於东院的西厢位置,门口对着本院中间的花园,向门的墙外就是八院围成的主花园,大树参天,所以只要我们能窜到那里去,逃生的机会就大多了。」

徐子陵望往对着门口靠床那边的墙壁,苦笑道:「我们又不是翟让,凭甚麽破壁而逃呢?」再望往瓦顶,叹道:「若我猜得不错,上面定有敌人。」

寇仲却是胸有成竹,先把门关上,向徐子陵道:「你给我把风,我先去弄松几块砖头。」言罢拔出长刀,跳到床上去。

徐子陵移到门旁的窗子,往外瞧去,刚好见到十多名大汉,由对面屋的瓦面跃入小院里.随即散开沿着廊道围拢过来。

正要示警时,上面「轰隆」一声,瓦片狂而下,一个铁塔般的大汉手提双,由上而降。

徐子陵在这刹那,完全推翻了沈落雁只是想活擒他们的猜测,清楚明白这蛇美人确是要下毒手杀死他们。

就在这一刻.他重历当日对着那批流氓往他杀来的境况。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

他清楚知道这大汉落地的时间速度,甚至他的後着变化。

不同的只是他还有把握去应付他。

他清楚地知道若让对方展开道两个重逾百斤的巨,不但可轻易把自己迫出门外,靠墙的寇仲更是绝难幸免。

就在这生死悬於一线的光景中,他的­精­神变得晶莹通透,完全忘掉了生死,集中意志和所有力量,觑准对方触地的刹那。大步跨前,­精­芒电闪,连刀疾劈而去。

确如徐子陵所料,那大汉本打定主意,只要脚一触地,立即借方弹起.双以雷霆万钧之势。把徐子陵打出房外,好让同党把他乱刀分,再全力对付寇仲。岂知就在要发力之际,已刀气罩体。但觉无论如何挪移闪躲.又或挡格还击,都是有所不能。

在破瓦而下时。他实存轻敌之心,暗忖这麽两个小子,还不是手到拿来,怎知徐子陵劈来这一刀,无论时间还是角度的拿捏,都达到一流好手的境界。这时他已无暇多想对方是真的那麽厉害,还是碰巧的神来之招。魂飞魄散下,甩手把双分往徐子陵和寇仲掷去,同时双掌下按,发出劲风,生出反力,狼狈不堪的他由哪里进来,便由那里滚出去。

立在床上的寇仲这时正要回头帮手,骤见大铁飞来,大叫道:「来得好!」

一闪下,铁「轰!」的一声狂撞墙上.登时砖石四溅,破壁而去。

徐子陵亦轻易避过了铁,任它撞得木门碎飞,掉往外没的院子去。同时一声狂喝,功聚眉头,往破壁撞去。

寇仲那还不明白他的意向。亦同时运劲往破壁撞去。

「轰!」

两人随着碎砖沙石,跃到邻房去,门外就是八个四合院围成的大花园。他们弹了起来,再破门而出。

这一着显是大出敌人料外,竟不见有拦阻之人,风声却在後方瓦面处传来。

两人那敢停留,把云玉真传的鸟渡术发挥致尽,箭般窜入园内,几个翻身,便赴林去了。 第七章 嫖赌合一

两人逃到一处横巷,由这裹往外望去,正是香玉山老爹开的那间翠碧楼的外墙和大门,内中院落重重,规模确胜于倚红院。

天­色­随著西下的太阳逐渐昏黑,翠碧楼的灯光亮了起来,落在两人眼中却有种凄艳的感觉,反映两人不安的心情。

他们像往常般靠墙坐地,呆了好半晌,寇仲咬牙切齿道:“那婆娘真狠,竟想要我们的命,而我们还可算是她的恩人。”

徐子陵道:“她是不想我们落入老爹的手上,今次怎么办才好呢?我们又答应了李世民那小子要等东溟夫人来,但现在老爹的手下已缀上了我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寇仲道:“小命要紧,李小子休要怪我们,我们立即出城,有那么远就跑那么远,然后到荥阳去找素素姐。横竖她的小姐都给人掳走了,便带她回到南方,再安心做我们的双龙帮的盐货买卖算了。”

徐子陵苦笑道:“似这样大模大样的出城,若非给那臭婆娘拿著,就是自动把自己这头羊身献进老爹的虎口裹。上上之策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到深夜才设法攀城逃走,凭我们现在的身手,若有绳钩一类的东西,必可辫到。”

寇仲赞逍:“愈来愈发觉你这小子若我般有头脑了。来!我们袋伫有的是银两,趁天尚末黑快点找间铁铺买钩,至于绳索要偷一条则绝非甚么难事。”

两人谋定后动,­精­神一振,由另一端钻到街上,闪闪缩缩走了大段路,才发觉除了酒馆背褛外,所有店铺全关上了门。

寇仲灵机一触道:“我们不若去找那香玉山帮忙,这小子看来像有点义气,现在朋友落难,他自是义不容辞了。”

徐少陵怀疑道:“他像那种人吗?”

寇仲搂著他肩头,折人横街,朝翠碧楼的方向走去,痛苦地道:“这叫走投无路,只好不理他是何方神圣也当作是好神圣了。最惨我们本身就是通缉犯,报官等若自杀。而且谁知这些官儿有没有和臭婆娘或老爹等勾结?现在我甚么人都不敢信了。”

徐子陵苦恼道:“给那臭婆娘说过有关青褛的事后,我真不想到青楼去,究竟有没有别的出城方法呢?”

寇仲道:“另一个方法就是掘地道,恕老子不奉陪了。不要这么容易受人影响好吗?别忘了在杨州我们知道的那群姑娘都是为了赚钱自愿卖身的。

所谓当官的不也是卖身做皇帝的奴才吗?做姑娘的至少不那么易被杀头。

哈!到了!”

两人横过车马喧逐的热闹大街,华灯高照下,路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但两人由于曾目睹战争的惨烈场面,总有点面临末世的感触。

到了入门处,他们待一辆华丽马车驶进门后,才尾随而入。

六、七名把门的大汉分出两人迎过来,见他们衣著光鲜,神采照人,不敢怠慢,其中一人恭敬道:“欢迎两位公子大驾光临,不知……”寇仲最懂充阔,随手塞了一串钱到他手裹,摆出阔少模样,傲然道:

.“我们是贵公子香玉山的老朋友,玉山来了吗?”

众汉更是肃然起敬,说话的大汉忙道:“小人何标,两位公子请随小人来。”

寇仲一挺胸膛,道:“带路吧!”

何标再打躬作揖,领路前行。

两人随他穿过摆了最少十辆马车的广场,往主楼走去。

步上楼前的台阶时,一名颇有姿­色­的中年美­妇­花枝招展地迎了过来。

何标趋前凑到她耳旁说了几句话后,便施礼走了。

那美­妇­眉开眼笑的来到两人中间,转身挽著他们臂弯,嗲声道:“原来是香少爷的好朋友,不知两位公子高姓大名。暧!差点忘了,唤我作凤娘便成了。”

寇仲享受著她慷慨送赠的艳福,边随她往楼内走去,边道:“我叫张世,他叫李民,哈!凤娘你生得真美,引死我们了。”

凤娘笑得花枝乱颤道:“张公子原来年纪轻轻已是花丛老手。不要随便哄人哩!否则给奴家缠上你一晚时可不要后悔哟。”

又抛了徐子陵一个媚眼道:“李公子比你老实多了。”

寇仲这时把臭婆娘或老爹等全一股脑儿忘了,心花怒放道:“这小子只是装作老宾模样,凤媳不信可以试试看。”

徐子陵大窘道:“不要听他的,我……嘿!我……”凤娘此时挽著两人来到大堂十多组几椅靠角的一组坐下,笑道:“不用说了,我凤娘怎会看错人。”

两名十六、七岁的小婢迎了过来,斟茶奉巾,侍候周到。

他们环目一扫,只见堂内早坐了十多组宾客,闹哄哄一片。

凤娘吩咐了人去通知香玉山后,媚态横生道:“以两位公子这样的人材,那位姑娘不争著来陪你们呢?”

徐子陵亦轻松起来,正要说话。凤娘一声告罪,站起来赶去招呼另一组看来是大商贾的客人。

寇仲向两位小婢道:“姐姐不用招呼我们了,我们兄弟有密话要说。”

两位小婢一福离开。

寇仲兴奋道:“试过这么风光吗?不若我们今晚就留在这裹欢度良宵吧,拭问谁想得到我们会躲在这裹?何况这些风光都是拜李小子所赐,就索­性­捱到明晚好混上东溟号去,也算为他尽了力。”

徐子陵嗫嚅道:“嘿!不知如何,我的心又乱又慌,不知该怎办才好。”

寇仲叹道:“事实上我也有点怯意,不过总要有第一次,否则如何算是男人太丈夫。待会要义气山为我们挑两位最美的姑娘,且讲明要负起『指导』之责。嘿!但这么说将出来,我们岂非甚么面子都没有了?”

两人心乱如麻时,香玉山来了,不知如何,在他这个的.“老家”中,这小子分外意气飞扬,绝不若今日在街上遇到他时的窝囊相。

尤其背后还跟著四名大汉,更是气派十足。

隔了丈许香玉山便大笑道:“甚么张公子李公子,原来是两位仁兄,失敬失敬!”

两人见他态度仍是那么热诚,不负.“义气山”的大号,放下心来,起立敬礼。

三人坐好后,香玉山问道:“两位仁兄今趟来彭城,不知是有事要办还只是游山玩水、观赏名胜呢?”

寇仲知他是想摸清楚他们的底细,笑道:“所谓行万里路,胜赞万卷书,我们兄弟两人浪迹天涯,就是要增广见闻。”

接著凑近点低声道:“坦白说,我们到青楼来亦是抱著这种增广见闻的情怀。由于这是我们首次踏足青楼,万望香兄多加指点和照顾。嘻!香兄是明白人,大概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徐子陵心中叫绝,寇仲确有他的一套,连这么尴尬失威的事也可说得如此自然。

香玉山恍然而笑,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可包在我身上。”

沉吟片晌,正容道:“张兄和李兄请恕小弟交浅言深,这世上说到底我们男儿辈追求的不外是金钱和女人。我见两位仁兄均长得一表人材,又身佩上等兵刃,绝非平庸之辈,不知两位仁兄对将来有何打算呢?”

寇仲笑道:“我们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只对今晚有打算,明天的事嘛,起床时再想好了,哈……”香玉山陪他笑了两句,道:“原来两位囊中有散不尽的财宝,所以一点不用担心明天的事,小弟真是羡慕了。”

徐子陵坦然道:“香兄绝对比我们富有得多,我们只因最近做成了一单买卖,手头才比较充裕,迟些散尽银两后,又要重新开始攒钱哩!”

香玉山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道:“不知两位一向惯做甚么买卖呢?”

两人呆了一呆,寇仲压低声音得意地道:“实不相瞒,我们­干­的是盐货生意,嘿!就是不用货税的那一种。”

香王山欣然道:“原来如此,难怪我和两位一见投缘,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多合作的可能­性­哩?”

徐子陵讶道:“香兄也是走运盐货的吗?”

香玉山从容道:“是比盐货更一本万利的发财生意,不过请恕小弟暂时卖个关子,待两位享受过我翠碧楼的各种乐儿后,才和张兄李兄研究发财大计。”

寇仲喜道:“竟有生意比海沙赚更多钱吗?那定要洗耳恭听。”

香玉山淡淡道:“小弟尚有一事相询,然后小弟就可领两位去增广见闻了。”

两人大喜,同时点头请他发问。

这香玉山顶名只比两人大上两、三岁,但其老练却像世故极深的成|人,轻描淡写下已套出了想知道关于两人的资料。

香玉山微笑道:“现在天下纷乱,群雄并起,两位既是武林中人,自知武林规矩。现在小弟既渴想与两位结交,故希望能告知小弟两位的门派来历,大家坦诚以对。”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才道:“我们的武功均来自家传,小民和我的爹来都在扬州的护远镖局任职镖师,也是拜把兄弟。嘿!不过他们都在一趟出差中遇上贼子丧生了,所以找们才出来四处闯闯。”

香玉山那想得到寇仲满口胡言,哈哈一笑站起来道:“两位请随小弟来!”

两人想起即可上人生最重要的一课,大喜下随他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既惊且喜的随著香玉山步出主楼,这才见到后院原来宅舍相连,一条碎石路把主楼后门与另一道大门相连,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花园,此时贯通两处的道路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寇仲听到裹面传来阵阵喧闹之声,似有数百人正众在该处,奇道:“那是甚么地方?”

香玉山得意洋洋道:“那是彭城最大的赌场。”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我们并不想赌钱!”

香王山笑道:“小弟当然明白,不过在历史上嫖和赌从来就分不开来。

没有妓院和赌场的地方,就绝谈不上兴旺。我们翠碧楼之所以能雄视彭城,就是把这两种生意结合起来,带旺了整个彭城。你们不是要增广见闻吗?放心随小弟去见识好了。”

两人对望一眼,开始感到这义气山非如表面的简单了。

就像在扬州,最大的那闲赌场就是竹花帮开的。没有强硬的背景,谁敢沾手这种发财大生意。

三人进入宏伟壮观的赌场大门时,香玉山大声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你们要好好招呼。”

把门的几名大汉忙恭敬应是。

踏入赌场,一名满身铜臭、低俗不堪的胖汉迎上来道:“要不要小人为三少爷预备宾室待客。”

香玉山挥手道:“我们只是随便看看,你去招呼别的客人好了。”

胖汉应命退去。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看呆了眼。

他们尚是首次有资格踏足赌场,只见由赌桌赌具以至家□摆设,无不华丽讲究。

而且地方宽广,不但有前中后三进,每进退左右各有相连的厅堂,所以虽众集了四、五百人,这进进相连的大赌场一点都不令人觉得挤迫。

最引人注目是各座大厅裹由负资主持赌局的荷官,以至斟茶奉烟的女侍,都是绮年玉貌的动人少女,兼且她们衣著­性­感,身上穿的是抹胸、肚兜般的红衣,衬以绿­色­短裳把玉藕般的双臂和白皙修长的玉腿,完全暴露出来,穿梭来往各赌桌时,更是|­乳­波臀浪,婀娜生姿,看得两人神摇意荡,目瞪口呆。

偏是香玉山和其他赌客却像对她们视若无睹。

此时两名女侍笑脸如花的走上来,奉上香茗糕点,又为寇徐卸下外衣。

不但体贴周到,动人的胴体更不住往他们挨挨碰碰。

香玉山见两人露出内伫的劲装,配以皮背心,肩阔腰窄,威武不凡,眼睛亮了起来,叹道:“两位的身型真帅、确是­鸡­得一见。”

那两名女侍也都看呆了眼,更是显得热情如火。

其中一位竟从后面紧拥了徐子陵一把,这才娇笑连连拿著他的外衣和另外那侍女去了。

两人还是首次受到这等厚待,一时魂销意软,不知身在何方。

香玉山伸手摸了摸寇仲的皮背心,讶道:“这是上等的熊皮,只产于北塞之地,价比黄金,小弟千辛万苦才弄来一件,不知张兄是在那裹买来的呢?”

寇仲怎能告诉他这是李世民送的,胡诌道:“香兄确是识货的人,这两件皮背心,是我们用盐和一个行脚商换回来的,确是价比费金。”

这时两名女侍又转回来,各自挽著两人的臂膀,让他们压上高挺的酥胸,态度热烈。

香玉山介绍了两女,一名翠香、一名翠玉,然后逍:“张公子和李公子暂时不用你们伺候,有事才唤你们吧!”

两女失望的回去工作了。

寇仲大乐道:“现在我明白甚么叫嫖赌合一了,香兄的老爹真有生意头脑。”

香玉山傲然一笑。

徐子陵问道:“这些美人儿是否都以翠字行头,不知翠碧楼的翠碧两字又有甚么来历呢?”

香玉山双目露出向慕神­色­,徐徐道:“那是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的芳名,不过她已名花有主,是我帮龙头老大最得宠的爱妾。”

寇仲讶道:“香兄原来是帮会中人,不知贵帮的大号……”香玉山打断他道:“这事迟些再说,来!何不先赌上两手,赢了是你们的,输了就入我的账,两位这边请。”

寇仲和徐子陵对香玉山过了分的.“义气”大感错愕,首次生出疑心。

两人虽整天想发财,却是基于生活所需,本身绝不贪财嗜货。

他们自少就在市中混,深明便宜莫贪的至理,何况最近才有美人儿师傅这前车之监,怎会轻信这刚相识且又言辞闪烁的新交?徐子陵乾咳一声道:“我们对赌博与趣不大,不若还是找刚才那两位美人儿来……嘿!来……甚么的!好吗?”

香玉山不以为意地道:“若论漂亮,那两个丫头尚未入流,我们这裹最红的是翠凝和翠芷两个妞儿,不过只能在贵宾室见到她们,我们先在这裹逛逛,待会才带你们去和她们喝酒作乐吧!保证两位不虚此行。”

两人见他没迫他们赌钱,心下稍安,欣然随他在挤满赌客的赌桌间左穿右行,往最广阔的中堂走去。

香玉山介绍道:“我们这赌场是由­精­通五行遁法的高手­精­心投计,一大八小九个赌堂采的是九宫阵法,中间最大的赌堂属上,镇压八方,所以颜­色­亦以明黄为主,暗黄就太沉滞了。怡子是二十五张,因五为土数,而二十五则是五的自乘数,有盈利倍增的含意。”

两人这方知道原来开赌场也须有学问,为之茅塞顿开。

两个小子都是好奇心重的人,听得与趣盎然,不免左问右问,竟忘了去看那些对他们眉挑眼逗的美丽侍女。

香玉山领著他们来到一桌挤了二、三十人的赌桌旁,看著那动人的女荷官把一枚骨制的巨型骰子投入一个方盅内,盖上盅盖后高举过头,用力摇晃一轮后,再放在台上,娇喝道:“各位贵客请下注?”

赌客纷纷把赌注放在要押的一门上。

香玉山道·.“这叫押宝,押中骰子向上的点数,就可得一赔三的赌注。”

寇仲叹道:“那是六分一的赢面,而你们赌场却是六分五的彩数,难怪开赌场会发大财了。”

香玉山笑道:“你也可以赌骰子颜­色­,那是一赌一,公平得很。”

徐子陵定神一看,大多数人都押点数,可知任维都希望以一赢三,所以虽可赌颜­色­,仍只是聊备一格而已!香玉山怂恿道:“要不要玩两手凑兴?”

两人只是摇头。

香玉山不以为意的领他们步进中堂去。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眼前一亮,只见靠左的一张赌桌处,一位有如万缘丛中一点红的动人美女,正起劲赌著。

她不但长得眉目如画,最惹人注目是她的襟口开得极低,露出了小半边玉|­乳­和深深的|­乳­沟,浪荡非常。

两人常听到北方人多有胡人血统,风气开放,但仍是首次见到有­妇­女公然穿著这种低胸衣在大庭广众间亮相,不禁看呆了眼。

香玉山苦笑道:“这个女人千万沾惹不得,别看她风­骚­迷人,其实她就是『彭梁会』的三当家,人称『­骚­娘』的任媚媚,武技高强,最擅玩弄男人,浑身是刺,碰上她的男人都要倒足霉头,连我都不敢招惹她呢。”

寇仲吞了一口涎沫,低声道:“甚么是『彭梁会』?”

香玉山奇道:“你们竟连彭梁会都未听过,彭就是彭城,梁指的是彭城西北六十里的梁郡,彭梁会名列『八帮十会』之一,走到那裹,江湖中人都要卖面子给他们。”

言罢正要扯两人离开,岂知那任娓媚目光离开了赌桌,朝他们望来,看到寇徐两人时,美目亮起采芒,娇笑道:“玉山你在那裹呆头呆脑看甚么,还不过来和奴家亲近亲近?”

香玉山一边挥手回应,一边低声道:“无论她要你们做甚么,记得全推到我身上去。”

言罢应声先行。

两人听到又是帮会中人,立感头痛,无奈下只好硬著头皮随香玉山往那任媚媚走过去。 第八章 赌场风云

任媚媚离开赌桌,迎了上来。

寇仲和徐子陵发觉她的衣服把她包裹得紧紧的,极度地强调了她饱满玲珑的曲线,登时怦然心跳。

这姻视媚行的美女把充满青春活力的胴体移到三人眼前,再打量了寇仲和徐子陵后,向香玉山笑道:“这两位公子面生得很,是你的朋友吗?”

香玉山苦笑道:“媚姑你最好不要惹他们。”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列香玉山如此坦白直接,吓了一跳。

任媚媚却一点没生气,绕到两人背后,娇笑道:“香三少定是在背后说了我任媚媚很多坏话,但两位千万勿信他,若他算是好人,我就是拯救世人的观音大士了。”

香玉山乾咳一声道:“媚姑你莫要破坏我们的友倩,别忘了彭梁会和我们巴陵帮一向相安无事……”任媚媚又转到两人前方,掩嘴娇笑道:“你们看啊!香三少爷动不动就拿巴陵帮来欺压我这弱质女流,算甚么英雄好汉。唔!两位小哥儿真帅,难怪给三少爷看上了,你们叫甚么名字。”

两人感到巴陵帮有点耳熟,一时却记不起谁人向他们提过。

香玉山不悦道:“媚姑你是否赌输了钱?让找赔给你好了,不要尽在这伫胡言乱语。”

任媚媚显然毫不怕他,娇媚地横了香玉山一眼道:“我任媚媚是这种没有赌品的人吗?你才是胡言乱语。”

忽地一手往香玉山抓去。

香玉山冷哼一声,右手扬起,拂向她脉门。

任媚媚笑道:“我不是要动手啊!”嘴虽这么说,但玉掌一翻,沉到香玉山攻来右手的下方,曲指反弹往香玉山脉门。

香玉山缩手成刀,再曲起手掌,以掌背反拍往她的弹指。

这几招往来全在方尺的窄小范围内进行,既迅捷又深合攻守之道,看得寇徐两人眼界大开,对这种­精­巧的过招大生兴趣。

任媚媚娇笑道:“没见你几个月,原来是躲起来练功,怪不得这么气□冲天了。”

说话时,玉手微妙地摆动了几下,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寇徐两人看得心领神会,清楚把握到她的招数与战略。

香玉山显是摸不清楚任媚媚这著奇异的手法,竟往后退。两人知道要糟时,任媚媚已一阵娇笑,闪电般探指点在香玉山掌背上。

香玉山触电的震了一下时,任媚娼抓著他衣袖,扯得他随她踉跄地往一旁走丢,还不忘回头向两人媚笑逍:“我和玉山说几句密话后,才回来陪你们。”

眼见两人到了厅子的一角密斟低语,徐子陵忽地脸­色­剧变,失声道:

.“我记起了,美人儿师傅不是说过巴陵帮乃皇帝小儿的走狗,专事贩卖人口吗?”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那他看上我们还有好事可言吗?快!我们立即溜。”

徐子陵扯著他道:“且慢!他们回来了,我们随机应变好了。唉!真看不出这『人贩山』也是个好手。我们竟然在街上随便乱拣都拣了个高手兼坏蛋出来。”

这时任媚媚和香玉山双双朝他们走来,只看两人的融洽情态,便知两人私下有了协议。

寇仲和徐子陵陵是头皮发麻,感到自己变成了货物。

任媚媚隔远浪笑道:“原来两位小哥儿到这伫来是想一尝女儿家的温柔滋味,这事包在姐姐我身上好了。”

香玉山则口风大改道:“难得媚姑这么看得起你们,待我教人开一间贵宾厢房,大家喝酒谈笑,共赏风月。”

寇仲笑嘻嘻道:“这事何须著急,我忽然又想先赌两手,我最­精­擅就是赌牌九了。”

香玉山笑道:“既是如此,更应到贵宾厢房去,媚姑也最爱赌牌九,你们肯陪她玩就最好了。”

寇仲为之语塞。

徐子陵潇洒地耸肩对寇仲道:“你想赌钱理该先徵求我同意,我对牌九一窍不通,但却想在赌场随处逛逛,以增广见闻呢。”

任媚媚娇躯移前,挽上两人臂弯,向香玉山打个眼­色­,微笑道:“由我来招呼他们就成了。”

香玉山笑应一声,转身便去。

任媚媚亲热地挽著两人,朝内进的大堂走去,媚笑道:“你们不要听香玉山那家伙说人家的任何闲言闲语。”

寇仲和徐子陵正要说话,朝她望去时,见到她走路时胸前双峰随著她的步履,不住跌汤耸动,诱人之极,心儿不由急速跃动,忘了说话。

忽然间,他们再不觉得她可怕了,尤其是她的体态神情,无不显现出使人心动的美态,不自觉生出纵是为她而死,亦心甘情愿之心。

任媚媚却是心中得意之极。

她阅人千万,只一眼便看穿两仍是童男之身,这对她­精­擅采补之术的人来说,他们不啻琼浆甘露,可今她的元气大有裨益,故才不择手段,务要由香玉山处抢他两人到手。

此刻她正利用自己的身体,施展上乘媚术,勾起两人原始的情yu。

徐子陵的定力要比寇仲稍佳,略一迷糊,便清醒过来,见到寇仲正不知不觉地气促舔□,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还故意以肩膊挨碰她的酥胸,知道不妙,人急智生道:“老爹来了!”

寇仲大吃一惊,醒悟过来,惶然道:“他在那伫?”

任媚媚亦奇道:“他的老爹不是过世了吗?”

徐子陵暗中松了一口气,胡诌道:“这只是我们惯开的玩笑,意思即是鬼来了,那自然是没人来哩!”

寇仲极力把持,再不敢看这女人的胸脯。

任媚媚为之气结,娇躯一扭,立即使两人感觉到她丰满的­肉­体,火热地碰触得他们心旌摇荡。

不过两人既生出了戒心,硬压下涌起的绮念,同时暗暗叫苦,不知如何才可脱身。

若给她这么.“­肉­诱”下去,一个把持不住,可不知会有甚么可怕后果,香玉山早先的警告,仍是余音萦耳。

寇仲刚好见到左旁的赌桌只有五个客人,腾空了七、八个位子,灵机一触道:“我们都是先赌两手吧!”

挣脱任媚媚的纠缠,坐入其中一个空位伫。

任媚媚豪不介意,笑意盈盈的坐到他左旁去,而徐子陵则坐到寇仲的另一边。

这美女才坐下,立时把几个客人的目光全吸引到她的胸脯去,任媚媚妙目一扫,五个男人立时­色­授魂与,有人连口涎都流了出来。

女荷官是个二十岁许的女子,颇有姿­色­,但与任媚媚相比,立即黯然失­色­,再显不出任何光采。

这桌赌的正是牌九,寇仲和徐子陵虽没真的赌过钱,但在市井长大,看人赌得多了,自然亦熟谙门路。

任媚媚忽地意兴大发,对女荷官道:“让我来推庄!”

女荷官当然知道她是甚么人,不迭答应,退往一旁。

任媚媚坐上了庄家的位置后,娇笑道:“还不下注!”

众人连忙下注,气氛热烈。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心中叫苦,要他们把辛苦得来的银两拿出来赌,确是心痛兼­肉­痛。

任媚媚美目来到他们身上,催道:“不是要赌两手吗?快下注呀!”

寇仲笑嘻嘻道:“我们先要按兵不动,看清楚你这新庄家的手风气数,才好下注嘛?”

任媚娣娇笑不语,以熟练的手法抹起牌来,堆成一叠叠后,再掷骰发牌。

不知她是否蓄意使了甚么手法,竟连输三□,赌客的欢呼和喝采声,立时把附近几桌的客人都吸引了过来,挤满了所有座位。

任媚媚向寇仲和徐子陵媚笑道:“姐姐手风不顺,要赢钱就快下注后面有人嚷道:“若不下注,就把座位让出来。”

任楣媚瞪了那人一眼,喝道:“谁敢叫他们让位,我就把他的手扭断。”

那人显然知道她的厉害,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

寇仲无奈下,只好把一两银子掏出来下注。

任媚媚一阵娇笑,横了两人一眼,在数十对目光灼灼注视下,正待抹牌,忽地一声娇柔的.“且慢”,起自寇徐两人背后,接著一只纤美无比的玉手,由两人间探出赌桌,把一锭少说也有十两重的黄金,放在寇仲那可怜兮兮的一两纹银旁。

众赌客一阵起哄,这锭黄金至少也值数百两银,那可是罕有的豪赌和重注了。

任媚妨双目寒芒电闪,冷冷看著这把好几个人挤得东倒西歪的美女。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转头仰脸望去时,一双纤手已分别按著他们肩头,定睛一看下,不禁齐声唤娘,原来竟是.“蛇□美人”沈落雁。

沈落雁低头对两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早叫你两个小孩子不耍随处乱走,看!差点就给人骗财骗­色­了。”

任媚媚秀目掠过森寒的杀机,冷然道:“来者何人?”

沈落雁与她对视半晌后,微笑道:“做庄的管得下注的是甚么人,三当家既要推庄,就该守庄家的规矩,若赌不起的话,就乾脆认输离场好了。”

任媚媚见对方明知自己是谁,还摆出强抢硬要的姿态,心中懔然,脸上却回复那春意洋溢的狐媚样儿,笑道:“这么一锭黄金,我们彭梁会还可以应付。”

围观的宾客中,有十多个怕事的听到彭梁会之名,哟得立即悄悄离开,连下了的注钱都不敢取回去。

赌桌立时疏落起来,还空出了两个位子。

寇仲这时定过神来,拍拍沈落雁按在肩上那充满威胁­性­的玉手,道:

.“美人儿啊!我旁边有位可坐,何必站得那么辛苦呢?”

沈落雁微微一笑,俯头分别在两人脸颊香了一口,竟依言坐到寇仲旁的在椅子去。

寇徐见她一副吃定了他们的样子,又给她香软柔腻的樱□和亲热的动作弄得魂为之销,真不知是惊还是喜。

任媚媚一声不响,径自抹牌。

赌桌旁忽又多了几个人出来,都是赌场方面的人,包括了香王山在内,他旁边还有一个锦袍胖汉,面阔眼细,但眼内的眸珠­精­光闪闪,使人知他绝不是好惹的人物,而他和香玉山正目光灼灼的打量沈落雁。

沈落雁却像不知道有人注意她的模样,凑到寇仲耳旁道:“今趟人家救回你们一次,你们的甚么大恩大德,就算扯平了。”

任媚媚把牌叠好后,向那锦袍胖汉抛了个媚眼道:“香爷亲自来啦!要不要赌一□。”

那香爷哈哈一笑,在对著沈落雁三人的空位倾金山倒­肉­柱般坐了下来,叹道:“难得三当家肯推庄,瓦岗寨的俏军师沈姑娘又肯陪赌,我香贵怎敢不奉陪?”

任媚媚娇躯一震,望向沈落雁,寒声道:“原来是『俏军师』沈落雁,难怪口气这么大了,不过我任媚媚无论输赢都得奉陪上了。”

沈落雁盈盈浅笑,美目滴溜溜掠过香贵和任媚媚两人,淡然道:“两位太抬举小女子了。我沈落雁只是密公的跑腿,有甚么大口气小口气的。今趟来只是为密公寻回两个走散了的野孩子。请两位多多包涵,免得将来密公攻下彭城时,大家见面不好说话。”

剩下的十来人听到瓦岗军之名,那还敢留下,这时已走得一个不□,连内进大魔的百多赌客都闻风离去了。

但却仍有一个人留了下来,此人头顶高冠,脸容死板古拙,直勾勾看著对面的任楣媚,冷冷道:“还不掷骰发牌?”

最奇的是以这人比一般人都要高的身型,又是负手傲立,但众人偏要待所有赌客散去,而他又开口说话,才注意到他站在那裹。

这时赌桌只有三粗人,就是推庄的任媚媚,寇徐两人和沈落雁,再就是香贵和站在他身后的儿子香玉山及两名得力手下,三组人同时­色­变望去。

寇仲和徐子陵首先魂飞魄散,失声叫道:“老爹来了!”

来人自是杜伏威,亦只有他才有这种来雨无影的通天手段。

他露出一个出奇温和的笑意,柔声道:“我这两个乖儿子真本事,差点连老爹都给你骗倒了。现在见到你们还没有到了饿狼的肚皮内去,高兴得连你们的顽皮都要忘掉了。”

沈落雁一向对其他义军领袖最有研究,首先认出他是谁,吁出一口凉气道:“江淮杜伏威!”

任媚媚和香贵等同时一震,更弄不清楚杜伏威这老爹和两个小子的关系。

杜伏威仍只是直勾勾的看著寇仲和徐子陵,眼尾都不看沈落雁地应道:

.“翟让还未给李密害死吗?”

沈落雁娇躯微颤,低声道:“杜总管说笑了。”

杜伏威大模斯样坐了下来,眼睛移到任媚媚脸上,淡淡道:“杜某没见『鬼爪』聂敬已有好几年,他仍是每晚无女不欢吗?”

自知对方是杜伏威后,任媚媚立即由老虎变作温驯的小猫,有点尴尬地应道:“大当家仍是那样子。”

寇仲和徐子陵见杜伏威一登场,立时压得各方人马贴贴服服,心中既高兴又叫苦,却又全无办法。无论比武斗智,他们都远非这老狐狸的对手。以前因著种种形势,又兼之杜伏威的轻忽大意,他们才有可乘之机。现在形势大变,杜伏威再不会那么轻易上当了。

杜伏威转向香贵道:“听说你乃『烟杆』陆抗手座下四大高手之一,专责为陆抗手找寻俊男美女,不是看上了我两个劣儿吧?”

香贸吓了一跳,忙道:“杜总管误会了,令郎们只是本赌场的贵客,大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杜伏威点头道:“那就最好!”

众人都知他心狠手辣,动辄杀人,那敢发言。

当日以云玉真身为一帮之主,又有独孤策为她撑腰,对上杜伏威时,亦只有俯手称臣。现在除了李密亲临,其他人连和他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欠奉。

杜伏威眼睛落回任媚媚俏脸处,柔声道:“还不掷骰!”

任媚媚那敢说不,将三粒骰子掷到台上。

三粒骰子先是飞快急转,逐渐缓下来时,忽然像给某种力道牵制,蓦地停止,全体一点向上。

众人注意到杜伏威左手正按在桌沿处,不用说是他以内劲借桌子传到骰子去,控制了骰子的点数,只是这一手,其他人便自问办不到。

杜伏威露了这一手,连正在犹豫是否该出手的沈落雁亦立即打消这念头。

她今次来比,不但带了座下十多名高手同来,还包拈了与她地位相同的祖君彦,非是没有一拚的实力。

杜伏威笑道:“该是杜某取头牌了。一话才完其中一叠牌像是给一只无形之手掇取了般,滑过桌面,移到了他身前,同时翻了开来,竟然两只是.“天”,另一只是.“至尊”,一副通赢的格局。

众人看得头皮发麻,不但懔于他出神入化的内功,更对他看穿任娓媚做的.“手脚”而骇然。

寇仲叹道:“可惜老爹你没有下注,苦下他娘的十多锭黄金,再分几个子儿给孩子,那我们就发达了。”

杜伏威笑道:“我早下注了,注码就是你这两个不肖儿,来吧!回家的时问到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请恕孩儿们不孝,既踏出家门,就永不回头,最多用娘教下的自断心脉之法,一死了之,好过再回去给老爹你打打骂骂。”

沈落雁等听他们又爹又娘,弄得一头雾水,但却知两人绝不会真是杜伏威的儿子,亦不由佩服也们敢于顶撞杜伏威的勇气。

岂知杜伏威丝毫不以为忤,只是叹了一口气道:“先不说爹不会任你们自断心脉,更不会再相信你们的鬼话。但爹自你们离开后,真的好挂念你们,不但不忍苛责,还准备真个认你们作儿子,好几承我杜家的香火。”

两人那会相信,但给他看穿了把戏,动手不是,溜也不是,一时都不知该做甚么才好,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一阵娇笑由中间大堂方向传送来道:“杜总管啊!你的顽皮孩子既不听话,不若就交给我们管教好了。”

众人大讶,谁人明知是杜伏威,仍然敢在老虎头上钉虱子?杜伏威头也不回道:“来者何人?先说出身分来历,看看有否资格代管杜某的劣儿?”

一高一矮两名女子在杜伏威背后三丈许处现身出来,其中一人道:“琉球东溟派护法单秀、单玉蝶,见过杜总管。”

杜伏威大讶道:“东溟派一向专事兵器买卖,从不直接介入中原纷争之内,不知所因何事,竟关心起我的两个孩子来。”

寇仲两人亦你眼望我眼,又喜又担心,喜的当然是终给东溟派的护法仙子找到,惊的却是怕她们敌不过这该算世上最可怕的老爹。

这两位女子无论脸貌轮廓,皮肤身材,均与一般人心中想像的仙子扯不上任何关系,但她们虽沾不上美麓的边,却绝不平凡。

单秀瘦骨嶙峋,瘦得只有一层皮包著骨头,但却长得像杜伙威那种高度,配上头上斜倾的堕马髻,似有神若无神的眼睛,宽大的长袍,假若在夜深荒郊遇上,不以为她是孤魂野鬼才稀奇。

但她却予人一种洁净整齐的感觉,乾枯得像能免受任何疫患的伤害。

单玉蝶却是只肥胖的蝶儿,矮了单秀整个头,年妃看来比单秀年轻上十多年,险如满月,一团和气,今人很难想像她是东溟派的领袖级高手。

最惹人注目是她们缠了几转在腰闲节节相连的软钢索。

这可是非常难使得好的奇门兵器。

东溟派既以打造兵器名震天下,这两条别出心裁的软钢鞭自然非是凡品。

厅内诸人还是首次见到这两位护法高手,均生出原来是这般模样的奇异感觉。

高枯的单秀淡淡道:“他两人于敝派曾有示警之恩,使敞派免去被宇文化及偷袭之祸,如若杜总管肯高抬贵手,敝派必有回报。”

这番话说得非常客气,给足了杜伏威面子。

杜伏威想都不想,叹了一口气道:“恕杜某办不到了,两位仙子请回吧!”

任媚媚和香贸等更是大惑不解,耍知东溟派执掌天下兵器供应的牛耳,若得她们鼎力支持,对杜伏威的争霸天下实是非常有利。而他竟为了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一口回绝了东溟护法仙子的提议,自是教他们百思不解。

同一时闲,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耳内飨起东溟夫人的熟悉声音,作出指示。

单秀也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那我们只好动手见个真章了。”

就在这时,杜伏威已首先出手。

目标却是寇仲和徐子陵。

有了上趟的经验后,他怎还会再次疏忽。

整张坚硬的长方赌桌沙石般四分五裂时,他已往两人欺去。

蓦地沈落雁手中­射­出万道剑芒,朝杜伏威攻去。

众人中,只有她清楚寇徐两人的底细·。

早前她收服不了两人,便下决心把两人除去。皆因她想剔除了.“杨公宝藏”这不测的因素。

若论形势,义车中现时以瓦岗军最是声威壮大,但若让任何一方得到了.“杨公宝藏”,这形势说不定便会改变过来,所以她才宁愿把两人毅死,让这秘密石沉大海。

这刻有了东溟派这强援,配合祖君彦和其他高手,她还怎肯让杜伏威得到两人。

任媚媚等则往厅外退开去。

杜伏威像早料到沈落雁会拦阻般,左袖扬起,扫在沈落雁剑芒的外缘处。

沈落雁剑芒消去,变回一把长剑,触电般往外疾飘,硬是被杜伏威的袖裹乾坤迫退。

寇仲和徐子陵则是连人带椅翻倒到地上,朝向门的另一边墙壁滚过去,迅快得连杜伏威都大感意外。

单秀和单玉蝶两大东溟派护法仙子已飘飞过来,同时往腰间抹去,抖手­射­出那两条幼若手指,以十八节钢环连成,长达丈许的软钢鞭,往杜伏威后脑和背心点去。

杜伏威脑后像长了眼睛般,两袖后扬,拂在鞭端处。

.“叮叮!”

单秀和单玉蝶同时给他以两袖传来的惊人气劲,震得往后倒退。

从容自若下,杜伏威把三大高手先后迫退,身法加速,刹那闲飞临仍在地上滚动的两名小子上空。

眼看寇仲和徐子陵要落人他的魔爪之际,.“轰!”的一声巨响,墙壁爆开了一个大洞,沙石像有眼睛般只朝杜伏威激­射­而去。

杜伏威首次露出凝重神­色­,顾不得擒拿两人,两手幻出万千袖影,把沙石迫得反往破洞倒­射­回去。

同时嘬­唇­发出震彻大厅的厉啸,命令随来的十大近卫高手出手相帮。

.“轰!”

瓦面竟又爆开了一个大洞,剑芒暴闪,由上方似芒虹般直­射­往杜伏威天灵|­茓­。

凛冽的剑气,笼罩著杜伏威所有进退之路,声势惊人至极点。

以杜伏威之能,亦只有舍下正跳起身来钻洞而去的寇仲和徐子陵,集中全力来应付这可怕的一剑。

.“轰!”

袖剑相交,发出闷雷般气劲交击的低呜。

一朵白云,凌空横移丈许,再冉冉落到厅内,现出位持剑遥指杜伏威的绝­色­美女。

只见她玉脸朱­唇­,既娇□又青春焕发。

她的秀发乌黑闪亮,把皙白的肤­色­更是衬托得玉骨冰肌,动人之极。

只是在头上扎了个男儿髻。绑上白­色­英雄巾,可是她的容­色­姿采,连沈落雁都给比下去了。

杜伏威本以为出手的定是东溟夫人,这刻一看下立即呆了起来,愕然道:“妨娘何人?”

打斗声由中堂传来,显是己方的人给截著了。而寇徐早由破洞逃之夭夭,沈落雁和两位护法仙子等则在三丈许外驻足旁观。

那美女淡淡的看了杜伏威一眼,旋即秀眉轻蹙,自然地流露出一丝教人不敢冒犯的不悦之­色­,轻柔地道:“晚辈单琬晶,领教杜总管的绝艺了。”

杜伏威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点头道:“原来是东溟公主,难怪有如此身手。”

接著定睛望著寇徐逃去的破洞,沉声道:“久闻东溟夫人以『水云袖法』名扬天下,既已来到,为何不亲自落场让杜某见识一下,否则杜某将全力出手,冒犯令千金了。”

只是这几旬话,单琬晶已可非常自豪,试问当今江湖上,有那些人够级数令杜伏威全力出手?东溟夫人柔和悦耳,低沉而带磁­性­的声音由破洞传来道:“杜总管生气了。这是何苦来由?我东溟派最重恩怨,有恩必报,有怨必还。与我们结下梁子,于总管大业有害无利。而且总管今晚多番失著,锐气已泄,不若化千戈为玉帛,大家也好和气收场。”

杜伏威心中凛然,事赁上他确感窝囊泄气,何况现在他已露出行藏,在这朝廷势力占优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宜久留,偏又下不得这口气,沉吟片晌,仰天大笑逍:“好!我杜伏威亦是恩怨分明的人,此事必有回报,夫人请了。”

身形一闪,已到了中堂,接著惨叫声连串飨起,旋又沉寂下来。

沈落雁­色­变时,东溟派三人同时破瓦而去,祖君彦奔了进来,叹道:

.“给他杀了五个人后逃走了。”

沈落雁早知有此结果,神­色­如常地低声道:“立即通知密公,若能趁他回江淮时加以截杀,我们至少多了四分一的天下。”

秀目转往那破洞外星月洒­射­下的后院,想起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竟勾起了淡如薄雾的悯怅。

她虽曾狠下心要杀死这两人,但只是为大局著想,其实芳心对他们已生了微妙的好感。

这两个小子确是非常奇妙的人。 第九章 东溟公主

快艇离岸往泊在河心的束溟号驶丢。

寇仲和徐子陵坐在船头处,划船的是柬溟派另一护法仙子单青,正含笑打量两人,却没有说话。

穿过了岸旁蛐针相接,船舶如织的水域,东溟号的灯光,映­射­到快艇上。

在灯火下衣袂弑飞的单青虽是只有叁分姿­色­,但在这气氛下却多添了神秘的丰。

寇仲卖口乖地赞道:「仙子姐姐,你长得真美!」

单青当然知他在拍马屁,微笑道:「不要贫嘴,夫人最不欢喜满口胡言的孩子,若触怒了她,会有你们好受呢。」

徐子陵不悦道:「不要以为救了我们,就可髓便怎麽待我们都……噢!」

给寇忡一肘撞在臂膀处,立时记起了李世民的重任,连忙闭口。

单青那想得到内中竟有此转折,把艇泊往束溟号,领两人登船後,立即命令手卜升帆预备起航。

寇仲大讶问道:「这麽晚了,还要到那裹去?」

此时一名英挺的白衣青年,领着两名中年大汉来到叁人身旁,向两人行见面体。

单青道:「我们东溟派分男女两系,女以单为姓,男则姓尚,若将来你们归人我派,亦须改以尚姓。」

白衣青年淡淡道:「在下尚明。」又介绍那两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分别为尚邦和尚奎泰。

单青淡然道:「我们女系有四大护法仙子,男系亦有护派四将,另两位是尚仁和尚万年,目下不在这。」

寇仲和徐子陵很想问尚明又是甚麽身分,可是见到尚明冷冷淡淡的样儿,忙把说话吞回去。

单青吩咐两人道:「你们最好留在舱房内,宇文阀的高手已闻风东来,形势险恶异常。」

两人想起大仇人宇文化及,吓了一跳,乖乖的随了另一名白衣人汉人舱去了。

两人随那人汉举步人舱,那条熟悉的通道呈现眼前,正希望那大汉领他们到下层去时,大汉到了通道尾端的房前,推门请他们进去,道:「两位公子肚子饿吗?」

给他提醒,两人立即腹如雷呜,落力点头。

大汉笑道:「两位公子请休息一下,回头我就给你们端两笼包子来。」

徐子陵感澈道:「一大叔怎麽称呼?」

大汉道:「叫我作柳叔好了!」

大汉去後,关上房门,两人到了窗旁,心中也不知是甚麽滋味。

徐子陵低声道:「这个东溟派古古怪的,男是一种姓,女又一律姓单,显见组织严密,还好像要硬拉我们入夥的样儿,真教人难解。」

寇仲低笑道:「理得他娘的那麽多,只要把账簿盗到手中,再往大河跃进去,便大家各行各路,不过记得不可浸坏账簿,那或者还可用来害宇文化骨,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徐子陵苦笑道:「你倒说得容易,这随便挑个人出来,都可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寇仲哂道:「现在是叫你去偷而不是去抢去打,怕他甚麽呢?」

此时一名小婢端来美点,却不是那趟领他们去见东溟夫人的美婢,姿容差了两筹。

小婢去後,两人伏案大嚼,吃毕仍是回味无穷时,巨舶震动,终于开航。

寇仲探头窗外,见大船转往北上的水道,嚷道:「咦!为甚不是西行而是北上,这麽去该很快到微山湖了。」

徐子陵把他扯回来道:「不要大叫大嚷好吗?那东溟夫人好厉害,竟连老爹都给她架住。」

寇仲坐回靠窗的椅,喝了一口热茶,同意道:「能开船自然代表她老人家安然回来了。」

见徐子陵皱眉苦思,奇道:「你在想甚麽?」

徐子陵颓然道:「我们舞刀弄剑时虽似模似样,其实道行仍是很低,记得在赌场时,沈婆娘按上我们的肩头,我们两个呆子才知道她来了,真正高手怎会这麽窝囊?」

寇仲点头同意道:「我们确是末够道行,更不够江湖……嘿!不是江湖,而是欠缺当高手的经验,我们兄弟做高手的时日实在太短了,好多时候更忘了自己是高手。」

徐子陵哑然失笑时,敲门声响。

两人大感尴尬,言犹末已,竟给人到了门外都不知晓。

寇仲乾咳一声道:「请进来!」

门开,如花俏脸先采进来唤了声「公子们好」,才把娇躯移进房内,正是那天领他们往见东溟夫人的美婢。

两人起立施礼。

美婢秀眸亮了起来,欣然道:「你们又长高了,比那趟神气多哩。」

寇仲心中涌起亲切的戚觉,笑嘻嘻道:「是否因为我们穿上了较像样的衣服,所以显得高了点,更因身上多了两个子儿,故而人也神气了。」

美婢掩嘴笑道:「寇公子最爱说笑,徐公子比你正经多了。」

寇仲失笑道:「这只是他尚未露出真的脸目吧!」

徐子陵奇道:「姐姐竟连我们的姓名都知道了?」

美婢似乎觉得自己和他们说了太多话的样子,起笑容,轻轻道:「现在朝野给你们闹得天翻地覆,除非是聋子才会不知道你们的身世来头,好了!我要带你们去见夫人了。」

随之又「噗哧」笑道:「­干­万不要再露出你们贪财贪利的真本­性­了。」

寇忡移到她旁,凑近她俏脸涎着脸道:「姐姐叫甚麽好听的名字。」

美婢因他的亲近,现出似嗔非嗔的动人表情,低声道:「你对我口花花不要紧,但和夫人说话时可不要这麽耍泼皮的样子。唉!最叫人担心的是小姐,她对你们的印象壤透了。」

徐子陵蹙起剑眉道:「我们又不是有甚麽事要求她们,为何却要看她们的喜恶做人呢?」

美婢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是知道你们是真情真­性­的人,所以才告诉你们这番话。很多话我因派规所限,不能随便说出来。只要小心点,一切该可安然度过。」

寇仲奇道:「究竟有甚麽危险呢?嘿!今趟夫人把我们救回来,是否要为她的女儿选婿?」

美婢愕然道:「你想到哪去了。公主的夫婿早有人选哩。」

寇忡笑嘻嘻道:「那定是为姐姐选夫君了!」

美婢俏脸飞红,大嗔道:「你再胡言乱语,看我还睬不睬你。」

徐子陵也觉得寇仲过分了点,皱眉道:「寇仲你积点口德好吗?」

寇仲耸肩道:「这叫好奇心,姐姐长得这麽美,我又未娶妻,问问都不可以吗?」

美婢连小耳都红透了,狠狠横了寇仲一眼,旋又垂首道:「我并没有真的怪他,但我巳早定有夫君,只是他尚未过门吧了!」

两人同时失声道:「他尚未过门?」

美婢显然不想在这问题上磨下去,低声道:「来!随我去见夫人吧!」

带头往房门走去。

两人追在她身後,到了门前时,美婢在推门而入前,停步柔声道:「记住了,我叫单如茵。」

两人又来到那天见东溟夫人的大舱房,美婢如茵着他们面对垂帘坐下後,退了出去。

他们你眼看我眼的苦待了好半晌,帘内的暗黑处传来东溟夫人的柔和声音道:「又见到两位了。」

两人恭敬地道:「夫人你好!」

东溟夫人沉默片刻,才道:「那天我也看走了眼,原来你们的功夫相当不错。」

寇仲扮作谦虚道:「夫人夸奖了,我们的功夫连自保都不足,那算得甚麽呢?」

东溟夫人淡淡道:「对着像杜伏威那种高手,有多少人敢言自保。我也是利用种种形势,以有心算无心,才侥悻由他手中把你们救回来。但你们却能屡次由他手底下逃生,只是这点,巳足使你们名动江湖了。」

虽闻赞赏之语,但两人都不觉得光,因为两趟逃生,凭的只是狡计和运气,与实际本领半点关系都扯不上。

东溟夫人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有一个问题,得要你们坦白回答我。」

两人点头答应。

东溟夫人道:「那晚有人想暗袭我们,为何你们要冒险示警呢?」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道:「只是看不过眼,便耍耍那些坏蛋吧了!早知夫人这麽有本领,该任得海沙帮的人栽个大斗。」

东溟夫人淡淡道:「海沙帮的人凭甚麽资格来惹我们,但为他们撑腰的却是大有来头,那晚的形势其实对我们非常不利,宇文阀的第叁号人物字文仕亲率高手,混在海沙帮的人中,若给他们弄沉了船,真不知会有甚麽後果,所以我实在感激你们。」

寇仲和徐子陵吃了一惊,想不到那晚竟有宇文阀的高手混在其中。

东溟夫人平和地道:「以前想不通的问题就是既然你两人一心只为求名求利,为何却要斡开罪宇文阀这样危险的事?不过为今子陵已给了我最真诚的答案,就是因看不过眼,我听得心中很是欢喜。」

寇仲老脸一红道:「夫人太抬举我们了。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我们听蓝仆地那家伙说是奉了宇文化骨之命。而宇文化骨则是我们的大仇人,所以有机会怎可不趁机害害他。」

东溟夫人破天荒失笑道:「蓝仆地、宇文化骨,真亏你们想得出来,顺带提醒你们,宇文化骨被罗刹女所伤後,觅地潜修竟年,据闻武功反突飞猛进,直追阀主宇文伤,所以你们若没有把握,千万不要去惹他。」

两人不置可否,亦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皆因自知即管宇文化骨武功依然故我,他们仍是差得远了。

东溟夫人续道:「我很欢喜你们的居功不骄和坦白,当日你们在馀杭城的码头被人追杀,我便看出你们根基佳绝,世所罕见。除了李家一人外,再无能与比较之辈,因而动了爱材之心,让你们上船相见。」

寇仲苦笑道:「但最後却给夫人赶走了。」

东溟夫人道:「要赶你们走的不是我,而是小女琬晶,她最恨贪财好名的世俗之徒,现在我在派内的职务正逐渐由她接管,我只是负上指导之责,所以事事都由她作出决定。」

两人心中恍然,这才明白为何如茵说东溟公主对他们印象很坏了。

东溟夫人叹道:「我这女儿生­性­执着,认定了的事便很难改变想法,但出奇地今趟却是她找到你们,且下令出手援助你们。」

她不明白,两人自然更不明白,只有聆听的分儿。

东溟夫人话题一转道:「无论是杜伏威、李密,又或宇文化及,甚至所有知道你们行踪的帮会,都不肯对你们罢休,你们今後有甚麽打算呢?」

两人茫然摇头,表示不知道。

东溟夫人的声音注入了少许感倩,柔声道:「在我们尚未知你们牵涉入『长生诀』和『杨公宝藏』的争端之前,我们确有意把你们吸纳入派内,以加强我们的男系,但现在我却改变了主意。不要以为我们是怕给卷入此事内,而是怕浪费你们这等人材。不知是否出於天意,你们的苦难,正是你们历练的好机会。只不过年许时间,现在的你们已是脱胎换骨的两个人。最奇怪是能神气内敛,那是真正的高手才能达到的境界。偏是你们内功不高,却已可办到,再有一点时日,你们的成就确是无可限量哩。」

两人吓了一跳,暗忖若不能留下来,那岂非没有机会去施偷­鸡­摸狗的技俩吗?

东溟夫人续道:「明天正午时分,我们将抵达微山湖,待我办妥一些事後,会再沿运河北上,到了钜野泽後,由於该水泽烟波百里,我们可轻易摆脱敌人的追踪,再安排你们溜到岸上去,之後便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两人放下心来,有这麽的十天八天,大可完成李世民交托的重任了。

徐子陵缓缓由深沉的睡眠中逐分逐寸地苏醒过来。

那就似若在一个最深黑安静的渊底,逐渐冒上水面,接触到水面的刹那,才回复对外面那世界的知觉。

每晚的安眠,就是他修练《长生诀》的好时光。

「砰!」

睡在旁边的寇仲一脚在他的腿侧。

对此徐子陵早习以为常。

当寇仲的脚踢上他时,一股真气立时传入他经脉内去,而他亦自然而然地反输给他一道真气。

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寇仲睡眠时总是动个不停,而自己却是静若深海。

阳光由窗外透入,在窗旁的小幅空处,一切是那麽宁恬美好。

徐子陵心灵一片宁洽,就像一个清潭,反映着眼前的事物。

他仰望方形的帐顶。

睡帐那由丝线织成的网孔,充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道理,丰富多姿,看似相同的小方孔其实每个孔都有微妙的差异,光暗大少均有不同。而它们却连成了一片不能分割的整体,既是独立亦是互相在影响着。

他从未想过睡帐也可以那麽耐看和吸引。

「嗡嗡」之声在帐顶响起。

一只蚊子想闯入帐来,却给帐网拒之於网外。

蚊子尝试了几趟後,飞往一角去。

它立时惹起了一条伏在房顶天花上的壁虎的注意,迅速横移数寸,又再俯伏不动。

壁虎的动作既稳重又灵活,动中含静,静中含动。

徐于陵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隐隐捕捉到动静间的真义。

就在这无比丰饶动人的一刻,轻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房门前才略停了一停,接着房门被推开。

寇仲立生感应,睁眼坐了起来。

两人定睛一看,来的原来是个高大壮健的婢女。

她长得已颇为丑陋,但最令人难过的是她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冰冷木然,像这世上所有人都欠了点她甚麽似的。甫进门目光掠过帐内的他们後,便再没有看他们的兴趣。把一盆水和梳洗用的毛巾梳栉等物放在窗旁的小几上,便毫不客气地粗声喝道:「快起来!明帅在等你们吃早膳。」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不知「明帅」是何方神圣。

寇仲钻出帐外去,来到丑婢前恭敬一揖道:「这位姐姐怎样称呼?」

丑婢不屑地道:「我不是你的姐姐,你们更不用理我叫甚麽。」

徐子陵这时拨帐坐在床沿处,正俯头找寻靴子,闻言道:「若我们做错了某麽事,姐姐尽管骂我们好了,好使我们能改正过来。」

丑婢想不到两人被她这麽薄待,仍是谦虚有礼,呆了一呆,这才往房门走去,道:「我在外面等你们。」语气温和了少许。

两人匆匆穿衣洗面,出房时那丑婢已一面不耐烦道:「快随我来!」

寇仲笑嘻嘻追在她旁,特别恭敬道:「敢问姐姐,明帅是谁?」

丑婢领他们往长廊内端通往上层的楼梯走去,似乎不会回答时,忽又冷冷道:「你不是见过他吗?」

寇仲和追在後面的徐子陵醒悟过来,知她口中的明帅就是尚明,既有「将」自该有「帅」,看来这年青英俊的尚明在东溟派的身分地位绝对不低。

登上上层,原来就是广阔若大厅的舱堂,尚明和那尚邦、尚奎泰两人正围坐在摆满早点的圆桌前低声说话。

见两人到来,尚明并没有特别站起来欢迎那类动作,只是淡淡笑道:「两位小兄弟请坐。」

两人坐下後,丑婢离厅去了。

舱厅两边排列了十多个大窗,垂下帘子,却不影响视线,两岸青山绿野的景­色­,尽收眼帘。

尚邦道:「两位昨夜睡得好吗?」

两人嘴内早塞满食物,闻言只能点头。

尚奎泰道:「还有两个许时辰就到微山湖,到那後,就不怕被人追踪了。」

尚明道:「你们所用的兵器是那处买到的,质料和手工都相当不错。」

寇仲当然不会说出真相,随口编道:「是沈落雁那婆娘给我们的。」

尚明那能分辨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失笑道:「江湖上敢称她为婆娘的没有多少个人,你们都算够本事,给这麽多江湖上谈虎­色­变的人物追捕,仍可屡屡逃生,逃亡千里,可算是江湖上的美谈了。」

徐子陵好奇问道:「琉球是甚麽地方?」

尚明傲然道:「那是天下间最美丽神秘、虚悬於汪洋中的一个大岛,气候宜人,大半仍是未经开垦的沃野,奇禽异猷随处可见。」

两人听得悠然神往。

尚奎泰道:「你们的武功是否传自罗刹女呢?」

寇仲点头道:「正是如此!」

尚邦正容道:「若是如此,可推见高丽的『奕剑大师』傅采林果然有鬼神莫测之机。」

尚明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子,傅采林既能舆『武尊』毕玄和『散人』宁道奇并称当世,垂名数十年而仍不衰,自有惊天动地的绝艺。只看他派了个徒弟出来,便闹得中原武林天翻地覆,连宇文化及都要负伤而回,便可知他确有真材实料了。」

两人想起傅君焯,立时吃不下。

此时那婢又来了,尚明等叁人无不露出厌恶神­色­。

丑婢略一施礼,便粗声粗气道:「公主要见徐子陵。」

寇仲奇道:「那我呢?」

丑婢冷然摇头,却没说话。

尚明等亦露出讶异神­色­,特别是尚明,神情颇不自然。

丑婢催道:「还不快随我来。」

徐子陵无奈耸肩去了。

徐子陵终於踏足甲板下那一层舱房,表面看来差异不大,也是一道长廊,两旁排了十多个门户,但装饰却考究多了,由廊顶垂下了十多盏­精­美的吊灯,映照出廊壁的暗雕花纹,地上更是绣有几何纹样的素绿地毡,像茵茵的草地,却是静悄无人。

丑婢默然领路,到了尽端的门户,转头道:「你站在这等候,公主要见你时自会唤你。」

言罢走了。

徐子凌暗忖这东溟公主的架子真大,若没空的话,大可迟一些时才召他见面。

到这刻他仍不明白东溟公主为何要单独召见自己。

不过他的脑筋很快转到帐簿上。

若真有这本帐簿,究竟会藏在那一间房内呢?

这些房门和舱壁都非常坚固,要弄破真不容易。

胡思乱想间,耳鼓响起一把娇甜但冰冷的声音道:「进来!」

徐子陵怀着一颗好奇的心,推门而入,立时眼前一亮,原来这房间非常宽大,又光线充足,四周全是书柜书架,靠窗处还摆了一张大桌子。

一位妙龄绛衣女郎,背着他坐在桌前,似在埋首工作。

她乌黑闪亮的秀发垂至背上,予人一种轻柔纤弱的动人感觉。

徐子陵躬身拖礼道:「徐子陵拜见公主!」

女子别过头来,冷冷瞅了他一眼,又回头埋首在一个卷宗上继缜书写。

徐子陵却是虎躯剧震,那不单因她美得令他动魄惊心,更因她使他涌起熟悉的感觉,似乎在不久前曾见过她一面。

她刚才瞅自己那一眼,流露出一种厌恶的神­色­,更使徐子陵大感不是味儿。

这时他呆在她背後方,说话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之极。

东溟公主的声音传来道:「为何前倨後恭,只从这点,已可知你只是卑鄙之徒。」

徐子陵奇道:「我真的曾见过公主吗?」

东溟公主单琬晶倏地立起,转过身来,美秀的眼睛­射­出深刻的恨意,狠狠盯着他道:「你不是叫张叁或李匹吗?为何这麽怏就忘了?」

徐子陵一震道:「我的娘,原来是你!」

昨天两人刚抵彭城,便到馆子进膳,遇上了个女扮男装的人,他们还以为她是沈落雁派来诓他们的敌人,对她毫不客气。怎知竟就是眼前的东溟公主。

徐子陵的目光不由落到她那对长腿上,勾起了回忆。

单琬晶怒道:「你看甚麽?」

徐子陵张口结舌嗫嚅道:「我……嘿!我们那天还以为……」

单碗晶回复平静,淡淡道:「不用解释了,纵解释我也不会听,我今趟唤你来此,就是要当面告诉你,你虽曾帮了我派一个大忙,但我们亦由杜伏威手上救了你两个小子出来,两下相抵,就算扯平了。」

徐于陵见她当足自己是仇人,又不肯听解释,颇为蛮不讲理。但偏是对着她如诗如昼、秀气迫人的玉容却生不起气来,惟有潇地摆摆手作个无可无不可之状道:「扯平就最好了,大家各走各路,以後恩清义绝两不相­干­,哈!」

最後的「哈」的一声,是因想起这两句话乃寇仲的口头。

单碗晶却是玉面生寒,生气道:「恩已算过,现在该是算怨的时候了。」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要算甚麽怨呢?」

单碗晶深吸一口气道:「我真不明白为何娘这麽看得起你这两个满身俗气的小子?我第一眼见你已看不顺眼了。」

徐子陵苦笑道:「若以雅俗作标准,我们确没资格入公主的雅眼,不过公主若以雅俗定恩怨,恐怕街上走的大部分人,都和公主有怨了。」

单琬晶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眼前轩昂的年轻小子特别可恨,怒道:「不要胡扯,我指的是你那天对我说的侮辱言词,人家一片好心客气的来私你们打招呼,你竟然这麽没有礼貌。」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道:「这就易解决了,那天只是一场误会,我们以为……」

眼光巡到桌面,立即一震住口。

我的天!

那不就要偷的账簿吗?

东溟公主却以为他理屈词穷,难以为继,脸寒如水道:「没话说了吧!现在我打你一掌,取的是你胸口的位置,若你避不了,就要赔上一命。」

徐子陵醒了过来,骇然道:「我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公主莫要动粗。」

单琬晶平静下来,淡淡道:「我要动手了。」

徐子陵吓得退了两步,摇手道:「有事可慢慢商量,啊!」

单琬晶倏地欺身过来,举起右掌,轻飘无定的往他胸口按去。

徐子陵无暇多想,凝神看她的掌势,只见这看来飘柔无力、不带丝毫风声劲气,只像她想摸上自己一把的玉掌,直循着某一微妙的轨迹朝自己拍来,更不住变化继生,教人难以捉摸。

奇怪的是自己似能清楚把握她的变化,甚至可先一步掌握她的心意。

亦知道若让她击中胸口,说不定真要一命呜呼,完蛋大吉。

际此生死关头,那敢怠慢,大刀离鞘而出,闪电往她玉掌劈去。

单琬晶冷笑一声,欺身而上,左手扬起,手背横扫刀锋,竟是近身­肉­搏的狠辣招数。

岂知徐子陵刀招突变,硬把刀後抽,切往她仍不改攻来的右掌腕口处。

单碗晶想不到他能把刀子使得这麽灵活,假若要躲避,自是易如反掌,但却应了一招之数,那时怎能下台,猛咬银牙,左手变化,往刀锋抓去,同时侧身撞人徐子陵怀,右手幻出千万掌影,使出了真实本领。

早先她虽说得恶兮兮的,其实只是想打得他跌个四脚朝天,好出了心中一口恶气,但这时全力出手,再难以收发自如了。

徐子陵想起了今早起床时看到的壁虎,自然而然横移开去,不但让单琬晶的左手抓空了,还迥刀削往她化成漫天掌影的一掌。

单碗晶那想得到他的反应如斯高明灵动,再难留有馀力,使出­精­炒绝伦的手法,先一掌拍在徐子凌的刀锋上,如影附形地随他移动,掌背拂上徐子陵胸。

徐子凌惨叫一声,往後抛飞,撞开房门,跌往长廊去,同时凌空喷了一口鲜血,重重掉在门外的地毡上。

单琬晶大吃一惊,待要追去看个究竟,东溟夫人的声音已传来道:「甚麽事?」

单琬晶停了下来,冷然道:「这人得罪女儿,死了也是活该。」

东溟夫人出现门前,一身湖水绿的华服,高髻云鬓,身段体态都高雅优美,但面上却覆着一层轻纱,像迷雾般把她的样貌隐藏起来。

走廊另一端传来人声,显是这番动手已惊动了其他人。

东溟夫人看了单琬晶好一会後,才低头细看徐子陵。

徐子陵一阵气闷後,已醒了过来。

刚才给她一掌拍实时,确是全身经脉欲裂,痛得一佛出世、二佛登天,但喷出那口血後,脚心气畅,痛楚大减,连忙爬起来,揉着胸口苦笑道:「我没有事,公主确是厉害,哈!」

竟笑着跄踉去了,心中想到的只是她书桌上那本诱人的账簿。

本来他对要偷账簿一事颇不好意思,现在当然没有这心理障碍了。 第十章 微湖战火

寇仲一边帮徐子陵搓揉胸口,担心地道:「真的没事吗?那雌儿真辣手,只不过没兴趣和她兜搭吧了!竟认作是甚麽仇仇怨怨的。」

徐子陵低声道:「细声点好吗?给她偷听到就麻烦了。嘿!告诉你一件奇事,当时我体内真气发动,竟一下子好了很多,假若能再早点运气,说不定可轻易挡她那一掌呢。」

寇仲道:「不过这一掌都算物有所值,只要死不了就行啦:」

旋又笑嘻嘻道:「莫要看她凶兮兮的,事实上她却是不自觉地爱上了你,只是因自己身有所属,你又当她不是东西,急怒攻心下,才出手伤了你。」

徐子陵没好气道:「去你娘的爱上我,这极爱不要也罢。」

寇仲愈想愈真实,分析道:「虽然你曾骂她勺叁搭四,没有羞耻心,开罪她来得比我严重,但我对她亦好不了多少,而她偏只是找上了你来愤,这种女儿家心事最是微妙。你去见她时,那小子尚明坐立不安,神情都不知多麽­精­采。」

徐子陵乘机岔开话题道:「这麽说那尚明该就是恶婆娘公主的未过门夫婿了,唉!就算整个东溟派的人跪在身前我也不会入派,男人变成了娘儿有甚麽瘾头。」

寇仲笑嘻道:「最大的瘾头就是由女人来养我们。」接首正容道:「今晚到了微山湖後,东溟夫人和那恶婆娘公主会去见李世民的老爹,那就是我们下手偷东西的时候了,从这里攀窗下去,只是举手之劳吧。」

此时窗外景­色­一变,再不是山崖峭壁,而是粼粼江水,冉冉白云,远岸田野连结,一望无际,原来巳达微山湖。

房门被推了开来,那丑婢闷声不响走进来,打量了徐子陵两眼,粗声粗气道:「还痛吗?」

徐子陵受宠若惊,正要答没有大碍,给寇仲捏了一把,忙道:「想来休息两天便没事了,多谢姐姐关心。」

丑婢冷冷道..「谁关心你,只是夫人今晚想和你们吃饭,教我来看你们的情况吧!既没甚麽事就成了。」

话完掉头走了。

两人愕然以对时,敲门声响,美婢如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可以进来吗?」

寇仲跳了起来,把门拉开,施礼道:「好姐姐请进!」

如茵「噗哧」娇笑,横了寇仲一眼,婀娜而入,见到徐子陵坐在窗旁椅内,神­色­如常,奇道:「夫人说得不错,表面看来你虽伤得厉害,其实并不严重。」

徐子陵不忍骗她,点头道:「只是尚有点疼痛吧!」

如茵来到他旁,伸手温柔地探了探他额头的热度,才收回玉手道:「你的内功真怪,虚虚荡荡的,教人难知深浅。」

寇仲来到她旁,乘机靠近她,鼻子先凄到她发间大力嗦了一下香气,才在她耳旁道:「就叫莫测高深了。」

如茵没好气道:「你正经点好吗?说真的,我对你们的印象并不比公主好多少。竟与巴陵帮那些丧尽天良的人鬼混,想学他们般贩卖人口吗?」

寇仲尴尬道:「我们不知那香玉山是巴陵帮的人嘛!」

如茵愈说愈气,叉起小蛮腰嗔道:「那为何又要到他们开的赌场去?不要说你们不知那是睹场吧!」

寇仲见她杏眼圆瞪,慌失失道:「我们确不知那是赌馆,还以为是所妓院。」

如茵失声道:「甚麽?」

寇仲这时不及改口,心知要糟,叹了一口气道:「唉!姐姐你怎知我们当时的处境,走投无路下,只好找个地方躲起来。」

如茵俏脸胀红怒道:「这只是借口,你们想到那种低叁下四的地方鬼混才真。看你两人好眉好貌,底下里却坏成这样子,看我以後睬不睬你们。」跺足便去。

寇仲探手往她抓去。

如茵一闪避开,眼睛都了,尖叫道:「你的臭手敢碰我?公主说得对,这世上的男人没多少个是好人来的。」

两人那想得到本是温柔体贴的她,变得这麽激动,噤若寒蝉地呆瞪着她。

如茵的酥胸急速起伏了几下後,平复下来,见到两人有若大难临头的样子,神情软化了些,幽幽道:「我很少这样动气的,都是你们不好!这样吧,若肯答应我以後不到那种地方去,我就原谅你们!」

徐子陵正要答应,寇仲巳抢着道:「那我们岂非要改行修练童子功。」

如茵呆了一呆,接着俏脸飞红,狠狠瞪了寇仲一跟,忿然去了。

看着「砰」一声大力关上的房门,寇仲松了一口气道:「幸好没给你抢先答应,否则以後做人还有哈乐趣。」

徐子陵苦笑道:「又开罪多一个人了。现在船上我们除东溟夫人外,可说举目无亲。」

寇仲哂道:「这条船载的都是怪人,幸好我们快要走了,否则迟早成了他们一夥。琉球还是不去也罢,肯定半个耍乐的地方都没有。」

徐子陵叹道:「耍甚麽乐,每趟要到青楼去都是头头碰着黑,看来我们两条命都欠了青楼运。」

寇仲笑道:「我才不信邪,来!我们先练我们的绝世神功,只要能耳听八方,就可进行大计了。」言罢在房内来回走动起来。

暮­色­苍茫中,东溟号在烟波浩淼的微山湖内满帆行驶,朝着某一目的地全速进发。

在巨舶的大舱厅内,设了一席素菜,东溟夫人仍是轻纱遮脸,一副神秘莫测的意态。

寇仲和徐子陵分别坐在她左右。

叁位护法仙子均有出席。

那天出手对付杜伏威的单燕和单玉蝶睑无表情,反是单青神态温和一点,不过显然亦对东溟夫人这麽隆而重之的款待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大不以为然。

其他列席的还有尚明和一位看来老态龙锺的老者。

此老东溟夫人称他为尚公,身材高大佝偻,但皱摺重重下的眸子常闪映着奇异的紫芒,似有神若无神,非常慑人。

东溟派诸人都对他非常恭敬。

除了介绍时他无不可地看了两人几眼後,其他时他都是默默拿着桌上唯一的酒壶自斟自饮,对­精­美的素菜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欠缺。

很快两人就忘记了他的存在。

单琬晶看来仍在闹脾气,没有出席。

不知是否单琬晶的关系,尚明对他们似充满敌意,比早先更不友善。

如茵该是东溟夫人的贴身侍婢,亲自侍候各人,一副气鼓鼓的样儿,当然是对寇徐馀怒未消了。

总之这一顿饭吃得并不愉快。

东溟夫人在开始时除为女儿向他们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後,便与尚明他们谈起来,把两人冷落在一旁。

两人早习惯了这类待遇,那管得他娘这麽多,全力扫荡桌上的素莱,他们吃惯了­肉­,这些素菜无论送多少入肚,都似难令他们有满足感。

看到他们的吃相,除了东溟夫人和尚公外,其他人都露出鄙夷之­色­。

尚明这时说起义军的变化,道:「最令人忧虑是突厥人的动向,现在鹰扬派的梁师都和刘武周都投向了他,分别被封为大度毗伽可汗和定扬可汗,这两个叛贼还是奉突厥可汗之命进迫太原,若李渊守不住太原,突厥入必会乘机进侵,那时中原危矣。」

众人都露出注意神­色­。单燕道:「李阀现在是腹背受敌,独孤阀和宇文阀都恨不得他们全军覆没。但此事谁都帮不上忙,只好看李阀的造化了。」

单玉蝶道:「幸好李渊有几个好儿子,而太原位於汾水上游,在太行山和黄河之间,控山带河、踞天下之肩背,为河东之根本,兵­精­粮足。加上李渊父子广施恩德,结纳豪杰,势力正不住扩展,非是没有一战之力。」

尚明不以为然道:「不过李渊乃是优柔寡断之章,终日念着自己是那昏君的姨表兄弟,也终有一天会给那昏君累死。若我是李渊,趁现在昏君把关中军队调往江都一带镇压杜伏威,而瓦岗军更牵制了隋军在洛阳的主力,就索­性­攻入京师,起兵作反了。」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中发热,暗忖原来形势如此,难怪李世民这麽想老爹作反了。

单青道:「可惜我们受祖规所限,不能Сhā手中原的事,否则见到世民时,就可向他痛陈利害了。」

东溟夫人淡淡道:「我们看得到的事,难道别人想不到吗?这事再不必谈论。」

众人那还敢讨论下去。

一阵难堪的沉默後,尚公忽地瞅着寇徐两人,看得两人心中发毛,食难下时,尚公以沙哑得难以听清楚的声音道:「你们的功夫是谁教的?」

寇仲硬着头皮道:「是娘教的!」

东溟夫人讶道:「谁是你的娘?」

徐子陵解释道:「他的娘就是我的娘,别人都唤她作罗刹女。」

东溟夫人道:「罗刹女傅君婵有名心狠手辣,想不到不但收了你们作义子,更为你们牺牲了­性­命,也算异数了。」

两人均现出悲痛之­色­。

尚公摇头道:「不对!你们的功夫练了多久?」

寇仲数数指头,老实答道:「超过一年了。」

单青等无不露出讶­色­,他们的武功虽算不了甚麽,但只是年许时间,便有这种硬捱单琬晶一掌的成就,确是骇人听闻。

尚公沉吟片晌,叹道:「假若你们能避过走火入魔之厄,将来该可有一番作为。」

东溟夫人道:「美仙曾察看过他们的行气法门,却是茫无头绪,不知从何入手,这才打消收他们入派传功之念。尚公若有办法,何不指点他们两手?」

尚公只是摇头,不再说话。

回到舱房,两人都有脱困的轻松感觉。

寇仲低声道:「这世上太多恩将仇报的人,你看那尚明,狗仗主人威,对我们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不屑神态。哈!幸好本少心胸广阔,不会和他计较。」

徐子陵哂道:「若真不计鞍,就提也不该提了。」

寇仲一拍额头道:「说得对!由这刻开始,我们再不说这家伙。」

徐子陵苦恼道:「怎样才知夫人她们几时离船去见李小子呢?」

寇仲笑道:「还不简单吗?船停的时候,就是她们离船的时候了。」

徐子陵道:「假若夫人约了李小子到船上来见面,我们岂非好梦成空?」

寇仲呆了半晌,低声道:「不理得这麽多了,只要她们集中到上面的大厅去,我们立即动手偷东西,李小子和他老爹的命运,就在我们的手上了。」

徐子陵探头窗外,看了好一会後方缩回来道:「不是说过宇文阀的人想偷袭东溟号吗?为何全不见踪影呢?」

寇仲道:「你问我?那我去问谁?咦!」

船行声音忽生变化,舟行减缓。

两人紧张起来,耐心静候。

这晚天朗气清,半阙明月斜挂空际,景­色­迷人。

在星月的映照下,东溟号缓缓靠往湖中一个小孤岛,那裹早泊了另一艘大船。

两人探首外望,认得是李世民那艘战船,心儿更是忐忑狂跳。到东溟号完全静止时,两人伏在舱板处,以耳贴板,运功细听。

下舱静悄无声,就若无人的鬼域。

就在此时,一声叹息,在两人耳鼓内响起。

两人骇然坐了起来,都发觉对方惊得脸无人­色­。

寇仲骇然道:「那是尚公的声音,化了灰都可认出来。」

徐子陵道:「这老家伙的叹息声为何会这麽大声呢?就像在我们耳旁叹气的样子。」

寇仲深吸一日气道:「不理得这麽多了,我们在半炷香後,就攀窗下去偷东西,然後再借水遁。」

两人坐回椅子里,心惊胆跳的等待着。

廊外忽传足音,两人心中叫苦时,幸好来人过门不入,转瞬去远。

寇仲跳起来道:「是时候了!」

就在这要命的时刻,敲门声响。

两入心中正叫苦连天,丑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快出来!公主要见你们。」

两人苦着脸随丑婢来到下层东溟公主单琬晶那办公书房的门外,丑婢脸无表情把门推开,冷冷道:「进去吧!」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硬着头皮步入房内。

东溟公主单琬晶回复男装,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儿,正坐在大桌旁的椅子里,神­色­平静地面对两人。

在她迫人的目光下,两人都有矮了半截、自惭形秽的失落感觉。

偷眼看去,那本账簿早不见影踪。

两人心情之劣,实非言语所能形容於万一。

单琬晶淡淡道:「那天我心情不大好,一时错手伤了徐公子,现在算我道歉好了。」

她表面虽客客气气的,而且又是当面道歉,但两人都清楚感到她并不将他们放在心上,连让他们坐下说话也欠奉。就像他们只配像下属般恭立听她发号施令。

单琬晶冷冷地打量了两人几眼,续道:「你们为何不说话。」

寇仲一肚气道;「我们有甚麽好说的,你要说就尽管说个够吧!」

单琬晶香­唇­旁逸出一丝笑意,美目深深瞧了徐子陵一眼後,柔声道:「我对你们确不算好,但这是由你们一手造成的,但幸好这一切立即会结柬了,我巳为你们安排了去处。」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失声道:「甚麽?」

单琬晶淡淡道:「莫要大惊小怪,现在江湖上有能力保护你们的人数不出多少个来。李阀却是其中之一,凭我们和李阀的关系,只要我们肯开口,他们自然会照顾你们。」

两人暗中叫娘,若这麽随她到李小子的大船去,他们还有脸目见李小子吗?

寇仲忙道:「有劳公主费心了,我们这种人自在惯了,最怕寄人篱下,看别人脸­色­做人,公主若看我们不顺眼,我们便立即跳湖溜之,如此皆大欢喜,两家高兴。」

单琬晶美目寒芒亮起,怒道:「你在说甚麽?」

徐子陵亦心中有气,讶道:「仲少说得这麽口齿伶利,公主竟会听不清楚吗?我们绝不会去求人收留可怜,更不用受你这种所谓的恩惠,现在我们就回房收拾东西,自行离去,请了!」

其实两人那有东西可收拾,只是希望拖延时间,待东溟夫人和眼前的恶婆娘离开後,便再摸回来寻取帐簿离去。

单琬晶怒喝道:「给我站着!」

两人吓了一跳,立定狠狠瞪着她。

单琬晶酥胸急速起伏,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麽容易因徐子陵而动气,大不似她一向的沉狠冷静。

片晌令人难堪的沉默後,单琬晶平复过来,叹了一口气,声音转柔道:「这样好吗?我们只请李阀的人送你们一程,到了安全的地方後,便任你们离去。你们或者仍不知道,那昏君巳下了严令,怎样都要由你们身上把「长生诀」追回来。」

破天荒第一趟地,她语气里露出少许对他们的关怀。

不过由於巳有成见,两人自然没有任何感觉,而且纵有亦不能接受。寇仲哈哈笑道:「若是如此,我们更不可登上李阀的大船,说到底李阀都是皇帝小儿其中一只走狗,怎知会不会见利忘义,出卖我两兄弟。」

对寇仲,这美丽的公主显然容忍力高多了,微笑道:「不要把人看眨了,当你见到李世民时,才会明白甚麽才是真正使人心悦诚服的英雄人物,勿要过虑了,我可以东溟派之名,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

当她说到李世民时,不断那对水灵灵的美目去瞧徐子陵,目下之意,似在说若比起李世民,你徐子陵就差远了。

徐子陵却没有丝亳感觉,潇地耸肩道:「理得他是真英雄还是假英雄,我们自由自在惯了,故没有兴趣去攀附公主心中看得起的英雄人物。」

寇仲想起东溟夫人曾说过他们该到江湖多历练:心中一动道:「公主这提议,恐怕并未得到夫人的同意吧!」

单琬晶玉容转寒,拂袖道:「给我滚,待会回来时,不要再给我见到你们,你们要去送死,就去死好了。」

两人如获皇恩大赦,欢天喜地退出房外。

两人驾轻就熟的攀壁而下,无惊无险来.到书房窗外。

昼斋灯火全减,静悄无声。

他们那敢犹豫,先探头肯定内里无人後,穿窗而入,来到斋内。

两人依着陈老谋教的手法,有条不紊地分头对书房展开无有遗漏的搜索。

忙了足有半个时辰,搜遍了每一寸的地方,却仍找不到那本账簿。

两人颓然坐到地上,失望得差点要大哭一场。

若得到这账簿,不但可帮李小子一个太忙,说不定还可害得宇文化骨满门抄斩。

但这一切都没有了。

账簿根本不在书房里。

寇仲痛苦地道:「那婆娘定是把那本东西带了去和李小子算账,今趟完了,最苦是我们须立即离去,否则就要给恶婆娘废物般丢往水里去。」

徐子陵颓然道:「要走就趁早走吧!」

尚公那像独家老号招牌般易认的声音,又在两人耳鼓内响起。

两人那还会不知大祸正在临头,跳了起来,正要穿窗投入湖水里,尚公已灵巧得像头野猫般穿窗钻了进来,再没有丝毫龙钟老态。

寇仲和徐子陵给他堵着唯一逃路,进退不得,狼狈之极。

尚公左手一扬,低声笑道:「你们耍找这本账簿吗?有本事就来拿吧!」

两人立时看呆了眼,瞪着他左手拿着的宝贝账簿,当然不敢动手去抢。

尚公淡淡道:「夫人将保安之责,交给我这老头,老夫自然不会令她失望。这些天来老夫一直留意你们,听你们的说话,更曾作出警告,可是你们仍是贼­性­难改,令老夫非常失望。」

寇仲苦笑道:「我们是受朋友所托....」

尚公冷然打断他道:「老夫那理得你们是为了甚麽理由,只知这账簿关系到我们东溟派的信誉。不过若非给你两人一闹,我们也不知道这麽一本账簿,竟是祸乱的根源。夫人回来时,老夫会请夫人把它毁了,免得再被人利用来作为斗争的工具。」

两人这时关心的再非账簿,而是自己的命运。

说话至此,尚公仍是压低声音,似怕给其他人听见,又使他们生出希望。

尚公把账簿随手抛在桌上,露出入来後第一个笑容道:「你们的本质还不算坏,未失天真,有时我听你们说话时,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呢。」

寇仲打蛇随棍上,低声道:「尚公可否放我兄弟两人一马呢?」

尚公摇头道:「公还公,私还私,我东溟派最重法规,我尚平一生从没有半步行差踏错,怎能为你两个小子晚节不保。但夫人回来後,我却可为你们说两句好话。现在给老夫跪下。」

两人同时想起东溟公主,暗忖士可杀不可辱,手都握到刀柄去。

尚公摇头叹道:「若这是换了十年之後,老夫真不敢包保自己这副老骨头能否捱得起你两人联手一击,但现在你们的斤两差太远了,来吧!」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知道事情再无转图馀地,同时拔刀攻去。

尚公露出讶­色­,不慌不忙,双袖扬起,发出两股劲气,迎上闪电劈来的两把长刀。

以他的身分地位,自然须胜得乾净利落,若惊动了其他人方能制得伏他们,他便要颜脸受损了。

「蓬蓬!」两声震响,寇仲和徐子陵虎☐爆裂,长刀脱手甩脱,整个人被震得往後跌退,胸臆痛楚欲裂。

两人心知要糟时,尚公忽地惨哼一声,跄踉横跌。

他们大惑不解时,一个黑衣人越窗而入,凌空追击尚公,左右手各持一把长只尺许的短剑,招招不离尚公的要害,狠辣凌厉至极点。

刹那间,被暗袭受伤的尚公巳和对方交换了十多招,这时他两人才惊魂稍定跌坐地上。

只见宽敞的书斋中,黑衣人像鬼魅般在尚公头顶和四周一溜烟地移形换影,对落在下风的尚公展开长江大河似的惊人攻势,不教对方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两人这时的眼力已比以前好多了,感到此人身手比之杜伏威都不遑多让。

他们正不知是否要高呼召人来援时,尚公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硬生生退出敌人的剑网,「砰!」的一声撞破舱壁,到了阵房去。

那人显然志不在尚公,闪电掠到桌旁,一手起账簿,眼尾都不看两人,便穿窗去了。

这时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而近,两人一声发喊,跳了起来,全力扑出窗外,往下方的湖水投去。

「噗通」一声後两人深深潜进冰寒的湖水里,正要拚命游离东溟号,忽感不妥时,背心巳给人抓着,同时真气透背而入,接连封闭了十多处大|­茓­。

那人显然以为已封死了他们的|­茓­道,改为抓着他们的手臂,在水底以惊人的高速前进。潜过了十多丈的距离後,才在水面冒起头来。

东溟号处不时传来呼喝之声,情势混乱至极点。

那人冷笑一声抓着两人衣领,改以双足拨水,像鱼儿般迅快游动。

这时两人体内的奇异真气,巳先後自发地冲开了被制的大|­茓­,他们正不知是否该动手时,那人怒骂道:「不知死活的家伙。」

两人偷偷睁开少许眼帘,只见十余艘快艇,正像炮弹般往他们追来。

那人又扯着两人到了水里去,两人知道机会来了,寇仲轻碰了徐子陵一记後,同时集起全身劲力,运肘分别撞在那人胁下和肚腹处。

那人痛得整个人弯了起来,松开了抓着两人的手,同时,喷出了一口鲜血。寇仲早巳探知他以防水油布把账簿包扎好绑在腰间,乘机施展扒术,手到拿来。

徐子陵再挥拳击往他面门时,那人果是功力高绝,竟仍能忍痛移了开去,避过了他的拳头。

两人那敢追赶,拚命往下潜去,到湖底时,再展开全力,朝那孤岛游去。

这正是他们聪明的地方,要躲开刚才那高手的追截,绝非容易的事。

但无论那高手如何强横,总不敢回到有李阀和东溟派的人在的地方去。

最妙是东溟派的人只会搜寻附近的水域,而绝不会怀疑他们会返回头来。

两人这时活像水里的鱼儿,不片刻巳来到李世民那艘大船的底部。浮上水面後,只见东溟号灯火通明,而李世民那条船却是乌灯黑火,静悄无声。

寇仲低声道:「希望李小子的人不要当我们是贼就好了。」

徐子陵道:「上去吧!刚才我差点给那老家伙震散了我的­嫩­骨头哩!」

千辛万苦下,终完成了任务,心安理得的赚了李小子的银两,心情的兴奋,确是难以形容。

兼且他们是由那神秘高手身上将账薄勇夺回来,少了当小偷的内疚,更使他们的良心舒服多了。

他们驾轻就熟的往上爬去,经过李世民妹子所住舱房时,寇仲想起那把温柔好听的声音,忍不住探头望进去。

在全无防备下,一把匕首闪电探出,着他咽喉。寇仲吓得差点掉了下去,指头都不敢动,就那麽凝止了所有动作,挂在窗沿处。

一张宜喜宜嗔,俏秀无伦的睑孔移到寇仲鼻端前尺许处,冷冷打量着他。

这时徐子陵已爬到他旁,还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停在那里,茫然不知寇仲随时会小命不保。

这美­色­绝对可比得上东溟公主的妙龄女郎低声道:「你是谁?」

寇仲呼吸困难地道:「我叫寇仲,是李....」

美女收起匕首,低呼道:「还不快进来,给人看到就糟了。」

寇仲大喜,把徐子陵召了过来,两人湿漉漉的爬进人家女子的闰房里。

寇仲第一件事就是掏出那包东西,打开油布。

账簿赫然入目。

两人齐声欢呼。

那美人儿显然清楚他们和李世民的交易,拿起账薄,翻了一遍後,欣然道:「果然没错,你两人在这里待上一会,让我去看二哥回来了没有。」

又甜甜一笑,这才出门去了。

两人挨着舱壁,坐了下来,都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寇仲叹道:「这妞儿真美,早知不要银两而要人就好了。」

徐子陵笑道:「今趟这个让给你,下次再遇上这种级数的甜妞儿,就是我的了。」

寇仲苦笑道:「你的我的,也不想想我们是甚麽束西,人家是千金小姐,生於高门大族,何时才轮得到我们?」

徐子陵失声道:「仲少何时变得这麽谦虚了,你不是常说自己将来是武林高手吗?又说可封侯拜将,为甚麽忽然这麽气?」

寇仲叹道:「说说就可以,我们的功夫比起刚才那失运的高手便差远了。他毫无防备下任我们打,亦只是吐那麽鸟儿的一口血就算了。还有那姓尚的老家伙也说没个十年八年,我们的功夫都拿不出来见人。是了,.待会记得问李小子再要两把刀,没了刀连打架都不成了。」

徐子陵道:「千万不可,否则这一世我们也休想学懂拳脚功夫,没有刀便用手,一样可使出李大哥教的血战十式。」

苦待了整炷香的时间,李世民的美人儿妹子回来了,两人这才看清楚她一身­色­彩淡丽的华服,身材窈窕动人,风神高雅,教人无法挑剔。

美女见两人小乞儿般坐在地板上,大嗔道:「为甚麽坐在地上?还不起来?」

两人傻今兮站起来时,房门敞开,李世民冲了进来,不理他们湿透了的身子,一把将两人抱个结实,激动地道:「成功了!适才东溟夫人还亲笔写了一封信,要我立即赶往太原交给爹。我李家将来如得天下,必不会薄待两位。」 第一章 志比天高

徐子陵一觉醒来,天刚微亮,见到寇仲破天荒第一趟比他更早起床,呆站在舱窗旁,茫然望往外方。

这是李小子安排给他们的宿处,邻房就是李阀的美女李秀宁,李小子的动人妹子。

徐子陵移到寇仲身旁时,寇仲叹了一口气道:“小陵!我有心上人了!”

徐子陵失声道..“甚麽?”

寇仲低声道:“你不觉得李小子的妹子长得很标致吗?既大方又温柔,那对眼秀而媚,胸脯玲珑浮凸,两条腿嘛,唉!更可把所有男人引死。脸蛋儿红扑扑的,肯定是这世上最可爱的脸蛋。皮肤则­嫩­滑如缎锦,白里透红。天啊!若能每晚都搂着她光脱脱的身子睡觉,我便不会再作他想,因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情吗?她说话的声音和神情才教人倾醉.,间中来个甜甜的微笑,横你娘的那麽一眼,小陵啊!我快要爱死了。”

徐子陵抓着他肩头,笑得喘了起来道..“这就叫Zuo爱吗?你这混蛋只是见­色­起心。”

又奇道:“你不是常说娘儿愈多愈好吗?为何今趟只她一人便於愿已足。”

寇仲苦恼道:“不要翻我的旧账好吗?我说那种话时,只因我半个对象都没有,才以此豪语来安慰自己。现在有了她,自然就要专心一志。明白吗?”

徐子陵改为拥着他宽厚的肩头,愕然道..“看来你是认真的。”

寇仲愤然道:“当然是认真的。现在李小子赶赴太原,迫他老子作反。凭李阀的声威,又有太原作基地,兵­精­粮足,大有机会做皇帝。我们横竖都要投靠义军,不若就投靠李小子好了。李小子怎都该念着我们为他立了大功,封给我们的官职应该不会太低吧,”

徐子陵呆了半晌,低声道:“你对甚麽他娘的义军仍不心灰吗?不若我们专心去走私盐发点乱世财,有了钱再帮助人,岂不胜过替人打生打死?”

寇仲赔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嘿,你看看李小子那正义的模样,怎都像样过杜伏威、李密那些半人半鬼的家伙吧!”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说这些话了。说到底你只是想亲近李秀宁。不要怪我在你兴头上泼冰水。这贵家女表面虽似对我们客客气气的,但我总觉她有种拒我们於千里之外的味儿。像她这类高门大族出生的女儿家,绝不会看得上我们两个市井小流氓的。”

今次轮到寇仲反手搂着他的肩头,笑嘻嘻道:“人家第一次见到我们,仍是陌生,难道便纳你於方尺之内吗?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对娘儿自要用点心机和水磨功夫。待会李小子定会邀我们这两个有用的小子加入他的阵营,记着一切由我来说。”

徐子陵皱眉道:“那谁去救素素姐呢?”

寇仲显然没想及此点,愕然语塞。

徐子陵叹道:“你即使去追求你梦寐以求的秀宁小姐吧!素素姐就交由我负责好了。但我却绝不想加入任何一方的阵营,不过那本账薄却须取回来给我,好让我去给娘报仇。”

寇仲呆若木­鸡­时,敲门声响。

两人随着婢女来到上层的舱厅,李世民摆开酒席款待他们,列坐陪同的尚有一英挺青年和一位四十来岁,高瘦潇的儒生。

李世民起立欢迎道:“寇兄、徐兄请坐,大家都是自己人了。”

那两人亦客气地起立施礼,教两人颇有点受宠若惊。

李世民先介绍那中年儒生道..“这位是裴寂先生,一手“忘形扇”会尽天下英豪,乃晋阳宫副监,家父的棋友。”裴寂淡淡看了他们两眼,谦虚道:“世民侄过誉了。找那手跛脚鸭的功夫,怎拿得出来见人,更不要说会尽天下豪杰。”

接着向那英挺青年笑道:“论功夫可要留给柴绍世侄去颢威风了。”那柴绍连忙谦让。

寇徐见柴绍华剑丽服,气派高雅,比之李世民只逊了气魄风度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大将之风,但已心生好感,忙与他客气寒暄。

但柴绍对他们的神态总带点傲气,不若李小子的亲热。

裴寂更是只把他们当作两个碰巧立了大功的後生小辈。坐下後,只顾和李柴两人说话,不再理会他们。

两人受惯白眼,亦不在意,专心对付桌上的珍馐美食。

在李世民心中,裴寂和柴绍显然比寇徐两人更重要。不过他仍不忘殷勤待客之道,亲自夹了两个油饼给两人,笑道:“这是蒸胡饼,中间有羊­肉­葱白造的馅,以豉汁、芝麻和盐熬熟,非常美味。”

两人还是首吹吃到北方流行的胡饼,均津津有味。

此时柴绍道:“今趟世叔是不得不起兵,若起兵则必先取关中,就怕屈突通在蒲关和宋老生守霍邑的两支­精­兵,世叔看来不无顾忌。”

裴寂道:“屈突通和宋老生固是可虑。但我担心的却是突厥人,其势日大。柬自契丹、室韦,西到吐谷浑、高昌等国均臣附之。且凡於北方起兵者,如刘武周、郭子和、梁师都等辈,无不依靠突厥而自立。我们进军关中时,最怕就是遭受突厥和刘武周等的从後偷袭了。”

李世民胸有成竹道..“这个无妨,力不足可以用诈,我现在唯一担心的事,就是爹他仍是犹豫不决,怕会坐失良机。”

裴寂拍胸保证道:这事包在我裴寂身上。只要我和文静多下说辞,且眼前又确是形势危急,你爹那还有选择馀地呢?”

李世民欣然点头,转向寇徐两人道:“今趟全赖两位,若不是账簿失窃,恐仍难营造出这种形势。最妙是那昏君刚巧到了江都应付杜伏威,此实千载一时之机。”

两人对望一眼,这才知道皇帝小子到了自己的老家江都扬州去。

此时环佩声响,两人别头望去,刚好捕捉到李秀宁美丽的倩影,一时都看呆了眼。

只见她头戴胡帽,形圆如钵,四周垂以丝网,帽上缀以珠翠,式样别致,既华丽又充满若隐若现的神秘美。

她穿的衣服更与中原和南方的宽襟大袖完全两样,是大翻领窄袖的衣装,与他们在彭城见的胡女衣着相若,但质料更佳。

这种衣服不但更突显了女­性­玲珑的曲线,行动上亦方便多了。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柴绍,这小子双目放光,热情似火般欣然道:“宁妹终於来了,愚兄等得心都快要烧成火炭呢。”

李秀宁像看不到其他人般,对柴绍嫣然一笑,把娇躯移到柴绍旁,让他轻扶香肩,侍候入座,这才向乃兄及裴寂打招呼,最後轮到寇仲和徐子陵。

寇仲如遭雷殛,愕然看着神态亲的柴绍和李秀宁,脸如死灰。

徐子陵虽替他难过,却是毫无办法。

李世民见寇仲神­色­不对,凑过来低声道:“寇兄是否身子不舒服呢?”

李秀宁浅笑道:“定是昨晚浸了湖水着凉了。”

又向柴绍解释道:“昨晚秀宁见到他们时,还以为有两只小水鬼由湖里爬出来害人呢。”

看她与柴绍眉目传情、口角春风的神态,再瞧着丝网内她对柴绍含情脉脉的玉容,徐子陵替寇仲难过的心直沉下去。恍然李秀宁只当他们是给她二兄办事的小跑腿,而裴柴两人显然亦有同样的看法。

寇仲垂下了头,沙哑着声音道:“没甚麽?只因我除了是水鬼外,也是饿鬼,吃得太饱了。”

李秀宁冰雪聪明,听出他的语气不悦,歉然道:“我只是打个譬喻,寇兄莫要见怪。”

这麽说,反令人觉得寇仲心胸狭窄,裴寂和柴绍都露出不屑之­色­。

李世民心中却是非常感激寇徐两人,亦惟他才深切感受到他两人高绝的才智,致能妙想天开弄出这麽一条妙计来。为了冲淡气氛,微笑道:“寇兄是在说笑吧!嘿!昨晚那个到东溟号夺账簿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柴绍要在玉人面前逞强,冷哼道..“看来都不该是甚麽厉害人物,否则寇兄和徐兄那能有机可乘。”

此语一出,寇仲和徐子陵都不自然起来,因为那等若说他两人不算甚麽人物。

李秀宁的思虑显是比柴绍周详多了,黛眉轻蹙道:“那人够胆子单枪匹马到高手如云的东溟号上偷东西,怎也该算有点斤两。”

柴绍微笑道:“他是趁东溟夫人和公主离船来会我们时才敢下手呢?”

李秀宁偷瞥了李世民一眼,暧昧地道..“琬晶姐若不是心切要见二哥,仍留在船上,就不会容那贼子偷袭得手,还伤了尚公哩!”

李世民眼内掠过怅歉神­色­,责道:“秀宁莫忘了我是有家室的人,但话也可反过来说,若非那人伤了尚公,我们亦休想得到夫人这至关紧要的一封书信。”

裴寂沉声道:“绍贤侄切莫小觊此人,只看他能打得尚公全无招架之力,可见後来虽给两位小兄弟夺去账簿,想来只是失诸轻敌吧!”

李世民点头道:“此人应是宇文阀的人,论水­性­,宇文阀内自以宇文成都排首位,不过该不会是他亲来,否则寇兄和徐兄就难以解开|­茓­道了。”

寇仲和徐子陵见包括李世民在内,都不大看得起他们的身手,大感不是滋味。

这时寇仲朝徐子陵打了个眼­色­。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自知其意,略微点头,正容道:“我们兄弟希望能取回账簿好去办一件大事。”

李世民等大感愕然。

裴寂倚老卖老道:“这账苒关系到各方面与东溟派的兵器买卖,留在我们手上较为适合点。”

李秀宁颢然对两人颇有好感,劝道:“若让人知道账簿在你们手上,只是东溟派巳绝不肯放过你们。”

柴绍则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徐子陵心中坦然,理直氧壮道:“这可是我们兄弟俩的事,李兄意下如何?”

李世民皱眉道:“我和两位一见投缘,若两位没有甚麽地方非去不可,大可与我李世民同心合力闯他一闯,将来我李家有成,两位亦可享尽富贵。”

寇仲硬绷绷地道:“李兄的好意心领了。由於我们另有要事去办,只望李兄能把账簿还给我们,再随便把我们送上附近的岸边就成。”

柴绍不悦道:“这怎......”

李世民举手阻止他说下去,细看了两人好一会後,叹道:“假若我说不行,就是不够朋友和义气了。就依两位所说的办吧。但别忘了将来你们改变心意时,随时可再来找我李世民。”

钜龚泽在两人眼前无限地延展开去,湖上烟雾迷蒙,随风变化。寇仲瞧着没入雾中的李阀巨舟,双目茫茫,出奇地沉默。

徐子陵陪他立在大湖西岸,一时亦找不到可说的话。好一会才试探道:

“仲少!你没有甚麽吧?”

寇仲淡淡道:“我可以有甚麽吗?”

徐子陵听他语气,便知尚未释然,只好安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仲少你今趟是非战之失,只是给那柴小子捷足先登吧了!”

寇仲一对虎目闪过复杂的神­色­,好一会才沉声道:“我情愿她恨我!”

徐子陵失声道:“甚麽?”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握拳叫道:“就像东溟公主恨你般那样恨我,那起码我还可在她心中占个位置。但现在看她对我的离开毫不在意,根本上我们只是为她李阀奔走出力的两个小喽罗,连令她不欢喜的资格也欠奉。”

徐子陵见他说得两眼通红,咬牙切齿,不由想起东溟公主单琬晶,颓然道:“我能比你好多少,你听不到那刁蛮公主只会看上李小子那种身分地位的人吗?”

寇仲呆然半晌,转回身去,看着逐渐消散的秋雾,忽然笑了起来。

徐子陵不解道:“很好笑吗?”

寇仲捧腹蹲了下去,喘着气道:“我想通了,所以觉得很好笑。”

徐子陵学他般蹲下,欣然道:“快说出来听听。”

寇仲昂头凝视了他好半刻,才道:“若论才貌,我才不信我们会比李小子或柴小子差得多少。为何他们都不当我们是东酉呢?因为我们欠缺了成就。无论在江湖上又或社会间,没有成就的人都不会被重视。”

徐子陵皱眉道:“但若只是为了别人而去争取名利地位,那不是等若让人牵着鼻子走吗?”

寇仲哂道:“说到底仍是为了自己,被人敬重只是随之而来的後果。大丈夫立身世上,若不能成就一番功业,让宝贵的生命白白溜走,岂不可惜。”

徐子陵哂笑道:“今趟你又有甚麽鬼主意呢?再不是要当盐商了吧?”

寇仲摇头道:“我要当皇帝!”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甚麽?”

寇仲霍地起立,振臂高呼道:“我寇仲要争霸天下,建立起万世不朽的功业。”

徐子陵跳起来,伸手摸上他额头。

寇仲生气地挥开了他的手,反抓着他双肩,两眼神光闪闪道:“立志必须远大,做不成时,打个折扣还是有些儿斤两。今时再不同往日了,论才智,我们不比任何人差,论武功,我们欠的只是经验火候。现在我们先去荣阳找素素姐,假若能找到李大哥就更好。一世人两兄弟,你究竟帮不帮我。”

徐子陵头皮发麻,但在这种情况下怎说得出拒绝的言词,只好点头答应。

寇仲一声欢呼,翻身打了个大斗,落到丈许外一方大石上,大笑道:“来!让我们先比较脚力,再练习一下拳脚功夫,横竖我们连割­肉­刀都没半把,只好将就点。”

徐子陵雄心奋起,和他一追一逐去了。 第二章 井边悟道

在离寇仲和徐子陵登岸处约十多里的东平郡闹市中一座酒楼二栖处,他们叫来酒菜,大吃大喝。

临别时,李世民赠了他们一笔可观的钱财,寇仲当然不会客气,所以立时变得意气风发,出手阔绰。

徐子陵按着酒壶,劝道:“不要喝了,看你快要醉倒哩。”

寇仲推开他的手,自斟自饮道:“就让我醉他娘的这一趟吧!保证以後再不喝酒了。”

徐子陵气道:“不是说自己看通了吗?现在又要借酒浇愁,算甚麽英雄好汉?”

寇仲眯着醉眼斜兜着他,推了他一把怪笑道:“这叫借酒庆祝,庆祝我仲少第一趟学人恋爱便爱出了个大头佛来。哈!就为她­奶­­奶­的醉那麽一次,将来我定要她因嫁不着我而後悔。柴小子算甚麽束西,竟敢看不起我。来!乾杯!”

徐子陵拿他没法,见酒楼内仅有的几个客人都拿眼来瞧,只好举杯相碰,闭口不言。

寇仲此时不胜酒力,伏到台上咕哝道:“够了,.现在让我们到隔邻那所青楼去,拣个比她美上百倍、千倍的女人,看看是否没有她就不成。”

徐子陵乘机付账,硬把他扯了起来,扶他下楼,口中顺着他道:“去!我们逛窑子去。”

寇仲登时醒了小半,道:“可不要骗我,一世人两兄弟,你定要带我到青楼去,还要给我挑选个最可爱的俏娘儿。”

这时两人来到街上,正是华灯初上时刻,本应热闹的大道却是静似鬼域,秋风飒飒下只间中有一两个匆匆而过的路人,一片萧条景象。

徐子陵苦笑道:“看来你仍然清醒!”

寇仲­色­变道:“原来你并不打算带我到青楼去,这样还算兄弟?”

徐子陵硬撑道:“我有说过吗?”

寇仲忽地挣脱徐子陵的扶持,跄踉走到道旁,蹲身俯首,“哗啦啦”的对着沟渠呕吐大作。

徐子陵扑了过去,蹲低抓着他肩膊,另一手为他搓揉背心,心中难过得想哭。

他从未见过寇仲这麽不快乐的。

寇仲呕得黄胆水都出了来後,低头喘着气道:“小陵!我很痛苦!”

徐子陵叹道:“你的爱情大业尚未开始,便苦成这样子,假若李秀宁曾和你有海誓山盟之约而又移情别恋,你岂非要自尽才行。”

寇仲摇头道:“你不明白的了,昨晚你和李小子研究账簿时,我逗她说话都不知多麽投契,她还表现得很关心我的。”

旋则凄然道:“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她只是代李小子盘问我们的来历,由始至终她都没有放我寇仲在心上。”

徐子陵颓然道:“早该知道这些高门大族不会看得起我们这种藉藉无名的小脚­色­的!今趟你是否自寻烦恼呢?”

寇仲显巳清醒过来,虎目异光烁动,沉声道:“好兄弟放心吧!经过这回後,我寇仲再不会那麽轻易对女人动情了。”

徐子陵试探道:“还要去逛窑子吗?”

寇仲凄然摇首,让徐子陵扶着他站了起来,道:“找家客栈度宿一宵,明早立即起程到荣阳,待找到素素姐後,我们便......哈!”

徐子陵扶着他沿街缓行,奇道.:“有甚麽好笑的?”

寇仲搭着他肩头,愈想愈好笑道:“事实上老天爷待我们算是不薄,至少我们巳能进窥上乘武功门径,练成了娘说的第一重境界。囊里既有充足银雨,又起码知道“杨公宝库”在京都跃马桥附近某处.,更得到了可害得宇文化骨真的化骨的账簿,我却仍要为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确不长进。”

徐子陵欣然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但你还想当皇帝吗?”

寇仲默然片晌,停下步来,认真地道:“我们自懂事开始,便要看别人脸­色­做人,这样有啥生趣。是否想当皇帝我不敢说,但总之我不想再屈居人下,我们有甚麽比别人不上呢?”

徐子陵同意道:“我们确不输亏於任何人。”

寇仲呵呵笑道:“就让我们闯出一番事业来吧,让娘在天之灵也感欣慰,以後再没有人敢当我们不是东西了。”

徐子陵听得豪情大发,高唱当时流行的曲子道:“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寇仲接下唱道:“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两人迈开步伐,朝前奋进,齐声唱下去道:“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歌声在昏黑无人的街道上激汤回响。

寇仲和徐子陵终暂别了东躲西逃的生涯,可放手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两人来到一口水井处,坐倒井栏旁。

寇仲探头瞧进水井去,见到井底的水正反映着高挂晴空的明月,笑道:“这就叫井内乾坤,比老爹的袖裹乾坤更深不可测。”

徐子陵学他般伏在井口处,苦笑道:“这东平郡不知发生了甚麽事,所有客栈都客满了,偏是街上却泠泠清清的。咦!”

寇仲奇道:“你在看井中之月吗,有甚麽好大惊小怪的?”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虎目放光道:“我打像把握到了点甚麽似的,却很难说出来。”

寇仲呆了半晌,再低头细看井内倒影,恰好有云横过正空,月儿乍现倏隐,心底确泛起某种难以形容的味儿。

徐子陵梦呓般道:“娘不是说过她师傅常谓每个人都自具自足吗?这口井便是自具自足了。井内的水就等若人体内的宝库,可拥有和变成任何东西,像这一刻,明月都给它升到井底去,你说不真实吗?事实却是真假难分,只要觉得是那样子,就该是那样子了。”

寇仲一对大眼亮了起来,一拍井栏道:“说得好!再看!”随手执了块石子,掷进井内去。

“噗通!”一声,明月化成荡漾的波纹光影,好一会才回复原状。

徐子陵喜叫道:“我明白了,这实是一种厉害的心法,以往我对着敌人时,开始时仍能平心静气,就像井内可反映任何环境的清水。可是一旦打得兴起,便咬牙切齿,甚麽都忘了。”

寇仲叹道:“你仍未说得够透彻,像我们见着老爹时,便像老鼠见到猫般,上趟对着尚公亦是那样。假若我们能去尽惊惧的心,像平常练功那样守一於中的境界,便能变成这井中清水,可反映出一切环境,与以前自有天渊之别。”

徐子陵侧头把脸颊贴在冰凉的井缘上,叹道:“我高兴得要死了!若能臻至这种无胜无败,无求无欲,永不动心的井中明月的境界,就算短命十年都甘愿。”

寇仲尚要说话,足音把两人惊醒过来。两人循声望去,见到两名配着长剑的大汉正朝水井走来,其中穿灰衣的喝道:“小子不要阻着井口,老子要喝水呢。”

寇仲笑道..“让小子来侍候大爷吧!”

两人夹手夹脚放下吊桶,打了清水上来。

那两名大汉毫不客气接过喝了。

另一人道:“小子都算­精­乖,这麽夜了,还磨在这里­干­吗?”

徐子陵道:“闲着无事聊天吧,.请问两位大叔要到哪里去?”

灰衣大汉冷冷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告诉你又怎样,够资格去吗?”话毕和同伴走了。

两人对望一眼,都为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寇仲道:“横竖无事,不若吊尾跟去,看他们神气甚麽?顺便找个地方将就渡过这一晚也好。”

徐子陵欣然同意。

两人童心大起,展开轻功,飞檐越壁,如履平地,真个得心应手。

忽然间他们进入了以前只能於梦想得之的天地间,那种与一般人的世界虽只一线之隔,但又迥然有异.,只属於绝顶高手方可臻致的轻功境界,使他们充濡了神秘不平凡的感觉。

他们的心化成了井中之水,无思无碍,只是客观地反映着大宇宙神秘的一面。

当他们的头由一处屋檐探出来时,那两名太漠刚由横巷走进一条大街上。

只见座落城南的一座巨宅门外,车水马龙,好不热闹。门内门外灯火辉煌,人影往来,喧笑之声,处处可闻。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原来所有人都到了这里来,定是寿宴婚宴一类的红事,我们也去凑个兴如何?”

徐子陵道:“难怪那两个混蛋笑我们没资格去了。只看派头,便知这办喜事的人非同小可,没有请帖,怎样混得入去。”

寇仲似从李秀宁的打击完全回复了过来,充满生趣的道:“前门进不了,就走他娘的後门,现在找们衣着簇新,只要混得进去,谁都不会怀疑我们是白撞的!”

寇仲不待他答应,迳自跃下横巷,举步走出大街。

徐子陵只好追着他去了。

两人肩并肩朝街角的大宅走去,这才发觉刚才那角度看不到的府门对街处,挤满看热闹又不得其门而入的人群,少说也有数百人之众。

一群叁十多名身穿青衣的武装大汉,正在维持秩序,不让闲人阻塞街道,防碍实客的车马驶进大宅去。

寇仲大感奇怪道:“我的娘!这是甚麽一回事,这家人就算摆酒宴客,也不会吸引到这麽多人来看呢?”

徐子陵见到前面的一群闲人给数名大汉拦着,赶了回头,忙截住其中一人问道:“哪里有甚麽大事了?”

那人两眼一瞪,把气发在他俩身上,怒道;“连名传天下的石青璇来了都不知道,快滚回窝去凑你们老娘的­奶­子吧!”言罢悻悻然走了。

两人一听都呆了起来。

要知石青璇乃名震全国的奇女子,以箫技震惊当代。早在扬州便听过她的名字,只不知谁人这麽大面子,把她请到了这裹来表演。听说她一向过着隐居的生活,没多少人能欣赏到她的箫音,但听过的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寇仲一肘打在徐子陵胁下,怪笑道:“今晚不愁寂寞了,既有戏看又有便宜酒喝。”

徐子陵心中一热,笑道:“若你再喝酒,我便不奉陪了。”寇仲忙道:“不喝酒哩,来吧!”

他见前路被封,领徐子陵绕了个大圈,来到了占地近百亩的豪宅後墙处。

他们轻易越过高墙,到了宅後无人的後院里,往前宅走去时,见到主宅後的大花园内花灯处处,光如白昼,挤满了婢仆和宾客。

两人掸掉衣衫尘埃,大摇大摆地混进人群裹:心中大感有趣。

寇仲金睛火眼的打量那些刻意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客,不时指指点点,评头品足,似真的把李秀宁完全置诸脑後。

挤入华宅的主堂内时,气氛更是炽烈,人人都在兴奋地讨论石青璇的箫艺,就像都是研究她的专家那副样子。

厅内靠墙一列十多张台子,摆满了佳肴美点,任人享用。

寇仲搂着徐子陵在人群中左穿右Сhā,叹道:“早知有此好去处,刚才的那顿晚饭就留到这里才吃呢!”

徐子陵忽地低呼一声,扯着寇仲闪到了一条石柱後,似要躲避某些人。

寇仲一头雾水,不解道:“甚麽事?”

徐子陵伸手一指道:“看!”

寇仲探头望去,只见到六七个贵介公子,在男女纷沓的宾客群中,正团团围着两个美丽的少女在说话,相当惹人注目。­精­神一振道:“这两个妞儿确长得很美。”

徐子陵气道:“我不是说他们,再看远一点好吗?还说不那麽容易对女人动心了。”

寇仲依依不舍的移开目光,这才见到堂侧的一组酸枝椅中,坐了叁个人,其他人都只能立在一旁,更突显了这叁个人的身分地位。

中间一人须发皓白,气度威猛,却是衣衫褴褛,虽是坐着,但仍使人感到他雄伟如山的身材气概。

另一人身穿长衫,星霜两鬓,使人知道他年纪定巳不少,但相貌只是中年模样,且一派儒雅风流,意态飘逸,予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寇仲这些日子来阅历大增,但仍感到这两人超然出众之处。

陪这两人坐着说话的是个大官模样的中年人,非常有气派,亦给人­精­明厉害的印象。

寇仲心中奇怪,这叁个人虽看来像个人物,但徐子陵仍不该大惊小怪。

这时徐子陵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那不是我们遇过的沈乃堂吗?”

寇仲吓了一跳,迅速在围着叁人说话的十多人间找到了沈乃堂。

当日两人被杜伏威押这去取《长生诀》,途中遇上沈乃堂和粱师都的儿子梁舜明等人,发生冲突,致两人能乘乱溜走,这些日子来早忘掉了,现在见到沈乃堂,登时记起他的美人儿姨甥女沈无双来。

徐子陵低声道:“还不快溜!”

寇仲硬撑道:“为甚麽要溜,不听过石青璇的箫声,怎都不会溜的了,何况沈老头又见不到我们。”

又道:“那官儿看来就是主人了,不知这两个是甚麽人物呢?”

徐子陵暂时抛开了沈乃堂,应道:“只看其他人对他们的恭仿模样,便知是非同凡响之辈。嘿!绝顶的高手应该是这种气派哩!”

就在此时,那威猛老者和长衫儒生,都像察觉到两人在注视他们般,眼神不约而同向两人­射­来。

两人吓了一跳,忙缩回柱後去。

寇仲低呼道:“我的娘!高手真是高手,不是玩的。”

心慌胆跳中,徐子陵感到後侧有人欺近来,还以为是其他实客走过,但却清楚感到对方的手正向自己肩头拍过来。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应,他一点都看不到对方的动作,偏是却清楚知道。

在这刹那,他的心神进入了能反映天上明月的不波井水境界里,把握到对方并非是要下手伤害自己。

手掌拍上肩头,温润柔软。

寇仲也感有异,与他同时转身朝来人望去。

一瞧下,两人立时魂飞魄散。

竟是扮作俏书生的东溟公主单琬晶,一个他们目下最不想遇上的人。 第叁章 彗星北来

忽然间,两人陷进了重围中。

东溟派的年轻少帅尚明和两名大将尚邦、尚奎义同时由人群中钻出来,与一面煞气的单琬晶把两人迫在木柱前,封死了所有逃路。

寇仲勉强笑道:“诸位好!来看表演吗?”

尚明冷哼一声,不屑地沉声道:“卑鄙小人!”

单琬晶更是玉脸生寒,狠狠盯着徐子陵,冷冷道:“还以为你们给人掳走了。现在看到你们生龙活虎,才知你们与宇文成都同流合污来打我们主意,今趟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徐子陵摇手道:“公主切勿误会,我们不但不认识宇文成都,他宇文阀还是我们的大仇人呢。”

尚邦怒道:“难得夫人那麽看得起你们,可你们却偏要伤她的心;无论你两个是否认识宇文成都,和他是甚麽关系,但你们要去偷东西,却是不移的事实。”

尚奎义目露杀机道:“究竟是谁指使你们?”

寇仲赔笑道:“有话好说,怎会有人指使我们呢?”

因双方都在低声说话,在其他宾客看来,只像朋友遇上闲聊几句。谁都不知道中剑拔弩张的凶险形势,动辄就是可弄出人命的局面。

单琬晶一副吃定了他们的恼恨样儿,淡淡道:“若不是有人指点,你又怎知会有这麽一本账簿呢?”

尚明接着道:“与这种小脚­色­说话只是浪费时间,押他们出去。”

寇仲和徐子陵燃起一线希望。知道他们碍於主人的面子,不敢贸然动手,破坏了这里的和谐气氛。

寇仲嬉皮笑脸道:“假若你们动手,本高手立即大叫救命,所以动手前最好叁思。”

话犹未巳,单琬晶和尚明同时出手。

单琬晶的玉手由袖内滑了出来,迅疾无伦地朝徐子陵腰眼点去,发出“嗤”的一声劲气破风声。

尚明则五指箕张,往寇仲臂膀抓去。

他们都是同一心意,要趁两人叫救命前,制住两人。

但单尚两个虽是动作凌厉,但因双肩纹风不动,配上尚邦和尚奎义阻挡了别人视线,厅内虽不乏武林好手,仍没有人察觉到这处的异动。

寇仲和徐子陵知道这是生死关头,若给东溟派人发觉账簿在他们身上,那时就算跳下黄河都洗不清了嫌疑。

刹那间,两人进入了不波井水的­精­神境界中。

一切动作变化都显得缓慢起来。

徐子陵一点不漏地把握到单琬晶手指戳来的速度、角度和力道。更清楚若和她比拚手法速度,必败无疑。

而自己唯一抵挡之法,就是乘对方的轻敌之心。

这些念头在电光石火的高速里闪过脑际时,他巳拟好对策。

指尖尚未触体,单琬晶的真气巳破体而入,攻进他的右腰|­茓­去。

真气循脉而延,袭住他的脊椎大|­茓­。

此时单琬晶的纤指才戳上他的腰眼。

徐子陵心中澄明一片,以意御气,迎上攻入脉|­茓­的真气。

跟着腰肢一摆,不让对方戳个正着。

单琬晶正庆得手,忽觉指尖触处不但软绵绵地毫不着力,对方还生出一股卸劲,使她手指滑了开去。

大吃一惊时,徐子陵竟探手往自己脸蛋摸过来。

寇仲此时则与尚明实牙实齿的硬拚了一记,横掌切在尚明为应他攻势由爪化拳的右手处。

“蓬!”的一声暗响,尚明躯体一震,移後了半步,寇仲则给他震得撞在後方石柱上,痛得闷哼一声。

单琬晶和尚明哪想得到两人有此顽抗之力,前者低声娇呼,避过了徐子陵的轻薄,还未有时间再展攻势,徐子陵已扯着寇仲转往柱子的另一边去。

若真的动手,以单琬晶足可架着杜伏威的身手,恐怕两人加起来都不是她全力进击的十招之敌。

可是一来她并非想痛下杀手,只是要把徐子陵制住;二来因不想惊动他人,所以只用上叁、四成功力。又因错估了徐子陵的本领,才如此眼睁睁的让两人溜走。

寇徐转到柱子另一边时,恰好与那威猛老者和逸儒生脸脸相对。

那两人目光再­射­到他们身上,同时闪过奇异的光芒。

最糟是沈乃堂也终看到他们了,大感愕然。

寇仲和徐子陵这刻哪还有暇理会其他人,抢前几步便钻入分作数十堆喧声震天的男女宾客内,朝大门奔去。

尚差数步就可踏出大门,人影一闪,两男一女拦着去路,女的腰低喝道:“小狗想逃吗?”

两人连忙止步,朝前一看,原来是杏目圆瞪的沈无双,左右则是这刁蛮女的两个师兄孟昌和孟然,一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样子。

此时单琬晶四人赶到两人身後,但因弄不清楚他们和沈无双叁人的关系,故亦停下步来,静观其变。

沈无双显是不认识单琬晶,脸­色­徽变道:“原来另有同党,怪不得这麽威风。”

寇仲最懂玩手段,呵呵一笑道:“无双妹误会了。他们只是要求我们到门外去,好研究一下拳脚功夫吧。”

沈无双尖叫道:“谁是你的无双妹?”

徐子陵Сhā口道:“自己人不要那麽吵好了?我们只是来作客,不是来和人吵架动手的。”

後面的单琬晶巳不耐烦道:“快让路!”

沈无双正给寇徐气得七窍生烟,闻言把火头烧向单琬晶,怒道:“你给我滚才对,让我整治了这两只小狗,才和你们算账。”

尚明见她辱及公主,冷笑道:“臭丫头凭甚麽质格来和我们算账?”

今趟是孟昌、孟然要为师妹出头,齐声怒喝道:“好胆!”

双方人马愈骂愈失去节制,惹得附近宾客人人侧目。

沈乃堂见状走了过来,责道:“你们­干­甚麽?知否这是甚麽地方?”

他恃老卖老,出口便把叁方面的人全部责怪在内。

寇仲和徐子陵偷眼一看,只见宾客们潮水般退往两旁,好让坐着的那个人可以视线无阻的看到这近门处的情况。

只从宾客这自发­性­的举动,便可知这叁人身分非凡,人人尊一时间他们成了众矢之的。

寇仲打个哈哈,抱拳作揖道:“不关我们兄弟的事,是他们闹起来的。”

沈无双气得铁青了俏脸,正要反­唇­相稽,沈乃堂立时喝止。

众人目光自然落在单琬晶四人身上。

单琬晶今趟是慕石青璇之名而来,用的是李世民给她的请柬,并不想张扬身分,更不愿开罪此豪宅主人。故虽是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杀死两个小子,仍只好微微一笑,朝那儒生道:“惊动通老了。哈!没事哩。”

领头往一边的宾客群中挤进去。

一场风波,似就此平息。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心中叫苦,留下不是,离开更不是。

那状似大官的人忽然开腔道:“两位小兄弟,可否过来一聚。”

堂内数百宾客,正要继续寻问事情真相,闻言均露出讶­色­,不明白他为何会对这两个小子生出兴趣。

原来这大官并非如寇徐猜想是此宅的主人,而亦是宾客之一,且是隋皇朝举足轻重的人物,更乃朝廷中有数的高手。

此人名王世充,奉了炀帝之命领兵对付翟让和李密的瓦岗军,是忙里偷闲到这裹来一睹石青璇的风采。

他对宇文化及追捕寇徐两人的事亦有耳闻,此时是动了疑心。

至於那衣衫褴褛的威猛老者和貌似中年的老儒生,亦是非同小可。

前者是人称“黄山逸民”的欧阳希夷,乃成名至少有四十年的顶尖高手,与玄门第一人“散人”宁道奇乃同辈分的武林人物,早退隐多年,今趟因来探望宅主人,偶而逢上这场盛事。

至於老儒生则是此宅的主人王通,乃当代大儒。以学养论,天下无有出其右者.,以武功论,亦隐然跻身於翟让、窦建德、杜伏威、欧阳希夷,以及四阀之主那一级数的高手行列中。

王通生­性­奇特,叁十岁成名後便从不与人动手。弃武从文,不授人武技,只聚徒讲学,且着作甚丰。最为人乐道者莫如他仿《春秋》着《元经》,仿《论语》成《中说》,自言其志曰:“吾於天下无去也,无从也,惟道之从”。

亦只有他才请得动孤芳自赏,从不卖人情面的石青璇。

故以单琬晶的自负,亦不敢因两个小子而开罪了这个谁都惹不起的超然人物。

今趟能来此赴会的人,都是附近各郡县有头有睑的人物,不是一派之主,就是富商巨贾,达官贵人,最骄横的人都不敢在这种场合撒野。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是心叫不妙,进退维谷时,入门处惊叫连起。

接着有两个人凌空仰跌进来,“蓬蓬”两声跌个四脚朝天。

宾客潮水般裂了开来,空出近门处大片空间。

看着一时只懂呻吟而爬不起来的两个把门大漠,人人脸脸相觊,想不通有谁人敢如此胆大包天,闯到这裹来生事?

人人惊讶顾视时,寇仲和徐子陵乘机退入人群里。

厅内本巳挤迫,此时又腾空出大片空间,变成各人紧靠在起,纵使视他们为猎物的东溟公主等一时也难以挤近过来。

当下自有人上来把被打倒的两人扶走。破风声起,一名蓝衣大汉掠了出来,探手抓起两人,怒喝道:“谁敢来撒野!”

一声冷哼,来自大门外。

一男一女悠然现身入门处。

男的高挺英伟,虽稍嫌脸孔狭长,但却是轮廓分明,完美得像个大理石雕像,皮肤更是比女孩子更白皙­嫩­滑,却丝毫没有娘娘腔的感觉。反而因其凌厉的眼神,使他深具男­性­霸道强横的魅力。

他额头处扎了一条红布,素青­色­的外袍内是紧身的黄|­色­武士服,外加一件皮背心,使他看来更是肩宽腰窄,左右腰际各挂了一刀一剑,年纪在二十四五间,形态威武之极。

在场大多是见惯世面的人,见此人负手而来,气定神闲,便知此人大不简单,且因他高鼻深目,若非是胡人,亦该带有胡人血统,无不心中奇怪。

那女的样貌亦不类中土人士,却明显不是与男的同一种族,但无论面貌身材,眉目皮肤,都美得教人抨然心动。只是神情却冷若冰霜,而那韵味风姿,却半分都不输於单琬晶、李秀宁那种级数的绝­色­美人。她也是奇怪,跨过门槛後故意堕後了半丈,似要与那男人保持某一距离。

一声长笑,响自欧阳希夷之口,接着是这成名数十年的武林前辈高手大喝道:“好!英雄出少年,来人与突厥的毕玄究竟是何关系?”

本是议论纷纷的人立时静了下来,连那准备出手的蓝衣大汉也立时动容,不敢轻举妄动。只此便可见毕玄在中外武林中声威之盛。

那年轾高手脸露讶­色­,双目­精­芒一闪,仔细打量了欧阳希夷後,淡淡道:“原来是“黄山逸民”欧阳希夷,难怪眼力如此高明,不过在下非但与毕玄毫无关系,还是他欲得之而甘心的人。”

众人一听下,大半人都惊讶得合不起嘴来。他能认出欧阳希夷来并不稀奇,因为像欧阳希夷那样雄伟威猛的老人实是江湖罕见,加上一身烂衣衫,更等若他的独特招牌。

他们惊奇的是此子明知对方是欧阳希夷.仍敢直呼其名,又竟连被誉为天下最顶尖叁大高手之一的毕玄都似乎不怎麽放在眼内,这才是教人为他动容的地方。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那美人儿有点像娘。”

徐子陵点头同意,知他非是指这不速而来的白衣女样貌长得似傅君婵,而是衣着和神态都非常神似,只是比傅君婵要年轻上七、八年。

寇仲又道:“这小子看来厉害得很,否则眼神不会那麽亮如电闪。”

徐子陵尚未来得及回应时,欧阳希夷倏地起立,登时生出一种万夫莫挡的气势,压得在场各人都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一把­阴­柔的声音适时响起道:“小子凭甚麽资格连毕玄都要着紧你的小命呢?”

那青年眼尾都不看那在人群里说话的人,微微一笑道:“这种事看来没有解释的必要吧!”

王通凝坐不动,目不转睛地注视那人,淡淡道..“阁下刚进门便伤人,王某虽不好舞刀弄棍,但仍不得不被迫出手,给我报上名来!”

这时谁都知道王通动了真怒。

王世充亦在打量那英伟青年,露出凝重神­色­,沉声道:“有王老和欧阳老作主,陈当家请回吧。”

此语一出,厅内数百人更是静得鸦雀无声。

这番话虽说得客气,但不啻指被王世充称为陈当家的是惹不起这人。

王世充乃江湖公认的有数高手,眼力自是高明之极,若他亦这样说,那英伟青年的武功当达到骛世骇俗的地步。

要知这陈当家就是东平郡第一大派青霜派的大当家陈元致,一手青霜剑法远近驰名,足可跻身高手之林。

陈元致睑­色­微变,犹豫了片晌,才往一旁退去。

英伟青年嘴角飘出一丝冷笑,好整以暇道:“在下跋锋寒,今趟与这位小姐结伴而来,是......”

白衣美女冷冷道:“你还你,我还我,谁是你的伴儿。哼,.是害怕了吗?”

众人大感愕然时,跋锋寒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竟是非常潇好看,在场男女都不由被他吸引,连单琬晶那麽心高气傲的都怦然心动。

寇仲又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这小子卖相倒不俗,喂!溜吧!”

徐子陵苦笑道:“怎麽溜?”

寇仲环目一扫,只好颓然打消念头,此时由於原在花园裹的人都拥了进来看热闹,更是挤得堂中难作寸移。兼之对面人群里的单琬晶等正狠狠盯着他们,这时离开与送死实没有多大分别。

欧阳希夷的手缓锾落在剑把处,霎时间,大堂内近七百人都感到堂内似是气温骤降,森寒的杀气,弥漫全场。

众人都知这数十年来没有动剑的前辈高手出手在即,不由都尽量往外退开,让出空间。

跋锋寒虎目神光电闪,外衣无风自动,飘拂作响,威势竟一点不逊於对手,宛若自信能无敌於天下,不可一世。

王通和王世充两人都神­色­凝重。

明眼人都知道自欧阳希夷长身而起开始,这老少两人便在气势上比拚高低。

而使人吃惊的是这来自外邦的跋锋寒竟能在气势上与擅长硬功的欧阳希夷分庭抗礼,只这事传到江湖去,便足可使本是藉藉无名的跋锋寒名动天下了。

白衣女凝立不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似对即将而来的大战毫不关心。众人却是屏息静气,等待两人正面交锋的一刻。 欧阳希夷向前跨了三步,把与跋锋寒的距离缩短至两丈。

他步伐间的气势,加上他雄伟如山的身材,凌厉的眼神。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令人无可抗御的气度。

跋锋寒嘴角仍挂着一丝笑意,负在身后的手拽起了外袍下摆,分别握在刀把与剑柄处,使人不知他要用刀还是要用剑,又或刀剑并用。

欧阳希夷突地立定,仰天长笑,登时整座巨厅都象簌簌地颤抖起来。

[锵]跋锋寒右手把刀拔出来了少许,立既生出一股凌历无匹的刀气,抗横欧阳。

就在这一刹那,跋锋寒刀已脱鞘而出,几作一道长虹,主动出击。欧阳希夷亦於同一时间,掣剑出击。

两股无形无声的剑气刀芒,在刀剑相触前,绞击在一起,接善才传来毫无花假的硬拚後一下激响震呜。

跋锋寒倏地飘退,横刀而立。

只见他仍是闲逸如常,脸带微笑,而以他毫不逊­色­於这威猛前辈高手的虎躯仍站得稳定硬朗,便不会教人觉得他是被对方坦退。

欧阳希夷雄立不动,只是上身微微往往一晃,脸上现出难以相信的神在场宾客,无不动容。

谁想得到这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的跋锋寒,竟能硬架欧阳希夷的士力川跋锋寒在全场注目下,仰天长笑道:“好剑,想不到我跋锋寒甫祗中原,便得遇高手,领教了!”

话声寸落,他竟再主动进击。

王世充和王通交换了个眼­色­,不但看出对方心中的震骇,还看出对方生出的杀机。

此子不除,说不定就是另一个毕玄。

欧阳希夷亦和他们生出同样心意,且比他们更清楚这跋锋寒实是继毕玄後突厥最厉害的人物。这般年纪,怛武功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而凭他观人之桁,更知此子乃天生冷酷无情之辈,这种人若作起恶来,为祸最大。

意到手动,欧阳希夷冷哼一声,一剑迎书对方由左侧画来的一刀劈去。

这一剑看来平平无奇,怛实是欧阳希夷一生功力所采,达到了化腐朽为神奇,大巧若拙的境界。

即管“武尊”毕玄亲来,谅亦下敢等间视之。

欧阳希夷的“沉沙剑法”专讲气势,置诸於死地面後生,胜败决于数招之内。这刻动了杀机,出手又与刚寸试探的一剑不同。

跋烽寒双目神光闩闪,脚下踏著奇异的步法,只在丈许的距离游走,使人感到他并非直线进击,而是不断改变角度方向,但偏又好像只是直线疾进。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只是旁观已教人感到头痛,与他正面对敌者的感受如何更是可想而知。

随跋烽寒来的白衣美女首次露出注意神­色­,全神注视交战中的两大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则是看得眉飞­色­舞,心领神会。暗付原来步法竟可生出如此妙用。

欧阳希夷一声暴喝,闪电横移,竟在跋烽寒长刀当胸抑至前,不迎反避,来到了对方左侧丈许处。

谁都不明白一向以硬拚见称的他为何采取这种战略,只有高手如王通、王世充、单瑰晶等才明白他是看不透对方的步法,寸不敢冒进,其令人震骇洼是不用说也可想而知了。

不过他这一避深含奥理,恰是闪到对方刀势最弱处,所以绝非落在下风。

跋锋寒喝了声“好”,竟猛地後退。

气机相引下,欧阳希夷手中古剑化作惊涛骇浪般的剑影,大江倾泻地追击而去。

跋锋寒像早预知了有这种梭果,冷静得像个无风无浪的深潭,俊伟的容颜静若止水,疾退寻丈後,又抢了回来J横刀封架。

他的一退一进,就像潮水般自然,本身已具有浑然天成的味儿,教人生出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

王通等再不能掩饰脸上惊骇的神情。

打由跋锋寒入门开始,他们已察觉到此子的不凡处,怛仍梦想不到他厉害至此。

“当当当!一在电光石火的迅疾光景中,两人交换了三招。

曰时刀光四­射­,剑气横空。

剑芒刀势,笼罩着方圆三丈处,围观者都下意识地想尽量退离这令人惊心动魄的战场。

跋锋寒忽地刀势收窄,只紧守一个窄少的空间,凭其奇异的步法,在欧阳希夷有如惊涛骇浪,大开大阖的剑影中,鬼魅般待移封格。乍看似是他落在下风,怛王通等却知道这实是对付欧阳希夷最高明的策略。

要知凡以便攻为上的招数,最是耗损真气,假若跋锋寒能把目前的情况延长下去,到欧阳希夷力竭时,就是跋锋寒反守为攻的一刻了。

当然,欧阳希夷积七十多年的功力,气脉悠长,可能跋锋寒未捱到那”刻早已一命呜呼,怛看他现在的纵退白如,谁都不敢说一向能以两三式决胜负的欧阳希夷可在那一刻之前宰掉他。

王通和王世充同时长身而起,却苦在不能Сhā手。

欧阳希夷此时心无旁鸯下唰唰唰一连三剑连续劈出,每一剑取的都是不同角度,力道忽轻忽重,任谁身当其锋,都会生出难以招架的感觉。但偏是跋锋寒长刀疾运,一一化解,还刀势突然扩张,取口了少许主动,其势并且保持下去。

寇仲和徐子陵偷眼向对面的单婉晶望去,只见她美目异采涟涟,一瞬不瞬地盯著威武若天神的跋锋寒,似若已把他们两入完全忘掉。尚明等则是州脸震骇,全神注视场上的恶斗。

此时不走,更侍何时。

寇仲和徐子陵虽有点舍不得观战,但小命要紧,试探的往大门处硬挤过去。

给他们挤单的人,都似毫无所觉,自动让开些许容隙好得继续观战。

好不容易挤到最挤迫的大门处,萧音忽起. 第五章 宇文无敌

三天瞬眼即过,两人又有点不愿动身了。

这三天他们像回到了那傅君悼的埋香之地,恢复了浑浑茫茫的心境,不分昼夜的埋首练功,只在听到人声时才先一步躲了起来。

能目睹跋锋寒与欧阳希夷这令人惊心动魄的一战,对他们的益处实在非同小可。

以前他们练功因乏人指点,总像盲人骑瞎马,又或似在没有箭靶的情况胡乱放箭。

但今趟他们却有了明显的指引和目标,明白­精­神、真气、战略三者必须合而为一,才能做得真正高手。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从《长生诀》学来的练气之道,本身已是专讲­精­、气、神的无上妙法。这刻给他们误打误撞下、竟无意中掌握了其中­精­髓,故虽只是区区三天光­阴­,却使他们在武道上得到了裨益终生的突破。

两人商量过后,决意多留七天。

就是此一决定,使他们避过了一场灾祸。

王世充当晚对他们动疑后,找来沈乃堂说话,知道他们曾和杜伏威在一起,那才知道当面溜走了两个宝,忙发散人手,四出搜捕。同时通知正在附近的宇文阀另一号人物宇文仕亲来主持。差点把束平郡都翻转过来,才认定两人已逃远了。

换了这搜捕行动是由杜伏威主持,定会看破两人仍留在城里。

但字文仕那想得到两人如此沉得住气,五天过后,便将搜捕网撒往邻近的郡县,再不著意于东平。

到第六天早上,两人心念素素,又觉练得有点气闷,寇仲道:“娘不是说过练功最好在有意无意之间进行吗。。这两天下知是否太刻意了,反有点心浮气躁的感觉。”

徐子陵同意道:“我刚也在思索这问题,娘说过练内功至紧要是调节火候,寒热适中,我们这么埋头埋脑的苦练,看来是过火了,好该暂时放缓下来。”

寇仲道:“那不如立即起程往荥阳吧,。真怕素素姐已出事了。”

徐子陵道:“不能这样出城的。说不定那官儿已下了搜捕我们的命令,莫忘了沈乃堂是知道我们底细的人。”

寇仲冷哼道。。“在朝廷眼中,沈老头不也是与反贼梁师都勾结的人吗?只是别人不知道吧,,”顿了顿又道:“现在天气日渐寒冷,我们也应添置点御寒衣物,顺便买些绳索铁钩一类东西,到晚上便攀墙出城,那就万无一失了。”

主意既定,两人有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柴房,展开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当晚无惊无险地越城离去,有若脱笼小乌,认准荥阳的方向,在荒野中狂奔了一晚。天明时,已是身疲力竭。

坐下来时,寇仲笑道:“我们真笨,竟忘了自己身家丰厚,待会我们就近卖两匹马儿代步,岂非可免了跋涉旅途之苦。”

徐子陵笑道:“乘马不若坐船,索­性­买艘小渔舟,你我还可轮番­操­舟和睡觉练功,岂不快哉。”

寇仲摇头道:“你当我们是游山玩水吗?现在去的地方是瓦岗军的巢,若你是官兵,肯让人随便进进出出吗?还是陆路稳妥一点。哈,给你提引醒,就让我们买辆马车吧,那依然可轮流驱车休息,哈,既省时、省力,你跟著我是没错吧!”

笑骂声中,两人驰往附近最大的城镇,购买了辆由两匹健马拖曳的简陋马车,继续行程。

两人还是初次拥有这么贵重有用的交通工具,对两匹马儿宠爱有加,把较白的一匹唤作白儿,灰­色­的一匹叫作灰儿。

四天后,他们到了翟让起义的瓦岗城,不过这时此城已再落入朝廷兵马手内。

两人甫入城便感到气氛紧张,不但城防加强,街道上更不时遇上一队队不知开往何处的军队。

找到了客栈后,寇仲特意打赏了店夥记,千叮万瞩要善待马儿,顺便向他探听形势。在客栈附设的饭馆用饭时,低声道:“原来李密本要攻打东都洛阳,不知如何泄漏秘密,现在改为攻打兴洛仓。而镇守东都的越王杨侗则派出刘长恭阻截,还有镇守荣阳西虎牢的裴仁基,则准备拖李密的后腿,看来李密的形势并非那么乐观。”

徐子陵奇道:“瓦岗军的大龙头不是素素姐的主子翟让吗,为何你开口闭口只是李密什么的?”

寇仲耸肩道:“那夥计就是如此说,可能翟让因被那怪人打伤而要闭关修练,又或,唉!希望他不是给李密宰了吧,”说到这里,两人都心焦如焚,恨不得可Сhā翼飞到荥阳去。

寇仲苦笑道:“我刚才向夥计探问过荥阳的路途,那夥计力劝我不要去那里,还说过了阳武便乱成一团,随时会遇上危险。哈,他说遇上瓦岗军反没有问题,最怕是遇上官家开小差的逃兵又或败军,那比遇上虎狼还惨。”

徐子陵想起那支杀人放火的败军,叹了一口气。

寇仲忽然兴奋起来,低声道:“现在天下愈来愈乱了。听说金城府一个本是当校卫叫薛举的人,起兵造反,竟自称西秦霸王,想学秦始皇般一统天下,现在攻陷了天水,并以之为都。我看这个薛举也不是甚么了得人物,换了是我,怎会笨得急于称帝,摆明看不起其他义军,变成众矢之的。”

徐子陵道:“天水在哪里?”

寇仲得意洋洋道:“天水在秦岭之外,京师之西,难怪你不知道了。”

接替分析道:“若非瓦岗军拖住了京师和东都的大军,恐怕薛举仍不敢作反。另外还有个叫李轨的家伙亦在武威起兵,自封为大凉王。短短几个月便多了两支义军,看来隋室气数已尽了。一又道:“照我看。如李大哥所说,除了窦建德、李密、王薄和我们的老爹外,其他人恐怕都没有多大作为。”

徐子陵笑道:“你忘了李小子吗?”

寇仲老脸一红道:“坦白说,我确不想记住那李小子。”

此时管马厩的人气急败坏的来到两人台前,惶然道:“两位少爷不好了,有人要抢你们的马儿。”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

两人赶到客栈院落的马厩时,白儿灰儿和另十多匹马给十多名官兵硬牵出来,正准备离去。

寇仲和徐子陵扑了过去,拦住去路,大肆喝止。

官兵们显是想不到有人这么斗瞻,齐声叱喝,其中两人还抽出佩刀。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你抢马,我应付人,看老子的气势吧!”

刀光一闪,一名官兵的大刀已照颈劈至,完全不管会否弄出人命来。

寇仲双目­精­芒亮起,脸容变得无比冷酷,似足跋锋寒,觑准来势,右手闪电探出,竟一把捏著了刀把,底下则闪电飞出一脚。

官兵惨叫声中,应脚飞出丈余,撞在往来另一官兵身上,两人登时滚作一团,狼狈不堪。

其他官兵都看呆了眼,始知遇上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脸脸相觑,想不到寇仲那一脚竟是如此厉害。

寇仲把刀抛上半空,落下来时抓著刀把,学跋锋寒般横刀而立,以睥睨当世的气概冷然道:“尔等身为官兵,竟公然强抢民马,是否活得不耐烦了?”

官兵为他气势所摄,竟没有人敢再出手。

一个头目模样的壮汉踏前一步,怒喝道:“我们奉了将军之命,徵集马匹,小子你竟敢违旨抗命,可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滚开?”

寇仲本身就是钦犯,那会把这种欺压良民的皇法看在眼内,兼之一出手得胜,正在兴头上,也踏前两步,到离那个头目只有丈许远近时,整个人的­精­神集中到刀锋上去,同时催发体内真气。

一股凛冽的刀气,立时由刀锋透出,最奇怪的是整把刀竟亮了起来。

十多名官兵同时­色­变,那兵头首当其冲,竟硬被刀气冲退了两步。

寇仲想不到自己竟真能有此功力,心中一喜,立时打回原形,刀气消去。

那兵头还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又欺他们年青,招呼一声,十多人扑了上来,举刀往两人招呼过去。

寇仲怕徐子陵没有兵器会吃亏,大喝一声,抢前画出一道半圆形的刀芒,敌刀遇上这芒圈,六柄竟有四柄脱手甩出,另两个腕力较强的,亦因虎口震痛退了开去。

徐子陵这时抢到灰儿白儿旁,亦把牵马的两名官兵打得变作倒地葫芦,还顺手夺了一把佩刀。

寇仲佩刀闪电劈出,登时又有一人中刀倒地,大快笑道:“明年今日就是你这些贼兵的忌辰,遇到我们算你们倒足霉头。”

众官兵听到他要杀人,未受伤的立时作鸟兽散,受伤的只好连爬带滚走了。

寇仲抚刀叹道:“官兵如此瞻小如鼠,只懂欺压平民,难怪这么多人被迫造反。”

徐子陵牵马过来,苦笑道:“若我们再不溜走,敌人班兵回来后,明年今日就是我们的忌辰了。”

寇仲和徐子陵手挥长刀,策马硬闯城门。

守城门的士兵显然尚未接到消息,措手不及下,给他们冲倒了五、六个人,欲追赶时,两人早绝尘而去。

他们自是心怀大快,虽对舍下的车厢衣物有点心痛,但吐气扬眉的感觉却暂时盖过了一切。

驰了二十多里路后,已是黄昏时分,两人就在路旁山野露宿。

寇仲打了只山­鸡­回来,徐子陵早采集了足够柴枝,生火烧烤。

两人嗅著香气,都生出心满意足的感觉。

寇仲关心地瞥了正在左近山坡悠间吃草的马儿后,叹道:“想不到我们这两个穷光蛋,终于拥有两头乖马儿,我都说终会有出头的日子了。”

徐子陵道:“你这家伙有头威却没有后劲,开始时一派高手风范,只凭刀气便迫得那兵头仓皇后退,接著便后劲不继,像你这种高手真羞家了。”

寇仲赔笑道:“下趟不会这样的,可知心法最是重要。作战时要绝对冷静,就像井中之月,任何情绪波动,都会使高手变成低手。”

徐子陵道:“这是说来容易做来难的事,例如若你见到我被人伤了,还能将­精­气神保持在那种井中月境界吗?”

寇仲自问办不到,苦恼道:“但跋锋寒那小子看来天生便是这种人。我们却是感情丰富,究竟有其么方法可锻练出这种铁石般的心志呢?”

徐子陵皱眉想了一会,沉声道:“看来只能在生死决战时去追寻领会,若一天未达到这境界,我们仍未可自夸高手。”

寇仲兴奋道:“但我们已知道那是甚么一回事,在柴房苦练了那几天后,我体内的真气已比以前像样多了,只……咦!”

两人同时生出警兆,朝马儿望去,一见下立时睚毗欲裂,拔刀跳了起来。

只见一个雄伟如山,散发披肩,身穿黄衣的巨汉,两手似若无力地分别拍在灰儿和白儿马头上,可怜两人的爱骑立时响起可怕的骨折声,一声不响的倾颓倒毙地上,并滑往坡脚去。

寇仲发出惊天动地的悲叫,正要扑过去时,徐子陵暴喝道:“水中月!”

寇仲虎躯剧震,猛然刹止。

那人足不沾地的飘下山坡,到了两人寻丈许外,才傲然立定。

此人脸如铜铸,浓眉大眼,额上正中处生了个­肉­瘤,就像一只有角的怪物,狰狞可怖。

他的手脚比一般人粗大,予人力大无穷的感觉。

这时他一对巨目内厉芒闪动,狠狠的打量两人,最后目光落到两人遥指著他的刀锋处,冷哼道:“凭你们也配和我宇文无敌动手吗?”

寇仲得徐子陵提醒,更明白这是生死关头,逐渐冷静下来,沉声道:“配或不配,动手见个真章便清楚分明了。”

徐子陵则以平静得连寇仲亦惊奇的语气淡淡道:“究竟是否你的爹娘恬不知耻,竟给你改了个这么吹牛皮的名字呢?”

宇文无敌眼中掠过狂怒的神­色­,伸手往后一抹,把背上的长矛取到手中,登时生出一股凛厉的杀气,直冲过来。

就在此刻,两人晋入水中月的­精­神境界,同时催发刀气,凭联手之力,堪堪抵著这可怕的对手。

宇文无敌掠过讶­色­,长矛一摆,脚下就势抢前三步时,矛势展开,幻作千百矛影,长江大河般朝两人攻去。

寇仲和徐子陵。把体内奇异的真气运行到极致,感官以倍数的增强,清楚地感到对方矛影几全是虚招,只有攻向徐子陵咽喉的一矛,才是实著。

寇仲狂喝一声,但容­色­却是静若止水,猛往前冲,运刀劈出,直取宇文无敌左肩,真气透刀而去,发出破开空气的尖啸,声势惊人至极。

徐子陵亦是心境玲珑剔透,比之平时练功还要澄明清晰,完全把握到对矛的来势和速度,没有半点遗漏,当下沉腰坐马,一刀劈去。

只见对方闪电横移,不但避过了寇仲一刀,还改变了长矛的角度和速度,转取他的右胁。

徐子陵原式不变,只略微地改变了角度,“锵”的一声劈在对方矛尖上。

劲气交击。

徐子陵闷哼一声,给对方长矛传来有若千重浪涌的劲力震得整个人抛跌开去。

宇文无敌亦不好受,只觉这小子刀锋传来的真劲怪异无比,似有若无,又是灼热如火,遇上自己的真气时,却化作了游丝般的细线,箭矢地­射­入经脉里,勉强化去,已不由往后退了小半步。

他乃宇文阀中有数的高手,除阀主宇文伤不论外,论武功仅次于宇文化及,宇文成都和宇文仕三人,岂知全力出手,不但杀不了徐子陵,还给他迫退了半步,此事若传了出去,立要威名尽丧,不由杀机大起。

他自接到手下报告寇徐两人在瓦岗城现身后,自恃武功高强,孤身一人追来,抱定主意先下手杀死其中一人,再向另一个迫出账簿下落来。

原来那晚登船偷账簿者,正是宇文成都,他吃了大亏回来,不敢说出真相,只说账簿先一步被两人偷了,累得宇文无敌心存轻视,到此刻才醒觉两人大不简单。

寇仲直觉知道徐子陵死不了,但更知道若不能缠著宇文无敌,那徐子陵就死定了。那敢犹豫,使出“血战十式”最凌厉的一式“君临天下”,人刀化而为一,撞入宇文无敌掣起的另一圈矛影里。

徐子陵凌空飞跌的当儿,已知机地运行体内灼热的真气,到跌实地上,便弹簧般跳起来,只见两丈外寇仲被宇文无敌的矛影困在其中,不住发出刀矛交击的鸣响,忙朝两人冲去。

宇文无敌却是叫苦连天,吃了暗亏。

原来他捉错了用神,接寇仲的第一刀时以为他亦和徐子陵走同一路子,遂以硬碰硬,运起十成阳劲,去应付他以为同是偏热的阳劲。

岂知矛刀绞击时,一股奇寒无比的­阴­气,由寇仲刀锋传入。

­阴­阳天­性­相克,宇文无敌猝不及防下,立时伤了几道经脉,最后虽勉强化去,功力已打了个折扣,兼之寇仲刀刀以命博命,一时竟摆脱不了他。

此时徐子陵、安然无恙地杀来了。

宇文无敌信心顿失,因他本以为徐于陵不死亦伤,那知对方竟像个没事人似的,怎不教他骇然欲绝。

但他毕竟乃一流高手,心神丝毫不乱,狂喝一声,矛势扩大,把徐子陵也卷了进去。

更施展浑身解数,务要杀死两人,能否取得账簿已属次要。

刀矛每趟相触,都生出嘹亮的脆鸣,倍添此战险恶之势。

愈打宇文无敌便愈感吃力,只觉对方一寒一热,一­阴­一阳,使他穷于应付。

而且两人的真气博大­精­深、玄奥莫测,似是潜力无穷,永不衰竭。

不过寇仲和徐子陵事实上亦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敌矛那似可无限期地继续下去的狂猛攻势,更形成了他们千斤重的心头压力,逐分消磨他们的意志。

对两人来说,这实是自出道以来最大的挑战和锻练,假设他们能捱过此关而不死,立即就可晋身一流高手之列。在这情况下,宇文无敌就等若他们的导师,以死胁迫他们来作一次总锻练。

就在两人快要崩溃的一刻,矛势忽地缓了一缓。

宇文无敌心神剧震,知道自己被受了伤的经脉拖累,终于出现了空隙,大叫不妙时,寇仲和徐子陵立即声势剧增。

宇文无敌虽不情愿,却知此时不走,便休想活命。猛提真气两手移到矛杆正中,脚踏奇门步法,矛头杆尾准确无误地抽击在两人刀锋处,这才朝后飞退。

寇仲和徐子陵在气机牵引下,刀化长虹,直击宇文无敌。

这宇文阀的高手一声痛哼,带著两蓬血雨,转瞬消没在暗黑的山林里。

寇仲和徐于陵同时跪倒地上,以刀撑地。

此仗实是胜得险至极点,但总算捡回了两条小命 第六章 重会素素

荥阳的失陷,实是关乎大隋兴衰的其中一个转捩点,更是李密争霸天下的起步点。

李密于大业十二年加入瓦岗军,此人极有谋略,胸怀壮志,利用瓦岗军和翟让如日中天之势,更凭其不世武功,降服了附近的小股义军和不同势力,以倍数的增强了瓦岗军的力量。同时更看清楚一向单靠截取漕运来维持军需,实是瓦岗军发展的致命弱点,不足以供应所需。

于是他向翟让提议道:“先取荥阳,休兵馆谷,待士马肥充,然后与人争利。”

只此见地,便可看出李密的雄材伟略,实胜翟让。

只要能控制荥阳地区,便可长期解决粮食供应的问题,进一步扩展势力,更直接威胁到东都洛阳,至乎影响到京师和洛阳与江都这三大军事重镇的联系。

翟让同意后,同年十月,瓦岗军大举进攻,先攻下荥阳外围各县,直追荥阳城。

杨广对此极为重视,派出当时头号猛将河南道十二郡讨捕大使张须陀为荥阳通守,率领二万­精­兵迎战。

此人无论在朝廷或武林,均享盛名,一手“狂风”枪法,号称当代第一枪手,生­性­骄横自负,当然看不起当时只是薄有微名的李密。

以前瓦岗军每次碰著张须陀,都被他杀得弃甲曳戈而逃,故翟让畏之如虎。听到来迎击他的是这个克星,便欲退兵,道:“此人­精­通兵法,枪技盖世,手下罗士信、秦叔宝更是骁勇善战,不若暂避其锋,再图后策。”

其他手下均心胆俱寒,无不同意。

惟只李密力排众议,请翟让率主力与之正面交锋,自己则与四大得力手下王伯当、祖君彦、沈落雁、徐世绩率领千余好手,埋伏在大海寺北的密林内。

当双方主力接触,翟让的大军果然节节失利,被张须陀追击十余里,来到大海寺北。

李密立起伏兵,从后掩击张军。

翟让大军亦配合日头反击,前后夹攻下,张军伤亡惨重。

李密更亲自出手,击毙张须陀。

此战使李密名扬天下,更成了瓦岗军声望最高的人物,隐然凌驾于大龙头翟让之上。

是次大捷,确立了瓦岗军立足的根基,重创了隋军的威望。

在这种形势下,翟让只好让李密自领一军,号称蒲山公营。

李密出身贵族,世代受封,故他继承了蒲山公的爵位,遂以此为名。

李密野心极大,既得荥阳,又谋兴洛仓。

该仓乃隋室最大的粮仓,故杨广极为重视,派出虎贲郎将刘文恭卒步骑兵二万五千人,由东都洛阳东进,企图挽回颓势。

又使裴仁基自虎牢袭击瓦岗军侧背,希望以这两支大军,牵制李密。

同一时间,杨广更遣得力手下王世充往洛口,与李密作正面交锋。

当徐子陵和寇仲来到荥阳时,双方大军正在僵持不下,形势一触即发。

两人自击退了宇文无敌后,信心陡增,又因多了这番险死还生的实战经验,练起功来再不像以前般盲闯瞎撞,故这二十多天的旅程中,两人无论­精­神和功力,均突飞猛进。

若有以前在扬州熟悉他们的人在这刻撞上他们,必会因他们的改变而大感惊讶。

而徐子陵长得更是儒雅潇洒。

肩宽腿长的身体挺得像枪杆般笔直,宽广额头下一对虎目灵光闪动,充盈著慑人的魅力,虽然只是刚满十九岁,但巳予人长大成|人的印象。

寇仲却是霸气日盛。

他虽比徐子陵矮了寸许,但已比常人高上半个头。

由于他的肩背特别宽厚,更显得身形伟岸。

若徐子陵是飘逸,那寇仲就是豪雄。

难得是寇仲时常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与他的雄浑霸气并在一起,恰好产生出一种中和的作用,形成了他独有的风格。

不过两人仍不自觉自己踏进了高手之林,入城过关时仍是战战兢兢,打定主意若有异动上立时逃之夭夭。

在这种时刻,城防关口自是严格之极,两人甫柢城门,便给身穿青­色­武服的瓦岗军盘问。

带头者见他们身佩长刀,气派不凡,便盘问他们的家派来历,到此的目的等细节。

寇仲胡诌一番后,那头目仍不满意,道:“凡出入城者,均须有祖军师签发的通行证。看你们不似来犯事之人,但军命难违,恕我难以通容。”

寇仲和徐子陵见他客气有礼,心生好感,徐子陵坦然道:“实不相瞒,我们今次来是要找我们义结金兰的姐姐素素,他乃你们……嘿!你们大龙头失踪爱女的婢子,倘若不信可找她一问就知道。”

那头目皱眉道:“不要乱说话,大小姐上月才外游回来,哪曾失踪呢?”

寇仲和徐子陵立时目瞪口呆,脸脸相觑,完全不明白是甚么一回事。

那天在荒村他们亲眼目睹翟让被与祖君彦勾结的怪人击伤,为何忽然素素的小姐又可安然归来?

不过那头目却没有怀疑他们,道:“我也认识素姐儿,她和小姐在江北失散后回来,便是由我亲自送她口大龙头府的。这样吧!你们先解下佩刀,待我遣人通知她好了。”

顿了顿续问道:“你们叫甚么名字?”

寇仲感激道:“请告诉她小仲和小陵来找她好了。”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因素素无恙而心中狂喜。

兵头著人带他们到城门内附近的官厅等候,便使人飞马去报知素素。

两人给关到一间小石室,门则是钢铁造的,摆明是间小囚室。寇仲不解道:“明明连翟让都给那怪人击伤了,为何他的女儿反给救回来?”

徐子陵苦笑道:“你以为我可以给出答案来吗?唉!城防这么森严,瓦岗军又像个个打得两下子的模样,就算素素姐姐肯跟我们走,我们亦没有本事带她离开。”

寇仲笑道:“不要这么悲观吧!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例如设法偷他娘的二张通行证就成了。嘿!谁想得到签发通行证的祖君彦,本身就是个叛贼,要不要向翟让揭发呢?”

徐子陵道:“那能想得到这么远?现在我最怕就是遇上沈落雁那婆娘和她曾跟我们打过交道的手下,那时就糟透了。”

寇仲却乐观得很,得意道:“沈婆娘是李密的俏军师,自是随军打仗去了。主子有事,下面的狐群狗党只好在旁侍候,我才不担心。”

又道:“瓦岗军看来比老爹的江淮军守规矩多了,若非我另有主意,加入瓦岗军也不错哩!”

徐子陵问哼一声,没有答他,闭目练起功来。

这些天来,无论行住坐卧,两人都勤力练功。

寇仲本非这么勤力的人,但自与宇文无敌道左一战后,亦知练好武功乃唯一保命之道,故比之徐子陵要积极苦练的用心是有过之无不及。

他们迅速晋入一般练武人梦寐难求至静至极的道境,体内真气澎湃,运作不休。

时间在无知无觉中流逝。

忽然室门被推了开来。

两人生出感应,同时睁眼朝入门处瞧去。

清减不少、但出落得更标致的素素挟著一团香风,奔了进来,与刚跳起来的两人搂作一回。

三人又哭又笑,却没有半句话可有条理的说出来。

终因有外人在旁,素素依依不舍地离开两人,热泪滚流道:“我还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们了!唉!”

忍不住又投入两人的拥抱里,痛哭失声,尽显真情。

在门外的兵头见他们充满姐弟般的炽热感情,心中感动,轻关上了门,好让三人畅叙离情。

寇仲逗起素素的下领,见她似梨花带雨,心痛道:“素素姐不要哭了。该笑才对。”

徐子陵扶著她香肩道:“素素姐是否受了委屈呢?”

素素含泪摇头道:“不!小姐仍对我很好!唉!你两个人现在长得又高又壮,定会有根多女孩子对你们倾心了。”

寇仲尴尬道:“恰好相反,我们曾遇过的美人儿,除素素姐外其他的不是喊打就是喊杀,所以只好来找素素姐你。”

素索和他们说笑惯了,有若雨后天晴般“噗哧”娇笑道!案仍是那个样子,唉!你不知人家为你两兄弟流了多少泪哩!”

徐子陵为逗她欢心,故作惊奇道:“这就奇了,为何素素姐一对大眼睛可以愈哭愈美的?”

素素笑得伏在两人肩上。

三人姐弟情真,虽不避嫌疑,却没有丝毫男女间­肉­欲的感受。

寇仲凑到她的小耳旁问道:“李大哥呢?”

素素娇躯一震,抬起犹带泪渍的俏脸道:“他送了我回来后,就到东都去了。”

徐子陵和寇仲看她神­色­,便知这位好姐姐对李靖已是情根深种。

徐于陵皱眉道:“他没邀你去吗?”素素垂首轻轻道:“是我不肯随他去,他是男子汉真英雄嘛,自然该趁年轻去闯出自己的事业。”

两人均肃然起敬。

寇仲乘机道:“我们两个虽是男子汉,却非英雄,素素姐随我们走。”素素一震道:“我还要伺候小姐哩。”徐子陵急道:“你留下来只会没命,我们亲眼看到祖君彦勾结外人把你老爷打伤了。”素素愕然道:“胡说!老爷好人一个,怎会是受了伤。”

寇仲一呆道:“那你的小姐是否给人掳走了!”

素紊道:“当然没有这回事哩!”

寇仲和徐子陵脸脸相觑,大惑不解。

徐子陵改变方向问道:“那你的小姐有没有忽然不见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忽然回来。”

素素答道:“我回来后,小姐一直外游,到上个月才回来,还是由祖军师亲自陪她回来的。”

寇仲拍腿道:“这祖君彦碓狡猾,好人歹人都由他做了。”

徐子陵遂把荒村的遭遇说了出来,素素听得脸­色­连变,最后坚决道:“我怎都要把这事告诉小姐,再由她知会老爷。唉!给你们这么一说,我省起来了,小姐回来时消瘦了不少,又一反常态很少骂我们。”

寇仲失声道:“甚么?她爱骂人的吗?为何你又说她待你很好呢?”

素素认真道:“她脾气不好,但心地却是挺好的。我服侍了她这么多年,最清楚的了。”

继又拉著两人手臂摇晃央求道:“看在姐姐分上,帮小姐老爷一趟好吗?给祖君彦这种人留在军中,始终会酿成大祸,你们如实说出来,老爷定会相信你们的!”

寇仲道:“岂到他不信,否则我们怎能知得这么详细。”

徐少陵沉吟道:“这事还是直接向翟老爷说稳妥点。”

素素见他们意动,大喜道:“能否直接见大老爷,全由小姐决定,或者你们能说服她呢。”

寇仲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去见小姐吧!”

紊素俏脸一红道:“这也要由小姐决定,你们耐心在这里等上一会,因为就算小姐点头了,还要得到正式批文,你们才可留在城内。”

两人只好对视苦笑。

岂知一等便等到夜深,仍未有消息传来。幸好茶饭无缺。两人索­性­研练起武功来,倒也不感“囚禁”之苦。

次日徐子陵醒来,见到寇仲脸如死灰地呆坐椅上,大吃一惊道:“发生了甚么事?”

寇仲哭丧著脸道:“不知是否练功过了火,我再不能由天灵|­茓­吸取真气。”

徐子陵骇然自我检视,亦­色­变道:“我也是这样,是否有人在饭菜内下了毒呢?”

寇仲惨吟道:“看来是散功丸那一类东西。谁会这样害我们呢?”

徐子陵闭目运气,忽然感到丹田发热,真气又再次逐渐凝聚,睁目喜道:“你试试看,我似乎又能聚气了。”

两人各坐一椅,闭目运功,片晌后全身皮肤冒出热汗,还带著点药味。

他们怎想得到自己变得这般厉害,竟连体内的毒液也能排出来,正暗自欢喜时,铁门敞了开来。

两人在锁头作响时,早抹去头脸的汗积,交换了个眼­色­,装出颓然的样子,暗中却是严阵以待。

进来者赫然是美若天仙,但却毒似蛇竭的沈落雁,只见她笑吟吟的来至两人身前,躬身施礼道曰。“两位公子好!”

寇仲偷眼望向她身后,见到的只有一般把门的守卫,放下心来,恨声道:“你为何要害我们呢?是好英雌的就来和我们做个公平的决斗嘛。”

沈落雁笑脸如花,柔声道:“人家只是想你们安静点吧!不过一天不给你们解药,两位公子都休想像以前般顽皮活泼。但千万不要怪责人家,姊姊只是奉了密公命令,对所有可疑人物加以提防而已。”

徐子陵怒道:“你知否我们是你们大龙头的宝贝女儿的贵宾?”

沈落雁好整以暇道:“当然知道,现在荥阳城就是归我这坏女子管辖,若非看到翟娇为你们申请户籍的文件,也不知两位公子竟然大驾光临呢。”

寇仲颓然道:“你究竟是否很想嫁呢?我便将就点娶了你这美婆娘吧!”

沈落雁美眸杀机一闪即逝,仔细打量了寇仲半晌,又细看徐子陵,微笑道:“不见多天,你们都长进了点儿,不过仍难看入我沈落雁眼内。你们都是识时务的人,若肯乖乖说出杨公宝藏在哪里,我便放过你们,否则立时杀了,好落得一乾二净,谁都不再用为此伤神。”

徐子陵失笑道:“还以为你会特别点,说到底都是贪念在作怪。”

沈落雁幽幽叹了一口气。

两人知她出手在即,忙全神戒备。

就在此时,娇叱传来道:“谁敢阻我翟娇!”

沈落雁脸­色­微变,似想立即出手取二人之命,旋又退往一旁。

人影倏闪,一个粗壮得像男人,与两人想像中的小姐完全两样的女人,身穿彩服,现身室内,后面还跟著一脸愤慨的素素。

沈落雁施礼道:“小姐早安!”

一点都不娇的翟娇铜铃般的圆目猛瞪道:“沈军师还当我是小姐吗?为何昨天我已说了要见这两个小子,到今早你仍未肯放人?”

寇仲和徐子陵呆若木­鸡­,呆看著这没有半点女人味这的“小姐”。

其实她亦算五官端正,只是颧骨过于高圆,发浓眉粗,腰粗身壮,偏又要涂脂抹粉,弄得不伦不类,足可令任何男人一见呕心。

表面看来,沈落雁并不敢顶撞她,赔笑道:“落雁只是依惯例盘问他们吧!小姐现在可带人走了,批文待会送到小姐手上。”

这回轮到两人大感惊奇。

沈落雁怎会如此好相与?

翟娇取足面子,向两人喝道:“你两个奴材还不爬起来跟我走,想永远关在这里吗?”

看著暗中偷笑的沈落雁和一脸歉然和央求之­色­的好姐姐素素,两人还有甚么话好说,只好苦笑“爬”了起来。

耳中同时传来沈落雁的传音警告道:“不要说我曾对你们下药,我是绝不会承认的,还会宰了你们。” 第七章 避难学艺

大龙头府座落于荣阳城内城中心,为以前城官的太守府,到了翟让手裹时,又如以扩建,本已宏伟的府第,更气象万千。

荥阳位于大运河通济渠之南,沿运河西上,只经虎牢、偃师两城便可□东都洛阳,不过数大水程:所以瓦岗军能在此生根立基,对隋室实造成了重大的威胁。

若东都失守,不但截断了西面京师与东方的水路连系,在心理上那胜利者还可立时跃登天下众起义军霸主的宝座。

荥阳因其地理位□□好是黄河大运河和其他河流交汇处,又是历代驿道必经之地,故舂秋战国以来便非常兴旺,乃东西水运中心之地,其重要­性­仅次于洛阳。

故虽际此战乱之时,荣阳城内仍是非常繁荣,由南城门到大龙府的一段路上,粮行,油坊、杂货店哺林立,阊阊相接。

街道都非常宽敞,可容十马并驰,一派大城大邑的气象。

荥阳与紧傍大运河的荥泽,一主一副,实际是二而为一。

荣泽等若荣阳的大码头,是船只转驳的地点,而荣阳则是南船北马的转运处,又是洧水和大运河物资交汇处。

这两地都是位于主要交通线上,中间形成漫长的官道,道旁民居店□相连,为当地一大特­色­。

寇仲和徐子陵沿途不时见到巍峨的梵寺佛塔,高院大宅,暗忖难怪瓦岗军要拿了这大城作基地了。

到了大龙头府后,素素领了他们去沐浴更衣,又千叮万嘱他们守规矩,这才带他们到翟娇闺院的大厅见这爱摆架子的小姐。

两人看在素素分上,毕恭毕敬地依足礼数,垂手立在高踞主家座上的翟家大小姐之前,像犯人接受审讯般模样。

翟娇喝退左右婢女仆­妇­后,连素素都一并赶走,冷冷瞧了两人好一会,却毫无著他们坐下的意思。

两人心中暗骂时,翟娇道:“再说一吹来给我听听。”

寇仲心中叹了一囗气,缯影绘声再把当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不知当时小姐是到了哪裹呢?”

翟娇粗声喝道:“现在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寇忡为之哑囗无言。

徐子陵心中有气,道:“请问小姐大龙头是否在府内!”

翟娇一掌拍在身旁小几上,奏□:“奴材好胆,你是聋的吗?尽说多余话,是否要给我打一顿才肯守规矩。”

寇徐两人愕然以对。

他们带来这么重要有用的□报,岂知换来的却是奴材长奴材短、喊打喊杀。

翟娇见两人终噤若寒蝉,始感满意,指著徐子陵道“你看来老实点,由你来说。”

徐子陵忍气□声道:“请小姐垂询。”

翟娇神­色­稍缓,点头道“你们凭甚么爬上屋梁去。以爹的功夫,怎会不知你们躲在那裹。更何况以爹的功夫,就算有人躲在箱子内要偷袭他,亦不会得手;我看爹一点都没有受过伤的样子,那被袈的人定不是我爹。”

寇仲一呆道:“这事很容易弄清楚只要小姐问问大龙头,不是可以分晓了吗?”翟娇大奏□:“闭嘴,谁准你说话:”徐子陵苦笑道:“我要说的正是这几句。找大龙头一问便可真相大白。”

翟娇饱满但鲍不玲珑浮凸的巨胸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大目一瞪道:“这事我自有分寸,你们就留在追伫,待爹回来。”

徐子陵娥眉道:“要等多久呢?”

翟娇对徐子陵比较温和点,竟肯答道:“十大八天吧,谁说得上来。你们懂做甚么,我可不能自养你们。”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脸脸相觑,这素素囗中只是“脾气差却心地好”的翟家大小姐,真的把他们当作了来投奔她的奴材。

寇仲试采道:“请问小姐,现在我可以说话吗?”

翟娇似是特别憎厌寇仲,不耐烦道:“快说。”

寇仲迫:“我们可否休息几天,待大龙头回来后才决定做甚工作!”

翟娇不悦道:“早知你是爱偷懒的家伙。昨晚还休息得不够吗?刚巧食房缺人,你们就到那伫帮手吧。记著,不准你们对任何人说出那件事,否则我就斩了你们。”

寇徐两人哭笑不得。打定主意,怎也要说服素素随他们离去。

两人在食房搬搬抬抬,斩瓜切­肉­,又洗碗洗碟,忙到□上,才能回到下人起居的小房子里歇息。

正唉声叹气,素素来了,歉然道:“我也不明白小姐为何待你们特别差,但两位好弟弟忍著点吧。大龙头回来后,一切便会不同的了。”

寇仲分析道:“我看她是恼我们揭破她曾被人掳走的事,她是那么要面子的人,当然不高兴。”

素素嗔道:“不要那样说她好吗?”

徐子陵耸肩道:“现在你小姐已清楚事情的始末,姐姐亦尽了责任,不若我们立刻离开,到洛阳去找李大哥。”

素素□­色­微变,无力地摇了摇头。

寇仲讶道:“素素姐难道不想李大哥吗?”

素素咬著下历轻轻道:“想又有甚么用?”

两人听得心往下沉,难道竟是神女有心,李靖这襄王却无梦吗?素素凄然瞧了两人几眼,强笑道:“你们的李人哥志比天高,对儿女之情那会放在心上,求你们以后都不要把他和人家拉在一起好吗?何况我根本配不起他。”

两人无言以对,都为她难过,却没细想她为何自感不配。

素素换过笑容道:“你们还末有机会告诉姐姐别后的追遇,还不说来□姐姐听。”

两人就像遇到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般,谈谈笑笑说出这年许来的经历。

素素俏脸微红道:“两位弟弟真坏,整天想去逛妓院。”

徐子陵想不到说了这么多□险的故事后,素素只是著意于这方面,叫起撞天屈道:“都是寇仲的主意,我只是被迫而已。”

寇仲­阴­阳怪气地笑道:“你这家伙只懂赖在我身上,你自己没有这个心吗?”

累素俏脸更红了,大嗔道:“不要说了,男人都是这样的。”

两人讶然朝她打量。

素素垂下了俏睑,忽以蚊□般的声音道:“要不要姊姊恃候你们呢?”

徐子陵剧震道:“素素姐!”

素素凄然道:“姐姐既可陪别的男人,你们又不是我的亲弟弟,有关系呢?”

寇仲­色­变道:“姐姐怎可去和别的男人好?李大哥...嘿...”素素秀眸泪花打滚,垂首道:“姐姐只是奴婢的身分,主子有命便要依从,那能为自己作主。”

两人恍然,立时义愤填膺!

寇仲霍地立起,大奏□:“我去找那婆娘拚命!”素素骇然扯著他悲叫道:“不关小姐事!”

徐子陵双目喷火道:“那关谁的事呢?”

素素迫寇仲坐回椅内后.才饮泣道:“那时小姐尚未回来,老爷在府内款待手下,密公也来了,那晚我出来侍宴,有人向老爷要我,老爷就答应说到这伫,早泣不成声。

两人怒火中烧,追问那人姓名时,素素却不肯说出来。

好一会后,三人的情绪才平静了点。

寇仲愤然道:“定是李密这贱种,就让我们去找他拚命。”

素素­色­变道:“不是他!”

徐子陵奏□:“你不说出来,我们就当是他好了。翟老头亦非好人。”

素素急道:“老爷也是无可奈何的,自荥□大胜后,人人都说功劳尽属密公,蒲山公营的人更是气□高张,唉,我是不该告诉你们的。”

寇仲咬牙切齿道:“□叫素素姐不要回来了。”

素素以袖角拭去泪渍,勉强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低声道:“现在你们该知姐姐为何不愿见到李大哥了。何况他只当我是个小妹子,事情发生后,姐姐再不想活,但总觉得你们吉人有天相,才忍辱偷生,希望有重见你们的一天,现在终达成心愿。”

徐子陵斯然道:“素素姐万勿有轻生之念,我们今晚就走,只要找到钓索一类的东酉,我们便有把握将姐姐带走,以后我们姐弟再不会分开了。”

素素却只是摇头。

寇忡叹道:“姐姐还留恋甚么呢?是否···嘿···”素素狠狠道:“不要乱猜,我恨不得将那□贼碎尸万段,只是念著小姐的恩情。唉、这样好吗?待老爷回来后,把事情说清楚,姐姐就全依你们意思好了。”

徐子陵那还有待下去的心情,断然道:“翟让一听便知事情真伪,我们留下来亦没有甚么意思,姐姐若下了决心随我们离开,明天我们便溜出府外张罗逃生工具,入黑即走。”

寇忡道:“最紧要是避过沈婆娘的耳目。”

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素素终于点了头。

翟府婢仆家丁侍卫多达三百余人。

翟让只得一女,元配妻子于两年前过世,故翟让不在时,翟娇便成了主事的人。

翟让有三名姬妾,但都不敢惹翟娇这女霸王,遂成翟娇一人独揽府内大□之局。

在翟府内,由于素素是翟娇的贴身侍婢,她虽不爱弄□,但大部分人都多少看在她脸上,善待寇仲和徐子陵。

事实上两人这时长得比那些家将侍卫还高挺雄壮,两眼灵动有神,府中仆役们那敢撩惹他们。

不过由于翟娇故意作弄,两人­干­的却是食房内粗重的清洁和杂务工作,这安排当然没有人敢改变。

吹日天末亮两人给唤醍过来,到食房协助预备早食。

忙了两个时辰,两人才找到机会溜出食房。

寇仲笑逍:“我一□洗碗砾,一追练功,都不知多么写意。”

徐子陵舆奋道:“这几天我明颂戚到体内的真气愈来愈听差使,你试试把真气□在耳鼓|­茓­,连远处的人低声说我们闲话都可听得一清二楚呢:”寇仲大喜道:“回去后定要试试,现在买东西要紧,这大龙顽府死气沉沉,不宜久留”徐子陵搭著他肩硕往前院走去,叹道:“只要想起我们的里家大小姐,就万事皆休,只想速走了。”

两人均穿上工作的小斯常服,不但衣服沾满油垢水渍,连头□手脸都不保,好不过以前在扬州时的模样多少。

寇仲得意道:“那叫管叔的还是甚么大司厨,只看他烧菜调味的手法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招,便知弄出来的□菜只是一般。若由我兄弟来弄他娘的几味,保证能吃得那些夫人小姐囗水都流出来。”

止说得囗沫横飞时,一声冷哼,来自前方。

此时他们正沿大宅旁的廊道往宅前的大广场走去,三名翟府的家将不知由甚么地方钻了出来,拦著去路。

带头的叫张厉,素素□介绍过他们认识。当时便对他们神态傲□。

两人停了下来,愕然道:“甚么事?”

张厉只手环抱朐前,斜眼兜著他们道:“不是告诉过你们吗?内府的奴仆不准到前府来,这么快就不守规矩了”寇仲赌笑道:“我们并不是要到前府,而是要到街上去”另一家将道:“谁遣你们到外面去?”

寇仲指了揩鼻子,道:“就是我自己。”

张厉没好气道:“快回去,小姐曹吩咐,没有她的命令,你们两人不准离开府门半步。”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这真是天大笑话,我们又不是囚犯,最多就是不­干­吧了。我们偏要离开。”

张厉三人同时现出怒容,其中一人喝道:“好胆-是否不想活了。”

寇仲嘻嘻笑道:“我这位兄弟就是脾气不好,三位大叔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缕著徐子陵回头便走,低声道:“好汉不吃跟前亏,若悲出整个翟府的家将,我们这两个新扎高手就要立即完蛋大吉。”

接著又道:“刚才我曾学你般功聚双耳,立时听到大堂□传来轻细如无的均匀呼吸,此人比张厉那些九流角­色­厉害多了。显是府内真正的高手:”徐子陵点头道:“老翟怕爱女给人再次掳走,当然会加派高手保护,现在我们难道回房睡觉吗?”

寇仲得意道:“前门不通,便走后门,还要立即走。像张厉那种小人,不去向那女霸王搬弄是非才怪。所以买到东西后,须把家当藏在府内,以免给那恶婆娇缴了去自己练习母猴爬树。哈!”

两人举步踏上贯通前后院的碎石路,一群五、六个俏婢迎面而来,见到他们,眼睛都亮了起来,大胆地对他们眉挑眼逗,嘴角含舂。

她们虽只略具姿­色­,但已促使两人对自己的吸引力信心大增,生出飘飘然的感觉。

寇仲叹道:“可惜我们今晚就要溜,否则说不定不用去青楼,就可除掉这窝酿的青头身分”徐子陵警告道:“人家是正经女儿家,若沾上了,可不能饱食远□,那时就烦死了”寇仲一震道:“我倒没想过□点,想落还是去青楼乾脆利落,唉,不过以后有素素姐在旁看著,很多事都要有所顾忌。”

此时终走到宅后的大花园,小□流水,景­色­雅致,两名俏婢,正在修剪花草,见他们来了,交头接耳地细语,又□美目偷瞥他们,舂意盎然。

两人却只能目不斜□,直行直过。

后门在望时,一个灰衣中年大汉,安坐左方小亭的石凳处,正悠闲地吸著烟管,吞云吐雾,似对他们并不留□;他们亦不以为意,正要推门而出,那灰衣汉叫道:“两位小兄弟,请到这伫来说两句话。”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知不妙,偏又毫无办法,惟有硬著头皮走过去灰衣汉面貌平凡,但骨节粗大,脸­色­带著奇异的紫红­色­,双目似有神若无神,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两人记得曹在府内远远见过他几趟,其他人对他必恭必敬,只是不知是甚么身分。

他以烟管指了指石桌对面的两个石墩,道:“请坐。”

两人只好面对他坐了下来。

灰衣汉微微一笑道:“本人屠叔方,乃龙头府内总管,专责府内安全,不知两位小兄弟要到哪裹去呢?”

寇仲耸肩道:“只想溜到街外逛逛吧了!来到荥阳,仍未有机会随处看看,太可惜了”屠叔方点头道:“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小姐吩咐,若两位兄弟不是有什么必须办的事,最好不要离开龙头府,一切待龙头老大回来再说。”

徐子陵无名火起道:“那岂非当我们是囚犯吗。”

屠叔方叹了一囗气道:“我们亦是迫不得已。请问两位和沈落雁究竟有何嫌隙!”

两人心中一震暗责自己糊涂从没想过沈落雁止对他们虎□眈眈,而龙头府反是唯一最安全的地方。

寇仲不答反问道:“小姐有否告诉总管我们为何会到这伫来?”

屠叔方双目神光一闪显示出­精­湛深厚的内功定神注视了寇仲半飨后沉声道小姐曾教图某莫要询问两位的事只说须全力保护你们图某当然要依命行事徐子陵低声问道:“总管跟大龙头有多少年了。” 第八章 笼中之鸟

屠叔方果然是翟娇之外龙头府中最有影响力的人。

当天他们被免去了在膳房的杂役工作,住宿处还被调往内院家将群居的宿舍,每人各有一间宽敞的卧室。

两人多年来起居坐卧形影不离,一时既感不习惯,但又有新鲜的感觉。

素素有空便来看他们,又为他们缝制新衣,姊弟之情更渐深厚,乐也融融。

屠叔方对两人亦生出感情,毫不保留地传给两人他最­精­擅的擒拿截脉手法,更指点他们各方而的武功。

他能成为大龙头府的总管,自非侥幸。江湖上,他是叱吒风云的人物,在瓦岗军中,论武功他只排在翟让、李密和王伯当之下,得到这种级数高手的指点,两人自是突飞猛进。

这大屠叔方教他们点|­茓­之法时道:“每个人的脉气犹如相格掌纹,无一相同,更随天时气候流转不同,故必须因应时机,灵活变化,否则便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

寇仲欣然道:“这个容易,只要先送入一道真气,再意随气走,便可测知虚实了。”

屠叔方一震道:“意随气走?你是否说当真气输到了别人体内後,仍可以感应到那道真气的情状呢?”

徐子陵点头道:“就是这样,我们常这麽­干­的,很好玩哩!”

屠叔方一脸难以相信的神­色­道:“这种境界,恐怕大龙头都办不到,《长生诀》难道真是如此厉害吗?”

经过多日相处,寇徐早告诉了他有关的往事,所以清楚他们武功的来源。

寇仲雀跃道:“­鸡­怪宇文无敌都给我们打得抱头鼠窜了,原来我们的内功这麽特别。”

屠叔方失声道:“你是说宇文阀的宇文无敌?”

这一环节他们尚未告诉屠叔方,遂说了出来。屠叔方摇头叹道:“假以时日,恐怕宁道奇之外耍再加上你们两个人。以前我跟恩师学这些擒拿截脉手法时,足练了叁年才略有小成。你们只学了叁天便头头是道,只欠火候,说出来也不会有人肯相信。”寇仲正要说话,下人来报,沈落雁来了,要儿地门。屠叔方早清楚他们和沈落雁的过节,道:“给她天大的脍,也不敢在这裹撒野,我陪你们去儿她,看她耍弄些基麽花样来。”寇仲和徐子陵有苦自己知,皆因尚瞒着屠叔方有关杨公宝藏的事,当然怕沈落雁抖出来。寇仲遂道:“我们才不怕她,让我们自行应付她好了。”屠叔方还以为他在逞强,不再坚持。两人来到大堂,见到沈落雁正在欣赏一盆摆设的盘栽。两人还是首次踏足这瓦岗军视之为“议政殿”的大厅。这主宅大堂是宏伟厚重,坐北朝南,叁楹七梁歇山式的建,古意盎然。厅中以红木家具为主,四壁张挂名画,梁上悬了六盏八角宫灯,富丽典雅。

最今人感觉特别是通过四面花棱窗,外面的百年老树和婆娑柔篁,随着秋阳映入厅内,浑然天成。

就在这动人的美景裹,这美女戴着将俏脸“浅隐”的流行帷帽,由於沈落雁正侧对两人,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帷帽的後幅直垂至腰,帽裙在臂部又被剖开,形成两个披肩,无限地强化了她优美的肩背轮廓,看得两人一时呆了起来。

沈落雁缓缓转身,笑意盈盈道:“人家是来跟你们讲和哩!”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若这女人真肯讲和,太阳就该由西边升上来了。

寇仲哂道:“有条件还是没有条件呢?”

沈落雁轻举玉步,婀娜多姿地来到两人身前,这才发觉她穿得颇为暴露,圆领窄袖直裾的绣蝶袍,下长至【足付】,纹样­精­美,­色­彩素雅,但领口低至可隐见|­乳­沟,露出丰满雪白的胸肌。

她见两人死命盯耆自己酥胸,大嗔道:“怎可这麽无礼,只懂盯人家那地方。”

寇仲“骨嘟”一声吞了口涎沫,呼吸困难的道!案你摆明是来诱惑我们,算我们投降好了,将就点娶你作一晚娇妻吧。”

沈落雁横了他一眼道:“一女不能侍二夫,我该嫁给你们哪一个呢?”

徐子陵比较清醒一点,戒备的道:“你想离间我们兄弟的感情吗?”

沈落雁失笑道:“你们兄弟的感情是这麽脆弱吗?唉!不和你们胡扯了,言归正传,请问你们需要这两颗解药吗?”

摊开玉掌,两粒浅绿­色­的小药丸,在两人眼前闪闪生辉。寇仲始记起他们曾中了她暗算,暗自警惕,微笑道:“怎知这并非穿肠毒药,那时到了黄泉,也要给你嘲笑呢。”沈落雁把药丸纳回怀裹,若无其事的淡淡道:“不要就拉倒,但却不要说我沈落雁没有提醒你们,服了散功药的人若十天内不能解去,将永远变成不能练功的废人,那时莫耍後悔哩!”

徐子陵见她巧笑倩兮,神态娇媚,偏是口说的话毒辣无比,心中有气道:“就算我们死了,也不用你这种人来可怜。”

沈落雁故作惊讶道:“为何你像与我十冤九仇的样子。落雁所仿的事,全是为了瓦岗军,你们若诚心投靠大龙头,大家便是自己人了,自应讲和吧!”

寇仲哂道:“你只是为了你的蒲山密甚麽公。哈!你还要我们对你有好感吗?想我们当日不单助你解了秦叔宾的重围,还使你反败为胜,诸般恩德,只换来你屡次加害,现在想清楚了,连一晚也不要你这婆娘陪呢!”

沈落雁丝毫不动气,只没好气的道:“给你们这麽出言侮辱,我仍没有对你两个小鬼头立下谷手,还叫不念旧情吗?好吧!看招!”

两人大吃一惊,甚麽水中月的心法全忘掉了,骇然疾退。

沈落雁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花枝乱颤般笑道:“原来早有人给你两个小鬼解了毒,难怪不受诱骑。但也真是经验浅薄,只一句空话就给人家试出来了。”

两人太感丢失面子,只好暗骂自己窝囊,同时知道若非给她动人姿­色­诱得晕头转向,怎会连她虚招实招都看不清楚。由此推之,真正的高手,绝不可被美­色­外相所惑。

沈落雁转身朝角落的一组红木桌椅移去,坐了下来,手肘撑着几桌,作了个美人托腮的娇俏姿态,柔声通:“两个想娶我的小弟弟,坐吧!谈条件的时候到了。”徐子陵不悦道:“你凭甚麽可将我们呼来喝去的?”沈落雁好整以暇道:“凭的是『甚麽宝藏』四个字,够分量了吧?”两人同时­色­变。

只这一句话,便知沈落雁在大龙头府布下了线人,且身分绝不会低,所以知道两人把“杨公宝藏”一事瞒着大龙头府的人。此事若抖了出来,确对两人不利之极。且更不知道翟让会对他们采取甚麽手段。无奈下,只好坐到她对面去。

沈落雁美目在两人脸上滴溜溜的打了一会转,甜甜笑道:“若要我拣,会拣小陵作夫君,小仲则作情郎,那麽两个小鬼都可分享奴家的一杯羹了。”

寇仲颓然道:“美人儿不要再耍我们了,直接点说出来吧!”

事实上连沈落雁自己都不明白为何那麽喜欢与他们调笑。

一向以来,心高气傲的她对男人都是不假碎辞,但对着这两个小子时,自然而然便以两­性­的关系对他们作弄调侃起来。

沈落雁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可知道目下的处境吗?首先是龙头府的人不准你们离府半步,其次就是我会全力阻止你们逃出荥阳,所以你们目下虽看似自由自在,但只是笼中之鸟,绝没有自主的能力。”

徐子陵冷然道:“这个不用你来­操­心。”

沈落雁压低声音道:“现在瓦岗军内,只我一人知道你们身藏『杨公宝藏』的秘密,但若我抖了出来,那时便连奴家都不知会演变成甚麽局面。顺便提醒两位一声,瓦岗军裹有专门套间口供的掌刑高手,那可不像我般客气好玩。”

寇仲奇道:“既是如此,你还罗苏甚麽呢?”

沈落雁道:“因为人家对你们有好感嘛!”不想见到你们给活勾勾的摧残成为废人,而且累及你们的素姐。她虽可算王伯当的女人,但在那情况下连王伯当都不会袒护她。”

两人心头剧震,一方面是给她拿着了要害,另方面是知道了­淫­辱素姐那贼子的名字。

看到两人神­色­,沈落雁满意道:“所以最好让我们作一项公平交易,我的两位小弟弟意下如何?”

寇仲感到落在绝对的下风,被这笑藏刀的美女牵着鼻子走,苦笑道:“若我们知道宾藏在哪襄,早已盗宾去也,那用和你像反目夫妻般纠缠不清呢?”

沈落雁耸肩淡然道:“好吧!那我立即去见小姐,看看她如何处理你两个小鬼。”

寇仲赔笑道:“万事好商量。你若要藏宾的地点,我们便随便说一个出来满足你的好奇心吧!”

沈落雁嗔道:“你们看来是死不知悔的了。好吧!先不说你们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藏宝地点,快说给人家听小姐为何肯这麽护着你们?不要告诉我只是因你救了她的小婢那麽简单。”两人立时头皮发麻,谁能肯定沈落雁不是祖君彦的同党。

沈落雁坐直娇躯,秀眸寒芒一闪道:“自你们来了後,小姐由城外调来了一支大龙头的嫡系师团,人数达五百之众,这究竟是甚麽一回事?”

两人这时已无暇怨怪雀娇沉不住,忙大动脑筋。

寇仲两眼一转,待要胡诌时,沈落雁笑道:“又想扯谎吗?”

就在两人无词以对的时刻,沈落雁一名手下匆匆闯了入来,报告道:“洛兴仓已被我军攻占,密公有指令回来,须立即派人手增援,请小姐定夺。”

沈落雁大喜下站了起来,对两人道:“没时间和你两个胡混哩。横竖你们都走不了,改天才和你两个小鬼纠缠吧!”

言罢匆匆去了。

两人想到大龙头翟让快会回来,心儿都不由自主地忐忑狂跳起来。祖君彦既是李密的心腹,那会否惹起两人间的止面冲突呢?

那天黄昏,沈落雁领兵离城。

差不多同一时间,翟娇亦离城去了。屠叔方却不肯透露她的目的地,一切都神秘兮兮的。

没有了翟娇,整个翟府立变生机一片,人人都轻松起来。

徐子陵、寇仲和素素叁人共晋晚膳,不久屠叔方来加入他们一道,问起沈落雁的事,寇仲只说了解药的部分,宝藏一事却略过不提。如此真真假假,屠叔方自是不疑有他。只是对他们能以内功迫出散功药大感惊异。

说到夺得洛兴仓一事时,屠叔方却是忧­色­重重,叹道:“今番之所以能攻陷洛口仓,全赖密公运兵遣将之功。现在名义上虽仍以翟爷为首,但实权都­操­在密公手上。”叁人对李靖的分析记忆犹新,自然明白他担忧的原因。屠叔方又道:“洛口失陷,朝廷震惊,现在杨广正想全力重夺洛口以挽颓势。命刘长恭和裴仁基两人分别由洛阳,虎牢两地领大军夹击洛口我军,若这仗胜了,才算真的得到了洛舆仓。否则便要把老本都赔回去。”屠叔方去後,寇仲­精­神大振道:“沈婆娘去了打仗,素姐的大小姐又走得不知所踪,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素素凄然逍:“你们自己走好吗?”徐子陵愕然道:“这种把你当作礼物随便赠人的主子,素姐还有甚麽好留恋的?”素素泣道:“不要说了。我是为了小姐,怎能在这种情况下舍她而去呢?”

两人慌了手脚,忙举袖为她拭泪。

寇仲柔耸道:“我的好姐姐不要哭,那我们留下好了。唉!但留下来都不能生出甚麽作用啊。”

素素道:“等老爷回来後,姐姐才随你们走吧!”

两人无奈下,只好点头答应。

次日清晨,两人起来便在後院的大花园内练武,却不见屠叔方出现。

由於屠叔方的关照,两人可随意取用兵器房的各种兵器,此时两人打得兴起,索­性­抬了一堆不同类型的兵器出来,刀枪剑戟,长器短兵,式式俱备,逐种试用,痛快之极。

素素则在旁喝采助威,叁姊弟乐也融融。

这时来往的婢仆逐渐多了起来,他们不愿那麽张扬,更有点怕看到众婢的多情媚眼儿,遂呜金收兵,沐浴後换上素素为他们缝造的新衣,一时兴到,便想趁机到街上溜。叁人有点战战兢兢的由後门偷了出去,来到街上,只见落叶满途,一片残秋景象,想起由初遇至今,转眼快两个年头,现在李靖又不知去向,都心生感触。

秋风呼呼中,叁人并肩前行,由素素挽着两人臂弯,沿街而走。

荥阳城出奇地兴旺,据素素说是因李密深懂收买人心之道,故而附近城县的人都归心来附,好得到瓦岗大军的庇荫。

走不了半条街,寇仲和徐子陵便发觉给人吊着尾巴。

他们忌惮的人只是沈落雁,何况自忖若不离城,该没有人会来对付他们,遂不放在心上,迳自嬉玩谈笑。北方由於胡风极重,男女风气开放,故他们虽当众亲热嬉玩,路人都不以为怪。叁人找了间饺子馆,坐下来大吃大喝。寇仲笑道:“待会我们找间脂粉,让素姐可锦上添花,弄得更美艳更引人好了。”

徐子陵兴奋地接口道:“跟着就到丝缎去,那素姐就可凭她那对妙手为自己缝制过年的新衣哩。”

素素微微点头,但容包却黯淡下来。

寇仲咬牙切齿道:“素姐请放心,异日我们必把王伯当郡­淫­贼宰掉,好为姐姐雪耻洗恨。”

素絮花容失­色­道:“你们怎知是他?此事万万不可。瓦岗军中论武功,除了老爷和密公外,就要数他。”

旋又凄然道:“这是奴婢的命连,姐姐只好认命,不准你们再为此事胡思乱想。”

两人颓然无语。

就在此时,忽觉有人由入门处朝他们笔直走过来。

寇徐朝来人望去,同时吃了一惊。

原来竟是曾被他们以为很有义气的巴陵帮人,彭城翠碧楼的少东香玉山 第九章 衷诚合作

香玉山仍是那副似睡不醒、脸青白的二世祖败家子模样,但笑容亦仍是那麽亲切,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欣然逍:“他乡遇故知,实人生快事,这位是……”

寇仲无奈介绍道:“是我们的姐姐。”

徐子陵自从知道他属於以贩运人口着名的巴陵帮後,打心底不欢喜这个人。冷逍:“香兄既是巴陵帮的人,大家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现在我们连朋友都不是,香兄自便好了。”

这番话弄得素素一头雾水,怎都弄不清楚香玉山与两人间的关系。

寇仲却嘻嘻笑道:“怎会这麽巧呢?是否香兄又受了彭梁会那­骚­货的恩惠,再要把我们出让呢?”

香玉山倒也圆滑,举手投降道:“徐兄寇兄误会了,对敝帮更有误解之处,请让小弟……”

徐子陵不耐烦道:“难道巴陵帮卖的不是人­肉­而是猪­肉­吗?”

寇仲一拍香玉山肩膀,眉开眼笑道:“听说贵帮是杨广那昏君的走狗,这却是瓦岗军的地头,香兄若再不滚蛋,今趟就轮到我们出卖你了。”

香玉山苦笑道:“大家相识一场,除了误会外并没有过节,两位兄台难道连辩白的机会都不肯给小弟吗?”

素素见这人遭两人百般棱辱,仍只是低声下气,委曲求存,不忍道:“给香公子一个辩白的机会吧!”

香玉山感激道:“姐姐心地真好。”

徐子陵不悦道:“她可不是你的姐姐。”

寇仲没好气道:“有屁快放!”

香玉山确有惊人忍耐力,竟仍不动气,压低声音道:“八帮十会中,我们巴陵帮居於八帮次席,本声誉极隆,只是给一些利欲薰心的人,为了讨好杨广而破坏了。”

寇仲凑到他耳旁咭咭怪笑道:“可香兄的样子正像那种利欲薰心的人哩!”

香玉山哭笑不得道:“寇兄莫要损小弟了。”

徐子陵奇道:“礼下於人,必有所求。香兄这麽忍气吞声,必然是有甚麽­阴­谋了。”

此时更使素素看不过眼,微嗔道:“犯人都该有说话的权利,你们让他把话说完好吗?”

香玉山欣然道:“都是姑娘明白事理,我香玉山可在此立誓,除了开赌和开妓院外,从末有参与两位兄台所指那类伤天害理的事。”

寇仲哂道:“那你赌场中的美女又是哪裹来的?”

香玉山道:“若有一个是我香家蓄意拐骗回来迫良为娼的,教我香玉山不得好死。”

两人太感愕然。

香五山叹了一口气道:“事贷上我们是给那昏君害成这样子的。由於我帮一向和朝廷关系密切,帮中又有人在朝廷作官。开始时,只是为那昏君搜罗天下美女,供他行­淫­作乐。岂知这昏君贪得无厌,只为了出游的好玩,便广建行宫,单由洛阳到扬州,便建有行宫不下四十座。而每座都要以百计美女侍候,加上他本身数千妃嫔宫娥,你想想那是多少人?我们也是泥足深陷呢。”

两人怎想得到巴陕帮有此苦衷,对香玉山的恶感不由减了几分。

香玉山惨然道:“杨广既好女­色­,又爱男­色­,这还不算甚麽,最可怕是他每天都有新花样。例如他要鸟兽的羽毛作仪服,於是凡有合乎羽仪使用的鸟兽,几乎被捕足一空。又像大业二年时突厥启民可汁入朝,杨广为了夸示富足,下令徵集旧朝乐家子弟,一律充当乐户,竟徵了叁万多人入朝,官兵做不来的事,便迫我们去做,我们其实亦是受害者。”

接耆冷哼道:“但现在时势逆转,我们已不须听他的命令。”

寇仲皱眉道:“早该不听才是哩!”

香玉山道:“但我们不做,自有别的人去做,结果毫无分别,但我们巴陵帮就必然立即完蛋。”

徐子陵道:“你来找我们­干­甚麽?”

香玉山赔笑道:“那天小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两位是近日名动江湖的人物,现奉了二当家萧铣之命,特来找两位研究彼此合作的可能­性­。”

寇仲失笑道:“你倒说得客气。原来又是来谋取我们根本不知是在哪襄的宝藏。”

徐子陵哂道:“索­性­不用解释好了,现在传言满天飞,假也变成了真,谁相信我们根本不知道宾藏所在呢。”

香玉山正容道:“两位错了,萧二当家打一开始就认为你们不知道藏宝的地点。”

叁人同时发呆。

素素眉紧蹙道:“那你这样冒险来找我的两个弟弟,究竟为了甚麽呢?”

香玉山压低声音道:“当然是为了账簿哩!”

徐子陵和寇仲立时脸脸相觑,除了李阀和宇文阀的人外,谁会知道帐簿在两人身上?

香玉山微笑道:“只看两位神­色­,便知二当家所料不差。我香玉山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整个天下都给两位牵着鼻子走了。”

寇仲警戒地扫视小饺子馆内的人,恶兮兮道:“你是要来抢账簿吧!”

香玉山慌忙道:“小弟怎敢,寇兄徐兄既能在宇文成都手上抢去账簿,又能避过宇文阀的追捕,还伤了宇文无敌,小弟哪有胆子冒犯虎威。我确是代表敝帮来谈衷诚合作的条件。”

又神秘兮兮道:“两位不是要扳倒宇文化及吗?刚好他亦是敝帮的头号敌人。”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目瞪口呆,好半晌前者才吁出一口凉气道:“你这小子倒是消息灵通。”

香玉山微笑道:“这些年来我们以各种名义在全国开了二百多所青楼和近叁百家大小赌馆,等若建立了个庞大的侦查网,要查起甚麽事来,自然比别人方便点了。”

徐子陵道:“但宇文阀方面的消息,怕不是可从嫖赌的处所可得到吧!”

香玉山点头道:“这个当然。”

寇仲知他不会说出来,大感兴趣道:“你们为何要对付宇文化及呢?”

香玉山露出悲愤神­色­,重首惨然道:“十五天前,敝帮大当家陆抗手被『影子刺客』暗杀丧命,事後根据追查,最大嫌疑者就是宇文阀的人,这个仇怎都要报的。”

叁人心中恍然,难怪他开口闭口都是二当家萧铣了。

这其中自然牵涉到复杂的政治权力斗争,而香玉山也当然不肯随便说出来。

香玉山低声道:“我们的叁当家是靠向宇文阀的人。事发後已被二当家以家法处置,亦是从他口中迫问出宇文化及和那昏君均与此事有关。”

徐子陵道:“那宇文化及可真失策哩!应该一并把贵二当家除去才是。”

香玉山冷哼道:“他们不想吗?只是不知萧二当家的真正功夫,早在大当家之上,但却不为人知。影子刺客虽厉害,仍要不了他的命。二当家并装死引叁当家露出真面目。否则我帮早已落到宇文贼和叁当家之手了。”

素素奇道:“这影子刺客是甚麽人?”

香玉山道:“此人身分神秘,据传非常年青,好像还是皇族的人,专替那昏君行刺看不顺眼的人,最爱在月满时动手刺杀目标人物,连杜伏威都差点要吃上大亏。”

两人吁出一口凉气,只由此人有胆量刺杀杜伏威,便可知厉害到何等程度了。

香玉山从怀内掏出一封信来,道:“为了表明敝帮有合作诚意,萧二当家特修书一封,信内立下毒誓,绝不会像其他人般只是利用两位,事後却再加害。两位看後自然明白,但请立即毁去此信。”

寇仲接信拆开一看,果然是萧铣白纸黑字立下毒誓,还有画押印记。

递给徐子陵後,寇仲叹道:“你那二当家定是雄材大略的人,嘿!现在他该是大当家了。”

香玉山道:“不!他仍是二当家,除非那昏君死了,他才肯坐上大当家的位置。”

徐子陵把信传给索素,低声道:“你要我们怎麽辫?是否将账簿就那麽交给你呢?这可不成的!”

香玉山从素素手中接回书信,运功揉成碎粉,笑道:“当然不是这样。我们会让两位可亲身参与其事,享受使那昏君和宇文阀反目的乐趣。只要两位点头,我便可立即安排两位,嘿!该是叁位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

又低笑道:“沈落雁和两位不太合得来吧!”

素素吃了一惊道:“现在可不成,要待老爷回来才能走。”

香玉山竟不追问理由,点头道:“就这麽决定好了。何时想走,只要到这的黛青院说找佩佩,自然有人和你们接头,并安排一切。”

接着哈哈一笑站了起来,欣然道:“我和两位是一见投缘,现在终有合作机会。”

又特别向素素一揖到地道:“希望很快可再见到姑娘。”言罢去了。叁人你眼望我眼,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寇仲和徐子陵虽有账簿在手,但对如何着手去害宇文化及,却是茫无头绪,现在得此转机,自是心中高舆,但又担心事情不若香玉山说的那麽简单。

徐子陵见素素俏脸微红,若有所思,讶道:“素姐不是喜欢上这家伙吧?”

素素大嗔道:“休要胡说!”

寇仲道:“这家伙是拍马屁的顶尖高手,说出来的话没半句是会令人不高兴的,又懂见好即收。哄起女孩子来更是厉害,素姐莫要上他的当。”

素素大窘,站了起来道:“你们还去逛街吗?”

无论两人到了何处,都有人暗中监视,使他们不由担心起香玉山来。

不过此人既神通广大至在这种情况下能找上他们,自有他一套能耐。

返回大龙头府後,给屠叔方说了两句,怪他们出门都不通知他一声,两人唯唯诺诺,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两人开始详细研究账簿,发觉记载的主要是李阀和宇文阀向东溟派购买兵器的事宜,交收的数目与时间地点钜细无遗,且都是近两年的事,若落到杨广手襄,不疑心他们作反才怪。

这晚吃过晚饭後,两人聚在徐子陵房中商议。

徐子陵试探道:“今趟看来有段时间都不能到洛阳去了。”

寇仲逍:“迟去早去都没有问题,有缘者自能得宝。有了和氏璧後,就顺道往京师长安,碰碰杨公宝藏的运气,倘若一并得手,那时再招兵买马,看看谁争得过我们扬州两条龙?”

徐子陵叹道:“你倒想得远,现在我担心的是素姐。最怕巴陵帮拿她来威胁我们。不要看香小子现在任打任骂都笑脸迎人的,试问我们出来闯荡江湖後,遇上的有多少个是真好人。”

寇仲亦眉头深锁。

现在素素可算他们唯一的亲人,怎都不能教她受到伤害。

徐子陵道:“我们只好小心点,报了娘的仇後,便把素素姐顺便带到南方,安顿好她後,才再想有甚麽玩意发展和营生好了。”

敲门声响,素素推门而入,惶恐地道:“小姐回来了,要立即见你们呢。”

两人心中叫苦,现在他们最怕的事,就是去见这个相貌和脾气同是那麽丑的翟大小姐了。

翟娇紧蹦着黑似玄坛的脸孔,双目寒芒闪闪,一手着粗若马桶般的腰肢,另一手戟指骂道:“我离府五天,你们就作反了。竟敢私自溜到外面去,逛了整天才回来。出了事时,我怎麽向爹交待。现在我己将事情报告了爹知道,他说无论如何都不许你们再离府半步,一切待他回来再说。”

寇仲暗忖老子要到甚麽地方去,关你这婆娘鸟事,但当然不敢这麽说。赔笑道:“是我们这两个奴材不对,请小姐息怒。”

翟娇收回指着两人的粗指,声息俱厉逍:“除素素外,是否还有别人知道此事?”

寇仲脸不改容,以无比肯定的语气逍:“当然没有。”

徐子陵道:“小姐既见过大龙头,该明白我们没有说谎吧!”

翟娇有点气地怒道:“爹甚麽都没有说,只说会尽快回来。并吩咐此事须严守秘密。我已警告了素素,现在轮到警告你两个奴材。”

两人早惯了她的颐气指使,只好任她喝骂。

翟娇又发了一会脾气,才道:“你们要不要女人相陪同宿?”

两人失声道:“甚麽?”

翟娇语气和了点,放轻声音道:“爹吩咐我,你们可随便在婢子群中挑选合意的人陪夜,他回来後还另有赏赐。”

寇仲本大为心动,但想起若如此做了,那自己和王伯当又有何分别?

徐子陵亡断然拒绝道:“多谢大龙头好意,但我两兄弟都却不会接受。”

翟娇如释重负道:“不要就最好,谁肯陪你这两个小鬼呢。”

两人为之气结,只好闷声不响。

翟娇瞪了两人好一会後,才着两人滚蛋。他们如获皇恩大赦,急忙溜了 第十章 以怨报德

想起将要往江都寻宇文化及晦气,两人更是全心练武。

天气逐渐转冷,到第一场大雪降临,捷报传来。

隋将刘文恭率步骑兵二万五千人,自洛阳东进,约好由虎牢来的裴仁基於洛口南面会师,准备一举残灭瓦岗军。

岂知李密旱侦知敌情,先开仓济民,收买人心,待附近各县归心,才与翟让率师迎战。

李密把­精­锐分为十队,自率四队埋伏於横岭,翟让的六队则在洛水支流石子河东岸列阵以待。

刘长恭大军先到,见瓦岗军人少,还以为对方在攻打洛口之战时损耗钜大,竟不待士卒休息进膳,便仓卒渡河进击,忘了要与裴仁基会师之约。

接战後翟让的部队失利,往後退却。

刘长恭得了甜头,衔尾追击,给李密伏兵侧袭,本已饥疲的刘军立即溃败,死伤无数,刘长恭率残部溜回洛阳。

裴仁基得悉刘军败北,哪还敢在这当儿进攻,退守百花谷,固垒自守,不敢出战。

瓦岗军更是声威大振。

由於此战出於李密策画,使他的声望更是如日中天。

荥阳城内更是一片欢乐,鞭炮声响个不停。

接着的几天都下大雪,寇仲和徐子陵童心大起,就在园子裹堆雪人为乐,几名俏婢见他们玩得开心,亦大胆地加入。

两人哪曾试过有女孩子陪伴玩耍,更是得意忘形。

寇仲和俏婢们挤挤碰碰,又大讨口舌便宜,闹个不亦乐乎。

其中一婢名楚楚,长得特别标致,姿­色­只稍逊素素,但生得体态撩人,又极具风情,与寇仲调笑不禁,弄得寇仲心难熬,觑了个空向徐子陵道:“这个妞儿逗得我忍不住了,横竖翟娇不介意我勾她的婢子,若我弄她上手,来个一夕之情,你不反对吧?”

徐子陵知他­性­格,若想得到某样东西,不到手绝不甘心,低声道:“若她有了孩子怎办?”

寇仲一呆道:“不会这麽容易吧!人家成亲多年,很多仍是末有孩子的。”

徐子陵道:“你自己想着辫吧!但对方是良家­妇­女,你绝不可始乱终弃。”“碰!”

一团雪球迎面掷来,弄得寇仲整块脸全是白雪。

楚楚和其他五名俏婢雀跃道:“中了!中了!”

寇仲附在徐子陵耳旁道:“兄弟说得对,但亲亲嘴摸摸脸蛋也可以吧!”言罢张开双臂高呼道:“谁给我拿到,就罚亲个嘴儿。”

俏婢们立时吓得四散奔逃。

寇仲认准了楚楚,追了过去。

看着寇仲和众女在雪地嬉笑追逐,徐子陵心中一阵感触。

当日在扬州叁餐不继时,哪想得到竟可在人龙头翟让的府第中与美婢嬉玩。

“碰!”

徐子陵後脑中招,冰雪滑入颈内,冰凉一片。

凭他现时的耳目,耍躲避是易於反掌,但那样却大失情趣了。

想起寇仲说的“亲亲摸摸”,心中一热,转身便往另一美婢追去。

那美婢与奋得霞生玉颊,有意无意往林木深处逃去。

徐子陵那还不会意,正要追上去学寇仲般讨点便宜时,人影一闪,屠叔方拦在前路,肃容道:“大龙头回来了,要立即见你们。”

两人战战竞竞来到内院翟让起居处,只见把门的都是面生者,人人太阳|­茓­高高鼓起,一看便知都是高手。

他们尚属首次踏足此处,途中一名四十来岁的文士迎了上来,客气道:“在下王儒信,任司马之职,两位小兄弟请随王某来,屠总管可以回去了。”

屠叔方微一错愕,王儒信已引着两人朝翟让的起居室走去。

寇仲和徐子陵已非昔日欠缺江湖经验的小子,耳闻目睹下,发觉四周戒备森严,哨楼上林木间布有武士,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心中奇怪。

王儒信领他们来到内宅大厅敞开的门前,停了下来道:“大龙头在等候你们,两位请自行进去。”

两人暗忖谈冶这等秘密情事自不宜有旁人在,遂不以为意,举步进入厅内。

把门大汉立时将门在他们身後关上。

“碰!”

左右门扇在身後起的声音传来时,两人看到一名高瘦笔挺的美髯中年男子,正负手在厅内来回踱着方步,於门响时条地停步,别头朝两人瞧过来,双日­精­芒电闪,一点邓没有受伤的样子。

此人生得相貌堂堂,偏是长了个鹰钩鼻,使他神情­阴­,予人非常自负的感觉,又使人对他生出自私无情的印象。

他两鬓灰白,额上隐现横纹,像刻画出过往某段艰苦的岁月。

两人恭敬施礼後,翟让道:“你们见过我吗?”

寇仲忙道:“那时我们躲在梁柱上,不敢观看,兼之大龙头又来去如风,所以见不到大龙头。”

翟让目光移往窗外,凝望冬雪下的园林,淡淡道:“那你们怎能肯定那个人就是我。”

徐子陵道:“那是事後听得祖君彦和那藏在箱内的怪人说的。”

翟让平静地道:“你们看到那个怪人吗?”

寇仲逍:“只看了一眼,他身形雄伟,比祖君彦至少高出半个头,不过由於他戴了面具,所以不知他是甚麽模样。”

翟让剧震了一下,冷冷道:“他的声音是怎样的?”

寇仲答道:“非常柔和好听,说完时好像仍有馀音的样子。”

翟让的胸口急剧起伏了几下,默然半晌,才闷哼道:“你两人究竟是何家何派,为何内功如此怪异,竟能瞒过那怪人和我的耳目。”

寇仲喜道:“原来那曰遇到的真是大龙头。大龙头真厉害,那怪人还说已伤了你呢!原来只是在吹人气。”

翟让冷冷道:“你们还未答我的问题。”

徐子陵道:“我们的武功是娘教的,不过娘已死了。”

翟让沉声道:“好!”

两人大感愕然,他听到自己的娘死了,怎还可叫好呢?

就在此时,翟让动了,只眨眼功夫就来到两人身前,两袖同时扬起。

两人哪想得到以他身分亦会骤施偷袭,只见他两只手掌由袖内探出,惊人的气劲压体而来时,已来不及封架。

两人齐声惊呼,往後飞退。

“啪啪!”

翟让两掌分别按在他们胸口处。

一股强猛难御的气劲透胸而入,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口中鲜血狂喷,离地倒飞,“碎碎”两声背脊分别撞在门旁左右的墙壁上,再滑坐地上。

两人痛得五脏欲碎,气血翻腾,再无反抗之力。

岂知翟让比两人更要吃惊,他本以为一掌便可送他们归西,岂知击对方胸口时,只觉一寒一热两股反震之力,由他们胸口传来,不但化去他大半劲力,还反侵入他体内,累得他要运功化解。

寇仲虽全身乏力,但仍能开口叫道:“你……你­干­甚麽?”

翟让双目凶光连闪道:“闭嘴!一切只能怪你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迈步往两人走来。

徐子陵滚了过去,抱着寇仲道:“要死就死在一块儿吧!”

寇仲毗睚欲裂,拥着徐子陵,凑在他耳边道:“快运功!我去引开他。”

翟让这时来到两人身前,忽然乾咳起来,沙哑着声音冷笑道:“就让翟某人完成你们的心愿吧!”

两人正暗叫我命休矣,翟让的手掌已拍在两人天灵盖处。

脑际轰然剧震,眼前一黑,但旋又醒了过来。

正思疑是否到了地府时,只见仍身坐大厅地上,一切依奋,反是翟让仆在两人身上,脸青­唇­黑,浑身抖颤。

两人何等机伶,立时醒悟翟让果然受了严重内伤,只是强行压下,扮作若无其事。目下为了杀死两人,妄动真气,致内伤迸发,弄成这窝囊样儿。

寇仲一把将翟让推倒地上,抚胸呻吟道:“这家伙的掌力真厉害,小陵你怎样了。”

徐子陵仍坐倒地上,揉胸道:“这世上难道只有恩将仇报的人吗?两父女都是那样子。”

寇仲道:“现在逃命要紧,我们先运功疗治伤势,噢!”接着打了个寒噤。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冷得要命,我却是燠热难当,五脏六腑都像烧着了似的。”

但不旋踵两人同时一震,若有所悟,大喜互望。

寇仲挨了过来,扬起双掌道:“你把真气由右掌输入我掌心处,我则把真气从右掌送入你体内,哈!这是我们独创的疗伤法门。”

徐子陵哪还犹豫,忙依言与他两掌相抵,运功行气,开始时还非常痛苦艰难,不时吐出血丝,但转瞬寒热同流,一周一周在两人体内循环往复,生生不歇。

却不知道这种寒热调和,实在救了两人的小命。

原来两人虽误打误撞下各自练成了《长生诀》其中一幅图像的行气法门,却失之偏寒偏燥。

在初期阶段,尚没有问题。但当真气愈趋满盈,便愈接近过犹不及的险境。最後结局必然是走火入魔。偏寒者全身经脉冻凝而死,而偏热者则经【月永】爆裂而亡。

所以今次两人在生死关头,互以己身真气为对方疗伤,由於他们的真气来自同一源头,等若两人一直分别练功,眼下则合而为一,不但大大加速了练功的进度,还练出了连创作《长生诀》的广成子都梦想不到的神功。

换了是别的人,就算天分比两人更好,但耍练成《长生诀》上最後两幅图像的造诣,没有十年八载,休想见效。

偏是两人一直分开来练,又不懂调配寒热,反练得无比­精­纯,现在彼此融合起来,竟等若各自多练两年火候。

直到此刻,两人的《长生诀》秘功,才真正到了小成的境界,再无偏倚。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疼痛尽去,虽因失血而略感虚弱,但­精­神却旺盛之极,感官和脑筋都比以前灵动多了。

翟让仍躺在地上,不过再不抖颤,脸­色­比前好看。

寇仲收回双掌,低声道:“要不要先­干­掉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呢?”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那样素姐定不会原谅我们,嘿!你的真气冷得我真舒服,奇怪!为何我的天灵盖像给打开了般,不住有冷流涌入,舌尖又甜丝丝的。”

寇仲笑道:“我的涌泉|­茓­何尝不是热腾腾,来!快起来,我们去找素姐。”

徐子陵随他站了起来,戒备地看着地上的翟让,低声道:“外面那麽多人,怎辫好呢?”

寇仲道:“看来他们并不知道这襄发生了甚麽事,随机应变好了。”

徐子陵惟有硬奢头皮,随他推门而出。

王儒信正在门外守候,见两人出来,现出古怪之极的神­色­,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两人见他神­色­,便知他早知道翟让会杀他们灭口。故现在见他们能活勾勾走出来,才会变成这可笑模样。

寇仲堆出笑容,指了指自己脑袋,道:“大龙头听了我们的故事後,才知原先误会了。但又带来他新的烦恼,所以叫我们出来,他要静静思想,吩咐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打断他的思路。”

这正是寇仲聪明的地方,针对王儒信这知情者用的手段。

徐子陵把门轻轻掩上,在王儒信仍不知如何是好时,追着寇仲背後扬长去了。

步出内院,两人忙朝翟娇的闺房赶去。

寇仲道:“最好是能和素姐偷偷离开,立即去黛青院找义气山所说的佩佩,否则走迟半步也可能会给人分。”

徐子陵出奇地冷静,低声道:“我感到功力倍增,说不定可跳过城墙,不过带着素姐,又没甚麽把握了。说实话,到现在我仍不相信义气山真有义气。”

寇仲道:“我们是事急马行田,先借义气山来过桥,过桥後是否抽板,那时再斟酌好了。”

两人这时来到翟娇院落的大门,守门的四名家将中有人喝道:“小姐唤你们来吗?”

寇仲苦着脸低声道:“若不是她的命令,你肯去见她吗?”

众家将同时会心而笑。

两人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刚好美婢楚楚由宅内走出来,寇仲一把扯着她衣袖,笑迫:“美人儿你好,素姐在哪呢?”

楚楚粉脸微红,狠狠横他一眼道:“又不是来找我,人家怎知道呢!”

挣脱了他的纠缠,走了几步才回眸甜笑道:“素姐正在侍候小姐呢!呆子!”说罢以袖掩嘴,婀娜去了。

徐子陵见寇仲在这当儿仍大晕其浪,猛扯了他一把,寇仲才醒觉地随他往门口走去。

尚末见人,翟娇难听的声音传出来怒道:“爹在弄甚麽鬼的,说不了两句就耍见你那两个小鬼头,我不是已把事情告诉了他吗?他怎也该让我在场听听的。”

寇仲两眼一转,步入厅去,一揖到地道:“大龙头请小姐前去见他,还说有礼物耍送给小姐呢!”

连徐子陵都不得不佩服寇仲的急智。

翟娇正坐在椅内向呆立一旁的素素发脾气,闻言“啊!”一声站了起来,大步奔前,由两人间穿过,急步走出门外。

两人大喜过望,飞身抢前,左右夹起吃了一惊的素素。

寇仲急道:“不要问,若现在不离开这裹,恐怕永远都没机会了。”

素素忽然脸­色­剧变,直勾勾望往门口。

两人慌忙转头,立时魂飞魄散,心中叫娘不已 第十一章 夜访青楼

翟让单独一人立在门口正中,正冷冷瞧普叁人。

素素亦觉翟让大异平常,颤声道:“老爷!”

两人放开素素,挡在她身前,准备拚命。

翟让脸­色­复常,但看去却像苍老了好几年。手负背後,缓缓移到一组椅子处,坐了下来,柔声道:“素素到内进去,我要和你两位弟弟说几句话。”

寇仲一把扯着要遵命离开的素素,沉声殖:“怎知你不是派了人在後面等着素姐。”

素素见寇仲对她老爷如此不客气,吓得玉容血­色­尽褪。

翟让哂道:“只耍我一声令下,你以为还会有命吗?何须如此算你们。”

素素低声求他两道:“听老爷的话吧!”

甩开寇仲的手,摇摇晃晃的退入内进。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在翟让对面坐下。

翟让定睛打量两人,忽道:“你的娘是谁?”

徐子陵豁了出去,冷冷应道:“这是我们的秘密。”

翟让先闪过怒容,旋又像了气般道:“算了!刚才你们有机会却没下手杀我。我翟让无论怎样厚颜无毗,亦下不了第二次手。唉!我早先想杀人灭口,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罢了!一切都完了。我因想杀你们致伤患复发,是老天惩罚我以怨报德,是咎由自取!”

看着这曾叱吒风云的人物一副穷途末路的情况,两人均大惑不解。

徐子陵道:“大龙头大胜而回,纵有祖君彦之辈勾结外人,大龙头还不是一声令下,仍可使那些叛贼人头落地吗?”

翟让摇头叹气,徐徐道:“内中情况,实不堪与外人道。现在翟某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两位能在此多留十天。十大後,我将派人送你们和素素离开。”

翟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道:“爹!你又说耍见女儿,为何自己却溜到了这裹来。”

翟让望往随在翟娇身後行来的王儒信道:“立即通知密公,我要在龙头府开紧急会议。”

众人同感愕然。

徐子陵躺在床上,寇仲则在房中踱步,都是眉头深锁,苦思不解。

翟让为何要杀他们灭口呢?

照理他只会感激他们,向他提供了这麽多有用的资料。

徐子陵拍床道:“定是这个样子,祖君彦背後的指使者就是李密,所以翟老儿才这麽头痛。”

寇仲坐到床沿,沉吟道:“但他也不须­干­掉我们。那暗算老翟的家伙要戴上面具,又要躲在箱子裹动手,自是怕给老翟认了出来,以老翟的身手,有资格暗算他的人都不会有多少个,会是谁呢?”

两人同时剧震,脸脸相觑。

寇仲颤耸道:“你是否想到我心中想到的那人呢?”

徐子陵坐了起来,眼中露出骇然神­色­,低声道:“定是李密!”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今次糟了,老翟召李密来开会,摆明是要揭最後一只底牌,岂非会殃及我们和素姐。论­阴­谋本领,老翟都不是李密对手,尤其现在他更伤得连我们都杀不了。”

徐子陵道:“最好就是趁早溜,但我知素姐怎都会听老翟的话留上十天才走。”

寇仲道:“不若我们先到黛青院打个底。到时溜起来方便得多,且多留十天也可望知道是甚麽一回事?”

徐子陵道:“但现在这裹多了老翟那批跟班高手,出入很不方便。”

寇仲道:“老翟又没说过不准我们逛街,我们便大摇大摆地走正门,测试一下他们的反应也是好的。”

徐子陵跳下床来,待要起行,隔邻寇仲的房间传来叩门声。

寇仲低声道:“谁来找我呢?这麽晚了。”

不片刻轮到徐子陵这间房敲门声响,接着是把娇滴滴的声音道:“寇仲!寇仲!”寇仲一呆道:“是楚楚!真糟!”跳了起来,叁步并作两步,把门拉开。

楚楚见到寇仲,立时喜上眉梢,目光越过寇仲的宽肩,偷瞥了徐子陵一眼,探手拉着寇仲袖子,扯了他出去。

好一会,寇仲才涨红着脸回来,拭嘴咋舌道:“热情得真厉害,还想拉我入房去,她定非第一次,否则就不会像刚才般教导有方。”

徐子陵骇然道:“你这麽就真的­干­了吗?”

寇仲没好气道:“去你的!只是亲个嘴儿,抚抚香肩吧了!正事要紧,我们起程吧!”

两人并肩离开住宿的院落,朝大门方向走去。

天空下飘着羽毛般的细雪,星月无光,有种浓得化不开的宁逸感觉。

沿途遇上几起家将,都没有截停他们。

到了正门的主广场时,屠叔方从後面赶上来道:“你们要到哪裹去?”

寇仲答逍:“闷得发慌,想到外面逛逛!”

屠叔方亲切地搭着两人肩头,陪他们穿过大门,来到街上,低声问道:“今天见大龙头时,究竟发生了甚麽事?”

两人都不知该如何答他,一时哑口无言。

街上行人稀少,撞上的都是在寒风中瑟缩着匆匆而过的路人,分外显出叁人步履的沉重,有种缓慢得教人心头沉滞之感。

屠叔方叹道:“大龙头是真的受伤了,对吗?”

两人茫然点头。

屠叔方又道:“大龙头有没有说那偷袭他的人是谁?”

寇仲摇头道:“他没有说,我们却猜到那是李密。”

屠叔方剧震了一下,沉吟不语。

徐子陵环目四顾,屠叔力道:“不用看了,保证没有人敢跟粽你,沈落雁还没有那胆子。”

寇仲吃了一惊道:“那婆娘甚麽时候回来的?”

屠叔力道:“昨大才回来。”

又道:“我早疑心是李密做的。他最顾忌就是大龙头的武功。这半年来大龙头定不好过。不但要装作没有受伤,还要南征北讨,但若非如此,李密早作反了,真亏了大龙头。”

寇仲乘机问道:“大龙头现该肯定了伤他的人是李密;召他回来开会讥,是否要杀了他呢?”

屠叔方摇头逍:“自击败张须陀後,他们都互相防备,除非正面冲突,否则谁都不会被对方所乘。唉!李密每赢一场仗,大龙头的地位便受一次动摇冲激,使我们处於完全挨打的局面。大部分将领均暗中表示只对李密效忠。现在大龙头伤了,我们更没有与李密对抗的本钱。”

徐子陵道:“那为何不劝大龙头一走了之,到别处另建基业,胜过在这裹等人来宰割。”

屠叔方停下步来,苦笑道:“此事须由大龙头决定,我们只能依命行事,我要回去哩,你们不可太夜回来。”

挥手去了。

两人听得心似铅坠,茫然朝黛青院的方向走去。

寇仲仰起脸孔,任由雪花飘落脸上,感受着那冰寒的感觉,叹道:“争天下的大业尚是刚刚起步,瓦岗军便出现内讧,看来瓦岗军都不是争大下的料子。”

徐子陵感慨道:“都在说是争天下了,自然是人人你争我夺,大有大争,小有小争。仲少你还有与趣加入争夺吗?”

寇仲­精­神一振道:“若给李密,老爹那种天生­奸­人得了大下,万民岂非要遭殃,那不若由我们来当皇帝。”

徐子陵哂道:“皇帝只能有一个,由你来当好了,我才没与趣。”

寇仲哈哈一笑,抬头看善黛青院特大的院子和金漆招牌,喜道:“到了!”

徐子陵扯停他道:“是否进去见人便说是找佩佩呢?”

寇仲愕然道:“不找佩佩找谁?”

徐子陵道:“这处是沈落雁的老巢,她虽不敢派人明目张胆跟踪我们,但总不会任我们四处乱闯而不闻不问。事後若派人来查采,发觉我们竟第一次来就指明要找佩佩,像是老相好的样子,不由此生出疑心就奇了。”

寇仲一拍额头道:“都是你想得周到,那该怎麽办,是否不去呢?”

徐子陵道:“去还是要去,不过却须由鸨婆自己介绍才成,到时再随机应变吧!”

寇仲与奋道:“莫要糊襄糊涂的失了身。我给楚楚撩起的火头现在尚未熄灭哩!”

嘻笑声中,两人大摇大摆地步入黛青院。

把门大汉见他们外袍上绣有龙头府的标志,那敢怠慢,打躬作揖迎他们进入会客大堂内,交由鸨母招呼。

两人虽从未享受过青楼内中的温柔滋味,但对开始几个步骤则是耳熟能详,先出手打赏,才在一组椅子坐下。

大堂内闹哄哄一片,数名俏婢在六、七组客人中来回穿梭,侍奉周到,调笑不禁,春意盎然。

侍候他们的是个叫兰姨的鸨婆,半老徐娘,仍是颇有姿­色­,只看她的风姿,便知巴陵帮经营的都是第一流的妓院。

兰姨见两人身型俊伟,徐子陵儒雅潇,寇仲气宇轩昂,如此人材,还是首次遇上,一对美目差点­射­出欲,笑脸如花道:“两位公子是否刚投效大龙头随着他凯旋归来,否则怎会今晚才头一遭来哩!”

寇仲接过俏婢奉上的香茗,笑嘻嘻逍:“甚麽事都有第一遭的。今次这第一遭便遇上兰姨这麽迷人的美人儿,我们前生说不定曾是夫妻哩!”

兰姨听得掩口娇笑,花枝乱颤道:“公子真懂哄人,小心奴家不理众女儿的怨怼,先来缠死了你哩!”

徐子陵见寇仲装得活似花丛老手的模样,心中好笑,旁观不语。

兰姨那肯放过他,美目扫来,媚眼连抛道:“徐公子就比你文静多了,不过一样是那麽使奴家意乱情迷。”

寇仲软瘫椅上,花不迷人人自迷的哂道:“情迷是应该的,若让这小子到了你床上,你看他还能装出现在那道貌岸然的酸学究样子吗?”

见到徐子陵胀红了脸,兰姨笑得乐不可支。探手过来拍了拍寇仲大腿,喘着道:“寇公子现在已这样了,到了床上岂非要弄死人吗。”

寇仲心中苦笑,若真到了床上,自己根本不知该如何着手,表面当然仍装出纵横情场的样子,一拍扶手道:“这最红的是那几个妞儿?”

兰姨欣然道:“最高身价的都给人订了,但见是两位公子,奴家破例安排她们来打个转,人家先行个见面,再预约後会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先念她们的芳名来听听好吗?”

兰姨随口说出了五、六个名字,甚麽翠儿、卿儿,偏是没有佩佩在内。

寇仲两眼一转,笑道:“除兰姨外,今晚谁才可陪我们乐一晚儿呢?”

兰姨狠狠横了他一眼,风情万种道:“寇公子再逗奴家,看奴家肯放过你吗?”又说出一串名字,仍是没有佩佩在内。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头痛,这时才悔恨没有向香玉山问清楚一点。

但这时又骑虎难下。

往日两人虽向慕青楼,但际比危机四伏的时刻,既心悬素素,又急於脱身险境,那来偎红倚翠的心情。

但若这麽掉头就走,却是於理不合;而若追问下去,定会启人疑窦。

照常理想,总不会整个青楼上上下下都是巴陵帮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露秘密。

忽然有人来到兰姨身侧,俯身凑到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那人去後,兰姨脸­色­变得有点不自然,勉强笑道:“刚好有上房空了出来,不若奴家先带两位公子前去,好过呆挤在这襄。”

两人均知内有别情,暗忖可能是那“佩佩”知道他们来了,遂欣然随她登楼而去。

房门敞开,映人眼帘是安坐房内的沈落雁,正以迷人笑容,欢迎他们。

兰姨低声道:“奴家只是依命行事,请两位公子见谅。”

两人有若给冷水当头浇下,大叫倒霉。

寇仲细察除侍候的小婢外,便似再无伏兵後,昂昂然的走了进去,在她对面坐下,徐子陵只好坐在他旁。

小婢退出去後,寇仲斜眼兜着她道:“今晚陪我还是陪他?”

沈落雁淡淡道:“当然两个都陪了,但只限於在这厢房裹饮酒谈心。”

今夜她穿回白­色­素服,後方窗外则是细雪飘飞,两人都感到很难对她生出敌意,但又知动辄就是大祸临头,那感觉确教人心生矛盾。

徐子陵哂道:“有话快说,少爷还要回家睡觉呢。”

沈落雁举起酒杯,欣然道:“长夜漫漫,把酒谈心,乃人生快事,让落雁先敬两位一杯。”

寇仲笑嘻嘻道:“怎知这些酒是否给你下了药?”

沈落雁没好气的放下酒杯,笑道:“若要下药,我就不会现身哩!好没长进,放着龙头府那些大部分来自杨广行宫的妃嫔不去寻欢,却要到这裹来花银子买笑,男人是否都像你们那麽贱骨头的?”

寇仲反相稽道:“有人受了人家恩德,不思报答,只是想着如何把恩人谋害,那些人又是否天生狼心狗肺呢?”

沈落雁“噗哧”笑道!案骂得好!不过我现正是报恩来了。究竟耍落雁委身下嫁你们哪一位少爷哩。”

徐子陵不悦道:“又来了!再是这样,我们立即拂袖离开。”

沈落雁道:“徐少爷莫要动怒,最近江湖传闻,宇文无敌给你们杀得落慌而逃,这样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你们的声势能追上现在正如日中天的跋锋寒和『影子刺客』杨虚彦呢。”

两人听得跋锋寒之名,又知悉“影子刺客”的名字,均感心神颤,隐隐感到这两个人,终有一天会成为他们对手。

沈落雁细察他们神­色­,大讶道:“原来传言非虚,这麽看来,的确是你们自行运功把散功药迫出体外的。难怪当时你们的额际隐现汗光哩。”

寇仲笑道:“怎麽都与你无­干­,长话短说,少爷我还要寻欢作乐。”

沈落雁微笑道:“那就先答落雁一个问题,当今群雄中,有谁能及得上密公呢?”

徐子陵脱口道:“李阀又如何?”

沈落雁不屑道:“四阀之主中,论武功,李渊只能排在榜末;论才略,他亦是倒数上来第一人。为人胆小怕事,优柔寡断,更像你们般贪恋美­色­;明知是杀头之罪,仍私下受了晋阳宫宫监裴寂从原属杨广所有的宫女中挑出的两名绝­色­,这样的人何能成大事,你们的眼光不致於差得如此厉害吧?”

两人那知李渊是这样的人,不过只看李世民千方百计迫他作反,便知沈落雁所说虽不中亦不远矣。

沈落雁得意地道:“至於你们的老爹杜伏威,只是黑道枭雄的级数,在江湖上争地盘是绰有裕馀,但争天下嘛?何时才轮到他?”

顿了顿续道:“现在密公开仓济民,又传檄天下,数杨广十大罪状。天下人心,无不归向,识时务的,都该知逍谁才是真命之主。”

徐子陵冷笑道:“你开口闭口都是李密,究竟置大龙头於何地?”

沈落雁好整以暇道:“那只能怪你自己糊涂。今天翟公已正式知会我,要我通知密公,他将退位让贤,一俟众将领齐集,便会公告此事。所以我开口闭口都说密公,究竟有甚麽问题呢?”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这才知道翟让已公开认输,把瓦岗军大龙头之位让了出来,登时有如释重的感觉。

一场­干­戈,该可遏止吧。

沈落雁俏目亮了起来,闪过莫测高深的异芒。

寇仲仍不服气,道:“其他叁阀又如何?他们肯坐看天下落人你们瓦岗军之手吗?”

沈落雁油然逍:“宋阀势力偏於南方,只能依附北方之势成事,可以撇开不论。独孤阀和皇室关系太深,亡齿寒,亦无争天下之力。只有宇文阀人材众多,可以稍有作为。可借当了这麽多年走狗,仇家遍地,杨广若亡,宇文阀只会成为众矢之的,任他们有叁头六臂都应付不了。嘻!你们就不肯放过宇文化及了,落雁说得对吗?”

两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此女对大下形势了若指掌,难怪会被李密重用。

徐子陵道:“那郭子和、刘武周、梁师都叁人又如何,他们都有突厥在背後撑腰,你的密公怕也非是毕玄的对手吧!”

沈落雁从容自若道:“那恰好是他们最大的弱点,坦白说,你们希望突厥人的魔爪伸入中原吗?密公常说,逆人心者必败,杨广就是最好的例子。”

寇仲欲言又止,终没说出口来。

沈落雁笑道:“你是想说窦建德、王薄,又或沈法兴、李子通、徐圆朗等人吗?群雄中只有我们瓦岗军紧握运河黄河交汇的咽喉位置,西迫东都,东临江都,单从地理形势看,便无人可与我们争锋了。”

寇仲拗她不过,叹道:“说到底,你都是想找们说场案杨公宝藏”的秘密,这样好了,你就下嫁我们其中之一,那宝藏就可给你拿给密公献媚了。”

沈落雁见费尽舌,仍不能说动两人,大嗔道:“去你娘的贫舌小鬼,看我不把你的舌头勾出来。”

两人想不到一向斯文温柔的她也学他们般说粗话,登时乐不可支。

沈落雁终动了肝火,拂袖而起道:“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若你们能安然无损的离开荥阳,我沈落雁就……”

两人交换个眼­色­,大声接下去道:“就同时嫁给你两个小鬼。”

沈落雁呆了一呆,接着回复本­色­,嫣然笑道:“就那麽办吧!”

听着她远去的足音,两人都头皮发麻。

她为何不立即对付他们呢?是否有更大的­阴­谋在酝酿之中 第十二章 大祸忽至

次日翟让邀他们共进早膳,陪同的有王儒信和屠叔方,却不见翟娇。

翟让显得落落寡欢,问了他们几句起居近况後,便独自喝闷茶。

其他四人只好陪他默不作声。

忽然翟让没头没脑的问了句:“那边的情况怎样了?”

王儒信却明白他想问甚麽,答道:“昨天我和徐世绩碰过头,他说密公想再夺黎阳仓,自攻占洛口後,各地起义军纷来归附,使我军声势更盛。”

翟让闷哼一声道:“杨广那方而有甚麽动静?”

王儒信道:“王世充现在到了洛阳,密谋反攻。此人为朝廷有数大将,又­精­通兵法,密公今趟会遇上劲敌了。”

寇仲低声问屠叔方道:“徐世绩是甚麽家伙?”

屠叔方微笑答道:“他与祖君彦并称瓦岗双杰,又是沈落雁的情郎。不过沈落雁到现在仍不肯嫁他。”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原来沈落雁已名花有主,心中都泛起酸溜溜的无奈感觉。

王儒信又道:“听说有个叫魏徵的隋官,负贾管理设在武阳郡的『丞元宝藏典』,叁日前把整套宝藏典献与密公,使李密为今更成了起义军中最有威望的人物。”

寇仲和徐子陵见王儒信像在不断刺激翟让的样子,都心感奇怪。

翟让按桌而起,望着寇徐两人柔声道:“你们跟找到园内走走!”

两人摸不着头脑的随他走到园中。

翟让负手前行,一副深思的神情。

雪早停了,但地上积雪盈尺,树上挂满冰条,几个仆人正忙於扫雪,见翟让来到,慌忙下跪叩首。

翟让来到园中小亭内,仰首望天,背着两人道:“坐下!”

两人茫然坐下。

翟让沉声道:“自听到有关你们的事後,我便派人查采有关你们的过去。昨晚才有报告回来,真想不到你们竟早名传江湖,可知李密有很多事都在瞒我。”

接着转过身来,目光灼灼望着两人道:“你们真的知怠案杨公质藏”所在吗?”

寇仲苦笑道:“若知道的话,我们早去取宝了。”

雀让点头道:“这才合理。无论罗刹女怎样爱惜你们,她终是高丽人,不会在这等国家兴亡大事上倍任你两个中原人。”

两人心中暗叫侥悻,翟让作如此想就最好了。

翟让叹了一口气道:“若我像你们般年青,定会远离这裹,待内伤复愈後,再打江山。但现在我年纪大了,没有勇气再来一次了。”

接着冷哼道:“若非李密以毒计暗算找,今天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

见两人全无讶­色­,点头道:“你们早猜到那躲在箱子暗算我的人是李密了。”

两人只好点头。

翟让呼出一口气道:“我绝不可让敌我任何一方的知道我真的受了内伤,连王儒信都以为李密暗算我不着,所以才激我出手杀死李密,把大权夺回来。”

徐子陵愕然道:“那你为何又通知沈落雁要让出大龙头的位置呢?岂非明着告诉他们你受伤了。”

翟让­色­变道:“你们昨晚碰上沈落雁吗?”

两人把经过说了出来。

翟让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叹道:“你们中计了,根本没有这回事。她故意这样说出来,就是知道你和我现时关系密切,所以试采你们的反应。假若你们一点不觉奇怪,就证明我确是身负内伤。”

两人愕然以对,心情难过无比。

翟让回复平静,淡淡道:“不要自责。一来由於你们经验尚浅,更因沈落雁狡猾如狐,现在惟有谋求补救之法。”

徐子陵歉然道:“我们累了大龙头!”

寇仲内疚得差点想要自杀,一拍石桌道:“我们根本不该溜出去。”

翟让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脸­色­无比凝重的道:“惟有将计就计,真的把宝座让出来,希望能拖延一段时日。”

顿了顿续道:“现在翟某有一事托付你两个,就是请你们把娇儿送往某一地方。那我就可无後顾之忧,放手与李密周旋。”

两人大感头痛,对着这个难服侍的翟娇,一时半刻已嫌过长,何况是一段长时间。

寇仲叹道:“沈落雁最很我们两人,昨晚走时曾说过保证我们不能活离此城,大龙头找错人了。”

翟让呆了好半晌,才沉吟道:“天下谁不想擒捕你们,但你们仍能自由自在,可知你们自有一套本领。”

徐子陵忙谦让道:“那是因为对方都没存心杀我们,更兼那时只有我们两人,逃趟起来自然容易多了。”

翟让点头同意,道:“那我就另作安排,送走娇儿。要不要把素素一并送走呢?”

两人忙道;“似乎不用吧!”

翟让苦笑道:“是我纵坏了她,娇儿自少便弄得人人都怕了她,不遇她和素素却特别好,唉!”

两人想起他要素素相陪王伯当,对他的欷感自不会生出半点同情心。

翟让有感而发道:“到你们坐上我的位置,便会知道很多时都要做些违心的事,我就是不够李密狠,才弄到今日这田地。”

两人都不知该怎样安慰他才对。

翟让忽然脱下左手中指一个龙纹指环,塞入寇仲手裹,道:“娇儿今天就走,明天才轮到你们,李密一天末回来,荥阳仍是在我的掌握裹。”

寇仲低头看看掌中戒指,一头雾水道:“这是……”

翟让沉声道:“我本没有颜脸求你们助我。可是为了不让手下怀疑我心怯,所以只能要你这两个外人去做。”

徐子陵道:“大龙头有何差遣,请说无妨。”

翟让道:“假若我拖延之计成功,你们就拿这指环到乐寿找窦建德。此人才智武功,均在我之上,与我曾有过命交情,你们可把我的情况如实告他,以後的事,就瞧他怎办了。”

寇仲收起指环,断然道:“这等小事,我们必可给人龙头办到。”

翟让忽然露出一丝冷狠的笑容,低声道:“他不仁,我不义,只要我漏点秘密给王世充知晓,保证会教李密吃上一次败仗,那时他每战必胜的神话就不攻自破了。”

寇徐都听得心生寒意。

他们现在虽是站在翟让的一方,但对他的为人手段却是不敢恭维。

翟让似乎知道自己说溜了嘴,道:“你们可以回去了。我还想在这裹坐一回,安排好你们篱去的计划时,会通知你们。”

两人松了一口气,慌忙告退。

想起李密随时会来,找到屠叔方,寇仲要了一把长刀,徐子陵则要用短戟,暗忖由这刻开始,睡觉都要搂着兵器才成。

两人又去找素素,告诉了她明晚就走,这才回到院落练功。

一天就那麽过去了,晚饭後,两人躲回房裹。

寇仲道:“横竖恶婆娇今晚便走,不若要素姐住到我的房去,而我们则学以前般睡在一块儿,有起事来,逃命都方便点。”

徐子陵同意道:“老翟现在有求於我们,绝不敢反对。我们做甚麽他都只能只眼开只眼闭当作看不见。”

话犹未已,敲门声响,素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你们在吗?”

两人大喜,忙迎素素进房。

岂知她门才关上,便搂着两人痛哭起来,呜咽道:“小姐走了!”

两人想起翟娇,无论怎样努力,都不能投进素素的伤感中。

好言安慰後,素素才稍为平静,但一对秀目早哭得又红又肿。

素素凄然道:“现在你们是姐姐唯一的亲人了,你们会离开姐姐吗?”

寇仲为了令她宽心,笑道:“当然不会,除非姐姐真的爱上那义气山,嫁了人则自然轮不到我们来爱惜姊姊哩。”

素素破涕为笑,娇嗔地薄责了他两句。

两人忙施尽法宝,到她似乎忘了翟娇时,才作出她住到邻室的提议。

素索美眸一转,赧然道:“榻子这麽大,不若我们叁个人睡在一起,岂非更安全吗?”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这怎麽行?”

索素嗔道:“你不要想歪了,我们姐弟之间,可昭日月,只是比平时亲热点那样子吧了!这可是人家心中一个梦想。”

寇仲嗫嚅道:“若给人知道,会怎麽想呢?”

素素俏脸微红,决然地道:“谁会知道呢?你们难道不觉得好玩吗?”

徐子陵然道:“姐姐都不怕,我们怕甚麽。今晚就让我们叁姐弟同床共枕,仲少你可不准有不轨行动。”

寇仲叫起撞天屈道:“我仲少是甚麽人,何况我对姐姐敬若仙子,小陵你快向我道歉。”

素素欣然道:“有我信任你就成了。”

徐子陵警告道:“寇仲这小子睡觉时最爱舞手弄脚,多年来我都不知给他打了多少拳,踢了多少脚。”

寇仲苦笑道:“最多姐姐睡到你那边好了。”

索索摇头道:“不!我要睡在你们中间,两个都是我的好弟弟嘛。”

两人涌起想哭的感觉,现在叁姐弟确是相依为命了。

徐子陵提醒寇仲道:“小心楚楚来找你,那就会撞破我们的大计。”

素素“啊”的一声叫起来。从怀裹掏出一条镶了玉坠的子,正容道!案我今趟来,就是为楚楚带这玉坠子来给你,并嘱我要亲眼看着你戴在颈上。”寇仲一震道:“她是否陪你小姐一道离开。”

素素又触起心事,秀眸一红,垂首点头。

寇仲木然把子珍而重之的戴上,接着叹了一口气道:“为何男女之情,都是这麽令人痛苦的呢?”

徐子陵跺足道:“你该早向老翟提出把她留下来嘛。”

寇仲苦笑道:“当时我根本没想过她。但现在又感到很难过,好像我失了生命裹某种很珍贵的东西那样。”

徐子陵代他问素素道:“知否你小姐到了哪裹去?”

素素摇头道:“连小姐自己都不知道,只有屠叔方才清楚。”

徐子陵道:“明天问老翟不就行了吗。”

寇仲略感释然,回复笑嘻嘻的样子,逗素素道:“姐姐!可以上床了吗?”

素素盈盈而起,踢掉靴子,脱去绵袍,露出比前更丰满的曲线。

徐子陵忙道:“不耍再脱了!有起事来走都快一点。”

素素跺足嗔道:“小陵真是的,谁要再脱呢!”叁人虽口口声声说得活似李密今晚就要来攻打大龙头府的样子,但事实上谁都不认为李密今晚真的回来。

寇仲从箱子的衣服抽了一条腰带出来,掷给徐子陵,笑道:“这救命索交你保管,发生事故时,由你把素姐缚在背上,我则负责开路,杀出重围。”

素素打了个寒噤道:“不要说得那麽可怕好吗?”

徐子陵掀开垂帐,恭敬道:“姐姐请!”

素素笑意盈盈的钻入帐内,睡在正中处。

两人手忙脚乱的吹熄了油灯,脱下外袍。

他们分别由床脚处两边上床,睡到素素两侧。

室内的暗黑中,叁颗心儿忐忑跳动着。

素素忽地咭咭娇笑,喘着气道:“你们今晚不跌落地上才怪,靠近人家点不好吗?”

两人笑嘻嘻地靠近了她,叁人心中都涌起无限的馨和暖意。

素素把被子盖着大家,叹道:“就算今晚便死了,姐姐能有你这两个好弟弟,便觉没有白活。”

旋道:“咦!为甚麽你们连靴子都不脱下?”

两人同时捧腹狂笑。

寇仲辛苦地喘气道:“逃走起来时方便点啊!”

素素大嗔,坐起来便耍为两人脱靴,闹得不可开交时,“批啪”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接着是叫嚷声。 寇仲跳了起来,推窗外望,只见前院处火冲天而起,声势骇人。

这时徐子陵和素素来到他旁,目睹情况,都呆若木­鸡­。

寇仲道:“火起得这麽奇怪,定是内­奸­所为。”

话犹未已,喊杀声忽由四方八面传来。

徐子陵冷静跪下,叫道:“姐姐快伏在我背上。”

素素吓得双腿发软,要靠寇仲搀扶才在背後搂紧了徐子陵。

徐子陵虽感素素的­肉­体有高度的诱惑力,但他心境纯洁,忙收摄心神,不朝那方向去想。

素素只觉这弟弟的宽背温暖安全,兼之吓得失魂落魄,一时也不涉遐想。

兵器交击之声不断传来。

寇仲把素素绑好後,为徐子陵取来短戟,自己则提起长刀,冷然道:“你随在我背後,假若失散了,就到黛青院集合,千万不要试图离城,李密绝不会容任何人离城的。”言罢冲窗而出。

徐子陵收摄心神,紧跟其後。

寇仲窜上高处,只见处处都是头扎红巾的武士,正向龙头府的家将侍卫展开屠杀,连丫环婢仆都不放过,一时哭喊震天。

翟让的声音在左方响起道:“反贼李密,可敢与我翟让单打独斗?”

李密那柔和好听的声音回应道:“人龙头有请,李密怎敢不奉陪。”

徐子陵这时追到他身旁,叫道:“这是唯一逃走的机会了!”

寇仲心中明白,如不趁翟让牵制住李密主力的一刻逃走,就永远都走不成了。

一声大喝,寇仲提刀望右方的屋檐飞去。 第一章 仅以身免

翟让的大龙头府多处起火,且不住蔓延,火光烛天,映得天上的乌云像一块块紧压人心的大石。

火势虽愈趋猛烈,却无人救火,府内则喊杀震天,伏尸处处。

李密方面的人都穿上黑­色­夜行衣,易于辨认。

寇仲提刀开路,徐子陵背着素素紧随在后,刚跃上一处瓦面,便有四名黑衣大汉疯虎般扑至,他们见寇徐两人非是身穿黑衣,立即运剑劈来。

寇仲首当其冲,际此生死关头,自然而然内真贯盈,寒的劲里隐含一道暖意,一振手上长刀,发出有若风啸的破空声,往敌人划去。

那人怎想得到他的刀势如此凌厉,最要命是对方刀锋带着一股森寒无比的刀,教人迎上时立感心生寒意,脉难畅。

当此人至少分了一半功力去对抗寇仲的刀时,寇仲的长刀已劈在那人由进击改为封架的剑上。

“当!”

一声清响过后,那人惨叫一声,竟连人带剑被寇仲劈得翻跌下瓦面去。

寇仲亦给他反震之力弄得手腕发麻,但猛一提,麻痛立消。

这时他的眼、耳、鼻等感官,均变得无比通灵,甚至连皮肤都可清楚感到因对方行动而生出的流变·此时虽因经验尚浅,不能有如“目睹”,但终有一天即管蒙着双眼,也大可推知对方的进攻招式。

去了带头攻至的敌人后,另叁人显是大吃一,身形滞了一滞,立露出一个可供进袭的空隙。

寇仲想也不想,倏地由瓦面的斜脊往上冲去,嵌入敌方成品字形中间的空位,长刀挥洒出一圈刀芒,先后扫在叁人的长剑处。

今趟随李密来进袭大龙头府的人,俱是李密麾下­精­选之土,人人身手高强悍猛,但偏是遇上个比他们更勇不可挡的寇仲,兼之挫了锐,最先被他劈中长剑的两人,闷哼声中,硬被他迫退开去。

寇仲去了两把长剑的威协,杀得­性­起,暴喝一声,大刀加劲增速,全力劈在最主方那人剑上。

那人挥剑挡格,只觉对方刀劲如山,浑身如入冰窖,惨叫一声,给寇仲劈得滚下地面去。

寇仲正暗忖自己为何会变得这么厉害时,徐子陵由他身旁掠过,单朝朝另一名黑衣大汉掷去。

那人方被寇仲迫退时已震得血翻腾,又给他冰寒的刀侵入|­茓­脉,正难受得要死,忽见热泪随朝闪电涌来,待要举剑封挡时,胸口如被雷击,连呼叫都来不及,仰后飞跌,当场毙命。

另一人吓得忙翻往另一边瓦背,同时嘴­唇­发出呼啸,召人来援。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不敢再留在高处,跃下地面,依记忆朝左侧隔了叁座房舍的东园杀去。

只要横过东园,翻过高墙,就可逃出大龙头府。

李密的手下有组织,叁五成群的往来巡觅搜索,见到不是穿黑衣者便毫不留情的杀死。

反之翟让方面的家将却为一盘散沙,且人人拚命突围,无心恋战,强弱之势,显而易见。

寇徐两人才走了十多步,一组约十多个的敌人,由其中一座房子破门越窗冲出,狂攻而至。

寇徐吓了一跳,加速前冲,眨眼将双方距拉远。

寇仲怕对方以暗器伤了素素,改为殿后,叁人箭矢般朝东园窜去。

前方又有一群黑衣大汉正围着十多名翟府家将激斗,徐子陵本想跃上屋顶,却见刚有个溅血的人由屋上倒跌下来·猛一咬牙,加速前冲,运朝朝背着他的两名大汉扫去。

两汉骤感劲迫,舍下敌人,回剑挡格。

徐子陵狂喝一声,短戟先扫在右方那人剑上,震得那人往横跌去,跟着倏改招数,短戟一吞一吐,待另一人挡了个空,才觑隙而入,戟锋刺进那人胸膛。

在那人死于非命时,徐子陵已背着素素闯入战圈核心处。

寇仲如影附形的紧蹑其后,大刀翻飞,挡过刺来的一把长枪,又砍翻了另一边的一个敌人。

正在苦苦支撑的翟府家将压力骤减,纷纷四散奔逃,形势混乱之。

寇仲回头一瞥,见那刚被他们撇下的十多名敌人快追至背后,骇然叫道:“快走!”。

徐子陵亦知事态危急,只要给人截停,就是命丧当场之局·兼之素素的身正在他背上抖颤,不由豪狂起,脚尖劲撑,短戟化作百十道芒光,使迎面的四名敌人纷纷退避,终破开包围,到了东园内去。

但在这翟府外围之处,形势更是险恶。

李密显是于此布下重兵,防止翟府的人逃生。

只见人影处处,你追我逐,杀得星月无光。

叁人左冲右突,数次冲近东墙,都给人迫了回来,不片晌寇徐负了多处轻伤,连素素的粉背亦给划破了皮­肉­。

幸好翟府家将逃命者众,数十人亦正往此硬闯,牵制着敌人,否则他们可能命已不保。

而对方亦至少已给他们砍翻了十多人。

两人再放倒五名敌人后,只见在熊熊火把照耀中,敌人完全控制了局面,把翟让方面余下的叁十多人截住围攻杀,再不若前此的你追我逐,乱成一片。

他们此时退入了火光不及的一处矮林里,似乎敌人暂时将他们遗忘了。

往西望去,翟府大部分的房字都陷进火海中,喊杀声仍阵阵传来。

素素哭道:“老爷定是死了。”

寇仲徐子陵对望一眼,均感虚力怯,再无先前之勇。

寇仲问道:“有没有可躲起来的地方?”

素素刚被一声惨叫吓得抖索娇呼,闻言呆了片刻,指着座落东园之北的一座水池中的假石山道:“快到那里去!”

徐子陵想也不想,背着她朝十多丈外的大水池掠去。

寇仲追在素素旁边,问道:“水池内有地方躲藏吗?”

素素急答道:“假石山里有个养鱼的水池,千涸后成了个小方井,非常隐蔽。”

两人大喜,更是小心翼翼,耳听八方,避过了两起敌人,觑准没人注意,趁着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阻截翟府家将外逃之天大良,掠过池面,落在方圆达两丈的假石山上。

依着素素指示,叁人挤在只五尺深,约四尺见方的小井里,除非有人挤进石山缝隙,来到井边,否则休想发觉叁人。

他们互相听着对方心儿“霍霍”狂跳,好一会才像外面的喊杀声般,逐渐平定下来。

寇仲低声道:“翟让完了?”

徐子陵待要答话,忽觉襟头凉浸浸的,原来素素正在默默垂泪。

暗黑里,他虽看不到素素的表情,但却知她这哽咽最是苦,心中一酸道:“不要哭了!你老爷当年领兵起义,该早预想到或者会有今天·现在的情况,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寇仲紧贴在素素背后,亦把嘴凑到她耳边劝道:“以后就由我们来照顾姐姐好了!”

外面倏地静寂下来,连火焰啪之声都消失了,只有微细的衣袂破空的风声,不时响起,显然李密方面的人正进行彻底的搜索,找寻漏的人。

叁人知这是生死关头,都吓得连大都不敢透出半口·兼且不时有人高提火把往石山方面照过来,但当然想不到石山之内竟有个­干­井在那里。

过了也不知多久,忽然一阵柔和好听的声音在水池旁响起道:“仍找不到那两个小子吗?”

寇仲和徐子陵认出是李密的声音,立时心中叫娘不止。

幸好对方开他们足有四,五丈,叁人又隐于石山中的方井之下,否则绝瞒不过这名震天下的高手。

祖君彦的声音响起道:“他们最后被人见到就在这园里,徐小子还背着那标致的小婢素素,后来一阵混乱,他们便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一阵响亮的男子声音道:“照理他们该仍躲在府内,可是现在所有房子全烧通了顶,地道又给我们先一步堵塞了,他们能躲到什么地方去呢?”

沈落雁的声音娇哼道:“就算能逃出府外,亦休想城。”

井里的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大骂时,李密淡淡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两个小子逃了,若不能为我们所用,就一刀杀却,以免节外生枝,明白了吗?”

祖君彦等齐声应是。

足音远去。

叁人松一口时,沈落雁的声音叹道:“世勋,我的心有点烦乱。”

叁人这才知道刚才语声响亮的人是李密的另一大将徐世勋,也是沈落雁的情郎。

徐世勋奇道:“落雁你一向智计过人,胸有成竹,为何忽然这么语调萧索,好像了无生趣的样子。”

沈落雁又幽幽叹了一口,轻柔地道:“这两个小子的功力每天都在进步着,一次比一次厉害,连白老六、谢黑这好手都是几个照面就给他们送上了西天,且是一击致命,被他们劲震裂心脉而亡·若今趟我们不能把他们留下,日必成祸患。”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豪狂起,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敌人心中,是这么够斤两。

徐世勋冷哼道:“若非我们注意力全集中在翟死鬼身上,怎能让他们有会逞强·找寻他们的事交由我办吧!就算他们逃到天脚底,我也可以把他们的尸骸提来让你过目。”

外面静了下来。

叁人再耐不住劳累,相拥下睡了过去,终完成了睡在一块儿的壮举。

叁人先后被降下的细雪冷醒过来,寇仲和徐子陵身具《长生诀》的道家神功,当然抵得寒冷,素素身穿皮裘,兼之习过少许武功,又戴着斗篷,本可耐寒,要命的是紧贴背后的寇仲透衣传来一股奇寒之,使她感难受;而徐子陵则温热无比,她的身就像分别处在严冬和酷暑里,半冷半热,也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

徐子陵首先发觉这情况,知寇仲睡着时自发的运功行,低叫道:“仲少还不收敛内?”

寇仲依言而行,素素才好受一点。

此时大雪已差点把叁人上方的空间填满,寇徐两人当然没有问题,自然而然内真往还,口鼻呼吸断绝,进入胎息状态·但素素无此本领,立时昏昏欲睡,呻吟道:“我很闷哩!”

徐子陵正要推雪而出,让素素呼吸点新鲜空·密集的足音由远而近,有人道:“放掉池水,听说他们­精­通水中闭之术,说不定躲在池底里·哼!这水池给我细心再搜一次。”

叁人认得是徐世勋的声音,那还敢动。

两人听到素素的呼吸愈转急促,心中大急,这么下去,只是她呼吸之声,已足可动敌人,何况她却仍可能会活生生闷死呢。

风声响起,显是有人横过池面,朝假石山掠过来。

徐子陵正面对素素,虽被雪蒙了眼睛,看不到素素的表情,但只从她胸口的起伏,便知她濒临绝的险境,却仍为了他两人拚死苦忍·人急智生下,嘴巴凑上她香­唇­,把真度过去。

素素娇躯轻抖一下,接着平静下来,香­唇­由冰冷转为灼热,默默接受着令她浑身舒松的真。

叁人感到上方有人来回走动,只好求神拜佛令对方不要踏足在他们铺满了雪的头顶上,否则必会发觉有。

“哗啦!”水响。

有人打开了水闸,池水正不断逸走。

沈落雁的声音在外面道:“我看他们早逃走了·这水池现在一眼望尽,那藏得了人。”

徐世勋显然亦有同感,冷然道:“他们该仍在城里,我们立即发动人手,逐家逐户去找,看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到沈落雁等走后许久,寇仲的大头首先破雪而出,喜道:“全走了哩!”

徐子陵这才开素素的香­唇­,扶着她站起来。

原来早天亮了,大雪纷飞下,翟府变成了火劫后的败瓦颓垣。

素素曲膝整晚,两腿酸麻,若非徐子陵抓着她臂膀,哪站得徐子陵见素素俏脸微红,有点不敢瞧他的羞人样子,原本一片纯的心,不由想起刚才的两­唇­相接,心中立时升起一样感觉。

寇仲那会放过他,凑到素素耳旁道:“姐姐给小陵亲了嘴,就由他娶你好吗?”

素素嗔道:“不准你乱说,小陵是为救我嘛!怎可以这样说。”

寇仲拍额自责道:“骂得好!我差点忘了嫂溺也要援之以手,所以小陵在这情况下也可以援姐姐以……嘿!没有什么。”

素素别过头来,在寇仲­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柔声道:“这佯公平对待,再不要笑小陵了。”

寇仲呆若木­鸡­时,徐子陵道:“不要胡闹了,现在逃命要紧,怎办才好?”

叁人这时下半身仍藏在堆满积雪的方井里,只上半身冒出井外·寇仲一边为素素拂掉沾满她秀发香肩的雪粉,边沉吟道:“现在我们所有希望都在黛青楼那唤佩佩的身上,不过若这么样去那里找人,说不定会暴露行藏·况且现在荣阳城寸步难行,最好能找个地方,躲他娘的几天,待风声过后,沈婆娘他们以为我们走远了,才去找那佩佩求她设法,如此就万无一失。”

徐子陵苦笑道:“现在谁敢收留我们?”

素素颤声道:“他们说过要逐家逐户的搜索,我们不若仍是留在这里算吧,””寇仲笑嘻嘻道:“这天时,留在此处不被冷死也会饿死,哈!

姐姐知否沈落雁的贼窝在哪里?”。

素素吃了一道:“你不是要躲到她家吧?”

寇仲笑道:“有什么地方能比那处更安全?这婆娘现在奉了李密之命找我们,该没空回家睡觉,我们就乘虚而入,到她家将就几天·到她回家时,便代表了停止搜索,我们便可去找佩佩了。”

徐子陵大为意动,点头道:“照理沈婆娘该不会连自己的贼窝部不放过,此计是可行。”

素素仍不放心,惶然道:“但她家还有其他人嘛!”

寇仲得意道:“不外一些婢仆下人,难道她能在那里屯驻重兵,把闺房辟作战场吗?哈!徐世勋来了则自当别论。”

素素终被说服,说出了沈落雁府第的位置。

叁人待至天黑,今趟换了由寇仲背起素素,展开鸟渡术,飞檐走壁的朝沈落雁居所潜去

第二章 大隐于市

若非素素曾陪翟娇去找过沈落雁,就算手上拿有她地址,恐怕仍要费一番工夫才能找到这心狠手辣美人儿的香居。

沈落雁的居所座落城东的民居之中,房舍鳞次节比,包括她的香居在内,数千间院落,一­色­青砖青瓦,由小巷相连,形成深巷高墙,巷窄小而曲折,数百道街巷曲里拐弯,纵横交错,都以大青石板铺地,形式大同小。

叁人冒雪来到这里时,就像走进一座迷宫里,难以认路·尤其在这入黑时分,只凭房舍透出的昏暗灯光,更是如进鬼域。

但他们却有非常安全的感觉。

在这地方,要打要溜,都方便得很。

寇仲掠入其中一条巷里,笑道:“沈婆娘定有很多仇家,才会住到这走得人头晕眼花的地方来。”

徐子陵轻松起来,边走边舒展筋骨道:“初时听沈婆娘的­奸­夫徐世勋说什么逐户搜索,还真给他唬了一跳,原来只是吹大,他这边来我们就那边走,怎奈何得了我们这类武林高手。”

素素犹有余悸道:“你们不要得意忘形好吗?荥阳城的人都非常拥护瓦岗军,只要给人看到我们,定会向他们报告的……噢!”

尚未说完,已给寇仲搂着蛮腰,飞上了左旁的屋瓦顶。

徐子陵同时跃了上来,叁人伏下后,俯望前方巷口深处,大雪纷飞中,人踪杳然。

素素讶道:“哪有什么人呢?”

寇仲低声道:“我的感觉绝错不了·真奇怪,为何我会看不到人影,听不到声音,偏是感到有危险在接近呢?”

徐子陵点头道:“我也心生警兆,看!”

只见一队十多人的青衣武士,正从巷的那边而来,沿途逐屋敲门,不用说显在询问他们的行踪。

叁人看得头皮发麻,这徐世勋是说得出办得到。

当全城居民都知道有他们这么叁个逃犯时,会令他们寸步难行。

寇仲和徐子陵都是生面人,长相又特别易认,要瞒人实是难比登天。

搜索的队伍远去后,叁人暗叫侥幸·若非正下大雪,徐世勋只要派人守在各处制高点,再派人逐家逐户搜索,他们定然Сhā翼难飞。

不过现在冷得要命,视线又难及远,徐世勋手下的人自是敷衍了事。

寇仲恨得牙痒痒道:“一向以来,我们都只有捱打,没能还手,大损我们扬州双龙的威风·横竖有黛青楼佩佩这条后路,不若我们大肆反击,闹他娘的一个天翻地覆,好泄了心头的恶。”

素素已是弓之鸟,骇然道:“这怎么成?你们怎够他们斗?”

徐子陵却是大为意动,低声道:“要成名自然要立威,不过我们最好先躲得稳稳妥妥,再商量大计。”

寇仲兴奋道:“姐姐来吧!”

素素伏到寇仲背上时,他已大鸟般腾空而起。

她忽然感到再不清楚认识这两位好弟弟。

若换了别的人,不是吓得龟缩不出,就是千方百计逃之夭夭。

那有像他两人般明知敌人势力比他们大上千百倍,仍有勇作以卵击石式的“反攻”呢?沈落雁的香居若从门外看去,实其他民居无,只是门饰比较讲究,不像邻居门墙的剥落残旧。

但内中却是另一回事,不但宽敞雅,园林院落浑成一,布局清幽,建筑还别出心裁,颇具特­色­。

这座名为落雁庄的庄院以主宅厅堂为主,水石为衬,道回廊假山贯穿分隔,高低曲折,虚实相生。

水池之北是座歇山顶式的小楼,五楹两层,翘用飞檐,像蝴蝶振翅欲飞,非常别致,沈落雁的香闺就在那里。

小楼后是蜿蜒的人造溪流,由两道小桥接通后院的婢仆居室和仓房。

落雁庄占地不广,但是丘壑宛然,­精­妙古朴,具诗意。

寇仲和徐子陵由侧墙跃入院里,一时都看呆了眼·想不到沈落雁这么懂生活情趣,颇有“大隐于巷”的感叹。

不片晌寇仲已弄清楚庄内只有四名小婢,一对夫妻仆人,都是不懂武功的。

叁人遂躲到其中一所看来久无人居的客房里,最妙是被铺一应俱全。

叁人那还客,偷来茶水喝了个够后,立即倒头大睡。

到寇仲和盗子陵乍闻响醒来时,天已大明。

寇仲挪开素素搭在他胸口的玉臂,走到窗旁,往外窥看,原来那唯一的男仆正在园内扫雪。

徐子陵亦下床来到他旁,低声道:“雪停了哩!”

寇仲边看边道:“你肚子饿不饿?”

徐子陵道:“饿得要命!”

寇仲低声道:“我们绝不能在这里偷东西吃,否则定会给人发觉,让我去张罗些食物回来吧!”

徐子陵道:“就这么到街上去会很危险的。”

寇仲笑道:“放心吧!只要我们不是叁个人走在一起,便没有那么碍眼,顺便探探风声也好。”

徐子陵知他诡计多端,又是饿了整晚,叮嘱道:“早去早回。”

寇仲一声领命,由后窗溜了出去。

徐子陵闲着无事,待要盘膝默坐,床上的素素叫道:“李大哥!

李大哥!”

徐子陵大吃一,扑上床去,掩着素素香­唇­。

素素醒过来,定了定神,秀目立即­射­出惶之­色­,徐子陵放开手时,她低呼道:“是否敌人来了。”

徐子陵摇头道:“不!只是姐姐梦呓,我怕动了外面扫雪的人罢了!”

素素放下心来,俏脸转红道:“我在梦中说什么?”

徐子陵心中暗叹,淡淡道:“没什么!我根本听不清楚。”

素素坐了起来,蹙起黛眉道:“小仲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说了后,她又担心起来。

忽地足音传来,两人吓得忙把被铺折叠回原状,躲到床底去。

刚躲好时,两名小婢进来扫拭尘埃,还捧来新的被褥。

其中一婢道:“小姐足有八天未回来,前晚龙头府又给烧了,现在城中谣言满天飞,真教人为小姐担心。”

床下的徐子陵暗忖担心的该是其他人,而绝非沈婆娘。

另一婢笑道:“小菊你这叫白担心·昨天密公才领兵出城去攻打黎阳仓,龙头府一事是势所难免,谁叫翟老鬼死不肯让位,论才­干­他哪是密公对手。”

小菊讶道:“兰姐怎会知得这么清楚的?”

小兰得意道:“当然有人告诉我哩!”

小菊笑道:“定是李杰那家伙,嘻!你和他有没有一块儿睡过觉呢?”

接着两女追追打打的溜走了。

两人由床下钻了出来,徐子陵松了一口道:“李密走了!其地的人我就不那么怕了。

素素挨着他在长椅坐下,道:“他们人多势众,你们只得两对拳头,又要分神照顾我,千万莫要强逞英雄啊。”

徐子陵满神道:“不要小看你这两个弟弟,这两年我们都不知经历过多少事故·而且每次死里逃生之后,功夫都像变得更好。

嘿!姐姐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四处走走看。”

素素忙抓着他臂膀,失声道:“给人发觉了怎么办?”

徐子陵信心十足道:“我自幼擅于偷­鸡­摸狗,怎会失手·所谓知己知彼,愈能清楚这里的情况,有起事来愈有把握应付。”

素素无奈,只好放他去了。

提心吊胆的等了半个时辰,独守无聊,不由又为翟府被害的人暗自垂泪,幸好徐子陵神­色­兴奋地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册卷宗,得意道:“全赖跟陈老谋学了几夭功夫,才找到沈婆娘这藏在秘格内的宝贝。”

素素见他回来,心内惶尽去,勉力振起­精­神道:“谁是陈老谋?”

徐子陵坐下珍而重之的把卷宗放在膝上,道:“陈老谋是巨鲲帮的人,专责训练帮徒如何去盗取情报,再出卖变钱·噢!他回来了。”

素素循他目光望去,寇仲正捧着两大包东西由前厅推门而入,笑道:“一包是衣服,一包是美食,大功告成,最妙是婢仆们都回了后园住处呢。”

徐子陵和素素齐声欢呼,大吃大喝时寇仲眉飞­色­舞道:“徐世勋这小子把整个荥阳城搜得差点翻转过来,每个街口都设有关卡,逻卒处处,我见势头不妙,惟有逐家逐户去偷,且地点分散,包保没有人疑。”

素素道:“小陵都偷了东西哩!”

徐子陵这才记起匆忙纳入内的卷宗,取出来递给寇仲道:“你看这像不像是沈婆娘在各地眼线的名册,还注有大小开支、钱银往来,诸如此类的记载。”

寇仲把吃剩的馒头全塞进口内,腾出两手来翻阅,含糊不清的道:“哈!让我的法眼看看,保证什么都无所遁形·这家伙的名字真怪,叫什么陈死鸭,还有地址和联络手法,上个月更受了百两银子,原来钱是这么易赚的。”

素素凑过去一看,嗔道:“人家叫陈水甲,不是陈死鸭,乱给人改名字。”

寇仲双目放光道:“凭这宝贝,小陵你看可否狠狠敲沈婆娘一笔呢?”

徐子陵冷哼道:“她这么害我们,怎是银子便可赔偿的?”

素素骇然道:“若把这东西交给官府,会累很多人抄家问斩。”

寇仲把名册纳入里,笑道:“我们怎会便宜皇帝小儿,至于有什么用途,将来再想好了。”

转向徐子陵道:“该是我们还点颜­色­的时候·不知是谁把我们画得那么形似神足,现在我们叁人的尊容,贴满街头,使得我们想到黛青楼找佩佩都变得非常危险呢。”

徐子陵道:“刚才我在后院的仓房里发现了十大坛火油,只要找到徐世勋小子的住处,就可一把火把它烧掉,以牙还牙·还未告诉你,李密去了打仗,不在城里。”

寇仲哑然笑道:“徐世勋只是头四脚爬爬的走狗,横竖李密不在,索­性­就去烧他的老巢,嘿!李密那家伙的狗窝在哪里呢?”

见到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素素嘟起可爱的小嘴闷哼道:“不要奢望我会告诉你们,又说在这里避风头,这么一闹,谁那知道我们仍在城内·何况蒲山公府高手如云,你们去闹事只是送死而已!”

寇仲笑道:“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明知我们在城内,偏是找不到人·更妙是现在军情告急,徐世勋等终不能为我们不上战场。

所以只要我们为他们制造点内忧,保证可令他们进退失。

徐子陵也道:“不若我们放火后,就引人来追,当着他们的眼前逃出城外,然后才回来接姐姐走,就更万无一失。”

寇仲皱眉道:“城墙这么高,你跳得出去吗?”

徐子陵颓然道:“跳不出去!”

素素“扑哧”娇笑,横了两人一眼,嗔道:“都是爱闹的小孩儿。”

寇仲在她脸蛋飞快亲了一口,叹道:“姐姐的眼睛真可勾人的魂魄哩!”

素素先是欣然而笑,旋又神­色­黯淡下去,不知是否想到李靖。

徐子陵忽道:“姐姐知否谁是负责城内工事的人呢?”

素素道:“真正负责的人我不晓得,但城内的事一向归徐世勋管,所以该是他的手下。”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了,小陵你是否想学在扬州般由下水道逃走。”

素素吃道:“下面这么脏,怎行呢!你们不是要找佩佩帮忙吗?”

徐子陵道:“在现今的情况下,恐怕什么人都帮不上忙,而且只要我们往黛青楼,立即会给人认出来。”

寇仲道:“受香玉山这人的恩惠,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小陵想得真绝,我们今晚就去徐世勋处偷东西,试试运道,陈老谋说过,任何城市必有建筑图祥,否则如何可进行维修工程?”

素素无奈道:“你们对香公子成见太深了。”遂把徐世勋的居所说出来,然后道:“我想试试小仲拿回来的衣服。”

两人溜出房外。

徐子陵为她关上房门后,扯了寇仲到一旁道:“刚才我听到素姐在梦呓里唤李大哥,唉!姐姐真凉,偏是这事谁都帮不上忙。”。

寇仲颓然无语,坐了下来,苦思良久道:“不若我们先到洛阳去找李大哥,把姐姐的情况照直向他说,看他怎么安置姐姐。”

徐子陵摇头道:“那样会使李大哥很为难的,一个不好,更会弄得姐姐也难堪·而且姐姐因王伯当那贱有点自暴自弃似的·一会说要陪我们,一会又为香玉山那家伙说话·若硬逼她到洛阳去,说不定会弄巧反拙。”

一向诡计多端的寇仲对这男女间的事完全束手无策,唉声叹时,素素换过新衣出来,两人连忙力逢迎,说尽好话。

素素虽娇笑连连,但眉字间总有一丝解不开的忧郁,令人觉得她只是强颜欢笑。

寇仲最后投降道:“姐姐是否仍想我们去找黛青楼的佩佩呢?”

素素幽怨地道:“你们的事姐姐管得了吗?”

两人那还不知,忙誓神劈愿保证会依她的意思办事·素素这才恢欢容,商量如何可避过逻卒的耳目而找到这叫佩佩的女人。

寇仲想出一计道:“不若我们到绸缎铺买一匹上等丝锦,指明送给佩佩,再吊着尾看看谁是收礼的人,该可知道谁是佩佩。”

素素皱眉道:“绸缎铺的人若认出你是瓦岗军在缉拿的逃犯,岂非害了那佩佩。”

寇仲胸有成竹道:“总有人对世事漠不关心或全不知情的·刚才我去为姐姐偷衣服时,其中一间衣铺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一副老眼昏花的样儿,只靠两个小伙计帮忙送货,只要觑准他一个人看铺时,便可进行我们的大计。”

素素喜道:“不若由我装作那佩佩的小婢,为自己的小姐买东西,该更是万无一失。”

寇仲见她恢生,笑道:“但姐姐千万莫要穿这套衣服去啊!”

素素始醒觉这身衣服正是从那间衣铺偷回来的贼脏,笑着人房更衣去了。

两人对视苦笑。

徐子陵叹道:“希望姐姐不是看上香玉山就好了!你看她见我们肯去找佩佩,整个人都不同呢。”

寇仲信心十足道:“香小子有什么值得姐姐看上的地方?照我看她是知悉我们再不到徐世勋处冒险放火偷东西,又知我们尊重她的意见,才心花怒放吧!”

不片晌素素换妥衣服,叁人潜出府外,避开了数起瓦岗军,来到了那衣铺旁的横巷里。

素素依计去了,两人躲在暗角,予以保护。

天又下起雪来,街上行人稀疏,平静得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但徐子陵知道当今声名最盛的瓦岗军,已因翟让被杀,内部出现了无可弥补的裂痕。

可想像由于翟让乃是瓦岗军的创始者,无论李密如何得人心,始终不能一下子把翟让根深蒂固的势力全接收过去·其中部分一向追随翟让的人会生出心,乃必然之事。

寇仲这时亦正想到李密,记起翟让生前说过因为不够心狠,所以终斗不过李密,故而“心狠手辣”,是否就是争霸天下的首要条件呢?想得入神时,徐子陵低呼道:“糟了!”

寇仲大吃一,警觉地往街上瞧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凤姿绰约的沈落雁,旋则目光被她旁边的妙龄女子吸引过去。

这女子乍看似乎不是长得太美,这或者是因为她的轮廓予人有点阳刚的味道,可是皮肤雪白里透出健康的粉红­色­,质高贵典推,腿长腰细,比沈落雁尚要高出两寸,明眸皓齿,所有这些条件配合起来,竟毫不给沈落雁比下去,形成非常独特的质。

两女前后均有随员,沿街缓步而来,沈落雁正和她指点谈笑,看来该是负起导游之责。

还差十多步,沈落雁一行人就会到达素素所在的衣铺大门外。

两人的手同时握到兵器上去,头皮发麻的看着敌人逐步接近即将可看到素素的危险位置。

就在此­干­钧一发的时刻,那长相爽健硬朗的美女倏然立足,神­色­淡然的和沈落雁说了两句话后,举步走进衣铺隔邻的工艺店里,沈落雁亦欣然随她去了。

那十多名随员分了一小半人随行,其他的则散立门外,摆出护驾保镖的款子。

素素这时刚从衣铺走出来,见到隔邻铺子外聚了群武装大汉,吓得垂下俏脸,匆匆横过长街,朝两人所在窄巷走去。

那群大汉并不在意,到素素开了敌人视线,两人会合,才花容失­色­道:“吓死我了!”

两人魂甫定的拉她躲往深巷里,寇仲低声道:“成功了吗?”

素素点头道:“没有问题,不过那老板说今天夜了,明早才肯送货。”

徐子陵叹道:“那就糟了,青楼的姑娘白天都睡觉,若是由其他人代收,我们就白费工夫。”

素素得意道:“放心吧!我指定要明天申时才可送货,那老头答应哩!”

无奈下,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带素素返“家”去也·

第叁章 影子刺客

回到清幽雅静的沈宅后,叁人颇有死里逃生的感觉,又想起明天便会找到佩佩,不似先前般毫无着落,心情转佳·两人嘻嘻哈哈的向素素叙说这近两年的经历。

听老投入,说者越感兴奋,转眼到了入黑时分·沈府燃亮了宅内所有宫灯,前后院明如白昼。

叁人吃尽余粮后,寇仲摊在椅上舒地道:“姐姐真爱,把这房间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换了我们哪会这么做。”

素素茫然道:“人家哪有这闲情,是今早有人来打扫吧!”

寇仲倏地坐直,失声道:“糟了!”

两人愕然瞧着他。”

寇仲道:“昨天我们来时,满屋尘埃,显然久无人住,现在忽然有人前来打扫,分明是有客到住哩!”

徐子陵暗骂自己疏忽,跳将起来道:“定是沈婆娘要款待刚才她陪伴的那个美人儿,难怪这么灯火通明的·来!我们快收拾东西走避尸.叁人忙于收拾时,前院隐隐传来马嘶人声。

沈落雁和客人来了。

他们那敢迟疑,趁沈落雁尚在前院之际,急忙躲到屋后的另一间柴房去。

一会后果见有人入住客舍,还不时传来谈话走动的声音。

客舍的四个房间,都亮着了灯光。

叁人再没有安全的感觉,由寇仲和徐子陵轮流监视外间的动此时雪已停了,来客显已安顿下来,再不若先前般嘈吵。

正透过小窗察看外间情况的寇仲忽然发出警示。

徐子陵和素素忙挤到窗旁,叁人同时朝外望去。

只见沈落雁领着那长相刚健动人的妙龄女子,并肩来到屋外的小花园里,前者介绍道:“落雁最爱看到果实累累的情景,所以植的大都是果树。”

女子赞道:“雁姊真有心思,谁想得到在深巷之中,竟有这等人间境?”

沈落雁谦虚道:“玉致莫要笑我,你们宋家的槐园名列武林十大境之一,怎是我这小窝能够比拟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头一震,这才知道原来此风姿独持的美女,是宋阀的人,却不知她和宋师道是什么关系。

两女停步下来,欣赏树上的冰卦。

宋玉致淡淡道:“今趟玉致来访,以雁姊的才智,当猜到一二吧讣沈落雁沉吟道:“不知是否字文化及在那昏君前造谣生事有关呢?”

宋玉致笑道:“早知瞒不过雁姐,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沈落雁油然道:“那么另一个原因,该杜伏威有关,听说他攻占历阳后,截断了长江水道的交通,肆意抢掠来往船只,谁都不卖人情,我们的消息,最近他们扣起了你们的叁条盐船哩!是否真有这回事呢?”

宋玉致淡然道:“雁姐的消息真灵通,难怪这么得密公倚重!”

沈落雁摇头叹道:“我真不明白杜伏威的脑袋里装载的是什么东西,际此杨广大军源源进驻江东的时刻,还胆敢树立像贵阀那强敌,他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寇徐两人心中恍然。

长江盐运乃宋阀命脉所在,杜伏威这么抢截盐船,大大威协宋阀的威望和生计·故而宋阀特派出来玉致,希望能连结李密,好以南北联手之势,夹击雄历阳以杜伏威、辅公佑为首的江淮军。

不过现在瓦岗军刚生内讧,更值隋军密谋反攻,恐怕李密无暇他顾。

宋玉致微笑道:“杜伏威想是逼不得已,却不该惹到我宋家来,我们叁番四次向杜辅两人交涉,均不得要领,家父为此震怒非常,决定不惜一切,都要好好教训杜伏威,但却因不知密公意向,才派出玉致前来谒见密公。”

沈落雁叹了一口道:“玉致该知我们一向江淮军互相顾忌……”宋玉致打断她道:“我们新近得到消息,江淮军自进占历阳后,竟按兵不动,只是不断巩固所占土地,实是用心叵测,雁姊可有耳闻?”

沈落雁道:“玉致是否指杜伏威希望杨广能稍喘一口,可分神来对付我们呢?”

宋玉致淡淡道:“只此一项,尚未足使场广能全力对付你们。”

至此她把话题急转直下道:“不知雁姊有否听过一个叫曲傲的铁勒人?”

沈落雁愕然道:“玉致说的是否有‘大盔’之称、横行西疆的曲傲?此人声望之隆,直追突厥的“武尊”毕玄·恐怕杜伏威都请不动他,未知玉致为何忽然提起此人?”

宋玉致正容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铁勒人一向为突厥死敌,见突厥在中原影响日深,遂萌生想分一杯羹的野心·曲傲正奉有铁勒王密令,到来联结中原新兴的势力,希图浑水摸鱼,占点便宜。”

沈落雁皱眉道:“曲傲竟看上了杜伏威?”

宋玉致好整以暇道:“不但如此,他们还密谋刺杀密公·假若事成,杨广定会趁瓦岗军乱作一团的时刻,全力攻打你们,那时杜伏威就可趁势吸纳瓦岗军的散队伍,并把势力扩展到北方来,否则有你们瓦岗军一日,杜伏威仍难以向北扩展。”

只看沈落雁的神­色­,寇仲等便知这曲傲非同小可。

此时有人匆匆来报,徐世勋来了,两女遂朝前院走去。

寇仲目送两女消失在被霜雪染白了的林木后,吁出一口凉道:“不若我们索­性­改行当刺客好了,这该是最能赚钱的大生意。

至少­干­净利落,不像偷了本东西向人勒索那么拖泥带水。”

徐子陵想起沈落雁那秘密名册,担心道:“但给沈婆娘发现不见了名册,岂非糟糕之,我们更休想逃出城外去。”

寇仲亦道:“似乎犯不着为这鬼东西多冒风险,嘻!但她哪猜得到是我们拿了的呢?”

徐子陵一想也是,笑道:“我们这叫作贼心虚。”

素素却是担心不已,道:“不若把名册偷偷放回原处去好了!

现在最紧要是溜出城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寇徐两人听得大为意动。

起先徐子陵偷名册,只存着好玩和和报的意图,实质上并不觉得真的能凭这名册勒索得沈落雁些什么好处·且现在最难得是沈落雁和徐世勋都在主宅大堂处,兼之徐子陵又驾轻就熟,要把名册放回原处,该非难事。

寇仲道:“素姐有命,我们自应遵从。”

素素却是心中矛盾,犹疑道:“现在来了这么多人,你们在园中走动,说不定会让人发现哩!”

徐子陵亦对自己信心不足,道:“那怎办才好呢?”

寇仲拍胸道:“这叫有心算无心,人多了有人多了的好处,较易浑水摸鱼·素姐留在这里,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两人闪出柴房,凭着树木的掩护,迅速朝沈落雁的香闺窜去。

他们均把内的真运行至限,刹那间把灵觉提至最高境界。

不但眼耳鼻等觉比前以倍数灵明,最难得处是还具有某超乎感官的感觉。

这正是《长生诀》神秘莫测之处,已超越了一般武技的范筹。

不但臻至“奕剑大师”傅采林所言人身内那自具自足的宝库·还直达到习武者无不穷毕生之力追导的“天人合一”的境界。

徐子陵和寇仲均是古往今来罕有的天资过人者,在缘巧合中,练成了早被所谓“识者”视之为骗人的《长生诀》,突破了一般上乘武功的限,臻达只有道奇、毕玄之辈始能明白的“真如”之境。

故此才能在短短两年内,各自不依成法的练得出独特的心法武功,助他们屡次逃过大难。

像这刻般,纵是四周高手如云,他们凭着独特的感官,竟也似能先一步嗅到危险般,自然而然依心意而行,避过敌人的感应。

不曾惹起宅中高手无刻不存在着的警觉。

两人此刻当然没有这明悟了解·只以为自己是轻功了得,才如此利落厉害。

迅那间,他们横越后园,由客舍旁穿入沈落雁香闺所在的大花园里。

他们伏在一处草丛内,功聚双耳,运功细听,立即肯定了楼内无人。

因楼内没有半丝声息,只下层隐透灯火。

徐子陵道:“我到楼上去还书,你给我把风好了。”

寇仲点头答应。

徐子陵觑准远近无人,由草丛窜了出来,迅如鬼魅般掠至小楼的大门处,推门而入。

果如所料,厅堂内静悄无人,在宫灯映照下,有出乎寻常的洽。

徐子陵不敢迟疑,忙飞步登楼。

此时他心内空灵一片,无思无想。

那并非刻意而为的心境,而是自然而然所产生的。

刚踏足楼上沈落雁香闺的小厅子,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很难说出自己感应到什么,只是心中很不舒服,似有一无形压力,影响他本似井中水月的­精­神境界。

徐子陵的­精­神倏地提升至限,真充盈经脉,毫不犹豫地掣出短戟。

厅堂立时明亮起来。

那并非有人燃点灯火,而是徐子陵在内真运转下,目力骤然以倍数的增强。

他目光扫视下,连地上经打扫后仍留着的尘屑遗痕都逃不过他的锐目。

这是徐子陵从未曾达到过的层次。

以前虽屡有因全力运功而强化了感应的情况,但都还不及今趟的清晰玲珑。

这不但由于他正处于一至静至的心境,更主要是他感应到大的危。

而最可怕是这危险的感觉一闪即逝,像现在般他便再感应不到任何不妥的氛。

徐子陵的目光在地上来回扫视了几遍后,隐隐间似乎寻找到某线索,目光再次细心在地板上巡视。

登时心中大懔。

原来地板上隐现两点几是微不可察的尘痕,似乎是有人以足尖点地,由沈落雁的闺房掠了出来,到了楼梯处始停止下来。

想到这里时,一道黑影已由房内掠出。

徐子陵已非没有见过阵仗的人,但仍未想过世上竟有这么可怕的武功。

才觉有人偷袭,他整个人已陷进一近乎无可抗拒的劲漩里。

那是千百股奇怪的力道,部分把他扯前,部分却直压而来,还有几股横向和旋转的力道。

就像掉进下了大海怒涛汹涌的漩涡中,使人难有自主把持的能力。

幸好徐子陵先一步生出警觉,否则此时怕早东倒西歪,难以立稳。

徐子陵知此乃生死关头,想也不想,手中短戟聚集了全身功力,俯身坐马,同时往来人刺去和瞧去。

一时间,他只能见到一个黑影子。

一点剑芒,正在他眼前扩大。

无坚不摧的剑,透过长剑侵来,使他呼吸顿止,全身有若刀割。

由徐子陵登上此处发觉有,直到这可怕的敌人施以暗袭,只不过眨两下眼皮的功夫,但已使徐子陵陷进生平未曾遇过的凶险里。

眼看手中短戟可准封挡敌人兵器时,对方长剑生出变化,徐子陵的短戟竟击在空处。

那用错了力道,有力无从施展的感觉,令徐子陵难受得差点吐血。

眼前全无人迹。

幸好他的感觉却清晰地告诉他对方正以奇莫测的步法,来到了他左侧目光难及的死角位置。

最奇怪是眼前仍有点点剑芒,不断炫闪,使他睁目如盲,只能纯凭感觉作出反应。

一道尖细的剑,似欲刺往他左腰眼处。

如此厉害的身法剑招,是骇人听闻之。

徐子陵哪还有余暇思索,硬把刺空的短戟收回,扭身侧劈。

同时扭头凝神往这可怕的大敌瞧去。

人影一闪,徐子陵的短戟二度劈空。

徐子陵今趟­精­乖了,劲未用足立即变招,同时往后疾退。

他并非意欲逃走,而是要重稳阵脚。

虽只两招之数,他已竭尽所能,为自己的小命奋战到底。

摹地剑芒剧盛,四面八方尽是呼啸的剑影芒光,虚实难测。

但徐子陵却能清楚地把握到对方不但正在前方,要命的一剑亦正朝自己下腹处闪电攻至。

对方的速度显然比他快上几筹,所以他虽已在疾退,但主动却全­操­在对方手内。

际此生死关头,徐子陵运起短戟,更发挥出短戟旋转的特­性­,绞击在对方刺来的剑上。

接战以来,他尚是首趟接到对手兵刃的实。

由于短朝独特的结,本是最擅于锁缠敌人的兵器。

岂知戟剑相交,竟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首先徐子陵感到贯注在戟身上的真一下子被敌剑吸­干­了,接着敌剑生出一股粘贴之力,教他连抽回短戟亦有所不能。

徐子陵临危不乱,正要弃戟逃命时,对方的长剑像毒蛇般附戟而上,搠入他的小腹去。

第四章 偷龙转凤

徐子陵去后,寇仲的注意力集中在前院处,打走主意只要稍有动,立即扮猫叫通知徐子陵逃走。

看着徐子陵信心十足地推门入屋,寇仲亦觉此事容易轻松,并暗忖明天逃走时,尽可顺手牵羊,把名册二度偷走,好害沈落雁仍要担心一场。

“这无情无义的女人,就算死了他都不会为她叹息半声。

不由又想起李秀。

发觉她在他心中的印象冲淡多了,再没有以前那梦萦魂牵的深刻感觉。

就在此时,小楼上忽传来劲鼓荡的交击声。

寇仲大吃一,顾不了暴露行藏,提刀往小楼扑去。

“砰!”接着是兵器坠地的声音。

徐子陵背脊撞碎沈落雁闺房的大窗,带着一蓬鲜血,往下坠来。

寇仲刹那间记起了徐子陵曾说过的话。

“假若徐子陵受了伤,他寇仲是否仍能保持‘井中月’的心境?”

一道黑影迅如鬼魅的掠了出来,追着急坠的徐子陵单掌凌空虚劈,务要置之于死地。

寇仲强迫自己不再想有关徐子陵遇到的任何事,猛地收摄心神,运劲掷出手中大刀,同时全速在徐子陵掠去,又高呼“有贼!”

这正显示寇仲的才智高绝。

要知对方既能在这么短促的时间内击得徐子陵重伤坠楼,他寇仲走亦拦不住对方,唯一方法就是动沈落雁等人,教这行动诡秘莫测的敌人有所顾忌。

当然这人也可能是沈落雁布在楼内的伏兵,但观其惟恐人知的行藏,这可能­性­却不大。

在眨眼工夫的时间内,寇仲便拟出了以救回徐子陵小命为唯一目的的战略。

那人显然想不到会横里杀出个寇仲来,因为以他人的听觉,花园内的任何动静均该瞒他不过,偏是直至寇仲­射­出大刀,他始觉。

这亦是他对徐子陵萌动杀的原因。

当徐子陵推门入楼时,他才生出感应,从而悟出假以时日,此子必是非伺小可。

他本身非是心胸狭窄又或忌才之人,只因误会了徐子陵是沈落雁方面的人,所以才会不择手段的务要杀死徐子陵。

此人正是天下闻名­色­变的“影子刺客”杨虚彦·今趟他躲在沈落雁闺房里,目的是要刺杀沈落雁,好为隋军攻打瓦岗军的老巢作先声夺人的一击·而竟会因见到徐子陵的高深造诣而改变刺杀对象,可见他对徐子陵的评是多么的高。

长刀奔雷掣电地直朝他左肋下刺来。

刀锋放­射­出的森寒之,却在及前把他完全笼罩了。

以杨虚彦之能,亦不得不暂缓对徐子陵痛施杀手,而以全力应付。

猛一提,骤然凌空变化身法,竟然一把接着了长刀。

此时寇仲已在徐子陵坠到地上之前,一把抱着了他。

杨虚彦冷哼一声,把接来的飞刀依样葫芦地掷出,直取寇仲背脊。

“以其劲道之强,深信可同时贯穿两人身。

寇仲想也不想,足尖用力,抱着满腹鲜血、陷进了昏迷状态的徐子陵滚到附近的草丛里,仅以毫厘之差避过电­射­而至的长刀。

杨虚彦待要继续追击,四周全是衣袂破空之声。

他自问难以在一两招间杀死寇仲,叹了一口,展开身法,冲天而起。

寇仲搂着徐子陵由草丛另一边滚了出来,跳将起身时,立即面临人一生中最难下的决定。

若他回素素所在的柴房处,定逃不过众人耳目,且徐子陵必因得不到救治而伤重致命。

但立即逃走的话,素素势将陷在孤立无援、动辄给敌人发现的危险里。

他该怎么办呢?沈落雁的娇叱在高处响起道:“谁敢来生事?”

接着是连串兵器交击之音和惨哼声!

寇仲痛苦得差点哭出来,猛一咬牙,抱着徐子陵朝前方的外墙掠去,叱喝声立时在后方响起,但他已顾不得这么多了。

寇仲撕开徐子陵的外衣,入目赫然是被刺穿了的名册。

这是沈落雁庄园附近一间较具规模的民居后院的储物房,避过了追兵后,寇仲便带徐子陵躲到这里来。

寇仲暗叫侥幸,若非给这名册挡了对方一剑的劲锋锐,恐怕徐子陵早一命呜呼。

徐子陵仰躺禾草之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死,但呼吸却出奇地仍是均匀悠细,没有急促难继的情况。

寇仲把名册放到一旁,撕开里衣,细心检视下,发觉伤口早粘合起来,再没有渗出鲜血。

松了一口后,寇仲按着徐子陵双掌,默默把真输入徐子陵内,希望能助他疗伤。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徐子陵吁出一口,醒转过来,脸上回了血­色­。

寇仲大喜,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悲叫道:“小陵!小陵!你吓死我了!”

徐子陵睁开眼睛,骇然道:“这是什么地方?”

寇仲忙作解释,徐子陵­色­变道:“你怎能把素姐一个人留在那里?”

寇仲然道:“我是别无选择下才这么做,放心吧!你在这里歇一会,待我去把素姐接来。”

徐子陵不悦道:“还不快去,素姐胆子这么小,吓都吓坏她了。”

寇仲伸手拍了拍徐子陵的面颊,习惯的往背上的长刀摸去,当然只摸到一个空鞘,始记起没有了护身的宝贝。

正要去时,徐子陵把他唤回来,脸上血­色­尽退道:“不要去!”

寇仲愕然。

徐子陵叹道:“以沈落雁的­精­明,自能从我遗在楼内的短戟知道是我们在搞事,加上见到逃走的只有我们两人,哪还会猜不到素姐定在附近·所以素姐现在十成十已落到她的手上。”

寇仲颓然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吃力的坐起来,道:“你再助我行功运,天明时,我们就一起去找沈落雁把素姐救回来。”

“砰!砰!砰!”

沈落雁庄院的大门被铜环叩得声响大作。

接着是寇仲的声音道:“落雁娇妻,为夫仲少爷回来了!”

不片晌沈府大门敞开,出奇地只得沈落雁一人盈盈俏立,玉容寒若冰雪,狠狠瞪着笑嘻嘻的寇仲。

寇仲当然知道其他人已布下天罗地,教他Сhā翼难飞。

沈落雁冷冷道:“先把名册交出来,我们再谈其他事。”

只此一句话,寇仲便知素素果是落到沈落雁手上去,否则怎可如此肯定名册在他们手上。

寇仲摇头叹道:“若非小陵为你挡了昨夜那个家伙一剑,美人儿你早玉殒香消·现在一见面便毫不客·唉!像你这么美的人儿俯拾即是,但像你那么无情无义的,则肯定是空前绝后哩!”

沈落雁回本­色­,“哧”笑道:“真拿你这两个小鬼头没法,竟懂得躲到我这里来·好吧!你将名册交出来,奴家便将你的素姐送还你,又任你们城,以后的事,只好看你们的造化了。”

寇仲笑道:“沈美人你真懂说笑,看准小陵受了伤,所以不虞我们能走得多远·哈!让我告诉你真相吧!小陵根本没有事,看!

他不是站在你背后吗?”

沈落雁叹道:“不要再装模作样了·小陵留下的大滩血迹,谁都骗不了·以“影子刺客”杨虚彦的身手,若被他刺中而不死的,他该可算是第一人哩!”

寇仲心叫正是要这句话,装出悲愤神­色­,睁眉怒目的道:“那家伙原来是杨虚彦!”

沈落雁娇躯微颤,秀眸­射­出杂无比的神­色­,旋又敛去,沉声道:“不要骗我,徐子陵是否死了?”

寇仲正是要令她有此错觉,那自己就可成了唯一知道杨公宝藏的人·扮出强压下怆痛神­色­的微妙表情,摇头道:“莫要胡猜,名册现正在他手上,若我可和素姐安然回去,保证他立即把名册交回·否则过了时限,他会立即逃走,把名册交到杨广手上,那时你们瓦岗军立时断绝了所有情报消息,变得又聋又盲。”

沈落雁垂下俏脸,仍在追问道:“小陵是否死了!”

寇仲终发觉她神情有,暗想难道她爱上小陵吗?但想想又该非如此,因为证之她对他两人一向的心狠手辣,任他想像力如何丰富,都联想不到这方面去。

寇仲恰到好处地暴喝道:“不要问了,你究竟是否肯把人交出来。”

沈落雁缓缓抬起俏脸,眼中­射­出森寒得令人发颤的神­色­,但语却无比平静的道:“不用骗我,小陵已死了·若我把你擒下,保证可从你身上将名册搜出来。”

寇仲仰天悲笑,从内取出染满血渍束成一卷的名册,横在胸前道:“即管放马过来,若你能取回完整的名册,我的名字以后就倒转来叫。”

沈落雁的目光落在染血的名册上,娇躯再抖颤了一下,低声道:“他的尸身在哪里?”

寇仲忍不住讶道:“他生前不见你关心他,死后你反爱问长问短,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落雁凤目生寒,冷冷道:“这个不关你事·立即把名册还我,我便放你和素素开,保证绝不追,至于如何过得世勋城防那一关,就恕小女子无能为力。”

寇仲道:“人呢?”

沈落雁回一向的冷静,淡淡道:“先交书后放人·哼!莫忘了纵被你毁去名册,我们只要费点工夫,就可重新编出另一簿出来。”

寇仲油然道:“既然你不怕失去了以前所有往来的帐目,又不怕延误时,那我索­性­把册子毁去,再和你们拚个生死,横竖小陵死了,我和素姐都不想活哩!”

这正是徐子陵和寇仲两人想出来的计划中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就是要让沈落雁误以为因徐子陵之死,寇仲亦萌生了死念,对沈落雁形成压力·亦可使敌人错估他们的实力。

唯一他们没估料到的,却是沈落雁对“涂子陵之死”的反应。

沈落雁本想以虐待素素的恐吓逼寇仲投降,听到寇仲这么说,立时把说话吞回去,叹了一口道:“唉!罢了!但有些事我亦难以作主。”

再娇叱道:“给我把素素带出来!”

不片刻曾以妙计在河上生擒寇徐的“野叟”莫成,押着素素来到沈落雁身旁。

素素早泪流满脸,悲叫道:“小陵是否死了?”

寇仲有口难言,又不敢乱打眼­色­。

沈落雁神­色­落寞道:“一手交书,一手交人,我保证手下不追击你们·只要一个“不”字,我立即使素素尸横地上,然后全力把你杀死。”

寇仲装出投降的样子,把册子放在地上,伸足踏着,道:“放人吧!”

沈落雁微微点头,莫成把素素整个抱起掷出,由高空往寇仲投去,教他若要接人,必须往后退开。

寇仲果然听话,后跃升高,接着素素,一阵风般走了。

莫成执起名册,好不容易拆开一看,­色­变道:“小姐不好,这小子竟敢骗我们。”

沈落雁接过一看,除了底面两页外,却是本不知由那里偷来孔老夫子着的论语。

悄脸立时得煞白,双目杀连闪道:“我看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旋又蹙起黛眉,轻轻道:“难道他还未死?”

说到这里,俏脸不由一阵火辣,心中都不知是何滋味。

难道这小鬼头竟能在自己心内占了一个席位吗?徐子陵拥着在内又哭又笑的素素,大喜道:“想不到沈婆娘真会上当。”

寇仲贴壁坐下道:“你的计策是厉害,首先算准沈婆娘会在那里等我们回去救人,更算准她情愿把素姐还给我们,好增加我们逃走的困难­性­,只不过仍算漏了一样东西。”

徐子陵奇道:“什么东西?”

素素低声道:“看来她很着紧你哩!”

徐子陵嗤之以鼻道:“管她娘着紧不着紧,这女人送给我都不会要。”

转向素素道:“沈婆娘有否对姐姐不好呢?”

素素摇头遣:“她骗我说已拿下了小仲,逼我把这几天的事说出来,姐姐只好说了。”

寇仲­色­变道:“素姐没提及关于黛青楼的事吧!”

素素坐直娇躯,嗔道:“当然没有,姐姐岂是那么不识轻重的人。”

寇仲移了过来,搂着徐子陵肩膊道:“你算很大命的呢!原来那伤你的家伙就是连我们老爹都敢行刺的“影子刺客”杨虚彦。”

徐子陵恨恨道:“若非我及时运功把他攻入内的真劲化去,区区一本簿子绝救不了我的命·哼!今趟我们若能逃出生天,就要他的好看。”

寇仲拍胸道:“得罪了我们扬州双龙的人,定没有好下场,像沈婆娘这几天便保证睡难安寝。”

徐子陵扶着素素站起来,苦笑道:“我恐怕亦至少有几天不能和人动手,假若佩佩帮不了我们的忙,就只好以真名册去换取自由了。”

寇仲陪他叹了一口。

狗吠声忽地隐隐在远方传来。

叁人交换了个眼­色­,均知若还不溜之夭夭,就永远都不用走了。

第五章 情孽纠缠

荥阳城。

大雪。

黛青楼尚未启门迎客,寇仲、徐子陵和素素叁人躲在前院其中一间小楼的无人厢房内,静心守候布店的小伙计。

佩佩已成了他们唯一的逃生希望。

现在连徐子陵亦受了重伤,凭寇仲一人之力,实无法携两人逃出城外。

失去了名册的沈落雁,定会尽一切办法去搜捕他们。

因那牵涉到瓦岗军的兴衰·.寇仲凭窗外望,低声道:“真不是骗你的,沈落雁那婆娘在误以为你死去时,神态乎导常,不是装出来的。”

徐子陵正盘膝静养,闻言睁眼不耐烦地道:“不要说了!我想起她就心中火发。”

寇仲别过头来警告道:“勿要躁火,小心会走火入魔。”

徐子陵吃了一,知道自己因受了伤,功力减退,情绪易于波动,忙凝思去虑,回止永不波的心境。

素素俏脸微红道:“沈落雁曾追问过姐姐和你们的关系,我说了后她似像不太相信·回想起来,她说不定真是妒忌哩!”

寇仲目光回到外面大雪飘飞的天地里,点头道:“以前沈婆娘曾说过,若要嫁人,就拣小陵,而我则可作她情郎·那时当她是在说笑,现在想来说笑也带着叁分真呢·哈!若可害得她单思苦恼,那什么仇都报了哩!”’接着兴奋道:“嘿!来了!”

“砰!砰!砰!”

敲门声响。

那伙计托着包好的布匹,冷得打着嗦嚷道:“送缎锦的来了!”

一名大汉由大堂开门走了出来,横过前院的广场,把大门推开少许,问道:“什么事?”

小伙计把布匹送到大汉手上,咕哝道:“当然是上等绸缎,是给佩佩姑娘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匆匆冒雪走了。

大汉愕然片晌,才捧着缎锦走回屋去。

寇仲忙俯伏地板上,贴耳细听楼下的动静。

只听一女子问道:“何福!什么事?”

何福应道:“真奇怪!有人送了一匹上等绸缎来,指明要给老板娘。”

女人道:“这事是奇怪,老板娘久已没有亲身招呼客人,竟还有人来讨好她·先放在她那里,待她回来后再说吧!”

寇仲一声得计,闪出厢房外,不片刻回来道:“佩佩原来是这里的老板娘,住在后院一所幽静的房子里,不过现在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道:“这里终不是藏身的好地方,不若我们就躲到她的闺房里去吧!”

寇仲大叫好计,抱起素素,领路先行。

徐子陵毫无困难的追在他身后。

倘若杨虚彦亲眼目睹现在的情况,必会大吃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却不知《长生诀》实是道家千古不传之秘·有夺天地造化、鬼神莫测之。

当时杨虚彦一剑刺入徐子陵小腹时,被名册所阻,缓了一线。

就是这么刹那的缓冲,使徐子陵能及时化掉他剑尖送入多重的致命劲。

腹下为海,这部位受伤,本难痊愈,对练之士尤为严重。

但偏偏《长生诀》功能保命长生,又有寇仲以来自同一源流的真助他疗治,所以只一晚工夫,徐子陵便恢了大半功力,创造出令人难信的奇迹。

寇仲、徐子陵和素素身在其中,当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不足为怪。

但却累得沈落雁打错算盘,将搜索集中在以她家为中心点的方圆两里的深巷民居间,致使叁人能轻易躲到这处来。

这时刻黛青院的姑娘都正起床不久,人人沐浴更衣,尚未房,所以院内廊道只偶有婢仆经过。

叁人无无险的来到老板娘佩佩的房舍,避过了前厅的两个小婢,躲进她香闺之内。

寇仲哪会客,拉开被铺,先请冷得发抖的素素钻入被窝里,然后着徐子陵躺在另一边,自己坐在床尾笑道:“瓦岗军看来都不是那么厉害,至少到现在仍未能奈何我们什么。”

素素嗔道:“小仲最不好就是很易自满,待逃出城后再得意也未迟哩!”

徐子陵道:“自开扬州后,我们日日夜夜都过着逃亡的生活,真希望能找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安定下来,过点平静的生活。”

素素兴奋地讨论该住在怎样的地方才够理想·不一会寇仲问起杨虚彦的武功,徐子陵详细说出来后,犹有余悸道:“这人的内功到随心所欲的境界,不但可由剑尖吐出劲,还可分成千股百股,生出各不同的拉扯力道,使我完全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准。”

寇仲沉吟遣:“这是非常有趣·不过他既能办到,我们该也可做得到。”

素素好奇问道:“小陵真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吗?”

徐子陵道:“这事更奇怪,他和我动手的地方本暗黑无光,但我偏是满目剑芒,加上他的身法迅若鬼魅,我连他是高矮肥瘦都看不真切。”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了·你试试以手指压着眼珠,很快就会金星乱冒,杨虚彦定是利用这道理,以剑生出对眼睛的压力,才使你错觉丛生·唉!这小子算厉害的了。”

徐子陵点头道:“也许是真如你所说·但他的剑更可怕,明明击中了也会击空,而真正击上时却滑溜溜的挡碰不上,难道这么多独霸一方的人物都要饮恨在他剑下。”

寇仲吁出一口凉遣:“这家伙是有点道行·咦!”

叁人住口不言。

足音自远而近,连素素都可隐隐听到,接着是外厅两名小婢齐声道:“夫人回来哩!”

房内叁人大喜,知道终找到佩佩了。

一个略带冷漠、深沉但动听的女音道:“这是什么东西?”

其中一婢答道:“不知是谁从西街的一家老字号买了一匹绸缎,遣人送来,指明是给夫人的·此事已通知了云娘。”

佩佩默然片晌,平静地道:“你们去给我叫云娘来。”

两女婢应命去了。

竖起耳朵窃听的寇仲闻得佩佩坐下的声音,低声道:“先听听她们说些什么也好·’’涂子陵道:“云娘不就是那天接待我们的风­骚­娘儿吗?”

寇仲点头应是。

忽然间,叁人都有些紧张。

现在佩佩可说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假若此路不通,便只有靠自己的力量逃走。

以前徐子陵没有受伤,仍难以办到,现在则更为困难不一会云娘来了。

佩佩遣走了两婢后,道:“查到是什么一回事吗?”

云娘恭敬答道:“问过了,买布的人该是素素,时间是昨天午后时分·看来是那两个小子用的投石问路手法,想把夫人找出来。”

房内叁人听得心中懔然,因为云娘说起他们时,语调毫不客。

佩佩沉吟片晌,道:实情应该如此,不过恐怕他们来不了·现在徐子陵被杨虚彦击伤,生死未卜·沈落雁正全力搜索他们的下落·刚才她传了我去说话,指明若我巴陵帮敢管此事的话,便不会客·所以我们绝不可沾手。”

寇仲等叁人听得脸脸相觑,心儿直沉下去。

外面的云娘怨道:“今趟被香少爷害死哩!开罪了瓦岗军,怎还可在荥阳立足呢?”

佩佩道:“唯一方法就是乖乖的沈落雁合作,刚才我故意一个人留下来,看看寇仲是否会现身我见面·现在已证实他尚没有来·我这就去向沈落雁报告此事·若他们真的会来,你要设法稳住他们,一切待我回来再说。”

言罢出门去了。

叁人这时连最后的希望部幻灭了,把房内一切回原状后,悄悄开。

借着大雪的掩护,由寇仲背着素素,迅疾地横过数重房舍,落到徐世勋府第的大花园内。

寇仲观察了一会后,道:“若依陈老谋的教导,徐世勋办公的地方该是在主厅旁东西两厢的其中之一内,那荥阳城的图样亦应放在该处。”

徐子陵道:“此事一查便知,我们快去吧!”

叁人穿越花园,朝前院潜去。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的提纵经验已非常丰富,进退有度,停行有,避过了几起府仆视线,不片晌进入了徐世勋放满宗卷的书室去。

两人依陈老谋教下的方法,迅速搜索起来,翻阅过的文件都一丝不差的照原状摆好,绝不会在事后给发现他们动过手脚。

宗卷室内藏的文件超过千份以上,所以这工作既费时又吃力。

整个徐府显得冷清清的,不知是否府内高手,均参了搜捕他们的行动。

两人运足目力,在暗黑里左翻右揭。

至初更时分,寇仲才有了收获。

叁人聚在一起,看着寇仲摊开于桌面上的一叠图卷。

素素点起桌上的油灯,寇仲则脱下外衣,掩罩灯火、以免灯光外泄。

徐子陵翻到最底的第叁张喜叫道:“是这张了。”

那是一幅荥阳城的地下水沟图,画功­精­细,还有文字说明。

寇仲指着城南一条下水道说:“这条下水道护城河相通,阔达五尺,足可容我们通过。”

徐子陵指着渠道城河交接处道:“这渠口必装设了栏栅一类的东西,我们须带有锯子一类工具,才能破栅而出。”

寇仲笑道:“这个容易,包在我身上好了,现在我先去探路,你们就藏在这里,待我回来。”

叁人又再研究了一会,素素然道:“我都是不走了!这么长的水道,走会把我活活闷死。”

寇仲嘻嘻笑道:“有我小仲在,姐姐怎会有问题呢?上趟是小陵啜姐姐的嘴儿,今次该轮到我吧!”

素素狠狠瞪了寇仲一眼,俏脸红了起来。

徐子陵正容道:‘仲少怎可对素姐说这轻薄话,我们姐弟清清白白的,当时只是权宜之计吧!”

寇仲忙向素素赔不是,目光一扫道:“你们最好躲在那大柜内,只要我将里面的东西拿走,就足可让你们容身·小陵还可趁疗伤,素姐则可睡上一觉/当徐子陵醒过来时,紊素在他里仍睡得香甜,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他忙把素素唤醒过来,低声道,“有人来哩!”

素素吓得反身伏入他里,大都不敢透出半口。

启门声响。

沈落雁娇甜的声音在柜外响起道:“世勋!城图在哪里?”

一阵轻响后,接着是打开图卷的声音,徐世勋道:“我们已搜索了整个南区,仍末找到这两个小子,故必须把范围扩大,同时将已搜过的地方封锁起来,以免给他们溜回去。”

徐子陵心中叫苦。

凭他的奇真,要瞒过两人的耳目该不会是难事。

但素素只是略通拳脚功夫,不黯上乘功法,待会沈徐两人定下神来,定能发觉柜内有。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忙把真缓缓输入素素口内,果然素素外立止,纯凭内息一往一来,从外呼吸转为内呼吸。

沈落雁徐世勋商量了如何按部就班,搜遍全城的方法,又定下如何分区封锁后,沈落雁忽地娇呼一声,然后外面响起了亲嘴的诱人声音。

沈落雁大嗔道:“不要这样,人家现在没有心情。”

徐世颜冷哼道:“没有心情?你什么时候才有心情呢?我们多么没亲热过了广沈落雁不悦退:“本姑娘没有心情就是没有心情,难道须向徐爷你交待悔过吗?”

徐世颜的语软化下来,以近乎哀求的语调道:“落雁!你该知道我对你是一片痴心,千万不要让外人影响到我们的感情啊!”

柜内的素素搂着徐子陵腰背的手轻捏了他一下,意示影响两人者该就是徐子陵。

沈落雁语转寒道:“不要乱说,什么外人内人的,这怎关第叁者的事·你徐爷一向风流得很,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有什么相­干­?你会对我痴心,怕是说笑吧!”

徐世勋有点恼羞成怒道:“我本也不想说出来,我逢场作戏的事,你一向知道,为何现在才向我算帐?”

顿了顿续道:“自从你遇上跋锋寒那小子,被他甜言蜜语哄得把臂共游了整天,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连密公都向我问起此事,你来教我怎样对密公交待好了。”

今次轮到柜内的徐子陵既尴尬又大感不是滋味·原来沈落雁曾跋锋寒碰过头,说不定还曾上过床,否则徐世勋不会醋意大生。

素素则非常奇怪,因为沈落雁因以为徐子陵死了而神态有,怎会忽然杀了个跋锋寒出来。

只听沈落雁大怒道:“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也不用你来管。”

徐世勋又软化下来,叹道:“跋锋寒不但是外域人,他今趟来中原,摆明是要搞风槁雨,他以比剑为名,已先后击败了十多个各地名家,和这人拉上了关系没有半点好处。”

沈落雁默然半晌,忽然道:“现在我心中想到的只是如何把名册取回来,若让它落入官府手上,后果实不堪设想·我们快去吧!”

待两人开后,徐子陵和素素才松了一口。

素素仰起俏脸,呵如兰道:“徐世勋怕是弄错哩!”

徐子陵苦笑道:“姐姐未见过那跋锋寒才会这么说,这人不但武功强绝一时,还长得非常有慑人的魅力,随便站出来,都可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去·我和他比实在差远了。

素素不悦道:“我怎都不会相信,你和小仲只因年纪尚小,但假以时日,姐姐才不信有人可盖过你们的光芒·你们自己只是不知道吧!事实上每天你们都在转变中·尤其是你们各有独特的质,姐姐都为你们心动哩!”

两人虽处在最亲密的状态中,但都是心无绮念,只有纯真的姐弟之情。

徐子陵尴尬道:“素姐不要笑我了,再多睡一会好吗?”

素素柔顺地点头,像头小绵羊般乖乖伏入他里,闭上美目,睡了过去。

拥着素素动人的娇躯,徐子陵却是思潮起伏。

忽然间,他生出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

他首先要考虑的事,再不是要为傅君焯向字文化及展开报,而是如何安排停妥内的好姐姐。

问题是他们始终弄不清楚李靖和素素的关系。

即使找到李靖,亦可能只会把事情弄糟。

际此兵荒马乱的时刻,又不放心把素素留在任何一个地方。

若把她带在身旁,因两人已成了众矢之的,对她实在非常危险。

想得头都大了时,寇仲回来了。

此时天已放亮,寇仲钻入大柜来,颓然道:“今次糟了,原来下水道到了出口处,竟分成了十多条细得连狗儿都钻不过去的小水道,我们只是白费工夫,空欢喜一场。”

素素道:“你到下面看过了吗?”

寇仲点头道:“当然去看过,我是刚偷了另一套衣服来换穿的,唉!”

徐子陵道:“难怪你身有味!”

寇仲道:“我也曾顺便去看城防的情况,到处都是瓦岗军,城内较高处无不设有岗哨,要城只是痴人说梦·嘿!小陵好了点吗?”徐子陵道:“只要有叁天时间,我该可完全原。”

又道:“我倒有一个法子。”

寇仲奇道:“你有本领,我真是计穷力蹙,快说来听听。”

徐子陵道:“仍是那簿册子,对瓦岗军来说,那比什么“杨公宝藏”更重要多了,拿它作谈判条件,你说行吗?”

寇仲沉吟片晌,点头同意道:“是没有办法中的唯一办法,不过最好待你完全痊愈后再出去和沈婆娘交易,那就有把握些。”

徐子陵晒道:“又不是要动手,迟点早点都没有关系·我们刚才偷听得来的消息,沈落雁今早会开始搜索这区域,若给人寻到才谈交易,就没那么值钱。”

寇仲道:“好吧!我去找沈婆娘好了!”

素素一把扯着他道:“小仲!姐姐很害怕哩!”

寇仲在她脸蛋亲了一口,嘻嘻笑道:“姐姐放心!谁要对付我们扬州双龙,都要吃不完兜着走的。”

这回轮到徐子陵把他拉着,一字不漏的告诉了刚才沈落雁和徐世勋商量出来的搜捕大计。

寇仲喜道:“谢天谢地,今趟他们休想沾着我半点边儿,”这才去了·

第六章 册子之争

雪夜里,寇仲闪电般窜过数座房舍,不片刻已肯定了沈落雁不在家中。

虽然沈落雁也像其他人般声势汹汹的在搜捕他们,但寇仲总觉得和这个俏军师有某微妙的关系,可作商量。

对沈落雁来说,这本册子代表了瓦岗军的整个实力分布和情报网,实是无比重要。兼且是从她手上失去,当然由她负上责任。

所以这交易不愁她不屈服。问题是如何可联络上她。

沈落雁的闺房漆黑一片,庄院内亦不见加强防卫。

寇仲虽如入无人之境,但心中却是充满挫折和失落感。

苦待久久,仍不见沈落雁回来,无奈下寇仲只好准备回去徐子陵再研究策略。

当他掠过高墙,落在附近一所民房屋顶时,心中忽现警兆。

寇仲非常警,立往横移,岂知左脚踝一紧,已给绳子一类的东西缠个结实。

寇仲大吃一惊,想以最迅快的手法拔出背上大刀,才记起大刀早於救援徐子陵时掷失了,在拔了个空时,已给人扯得翻下瓦背。

一缕指风由下袭上来,点往他背心要|­茓­。

寇仲临危不乱,运转真,双掌反拍敌人。

那人想不到寇仲如此了得,倏地退往窄巷一端,避过了寇仲的掌风。

寇仲“蓬”的一声背脊着地,刚弹起来,一股奇的劲从缠足的索子透而入,刹那间走遍全身经脉。

寇仲虎躯剧颤,登时手脚酸麻,跌回地上去。

一道黑影掠了过来,举脚轻轻蹴在他右腰眼处。

寇仲右腰登时疼痛欲裂,不过内真迅速生出反应,由天灵|­茓­狂泻而下,不但化去了酸麻的感觉,还挡住了对方由脚尖送入右腰眼的劲。

正要反击时,那人俯下身来,探手往他胸口拂来。

寇仲这才看到对方一身夜行衣,还戴了头罩,只露出双目和口鼻。

寇仲心叫来得好,施展屠叔方教下的截脉手法,指尖先画上对方腕脉,才用手法一把抓着他。

那人显是想不到寇仲竟仍有反抗能力,躯一软,给寇仲扯得倒入他怀里去。

寇仲那敢犹豫,趁那人仍未能化解他指尖送入封锁脉|­茓­的劲时,翻身把对方压个正着。

那人竟娇哼一声,旋被寇仲缠紧了四肢,动弹不得。

寇仲大为得意,暗忖原来是个娘儿,手之处还生得非常丰满。收回点锁了她脊椎要|­茓­的右手,一把揭掉她的头罩。

两人同时“呵”的一声叫了起来。

如云的秀发瀑布般散泻在窄巷积雪的地面,借雪光的反映,暗黑里她的眸子像宝石般闪烁着­精­光,赫然是那充满阳刚美态的宋玉致。”

寇仲愕然道:“原来是你!”

宋玉致不但没有半点害羞,还冷冷道:“我们来作个交易吧!”

寇仲兴起要占她点便宜的行动,例如吻吻她的香­唇­之类,看她是否仍能如此无动於衷,但却给她冷静的神态所慑,不敢冒犯,笑嘻嘻道:“若是用你的身来作交易,就可免谈,因为寇爷我是不受女­色­引诱的高手。哈!原来缠着本少爷大脚的是美人儿你的软鞭。真厉害,平时是否扎在你的小蛮腰上?”

想起她乃宋阀阀主“天刀”宋缺的女儿,身分尊贵无比,而自己却可“全面”接她的­肉­,不由一阵兴奋刺激。

宋玉致黛眉轻皱,叹道:“不要这么得意!你的功夫还未足可我,只不过我失於轻敌,模不透你的底子,才仓卒误事罢了!你若再对我说轻薄话,又或对我再有进一步的不轨的行动,除非事後杀了我,否则必教你祸患无穷。”

寇仲奇道:“你倒像在鼓励我仍可继续压着你动人的身?对你们高门大族的仕女来说,给我这个连寒门都谈不上的小子这么占了便宜,该有足够理由去自尽才对哩!”

宋玉致淡淡道:“横竖已给你压着,多压半晌又有什么关系。

好了!可以谈正事了吗?”

寇仲又伸手按着她的肩井|­茓­,微笑道:“美人儿真懂装模作样,原来快冲开被锁的|­茓­道,所以故意拿话来诓我。嘻!我走了!”

宋玉致双目­精­芒一闪,轻轻道:“不要走,你若走了,谁来给我遮挡雨雪?”

寇仲首次对这风姿独特的美女泛起莫测其高深的感觉,自己虽似占尽上风便宜,其实主动权却­操­在对方手上。

宋玉致道:“你该知我并非存心伤你­性­命。看在这点上,可否作个交易呢?你不是要找沈落雁谈交易吗?”

寇仲苦笑道:“你倒看得透澈,算我怕了你哩!宋师道是令兄吗?你定是知道我和他有过交情,所以估料我绝不敢动你。”

宋玉致淡淡道:“你们是街知巷闻的人物,谁不清楚你们的事。

而若非早在叁个月前便由大哥处知悉你们的本事,却低估了你的进境,今夜就不会因轻敌而被你这样轻薄。不过感觉却也不错,你亦不惹我讨厌,懊!你怎可如此……”寇仲翻到一侧,坐了起来,尴尬道:“这是正常男人的天然反应,宋小姐原谅则个。”

宋玉致立即冲开了|­茓­道,坐直娇躯,微嗔道:“看你并非存心如此的份上,我放过你吧!但你必须将此事忘记,若我知你有向任何人提起,必会要了你的小命。”

言罢低头为他解开脚上的鞭索。

看着她散垂的秀发,寇仲有点弄不清楚和她的关系,试探问道:“你刚才来势汹汹,为何忽然变得如此贴温柔?”

宋玉致把长达五丈的软鞭缠在腰间,冷冷道:“谁对你温柔贴了?我更没说不会再跟你动手,只不过见你这人本­性­还算纯良,才对你客点罢了!”

寇仲怔了半晌後,搔头道:“我真不明白你哩。”

宋玉致把娇躯挪开少许,黑白分明的美眸凝望着他,淡然道:“谁用你来明白。好好的听着,现在的形势摆明是你们迟早会给瓦岗军找出来。不要以为我是危言耸听,沈落雁派人飞报李密,请他遣派郑踪回来参搜捕你们的行动,此人外号“飞羽”,­精­擅追踪寻人之术,还养有可追踪寻人的灵鸟。只要他来到,你们定无所遁形。”

寇仲大为惊诧,同时恍然当日难怪沈落雁敢夸下可连续擒拿他们叁次的海口,原来有此人在暗中出力。

嘻嘻一笑道:“不要那么瞪着我。看!我们相遇在一个多么奇怪的场合。这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天又下着大雪,而我们则敌友难分的要谈交易,哈!真是好笑。”

宋玉致露出深思的神­色­,旋又不悦道:“你是否当我在说谎话来吓唬你?”

寇仲微俯向前,虎目­射­出慑人的­精­芒,深深的瞧着她道:“直至现在你仍是看不起我。哼!我两兄弟从来都不用人来可我们的。你想要的不外是沈落雁的名册,有本事就来偷来抢吧1我寇仲对谈什么交易都没有兴趣了。”

言罢长身而起,拍掉少许染满身上的雪花,微微一笑,便要开。

宋玉致也霍地站起冷冷道:“不要走!”

寇仲盯着她腰间的特长鞭索,哼道:“我知道你的法宝了,再试就不灵哩!”

宋玉致傲然道:“你当我宋家是什么人,既擒你不下,还会厚颜二度出手?你若不想城,就有那么远滚那么远。更莫要让我再遇上你,那时必教你後悔莫及。”

寇仲毫不动,笑嘻嘻道:“美人儿息怒,你既有这么好的心肠,只要不是要我交出册子,又或说出连本少爷都不知道在何处的杨公宝藏,就万事有得商量。”

宋玉致没好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无端端我为何要冒开罪瓦岗军之险来帮助你们?而且你的小命眼看不保,还要紧揽着对你们没有丝毫用处的册子不放。”

寇仲哈哈一笑,飘然去了。

宋玉致得直要跺脚,却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徐世勋的书房内,素素和徐子陵听罢了寇仲遇上宋玉致的经过後,前者担心道:“我们怎办才好?若论追踪寻人之术,瓦岗军里“飞羽”郑踪可稳坐第一把交椅,纵使我们逃出城外,迟早亦会给他追上。”

徐子陵晒道:“早交过手了。他最厉害就是那头通灵怪鸟,我们才不怕呢。”

素素责道:“不要那样自满好吗?”

寇仲沉吟半响,笑起来道:“不若我们大摇大摆走出去,那就怎都可见到沈落雁吧!”

徐子陵摇头道:“那会使沈落雁下不了台。况且她最怕是册子内容泄漏了出去,而非毁掉那册子。”

素素垂头道:“若没有姐姐这个累赘,你们现在就不用那么伤脑筋了。”

两人连忙好语安慰。

徐子陵搔头道:“我们千方百计的想办法,但大多不切实际,为何不试试硬闯城,只要有一个人溜得出去,就可和沈落雁讨还。”

寇仲听得大为心动,问道:“你小腹的伤势如何呢?”

徐子陵低声道:“说来你也不会相信,我的感觉比以前还要好。”

寇仲大为兴奋道:“那可不同了,我们索­性­放手大­干­,把荥阳城闹个天翻地覆,你们还记得沈婆娘家里那十坛火油吗?”

徐子陵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徐世勋府第的马厩首先起火,四十多头马儿奔了出来,由敞开的後门狂奔到街上。

接着宅内冒起多处火头,溶掉的冰雪,反加强了火势。

府内大部分的人手,均抽调往搜索叁人的行动,慌乱下婢仆纷纷逃生,火势迅速蔓延,幸而因有高墙阻隔,又下着大雪,才不会波及邻宅。

当搜捕队仓皇来时,另一边沈落雁的庄园同时起火,使瓦岗军疲於奔命。

此时沈落雁俏立一处瓦面之上,身旁除了“野叟”莫成外,还有一队多名的瓦岗军­精­选高手。

情报像天上正下着的大雪般不断由手下报来,但沈落雁只是漠然地看着远处窜起的两处火头,而火势明显已受到控制。

莫成踏前一步,来到沈落雁身後,恭敬道:“看来都是那两个小子搞出来的把戏。真不明白为何徐子陵给杨虚彦刺了一剑,不但没有送命,还可以出来搞风搞雨?”

沈落雁嘴边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淡淡道:“我并没有低估他们,可是仍处处失着。现在平心静想想,该是因他们正不断进步,不但武功日渐高强,才智亦随经验增长,变得非常难缠。”

莫成冷哼道:“无论他们变成了什么样,今晚亦要命丧於此,郑踪刚抵此处,现随了徐爷去布置拦截的罗网,保证他们再逃不了多久。”

沈落雁冷喝道:“成叔!你动了。”

莫成愕然以对。

沈落雁冷静地道:“想由他们身上追出杨公宝藏的人,多不数。而事实是直至现在,仍没有人可奈何他们。假若我们仍是轻敌如故,最後只会一败涂地。册子一事关系重大,若给他们携走,我只好一死以赎罪。”

此时有人来报,已截停了从徐府逃出来的马群,却不见叁人踪影。

莫成叹道:“荥阳城这么大,只要他们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都会使我们大费工夫。”

沈落雁摇头道:“不!我太清楚他们的­性­格了,尤其寇仲那小子,没有什么耐­性­,今晚必会全力捣乱并趁逃走。”

顿了顿续道:“最令我奇怪的是为何他们似能知悉我们整个搜捕行动,在城内来去自如,就像亲耳听到我和世勋的计划似的。”

就在此时,徐子陵的声音在後方响起道:“沈落雁!有没有时间说几句闲话?”

沈落雁一众同时­色­变,回头望去。

只见大雪纷飞下,徐子陵昂然立在一所民房屋脊处,说不尽的从容镇定,懦雅风流。

沈落雁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

深深感到徐子陵真的长大了。再非她以前印象中爱耍顽皮的大孩子。

这不单指他挺拔的外形,最重要还是他从重重危苦难中培养出来的度和丰采,那成了徐子陵别具一格的慑人魅力。

未待她说话,众人早飞掠过去,把他围了起来,一派剑拔弩张之局。

沈落雁收摄心神,飞掠而去,瞬那间来到徐子陵所站的屋脊上。

两人目光紧锁,都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徐子陵微一点头,淡然道:“我们由嘻笑游戏,变成以生死相抗的大敌,这事每想起来也教人惆怅。”

沈落雁芳心的滋味更是难以形容。

现在徐子陵的脸­色­仍带点失血後的苍白,但却无损他儒雅文秀的质,反多添了历经苦难後的幽郁和成熟感。

她一生中,曾对几个男人动情,但因以匡助李密得天下为目标,故把儿女私情搁摆在一旁。

甚至乎设法使自己变得冷酷无情,任何事只从功利的角度去作考虑。

遇上寇仲和徐子陵後,每趟要对付两人,她都要经过内心的挣扎。但当时她只以为自己是因爱才而生出这心情。

她更清楚自己事实上很喜欢见到他们,和他们针锋相对能使她回味无穷。但仍未想过会对他们任何一人动了男女之情。

到知道徐子陵被杨虚彦所伤,生死未卜之际,她才猛然发现到“徐子陵之死”,对她会造成难以抵受的打击。

那就像失去了些什么最珍贵的东西似的。

现在要这年纪少上自己叁、四年的年轻高手以仇敌的身份正面交锋,其心情的杂矛盾,可想而知。

深吸一口後,沈落雁以最平静的语道:“是否走投无路了?”

徐子陵双目­精­芒电闪,夷然不悦的扫视四周的敌人,若无其事的道:“先命他们站远一点,否则我立即出手杀人。”

沈落雁冷笑道:“不要过分高估自己,我可命他们退下,但绝不是因怕了你的威胁而这么做。”

徐子陵淡淡道:“我的威胁其中还包括一项你永远取不回的册子,但或者你不会相信,我此来是蓄意把册子还你,免得你负上罪名。不过你惯了以怨报德,所以无论你有什么想法,我亦不以为怪。”

沈落雁默然半晌,挥退手下,叹道:“在这人人不择手段争霸天下的时刻,什么恩恩怨怨只是一浪费。这样吧!你若交出册子,我可保你们安然城。”

徐子陵摇头道:“这怎么够?我还要你保证以後无论任何原因,只要不是我们挑起,就不能够来找我们的麻烦。”

沈落雁晒道:“瓦岗军作主的人是密公而非我沈落雁,纵使我作出保证亦是徒然。”。

徐子陵无可奈何的耸肩苦笑道:“难道我要等密公回来吗?你是这里作主的人,现在只好将就点来找你。假若日後密公推翻你的承诺,我绝不会怪你。”

沈落雁芳心一颤,恍然在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中,为何会比较对徐子陵有好感,皆因他总透着一正直和真诚的质,不似寇仲玩世不恭式的油滑。

她本身是狡猾多智,行事不择手段的人,却偏对徐子陵这她自己欠奉的特质动心,实是数。

徐子陵正不断留意周围的变化,此时瞥见徐世勋和一众得力手下至,出现在左方十多丈外一所大宅的屋脊处。但当然弄不清楚是否有“飞羽”郑踪在内。

沈落雁遥向徐世勋打了个一切由她来处理的手势。脉脉瞧了徐子陵片晌,柔声道:“好吧!我答应这条件,册子在哪里?”

徐子陵压下心中狂喜,低声道:“你立即撤退东城门的手下,打开东门,让寇仲先去,然後再由你单独一人陪我出城,我就把册子还你。”

沈落雁叹道:“小陵你仍是经验未足,这么说册子定是在你手上,因为寇仲必须尽速送素素往安全地点……”徐子陵打断她道:“你想反悔吗?”

沈落雁知徐子陵看穿了她以言语试探的企图,微笑道:“当然不是!珍重了,我的小情人。”

徐子陵因她无端的一句“小情人”而发怔时,沈落雁飘飞开去,落到徐世勋之旁,交头接耳起来。

徐子陵到这时才知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几经波折後,他们终可城了。

第七章 雪原克敌

徐子陵和沈落雁并肩出城。前者看到寇仲留在城门处的标记,知他和素素已安全离开,心情大佳,对沈落雁的敌意不由减了少许。

两人默默展开脚法,不片刻把荥阳抛在风雪迷茫的大後方。

到了一处山丘之顶,徐子陵停下脚步,从怀掏出册子,毫不犹豫交到她手。

沈落雁翻了一遍,验证无误後,纳入怀,轻叹道:“若我猜得不错,徐世勋绝不会因我的承诺放过你。所以你若非肯定摆脱了郑踪的追捕,千万勿与寇仲和素素会合,否则那就是你们叁人丧命的时刻。”

徐子陵大奇道:“你为何肯说出来7我和仲少早预了你们瓦岗军会出尔反尔,但却猜不到你真有放过我们的意思。”

沈落雁俏脸微红,柔声道:“我欠了你们这麽多,做回一吹好人也应该吧:不过你虽闻郑踩之名而毫不惊异,可知暗中有人向你们通风报讯,难怪胸有成竹了。”

徐子陵暗暗心惊,知此女慧黠之极,愈说得多,愈给她掌握到己方的虚实。

暗忖不宜久留时,沈落雁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道:“後会有期!”

徐子陵心想谁要和你後会有期。一言不发,拔腿就朝山坡奔下去。

刚没入坡脚下的密林中,回头一看,沈落雁已不知所踪。

徐子陵转身奔了回去,来到了与沈落雁分手之处。

不片刻他就找到寇仲留下的标记,以一枝小树枝指示出他逃走的方向,又放了七块石子,表示在该方向七里外的地方。

徐子陵拨乱了标记,仰首观天,果如所料,见不到郑踪的通灵怪鸟。际此大雪纷飞的时刻,早猜到郑踪难以借助马儿来追踪他们。正要离开时,西方半里许处隐隐传来似是沈落雁的娇叱声。

徐子陵想也不想,全速赶去。

接着传来是几下气劲交击的闷雷声。

徐子陵将体内真气提运至极限,流星般画过风雪蔽天的大地。

自云玉真传他们鸟渡术後,经过了无数的挫折、尝试、努力改进,他们终成功把《长生诀》的奇异真气转用於轻功上,各自创出奇妙绝伦的身法。

他们的轻易功夫更因兴趣和耆眼点不同,而迥然有异。

寇仲当日初习鸟渡术时,最爱观察海水游鱼移动巡弋的生态,故此自然而然,他使去模仿从各种鱼儿­精­选出来的游弋动作,充满了活泼多爱的姿态。静如处子,动若脱免。

徐子陵则最爱观察天空各类马儿飞行的轨述,从而脱胎得来的身法,当然是充满鸟翔鹰落的姿式。如若天马行空,难寻轨迹。

而支持他们各自达到心中理想的身法,就是来自苦练《长生诀》修来体内生生不息的真气。

他们所追求的轻身方式,实亦暗与他们体内的真气吻合。

以五行而言,鱼属水、鸟属火。

寇仲体内真气偏寒;徐子陵偏热。正与寇仲仿鱼、徐子陵仿鸟配合得天衣无缝。

被翟让所伤後,两人互疗伤势,又无意中使对方寒中带热,热中带寒,­阴­阳互逐下,再不像以前般因孤阳不长而有衰竭之况故能循环不休。

这个改变最明显是表现在轻功之上。

所以这刻徐子陵展开身法,只觉真运转不休,愈奔愈快,最後连他亦暗暗心惊。

打斗声忽又沉寂下来。

徐子陵大吃一惊,暗忖以沈落雁的武功,除非遇上杜伏威之辈,自保该全无问题,为何却似在十招上下的短暂光景里,就若给人收拾了。

以此推之,来人岂非有老爹杜伏威的级数。

难道来老是“影子刺客”杨虚彦?想到这里,心中一寒。内真立时由清转浊,由纯变杂,骤从空中落了下来。

他猛吸一口,排去了对杨虚彦的疑惧,催动内息,心神合,心神立时再进入井中之月的­精­神境界,五官所感的世界,无有遗漏。

他不但能感受到飘落在他身上的每朵雪花,还可听到方圆数丈之内每朵雪花其他雪花间的碰声息。

整个天地亮了起来,风声雪声,全在他听觉的把握中。

这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只维持了眨眼间的光景,便像其出现得突然其来般倏又消去。

徐子陵被震撼得跪倒在积雪的平原上,脑际灵光电闪。

心中同时升起明悟,知道自己由於对杨虚彦的恐惧,竟激发起内那自具自足的宝库,无意间臻至了另一层次的新境界。

正又惊又喜时,雪地上一截闪亮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徐子陵收摄­精­神,从雪地上弹了起来,移过去俯身检拾,赫然是沈落雁的夺命簪。

不禁大陆一惊。

果然是沈落雁遇上了凶险,连金簪都遗在地上。

徐子陵加速催运内息,驱走心中的惊俱和焦虑,展开身法,在茫茫的雪地上搜索起来,不片刻便在雪原上找到快被雪花掩盖了的足印。

这些足印一个接一个,直指东南方的一片密林,而每个足印相隔均达八丈之遥,平均准得教人吃惊。

只从足印的距,便可推知此人武功之高,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徐子陵自问平时在实地上,全力一跃,或可勉强跨过这距;但却绝非是在松软的雪地上能够做到,更不要说还负着一个人。

他当然不会因此就放弃去营救沈落雁,猛提一口,再迅速追去。

风雪迎面打来,充满风苦雪的味道。

荥阳城的灯火在左侧地平远处无力地染亮了少许天际,更添雪原孤之感。

徐子陵刚掠入雪林边缘,灵敏的耳朵立即收听到一奇怪的声音。

那是女子的娇喘和呻吟声。

徐子陵立知是什么一回事,心中涌起正义的怒火。但神智却仍是无比的冷静,小心而迅速的朝音源掠去。

此人定是一直潜伏在荥阳城内,暗中窥伺他们和瓦岗军的斗争,然後趁沈落雁和他分手後落单的时刻,出手突袭。这人抢了册子还不满足,还要对沈落雁施以禽兽的暴行。

他迅若鬼魅地在雪林内左穿右Сhā,足尖点在雪地上,不发出任何声响,口鼻呼吸断绝,只有内往还不息的内。

他的眼睛明亮起来,捕捉到雪夜里一般人难以觉察到的光线,使本该是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变成一个可以辨物和微带萤绿­色­的奇天地,”喘息声愈趋清晰。

片刻後,在雪林的深处里,一个高大雄伟的背影映入眼。此人肩头特别宽厚,腰身奇细,长发披肩,使人有一见难忘的印象。

这时他把沈落雁按在一棵大树的­干­处,一对手滑入了这美女已半敞开的衣服内,贪婪的爱抚着。

徐子陵运足目力,见到沈落雁满脸徘红,秀眸紧闭,小嘴亦紧抿了起来,俏脸的表情揉集了痛苦和矛盾,满脸泪珠。

那人每一下的抚摸侵犯,都使她浑身抖颤,呻吟喘息。

一阵如若狼嗅的难听声音­淫­笑道:“我独孤霸的手法连烈女都要变成­淫­­妇­,何况是你这­骚­货。当你试过我的滋味後,保证你这俏军师永远都不开我,乖乖的听话。”

沈落雁呻吟喘息道:“你杀了我吧!”

独孤霸“啧啧”有声地怪笑道!案你的身材这么丰满,皮肤又这般­嫩­滑,我怎舍得伤害你,成了我的人後,你就会心甘情愿的为我独孤家办事。”

沈落雁忽地发出一声特别剧烈的呻吟,显是独孤霸侵犯了令她非常难受的部位。

徐子陵悄无声息地从树後闪出来,缓缓朝独孤霸移去。

他可肯定自己非是独孤霸的对手,唯一方法就是趁对方心神全集中在恣作­淫­行时,施以偷袭。

金簪举了起来,对准独孤霸背心。

沈落雁的声音颤抖着道:“你就算得到我的身,也休想可得到我的心。”

独孤霸显是得意之,喘着笑道:“你不是爱上刚才那|­乳­臭未­干­的小子吧!若非你和他分手後失魂落魄,我恐怕仍不能如此轻易得手,享受到李密的女人呢,哈!”

徐子陵此时距独孤霸尚有丈许的距,闻言心神微颤,脚步立时重了少许。

独孤霸竟能生出感应,雄躯一震,似有动作。

徐子陵那敢迟疑,金簪脱手­射­出,同进全速掠前,功聚右手中指,朝独孤霸背心戟去。

独孤霸虽是了得,但从未想过有高手能把所有生命的现象,例如呼吸、温、心跳等都敛藏起来,变成某一程度的“隐形”。

加上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沈落雁动人的­肉­上,所以注定要吃这个大亏。

但纵使在这劣势里,他仍能及时横移,避开了背心大|­茓­。

金针眼看直没入他右肋之内,忽然又反弹了出来,而他已横移了叁尺。

徐子陵如影附形,追着他右侧朝指戳去,取的是他肋下另一要|­茓­。

指未至,灼热的指风侵进他内。

先前的一针贯满了真,早刺伤了独孤霸的筋骨,破了他的护真,够他受的了。

这下指风更令他吃不消,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狂吼一声,反掌向徐子陵脸门隔空拍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

独孤霸年在叁十许间,脸孔窄长,双目细长­阴­狠,鼻如鹰喙,­唇­片薄,使人生出薄情寡义的印象。

徐子陵指化为拳,硬他拚了一记。

“蓬!”的一声,独孤霸再喷鲜血,惨叫声中迅速逸去。

徐子陵亦给他震得连退叁步,全身血翻涌,心叫厉害。此人重伤之後,掌劲仍如此凌历,可知在正常的情况下,自己实非他的对手。

他待息平後,才来到尚倚树而立的沈落雁身前,俯头瞧去。

沈落雁的衣服仍是半敞半闭,可隐见峰峦之处,玉颜红晕未褪,诱人之。

但神­色­却出奇的平静,明亮的眼睛的的的打量他。

徐子陵有点手足无措道:“你怎样了!”

沈落雁竟“哧”笑起来道!案只不过给他占了点手足便宜,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若有兴趣,保证人家绝不抗拒你。”

徐子陵放下心来,道:“册子呢?”

沈落雁举起玉手,让他看到紧捏的册子,微笑道:“勿要怪我­淫­贱,我是故意大声呻吟,好惹起你注意,但仍想不到你会这么快回来。刚才你现身时,我特别作态投其所好,好分散他的注意力,同时暗抓着册子,他躲避你时,册子就回到人家手上了!”

徐子陵关心道:“你是否仍|­茓­道受制,为何不整理衣服。”

沈落雁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什么事的娇笑道:“给你看看嘛!他的手一开,我便恢了功力。悟!你究竟有没有兴越,人家给他弄得很想男人呢。”

徐子陵道:“你去找徐世勋吧!我要走了。”

沈落雁甜甜一笑,站直娇躯,不片刻把衣服整理妥当,玉容回平时的冷静。

徐子陵捡起金簪,递给她道:“下趟小心点了!这独孤霸是否独孤阀的人,武功是厉害。”

沈落雁双目闪过杀,狠狠道:“他是独孤峰唯一的亲弟,年纪却差了二十年,出名贪花好­色­,但武功只次於尤楚红和独孤峰,日遇上他时,你才真要小心点。”

徐子陵道:“我送你回去吧!”

沈落雁横他一眼道:“你当我是弱不禁风的可女子吗?刚才若非他埋在雪地下面趁我心神不属时出手偷袭,我至少可以一面相抗一面燃放烟花召来援兵。唉!真有点舍不得和你分手,但千万勿以为人家真个爱上你!”

徐子陵苦笑道:“我怎会有此想法呢?你看上的是跋锋寒,对吧?”

沈落雁娇躯一震,瞪着他时,徐子陵已往後退走,迅速没人林木深处。

此时在沈落雁受辱处十里外的一丛密林,寇仲和素素伏在边缘处,前者正全神贯注林外的动静。

素素低声道:“小陵会不会有事呢?”

寇仲应道:“当然不会。若换了我去就难说了哩!我敢肯定沈落雁对他生出了微妙的感情。况且大家又不是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徐世勋更想不到小陵才是他真正的情敌,小陵肯定可以脱身。可真奇怪!”

素素问道:“奇怪什么呢?”

寇仲道:“为何不见人来追踪我们,那比跟踪小陵要容易多吧。”

素素道:“你刚才不是说在这大雪下,郑踪的通灵鸟会变成了呆头鸟吗?”

寇仲道:“郑踪若每逢下雪都一筹莫展,就不用出来混了。所以他说不定另有灵兽负起跟踪之责。现在只是等待我们和小陵会合,才再一网擒去。”

素素骇然道:“那怎办才好?”

寇仲低声道:“首先就是把追踪我们的畜牲找出来吃了,嘿!

姐姐的胆子大不大?”

素素苦笑道:“你们该最清楚的了。说吧!你要姐姐怎么做,姐姐就怎么做。”

寇仲低声对素素说出了计划後,素素爬起身来,朝林木深处移去。

寇仲则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雪地上,运功聆听。

素素的足音立时一丝不漏的传入他耳内,可是却再没有其他常的声音。

“啊!”

素素的娇呼突然传来,吓得他忙窜了过去,原来素素因看不见东西,给一丛小树拌倒地上。

寇仲将素素扶了起来,低声耳语道:“是郑踪亲身来了。此人有“飞羽”之名,轻功自是高明之惫素素道:“那怎办才好?”

寇仲待要说话,蹄声骤响,由西北方传过来。

两人同时­色­变,若这么就走,岂非会和徐子陵失去联系。

第八章 一见如故

徐子陵全速掠行,□往寇仲留下标记所指示的密林。

□开了沈落雁后,他就把她抛诸脑后。

事实上直至在这雪地飞驰的一刻,他虽曾遇上不少美女,但总没有一个能在他心中占上一席位。

自得练《长生诀》上的功法后,他的心神全集中到武道的修练上去。那并非为了名或利,而是一□个人的追求,要不断突破以前的自己。

每晚躺在床上,他便进入凝神练气那物我两忘的迷人天地里。醒来时虽偶有想起单琬晶、云玉真、沈落雁等美女,但心中只有烦厌而没有思念之情。

仅是武道的修行,已带来他最大的满足感,一切自具自足,不假他求。

但寇仲的野心显然比他大得多,这使他感觉与寇仲的分歧日渐扩大,当然感情上他们仍是最好的兄弟和朋友。

就在此时,前方左侧远处有蹄音传来。

那是马蹄踢践积雪的声音。

徐子陵既吃一惊,又是奇怪。

马蹄声响来得如此突然,唯一的解释就是来人早潜伏该处,到这刻才现身出来。

听蹄音对方人数该不少于三十骑,但事前他却不闻半点马嘶声,可知对方骑的应是训练有素的战马。

他迅速把对方会是瓦岗军这可能­性­排除。因为徐世勋根本没有时间作这样的安排。

那会否是与独孤霸有关的人呢?

蹄音倏止,就像出现时那么突然。

徐子陵涌起对这神秘马队高深莫测的感觉。把真气提至□限,朝密林投去。

寇仲的声音响起道:“快点!有人来呢!”

徐子陵知寇仲和素素仍然安然无恙,放下心事,循声扑去。

寇仲背著素素由一棵大树上跃下来,和他并肩往密林深处掠去,叫道:“我们来和他们比比谁更长气一点。

徐子陵整个人轻松起来。

要知在这连绵百里的密林里,纵有健马亦无法以之代步。说到比拚脚力,能在短距□里追上他们,江湖上大不乏人,但除非是杜伏威那类级数,谁能像他们来自《长生诀》的内息般往还不休、无有衰竭?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再不打话,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把­精­神全集中在逃跑上,迅如流星般在密林里左穿右Сhā,窜高掠低,只知有那么远就跑那么远。

伏在寇仲背上的素素泛起安全温馨的动人感觉。

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忽然就成了与自己比血还浓的亲密兄弟。他们什么事都把她放在第一位。无论在怎样恶劣的情况中,亦永不犹豫,更绝不会退缩。现在更是患难与共,她心中的感动,可想而知。

他们由晚上奔至天明,才穿出密林,这时雨雪停了,天地一片纯白,雪光闪耀。

在这白皑皑的静寂原野上,三人都泛起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

两人的内息虽仍是旺盛,但血­肉­造成的四条腿却累得要命,乘□在一处长满了参天云杉的小山丘上休息。

寇仲哈哈笑道:“终逃出来!”

素素道:“昨晚那些不知是什么人呢?”

徐子陵道:“管他是何方神圣,总不会是什么好路数,很可能是独孤霸的手下呢。”

寇仲和素素齐感愕然,听徐子陵说出了昨晚的事后,寇仲皱眉道:“若非这家伙好­色­,我们说不定会遭殃。想不到独孤阀有这么厉害的人,我还以为不外都是独孤策那□窝囊角­色­。”

徐子陵道:“若没有两下子,独孤阀怎能和其他三阀齐名江湖,好了!说吧!究竟我们是到洛阳去?还是返回老家扬州?”

素素垂首坚定地道:“回扬州吧!”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低声对素素道:“我们到东都去,目的只是碰和氏璧的运气。嘿!不-定是要去找李大哥的。”

素素摇头决然道:“要去你们就自己去吧!”

徐子陵支持素素道:“我们当然听素姐的话。”

向寇仲责道:“有什么事比害倒字文化骨更重要,夜长梦多,延误了时□,你担当得起吗?”

寇仲投降道:“是我不对!嘿!扬州究竟在哪个方向?”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早计算好方向才走吗?怎能这么糊涂,还说什么­精­通山川地理。”

素素道:“不要吵了!从这里朝东北走,早晚会抵通济渠,那时只要坐船南下,经过浚义、陈留、雍丘、襄邑、宋城、永城、夏丘,就可抵达于台,再东行便可进入刊沟,南下江都,多么简单。”

寇仲老脸一红道:“原来最厉害的都是素姐。”素恕案摺惫笑道:“姐姐不是厉害,而是当年就是这么随小姐南行的。”

徐子陵奇道:“为何素姐忽然间像变得心花怒放的样儿?”

素素霞生玉颊道:“不要胡说,我那有特别开心呢。”

两人均感大惑不解。

寇仲摸著肚子站起来道:“得先找个乡镇医治肚饿这不治之症,才是上策。”

徐子陵扶起素素,欣然道:“今趟让小弟作素素的坐骑。”

寇仲抗议道:“你倒懂得来和我争享受。”

素素俏脸通红道:“原来两个弟弟都是坏蛋。”

寇仲和徐子陵笑得你挤我推,得意之□,充满真挚的感情。到了这刻,三人才感受到自由自在的欣悦。

素素正要说话,两人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朝西望去。只见雪地上有三个人,箭矢般朝他们处□过来,□他们不足两里。

素素吓了一跳道:“还不快走!”

寇仲深吸了一口气道:“来不及呢!”

那三个不知是何方神圣的人,眨眼奔上小丘,在三人面前倏然止步,同时抱拳为礼,态度客气。

中间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灰衣汉,背Сhā单拐,形相威武中却又不失文秀的气质,虎背熊腰,只是外型已教人心折。

其他两人一个是四十来岁的矮壮汉子,另一则是儒生打扮的中年人,各具不凡形相,只看他们这般全力飞驰后,仍能气定神闲,便知都是一流的高手。

灰衣汉哈哈笑道:“终能追上两位兄弟,实教我们欣慰,本人刘黑闼,乃夏王旗下骁骑将军。”

接著介绍左边的儒生道:“这是江湖人场案铁扇子”的诸葛德威,乃刘某的拜把兄弟。”

诸葛德威左手一扬,变魔法似的乍多出了一把扇子,“嚓”的一声打了开来,轻摇两下,神态潇洒之□。

刘黑闼又指著那矮壮汉子道:“冬叔人称门神。手中双与新近归降李密的秦叔宝齐名,悍勇无敌。”

这“门神”却出奇地谦让道!案公子莫往我脸上贴金,本人崔冬,只是公子下面一个小跑腿吧!”

寇仲一头雾水道:“谁是夏王?”

刘黑闼道:“难怪三位不知,敝主窦建德建国称夏之事,尚未公告天下。”

三人对望一眼,才知原来是窦建德方面的人。

刘黑闼忽然道:“这位小姐可否背转身去,因刘某有份见面礼要送给两位兄台,怕惊吓了小姐。”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见面礼?”

素素心惊胆跳的背转了娇躯。

刘黑闼从容一笑,打出手势,“门神”崔冬解下挂在腰间一个不知装著什么东西的布囊,随手往寇仲抛来。

寇仲一脸茫然的接著,旋即脸­色­大变,立把布囊往刘黑闼抛回去,骇然道:“我的娘!这是谁的人头?”

在素素的尖叫声中,刘黑闼一把接过,神态从容地探手囊里,抓著头发将人头取出,举在两人眼前道:“让刘某介绍,此人姓郑名踪,外号“飞羽”,若非没有了头颅而不会走路,恐怕三位已陷身在瓦岗军手上。”

寇仲和徐子陵都暗地心惊­肉­跳,但见对方人人神­色­如常,强压下对这死人头的恐惧,前者­干­咳一声道:“嘿!刘兄可否先收起这东西,免致吓坏我们的姐姐。”

刘黑闼虽然没什么,但诸葛德威和崔冬脸上都闪过嘲弄的神­色­,显是看不起他们给这么一颗人头骇成这样子。

刘黑闼把人头交给崔冬道:“将这头颅挂在显眼的地方,好和徐世勋打个招呼。”

崔冬领命去了。

刘黑闼神­色­如常,拱手道:“现在两位兄台已成了天下人人欲得的人物,不知你们对将来有何打算?”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干­咳一声道:“我们不知走了什么运道,弄得人人都以为我们知道杨公宝藏的下落,其实……”

刘黑闼不悦的打断他道:“寇兄难道以为我刘某亦是为宝藏来找你们吗?这就大错特错了!”

顿了顿续道:“今趟之行,乃奉了夏王之命,前来找大龙头商议,劝他先发制人,除去李密。岂知来迟一步,翟府已成灰烬,我们查探多日,才知只有你们三位逃过大难,还闹得荥阳天翻地覆,刘某佩服之□。”

素素仍是背著身问道:“人头拿走了没有?”

刘黑闼歉然道:“素素姑娘放心,人头不在了!”

素素犹有余悸的转过身来,刘黑闼看到她惊魂未定,似求人伶的动人表情,怔了一怔。

寇仲和徐子陵都没在意,素素道:“小姐早一日被老爷送走,由屠管家护行,不知刘将军有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刘黑闼道:“既有屠叔方这□高手保护娇小姐,该没有问题,我会遣人探听他们的行踪。”

素素欣然笑道:“有公子这句话,素素就放心了!”

刘黑闼又被她鲜花盛放般的笑容引得呆瞪著她,这回寇仲和

徐子陵觉察到他的异样,都拿眼睛瞧他。

诸葛德威­干­咳一声道:“二弟,这处危□四伏,我们最好先□往阳武,那时把酒谈心舒服多了。”

刘黑闼如梦初醒,见寇徐两人目光奇怪,老脸一红地尴尬道:“冬叔弄好事情回来,我们立即起程。实不相瞒,我对两位确有惺惺相惜之意,际此天下群雄并起,能者称王的大时代,诚心邀请两位加盟我军,将来富贵与共,若有一字虚言,教我刘黑闼不得善终。”

对这充满英雄气概的年轻高手,寇仲和徐子陵都颇有好感,但加入了们一伙却是另一回事。

寇仲­干­咳一声道:“我也实不相瞒,现在我们身有要事,加入贵方一事,只可迟些再说。”

刘黑闼露出失望神­色­,谓然道:“希望两位确是身有要事,而非找借口来拒绝刘某就好了。”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他如此但白,都觉有点招架不来。

素素Сhā入道:“他们真的没有骗刘公子,我可以作证人。”

刘黑闼哈哈笑道:“姑娘的话,我当然不会怀疑,只不知此事是否须刘某帮手呢?”

寇仲笑道:“刘兄似乎空闲得很,也十分错爱我们,这可得先行谢过。不过此事微妙之□,牵涉到字文化及和我们间的深仇,所以绝不能假手于人。”

刘黑闼晒道:“原来江湖上盛传你们手上握有李阀和字文阀造反证据一事,果非空|­茓­来风。”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脸脸相觑。

要知帐簿一事,知道的只是有限几人,究竟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呢?”

香玉山来找他们,两人仍不在意;直到刘黑闼说出来,两人才知道害怕。

只是一个“杨公宝藏”,已害得他们周身是蚁,现在加上帐簿一事,他们还有安乐日子过吗?单是字文阀已可教他们头痛死了。

此时崔冬回来了,刘黑闼不再打话,催促众人上路。

寇仲等亦知不宜久留,兼且对刘黑闼又很有好感,遂与他们

结伴同行,朝阳武启程去也。

第九章 握手言和

黄昏时分,大雪又开始由天上洒下来,寇仲等一行六人,□了足有四十多里路,又怕素素抵不住风寒,恰好遇上一所因战乱荒弃了的庄园,众人遂占用其中一间破屋,燃起柴火,围坐取暖.刘黑闼取出于粮清水,先殷勤侍候坐在寇徐两人间的素素,颇有点­色­不迷人自迷的陶醉神态,但素素却像没有什么感觉似的.寇仲想起咋晚听得沓杂蹄声的事,问道:“刘兄昨夜是否一直追踪我们?”

刘黑闼道:“可以这么说,李密下面的人,做事都不择手段,没有人肯讲江湖规矩.所以我们早预料他们不会放过三位.”徐子陵凝望正闪跳不定的柴火,闻言道:“那批骑马追来的究竟是谁呢?看来不似是瓦岗军哩!”

崔冬遣:“我们也弄不清楚,两位脚程真快,背了素素姑娘仍可一口气走这么远的路.”寇仲笑道:“为了逃命,自然拚命跑快一点.”诸葛德威道:“明天便可抵达阳武,三位准备到哪里去?”

素素轻声道:“我们想先回扬州,再作打算.”刘黑闼皱眉道:“杨广和宇文化及均在江都,你们若露出行藏,恐怕大祸立至.”徐子陵淡淡道:“我们会小心的.”刘黑闼见他神情坚决,只好闭口.寇仲岔开话题道:“贵军占据乐寿,偏处北方,不知最近有什么新形势呢?”

诸葛德威道:“近期最轰动的三件事,就是吐谷浑的复兴、李阀据太原叛隋,和李密使祖君彦传檄天下数杨广的十大罪状.”寇仲喜道:“李渊终肯作反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崔冬不屑道:“李渊算什么东西,竟厚颜无耻得向突厥始毕可汗称臣,答应将征伐所得的子女玉帛送给突厥人,教人齿冷.”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无言以对.诸葛武德道:“据我们所得消息,李渊自立为大将军,以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以大儿子建成、二儿子世民为三军正副统帅,准备进军关中.”刘黑闼晒道:“李阀打的倒是如意算盘,却不知正中刘武周的下□.只要太原空虚,刘武周不乘□攻下太原才怪.兼且往关中之路,有隋室猛将宋老生和屈突通两人分别率大军把关坚守,李阀未来的情况,谁都不敢乐观.”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没趣,原来真实的情况竟是如此令人泄气.素素不解道:“难道李阀不知向突厥人称臣,等若引狼入室吗?”

刘黑闼微笑道:“他们自己都是狼,那有什么引狼人室的问题.李渊之妻就是鲜卑族的胡女,虽未若字文阀本身就是胡人,但也好不了多少.且李阀薰染胡俗甚深,实与胡人无异.”寇仲和徐子陵想起李秀宁当日以胡服会客,更无话可说.好半晌寇仲才问起吐谷浑复兴一事.刘黑闼□:“吐谷浑乃铁勒死敌,其王伏允一向野心甚大,不时派遣高手到中原来打探消息.杨广曾派王杨雄、字文述两将追杀伏允,杀了千多人,俘虏无数,伏允凭著武功高强,率残兵杀出重围,逃往党项.这两年趁中原乱成一团,乘□重整军旅,收复失地,规正图谋大举,成为突厥、铁勒两族外我中土最大的祸患.”诸葛德威接口道:“最使人忧心的是伏允之子伏骞乃不世之才,不但武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还谋略过人,野心不下于乃父.”崔冬笑道:“听说此人出生时脸上便长了虬髯,故从少便以虬髯示人,这么荒诞的事,只有胡狗才想得出来.”素素“哧”娇笑,喃喃道:“长满虬髯的婴儿,模样可笑死人呢.”刘黑闼见她神情娇柔,语气天真,忍不住又呆瞪著她.诸葛德威谈得兴起,笑道:“你们想不想听李密数杨广的十大罪状?”

寇仲欣然道:“请快说!”

诸葛德威如数家珍的一口气道:“就是一弑父;二乱­仑­;三荒湎酒­色­;四建宫殿楼台,奢侈浪费;五苛捐杂税,压榨百姓;六巡游天下,建造长城;七征伐高丽,穷兵黩武;八拒直谏,杀直士;九贿赂成风,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十言而无信.哈!”

徐子陵摇头叹道:“真是怎么数都数不完这昏君的罪状,若论祸国之深,这家伙也算空前绝後.”寇仲道:“自家人关起门来扛架,早晚可达一统之局.最伯是引来外族入侵,弄至国土四分五裂,生灵涂炭,杨广就是最大的罪人.”刘黑闼拍腿道:“说得好,当今之世,除建德公外,谁不勾结外族,相互引援.两位既有济世之志,舍加入我军外、尚有何选择?”

寇仲苦笑道:“刘兄似乎很看得起我两兄弟哩!”

诸葛德威笑道:“江湖间从来都没像这一阵子般热闹,该是天运已至,故年青一辈中群雄并起,除黑闼外,近期风头最盛者,男的有杨虚彦、跋锋寒,两位兄弟和一个自称“多情公子”叫侯希白的人.但如论轰动,则无过于你们两位.”素素欣然道:“原来我的两位弟弟竟成了名人哩!”

寇仲苦笑道:“我们最厉害的本领就是逃命,想不到竟会因此而成名立业.”刘黑闼哑然失笑道:“寇兄太谦了,没有真材实料,哪有逃命的资格,而两位不但能从字文成都手上把帐簿抢了来,又打得不可一世、气焰冲天的字文无敌落荒而逃,岂是浪得虚名之辈.”徐子陵问道:“刚才听诸葛先生引述,男的算是这些人吧!但女的又有什么人呢?”

刘黑闼正要说话,寇仲­色­变道:“有人来了!”

众人齐手夹脚把柴火弄熄时,刚出去窥察的崔冬掠回屋内,沉声道:“迟了!敌人已把我们重重围了起来.”诸葛武德道:“有多少人,是什么人?”

崔冬低声道:“该有十来人,黑暗里看不清楚.”此时一把­阴­­阴­柔柔,不男不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本人拓跋玉,奉家师毕玄之命,特来向寇公子、徐公子两位请安问好.”众人同时­色­变,想不到来者竟是突厥高手,尚有毕玄的徒弟在其中主持.刘黑闼低声道:“他似乎不知有我们混在这里,谁曾听过这人?”

诸葛武德和崔冬都茫然摇头.寇仲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徐子陵把素素缚回背上,大声应道:“我两兄弟仍是生龙活虎,拓兄!不!该是拓跋兄,多谢你关心了.这么夜还把我们围著,惟恐我们会逃走,究竟有何贵­干­呢?”

崔冬见寇仲没有武器,把双让出一把,塞在他手里.刘黑闼本身用的是单拐,但却另在大衣内摆藏了把长达尺半的锋利短剑,递了给徐子陵.拓跋玉哈哈笑道:“贵国有句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弟今趟千里而来,是奉有师命,想向两位借道家瑰宝《长生诀》一看,路途辛苦,两位兄台谅不会教小弟失望吧!”

顿了顿又笑道:“未知另外三位仁兄是何方好汉,好让小弟一并认识.”众人吃了一□,只从这人耳朵之灵,便知对方乃一等的高手.刘黑闼应道:“只是无名小卒,怎配入拓跋兄之耳.”拓跋玉笑了三声.第一声尚在屋外远处,第二声已到了门外,第三声响起时,拓跋玉举步跨入门来,就像来探朋友的悠然自若,左手还提著个灯笼.此人年在二十五、六间,头扎英雄髻,身穿武服,外加一件皮背心,样貌俊俏,肩头挂著一对飞挝,颇有点公子哥儿的味儿,乍看又似弱不禁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肩上挂著的飞挝处,这□奇门兵器江湖上罕有人使用,两挝形如鹰爪,中间系以丈许长的细索,一看便知□难­操­控.拓跋玉目光扫过众人时,寇仲等无不生出奇异的感觉,似是对方目光中带有某□无形而有质的异力.刘黑闼踏前一步,哈哈笑道:“让我先和拓跋兄亲近亲近.”右手往後一抽,铁拐□背而起,登时寒光四­射­,森冷侵人,当胸向拓跋玉搠去,气势凌历威猛,□有大将之风.寇仲等哪想到刘黑闼甫见对方立即出手,均大感痛快.素素则吓得□呼一声,闭上美目.拓跋玉哈哈一笑,闪电横移,同时右掌切出.“霍!”的一声,拓跋玉的掌缘切在拐头处,刘黑闼□天动地的一招,立时威势全消,还似吃了暗亏,闪电般改招换式,往後退开.拓跋玉俊脸一寒,冷笑道:“我们尚未真正亲近哩!”

说话间快若飘风地倏忽欺到刘黑闼左方死角位,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肩上飞挝其中一端的鹰爪,脱肩飞出,发出劲历的破空声,疾电般绕了个圈,朝刘黑闼下­阴­抓去,手法­阴­毒之□.这两下交手双方都快若电闪,教人看得眼花缭乱.刘黑闼也是了得,临危不乱,知对方是不让自己有调息□会,一个旋身来到门口处,这才挥拐击中如影附形追来的飞挝上.“当!”的一声清响,刘黑闼闷哼一声,硬被迫退半步,撞在门旁的破壁处.拓跋玉不屑的冷哼一声,右手移到飞挝系索正中处,微抖一下,两端的鹰爪立时化成百千点光影,水银泻地的往靠贴墙壁的刘黑闼洒去.左手同时抛起灯笼,一分不差的安然落在梁珩上.寇仲和徐子陵都看呆了眼.刘黑闼的拐法已是高明之术,无论法度气势火候均达到一流境界,最难得是他有□豪迈勇悍、不顾生死的气魄,使他拐一出便形成横扫千军的威势.岂知这毕玄之徒,竟能以攻破攻,几下手法便把他迫在下风,确是骇人之□.由此推之,可见毕玄之能负盛名,跻身域内外三大顶尖高手之列,实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刘黑闼暴喝一声,单拐掣起一团光芒,护著上下要害,贴墙横移,人随拐走,正待展开攻势.蓦地拐光敛去,原来铁拐竟被拓跋玉其中一端的鹰爪“五指箕张”,抓个正著.另一鹰爪则望刘黑闼抓去.众人均想不到对方的鹰爪还可活动自如,诡异至□.素素尖叫时,诸葛武德和崔冬一扇一,已狂风暴雨的朝拓跋玉攻去.他们见形势危急,顾不了江湖规矩,加入战阵.拓跋玉冷笑一声,左手微扬,系索另一端的鹰爪立时化成点点芒光,潮水般洒往两人,下面却飞起一脚,踢向刘黑闼的下盘,变招时从容不迫,教人叹为观止.刘黑闼施出压箱底的本领,下面以脚御脚,上面则借爪拐交缠与拓跋玉硬拚内劲,务求牵扯对手,使诸葛武德与崔冬有□可乘.气劲交击和兵器相接之音连串响起,拓跋玉毫不犹豫放开了刘黑闼的铁拐,把飞挝威力展至□限,将三大高手全卷进点点光彩里,招招皆是­精­妙绝伦的绝技.屋内虽斗得厉害,但屋外的敌人却是全无半点声息.教人莫明所以.寇仲右手持,来到战圈外缘处,全神贯注在拓跋玉的挝法上.徐子陵亦是凝神看著正在激斗的四人,心中的震骇却是难以形容.若论武功,刘黑闼肯定是在沈落雁那级数的高手之上.就算碰上杜伏威,亦有一拚之力.而诸葛武德和崔冬亦是一流好手的级数.但现在合三人之力,只能勉强抵著扭跋玉,可见毕玄随便派出来的一个徒弟,已是杜伏威那层次的高手,教他怎能不大吃一□.就在此时,拓跋玉发出一阵长笑,爪势回收,似是守式,但参战三人无不感到其中暗藏厉害的杀著,竟不约而同往四外散开.只凭这下可令三个对手同时感到飞挝的威协,可知他确达到了“以招传意”、纯凭气势制敌心神的境界.拓跋玉双目寒光大盛,飞挝交叉点出,汇成一柱芒流,集中全力往疾退的刘黑闼激­射­过去,竟比对手仍要快上一线.诸葛武德和崔冬失声□呼,但因拉远了距□,又处在退势,救之已是不及.拓跋玉战法之高明,招式的狠辣,手法的奇奥,均使人膛目叫绝.眼看刘黑闼要被他这全力一击所伤时,寇仲暴喝一声,人随去,由左侧硬撞往拓跋玉去.拓跋玉首次露出讶­色­,放过刘黑闼,飞挝一收一放,改往寇仲迎去.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像鱼儿般倏地斜闪三尺,来到了拓跋玉的正前方,拦在拓跋玉和刘黑闼两人之间,铁化繁为简,老老实实的一照头向拓跋玉击下去.拓跋玉首次露出凝重之­色­,幻出千重挝影,封格了寇仲平平无奇的一.“啪!”的一声,挝影激散,寇仲则闷哼一声,往後退了三步.拓跋玉却是全身一震,亦往後移了半步,眼中­射­出森厉神­色­,与俯腰弓背,状若猛虎的寇仲互不相让的对视著.众人都停了下来,不发出任何声息,唯一可闻就是素素紧张的呼吸声.他们中只有徐子陵明白寇仲是被拓跋玉激起轩昂的斗志,忘记了生死,步进井中月的境界,使出远超平时水准的招数,把从游鱼学来的身法,配合《长生诀》的奇异内功,一举制著了拓跋玉的凶焰.拓跋玉沉声道:“这就是从《长生诀》来的武功,对吗?”

寇仲微微一笑道:“滋味还不错吧?”

徐子陵喝道:“《长生诀》并不在我们身上,拓跋兄若要强来,我们将宁死不屈,那时拓跋兄既得不到《长生诀》,说不定还有人要带上损伤,请拓跋兄三思.”徐子陵这番话厉害之□,摆明宁为玉碎不作瓦全的决心,配合寇仲一出手便迫退拓跋玉之威,确有一番慑人之势.刘黑闼等则全力调息运气,准备再出手时便全力反击.一阵娇笑自屋外传来,倏忽间後左方大窗处多了一位头戴垂以珠翠的帷帽,身穿宽大罩袍罗,裙下却露出一对赤足的少女.她悠闲地倚坐破窗,一足踏在窗台上,另一足垂了下来,摇摇晃晃的,好不写意.此女长得非常娇俏,瓜子口脸,两颧各有一堆像星星般的小斑点,予人俏皮野泼的感觉.秀目长而媚,乌灵灵的眼睛充满不驯的野­性­,正饶有兴趣的打量著寇仲,似乎其他人都并不存在般.众人的眼光却落在她正在手上把玩、造型奇特的腰刀去.这□在突厥人中非常流行的刀子,最利马戏,刀型微弯,前锐後斜,没有护手,刀柄处扎著布条,自刀起平铲平削,刀刃平磨无坑,由于刃身只有寸许阔,故□为尖利.而此女手上的腰刀显是□品,在梁衍上的灯笼光掩映下,熠熠生辉,寒光浸浸.只从她出现的突然,便知她的武功绝不逊于拓跋玉.这娇娇女小嘴一撅,目光移往徐子陵,不屑地道:“原来中土尽只是些夜郎自大之徒,难怪杨广会不自量力远征高丽,我淳于薇倒要看看什么叫宁死不屈.”拓跋玉哈哈笑道:“我这师妹一向被师尊宠纵惯了,各位请勿介意.今趟小弟奉命来求《长生诀》,并非强取硬夺.师尊有言,把《长生诀》翻看一趟後,立即归还,兼且可传寇徐两兄每人一手绝艺,请两位兄台勿误以为家师只想占人便宜.”众人交换了个眼­色­,均感到毕玄不失一代宗师的风度.淳于薇向寇仲甜甜一笑道:“你的功夫还不错哩!不过我们今趟来的除我们师兄妹外,还有师尊一手训练出来的“北塞十八骠骑”,人人悍不畏死,动起手来,怕你们没多少人能活得了.”顿了顿又悠然道:“人家还忘了告诉你只要你们尚有一口气,我们就有方法为你们续命,那时《长生诀》还不是手到拿来.”她的声音既娇且甜,又带点外地口音,形成一□奇异的味道.拓跋玉皱眉道:“师妹客气点好吗?能不动手,自是不动手最好.”两师兄妹一硬一软,尤其拓跋玉曾展示力压群雄的身手,确对众人形成了强大的压力.何况外面仍有至少十八个由毕玄训练出来的硬手,强弱之势,显而易见.众人这时形成了一个小圈子,保护著背起素素的徐子陵,成了壁垒分明的对峙之局.刘黑闼哈哈一笑道:“兵将难免阵上亡,若上天注定我刘黑闼要战死于此,老子绝不会皱半下眉头,多言无益,再手底下见个真章好了.”此人天生豪勇,登时激起了众人的斗志.拓跋玉踏前一步,讶道:“原来阁下竟是窦建德手下头号猛将刘黑闼,难怪手底这么硬朗.但小弟却有一事不解,明明大家可化­干­戈为玉帛,刘兄却为何一力主战呢?”

刘黑闼知他是意在分化己方,暗呼厉害,却毫不犹豫道:“假若拓跋兄此来只是商量借书,哪用出动这么多人手,故显然摆明是恃强索书,却因多了我们三人,寇兄弟的身手又出乎你们意料之外的高明,才改变口风,改索为借.本人有说错吗?”

淳于薇笑道:“当然错了,我们今趟南来,借《长生诀》只是其中-项任务,另一要事就是追杀恶徒跋锋寒,割下他的臭头回去见师尊,你这小子明白了吗?”

一直没说话的素素开腔道:“若把书给了你们,你们能否保证不再来烦□我们哩?”

徐子陵和寇仲均欲发言,跟著却把话吞回肚内去,因同时想到就算把书交给毕玄,亦包他看不懂.既是如此,实没理由为此书送掉各人的­性­命.拓跋玉喜道:“小姐如此明理就最好了,家师说出来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事实上在下对刘兄、寇兄和徐兄均有结交之心,若能大家和和气气,就最是理想不过哩!”

寇仲道:“说真的,我现在手痒得很,很想大打一场,输多赢少也没什么相­干­,但不打又有不打的好处.只是我们将《长生诀》埋在秘处,要费一番工夫才可去把书起出来交给你们.且问题是必须待我们解决了一些事情才可去办此事,拓跋兄对此又有什么意见呢?”

淳于薇Сhā入道;“你这人真有趣,逗得人家很喜欢你啊!

众人听得目定口呆,想不到这娇俏可人的少女会公然向一个陌生男子表示欢喜对方.拓跋玉笑道:“敝师妹一向是这么但白,不过她欢喜的人实多不□数,寇兄莫要认真.”淳于薇大嗔道:“师兄怎可如此数说人家,今趟是不同的哩!”

寇仲俏皮地问道:“是否每次都是不同的呢?”

刘黑闼等不禁亦觉好笑,想不到原本剑拔弩张的三方人马,忽然会在这□问题上纠缠起来.淳于薇还想说话,拓跋玉截著她道:“横竖我们尚须费一段时间去追杀跋锋寒,假若我给两位半年时间,不知可否把《长生诀》取回来呢?”

众人首次对这手底狠辣无伦,­阴­阳怪气的拓跋玉生出好感,皆因他有□重诺守信的气度.只有重信诺的人,才会相信别人的信诺.寇仲道:“应该足够了.半年後我们就在洛阳会合,就算我们仍没有《长生诀》在手,亦会带领拓跋兄去取书.”拓跋玉一揖到地,朗声道:“就此一言为定,小弟告退了.”闪了闪,已退出门外.众人再朝淳于薇望去,此女同时消失不见.隔了好一会後,刘黑闼才吁出一口凉气道:“今趟跋锋寒的小命要危危乎了!”

各人无不心有同感,只是毕玄的两个徒弟,已是厉害至此,那毕玄的武功岂非更高得难以令人想像吗!

第十章 字文成都

愈往北行,天气愈冷,地上积雪齐膝,六人在一望无际的林海雪原全速前进,素素则由寇仲和徐子陵轮番背著走.经过与拓跋玉一战後,他们都小心起来,不敢再像前此般粗心大意.

大雪停了下来,天地一片孤寂,偶尔传来狼嗥兽嘶,听得人毛骨悚然.□了两天路後,这天黄昏来到通济渠南岸的密林区,深褐­色­的林木如墙似壁,层层叠叠,比比皆是,置身其中,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纵是铁打的身体,这么逃命似的□路谁都要累了.

不知是谁先放缓脚步,转眼各人都变得蚁走龟行的缓缓踱步,找寻能避风雪的宿处.山林间万籁俱寂,只有脚下松软的白雪在沙沙作响.偶尔微风吹拂,枝头积雪纷纷散落,飘舞头上.

最後众人在一片林木间的旷地停了下来,刘黑闼道:“今晚看来都找不到荒屋山洞一类的□身之所,不若将就点在这里生个火堆,坐到天明才□路好了,照我估计明天午後就可抵阳武。”素素这时由徐子陵背上落足雪地,虽穿著绵袍,仍冷得她直打抖嗦.刘黑闼毫不犹豫脱下羊皮袄,爱伶地盖在她身上,柔声道:“生起火就不冷了。”这铁汉做出这么细心体贴的动作,分外使人感动.素素感激道:“刘大哥不怕冷吗?”

刘黑闼笑道:“打仗多年,什么苦未挨过,素姐放心吧2zz徐子陵脱下外袍,铺在雪地上,笑道:“我是真的不怕冷,不似刘大哥的伟大,素姐请坐。”素素知他《长生诀》的内气不惧寒暑,欣然坐下.寇仲伸手搂著刘黑闼肩头,笑嘻嘻道:“让我给刘兄一点温暖吧!嘿!你这小子没上没下的,学我们般唤素姐,你该是叫素妹才对。”经过多天相处,众人已混得捻熟.对刘黑闼这有勇有谋的年轻猛将,他们是打心底的欢喜.崔冬不爱说话,却是血­性­汉子.反而刘黑闼的拜把兄弟诸葛德威表面做人圆滑,其实­性­格­阴­沉,不大为两人所喜.徐子陵见刘黑闼对素素颇有意思,有心撮合两人,好使素素忘记李靖,对素素道:“素姐的腿整天都要曲起来,现在定是又酸又麻了,我们去取柴枝,由刘兄给你搓搓好吗?”

素素吓了一跳,□叫道:“我没有事,不用搓哩!”

刘黑闼黑脸一红,道:“我去取柴枝好了。”与崔冬和诸葛德威迳自去了.素素道:“你们也去帮手啊!”

徐子陵在她旁坐下,摇头道:“我们去了,若有饿狼走来,谁保护姐姐?”

素素打了个寒颤,那还敢坚持.寇仲在她另一边坐下,沉吟道:“不知小陵有没有同感,自昨天下午开始,我便有心□­肉­跳的感觉,这感觉忽强忽弱,好像有人吊著我们尾巴似的。”素素骇然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露出震骇神­色­,吁出一团雾气道:“我还以为自己在疑神疑鬼,原来你也有这感应,那定是有高手在追蹑我们,见我们人多势众,只好伺□下手呢。”寇仲道:“若他的目标是我们手上的帐簿,他想协持的必是素姐,用以来威协我们,故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须有一人在素姐身旁。”徐子陵道:“敌暗我明,吃亏的只会是我们,不知由我们反布疑阵,把他引出来吧!”

寇仲喜道:“你想到什么法子?”

徐子陵道:“独孤霸当日暗算沈落雁,就是把自己埋在雪地之下,待她经过时施袭,我们大可仿效此法。”此时远方传来野兽的叫声,素素听得毛骨□然,伏到寇仲背上去.寇仲道:“此人可跟踪我们一夭一夜仍未被发觉,可见身手高明之□.而且他总不会那么巧正在你上面走过,故要对付他还须我们联手才行。”旋又苦恼道:“怎样才可把自己埋在雪底下呢?”

徐子陵得意道:“我早想过这问题,看!”

言罢移开少许,躺在雪地上,闭目运功,不一会卧处的雪溶解,整个人沉了进去,不片晌徐子陵消失在雪层下.寇仲知他以内力迫出热气,心中叫妙时,刘黑闼和诸葛德威捧著大堆­干­枯的树枝回来了,後者奇道:“小陵到哪里去了?”

寇仲和素素得意洋洋的笑起来,寇仲还道:“给狼叼了去哩!”

刘黑闼没好气地将树枝一股脑儿卸在两人跟前,笑道:“快唤他回来刮去柴枝上的雪,素……嘿……素妹快被冷坏了。”素素问道:“冬叔哪里去了?”

诸葛德威道:“他怕素姑娘吃­干­粮不能御寒,又听到兽嘶声,所以狩猎去也!”

刘黑闼一ρi股坐在徐子陵没身处的雪地上,毫无所觉道:“我最擅长烧烤,保证素妹吃了就不冷哩!”

寇仲想起一事,跳了起来道:“不好!快唤冬叔回来,不能教他落单。”话犹未已,一声狂嘶,响自东南方远处.诸葛德威手中的树枝全抖到了地上,­色­变道:“是冬叔!”

刘黑闼已跳起来,拉著欲去的寇仲道:“你保护素妹,小陵呢?”

寇仲无暇解释,叫道:“他没事!你们快去!”

刘黑闼两人心焦如焚,不暇细想,箭矢般去了.寇仲心中一动,对雪下的徐子陵道:“千万不要出来,这定是调虎□山之计。”这句话才说完,一团黑影自天而降,□人的掌风气劲,压顶而至.寇仲想要搂著素素滚往一旁时,劲风来到头顶处,他无奈下双拳冲天而起,迎向敌掌.“蓬!”的一声劲响,寇仲双臂欲折,脑际如遭雷击,竟被对方震得横飞开去.他战斗经验已非常丰富,尚在横跌的当儿,体内真气运转了数个周天,把敌人能摧心裂肺的劲气化去.勉强站定时,素素娇呼失声,已落进来人手上.如此武功,确是□人之□.此人一手环抱素素,另一手覆在她天灵盖上,大笑道:“小子给我站定,动半个指头你姐姐就不用活了。”寇仲这时才看清楚对方是个长相颇为潇洒英伟的中年男子,但鼻子特大,使他的眼睛看来细长多了,内中的眼珠闪著­阴­狠沉冷的目光,令人见而寒心.寇仲拔出崔冬给他防身的铁,怒喝道:“你敢伤她?”心中却祈祷在他身後雪下的徐子陵勿要在这时刻钻出来,否则只会害了素素­性­命.心生一计又叫道:“小子你也不要动,没有我批准你绝不可动。”那人怎想得到他是吩咐雪下的徐子陵,冷笑道:“你敢情是吓得疯了,那到你来说话,立即把东溟派的帐簿交出来,否则这女娃子就要没命。”寇仲向素素打个眼­色­,教她不用□惶,正要说话时,刘黑闼和诸葛德威□了回来,见到素素落在敌人手上,都一声怒喝,与寇仲形成一个三角形把来人圈在中间.寇仲叫道:“冬叔呢?”

刘黑闼双目厉芒闪动,神情却出奇的沉冷,缓缓道:“已遭了这贼子的毒手。”寇仲悲愤道:“你是谁?我们和你有何仇怨?”

那人从容道:“我就是字文成都,怎会和你们无仇无怨呢?闲话休提,我由一数到十,假设不把帐簿交出,就要你姐姐头顶开花。”顿了顿,“咦”一声道:“徐小子哪里去了?”

众人心中懔然,要知字文阀的四大高手,字文成都排名仅在字文化及之下,虽未必可□过众人联手,但却休想可把他拦住.寇仲怕他对徐子陵的去向起疑,掏出帐簿高举头上道:“你放开素姐,我就把帐簿掷过来给你。”字文成都见到帐簿,立时双目放光,眼珠一轮转动,冷哼道:“若我把她放走,你却不把帐簿交我,我岂非要吃大亏?”

寇仲嘲弄道:“你的脑袋是否是草来塞满的,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通,现在我往後退开两丈,帐簿则留在地上,你再教我姐姐前去抬起来抛给你,但记著在我姐姐拿到帐簿前你不可移动半步,否则我的两个伙伴便立即出手。”字文成都暗忖若是如此,自己随时可先一步向素素下毒手,点头道:“就这么办,你千万不要弄鬼,否则我隔空一掌就可要了你姐姐的命。”心中却打定主意,待素素把帐簿掷给他,就顺手杀了素素,好教寇仲伤心惶乱.寇仲大叫道:“你要听我指令行事!”这句话自然是对徐子陵说的.宇文成都这时哪会和他计较语气的问题,见寇仲真的放下帐簿往後退去,便急不可待地一推素素,命令道:“去拾起抛来!”

素素当然知道寇仲的大计,双足发软的跄踉向帐簿走去.寇仲退了丈半便停下来,蓄势以待.素素来到帐簿前,双膝一软,坐倒雪地上.宇文成都急喝道:“要命的就把帐簿抛来!”

素素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瞧著身前的帐簿,寇仲大喝道:“动手!”

宇文成都还以为寇仲叫素素动手拾帐簿,忽地一股雪浪冲背而来,狂猛的热猛印背上,才知遭了暗算,喷血冲前,反手一掌向後拍去,竟拍了个空,心知不妙,忙拔身而起.寇仲这时已冲到素素处,刘黑闼和诸葛德威亦冲天而起,一拐一扇朝半空的宇文成都攻去.徐子陵第一招得手,第二招却击在空处,这宇文成都确是一等的高手,虽淬不及防地被徐子陵在背心打了一掌,伤得口喷鲜血,但其护体真气亦反震得徐子陵血气翻腾,难以乘势追去.虚空中三人交换了一招,宇文成都惨叫一声,虽挡过诸葛德威的铁扇,却给恨□出手的刘黑闼在左肩处打了一拐,骨折­肉­裂,横飞开去.但此人□是了得,仍能提气落在一棵大树的横枝上,借力一弹,飞鸟般投往密林深处,转瞬消没不见.崔冬胸口中了一掌,胸骨碎裂而亡.众人无不悲痛欲绝,誓要为崔冬报此大仇.当夜刘黑闼找了处较高亢的隐僻之地,挖深坑,铺大石,就地将崔冬安葬,免得给野狼闻得气味,将尸体挖出来吃掉.素素想起崔冬是因要为她找野味来烧烤御寒,致落单为宇文成都所杀,更是哭得梨花带雨;寇仲和徐子陵则想到崔冬是因帐簿而死,心下难安,亦是郁郁不解.反是刘黑闼生­性­豁达,跪拜後对坟头朗声道:“冬叔你先行一步,待小黑趁此天下纷乱的时刻,再玩他娘的一会,迟些才到泉下来寻你猜拳吃酒。”接著来到被寇徐两人扶著的素素身前,微笑道:“素妹勿要悲伤,夏去冬来,生老病死,人生不外如此。”言罢洒然领先去了.诸葛德威神情木然道:“上路吧!不是人杀我,就是我杀人,打几场仗就什么都看透哩!”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中舒服了些.扶起素素随两人继续朝阳武进发.到了正午时分,他们由山野切入往阳武的官道上,只见路上满是逃难□开阳武的人群,人车争道,哭声震天,教人既凄酸又心慌意乱.刘黑闼和诸葛德威一副见怪不怪,无动于衷的表情,找人问故.才知李密再攻陷黎阳仓,王世充率大军往救,为李密所败.李密招降了大批隋室兵将,声势大盛,正要进军阳武,故附近居民纷纷弃家逃亡.素素听後骇然道:“李密来了,我们快逃吧!”对李密她是闻虎­色­变.刘黑闼领他们避进道旁的树林里,笑道:“你们若以为这些人是要避开李密,就大错特错.这些都是阳武附近几个乡县的农民,他们怕的是战败後的官兵四散抢掠,阳武又关起城门不准人进去,他们只好先自逃了。”诸葛德威道:“李密最懂收买人心,只会派粮济人,老百姓哪会怕他呢?”

寇仲皱眉道:“若是如此,我们岂非亦进不了城。”刘黑闼胸有成竹道:“这个包在我身上,阳武一些官儿和我们暗中有来往,兼且我又有正式的通行证,只要花几个子儿,要多带两三个人入城绝无问题。”诸葛德威道:“我们与那里的帮会颇有些交情,若三位仍坚持到江都去,我们可作安排,让你们坐船,怎都好过走路吧!”

徐子陵道:“我真怕宇文成都正在那里等我们,说到底那里终是在他宇文阀的势力下。”刘黑闼道:“入城前我先给三位装扮一下,扮成公公婆婆的模样,我们亦要易容改装,才不会惹人注目。”诸葛德威提议道:“最好是分两批进城,那就更没有破绽。”寇仲拍腿叫好,道:“早听过江湖上有易容之术,原来两位是大行家,可否传我们姐弟两招,那逃命时也可多项绝艺防身。”刘黑闼欣然道:“我是只懂皮毛,大哥才是真正的能手,在我军中稳坐第一把交椅,要学就只有求他。”诸葛德威笑道:“这□小把戏何用求我那么大阵仗,大家是患难之交,能获你们欣赏,我不知多么荣幸哩。”三人对诸葛德威好感大增,谈谈笑笑的逆著人流往阳武走去.因崔冬惨死的哀戚,暂时亦给置诸脑後,回复了生□.

第十一章 末路皇朝

寇仲洗掉脸上头发的伪装,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易容会令人这么难受的,看!我的皮肤都红了。”

徐子陵则蹲在灶房另一边拿刚煮沸了的开水渗和冷水洗涮,深有同感道:“威哥调出这□敷脸­色­浆是一流骗人的玩意,但也是一流的恶刑。”

这是阳武城内一间普通的四合院民居,刘黑闼的保证果然应验,五人分批顺利进城,来到窦军这秘密巢|­茓­落脚,刘黑闼安顿好他们後,就和诸葛德威到了外面活动和打探消息。

寇仲来到徐子陵身侧,低声道:“你看老刘是否对素姐颇有意思呢?”

徐子陵擦掉额上最後的浆块,开始洗头,闻言道:“不是颇有意思,而是非常有意思,他看素姐时,两眼便似放光。”

又叹道:“但看来素姐却像在回避他呢!”

寇仲摆出专家款儿,煞有介事的摇头晃脑道:“女孩子都是那样子的,愈对你有意,愈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好把你耍个半死。

更引得你心痒难熬.老刘条件一点不比李大哥差,又懂献殷勤卖乖巧,我才不信素姐不动心。”顺手把毛巾递给徐子陵。

徐子陵接过拭抹湿发,低声道:“你想撮合他们吗?不过老刘一年有三百天都去打仗,素姐若嫁了他,岂不是要独守空帏,还得时常担心他回不来呢。”

寇仲苦笑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若嫁的是李大哥,不都是一样吗?最重要是看素姐的心意,让我出去试探她两句。”

不理徐子陵的劝止,迳自走到东厢素素的卧室外,敲门道:“素姐!”

素素应道:“进来吧!”

寇仲推门而入,素素正凭窗外望,似在欣赏院落中间小园的雪景。

他来到她身後,低声道:“姐姐是否有什么心事?”

素素轻颤道:“不!没有什么。”

寇仲笑道:“是否在想著刘黑闼那个小子?”

素素转过身来,杏眼圆瞪,不悦道:“你在说什么,唉!你想到哪里去了。”

寇仲道:“你不觉得他对你特别好吗?”

素素白了他一眼道:“不准你多事.你这人最爱胡思乱想,是否厌了姐姐跟著你们呢!”

寇仲呼冤道:“素姐怎会有这想法,我们只是关心你罢了!”

素素瞧了他好一会後,叹了一口气,半倚在窗台处,幽幽道:“刘大哥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好汉,可是……唉!姐姐不知怎么说了!”

寇仲喜道:“那即是说素姐对他印象良好,那有什么不知怎么说的。”

素素凄然摇了摇头,伸手抚上寇仲面颊,抑首轻轻道:“你是不会明白姐姐心事的。”

寇仲苦恼道:“素姐有事藏在心里不说出来,我又怎能明白呢;看素姐的样子,就教人心痛。”

素素沉吟片晌,苦笑道:“每趟我看刘黑闼时,就像见到了李大哥,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姐姐心中很害怕,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寇仲想不到她竟有这感□和想法,大感愕然,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素素勉强振起­精­神道:“姐姐决定了以後好好服待和照顾你们这两个野小子,终身不嫁,以後你们再不要为姐姐的事伤神。”

寇仲欲语无言,只好道:“姐姐不要为自己立下规条,否则将来遇到合心意的人时,亦会因这番说话而错过了。”

素素微嗔道:“姐姐有分数的,不用你来教训我。”

这时刘黑闼的声音由正厅处传来,两人忙走出去.见到刘黑闼买了丰美的酒菜回来,徐子陵已毫不客气的坐在台前大嚼,两人连忙加入。

素素看著三人忙著把饭菜送到自己的碗里和口里,问道:“威大哥到哪里去了?”

刘黑闼道:“现在阳武的水路交通非常紧张,光是有钱也没用,还须有势力才行,大哥现在去了找巴陵帮的人商量,只有他们可吃尽黑白两道,其他帮会都不行。”

寇仲等脸脸相觑,想不到最後仍要和巴陵帮搭上关系。

刘黑闼见到他们神­色­有异,奇道:“你们不是和他们有过节吧?”

寇仲道:“不是有过节,而是有些关系,刘兄听过香玉山这个小子的名字吗?”

刘黑闼道:“不但听过,还有一面之缘,这人是巴陵帮新一辈的著名人物,很懂做生意,在黑白道里颇吃得开,人缘也非常好。”

寇仲听得呆了起来,想不到二世祖般的香玉山也这么有江湖地位。

刘黑闼又压低声音道:“这人武功虽稀松平常,却□有谋略,现时杨广最宠幸的两个妃子,一个是萧夫人,一名朱贵儿,据闻朱贵儿便是由香玉山亲自献给那昏君的。”

徐子陵道:“既是如此,为何杨广又派人刺杀巴陵帮的老大呢?”

刘黑闼道:“这些事,是我们这些局外人难以明白的了。”

素素道:“刘大哥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回来呢?”

美人垂询,刘黑闼分外有神气,兴奋地道:“自然是形势大好,上月李渊于太原起兵作反,李密又连场大□,杜伏威、辅公佑两人则逞威江淮,我军亦称雄燕赵,隋室现在能保得住的只有西京长安、东都洛阳和杨广龟缩去了的江都扬州.其他地方像我们刻下置身的阳武城,根本没有防御能力,守城将领只是看看该向哪一方投降罢了!”

徐子陵兴奋道:“李阀的情况如何呢?”

刘黑闼晒道:“投靠突厥的走狗,有什么好说的。”

徐子陵大感没趣,亦无话可说。

刘黑闼道:“有一件事真令人费解,江湖上盛传你们两人知道杨公宝藏的秘密.究竟这是否只是谣传,因为我和夏王曾反覆研究,最後的结论仍是这宝藏只属子虚乌有的传说。

寇仲奇道:“为何会认为宝藏不存在呢?”

刘黑闼道:“当年杨广弑父自立,害死亲兄杨勇,杨素为他出了很多力.那时杨广还披著明君的外衣,对杨素宠幸有加,虽屡次想害死杨素,但表面却毫无痕迹,这是杨素临死前一年的事.故照理杨素不该有谋反之心而暗置宝藏。”

徐子陵Сhā入道:“宝藏也可以是在文帝杨坚时预备好的,以杨素的老谋深算,该知道功高震主不会有好下场的。”

刘黑闼道:“此说或可成立,可是後来杨素之子杨玄感起兵作反,手下连像样点的兵器都没有一把,又常缺乏饷银,则是没有道理.杨素怎会不把宝藏的事告知儿子呢?”

寇仲忍不住道:“杨玄感作反的地方是黎阳,西京山长水远,说不定来不及把宝藏起出来呢!”

刘黑闼拍台笑道:“两位兄弟确是江湖经验浅薄,几句话就给我套出杨公宝藏位处西京。”

徐子陵愤然道:“谁想得到刘兄竟会诓我们。”

寇仲嘻嘻笑道:“刘兄只是来锻练我们.不过我们只知宝藏在关中,娘不及说出来就过世了,否则说不定会把宝藏送给刘兄。”

刘黑闼欣然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说真的,我才不信一个宝藏可有多大作为。”

这时诸葛德威回来了,坐下道:“今晚巴陵帮会有一条大船到江都去,为昏君送上各­色­缕罗绸缎,好让昏君命人剪为花叶,缀于枝头,布于塘上,使他能在冬天看到春夏的美景.我已说好了你们可搭顺风船,巴陵帮今趟真的很给我们面子。”

刘黑闼叹道:“这昏君确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

旋又依依不舍道:“我们要分手了!”

素素垂下俏脸,不敢接□他的目光。

寇仲热血上勇,长身而起道:“刘兄,我有几句话要向你私下请教。”

刘黑闼有点错愕,随他走到屋外园里,低声问道:“有什么事,是否手头桔据?”

寇仲一拍腰囊装出阔气道:“我的钱够我们去花夭酒地,刘兄放心。”

接著压低声音道:“我看刘兄对我们素姐有点意思,对吗?”

刘黑闼老脸一红道:“这□事当然瞒不了你们.真奇怪,我遇过的妞儿不少,但一见到你姐姐便难以自制,唉!”

寇仲奇道:“这是好事,刘兄为何要叹气。”

刘黑闼颓然道:“五年前有人给我看相,说我山根长得太低,两眉煞气又盛,恐怕过不了四十一岁这个关,所以我已打定主意,痛痛快快渡过这四十年的光景就算了,其他事都不敢想。”

寇仲晒道:“江湖术士之言,怎可尽信。”

刘黑闼苦笑道:“问题是这个人并非一般江湖术士,而是中原第一高人宁道奇,且是我表明不怕真情,一再央求他才肯说出来的。”

寇仲剧震道:“你见过他吗?”

刘黑闼露出□慕之­色­,点头道:“只是匆匆一会,但他那淡泊从容的神态气度,我却到死都不会忘记。”

伸手口拍寇仲肩头道:“我对令姐的感情,只能深深藏在心底下,不敢负累了她.况且今趟回去,又要转战天下,生死未卜,以後尚不知是否和三位有再见之日,寇兄弟的美意,兄弟心中感激了。”

寇仲还有什么话可说。

大雪又开始从天而降。

黄昏时分,,巴陵帮派来一辆马车,接载三人。

刘黑闼等与三人依依话别,想起後会也许无期,众人心中都充满惆怅之情。

坐上马车後,素素心有所感,暗垂情泪,吓得寇仲和徐子陵不敢□她,默默透过车帘,观看雪花飘舞的街头。

驾车的巴陵帮待客气有礼,驱车直出城门,来到城外通济渠旁的大码头处,领三人坐上小艇,不片晌来到泊在河心一艘五帆巨舟旁。

三人才登上甲板,一人笑容可掬的迎上来道:“寇兄、徐兄、素素姑娘,你们好!”

素素又□又喜的“啊”一声叫道:“原来是香公子!”

来人竟是香玉山,见寇徐两人神­色­不善的瞅著他,忙打躬作揖道:“两位大哥切勿怪小弟,我已尽了一切人事打听三位下落,都劳而无功,幸好猜到阳武乃往江都必经之地,故来此等候消息,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能与三位再次相会!”

寇仲冷嘲热讽道:“我们也幸好没去找你那个什么佩佩,否则早落到瓦岗军手上。”

徐子陵则冷笑道:“香兄真个好介绍。”

香玉山愕然道:“竟有此事,哼!若查证属实,兄弟必会以帮规处置叛徒。”

寇仲道:“日後遇上事时,我们怎知你不会学佩佩般出卖我们?”

香玉山一副逆来顺受的佯子,叫屈道:“寇兄怎可这么瞧我香玉山,若我有此心,教我不得善终。”

素素不忍道:“香公子也想不到有这□事的,你们不要再责怪他了。”

徐子陵环目一扫,见水手们正解缆升帆,准备开航,对香玉山道:“好吧!但若给我们发觉你在玩手段,我会立即拆伙。”

香玉山气愤填膺的道:“三位绝对放心,我香玉山绝非卑鄙之徒。”

顿了顿恭敬地道:“小弟在舱内预备了一席酒菜,特为三位洗尘,素素姑娘请!”

素素瞧了香玉山两眼,欣然举步,香玉山大喜领路。

寇仲和徐子陵见素素应邀入舱,只好随在她身後。

舱内灯火通明,还燃著了火炉,温暖如春,舱中摆开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席旁有位白衣丽人,领著四名俏婢,躬身迎迓。

香玉山介绍道:“萧大姐是敝帮副帮主萧铣的妹子,一向打点皇宫众妃的日用所需,对宫中形势了若指掌,有她筹谋,今趟字文阀危矣。”

这萧大姐二十许人,论美貌及不上沈落雁、单琬晶诸女,但身长玉立,体态撩人,□有风情,自有一股引人的妖娆味道。

萧大姐发出银铃般笑声,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寇徐两人,未语先笑的道:“果然长得一表人材,难怪玉山一眼便看上两位呢!”

香玉山尴尬地­干­咳一声道:“三位请坐。”

众人坐好後,俏婢为他们递中斟酒,然後退出舱厅。

素素不懂喝酒,改喝香茗,坐在她旁的香玉山殷勤侍候。

萧大姐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频频向寇徐两人劝酒,气氛热烈。

酒过三巡後,香玉山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两位大哥知否有关宇文阀的事呢?”

寇仲对香玉山特别不客气,皱眉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会知道。”

萧大姐娇笑道:“都是玉山不好,打开始就给了两位公子不良印象.这杯算是我代玉山向两位陪罪好了。”

寇仲和徐子陵的心事给她这么坦白说出.反为不好意思,连忙喝了这杯酒。

萧大姐笑脸如花的对素素道:“若我能象素素姑娘般有两位这么好弟弟,定会开心死啦。”

素素本对这年纪轻轻,但却像饱经风尘历练的女子不断对寇徐两人抛媚眼、灌迷汤看不过眼,但给她这么一捧,登时恶感大减,开心的绽笑起来。

香玉山有点痴迷的瞧著她有如鲜花盛放般的笑容,叹道:“若我能像寇兄和徐兄般有素素姑娘这么一位姐姐才真好呢!”

素素白了他一眼,俏脸微红的垂下头去,低声道:“素素怎敢当,我只是个婢子罢了。”

香玉山正容道:“无论素素姑娘作过什么身份,在我香玉山心中都是天上的仙女。”

素素俏脸更红了,却是神情欢喜。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大感不妥.素素第一趟见香玉山时,便帮他说话,若香玉山这惯在脂粉丛中打混的老手向她展开爱情手段,夺得她的芳心,岂非糟糕之□。

两人各自盘算对策时,萧大姐道:“宇文阀的事,不若由我来说吧!宇文家最厉害的两个人,就是宇文伤和宇文述,前者潜心武道,与宋阀的天刀宋缺隐为中土宁道奇下的两大高手,武功盖世,却从不涉足官场,生有两子,就是宇文成都和宇文无敌。”

寇仲一呆道:“我还以为宇文化骨是他的儿子,原来不是。”

萧大姐花枝乱颤般笑道:“宇文化骨?真亏你想出来。”

寇徐的目光不由落到她颤颤巍巍随笑声抖动的酥胸处,大感刺激诱人。

香玉山接入道:“宇文述则历任朝廷高位,爵至许国公,位□人臣,生有三子,宇文化及居长,接著是宇文土及、宇文智及.宇文智及虽不入宇文阀四大高手之林,但却数他最高深莫测,我们绝不可轻视了他。”

萧大姐道:“宇文伤一系向不任官职,专责江湖中事,而宇文述这三个儿子,宇文化及承袭乃父许国公的爵位,官拜右屯卫将军兼京城总管.次子士及则娶了杨广之女南阳公主为妻,是隋室的驸马爷。”

香玉山Сhā入道:“宇文智及­精­于木士营造,故作了杨广的少监,江东城北的归雁宫、回流宫、松林宫等“蜀岗十宫”,都是他监督建造的。”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宇文阀和皇室的关系这么密切,一本帐簿能起什么作用?”

香玉山道:“所以我们必须小心策划,否则害他们不成,就轮到我们吃大亏。”

至此两人才知道此行凶险,绝非他们想像中那么轻松容易。

不过他们已骑上了虎背,想退缩都不行了。

第十二章 两阀相争

香玉山安排三人住在第二层的上舱,对面另三间舱房则是萧大姐、香玉山的寝室.尚有一个舱房,香玉山则没有透露住的是何方神圣。

素素经过这些日来的折腾,早挨不住劳累,宴後饭气上涌,立即回房睡觉。

寇仲则到了徐子陵房中说话,道:“今次糟了,看来素姐对香小子颇有意思,真不明白她连刘黑闼都看不上眼,却会对这个终年脸青­唇­白像没有一餐吃得饱的小子生出好感。”

徐子陵肯定地道:“素姐真正的心上人仍是李大哥无疑.只不知他两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素姐对李大哥心如死灰.不行!

我们绝不可让素姐爱上这个身世不­干­净的小子。”

寇仲道:“除非我们立即□开,否则这□事我们很难Сhā手,不过这么一走了之,先不说素姐肯不肯,亦是既不合情理,更失去了报仇的□会.难道我们自己可拿帐簿去拦舆喊冤吗?一刀就给宇文化骨宰了我们了。”

徐子陵道:“你信得过香小子吗?若肯信他的话,­干­脆就把账簿交他,由他去处理好了.那我们就可抽身去洛阳找李大哥,总好过终日看素姐愁眉不展。”

寇仲晒道:“什么愁眉不展,你不见香小子刚才哄得她多么开心.不过你的提议倒可考虑,若在江都撞著宇文化骨,我们就小命难保哩!”

徐子陵摇头道:“还是不行.娘的深仇自该由我们亲手去报,若因一点困难就假手于人,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寇仲气道:“横是你说的,直也是你说的.我顺著你的话语和议,反过来却似在怪我。”

徐子陵赔笑道:“算是我理亏哩!嗨!那风­骚­大姐似乎对你很有意思,说不定今晚会摸上你的床呢!”

寇仲吓了一跳道:“不要乱说,若给她发现我是青头小子,事後给我一封开光的红封包,我还有脸做人吗?哈!我们衣锦回乡後,定要去逛最大的那间天仙楼,找那里最红的玉玲小姐陪酒,凭我们的人品,说不定可一亲芳泽。”

徐子陵丝毫不感兴趣道:“要去就你自己去吧!千万不要撞上宇文化骨就行了。”

寇仲讶道:“你何时转了­性­,以前不是比我还想到青楼胡混吗?”

徐子陵犹有余悸般道:“我们到青楼有哪趟是好收场的,你没胆要找人陪就请找香小子,天仙楼说不定又是他家开的。”

寇仲睁眉弄眼道:“哈!我明白了,你是在打那卖包子贞嫂的主意,小子你坏透哩!”

徐子陵气得差点要动手教训寇仲,怒道:“我是那□人吗?贞嫂是老冯的妾侍,你再胡说我就不再和你说话。”

寇仲笑道:“大爷息怒,我只不过见你太不够朋友,才故意气气你.明知到青楼是那么危险,仍任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去冒险,你算是我的兄弟吗?”

徐子陵扭他不过,无奈道:“你要怎样就怎样吧!但千万莫要让素姐知道。”

寇仲大喜,道:“我们横竖学了点易容术,到时扮得样子老一些,宇文化骨又多年没有见过我们,就算当面遇上,包保他不会为意。”

此时敲门声响,香玉山的声音道:“两位大哥仍末睡觉吗?小弟可否进来聊两句。”

两人眉头大皱,却又找不到拒绝的说话,只好让他进来。

香玉山舒□地坐在他们对面,笑道:“我习惯了夜睡,不到三更绝睡不著,真□慕像素素姑娘那么有睡福的人。”

寇仲□开卧榻,在靠窗两张椅子其中之一坐下,斜眼兜著香玉山道:“难怪你整天脸青­唇­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香玉山苦笑道:“我脸­色­不好看,却非因睡眠不足,而是两年前练功岔了气,寇兄误会了!”

徐子陵讶道:“原来如此,究竟是练什么功夫出了问题呢?”

香玉山正容道:“你们听过人称“­阴­後”祝玉妍这个人没有?”

两人茫然摇头。

香玉山道:“难怪你们没听过,“­阴­後”祝玉妍乃­阴­癸派的派主,此派可说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帮派,非常邪门,与同是秘不可测的慈航静斋乃是死敌.每隔一段时间,两派便会派出门下杰出弟子,作生死决战.据说若那一方败了,以後的二十年就不可有人踏人江湖半步.幸好连续百年慈航静斋均为□方,否则若让­阴­癸派出世作恶,真不知江湖会发生什么惨事。”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心想江湖之事,确无奇不有。

徐子陵道:“这祝玉妍定是很厉害了?”

香玉山吁出一口凉气道:“这还用说吗?老一辈的人更推她为邪门第一高手.根据我们的情报,­阴­癸派出了个近百年的最杰出高手,□有把握在下一仗击败慈航静斋的代表,假若真的如此,已是风风雨雨的江湖将多了很多难以预估的变数。”

寇仲好奇问道:“这人是男是女,年纪有多大?”

香玉山道:“这个就不知道了!家父和­阴­癸派其中一个长老有点渊源,消息便是由那长老处听来的,但只限于这么多.凡是­阴­癸派的人,入派时均须立下毒誓,不得泄漏任何派内之事.那长老酒後一时失言,事後非常後悔,嘱家父绝不可告诉别人他说过的话。”

寇仲奇道:“既是了此,为何你现在却毫无顾忌他说出来?”

香玉山愤然道:“因为就是他害到我练坏了身体,他临走前写了一篇练功秘诀给家父,著他练习,家父自问不是练上乘武功的料子,遂将功诀交我练习,怎知那竟是害人的东西,若练功者不禁­色­欲,必会经脉气岔而亡.而且一旦开了头,便会上了瘾般勤练不休,直至走火入魔.幸好我这人一向懒惰,又不爱沾惹女­色­,走火入魔後经先帮主耗元施救,才不致成为废人,你说我该否为这□人守秘密呢?”

寇仲和徐子陵呆了起来,才知世上竟有这么狠毒卑鄙之徒.不由对香玉山同情起来。

寇仲­干­咳一声道:“原来你不爱女­色­,真想不到。”

香玉山尴尬道:“不是不爱女­色­,而是不爱拈花惹草,除非是我真正喜欢的人.练岔了气後,我的功力大幅减退,否则成就怎止于此?”

徐子陵道:“你现在是否完全复原了呢?”

香玉山颓然道:“若复元了,我的脸­色­就不用这么难看了.每逢刮风落雨,大寒大热,我便浑身疼痛,难受得想自尽,那老贼真个害人不浅。”

寇仲道:“治不好的吗?”

香玉山叹道:“我也不知给多少人看过,最後的结论是除非有人同时具有至寒至热的先天真气,为我打通奇经八脉,否则就难以复原。”

寇仲心中一动道:“两个人不可以吗?”

香玉山道:“并非不可以,但寒热必须同源才成,唉!凡人练功,一是偏寒,一是偏热.而最要命是这两者又必须是先天真气。

这佯的高手,要找一个都困难,何况是一个人要同时拥有寒热二气呢?我早就绝望!”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齐声笑道:“小子!你有救哩!”

翌晨大船驶过陈留,寇仲、徐子陵、素素和香玉山四人在舱厅共膳时,素素奇道:“香公子昨晚定是睡得很好,看来­精­神了许多哩!”

香玉山神情兴奋道:“不关是否睡得好的事,而是纠缠了我两年的宿疾,给两位大哥昨晚治好了一半,再有一晚工夫定可痊愈,寇兄和徐兄等若是我的再生父母。”

寇仲有神没气道:“我不但不是你的父母,更不是你这老小子的大哥.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盘,一晚我已累得差点没命,今晚还要再来吗?”

徐子陵亦犹有余悸地道:“原来香兄的内伤这么严重,我最少都要休息两天才行。”

素素问清楚了是什么一回事後,道:“救人须救到底嘛!你们今天好好打坐练功,若回复了­精­神,自应一鼓作气的为香公子治好伤势。”

香玉山又感激又过意不去地道:“休息两天是应该的。”

寇仲没好气的道:“到时再看看吧!是了!我昨晚忘了问你独孤阀为何和宇文阀斗得这么厉害,照理独孤阀乃杨广生母独孤氏的系统,跟帝室关系比宇文阀亲近多了,为何却让宇文阀占尽上风呢?”

香玉山恭敬答道:“这事说来会像一匹布那么长.杨坚的五个儿子,都是皇後独孤氏一人所生.当时杨坚还沾沾自喜,以为五子同母,嫡亲兄弟,不会有争权夺位之虞.岂知老二杨广杀兄弑父,又­奸­污了杨坚的宠妃陈夫人,­淫­乱宫帏,此事独孤阀的人知之最详,故深为杨广所忌.遂转而培育宇文阀以制独孤阀一族,其中当然还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那些我就不大清楚哩!”

徐子陵道:“现在独孤阀有什么人在朝里当官?”

香玉山道:“最受杨广信任的就是独孤阀的第二号人物独孤盛,他是杨广的护驾高手,有杨广在的地方,就可见到他。”

寇仲乘□问道:“这人的武功比之独孤霸又如何?”

香玉山道:“若以武功论,当然以尤楚红称第一,较之她的阀主儿子独孤峰还要高明,接著就轮到独孤盛和独孤霸两人.照我看怎都该是独孤盛比独孤霸更老到些。”

徐子陵道:“现在杨广身旁究竟还有些什么人呢?”

香玉山道:“现时杨广身边最红的两个人,就是内史待郎虞世基和御史大夫斐蕴­奸­佞两个小人,他们最令杨广欢喜的地方就是报喜不报忧,将所有告急文书全部卡著。”

叹了一口气续道:“今趟杨广避往江都,手下随行兵将达十五万之众,若能下诏罪己,激励士气,也非是没有作为.可惜他仍是荒­淫­如故,做其缩头乌龟,真令人难解。”

寇仲道:“虞世基和斐蕴该是文官,不知武功厉害的又有什么人?”

香玉山答道:“独孤阀有我刚才说的独孤盛,宇文阀则有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兄弟,然後就轮到与刻下在洛阳的王世允齐名的高手禁军统领司马德勘,若非有这四个人护著那昏君,杨广早给人刺杀了。”

徐子陵道:“我们有一事不明,表面看来,他们和巴陵帮仍保持良好关系,为何身为皇族“影子刺客”的杨虚彦竟会听宇文阀的话来刺杀贵帮主呢?”香玉山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在独孤和宇文两阀的斗争中,先帮主是偏帮独孤阀的,故为宇文阀所痛恨,井要去之而後快。”

寇仲更是糊涂,皱眉道:“但杨虚彦怎会介人这场斗争里?”

香玉山道:“杨虚彦为何会与宇文阀勾结,至今仍是一个谜。

而据我们的秘密情报,杨广对杨虚彦行刺先帮主一事是并不知情,确是耐人寻味。”

素素道:“到了杨州後,小仲和小陵究竟可怎样帮你们对付宇文阀呢?”

香玉山­精­神一振道:“问得好-,我准备安排寇兄和徐兄去见那个昏君。”

三人大吃一□,失声齐道:“什么?”

萧大姐的笑声在舱门处响起道:“这正是最­精­彩的部署。”

这烟视媚行、风­骚­入骨的美女带著一股香风,婀娜多姿的举步走入舱厅,来到寇仲和徐子陵身後,探手亲热地按著两人肩头,俯身在两人耳旁笑道:“现在宇文化及把《长生诀》一事全推在两位身上,我们索­性­将计就计,由两位亲自向那昏君奏称,《长生诀》实是宇文化及私自藏了起来,再加上账簿一事,那昏君不对宇文阀起疑才怪哩!”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杨广出名杀人不眨眼,一个不好,­干­掉我们两人怎办哩!”

徐于陵则道:“千万不要让昏君见到素姐,否则後果难以逆料。”

香玉山忙道:“两位放心,我们已有周详计划,杨广最宠爱的两名妃子中,朱妃是我们的人,早向杨广大灌迷汤,指出《长生诀》一事另有内情,所以现在是昏君下旨要见你们,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入虎|­茓­,焉得虎子,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萧大姐放开两人,坐到寇仲左侧,欣然道:“有独孤盛在旁说话,怎到杨广不信,我可包保两位公子无□无险。”

寇仲嗫嚅道:“但我们和独孤阀的关系不太好呢,前几天小陵才因遇袭伤了独孤霸。”

香玉山和萧大姐难以相信的瞪著徐子陵。

徐子陵遂把事情说了出来,萧大姐道:“这该没有什么问题,何况独孤霸刻下并不在扬州。”第十二章两阀相争

香玉山安排三人住在第二层的上舱,对面另三间舱房则是萧大姐、香玉山的寝室.尚有一个舱房,香玉山则没有透露住的是何方神圣。

素素经过这些日来的折腾,早挨不住劳累,宴後饭气上涌,立即回房睡觉。

寇仲则到了徐子陵房中说话,道:“今次糟了,看来素姐对香小子颇有意思,真不明白她连刘黑闼都看不上眼,却会对这个终年脸青­唇­白像没有一餐吃得饱的小子生出好感。”

徐子陵肯定地道:“素姐真正的心上人仍是李大哥无疑.只不知他两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素姐对李大哥心如死灰.不行!

我们绝不可让素姐爱上这个身世不­干­净的小子。”

寇仲道:“除非我们立即□开,否则这□事我们很难Сhā手,不过这么一走了之,先不说素姐肯不肯,亦是既不合情理,更失去了报仇的□会.难道我们自己可拿帐簿去拦舆喊冤吗?一刀就给宇文化骨宰了我们了。”

徐子陵道:“你信得过香小子吗?若肯信他的话,­干­脆就把账簿交他,由他去处理好了.那我们就可抽身去洛阳找李大哥,总好过终日看素姐愁眉不展。”

寇仲晒道:“什么愁眉不展,你不见香小子刚才哄得她多么开心.不过你的提议倒可考虑,若在江都撞著宇文化骨,我们就小命难保哩!”

徐子陵摇头道:“还是不行.娘的深仇自该由我们亲手去报,若因一点困难就假手于人,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寇仲气道:“横是你说的,直也是你说的.我顺著你的话语和议,反过来却似在怪我。”

徐子陵赔笑道:“算是我理亏哩!嗨!那风­骚­大姐似乎对你很有意思,说不定今晚会摸上你的床呢!”

寇仲吓了一跳道:“不要乱说,若给她发现我是青头小子,事後给我一封开光的红封包,我还有脸做人吗?哈!我们衣锦回乡後,定要去逛最大的那间天仙楼,找那里最红的玉玲小姐陪酒,凭我们的人品,说不定可一亲芳泽。”

徐子陵丝毫不感兴趣道:“要去就你自己去吧!千万不要撞上宇文化骨就行了。”

寇仲讶道:“你何时转了­性­,以前不是比我还想到青楼胡混吗?”

徐子陵犹有余悸般道:“我们到青楼有哪趟是好收场的,你没胆要找人陪就请找香小子,天仙楼说不定又是他家开的。”

寇仲睁眉弄眼道:“哈!我明白了,你是在打那卖包子贞嫂的主意,小子你坏透哩!”

徐子陵气得差点要动手教训寇仲,怒道:“我是那□人吗?贞嫂是老冯的妾侍,你再胡说我就不再和你说话。”

寇仲笑道:“大爷息怒,我只不过见你太不够朋友,才故意气气你.明知到青楼是那么危险,仍任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去冒险,你算是我的兄弟吗?”

徐子陵扭他不过,无奈道:“你要怎样就怎样吧!但千万莫要让素姐知道。”

寇仲大喜,道:“我们横竖学了点易容术,到时扮得样子老一些,宇文化骨又多年没有见过我们,就算当面遇上,包保他不会为意。”

此时敲门声响,香玉山的声音道:“两位大哥仍末睡觉吗?小弟可否进来聊两句。”

两人眉头大皱,却又找不到拒绝的说话,只好让他进来。

香玉山舒□地坐在他们对面,笑道:“我习惯了夜睡,不到三更绝睡不著,真□慕像素素姑娘那么有睡福的人。”

寇仲□开卧榻,在靠窗两张椅子其中之一坐下,斜眼兜著香玉山道:“难怪你整天脸青­唇­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香玉山苦笑道:“我脸­色­不好看,却非因睡眠不足,而是两年前练功岔了气,寇兄误会了!”

徐子陵讶道:“原来如此,究竟是练什么功夫出了问题呢?”

香玉山正容道:“你们听过人称“­阴­後”祝玉妍这个人没有?”

两人茫然摇头。

香玉山道:“难怪你们没听过,“­阴­後”祝玉妍乃­阴­癸派的派主,此派可说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帮派,非常邪门,与同是秘不可测的慈航静斋乃是死敌.每隔一段时间,两派便会派出门下杰出弟子,作生死决战.据说若那一方败了,以後的二十年就不可有人踏人江湖半步.幸好连续百年慈航静斋均为□方,否则若让­阴­癸派出世作恶,真不知江湖会发生什么惨事。”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心想江湖之事,确无奇不有。

徐子陵道:“这祝玉妍定是很厉害了?”

香玉山吁出一口凉气道:“这还用说吗?老一辈的人更推她为邪门第一高手.根据我们的情报,­阴­癸派出了个近百年的最杰出高手,□有把握在下一仗击败慈航静斋的代表,假若真的如此,已是风风雨雨的江湖将多了很多难以预估的变数。”

寇仲好奇问道:“这人是男是女,年纪有多大?”

香玉山道:“这个就不知道了!家父和­阴­癸派其中一个长老有点渊源,消息便是由那长老处听来的,但只限于这么多.凡是­阴­癸派的人,入派时均须立下毒誓,不得泄漏任何派内之事.那长老酒後一时失言,事後非常後悔,嘱家父绝不可告诉别人他说过的话。”

寇仲奇道:“既是了此,为何你现在却毫无顾忌他说出来?”

香玉山愤然道:“因为就是他害到我练坏了身体,他临走前写了一篇练功秘诀给家父,著他练习,家父自问不是练上乘武功的料子,遂将功诀交我练习,怎知那竟是害人的东西,若练功者不禁­色­欲,必会经脉气岔而亡.而且一旦开了头,便会上了瘾般勤练不休,直至走火入魔.幸好我这人一向懒惰,又不爱沾惹女­色­,走火入魔後经先帮主耗元施救,才不致成为废人,你说我该否为这□人守秘密呢?”

寇仲和徐子陵呆了起来,才知世上竟有这么狠毒卑鄙之徒.不由对香玉山同情起来。

寇仲­干­咳一声道:“原来你不爱女­色­,真想不到。”

香玉山尴尬道:“不是不爱女­色­,而是不爱拈花惹草,除非是我真正喜欢的人.练岔了气後,我的功力大幅减退,否则成就怎止于此?”

徐子陵道:“你现在是否完全复原了呢?”

香玉山颓然道:“若复元了,我的脸­色­就不用这么难看了.每逢刮风落雨,大寒大热,我便浑身疼痛,难受得想自尽,那老贼真个害人不浅。”

寇仲道:“治不好的吗?”

香玉山叹道:“我也不知给多少人看过,最後的结论是除非有人同时具有至寒至热的先天真气,为我打通奇经八脉,否则就难以复原。”

寇仲心中一动道:“两个人不可以吗?”

香玉山道:“并非不可以,但寒热必须同源才成,唉!凡人练功,一是偏寒,一是偏热.而最要命是这两者又必须是先天真气。

这佯的高手,要找一个都困难,何况是一个人要同时拥有寒热二气呢?我早就绝望!”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齐声笑道:“小子!你有救哩!”

翌晨大船驶过陈留,寇仲、徐子陵、素素和香玉山四人在舱厅共膳时,素素奇道:“香公子昨晚定是睡得很好,看来­精­神了许多哩!”

香玉山神情兴奋道:“不关是否睡得好的事,而是纠缠了我两年的宿疾,给两位大哥昨晚治好了一半,再有一晚工夫定可痊愈,寇兄和徐兄等若是我的再生父母。”

寇仲有神没气道:“我不但不是你的父母,更不是你这老小子的大哥.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盘,一晚我已累得差点没命,今晚还要再来吗?”

徐子陵亦犹有余悸地道:“原来香兄的内伤这么严重,我最少都要休息两天才行。”

素素问清楚了是什么一回事後,道:“救人须救到底嘛!你们今天好好打坐练功,若回复了­精­神,自应一鼓作气的为香公子治好伤势。”

香玉山又感激又过意不去地道:“休息两天是应该的。”

寇仲没好气的道:“到时再看看吧!是了!我昨晚忘了问你独孤阀为何和宇文阀斗得这么厉害,照理独孤阀乃杨广生母独孤氏的系统,跟帝室关系比宇文阀亲近多了,为何却让宇文阀占尽上风呢?”

香玉山恭敬答道:“这事说来会像一匹布那么长.杨坚的五个儿子,都是皇後独孤氏一人所生.当时杨坚还沾沾自喜,以为五子同母,嫡亲兄弟,不会有争权夺位之虞.岂知老二杨广杀兄弑父,又­奸­污了杨坚的宠妃陈夫人,­淫­乱宫帏,此事独孤阀的人知之最详,故深为杨广所忌.遂转而培育宇文阀以制独孤阀一族,其中当然还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那些我就不大清楚哩!”

徐子陵道:“现在独孤阀有什么人在朝里当官?”

香玉山道:“最受杨广信任的就是独孤阀的第二号人物独孤盛,他是杨广的护驾高手,有杨广在的地方,就可见到他。”

寇仲乘□问道:“这人的武功比之独孤霸又如何?”

香玉山道:“若以武功论,当然以尤楚红称第一,较之她的阀主儿子独孤峰还要高明,接著就轮到独孤盛和独孤霸两人.照我看怎都该是独孤盛比独孤霸更老到些。”

徐子陵道:“现在杨广身旁究竟还有些什么人呢?”

香玉山道:“现时杨广身边最红的两个人,就是内史待郎虞世基和御史大夫斐蕴­奸­佞两个小人,他们最令杨广欢喜的地方就是报喜不报忧,将所有告急文书全部卡著。”

叹了一口气续道:“今趟杨广避往江都,手下随行兵将达十五万之众,若能下诏罪己,激励士气,也非是没有作为.可惜他仍是荒­淫­如故,做其缩头乌龟,真令人难解。”

寇仲道:“虞世基和斐蕴该是文官,不知武功厉害的又有什么人?”

香玉山答道:“独孤阀有我刚才说的独孤盛,宇文阀则有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兄弟,然後就轮到与刻下在洛阳的王世允齐名的高手禁军统领司马德勘,若非有这四个人护著那昏君,杨广早给人刺杀了。”

徐子陵道:“我们有一事不明,表面看来,他们和巴陵帮仍保持良好关系,为何身为皇族“影子刺客”的杨虚彦竟会听宇文阀的话来刺杀贵帮主呢?”香玉山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在独孤和宇文两阀的斗争中,先帮主是偏帮独孤阀的,故为宇文阀所痛恨,井要去之而後快。”

寇仲更是糊涂,皱眉道:“但杨虚彦怎会介人这场斗争里?”

香玉山道:“杨虚彦为何会与宇文阀勾结,至今仍是一个谜。

而据我们的秘密情报,杨广对杨虚彦行刺先帮主一事是并不知情,确是耐人寻味。”

素素道:“到了杨州後,小仲和小陵究竟可怎样帮你们对付宇文阀呢?”

香玉山­精­神一振道:“问得好-,我准备安排寇兄和徐兄去见那个昏君。”

三人大吃一□,失声齐道:“什么?”

萧大姐的笑声在舱门处响起道:“这正是最­精­彩的部署。”

这烟视媚行、风­骚­入骨的美女带著一股香风,婀娜多姿的举步走入舱厅,来到寇仲和徐子陵身後,探手亲热地按著两人肩头,俯身在两人耳旁笑道:“现在宇文化及把《长生诀》一事全推在两位身上,我们索­性­将计就计,由两位亲自向那昏君奏称,《长生诀》实是宇文化及私自藏了起来,再加上账簿一事,那昏君不对宇文阀起疑才怪哩!”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杨广出名杀人不眨眼,一个不好,­干­掉我们两人怎办哩!”

徐于陵则道:“千万不要让昏君见到素姐,否则後果难以逆料。”

香玉山忙道:“两位放心,我们已有周详计划,杨广最宠爱的两名妃子中,朱妃是我们的人,早向杨广大灌迷汤,指出《长生诀》一事另有内情,所以现在是昏君下旨要见你们,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入虎|­茓­,焉得虎子,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萧大姐放开两人,坐到寇仲左侧,欣然道:“有独孤盛在旁说话,怎到杨广不信,我可包保两位公子无□无险。”

寇仲嗫嚅道:“但我们和独孤阀的关系不太好呢,前几天小陵才因遇袭伤了独孤霸。”

香玉山和萧大姐难以相信的瞪著徐子陵。

徐子陵遂把事情说了出来,萧大姐道:“这该没有什么问题,何况独孤霸刻下并不在扬州,就算在那里,大敌当前,谁会笨得去计较私人恩怨。”

徐子陵头皮发麻道:“我们进了宫後,岂非失去了自由?”

香玉山道:“两位亦不宜到处走动吧?”

萧大姐道:“这要看形势的发展,我们曾与独孤盛商量过,到时他会诈作嗳才,在杨广面前收你们两人作徒弟,两位公子有了身分後,局面便迥然不同哩!”

寇仲点头道:“看来此举都颇为有趣,今趟定要教宇文化及吃不完兜著走。”。

素素担心道:“但那昏君喜怒无常,不会有事吧?”

香玉山道:“没有人比朱贵妃更清楚昏君的­性­格,所以她准备了一堆说辞,通过寇兄和徐兄之口向昏君说出来,只要哄得他高高兴兴,说不定还可得一官半职,素素姑娘放心好了。”

寇仲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难怪你这小子这么诚心和我们合作,原来是有此一著。”

香玉山叫屈道:“两位是我的大恩人再生父母,我怎会害你们呢?如果你们有什么事我香玉山就自尽谢罪.此事有天为证,若有违诺教我不得善终。”

萧大姐此时亦看出香玉山的脸­色­好看多了,追问下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讶道:“《长生诀》竟是武功秘籍,此事真教人难以相信。”

寇仲提防的道:“大姐不是对《长生诀》意动吧!”

萧大姐没好气道:“除非我肯散去以前练下的武功,否则得到《长生诀》又如何,胡乱去练只会走火入魔,你这样看人家,快些赔罪。”

寇仲笑嘻嘻道:“只是顺口说说而已,大姐何必认真,赔罪就赔罪吧。”

萧大姐横了他风情万□的一眼,低骂道:“没有半丝真心,将来都不知会有多少可伶女子给你骗苦了。”

徐子陵饮饱食醉,站起来告罪道:“你们聊聊吧!昨晚一夜未睡,我要回去睡觉了。”

寇仲亦乘□□席,告罪後与徐子陵一起回房去。

途中寇仲道:“若说得不好听,我们就是变作了巴陵帮和独孤阀陷害宇文阀的棋子,纵使我们甘被利用,是福是祸,仍是难以逆料。”

徐子陵道:“我们怎都要把素姐带在身旁,尤其是不能给昏君看到她,否则有起事来时,连溜走都不成.这事必须巴陵帮的人先予答应。”

寇仲道:“现在是他们来求我们,怎到他们不答应.香小子脸­色­好转了後,看来正气多了.­阴­癸派的功夫真邪,竟可使人看来邪气十足似的。”

这时两人步入卧舱所在的长廊,只闻“咿呀”一声,那不知是谁住在里面的舱房门一开一合,似有人闪进房内去。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感有异。

寇仲低声道:“看看是谁?”

徐子陵加快脚步,来到那扇门前,举手敲门道:“我们看到你了!可快开门!”

事实上他根本看不到是谁,但对方这么躲起来,自是怕被他们见到的熟人,故出诈语诓骗对方。

室内一片沉默,过了好半晌,才“咿呀”一声,舱门打了开来。

两人与对方打个照脸,齐声□呼。

房内赫然是传他们鸟渡术的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这美女消瘦了点,但巧笑倩兮,风倩则更□往昔。

这时她笑脸如花的上下打量著两人,秀眸闪亮的道:“我的两位好徒弟终于长大成|人了,看到你们轩昂威武的样子,为师就心中欣慰。”

事起突然,两人都不知所揩。

寇仲最快回复过来,笑嘻嘻道:“天下间那有怕见徒弟的师傅?更没有害徒弟的师傅。”

接著探头望进房内,故作□奇道:“为何不见美人儿师傅的情郎独孤策呢?”

云玉真叹了一口气道:“算师傅错了哩!事後人家曾後悔得想自尽,还因以为你们葬身崖底哭了几场,不要再算旧帐好吗?”

徐子陵道:“那为何现在又要闪闪缩缩?”

云玉真伸手抓起两人的手,把他们拖进房内去,关上门後倚门闭上美目,柔声道:“心中有愧,自然不敢面对你们,现在好哩!

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两人拿她没法,寇仲道:“以前的事算了,现在你又要弄什么把戏呢?”

徐子陵怒道:“香小子竟敢瞒我们,得立即和他拆伙。”

云玉真张开美眸,苦笑道:“不要怪香公子,是我要他隐瞒这事的,刚才我已打算出去和你们见面,不知如何听到你们的足音,又溜回房里来。”

寇仲舒展手臂道:“好啦!说到底你都是我们的美人儿师傅,前事不计,就一人亲一个嘴算了。”

云玉真杏目圆瞪,大嗔道:“你说什么?徒弟怎能亲师傅?”

寇仲装模作样的搭高衣袖,朝她走过去道:“你以为你真是师傅吗?那只是我们两兄弟赐给你的绰号。”

云玉真回复常态,娇笑道:“亲便亲吧!好徒弟!难道为师会怕了你吗?”

张开玉臂,便要把寇仲搂入香□。

寇仲吓得连退数步时,云玉真再一阵娇笑,启门溜了出去。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捧腹笑了起来。

生命竟会是如此有趣。 第一章 蒲山公令

敲门声响,正在床上闭目打坐的徐子陵张眼道:“谁?”

寇仲摄手摄足推门闪身而入,关门後还要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才吁口气,来到床沿坐下,得意地道:“我刚探听过敌情。”

徐子陵讶道:“那里来了敌人?”

寇仲兴奋道:“对我们来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就是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而认识的又可细分作两类,就是朋友和敌人,凡不是朋友,可一概视作敌人。你说义气山是否我们的朋友?美人儿师傅是朋友吗?当然不会。所以在未澄清前他们都要暂被视作敌人,那探听他们的事,是否即探听敌情呢?”

徐子陵差点狂笑,苦忍著道:“你若不是吃错了药,就是患了失心疯。只不过偷听了别人说话,都可兴奋到语无伦次。”

又轻拍他肩膊,低喝道:“听到甚麽?有屁快放!看是否值得斟酌。”

寇仲神秘兮兮的道:“我偷听到一个女敌人的喘息声。”

徐子陵一头雾水道:“女敌人的喘息声?是云玉真还是萧大姐?她两个都似爱喘息的那种女人。”

寇仲拍腿叫绝,不过却是徐子陵的大腿。捧腹笑得前仰後合道:“爱喘息的女人,亏你这假扮正人君子的­色­鬼才想得出来,令闻者不由生起行云布雨的遐想。”

徐子陵剑眉紧蹙的搓揉著被拍痛处,咕哝道:“你这小子今趟是真的疯了。”

寇仲移到他旁,搂著他肩头道:“我刚才摸了美人儿师傅。”

徐子陵一震道:“摸哪里?”

寇仲昂然道:“她的纤纤玉手。”

徐子陵嗤之以鼻道:“枉我还以为是甚麽重要位置。她教我们鸟渡术时不也摸过我的手吗?早先她说任你亲嘴,你为何又落荒而逃?”

寇仲哈哈笑道:“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今次是本少爷主动,自不可一概而论。给我摸了後,她却装作若无其事的躲入房中,给我功聚双耳,立时追听到这女敌人竟倚门喘息,可知我对她的吸引力是多麽厉害。”

徐子陵怒道:“去你­奶­­奶­的吸引力,这女人会是好人吗?李秀宁给你的教训还不够?现在我们是去为娘报仇::”寇仲嬉皮笑脸地拍他背心道:“且莫动气。你见识浅本少爷不怪你。因你不知道有谈笑用兵这□兵家最高境界。坏女人有甚麽不好?最少是对那些事经验丰富,可负起对初哥的指导大任。所以当日我改她的绰号作美人儿师傅,可算是有先见之明。”

接著叹道:“其实我并非因她的反应而开心,而是为我们两兄弟而开心。想想当日我们遇到她时仍是多麽潦倒和自卑,但现在不但可以摸她而不被责骂,还能使她觉得我是个有资格可以摸她的男人,可见我们已挣得点江湖地位。”

徐子陵沉吟道:“你令我想起沾沾自喜的暴发户,又或不择手段去求官求财的势利小人。”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膀,唱双簧般道:“说得最对就是『不择手段』这四字真言。若不是不择手段,就是绑手绑脚,就不够人斗。李密因懂不择手段,所以坐了瓦岗军的龙头位。当然!

我的不择手段只针对敌人。”

徐子陵哂道:“对不起!我对这四字真言的理解却和仲少有点出入。若要顾及朋友,就非不择手段!翟让不但是李密的上司,更是战友和恩人,那才叫不择手段。”

寇仲苦笑道:“你发脾气主要是不满我去勾结美丽的女敌人,唉!一世人两兄弟,怎说怎好!至多是小弟改找香闺设在天香楼的另一位美人儿师傅玉玲姑娘好了。希望我今趟的先见之明比较灵验点。”

徐子陵一拳打在他大腿上,笑道:“你在故意逗我笑。”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这世上我寇仲甚麽都不怕,最怕就是见到陵少爷发脾气不高兴。嘿!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李大哥究竟算不算我们的兄弟?”

徐子陵愕然道:“我倒没想过这问题,你为何会这样问呢?”

寇仲沉声道:“我们认识素姐,至少比认识李大哥早了个把时辰,所以该是与素姐亲近点。

放著素姐这麽好的女子,李靖都不懂爱护和照顾,我心里很不舒服。”

徐子陵欲言无言时,风­骚­入骨的萧大姐来唤道:“快到厅子来,有要事告诉你们呢!”

舱底里,众人围坐一桌,除萧大姐、香玉山和素素外,云玉真也首次参加。

香玉山和素素坐到一起,不时四目交投,神态亲□。

萧大姐肃容道:“刚收到最新消息,李密声称你们杀了他爱将『飞羽』郑□,所以颁下了『蒲山公令』,誓要把你两人的头颅割下来。凡能用计将你们生擒活捉者,除赏千两黄金外,李密会用之为军师;拿头颅去领赏者,则可封作他的大将。”

徐子陵和寇仲面面相觑。郑□乃刘黑闼所杀,却把账硬算到他们头上来,说到底只是借口要杀他们。

素素最怕李密,­色­变道:“怎办才好?”

寇仲冷笑道:“我才不怕他呢!我不和他算账,他已是不知多麽走运,还欺到我们两兄弟头上来。”

香玉山忙道:“寇兄勿动气,李密现在声势雄盖天下,万众归心。这麽公然颁下追杀令,显有不惜一切对付你们的决心。扬州事了後,小弟会安排两位大哥避避风头,切不要意气用事。”

萧大姐也道:“李密现在是最有机会成为皇帝的人,又懂收买人心,故天下豪杰,莫不以他马首是瞻。他这麽重赏之下,定有很多盲从之辈来找你们麻烦,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躲上一躲,绝没有人敢说你们是胆小怕事。”

看到两人愤怒难平的样子,比较熟悉他们­性­格的云玉真道:“李密颁下『蒲山公令』实属不智,因为一天你们仍活得好好的,他就下不了台。时间愈久,对他的声誉损害愈大。最好你们能不时在这里那里亮亮相,那他就更骑虎难下。”

这番话管用多了,寇仲点头道:“好!他想赶绝我们,我们就誓与他拚争到底,教他睡难安寝,食不知味。”

香玉山笑道:“而这件事却使两位大哥声名更盛,现在已有人将你们与跋锋寒、杨虚彦、『多情公子』候希白这几个人相提并论,认为你们是四阀的世家子弟外,最杰出的後起之秀。”

寇仲大乐道:“香小哥是听谁说的?你曾上岸四处去偷听别人说话吗?”

素素嗔道:“小仲!说话检点些好吗?”

徐子陵叹道:“这小子今天太兴奋了。”

寇仲斜瞥了云玉真一眼,笑吟吟道:“美人儿师傅对我们那麽好,做徒弟的自然特别开心。”

云玉真俏脸微红,狠很回瞪他一眼。

萧大姐道:“趁尚有点时间才吃晚饭,不若我们商量一下怎样应付那昏君的事吧!”

寇仲却岔开问道:“候希白究竟是怎麽样的人,为何会有个这麽古怪的外号?”

香玉山笑道:“问云帮主就最清楚了!她与候希白曾有一面之缘。”

云玉真秀目掠过复杂的神­色­,轻轻道:“我不想提起这个人。”

萧大姐冷哼道:“甚麽多情?只是处处留情罢了!奇怪是他欢喜勾三搭四,事实上却从没有人听过他曾和女子欢好。这人的来历,比之杨虚彦和跋锋寒更神秘。”

话锋一转,向寇仲微嗔道:“可以谈正事了吗?”

徐子陵代答道:“萧大姐请说。”

萧大姐横了嬉皮笑脸的寇仲一眼,才道:“要令杨广相信你们,首先要投其所好,报喜不报忧。”

香玉山接口道:“杨广的情绪极不稳定,不时会从睡梦中惊醒,口呼冤鬼索命。就算言笑甚欢时,也不能受半点刺激,下面的人一句话听不入他的耳,轻则杖责,重则斩首。所以人人都顺著他的语气与喜恶说话。”

素素问道:“他的武功厉害吗?”

云玉真笑道:“他的武功乃杨坚亲传,当然有两下子。不过这麽多年被酒­色­蚕食身心,现在能剩下多少斤□就很难说了。”

萧大姐又细心指导两人宫廷的礼仪,讨好杨广的方法,到侍婢捧上肴馔,才告一段落。

寇仲咋舌道:“这昏君真难侍候。”

素素提醒道:“助人助到底,待会你们记紧为香公仔疗治旧患。”

寇仲一面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徐子陵则爽快的答应了。

香玉山自是千恩万谢。

□後两人到了舱板上散步,寇仲怨道:“你怎可答应得这麽爽快呢?我本想以此事拖著香小子,教他不敢胡作妄为的。”

徐子陵叹道:“我只是为了素姐。”

寇仲不满道:“难道看不出那小子是为了想我们为他治伤,才故意讨好素姐吗?”

徐子陵来到船头处,手握围栏的横□,深吸了一口沿河吹来的冰凉河风,沉声道:“若香玉山将来敢负素姐,我徐子陵头一个不会饶他。”

寇仲见徐子陵说得斩钉截铁,知道此事再无讨论馀地。改变话题道:“我们该怎样对付李密这狗贼呢?”

徐子陵道:“除非你手上有千军万马,否则能拿他怎样?只是王伯当这个贱种我们已奈何不了他,何况李密?”

寇仲笑道:“此言深合我意,现在他是迫到我们头上来,所以我们必须建立自己的班底,再极力招兵买马,万事无财不行,我打算在起出『杨公宝库』前,先向香小子要一笔钱,有了钱自然好办事。”

徐子陵愕然道:“我们是为了娘才做这件事,怎可要人家的钱?”

寇仲大感没趣,苦笑道:“唉!为甚麽近来我提出的主意,你都不同意呢?”

徐子陵伸手搂著他肩头道:“要赚钱就凭我们的一对手去赚回来。横竖有段日子我们要潜□匿迹,索­性­去把我们藏在『学艺滩』那批私盐起出来,运往西北发大财,有了钱後买间大屋作为基地,那时你要闭起门称王称霸或是怎样都可以。”

寇仲立时双目放光,兴奋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趁老爹截断了宋阀的财路,盐价大起时,我们狠很的赚他一笔,哈!今趟发达了!”

足音从後而至,来的是素素。

她挤到两人中间,探手环抱著他们的腰,低声道:“是否恼了姐姐呢?”

寇仲奇道:“恼姐姐甚麽事?”

素素垂首道:“恼姐姐迫你们去为香公子治病。唉!他的人品并不是你们想像那麽差的。他还告诉人家少年时斗蟋蟀的事,原来蟋蟀是有灵­性­的呢!”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前者趁机问道:“姐姐是否喜欢上他呢?”

素素羞得耳根都红了,大嗔道:“只是谈得来吧!姐姐都说过不嫁人嘛!”

寇仲忽地剧震道:“有祸了!”

两人循他目光望去,只见月照下的前方河道处,两艘大船由支流驶了进来,拦在前方,来势汹汹。

船上警报骤鸣。

香玉山、云玉真、萧大姐和十多名巴陵帮的好手都奔了出来,到了三人身旁,一面疑惑看著逐渐靠近的两艘大船。

香玉山皱眉道:“是李子通的船,若今趟他亲自来,我们就有天大麻烦了。”

寇仲哂道:“香公子不是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吗?”

素素责道:“小仲呀?这时候还要说这种话?”

香玉山苦笑道:“每逢牵涉到争天下,儿子与老子都没有人情讲,何况我们巴陵帮又与李子通一向没有来往。”

徐子陵道:“我们也听过这人,却知得不够详尽。”

云玉真道:“李子通是东海的黑道霸主,心狠手辣,先在长白山起义,渡淮後曾拥杜伏威为领袖,後来不知为了甚麽原因与杜伏威反目,率众占据海陵,自称上将军,声势极盛。”

萧大姐接口道:“他的『竹节铜鞭』形如长­棒­,名列『奇功绝艺』之林,可软可硬,专破内家真气,非常厉害。”

又柔声道:“两位公子和素素姑娘不若到舱内避避,让我们来应付他们好了。”

寇仲环目一扫,见船上的巴陵帮徒,无不严阵以待,豪气顿起道:“那避得这麽多,可否借把刀甚麽的给我,小陵负责照顾素姐。”

香玉山的一名手下恭敬问道:“徐爷要甚麽兵器?”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用兵器。”

那人愕了一愕,这才去了。

云玉真奇道:“小陵不用兵器吗?”

徐子陵对她没有半点好感,冷冷道:“我的手就是兵器。”

此时来船离他们只有十多丈的距离,对方打出灯号,要求他们降帆停船。

只见两艘船的甲板和看台都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声势汹汹,教人心怯。

他们那搜船虽比对方大上一半,却是以运货为主,战斗时不但及不上对方战船的灵活,还会成为火箭矢石攻击的显著目标,因船愈大便愈难防守。

形势虽是别人强,但这麽轻易顺从对方,又似不智之极。

香玉山喃喃道:“想不到李子通的势力扩张到这里来。”

接著振臂喝道:“准备突围!”

巴陵帮徒轰然应诺。

蓦地一声冷哼,竟把百多人的应诺声盖过,只听一把刚劲十足的男声由敌船传过来道:“请问是否二当家萧铣兄在船上主持大局呢?”

萧大姐娇笑应道:“原来真是李龙头大驾亲临,萧环失敬!”

众人证实果然是李子通来了,都心中叫糟。

李子通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人称『­骚­娘子』的萧大姐,那看在令兄分上,今趟李某人就按江湖规矩办事,大家留个情面。”

香玉山知他即会过来,忙吩咐手下不准动手。

话犹未已,一个白衣人由敌船甲板腾空而起,越过十多丈的空间,稳稳落在他们船头甲板之上。

众人定神一望,见这李子通年在三十五、六间,相貌颇为俊伟好看。偏是两鬓星霜花白,在河风吹拂下,白衣飘扬,颇有点潇洒出尘的味况。唯一可惜处是双目既细且长,予人不合比例的感觉,辜负了完美的脸貌轮廓。

他们想不到李子通如此斯文秀气,均感讶异。

李子通负手而立,­精­光闪闪的眼睛徐徐扫过各人,最後落在徐子陵和寇仲处,旁若无人的道:“你两人乖乖随李某去吧!保证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这时两艘敌舰灵活掉头,一先一後,把他们的大船夹在中间。

云玉真施礼道:“巨鲲帮云玉真,向李将军问好,不知::”李子通漫不经意的打断她道:“原来是云帮主,竟是长得这麽标致,怪不得令江湖这麽多好汉子迷恋不已。”

他表面说得好听,其实刻薄之极,暗指云玉真是­淫­­妇­,很不客气,亦表明不把巨鲲帮放在眼内,众人无不­色­变。

云玉真俏脸一寒,正要翻脸发难,香玉山先一步截住她道:“晚辈香玉山,家父香贵,请问李将军因何事要带走晚辈这两位兄弟呢?”

李子通不屑地瞅了香玉山一眼,语带嘲讽的道:“即管尔父亲来,李某都不须向他请示吧?”

寇仲和徐子陵打了个眼­色­,大喝道:“管你是李子通还是李不通,想要我们听命,就拿点真功夫出来,我两兄弟怕过甚麽人来。”

李子通见他拿自己的名字开玩笑,出奇地一点不以为忤,哈哈笑道:“英雄出少年,难怪老杜亦对你两人另眼相看。不若我们订个赌约,只要本人在百招之内,破你两人联手,你们以後就乖乖的跟著我,听李某的吩咐如何。”

寇仲接过递给他的钢刀,大步踏出,冷笑道:“破不了又如何?我可不要你跟在身旁做狗呢!”

李子通终於受不住,双目杀机大盛,倏地移前。

寇仲夷然不惧,运刀疾劈。

第二章 老猫烧须

众人除素素和徐子陵外,那想得到寇仲对著李子通这样一方霸主,仍如此勇悍,待要阻止,已来不及。

李子通心中暗喜,要知寇徐两人曾联手打败宇文无敌,此事不知是谁泄漏出来,弄得天下皆知。李子通虽自问武功高於宇文无敌,但岂无顾忌。现见寇仲孤身来犯,暗忖只要先把他制住,另一个小子还不是乖乖就擒。

就在此时,一股砭肤刺骨的刀气,迎面冲至。

寇仲丝毫不理李子通已扬起分别拂向他两边耳鼓|­茓­的长袖,认准对方面门,运刀闪电劈去,既简单直接,又是凌厉无匹。

船上默默围观的人,竟因寇仲这一刀而生出惨烈懔骇的奇异感觉。

李子通的地盘名副其实是打出来的,一生大小千百战,甚麽凌厉的刀法未见过,偏是寇仲这一刀,似能紧锁他心神,使他有种凶不起来的感觉。

他乃武学大师,心中一动,已明其故。

同时心中大为懔然,因知道寇仲竟能把­精­气神合为一体,融入刀法里,臻至先天刀气的境界,才能生出这种惊人的威力。

当下冷哼一声,再不敢大意,收回双袖,猛提一口真气,往後仰身急旋。

寇仲明明一刀要劈中对力,可是李子通竟已旋到他左侧,并探出右手,往他手腕疾扣。招式­精­妙绝伦。

众人见寇仲迫得李子通变招迎敌,都忍不住齐声喝采。

素素则推了徐子陵一把,颤声道:“还不去帮小仲。”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踏前三步,守在战圈的外围处。

寇仲夷然不惧,左手使出屠叔方教的截脉手法,撮指成刀,反往李子通的鹰爪拂去。

“砰!”

两人无花无假的交换了一招。

寇仲闷哼一声,踉跄侧跌。

李子通亦由反方向飘走,到了船缘处才借力一点栏杆,腾空而起,老鹰攫小­鸡­般飞临差点掉进河中的寇仲头上,两手由袖内探了出来,十指箕张,往寇仲天灵盖抓下去。

香玉山等正要扑出援手,给前面的徐子陵张臂阻止,冷静地道:“不用怕!”

只有他才看出寇仲借著自己­阴­中含阳的真气,彻底化去了李子通雄浑的内劲。

李子通功走刚阳,恰好被寇仲的­阴­柔克制,故虽功力比寇仲深厚,仍不能伤他经脉。

徐子陵再踏前三步,保持和两人的距离,却仍没有出手。

只有身在局中的李子通,才感受到徐子陵对他强大的威胁,使他处处保留,不敢对寇仲用上全力。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似若他的一举一动,半点都瞒不过这虎视眈眈的观战者,只要自己一个疏神,对方就可以雷霆万钧之势,命中自己的弱点破绽。

偏是他不能出声抗议徐子陵站得太近,因为早先曾说不怕他们两人联手应战的。

眼看要抓中寇仲,岂知这小子像脚下一滑的,游鱼般灵活无比退移三尺,不但避过他这一击,还弹起来凌空一个□斗,比正往下落的李子通还要高出尺许,迥刀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扫往他胁侧处。

徐子陵心中欣慰,知道寇仲从游鱼领悟到的本领,终能融合在战斗里。

香玉山等见寇仲不但能避过李子通的攻击,还有反攻之力,兼且刀法既不按成规,有若随手拈来,身法姿态更怪异无伦,都看得瞠目结舌,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子通亦心中暗叹,无奈下猛地抽出长三尺二寸的“九节铜鞭”,运功一抖,九节鞭一缩一弹,“锵!”的一声,登时把寇仲连人带刀,弹得风车般飞转开去。但他自己亦被那反震之力,差点似刚才寇仲般跌出船栏外,幸好左足一点栏杆,又再往寇仲扑去。

徐子陵大喝一声,冲天而起,一拳朝他小腹轰去,灼热的劲风,与拳齐发,声势迫人。

李子通见他空手来对付自己横行江湖多年的九节铜鞭,暗自冷笑,运功护著小腹,居高临下,一鞭往他後脑抽去。

素素的尖叫立时响起。

“蓬!”

“啪!”

徐子陵一拳击中李子通小腹後,竟像能飞翔的鹰鹞般旋了开去,左掌则扫在鞭梢锋端处,把名列奇功绝艺的竹节鞭卸开。

此时寇仲才由空中落下来,提刀又窜过来。

李子通闷哼一声,惊觉自己只能化去徐子陵一半的灼热奇劲,至少仍有四分一侵入体内,骇然下立即运功抗御,但已受了微伤。

此时寇仲来了,凌空跃起,洒出一片刀光,朝他卷来。

李子通做梦都想不到寇仲这麽快反扑过来。

刚才他为了面子问题,全力出手,希望至少可使寇仲吐上两口血,才给徐子陵把握到可乘之机,迫□硬捱了他一拳,吃上暗亏。现在寇仲却像个没事人般生龙活虎的杀到,心中不由暗地生出惧意。

他首次不敢再存轻视之心。暗忖假以时日,这两个小子说不定比宁道奇更厉害;至少照他所知,宁道奇在二十岁前绝没有这两个小子般厉害。

他们的厉害处,在於没有成法。像这样子的联手战术,便从没见过或听人说过。

李子通本身是个武学狂,最爱和人谈论有关实战的战法,亦从没听到有人提过有类似眼前所遇的情况。

“当!”

李子通施出压箱底本领,一鞭抽在寇仲快速砍来的大刀锋尖处,就在此刹那,他连续送出了九道劲气,可知其势的急劲。

两人错身而过,互用手肘硬拚了一记。

“砰!”

寇仲足□地时,浑身一震,接著曲腿滚倒地下,竟朝船尾的方向直滚过去,所到处均见触目惊心的鲜血。

素素狂奔出来,不顾一切的向寇仲追去,谁都以为他受了重伤。

李子通这才足尖点地,背著寇仲,面对著狂奔过来的素素,却没有拦阻。

他身为一方霸主,这点风度仍是有的。

徐子陵从天而降,脸容无忧无喜,静若止水,双掌同出,往李子通背上印去。

李子通刚把差些儿夺喉而出的一口鲜血吞回肚内,免致当场出丑,同时首次对自己孤身犯险的托大,生出後悔之意。

假若自己有手下陪同出手,就不用陷进眼前这劣境里。

适才他第二次全力出击,希冀以独门气功的看家本领“九节荡”重创寇仲,但亦再次予徐子陵可乘之机。

他已大致摸到两人既截然不同,但又有某种微妙契合的内功路子。心知肚明刚以阳劲勉强化去寇仲的­阴­劲,此刻势难立即再化阳为­阴­,以应付徐子陵偏阳的真气。

心欲闪避时,蓦地发现徐子陵的掌风暗含奇异的黏劲,假若闪避,对方便会受气机牵引,不但势道加强,还会锲而不舍,直至遇有宣泄的对象。

他的骇然震惊,实是说也不用说了。

当下强行喝道:“好胆!”

反手两鞭,先後点中徐子陵掌心处。

徐子陵惨叫一声,口喷鲜血,断线风筝般往後抛飞,越过了素素,往寇仲投去。李子通则跄踉往前踏出小半步,以袖掩脸,好使前方离他只十多步的香玉山等看不到他终压不下喷出来的一小口鲜血。

三人交手到这刻尚未过十招,但人人都生出□杀得日月无光的感觉。

寇仲眼看要滚入旁观的巴陵帮众群内,竟又弹了起来,一把抱著徐子陵,这才同时坐在地上。

在这电光石火的时间中,两人的真气水|­乳­交融地在两个身体间互为交换,内伤立时痊愈了七、八成。

李子通放下衣袖,晃了一下,勉强站定时,素素扑在两人身上,放声大哭。

香玉山、萧大姐和云玉真则一瞬不瞬盯著李子通,蓄势以待,任谁都看出李子通为了击倒两人,已付出惨痛的代价。

李子通正犹豫应否不顾颜面,发讯号召手下过来助阵时,寇仲和徐子陵已扶著素素傲然起立。

寇仲一振手上大刀,喝道:“李子通果然有点道行,让我们再战一百回合。”

李子通听他中气十足,暗骇长生诀道功的厉害,倏地移往左舷,眼中­射­出锐利神­色­,扫过众人,哈哈笑道:“难怪老杜如此推许你们,果然有真材实料,令李某都不由生出爱才之心,此事到此作罢,祝各位顺风顺水。”

他在黑道打滚多年,提得起放得下,自知难以生擒两人,更知李密已下了对他们的追杀令,心想你们能活多久,此时卖个人情,日後也好见面。且可避过与势力庞大的巴陵帮结下梁子。

而他更有另一个想法,假若两人不死,不出数年,定是不可一世的顶级高手,这种敌人,一个也嫌多,何况是两个。於是打消了召手下来再作强攻的念头。

香玉山等均感愕然,这似乎不像李子通一向的行事作风。

李子通再一抱拳,腾身而起,安返己船。

看著两船远去,众人才真的相信。

寇仲和徐子陵拥著素素,喜叫道:“打胜了!打胜了!”

云玉真和萧大姐入房看两人时,徐子陵和寇仲正卧在床上,素素则坐在床沿和他们闲聊,洋溢著无限的温馨。

两女坐到一边的椅上,萧大姐娇笑道:“原来你们真是这样厉害,连李子通都给打跑了。”

寇仲扮作谦虚道:“他只是知难而退吧!”

徐子陵不解道:“李子通怎会知道我们在船上呢?”

云玉真答道:“玉山正在为此事盘问手下,看会是谁作内鬼。”

萧大姐道:“事情不会这麽容易解决,以李子通的为人,尽管表面说得漂亮,说不定会暗中通知李密,好借刀杀人。”

素素犹有馀悸道:“吓死人哩!小仲喷了这麽多血出来。”

又瞪著脸­色­仍带苍白的寇仲道:“你真的没事吗?”

寇仲坐直背脊,笑道:“真的没事。不过今晚却难替山小哥疗伤了。”

素素道:“到你完全复元再说吧!”

萧大姐道:“明早就可抵江都,希望今晚不会再出事吧!”

寇仲笑嘻嘻瞧著云玉真道:“我要回房睡觉了。”

云玉真俏脸微红,大嗔道:“你睡觉关人家甚麽事?”芳心内却浮起刚才他对看李子通时那悍勇不可一世的雄姿和高明的战术。比对起独孤策应付杜伏威的窝囊,不由作出此高彼低的比较。

寇仲跳下床来,向素素道:“让弟弟送素姐回房休息。”

萧大姐横了寇仲充满暗示和狐媚的一眼,旷道:“人家刚来,你就要去睡觉吗?”

寇仲心中大乐,知道由於刚才的表现,已令这­骚­女人对自己刮目相看,连神态都不同了。嘻嘻笑道:“待我服侍素姐後,大姐到小弟的卧房来谈心吧!”

云玉真生出妒意,却苦於适才说得太僵,难以转弯改口。

萧大姐笑起得似花枝乱颤般道:“待本姑娘训导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内伤最忌酒和­色­,我还要你去对付宇文化及,不想害你呢。”

素素立时俏脸飞红,责怪的瞪了眼寇仲。

寇仲也大感尴尬,苦笑道:“大姐真坦白!”

素素一把扯著寇仲,出房去了。

剩下徐子陵、萧大姐和云玉真,一时静了下来。

萧大姐看著徐子陵俊伟的仪容,忽生奇想:暗忖这年青高手若再成熟一点,配著他那种孤傲潇洒的气质、笔挺的身型,必是能教任何女人倾心的超卓人物。只是他对女人远不像寇仲的兴致勃勃,不过这反是他特别引人的地方。

忍不住逗他道:“徐公子和仲少­性­格很不相同呢?为何竟能相处这麽融洽。”

徐子陵正躺在床上用功,原恨不得两女离开,没好气的答道:“或者因自幼都在一起吧!早惯了互相迁就。”

云玉真好奇问道:“你们从来不吵架吗?”

徐子陵更不耐烦地随口答道:“当然有吵架,不过气消了就没有事了。”

两女听出他口气,知机告退。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想到近日与寇仲在思想和行事上的分歧愈来愈大,又叹了一口气。

假若寇仲真要招兵买马,争天下做皇帝,自己究竟帮他还是不帮他呢?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寇仲的惊人实力,不但智计过人,谋略出众,而且口气了得,手段圆滑。

无论自己如何冷嘲热讽,责他怪他,这小子仍能毫不动气,雄辩滔滔,更懂见风转舵,教人难以真的生他的气。

寇仲就是那种天生领袖魅力和气量的人,假以时日,说不定李密、杜伏威等都会给他比下去。

可是愈练长生诀,自己的名利之心,甚至对女子的爱慕之心,都愈趋淡泊。

只希望能找个人迹不至的胜地,全心全意锁研武道,看看最後能攀上甚麽境界。

此时有人敲门,云玉真的声音道:“可以再谈两句吗?”

徐子陵虽不情愿,却很难对人这麽无礼,只好答应。

云玉真关上门後,坐到床沿,低头细审他愈来愈有男子气概的脸庞,柔声道:“你是否很讨厌我这美人儿师傅呢?”

徐子陵与她对望好半晌,苦笑道:“若你曾给人骗过,会有甚麽感受呢?那晚云帮主与独孤策鬼混和说话时,我两个正躲在一角,才决定要逃走的。”

云玉真“啊!”的一声,连耳根都红透了,手足无措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寇仲会对我不规矩,而你却心生鄙视。不过人家也有苦衷,偌大一个帮,若没有强硬的靠山,早给人兼并了。”

接著一脸渴望的道:“江都事了後,我可安排你们藏身处,包保稳当。”

徐子陵感到她有招纳他两人,以壮大巨鲲帮之意。心中一动,忖到寇仲之所以不计前嫌去逗云玉真,很可能是要把巨鲲帮收归旗下,成为他所谓的“班底”部分,否则早前不会在说起云玉真时,牵扯到不择手段这方面去。

寇仲变得愈来愈厉害了。

云玉真探出玉手,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道:“好好的想想吧!”

徐子陵待她手触门扣,忽道:“寇仲怎样对你不规矩呢?”

云玉真俏脸飞红,还以为徐子陵生出妒意,嗔道:“他那麽坏,教人家怎麽说呢?”匆匆逃走了出去。

徐子陵闭上眼睛,心中一阵不舒服。

寇仲在说谎。

他所说只摸了云玉真的手,是试探自己对这事的反应。

若他估计不错,寇仲将会施展手段,使云玉真向他臣服。

寇仲爱的是李秀宁,绝非云玉真。

这就是他所谓针对敌人的不择手段。

忽然间,他感到与寇仲的距离更扯远了。

第三章 隋帝杨广

寇仲和徐子陵登上马车,由萧大姐、香玉山陪他们进城,素素则和云玉真坐在另一马车上,别有安排。

独孤盛怕宇文阀预知风声,阻挠两人入宫,亲来迎接。

这独孤阀仅次於独孤峰的高手外貌毫不起眼,只是个五十来岁,矮瘦若猴的小老头,但那对似开似闭的眼睛深而亮,两边太阳|­茓­高高鼓起,使人知他非是等闲之辈。

他对寇徐两人客气而保持距离,反是对萧环和香玉山相当亲切,显然不大把寇徐放在眼里。

在独孤盛和百多名禁卫簇拥下,队伍进入扬州城。

寇仲和徐子陵重回旧地,登时有心痒难搔之感,恨不得立即溜出车外,找儿时的敌敌友友打个招呼,又或看看言老大是否仍然健在。

香玉山在两人耳旁道:“我们真够运,杨广今天刚好在宫里,你们不知道吧!自从称帝後,他没有一天停息过,不是出游,就远征,搅得天怒人怨,神恼鬼愁,否则不会人人都造反了。”

萧大姐叹道:“现在他将西京长安交给孙子代王杨侑,东都洛阳则由另一孙子越王杨侗管治,自己却躲到这里来,怕得连洛阳的十六院夫人都弃而不顾。那知杜伏威打到历阳来,李子通又直迫江都,天下再无他的乐土。”

香玉山没好气的接著道:“代王越王,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一岁,竟要分别掌管西东两京,权柄还不是落在权臣如杨世充等人手上吗?若杨广有甚麽三长两短,天下会比现在乱上十倍。”

寇仲听得双目发光,给徐子陵看在眼里。马车忽然停下。

独孤峰在窗外道:“圣上刚去了临江宫,我们要改变行程了。”

自杨广登基後,下旨修筑他曾任总管的扬州城,改官名为江都。不但扩城廓,广兴宫殿,修植园林,又在城北依山傍水处,建有归雁、回流、松林等“蜀冈十宫”。

不过最宏伟的是另行在长江岸边建设的临江宫,只要杨广心血来潮,不管早晚,都会到那里观赏长江的美景。

寇仲和徐子陵进谒这历史上把家当败得最急最快的昏君时,他正偕同宠爱的妃子萧玉和朱贵儿在可俯览长江的殿台处饮酒作乐,浑忘了外边兵连祸结闹得的风风雨雨。

寇仲等在广场下车,只见守卫森严之极,独孤盛亲自搜查过他们没带兵器後,才领他们进宫,香玉山和萧大姐却要留在宫门处。

独孤盛领他们穿廊过道,长江水流澎湃的声音,隐隐夹著乐曲悠扬之声从前方宫阙连绵处传来。

两人还是初到这麽雕梁画栋、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地方,一时目不暇给,又是进退失据。

寇仲低声道:“这就叫荣华富贵了。”

前面的独孤盛冷喝道:“不要说话!”

寇仲吓了一跳,连忙噤声。

徐子陵心中却想,鬼才要住在这喧声吵耳,俗气烦人的地方,我只要在深山穷谷中有茅屋作栖身之所,有风月鸟兽相伴,於愿已足。

宫内守卫处处,哨楼均有人站岗,若非有独孤盛带路,确是寸步难行。

望江台在望时,前面迎来一名官员,截著他们。

此人长得斯文俊秀,年在三十五、六间,经独孤盛介绍,原来是现时最得杨广宠信的侍臣之一的内侍郎虞世基。

寇仲和徐子陵见他脚步浮浮,知他不但不懂武功,还因酒­色­掏空了身子,故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照理内侍郎该是太监头子,但这人的外貌却没有真正太监的­阴­阳怪气,教人难解。

虞世基打量了两人後,向独孤盛道:“果就是他们了。”

独孤盛点头应是。

寇徐两人这才知道有虞世基参与此事;看来杨广的另一个宠臣御史大夫斐蕴亦该是参与这针对宇文阀行动中的中坚分子。

虞世基再仔细端详两人後,道:“先把账簿给我,你们两人到偏殿等候,时机到了,本官自会来带你们去朝见圣上。”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後,不情愿地把账簿掏了出来,送入虞世基手中。

虞世基立即翻看,揭到中间时,哈哈笑道:“盛将军我们今趟真是得宝了,倒要看看宇文阀还能风光多久。”

独孤盛听得拈须微笑。

在望江台旁的一座殿堂里待了足有两个时辰,等得太阳快将下山,仍不见虞世基或独孤盛来领他们去见杨广。

殿院四周都有禁卫把守,他们就像囚犯般被押管在殿堂里。

徐子陵静坐一角,看著寇仲不安的来回踱步,皱眉道:“多点耐­性­好吗?”

寇仲停在他身前,叹道:“可能我们是来错了,现在连账簿都给了人,还不知怎样才可离开。”

徐子陵道:“放心吧!只要我们尚有利用价值,他们就要倚靠我们。这些人确是本末倒置,外边闹得天翻地覆不去管,一心只想斗倒身边的其他人,难怪义军声势日盛了。”

顿了顿道:“我最担心的就是素姐,待会见过那昏君後,我们便设法离开这里与素姐会合,立即有那麽远走那麽远。无论宇文阀是否被扳倒,此地都不宜久留。”

寇仲在他旁坐下道:“你说得对。宇文阀若被下旨抄家灭族,必会惹起轩然大波,宇文化及等必会全力反扑,那时江都不乱成一团才怪。”

徐子陵道:“别忘记老爹和那李不通都在对江都虎视眈眈,只要知道江都大乱,必会挥军攻来,唉!想想都令人害怕。”

寇仲不知想到甚麽,默然无语时,虞世基来了。与他同来还有个大胖子官儿,眼细脸宽,又长了个酒糟鼻,一副­奸­人脸孔的模样。

虞世基兴奋道:“两位小兄弟来见过御史大人。”

寇仲和徐子陵听他称自己小兄弟,颇有点受宠若惊,想到这就是虞世基的拍档斐蕴,忙依萧大姐教过的方法行礼。

斐蕴摆出慈和的样子,呵呵笑道:“两位小兄弟立下大功,异日本官必会奏请圣上,重重有赏。”

虞世基道:“打铁趁热,圣上该已看过账簿,现在就带两位小兄弟去晋见圣上,但千万不要提及账簿的事,就算圣上问起,你们也要装作不知有这回事。”

寇仲与徐子陵面面相觑,同时明白过来,账簿这大功已给这两个­奸­佞小人冒领了去。

斐蕴笑道:“两位小兄弟该是明理的人,以後好好跟随我们,包保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来吧!”

两人对视苦笑,无奈的跟在他们身後。

领路而行的斐蕴忽压低声音说话,两人忙功聚双耳,立时听得一字不漏。只闻他道:“洛阳一天就来了三封告急文书,王世充真个混账,是否想我们给斩首呢?我把文书通通烧了。”

虞世基道:“还有头痛的事呢,刚才禁军统领司马德戡不理我阻止,硬闯到望江台见圣上,说甚麽禁卫军粮饷被人从中剥削,士卒餐饱餐饿,兼之他们多是来自关中,知李阀起兵作反,担心家乡有事,成股成股的逃离江都,要圣上下旨安定军心呢。”

斐蕴笑道:“幸好剥削军粮的人是圣上自己,我们只是代为执行,不会上身。嘻!圣上是否命人用棍将司马德戡那不识时务的家伙打出去呢?”

虞世基道:“不知圣上是否转了死­性­?又或知道禁卫军中郎将窦贤亦率部下逃了,故清楚事态严重,只责成司马德戡立即把窦贤追回来,否则就要他以自己的人头作抵,真希望窦贤能走快点!”

这时已步上望江台的台阶,虞斐两人终止谈话。

後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中骇然,杨广确是昏君,否则怎会有虞世基和斐蕴这种­奸­臣出现。

“小民寇仲、徐子陵带到!”

门官唱喏声中,两人跟虞世基和斐蕴来到杨广龙座所在的石阶下,三跪九叩,礼毕时门官又唱:“平身!”

两人随虞世基和斐蕴站起来,定神一看,立时呆了眼睛。

只见宽达二十丈的龙台上,坐满了美丽的妃缤姬娥,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众星拱月般围在高踞龙座,正忙於吃妃子手上水果的大隋皇帝杨广。

独狐盛昴然立在台阶下,接著就是团团围守高台的禁卫军,把杨广与寇仲、徐子陵分隔开来。

杨广摸了身旁妃子的胸脯一把後,往阶下瞧来,对寇仲和徐子陵似视若无睹的,瞪著斐蕴笑道:“斐卿家来了,快助朕解决眼前这问题。”

虞世基恭身谄笑道:“圣上,这两位::”杨广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朕知道了,其他事待会再说。”

在宫灯照耀下,杨广的脸­色­比疗伤前的香玉山更难看,苍白得像个死人。年纪看来只有五十上下,膊头高耸,虽穿起鲜艳的九龙袍,头顶高冠,却给人似穿了寿衣的颓废感觉。

任谁都可看出他气数已尽,时日无多。

斐蕴忙道:“圣上赐示!”

杨广叹道:“朕真不明白,江都有甚麽不好?南临大江,岗峦起伏,风光怡人,自古便是江淮第一胜地。偏是军士逃者日众,连窦贤都私自逃了,卿家评评是何道理?”

今回连斐蕴和虞世基都无言以对,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怕招来横祸。

斐蕴不能不说话,乾咳一声道:“此事必是有人散播谣言,煽动军心。微臣定会查个一清二楚,报上圣上。”

杨广冷笑道:“谁能煽动朕的军队,想朕南征北讨,平定天下,且三次出征高丽,军功盖世,将士敬服。朕才不信他们会听信闲言。快给朕彻查此事。”

寇仲忍不住用肘轻撞了徐子陵一下,装了个吾不欲听之矣的表情。

杨广似是没有焦点的眼睛竟然看到了,怒喝道:“那小儿为何表情古怪,竟对朕侮慢不敬。”

杨广和虞世基陪两人一齐魂飞魄散,怕的当然是这两个证人未及作供,已给杨广命人推出去斩了。

寇仲暗中向徐子陵打出手势,表示准备随时突围逃生,豁了出去。当下连头都没磕一个,笑嘻嘻道:“可能是圣上本身太高深了,所以只会往深处想。我们这些简单的蚁民,想的事自然简单得多。刚刚小民就是想不透圣上高深莫测之处,所以才会皱起自己那块小脸儿。”

众人暗里齐声叫糟,杨广最忌人语带讽刺,今趟寇仲真是想找死。

杨广旁正侍候他吃水果的朱贵儿在这等情况下,亦不敢Сhā嘴帮寇仲。

独孤盛却是心中暗叹,要由自己亲自处斩两人,真不知该如何向巴陵帮交待。

一众期待下,杨广果然沉下脸来,冷冷道:“甚麽高深与简单,小子究竟意何所指?”

寇仲表面从容不迫,暗中则在提聚玄功,淡淡道:“小子想到的是若人人都能像圣上般在这里左拥右抱,仍要作逃兵的定非真正的男儿汉。”

这时无人不以看死犯的目光来瞧寇仲,因为他做了在杨广前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说了“真话”。

杨广愕了一愕,接著大力一拍龙座的扶手,笑得前仰後合,像个小孩子般道:“果然简单!

果然简单!”

众人的心都随他的笑声急上急下,因知他杀人前最爱狂笑。

徐子陵向寇仲微一点头,提醒他随时要溜。

笑声倏止。

杨广还多咳两声,任由朱贵儿和萧夫人拭去他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这才对寇仲瞧下来道:“朕等这些做皇帝的,个个都要日埋万机,所以脑筋慢点都会祸国殃民。为今小子你说出原因,朕立即想到对策。人来!”

众妃均奉承地咕咕娇笑。

独孤盛还以为自己恐惧的事终於发生了,恭身应道:“独孤盛在!”

杨广愕然道:“这件事卿家做不来的。人来!”

众人你眼望我眼,都不明白无论在朝廷还是江湖均有威名的独孤盛,为何连处死两个人这麽简单的事都会做不来。

斐蕴和虞世基硬著头皮同声应道:“圣上赐示!”

杨广欣然道:“立即派人在此处及周围徵集所有已寡之­妇­,待字面未嫁之女,又或尼姑女道士,适数配与朕的军士,以安定军心。”

寇仲和徐子陵登时­色­变,这回岂非会害死很多人?岂知斐蕴和虞世基立即叫绝叫好,大赞圣智高明。哄得杨广拈须微笑,圣怀大慰。

徐子陵忍不住叫道:“圣上!”

杨广冷哼道:“够了!今天朕已花了太多时间处理国事,给朕全退下去。”

门官大叫道:“退廷!”

虞世基叫了声谢天谢地,和斐蕴一人一个硬扯著寇徐两人溜出宫来。

离开望江台,寇仲挣开虞世基道:“我们的事还未说,怎可以走呢?”

斐蕴抹了额头的冷汗,怒道:“差点给你这胡乱说话的奴才害死,哼!”

寇仲双目一寒道:“你唤我作甚麽?”

斐蕴勃然大怒,却给虞世基截著道:“大家是自己人,何必为已过去的事争执?”

转向寇仲道:“你的头□仍在颈上,好应酬神作福,还要再多嘴逞强吗?现在本官先安排你们用□休息,拣几个既标致又善解人意的宫娥来侍候你们。一有机会,我们再安排你两位去见圣上。”

徐子陵对这两名大­奸­臣实是深痛恶绝,沉声道:“只凭那本账簿和两位三寸不烂之舌,已足可害死宇文化及,我们两个留此尚有何作用,我们决定要走了。”

斐蕴仍怒视寇仲,一副想吃人的样子,只要看著他的大肚腩,确有可吃下小半个寇仲的能耐。

虞世基隔在斐蕴和寇徐两人之间,做好做歹道:“只是一点小误会,两位小兄弟千万别意气用事。”

寇仲冷冷望了斐蕴一眼,平静地道:“小陵说得对,我们要走了!若硬要我两兄弟留下,那就连我都不知道下趟见圣上时会说些甚麽话。”

斐蕴冷笑道:“竟来威胁我们。”

虞世基狠狠瞪了斐蕴一眼,同时打个眼­色­,表示要他稍安毋躁,迟点再对付这两人。并且换上笑脸,道:“两位小兄弟有所不知了,账簿虽给了圣上,但他何时才会翻阅,却是连圣上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徐子陵愕然道:“虞大人没告诉圣上吗?”

虞世基道:“当然说了,但圣上却像是没听到,忙著与萧妃亲嘴狎玩,只命我们放下来,让他有闲时再看,所以我们仍要仰仗两位。嘿!听玉山说,宇文化及是你们的大仇人,大家都是同仇敌忾,不要再为这等小事介怀嘛!”

寇仲询问徐子陵道:“你怎说就怎办吧!”

徐子陵心知肚明除非反脸动手,否则绝离不开这可怕的地方。若只是他两个人,还可来个强闯碰碰运气。但因要顾虑素素的安全,惟有忍下这口气。勉强道:“好吧!不过我们只想好好休息,不用宫女来侍候。”

虞世基吁出一口气道:“完全没有问题,一切如你们所求。”

寇仲躺在靠窗的长卧椅上,细听长江传来的水流声,悠然神往道:“做皇帝的真懂享受。”

坐在一旁的徐子陵正凭窗观看残冬的星空,失声道:“见到杨广这样子,你还有兴趣当皇帝吗?”

寇仲跳了起来,来到徐子陵旁,半跪地上,与他同赏宅外的夜空,道:“趁此宫内长夜,可否让我寇仲表露点心声。”

徐子陵戒备地道:“不准说谎!”

寇仲愕道:“我以前说过谎吗?”

徐子陵叹道:“这至少是第二句谎话。第一句是我仲少只摸了美人儿师傅的纤纤玉手。”

寇仲老脸一红道:“你不是去问过那婆娘,老子摸了她甚麽地方这种尴尬的问题吧?”

徐子陵一步不让地冷笑道:“终承认曾撒谎了?”

寇仲没好气道:“这些男欢女爱的事,我自然不能把细节钜细无遗的全告诉你。”

徐子陵淡淡道:“好像从没听过仲少说过喜欢她呢?”

寇仲苦笑道:“算我怕了你!好!我是有点不老实,嘻!我从来就不是老实人,你陵少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徐子陵明白寇仲知自己看穿了他的用心,暗忖这已足够。回到原先的话题道:“你有甚麽心声须向我发表。”

寇仲捧腹笑著站起来,坐到椅子扶手处,手按徐子陵肩头,虎目神光闪烁,凝视窗外园林上的星空,正容道:“话虽是那麽说,但我却不是真的想做皇帝,而是想加入争霸天下这难得的游戏里。这是没有规则的游戏,在这年头仁义道德只是用口来说的,而不是用於实际的行动上。谁的势力够强,谁的拳头够硬,谁就可称王。”

徐子陵默然片晌,缓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自少你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你需要的是刺激和挑战;你需要别人尊重你,讨好你。你从不怕任何人::”寇仲截断他道:“错了!我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是怕你。若你变成我的敌人,我会睡不安寝。”

徐子陵淡然道:“那时你会否不择手段把我除去呢?”

寇仲笑得差点喷饭,喘著气道:“首先是你绝不会变成我的敌人,最多是不理睬我吧!我寇仲就算能对任何人无情,但却难对你狠心。好兄弟,不要胡思乱想了,想想怎样脱身去找素姐吧!看那死胖子的神情,我们见完杨广後,步出殿门时保证每边各杀出几百名刀斧手,将我两个胡涂蛇捣成­肉­酱。”

徐子陵向他打个眼­色­,伸伸懒腰打个呵欠道:“我倦死了,睡觉吧!”

第四章 事机不密

寇仲穿窗而回,颓然道:“那两个狗杂种也算毒辣,守卫严密得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他们寄居处是位於临江宫西南隅的花园内,西南两边是毫无遮掩的旷地、高墙和哨楼。东面是个大花园,北面则是十多丛无路可通的大竹树林,所以唯一逃路就是那个花园。

徐子陵比他早一步回来,亦摸清楚了形势,叹道:“唯一方法是硬闯高墙,杀将出去,不过由这小院到高墙处足有三十丈的距离,恐怕未抵墙脚已给哨楼上放的乱箭­射­死,又或给对方的好手截著脱不得身,花园的情况怎样呢?”

寇仲苦笑道:“看看我的神情就该不用问都知道是甚麽情况;花园内布的是暗哨,共有四起,兼之灯火通明,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只是痴人说梦,这定是独孤盛亲手布置,防我们逃走。”

又狼狠道:“假若这样都走不了,实大损我们扬州双龙的威名。更被那两个狗杂种小觑了。”

徐子陵沉吟道:“你有没有想过,即管逃了出去,我们还要闯过城防那一关,且在城内,还不知能否找到素姐呢。”

寇仲轻笑道:“放心吧!美人儿师傅是不敢骗我的,早和我约好了在城中遍布暗记,使我们可轻易找到她们所在处。这就叫不择手段的好处。”

徐子陵为之哑口无言。

寇仲分析道:“这里的守卫看似森严无比,但我们却清楚那些禁卫军心散漫,人人都想偷安或逃走。嘿!试想假若我们忽然失□了,看守我们的禁卫会怎麽做呢?”

徐子陵双目立时亮起来道:“他们会以为是杨广命独孤盛看守我们,如此失职,不全部给杨广杀头才怪?自然是集体开小差加入逃兵的行列。”

寇仲道:“我这计策在平时可能派不上用场,但此刻人心惶惶,只因互相顾忌,才不敢轻□妄动!横竖尚有几个时辰才天亮,我们索­性­待他娘的两个时辰,待那些守卫又冷又倦时,才进行我们的大计吧。”

寅时末,卯时初。

“呼呼!”两声,两道黑影先後由寇徐所住的宅院掠出,往竹林投去,附近的几盏风灯同时熄灭。

接著是竹枝断折的混乱声响,惊动了所有守卫。

独孤盛今趟派驻於此看管两人的禁卫中,不乏好手,立时有十多人掠往竹材前後追捕两人,却连鬼影都找不到。

禁卫里无人不熟知杨广脾­性­,不敢鸣钟示惊,只纷纷在四周搜索,亦有人进入两人居处,匆匆察看,肯定无人後再加入外边的搜捕行动。

半个时辰後,几个头子聚在一起商议,有人道:“今次糟透了,各位有甚麽打算?”

另一人道;“留在这里必死无疑,逃走尚有一线生机,恕小弟不奉陪了。”

事实上人人均有此心,这刻给他说出来後,百多禁卫一哄而散,攀墙走个乾净。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才从床底钻出来,前者笑道:“该还赶得及去吃贞嫂弄的包子呢!”

徐子陵和寇仲由那秘密的去水道钻入城内时,天才微亮。

两人重回旧地,一切既熟悉但又似非常陌生,均感莫名的振奋。

寇仲奇道:“当日宇文化及靠猎犬追□我们,该找到这个秘密出口,为何不使人堵塞了这出口呢?”

徐子陵正运功把湿透的衣服迫乾,随口道:“或者他想留下这秘道供自己不时之需吧!”

寇仲推了他一把,笑道:“运甚麽功呢?我们到故衣陈那处偷两套衣服吧!让这吝啬鬼心痛一下也是好的。”

两人得意大笑,趁天尚未全亮,掠上一所民房屋脊,识途老马的窜房过屋,迎著冷风,朝故衣陈在城东的老店子奔去。

他们的如意算盘,竟然落空。

到□时才知故衣陈和附近的十多间□子全给徵用了作隋兵的宿处。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这些贼兵就像蝗蛇般把扬州蛀蚀得百孔千疮,体无完肤。唉!贞嫂长得那麽标致,希望没给那些贼兵看上就好了。”

徐子陵一言不发,掠出横巷,往□集赶去。

贞嫂的档口果然没有了,变了个蔬果档,□集仍是那麽热闹,但碰上的都是陌生脸孔和­操­外地口音的人。

徐子陵抓著那蔬果档的老板问道:“以前那卖包子馒头的婶娘到了哪里去?”

老板苦叹道:“当然是走了!只有我这无路可走的人才要留在这里捱命,不过若再把我这批货抢光,明天我也要试试冲城门了。”

旁边另一摊档的老头道:“客官问的是否老冯呢?你是他们的亲戚吗?”

寇仲忙道:“是他的侄子。”

老头摇头叹道:“他们坏在弄的包子太有名了。圣上刚到江都,他们就给徵了到宫内作厨子,以後就没听过他们的消息。”

徐子陵双拳紧握,掉头就走。

寇仲追在他身旁,陪他在□集的人潮里左转右钻,叫道:“你要到哪里去?”

徐子陵愤然道:“我要把贞嫂救出来。”

寇仲一把抓紧他臂膀道;“冷静点!你忘了井中的明月吗?”

徐子陵一震停下步来,立即有人在後面推看两人道:“不要挡路。”

两人忙挤出□集,离开那拥迫嚣嚷的地方,他们都感觉脑筋清醒了点。

寇仲提议先医治肚子。

到了附近一间酒楼坐下,胡乱塞了几样包点後,寇仲道:“无论你做甚麽事,我都会支持你,但切不能鲁莽,首先要解决素姐的问题,我们才能放手大­干­。”

又叹道:“大隋真的完了,天下将变成个烂摊子,若没有人出头一统天下,老百姓还不知要受多麽大的苦楚。一个不好突厥人杀入中原来,我们汉人就要落人外族的残酷统治下,只要你肯助我,我们便出来打江山,为无辜的老百姓尽量做些好事。”

徐子陵道:“你似乎想得太美太远了,现在更不是讨论这事的时候,我们这麽溜出来,你以为独孤盛肯放过我们吗?跟前是快点我素姐才是正理。”

寇仲抓起两个­肉­包子,站起来道:“你负责去买两套乾净的衣服,我去找暗记,待会在麻公巷东端的出口集合。”

徐子陵看著他道:“为何不一起去,有起事来好有个照应。”

寇仲道:“两个人一起太碍眼,又易被旧相识认出来,还是分头活动稳妥些。”

徐子陵只好任他去了。

寇仲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不时遇上一队又一队的隋兵,­妇­女差点绝迹街上,有的只是上了年纪的。只此就可知为甚那麽多人要离开扬州。

在老百姓心中,隋兵要比任何义军更可怕。

忽然有人叫道:“仲少!”

寇仲吓了一跳,循声瞧去,只见有人躲在横巷向他招手。

寇仲犹豫片晌,才走过去,一名年纪比他大上一点,黝黑扎实,看来颇有两下子武功的年青壮汉抓著他双肩道:“原来真是你,初时我都不敢肯定。嘿!看来你是好食好住呢!”

这人名叫桂锡良,和寇仲、徐子陵是同辈分的混混,少时曾一起和另一帮混混火并过好几趟,不过都是以败北收场。但他们几个人的关系颇不错。

寇仲见他穿上竹花帮的服饰,襟头还绣了三块竹叶,讶道:“你何时升了作香主?岂非爬了很多人的头。”

桂锡良答道:“全赖帮主看得起,收了作我徒弟,唉!”

寇仲拉他往巷子另一端走去,不解道:“这该是好事,为何要唉声叹气?”

桂锡良道:“这麽大件事你都不知道吗?这两年你究竟躲到哪里去?小陵呢?”

寇仲道:“你先答我的问题。”

桂锡良闷哼道:“我说甚麽都是个香主,该是谁先答对方呢?”

寇仲笑道:“要充老大吗?就让你充个够吧!这两年我和小陵到了江湖去混,杜伏威、翟让都和我们握过手喝过酒。哈!轮到你说了。”

桂锡良显然当他吹牛皮,啧啧连声道:“你这小鬼长得比我还粗壮,可惜仍像以前般不长进。唉!你知否帮主两个月前给那昏君派人活活打死,只因不肯将天仙楼的玉玲交出来,还把她送走哩。”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好汉子!”

桂锡良苦笑道:“死了的好汉有他娘的屁用。现在我帮的人大多逃散,只剩下百来人,希望杜伏威或李子通攻来时,可作为内应替帮主他老人家报仇。”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压低声音问道:“已选出新帮主了吗?”

桂锡良叹道:“选甚麽鬼帮主呢?现在我们是一盘散沙,不过我们约定了等昏君死後,会在丹阳集会,看看可否选出新帮主来。”

这时到了巷尾,外面就是另一条大街,桂锡良停步道:“我是见不得光的。记得幸容那家伙的家吗?我就躲在那里。”

寇仲顺口问道:“言老大呢?”

桂锡良道:“还好意思问?你两个不知偷了官家甚麽东西,牵连了百多人,自那事後,就从没有人见过他们了。听说是与宇文化及有关的,是吗?”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放心吧!我保证宇文化及没多少天好活了。那昏君就快要拿他来开刀呢。”

桂锡良嗤之以鼻道:“你真是死­性­不改。宇文化及根本不把昏君看在眼内,帮主死前和他关系很好,便说过他连昏君的女人都敢偷。”

寇仲­色­变道:“知不知他偷的是哪个女人。”

桂□长道:“当然是最美的,否则为何要冒险去偷,嫌命长吗?”

寇仲心叫糟糕,杨广身边最美的是萧妃和朱妃,朱妃乃巴陵帮的人,该没有问题。但若是萧妃,那宇文化及就该知道他和徐子陵已专程到江都来媾害他。

愈想愈惊下,那还有心情和这小子胡扯,慌忙走了。

徐子陵两手空空的在等候寇仲,後者奇道:“衣服呢?”

徐子陵愤然道:“甚麽绸缎成衣和故衣□都给抢掠一空,关门大吉。人人都说昏君去到那里,那里就没有法纪,失民心如此,真想一拳打死他。咦!你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寇仲探头外望,一批隋兵刚经过。压低声音道:“你看这些隋兵有没有异样?”

徐子陵还以为他指的是独孤盛等派人来拿他们,应道:“看来没甚麽,照我看现在军心散乱,就算有命令下来,亦不会有人肯用心执行。”

寇仲叹道:“我不是担心这问题,而是宇文化及可能收到风声,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快!我们去找素姐,路上再说吧!”

香玉山不愧才智之士,藏身处是城外南郊,离长江不远,有起事来,无论从水路或陆路离开,都非常方便。

表面看,那只是一所普通人家的宅第,但却是巴陵帮在此的秘巢。

两人跨进院内时,立感气氛有异,其中一个巴陵帮头目低声道:“独孤盛、斐蕴来了。”

寇仲早猜到有这情况,哈哈一笑,夷然不惧地举步走入厅堂。

跟在後面的徐子陵生出奇怪感觉,自己这好兄弟再非以前那个小子,而是可面对任何强横敌人的硬点子了。

独孤盛大马金刀的坐在厅堂正中处,一边是香玉山、素素和萧大姐,另一边则是脸­色­不善的斐蕴。却不见云玉真。

两旁各立著五、六名锦服长袍的大汉,一看便知是禁卫中的高手。

独孤盛双目厉芒闪闪,沉声喝道:“你们两个这是甚麽意思?”

寇仲悠然止步,环目一扫,笑嘻嘻道:“我两兄弟也想知道是甚麽意思,欢喜就骂我们作奴才,又看监犯般管我们,嘿!大家来评评理吧。”

香玉山关切地瞧了吓得脸无人­色­的素素一眼,站起来道:“寇兄和徐兄回来就好了,这只是一场小误会,来!坐下再说。”

斐蕴大发官威,一掌拍在扶手处,喝道:“甚麽误会?玉山你给本官坐下,先把事倩弄清楚。”

徐子陵见素素受惊,感同身受,冷笑道:“我不明白为何此刻仍要纠缠不休,聪明的现在立即各自溜走,迟则恐怕不及。”

独孤盛听他话中有话,伸手截著要发作的斐蕴,沉声道:“徐兄弟可否说得明白点!”

寇仲Сhā入道:“我刚听到消息,圣上的宠妃中,有人暗与宇文化及私通。所以我们的计划,再非秘密。若你是宇文化及,会怎办呢?”

各人同时­色­变。

斐蕴亦压下怒火,问道:“这消息从何而来?知否是那个妃子?”

寇仲道:“是竹花帮的人说的,听说去世的前帮主是宇文化及的人,故得知此事。”

斐蕴咒骂道:“原来是这个不识抬举的贼种。”

听他口气,便知前竹花帮主的死若不是和他直接有关,也脱不开关系。

独孤盛向其中一名手下道:“诸明,宇文家的兵将今天有没有甚麽异举。”

高瘦的诸明摇头道:“我们已严密监视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尉迟胜的人,都跟平常绝无两样。”

独孤盛松了一口气道:“空|­茓­来风,非是无因。且宇文化及一向可自由出入宫禁,此事确有可能。幸好老夫早有准备,这两天严禁任何人离宫::”徐子陵截断他道:“现在再非自我安慰的时候,昨晚看管我们的人不是全溜了?若其中有人投向宇文化及,又曾与那身为内­奸­的妃子暗通消息,宇文化及该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

萧大姐Сhā入道:“现在军权究竟是在何人手上?”

独孤盛答道:“圣上的亲卫都是跟随老夫多年的人,大致该不会有何问题,至於是否有部分生出异心,又或被人收买,则连老夫都不敢担保。”

斐蕴接入道:“亲卫以外,就是江都本身的驻军和随圣上前来的禁卫军,前者由尉迟胜掌管,後者由司马德戡指挥。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都没权直接过问军队的事。”

但语气却软化下来,道:“本官确有点不对,在这里向两位小兄弟诚心致歉。事不宜迟,我们必须趁宇文化及知道此事之前,先下手为强,把宇文家在江都的人连根拔除,否则後患无穷。请两位立即和本官晋谒圣上。圣上圣驾已返王城。”

香玉山也劝道:“两位大哥此行亦为了报恩师的大仇,趁宇文化及仍未知悉此事,赶快行动,否则时机错过了就永不回头。”

寇仲淡淡道:“真的没有军队调动或造反的迹象吗?”

众人听他语气,均感错愕。

素素忍不住道:“小仲想到甚麽呢?快说出来吧!”

徐子陵才智与寇仲相若,明白过来,问道:“司马德戡带了多少人去追窦贤,甚麽时候出发的?”

独孤盛剧震道:“你说他想作反?”

寇仲道:“军士的逃亡,责任全在他身上,他和宇文化及关系好吗?”

诸明­色­变道:“统领今早出发前,确曾到过总管府找宇文化及和尉迟胜。”

斐蕴霍地起立,颤声道:“不妥!他没理由要带二万人那麽多去追窦贤的数百人。”

徐子陵道:“他追捕窦贤只是虚张声势。照我看至迟今晚,他就会领军回来,在尉迟胜和宇文化及部署妥当下,杀入皇宫。”

斐蕴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们立即入宫,面禀圣上。”

寇仲喝道:“且慢!我们可陪你去冒这个险,可是须让我们的姐姐先离开江都,使我们再无後顾之忧。”

独孤盛和斐蕴交换了个眼­色­,均犹豫难决。没有了素素,这两个小子再使手段溜掉,就不知怎样才可寻回来,而时间更不许可他们如此做。

素素凄然道:“不!我等你们回来才走。”

寇仲苦笑道:“那有起事时,就谁都走不了。这房子在宇文化及来说恐非再是秘密。”

香玉山拍胸向独孤盛和斐蕴两人保证道:“我这两位大哥都是敢做敢为的人,与宇文化及又有深仇,两位大人尽可放心。”

独孤盛无奈点头答应。

寇仲和徐子陵与素素话别,又与香玉山交待好後,才抱著不入虎|­茓­,焉得虎子的心情,随独孤盛和斐蕴返城去了。

第五章 昏君末路

虞世基在杨广的寝宫养生殿外截住众人,苦起白脸道:“要现在晋谒可不行,圣上睡觉了。”

斐蕴急道:“救急如救火,可否请贵儿夫人想个办法把他弄醒。”

虞世基叹道:“早和贵儿夫人说过,她说圣上昨晚整夜没睡,刚才始上龙床休息,试问谁敢­骚­扰他呢?”

独孤盛亦慌了手脚,道:“那怎办才好?”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後,冷静地道:“虞大人设法问问贵儿夫人,为何他会整夜不睡的?”

虞世基会意,又进殿去了。

独孤盛无奈道:“看来又要两位小兄弟耐心点等候了!”

徐子陵道:“不要又把我们像囚犯般看守著。”

斐蕴有求於他们,忙道:“当然不会,只要两位不离开宫门,爱作怎麽都可以。”

独孤盛仍不放心,召了其中一个年青手下来,介绍道:“这是老夫的堂侄独孤雄,就由他陪两位四处逛逛吧!”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我们有位朋友给召进宫来当厨子,我们想讨个人情,让他可回乡与家人团聚。”

斐蕴的心早飞到别处去,有点不耐烦道;“此乃小事,小雄可给你们办妥。”

言罢与独孤盛分头匆匆走了。

这独孤雄只比他们大上两三年,长相不俗,眉眼­精­明,试探地道:“是否先到□房呢?有虞大人照应,没有事是不成的。”

寇仲道:“那就请独孤兄引路。”

独孤雄带路前行,遇上宫娥美婢时,无不死盯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独孤雄似带□慕的笑道:“看来寇大哥和徐大哥都极受娘儿们欢迎呢。”

寇仲心中得意,笑道:“独孤兄当了圣上的亲卫有多久?”

独孤雄答道:“不足两个月。”

徐寇两人心中一懔,想到独孤阀为了打倒宇文阀,把阀内的好手倾巢而出,调到江都来。说不定铲除掉宇文阀的势力後,下一个目标就是杨广。

独孤雄和一群巡逻兵打过招呼後,低声道:“听说两位曾大败宇文无敌,是否真有这回事呢?”

寇仲心道不但宇文无敌被打得落荒而逃,连你们家的独孤霸都给小陵伤了,你这小子仍敢怀疑。口上却应道:“只是传闻夸大!事实上是我们只能侥幸脱身。”

独孤雄道:“这已相当了不起呢。”

徐子陵少有见寇仲这麽谦虚,暗赞他比以前成熟了。

穿过後宫东南角的御园,烧菜造饭的气味传入三人鼻里,独孤雄道:“两位请稍候片刻,待小弟唤管□房的卢公公来,让两位亲自问他,只要他知道两位是虞大人的人,保证会尽力帮忙。”

独孤雄去後,寇仲道:“陈老谋说过:凡皇宫必有地下秘道,我们最好设法找出来,事急时,便可以溜得快点。”

徐子陵想起当日李密攻打大龙头府的可怕情况,犹有馀悸道:“怎样找?”

寇仲思索道:“记得吗?陈老谋说过地道均有通气口,在建筑物内通气口容易掩饰,在旷地或园材则易察觉。哈!地道当然是供杨广自己用的。所以只要在刚才我们到过那座御园的附近找找,定可寻到点蛛丝马迹,有起事来,我们就来个遁地好哩!”

徐子陵苦笑道:“你的推测我十万个同意。不过既然萧妃可能是内­奸­,说不定宇文化骨早知道地道的秘密,若我们闯进去,只要宇文化骨守在地道口大吸烟管,已可把我们呛死。”

寇仲一拍额头,苦恼地环视四周殿宇重重的壮观景象,压低声音道:“说得对,飞天我们自认没本事,遁地又可能是死路一条,那惟有学上趟般,找个地方躲他娘的几天,这里比大龙头府至少大上十倍,躲起来该更容易,不过要小心宇文化骨会放火烧宫来泄忿。”

徐子陵笑道:“天掉下来我们就当作被□盖,真到了那兵荒马乱时刻,宇文化骨定先去找杨广晦气,我们便趁机杀出重围,别忘了我们已是高手。”

寇仲捧腹笑道:“我差点忘了!”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往日孩童时代的光景,彷佛又在这刻重现。那时大家都是胸无城府,可以为很小的事争辩多天,也可以无端端笑上一大场。

寇仲低声道:“来了。”

徐子陵早听到足音。

独孤雄的步伐沉稳均匀,不但功底扎实,武功走的还该是沉雄刚劲的路子。

那卢公公则是脚步飘浮,且左腿比右腿长了一点点,故一重一轻,重心不稳。

想到这里,连徐子陵都奇怪自己为何可纯凭足音推测出这麽多事来,若功力再进步些,说不定可把握到更多的事况。

人可以装模作样,但脚步声往往会透露出虚实真相。

寇仲隔远施礼道:“卢公公如意吉祥,小子寇仲、徐子陵特来向卢公公请安。”

生来蛇头鼠目的卢公公­阴­­阴­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有甚麽话吩咐好了。”

徐子陵见到他就倒胃口,表面却要摆出亲切状,恭敬无比地道:“怎敢吩咐公公,只是想问公公一个叫冯强的人。”

寇仲见卢公公一副想不起此君的模样,Сhā嘴道:“是个矮胖的汉子,四十多岁,以前在城东开档卖包子,很有名的。”

卢公公叹道:“记起来了,他尚有个很标致的小妾嘛!唉!可惜死了。”

两人失声叫道:“甚麽?”

卢公公装出难过的样子,道:“这家伙是头蛮牛,时常和□房的其他人争执,给人陷害,在他弄给圣上吃的包子塞了根两分长的鱼刺骨进去,累得连我也差点要吃了几记­棒­子。和他一起被斩的有三百多人,可能连陷害他那个家伙都在其中,哈!真是荒谬绝伦。”

徐子陵俊脸转白,寇仲忙:“他的小妾呢?”

卢公公以看破世情的口气叹道:“圣上杀人有那一趟不是全家抄斩的。咦!不!好像听说冯强那个标致媳­妇­是给人看中了,逃过大难。但详情就不知道了!”

独孤雄道:“谁会清楚此事呢?”

卢公公­阴­笑道:“当然是负责处斩的窦贤。”

三人面面相觑。

窦贤已作逃将,怎找他来问话呢?那天直等到午後,虞世基才派人来通知他们去见杨广。

寇仲扯得徐子陵堕後两步道:“这昏君一个不快或高兴都会传谕杀人,待会若有事,我们先分头逃走,然後在东南角那座佛塔会合,必要时由塔顶跳下,可落在城墙外的护城河里,再由水底逃命。”

徐子陵动容道:“这确是上上之策,你这小子比以前长进了不少。”

寇仲得意道:“我们也有点运道,给李不通那混蛋一搞,不用替香小子疗伤患,所以现在才多出些控制香小子的筹码,否则怎放心让他带素姐走。”

徐子陵顺口问道:“你有没有问云玉真到了哪里去?”

寇仲压低声音道:“照我猜是因独孤策也在这里,所以她去了和他幽会,今早赶不及回来。

当然!她绝没想过我们可以离开临江宫的。”

徐子陵愕然道:“那你还可以这麽开心?”

寇仲瞅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又不是要娶她,有甚麽不开心的。我甚至可以毫不关心。哈!”

独孤雄乾咳一声,回过头来道:“圣上不喜欢人吵吵嚷嚷的。两位::嘿!”

寇仲故作恍然道:“当然啦!除了圣上自己的龙声外,哈!”

徐子陵低声道;“正事要紧!”

寝宫在望,斐蕴在殿门前等候,召手示意他们跑快点。

三人提气轻身,掠了过去。

斐蕴神­色­凝重道:“你们所料不差,贵儿夫人说,昨晚圣上是因被萧妃缠著玩游戏,所以兴奋得整夜没睡。现在回想起来,昨天我向圣上报告时,亦是这贱人故意撩逗圣上亲嘴,令圣上听不到我在说甚麽。”

寇仲道:“那麽看来宇文化骨今晚必会发动。”

徐子陵道:“寻到司马德戡的军队吗?是否在附近?”

斐蕴摇头道:“他的军队出城後就不知所终,确教人心寒。唉!我又要忙於去找女人,那还有其他时间?”

徐子陵­色­变道:“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怎可以做?”

斐蕴本要发作,强把脾气压下去,苦笑道:“我只是到大牢找了批女犯人,准备圣上一时兴起想要看时有个交待,这就叫仰窥上情,否则本宫的头颅早和身体分家。”

寇仲悔恨地道:“圣上的记­性­该不大灵光,说不定早忘了。”

斐蕴同意道:“他确常忘记事情,但我却怕圣上见到你们,会勾起这事,问将起来就糟呢!”

徐子陵道:“还不进去­干­吗?时间要紧啊!”

斐蕴苦著脸道:“圣上和贵妃们到了长生池沐浴,既洗且玩又吃东西,没有个把时辰都不成,进去都是等。好吧!请随本官来。”

寇徐两人见斐蕴态度亲切多了,虽明知他是装出来的,心中也舒服点,随他步进寝宫的大堂去。

这麽富丽堂皇的厅堂,两人尚是首次得见,地上铺了厚软的地毡,家□讲究不在话下,墙上挂的画和装饰摆设,全是价值连城的珍品,看得人眼花撩乱。

寇仲指点著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定是从关中洛阳带来的。”

独孤雄听到他的话,点头道:“寇大哥猜中了!”

大厅内空无一人,阳光从西面的窗隔斜透进来,一片宁和。

厅子南端有张雕龙嵌金银的卧椅,自然是杨广的龙座。

独孤雄告罪後退出厅外,剩下三人苦候。

斐蕴坐立不安,捱了足有个把时辰,太阳开始下山,才见虞世基匆匆赶来,报喜道:“成了!圣上正在穿衣,贵儿夫人已说动圣上肯接见我们。”

站起来的三人又颓然坐倒。

宫娥这时进来点燃挂在四周的数十盏宫灯,又关上门窗,燃起四角的炉火,此时杨广的队伍方才抵达。

数十名太监宫娥进来分班排列,忙了一番後,肃立伫候。

接著独孤盛率领大批近卫来了,把守看各处出入口,一切停当後,他才轻声向四人道:“萧夫人肯定有点问题,刚才还缠著圣上要到临江宫去看日落,哼!”

斐蕴低叫道:“圣上来了!”

鼓乐声远远传来,在宫监开路下,杨广偕同过百妃嫔,姗姗而至,他和萧妃、朱妃都坐上软轿,由力士扛著,连脚力都省了。

众人跪伏地上,恭迎这昏君的圣驾。

到杨广侧身半躺卧椅时,众妃嫔亦团团围著他坐好,众人才高呼万岁。

杨广看都不看寇徐两人,叹了一口气道:“朕知外面有很多人想争夺朕的皇位,唉!大不了就像陈後主,破了国仍可做长乐公,继续饮酒作乐。”

众人无不愕然,为何他竟作此不祥说话。

杨广右边的萧妃娇笑道:“圣上真爱说话,有些人总爱把那些乌合之众夸大,圣上勿要相信。”

独孤盛低声道:“刚才元善奉越王侗之命来告急,说李密率众百万,进逼东都,已占了洛口仓,求圣上速还,否则东都将会失陷。”

寇仲和徐子陵这才恍然。

岂知虞世基却得意地道:“幸好本官反应敏捷,说若贼势真的那麽庞大,元善早在路上给人杀了,怎能到得江都来。故已替圣上把这家伙赶走。”

寇徐听得摇头叹息,真个有这样的皇帝,就有这种­奸­臣,若非杨广不肯面对现实,怎会信虞世基这种睁眼谎言。

杨广的声音传过来道:“外面盗贼情况如何,斐大夫给朕如实报告。”

斐蕴不慌不忙,躬身道:“圣上明□,盗贼正日渐减少。”

杨广坐直龙躯,皱眉道:“少了多少?”

斐蕴胡诌道:“只有以前的十分一。”

杨广舒了一口气,又像想起甚麽的道:“元善说唐国公李渊在太原作反,可有此事?”

斐蕴吓了一跳,跪倒地上道:“现在外面常有人故意造谣生事,待微臣调查清楚,再禀告圣上。”

一声冷哼,来自殿门处,接著有人喝道:“满口谎言!”

众人吓了一跳,往声音来处望去,赫然惊见宇文化及一身武服大步走进来,旁边还有另一位高昂英俊的中年男子。

寇仲和徐子陵眼中立即­射­出深刻的仇恨,同时心叫不妙。

独孤盛、斐蕴和虞世基三人则立时脸无人­色­,他们早有布置,若宇文化及等任何人入宫,必须先得他们许可,现在他来到跟前他们才知道,形势不妙,可以想见。

门官这时才懂得高唱道:“右屯卫将军偕少监进谒圣上。”

两人看都不看斐蕴、寇仲等人,迳自来到殿心,行完叩见之礼後,长身而起,站到与他们相对的另一边。

独孤盛移往杨广座前,而护守在龙座两侧和後面的近卫都紧张起来。

杨广似仍不觉察双方剑拔弩张之局,讶道:“宇文将军为何指斐卿家满口谎言呢?”

斐蕴跪地哭道:“圣上请为微臣作主,微臣对圣上忠心耿耿,若有一字谎言,教微臣横尸荒野。”

宇文化及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目光首次落在寇仲和徐子陵处,闪过森寒的杀机,淡淡道:“从前杜伏威在山东长白,现在他已到了历阳;李密以前仅有瓦岗一地,现在先取荥阳,继取洛口。李子通从前算得甚麽,现在却聚众江都之北,随时南下。圣上之所以全无所闻,皆因被­奸­臣环绕,四方告变,却不代为奏闻,贼数实多,却被肆意诳减。圣上既闻贼少,发兵不多,众寡悬殊,贼党其势日盛,甚而唐国公李渊作反之事,天下皆闻,唯独圣上给蒙在鼓里。”

虞世基亦扑倒地上,哭道:“圣上勿听信馋言,想造反的人就是他。”

杨广显是乱了方寸,忙道:“两位卿家先起来,朕绝不会让尔等含冤受屈的。”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不屑的冷笑。看得寇仲和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知他们已控制了大局。

斐蕴两人仍不肯爬起来,哭告道:“昨天微臣曾向圣上献上账簿,正是::”宇文化及哈哈笑道:“甚麽账簿,是否这本鬼东西呢?”

从怀中掏出一物,赫然正是那本账簿。

这时连杨广都知两人来意不善,怒喝道:“人来!给朕把他们拿下。”

惨叫声起,只见守门的近卫东仆西倒,鲜血四溅,一群人冲了进来,带头的是几名身穿将军衣甲的大汉,与宇文化及兄弟会合一处,占了大殿近门处一半空间。

群妃登时花容失­色­,纷纷往後面躲去。

独孤盛则和数十近卫拥出来,挡在杨广身前。

斐蕴和虞世基吓得泪水都乾了,连爬带滚躲到独孤盛身後。

只剩下寇仲和徐子陵立在双方人马中间的两旁,幸好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杨广身上,没有人理睬他们。

独孤盛大喝道:“司马德戡,你想作反吗?还不放下兵器?”

带头进来的司马德戡竟笑起来道:“将士思归,末将只是想奉请圣上回京师罢了,独孤将军言重了。”

杨广站起来戟指喝道:“朕待你们一向不薄,为何今天竟来逼朕做不情愿的事。”

宇文化及冷哼道:“圣上遗弃宗庙,巡幸不息,外勤征伐,内极奢­淫­,使丁壮尽於矢刃,老弱填於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更复专任­奸­谀,饰非拒谏,若肯悉数处死身边­奸­臣,回师京城,臣等仍会效忠,为朝廷尽力。”

杨广­色­变道:“真的反了,谁是指使者?”

宇文智及“锵!”的拔出佩剑,大喝道:“普天同怨,何须人指使。”

杨广大嚷道:“给朕将他们全杀了。”

寇仲一拉徐子陵,运功飞退,“砰!”的一声破开窗“楠”到了外面。

此时殿内杀声震天,夹杂妃嫔宫娥太监的呼叫号泣,混乱得像天塌下来的样子。

寇徐两人亦同时陷进了重围内。

第六章 杀出皇城

寇仲和徐子陵脚未沾地,漫空箭雨已朝他们­射­来,显然除了寝宫外,整座皇城都在悄无声息中落进宇文化及和他率领的叛党控制中。

这百来枝­射­来的劲箭,都是蓄势以待下发出来的,又狠又准,恐怕宁道奇亲来,亦要格挡得很吃力。

寇仲和徐子陵大骇下,就在落下的势子将尽时,猛提真气,四掌虚按地面,竟在触地前再腾空而起,不但躲过了箭雨,还成功投往殿旁御园的林木中。

一阵喊叫,无数头扎白带的叛兵由林里杀出,截击两人。

刹那间两人已陷身敌阵,给冲得分了开来。

林外全是火把,喊杀连天。

徐子陵挥拳击倒两人後,抢了一把长刀到手,健腕一沉,长刀到处,一股强大刀气透锋而去,登时有三人往後栽跌,倒毙当场。

趁此良机,徐子陵窜上一棵树上。

只见林外四处都是互相追逐□杀的人,有几处殿宇冒出火头浓烟,遮得日月无光。

在火光的照耀下,皇城变成|人间的杀戮地狱。

两个叛兵中的好手追上树来,给徐子陵连环刀发,溅血掉下。

劲箭声响,徐子陵无暇找寻寇仲的所在,腾空而起,竟一下子破纪录的横过七、八丈的距离,落到榆林的边缘处。

十多名叛兵扑了过来,徐子陵闪电掠前,避免陷身苦战,手中长刀­精­芒电闪,迅疾无伦的劈出三刀,登时又有三敌仰跌毙命。连他自己亦想不到手底下如此厉害。

两支长矛从後攻至,徐子陵不用回头观看,只凭感觉向左右摇晃,便间不容发的避过敌矛。

接著一个闪身,突围而出。

一声厉叫,从左方三十丈许远处传来。

徐子陵认得是寇仲的叫声,知他遇险,心中剧震时,再不能保持井中水月的境界,登时给一个从暗里窜出的叛兵长矛刺在协下要害。

就在矛尖触衣的刹那,徐子陵回过神来,虎躯猛扭,运功发劲,原本致命的一矛滑了开去,只能挑破衣衫,画出一道至背而止的血痕。

徐子陵一抖长刀,劈中叛兵脸门,一声暴喝,再越过了十多名敌人,点地即起,望寇仲叫声来处扑去。

火光掩映下,一群三十多人的叛兵正围著寇仲□杀,其中一人赫然是宇文智及,只见他每出一剑,都使得寇仲运矛吃力应付,予其他人可乘之机。

徐子陵见寇仲浑身鲜血,脚步不稳,知他再撑不住多久,一声狂喝,人刀合一,刀法决荡,舞出一片刀光,如怒涛骇浪般往宇文智及­射­去。

宇文智及本要在两三剑内取寇仲之命,再去找徐子陵,见到他自己送上门来,大喜下放了寇仲,腾身而起,迎向徐子陵。

徐子陵早把生死豁了出去,心中无惊无惧。

“当当当!”

两人在空中错身而过,交换了三招。

宇文智及宝剑点上徐子陵长刀时,已知不妥,只觉对方灼热无比的真气透刀而来,刹那间往他经脉攻去,自己的冰玄劲气竟似给对方奥妙无比的真气天­性­相克,抵挡他不住。

他的功力虽远及不上宇文化及,但比徐子陵深厚,提一口真气,化去了对方最少一半入侵的劲气,右手宝剑施出­精­妙绝伦的手法,荡开长刀,侧砍徐子陵颈项,但气势再不若先前凌厉。

徐子陵夷然不惧,左掌平伸,准确无比的由下而上,竟分毫不爽地将他的宝剑托开。

宇文智及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方明白为何宇文成都和宇文无敌都在两人手下吃了大亏,而兄长宇文化及则三令五申,要他绝不能容两人生离此地。

风声骤响於背後。

由於两人是凌空交战,此时徐子陵已来到他背後。

宇文智及那想得到徐子陵的刀快得这麽厉害,竟能及时反手回刀,疾劈後背。

宇文智及不理体内仍在激荡不休的气劲,猛咬牙扭身,及时架挡徐子陵这一刀。

“锵!”

宇文智及一声惨哼,口喷鲜血,连人带剑给徐子陵劈得倒飞开去,背脊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处,伤上加伤,这才滑落地上。

徐子陵也不好受,被宇文智及反震之力冲激得差点经脉爆裂,五脏出血,幸好他多次受伤,早有经验,在落地前的刹那,勉力催动能把人起死回生,来自长生诀奇妙无比的先天真气,化去了宇文智及那霸道的冰玄劲气。

“蓬!”

徐子陵重重掉在寇仲脚下。

这般交锋双方都是全力出手,胜负立分。

寇仲领教过宇文智及的厉害,还以为徐子陵死了,急怒之下不知哪里来的神力,长矛左挑右拨,杀得敌人东歪西倒。

一人想从後偷袭,给寇仲旋身疾挑,登时带著一蓬血雨,飞跌丈外,其他人都为他威势所慑,又少了宇文智及押阵,骇然退开。

寇仲一阵天旋地转,知自己失血和耗力过多,已接近油尽灯枯的阶段,一声长叹,以为兄弟俩要命丧於此时,徐子陵弹了起来,大喝道:“上背!”

寇仲大喜叫了声“好小子!”抛掉长矛,扑在徐子陵背上,手足缠个结实。

徐子陵运气喷出一蓬鲜血,胸口回复畅顺,斜冲而起,先点在一枝横伸出来的树枝处,借方弹起,投往十多丈外一所楼房的瓦背上。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叛军要追时,他早背负寇仲没於屋脊之後。

长笑由远而近。

宇文化及凌空掠至,喝道:“哪里逃!”

徐子陵听到宇文化及的呼叫声,知道若给追上,必无幸免。忙往下跃,到了躺满宫娥太监的天井处,窜向房子里。

宇文化及哪想得到徐子陵够胆躲进屋内去,仍奋力在上方掠过,到别处搜寻两人□影。

屋内哭声震天,十多个叛兵正把几名宫女按在地上­干­那禽兽恶行。

徐子陵忘了自身安危,使劲挥刀砍杀,赶散了叛兵,但那几名宫女亦已奄奄一息。

另一群叛兵拥了进来。

徐子陵暗提一口气,背著寇仲破窗而出。

寇仲在他耳边呻吟道:“佛塔!”

徐子陵会意,只朝­阴­暗处疾走。

这时皇宫大部分建筑物都陷进火海里,碰上的都是来回搜索的叛兵。

徐子陵施出逃生本领,窜高伏低,往东南角的佛塔驰去,遇上他们的叛兵霎眼已不知他们到了哪里,欲追无从。

寇仲此时气息渐趋微弱,手足乏力,徐子陵人急智生,忙借双方胸背交贴之便,把真气源源输进寇仲体内。

佛塔在望。

蓦地一声冷哼,自後传来。

两人认得是宇文化及的声音,都魂飞魄散。

寇仲想松开手脚,好让徐子陵独自逃生,却给徐子陵反手搂著,倏地横移,避过了宇文化及一记隔空掌,然後窜进了一座正在起火的宫殿内。

宇文化及已大获全胜,刚手毙了死敌独孤盛,那肯陪他们冒险,跃上殿顶,心中正想看你们何时走出来,就是你两个小子丧命的时刻,不料一团烈火却由殿後冲了上来。

宇文化及定睛一看,原来是寇仲拿著一截□火的木条,用力挥舞,乍看还以为是一团烈火,长啸一声,全力下扑。

寇仲得徐子陵输入能与他内功相辅相成的真气,回复了部分气力,回头见状大笑道:“宇文化骨你来得好!”

右手一扬,运劲迫出火屑,登时万点火焰热屑,像一蓬雨般朝宇文化及迎上去。

若只是火屑,宇文化及自问可受得起,但其中还含著寇仲发出的真劲,则是另一回事,若为此损毁了容貌,纵杀了他们都得不偿失,暗叹一声,横移开去。

就藉这一耽搁,两人窜入佛塔下的竹林里。

两人过处,火头四起。

宇文化及气得七窍生烟,知是寇仲随手放火,阻他追截。忙运起玄功,趁火势未盛前,冲入林内。岂知这几天风高物燥,兼之寇仲又故意挥动火­棒­,洒出火屑,火随风势,风助火威,瞬那间大片竹林烧得“僻啪”作响,使宇文化及要改采迂回路线,绕道入林。

最令他头痛是□火的竹林送出大量浓烟,使他一时完全把握不到两人的位置。

蓦地大笑声由上方传下来,寇仲呱呱大叫道:“宇文化骨,你那臭头暂且交由你保管,小心点啊!不要未得我们动手就给别人拿了。”

破空之声随即响起,宇文化及心中叫糟时,皇城墙外的护城河“扑通”水响。

宇文化及掠往墙头时,火光映照下的护城河平滑如镜,两人已消失无□。

回首後望,整个皇城都陷在火海里,浓烟把星夜全遮盖了。

“昏君死了!”

整个江都沸腾起来。

皇城的大火,将这座大城□的半边天空染个血红。

街上不时有叛兵策马驰过,高叫“昏君死了!”

有人怕得找地方躲起来,有人却鸣放鞭炮大事庆祝,年青力壮者则拥往皇城去寻杨广的尸体,要把他烧戮泄愤,又或希望能在叛党的手上分得一点昏君遗下的财宝残馀。

官家的粮仓都给撞破,抢掠一空。

更有叛军趁机进入民居­奸­­淫­掳掠,与居民发主冲突,整个扬州城乱成一团,宇文化及等都控制不了。

寇仲和徐子陵湿淋淋的竭尽全力,才从护城河爬上岸来,朝外城去水道的方向摸去。

街上一群群暴民正联群结队的拿著棍­棒­刀枪,一见落单的隋兵便冲上去动手,完全不理他们是否属杀了昏君的英雄,显示出他们对隋兵和官府的深恶痛绝。

徐子陵扶著寇仲勉力在街上走□,挤过一堆堆赶热闹的旁观者。

一阵掌声和喝采声震天响起,原来是一队二十多人的隋兵被人从马上拖了下来,打个半死。

寇仲呻吟道:“这段河道真难捱,甚麽真气都没有了,全身飘飘荡荡,虚不受力似的。咦!

你这小子没甚麽伤,为何都是脚步浮浮的。”

徐子陵苦笑道:“还好意思说,你这小子这麽重,背得我不知多麽辛苦。”

寇仲知他是透支得太厉害,辛苦地咳笑离分的道:“你这小子真懂说笑,唉!今趟害不成宇文化骨,反差点赔上小命,确是倒霉透顶。”

徐子陵看了一眼周围的混乱情况,发现城郊西面某处民宅刚冒起火头,沉声道:“宇文化骨都沾不了多少便宜,要收冶这烂摊子,岂是容易,别忘了老爹和李子通都对这里虎视眈眈哩!”

寇仲双脚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全赖亦是身疲力竭的徐子陵死命扶著。

两人跄踉走了几步,终支持不住,移到一条横巷贴墙坐倒。

两人喘了一会气,寇仲道:“那去水道可能不大靠得住,说不定宇文化骨在那里正等我们自投罗网。”

这时一队过百人的叛兵杀至,一见到拿武器的人便动手,杀得哭喊震天,人人争相闪躲走避。不过看来并非是有组织的行动,而是叛兵自发­性­的报复行为。

看著人们狼狈地在跟前奔跑,逃往巷子另一端,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敢保证所有城门都给打开了,我才不信没有隋兵不乘机逃走。”

徐子陵勉力提聚真气,却没法成功,暗忖就算遇上普通的隋兵,都要遭殃,叹道:“开了门又怎样,我们有力走路吗?你的伤势怎样了。”

寇仲笑道:“出城後让我仲少脱光衣服给你数数看身上有多少伤口,保管可以把你吓坏。幸好老子功力深厚,伤口能自动愈合止血,否则只是倘血都淌死了。最厉害是宇文智及那狗杂种的一剑,把我的护体真气都刺破了,不过本少亦回敬了他一脚,否则你那能击倒他,快多谢我。”

徐子陵捧腹笑道:“你这家伙死都不肯认输,若非是我,你这小子早变成­肉­酱。”

寇仲陪他狂笑一会,拭著眼角呛出的泪水道:“为何我们一败涂地,现在又生死难卜,仍可以这麽开心呢?”

徐子陵偷望往乌灯黑火的街上,刚才乱成一片的大街变得静如鬼域,只远处仍不断传来叫声啼声,吁了一口气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仍然年青,大把好日子,只要死不去,迟些就可找宇文化骨算清楚所有旧账。”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接著按墙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断然道:“就算要爬,现在都要爬到郊外去,现在不走,可能永远都走不了。”

第七章 父子重逢

踏上通往南郊的大道,两人立即放下心来,只见以千万计的人正匆匆往前方赶去,人车争道,哭喊震天,再分不清楚那个是兵是贼,人人都赶著往别处避难。

徐子陵扶著寇仲在人群中,摸黑前进,天空上全是皇城吹过来的浓烟尘屑,大好风光的扬州城变了修罗地狱的可怖情景。

快到一道巷口时,前方一阵混乱,只听有人大喝道:“奉新任统帅宇文化及之命,尔等立即回头,否则立杀无赦。”

众人齐声发喊,毫不理会地加速往港口挤去,瞬息後人流回复畅顺,刚才发言的叛军兵头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寇仲在徐子陵耳边道:“这就是群众的力量,只要懂得利用,便可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功效。”

徐子陵苦笑道:“你留点­精­神走路好吗?扶得我那麽辛苦。”言犹未了,後方一群男女拥上来,硬把他们挤得跌跌撞撞的走前十多步,举目一看,原来已到了旷野。

两人随著人潮,千辛万苦的远离江郡,沿江朝丹阳走去,只要找到该地最大的青楼伴江小院,就可探到香玉山、素素等的行□。

寇仲其实内伤颇重,幸好在道旁山林处休息了两天後,徐子陵的功力首先恢复过来,□手为寇仲疗伤。

过了十天,两人继续行程,快到丹阳时,迎头遇上一批逃难的人,才知道杜伏威的拍档辅公佑攻占了丹阳,居民纷纷逃往乡间和附近的城镇避难。

当两人抵达丹阳东北面的小镇定石时,镇内已十室九空,一片大难临头的惨淡气氛。

寇仲找人问了一番後,回来道:“原来杨广被杀後第五天,李子通闻讯率大军攻打扬州,宇文化骨这胆小鬼不敢迎敌就坐船溜了,听说不是回洛阳就是去长安。”

又哈哈笑道:“这小子还不敢当皇帝,拥立了杨广的侄子秦王浩为帝。要到长安去苟安。”

坐在水井旁的徐子陵哂道:“路远兵疲,宇文化及又一向声誉不佳,人人都视他是皇帝的走狗,现在只是恶狗反噬主人,根本不得人心,我才不信他能有多大作为。哼!不要说去长安,就算想去洛阳,李密肯放过他吗?”

寇仲笑道:“他当然到了长安!听说李阀正进军长安,只不知胜败如何?李世民这小子是很不简单的。”

徐子陵叹道:“那管得这麽多事,现在最担心素姐,丹阳不用说是乱成一团,都不知他们会否出意外。老爹又非善男信女,若给他发现我们在城里,便跟撞上宇文化骨没多大分别。”

寇仲苦笑道:“就算丹阳所有人都变成老虎,我们都是要去的,否则就会和素姐失去联系。”

打定主意,两人继续上路。

几个较接近丹阳的乡镇,都变成大火後的灾场,据闻是从丹阳败走的隋兵做的好事,只是这批败返北方的贼兵,便已造成老百姓极大的苦难。

两人均感心情沉重。

丹阳在望时,两人商议入城的方法,徐子陵道:“丹阳城墙虽比江都低矮一点,但也有好几丈高,若无勾索辅助,多练十年鸟渡术都跳不上去,如何是好呢?”

两人这时都是衣衫槛褛,蓬头垢面,在这非常时期,有多少银两都没用处。

寇仲这二十多天吃的只是山林的野果,口都吃淡了,心切进城,道:“没有人想到我们会到丹阳来的,兼之现在连我们都认不出自己,索­性­大摇大摆入城好了。”

徐子陵皱眉道:“战时城防最严,为怕给­奸­细混进去,我们这麽闯关,恐怕会出出问题。”

寇仲哈哈笑道:“忘了我们是武林高手吗?闯不了就逃,然後另想办法,先丢掉了你把鬼刀,来吧!”

出乎意料之外,两人入城时,只见人人均被杜伏威的江淮兵详细盘问,但对他两人,只问了两句,知他们是由江都来的难民,就放他们入城。

入城後寇仲兴奋道:“我们的倒运日子终於过去了,自从到过翟让的大龙头府後,不知是否给他的霉气影响,一直倒运,还差点命送江都。”

徐子陵笑道:“翟让人都死了,还有甚麽好说的。该掉过头来说,这麽多场劫难我们都死不了,实是鸿福齐天。”

想起快见到素素,寇仲认错道:“对!对!我们是鸿福齐天。咦!但又有点不对!香小子不是说进城後直走三百多步,便可看到伴甚麽娘的小院吗?我们现在走了过千步,为何仍见不到那鬼招牌?”

徐子陵一震停下,颤声道:“糟了!你记否刚才有几座烧通了顶的房子,怕就是那里了。”

两人像小乞儿般呆坐街头,茫然看著街上稀疏的行人,间有江淮军驰过,也没注意两人,近年来到处都是逃难的人,对这类情景早见怪不怪。

寇仲叹道:“真想见一个隋兵就杀一个,见两个就杀一双。走便尽管走好了!又没有人留你,为何却要放火烧屋才肯离开呢?抢东西不一定就要放火杀人吧?”

徐子陵淡淡道:“怨天怨地亦於事无补,照理香小子是聪明绝顶,定有方法和我们联络的。”

寇仲苦恼道:“我们在这里坐了半天,但也没半个人来和我们联络,是否该继续等下去,还是去买一身光鲜点的衣服,先医好肚子,才找个地方过夜?”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早知你没耐­性­的了,去吧!”

徐子陵在卧几躺下练功,到寇仲返来,才惊醒过来。这并非甚麽旅馆或客栈,而是因主人举家逃亡留下来的空房子,给他们作了栖身之所。

徐子陵坐起来,问道:“探到甚麽消息?”

寇仲在他旁坐下道:“我在城内各处留下美人儿师傅的暗记。香小子若见到,该知是我们来了。”

徐子陵道:“外面情况如何?”

寇仲摇头道:“白天还可以,到晚上人人都不敢到街上去,店□不是没有人就是关门不做生意,老爹的手下真不争气,不时有人闯入民居犯事,搞得天怒人怨,难怪听得江淮军来,人人都走为上□。”

徐子陵道:“照我看香小子该和素姐到了别处去,老爹这麽多仇家,说不定巴陵帮亦是其中之一,香小子自然要避风头。”

寇仲沉吟间,敲门声起。

两人大为懔然,面面相觑。

寇仲忽跳起来道:“说不定是香小子,因为我在暗记中以暗号点出了我们在这地方。”

徐子陵大喜,扑往大门处,隔门问道:“谁?”

门外声息全无。

寇仲大感不妙,掠到徐子陵旁,低声道:“不妥当,立即走!”

一声叹息在厅心处响起。

两人头皮发麻,旋身望去,只见他们高瘦的老爹头顶高冠,负手卓立厅心,脸无表情的冷冷打量两人。

寇仲和徐子陵最怕遇上的人中,该就是杜伏威,连遇上李密或宇文化及,亦不至於如此不济。

想到杜伏威是有备而来,必先布下天罗地网才现身出来与他们父子相认,更是心中叫苦。

寇仲乾咳一声道:“这是老爹的地头,唤你的手下出来吧!”

杜伏威哑然失笑道:“好小子!仍是那麽狡猾,想试探老爹我有甚麽布置吗?坦白告诉你吧!自今早听到你们入城的消息後,爹一口气赶了四十多里路来见你两只小鬼,现在身旁半个随员都没有,想逃就即管逃吧!”

寇仲哈哈笑道:“爹乃天下第一高手,必会自重身分,现在孩儿们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一把,爹可否宽限三天,待我们准备妥当,再和爹在城外某处大战他娘的一场呢?”

杜伏威仰望上方的横梁,淡淡道:“我想单独和寇仲你说几句话。”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暗忖难道他要逐个击破,不过此乃多此一举,因为即管两人联手,要胜过这天下有数的高手,只是痴人说梦。

徐子陵隐隐感到事情有转机,暗忖横竖是死,不如博他娘的一□,点头道:“那我到门外等吧!”语毕穿窗去了。

杜伏威神情肃穆,在南端的椅子坐下,柔声道:“小仲!坐下吧!”

寇仲有点受宠若惊的在他右旁的太师椅坐下来。

杜伏威默然半晌,平静地道:“宇文化及跟杨广太久了,很多坏习惯都改不掉,到了彭城,由於水路给李密封锁,改走陆路往长安,希望快李渊一步控制京师,竟下令掠夺民间牛车二千馀辆,还蠢得只以之运载从杨广处抢来的宫女和珍宝,武器、装备、食粮却命兵士背负,惹得兵士生变,带头的正是曾和他联手杀杨广的司马德戡,虽给他平定了,但已元气大伤。

唉!宇文化及一向以智计闻名,想不到有此失□。”

寇仲不明白为何穷凶极恶的杜伏威忽会和自己闲聊起来,只好耐著­性­子的聆听。

杜伏威续道:“他的愚蠢,便宜了李密,命徐世绩和沈落雁伏兵黎阳,大败宇文化及,降者无数,女子财货尽失,宇文化及靠著绝世武功,率二万残馀北走魏县,风光难再了。”

寇仲失声道:“那李密的声势岂非更盛?”不由想起他颁下追杀他和徐子陵的“蒲山公令”,他们的处境将更不利。

又回心一想,眼前便过不了杜伏威这一关,除非有神仙救助,否则今趟必无幸免。

杜伏威别过脸来深深凝注他道:“你和小陵两人,我比较欢喜你这小子,想知道原因吗?”

寇仲以为他说的是反话,哂道:“对爹的错爱,孩儿真是没齿难忘。”

杜伏威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孩子想知道原因吗?”

寇仲无奈道:“说吧!孩儿想不听都不行。”

杜伏威对他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淡淡道:“因为你这小鬼比较似我。”

寇仲愕然往他望去,首次感受到杜伏威的诚意。

杜伏威避开他的目光,望往前方,缓缓道:“宇文化及也不照照镜子,他武功有馀,声望却不足。那昏君被杀的消息传到洛阳,杨世充便拥立越王杨侗作傀儡皇帝,这时代兵权在谁手上,谁就可控制大局,否则纵有盖世武功,亦不外是一个超卓的武士或刺客而已。”

寇仲听他话中有话,首次用神猜测杜伏威要和自己单独一谈的目的。

杜伏威意犹未尽道:“李渊算甚麽东西,不过犬父却生了李世民这个虎子,先後用诈,骗得突厥和刘武周不攻太原,使李阀无後顾之忧,更以奇兵大败宋老生,攻克长安,捧了代王杨侑为帝,差点把李密气死。”

杜伏威的目光回到寇仲处,沉声道:“现在隋室名存实亡,其後人虽纷纷被奉为帝,只是回光反照,闹一阵子後就要完蛋了。有志以一统天下为己任者,此正千载一时之机,环顾天下,除李密外,谁人能与我杜伏威争锋。”

寇仲虎目亮了起来,­射­出无比炽热的神­色­,却没有答话。

杜伏威猛地一掌拍在椅旁的小几上,坚木造的小几立时碎裂地上。

寇仲吓了一跳,朝他瞧去。

杜伏威双目­射­出前所未见的神光,瞪视他道:“若你真肯诚心诚意认我杜伏威作父,改我杜姓,我杜伏威将视你如己出,并助你成新朝的皇帝。”

寇仲愕然道:“你自己不想当皇帝吗?”

杜伏威仰天长笑道:“李密想当皇帝,宇文化及想当皇帝,窦建德想当皇帝,李渊虽无胆但亦想当皇帝。人人都想当皇帝,但我杜伏威嘛!只是怕负了一身武功,不甘寂寞吧了!”

寇仲难以置信的瞧著他,试探道:“你真肯把皇帝位让我?”

杜伏威沉声道:“鱼与熊掌,两者难以兼得,假若我只要你助我为帝,异日必被你杀死。你和徐子陵都是那种天生不肯屈居人下的人,第一趟和你们谈话时就知道了。”

寇仲虎躯剧震,尴尬道:“若我真认你为父,怎会害你呢?”

杜伏威叹道:“帝位之争中,甚麽人伦大统,仁义道德,都派不上用场。能成大事者,谁不是重实际,轻虚言,行事心狠手辣之辈。杜某之所以看得起你,因为你正是这种人,既有野心,亦有手段。所以当江湖上都说你们走运时,只是杜某才深悉你两人厉害处,试问谁不是给你们玩弄於股掌之上,有谁可骗倒你们呢?”

顿了顿续道:“小陵和你是两类人,就算我杀了他,他都不会认我为父。”

又正容道:“现下只要你一个决定,天下就是你我的囊中之物了。”

寇仲苦思半晌,忽道:“假若我不答应,你是否会杀了我呢?”

杜伏威苦笑道:“本来我确有此意,但心想若非你心甘情愿,以後你防我,我防你,还有甚麽意思,你这麽说,我真的大感意外,看来你是不会接受的了。”

寇仲双目异采连闪,像进入一个美丽的梦境般,充满憧憬地徐徐道:“若我的天下是靠老爹你得来的,实在太没意思了,是的,我确有争霸天下的志向,可是我向往的却是那得天下的过程,那由无到有,白手兴国的艰难和血汗,爹你明白吗?”

杜伏威长身而起,狂笑道:“你知否唤这两声爹,救回了你和徐小子两条命吗?刚才我已准备出手,罢了!你两人给我立即出城,决无人会拦阻,下趟遇上时,可莫怪本人无情。”

又转过来微笑道:“你们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躲,避过风头火势,否则将会变成『蒲山公令』下的冤魂。”

再哈哈一笑,闪身不见。

第八章 放手大­干­

两人匆匆离开丹阳城,一口气跑了十多里路,才在一个山冈停下来。

忽然一个响雷,接著雷电交加,滂陀大雨,倾盆而下。

寇仲索­性­脱下上衣,赤膊仰天大叫道:“现在怎办好呢?老天爷教教我寇仲吧!”

徐子陵仰面张口,痛快地吞了几口雨水,道:“杜伏威这麽看得起你,为何仲少却放过这大好机会。只要你叫一声爹,江淮军就是你的了。”

寇仲笑道:“这叫便宜莫贪,而且事情岂会如此简单,别忘了还有个辅公佑。”

徐子陵哈哈笑道:“别骗我了,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寇仲叹道:“想瞒你真困难,江淮军贼­性­太重,恶习难改,非是争天下的料子。但最重要是我寇仲不想让人说我是靠老杜起家的。”

接著双目放光道:“这世上还有甚麽比生命本身更动人的事,而生命之所以有意义,就是动人的历程与经验。成功失败并不重要,但其中奋斗的过程才是最迷人之处。我的好兄弟,你明白吗?”

徐子陵点头道:“当然明白!不过杜伏威说得对,我和你是两类人,追求的目标更是截然不同。或者有一天,当你起而争霸天下时,就是我两兄弟分手的一刻了。”

寇仲沉默下来,忽又大笑道:“将来的遇合,管他­奶­­奶­的屁事。现在我们该怎办呢?回丹阳是没可能的事,难道就这麽和素姐失散了吗?”

徐子陵沉吟道:“人生遇合,讲的是个缘字。虽说人人都劝我们做缩头乌龟,好避过李密的追杀令,但做人做到这地步尚有何乐趣?我们索­性­找些事来放手大­干­,弄得天下皆知,香小子知道後,自然要带素姐来找我们团聚。”

“轰隆!”

一道闪电裂破虚空,天地一片煞白。

两人感受著大自然的威力,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寇仲才道:“我们找些甚麽事来­干­呢?”

徐子陵哈哈大笑道:“你真善忘,连我们那批待运的盐货都忘掉了,我们就去把货起出来,运往西北最缺盐的地方,只要我们能克服沿途险阻,­干­成此事,我们就真正成为高手。”

寇仲雄躯剧震道:“好主意,沿途我们故意张扬其事,谁想要财不要命,就来拿我们的人头或把­性­命送给我们好了。”

“轰隆!”

雷雨更趋暴烈。

雷雨稍歇,两人立即上路,动程往他们名为“学艺滩”那令他们毕生难忘的旧地去,除了傅君□埋骨的小幽谷外,就数该处最能惹起他们的情怀。

由於今趟是由陆路去,沿途要靠推测和摸索,所以走得不快,但两人并不心急,一路上专心练武。

两人已有很丰富的实战经验,兼且在“蒲山公令”的可怕威胁下,又知这段运盐货的旅途凶险无比,故而份外用心专注。两人的说话都少了,尽量避免进入乡镇城□,只靠野果充饥,心无旁骛不分昼夜的修练,颇有苦行的味儿。

他们当然不知道,就是这段日子,使他们作出惊人的突破,奠定了日後成为宇内无敌高手的地位。

这天由於衣服破烂得难以蔽体,两人不得不进入路经的一个小镇,买了两套衣服更换。

此南方小镇似乎完全不受战火影响,热闹升平,刚好遇上不知甚麽节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人人穿上新衣,鞭炮烟花响个不停。

寇仲毕竟比徐子陵好奇心大,到外面打听一番,回到客栈对正在潜心默思的徐子陵道:“原来这是林士宏的势力范围,这家伙本是鄱阳会的二龙头,大龙头­操­师乞起义不过几个月就给人­干­掉,给他冷手执了个热煎堆,又凭斩杀了隋室猛将刘子翊而声名大著,远近来归者加上旧部竟达十馀万之众。这家伙还封自己做皇帝,国号楚,以豫章为都城。九江、临川等几个大郡都落到他手上。嘿!还有其他消息,不若到酒馆大碗酒大块­肉­吃著才说吧。”

徐子陵皱眉道:“这个多月吃的都是野果、木薯、黄­精­一类的东西,肠胃习惯了乾净平和,吃­肉­喝酒恐怕会不舒服。”

寇仲一把将他扯起来道:“正是这原因,我们才要重投人世,你这小子有种出世的倾向,真怕你会去当和尚道士,对姐儿你更像完全失去兴趣似的。”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两把匕首,塞了把到他手上去,道:“这是重金向一个摆摊的汉子买回来的,钢质绝佳,最难得是名字改得好,你那把叫『断玉』,我的叫『挥金』,挥金断玉,多麽趣怪。”

徐子陵细看手上匕首,把手处果然铸有古篆“断玉”两字,便道:“我是不爱用兵器的,给我­干­甚麽?”

寇仲大力拍他背心,大笑道:“是给你用来刮胡子的,你去照照镜吧!看看认否得那是徐子陵。”

徐子陵不解道:“那有甚麽打紧?”

寇仲气道:“你为何变蠢了,若认不出我们是谁,便没有人来找我们算账,那怎能将事情搞大,让素姐知道我们尚在人间呢?”

徐子陵爽然如命以匕首刮去须髯,边刮边叹道:“果是宝刃!”

寇仲刚刮得一张脸乾乾净净,使英伟的颜容重见大日,惊讶地盯著徐子陵道:“你这小子的容貌像是变了,偏我又说不出来有甚不同的地方,可能是气质上的改变,像是多了一两分超尘脱俗之气吧?”

徐子陵不以为意的以目光回敬,淡淡道:“你现在也更像个武林高手,不打得也可以唬得人呢。”

寇仲笑骂道:“去你的大头鬼!”

扯著他到酒馆去。

酒馆的大堂差不多全满,三十多张台子只两张空出来,正用□的不是商旅就是跑江湖闯天下的人。

两人步入堂内,立时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其中有几个还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寇仲大马金刀的在其中一张空桌坐下,喝道:“给寇某人先来两斤好酒,要最上等的。”

“寇某”两字出口,那几个人立即身体一颤,脸上透出喜­色­。

徐子陵看在眼内,道:“小心有人在酒菜下毒。”

寇仲笑道:“别忘了我们是百毒不侵的,沈婆娘的毒药就奈何不了我们。”

徐子陵不悦道:“就算我们真能驱毒,但既费工夫又麻烦,还是小心点好。”

寇仲道:“这世上该没有无­色­无味的毒药,只要给老子灵眼一瞥,锐鼻一嗅,保证没有毒可漏过法鼻和法眼。”

说虽这麽说,这小子却亲自到厨房监视夥记倒酒,又点了□菜,主要是饺头和青菜,只有一碟卤­肉­。可见他口上虽那麽说,事实上却很顾及到徐子陵的喜恶心意。

两人旁若无人的大吃大喝,酒酣耳热时,寇仲压低声音道:“李渊听得昏君被杀,便逼代王侑将皇帝位让给他,对外当然说成是那小孩子心甘情愿禅让予他,哈!又多了个皇帝出来哩。”

徐子陵道:“定是李世民的主意。”

寇仲摇头道;“很难说,李世民的长兄李建成听说亦是厉害人物,另一个兄弟李元吉则神勇盖世,武功尤胜兄长。唉!李小子真惨,辛苦打来的天下,最後可能都是便宜了李建成。”

徐子陵道:“人家手足情深,共享富贵,怎会如此计较?”

寇仲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却没有说话。

徐子陵比他关心李世民,道:“关中的情况如何?”

寇仲道:“关中京师这块肥­肉­,谁不想吃掉。李密和杨世充本大有机会从李阀手上把长安横刀夺去,偏是互相牵制,动弹不得。你还记得那个薛举吗?”

徐子陵记­性­绝佳,点头道:“就是那个想学秦始皇,自称西秦霸王的傻瓜吗?他的地盘金城在长安之西,是否想和李阀争食呢?”

寇仲道:“小子你机伶得真叫人喜爱,一猜便中的,这傻瓜号称有十三万之众,又看不起李渊,竟连长安这种坚城也敢贸然强攻,被李小子大破於城外,吃不完兜著走的滚回老家,声望亦为此大跌。”

徐子陵奇道:“这里离关中那麽远,为何你却有如若目睹般,说得活灵活现?”

寇仲得意道:“这小镇至少有四分一的人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再加点想像力,自然可让你听得眉飞­色­舞。”

徐子陵道:“王世充和李密大战难免,只不知谁胜谁负。”

寇仲­阴­­阴­笑道:“原来你尚未忘记沈婆娘。”

徐子陵失笑道:“你恐是患了妄用想像力的绝症,我只是关心天下的形势,这麽乱下去,百姓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寇仲道:“自那昏君死後,形势更是错综复杂,号称隋室五人高手之一的沈法兴,乃四姓大阀外另一累世都为著姓的阀系,官至吴兴太守,乘机以讨宇文化及为名起兵,集隋兵六万,占了昆陵,声势骤盛,自称江南道大总管,直接威胁到李子通和老爹,这些本为隋将的义军,和出身草泽的义军大多仇怨甚深,水火难容。”

徐子陵道:“这麽说,李阀败退薛举一战,实是关键所在。从此李阀再不惧西面的威胁,可坐观中原群雄互相残杀。”

寇仲微笑道:“我知道你很看得起李小子,不过他和乃兄李建成曾想进攻洛阳,到头还不是无功而还。现在的形势是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徐子陵按著他酒杯道:“不要喝那麽多了!今晚可能有事呢。”

寇仲推开他的手,举杯一饮而尽,眼中­射­出异芒,道:“这是最後一杯。”

徐子陵知他勾起李秀宁的心事,暗中叹了口气,扯他回客舍去了。

那晚果然有班不知死活的江湖人物来找麻烦,给两人打得落花流水,断手断脚的落荒而逃,两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索­性­不再隐蔽行藏,大摇大摆的穿城过镇,朝学艺滩进发。

他们当然非是徒逞勇力之辈,故意行□飘忽,有时又在旷野练两三天长生诀的功法,累得追□他们的人一筹莫展。

一方面潜心修练,另一方面又有贪图李密封赏者前仆後继地送上门来给他们作练习靶子,使他们以前学来、瞧来或自行领悟得来的功法彻底融汇贯通,变得更全面,更能把体内真气控制自如,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天两人谈著抵达馀杭,依足规矩纳税入城。寇仲笑道:“不知海沙帮那群混蛋仍在否?现在宇文阀自身难保,海沙帮再凶不起来,我们不若去拆了他们的馀杭分舵,逼他们献上大船一艘,水手百人,私盐千包,美女万个,哈!想想也大感快慰。”

徐子陵纵目四顾,街上的情景和往日没多大分别,不过多了很多江湖人物,却没有人敢正眼看他们,显是知道他们是谁,有些人还绕道避开。哈哈笑道:“先发制人,实可免去很多麻烦。这该是沈法兴的地头,当过官的毕竟不同,把地方治得井井有条,不似老爹般胡来。”

寇仲停下步来,指著对街的一间店□道:“记得吗?就是这里。看!门口那班人个个都目露凶光,神­色­不善。”

徐子陵望过去,记起海沙帮馀杭分舵的副舵主谭勇,当晚正是由这里走出来的。

像那晚般,店□内聚了十多名海沙帮徒,人人手按兵器,对他们怒目而视,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样子。

寇仲道:“那条蠢龙韩盖地定是改投了沈法兴,否则不给扫出馀杭才怪,沈法兴摆明要讨伐宇文阀,由此可知韩盖地驶惯了船,最懂看风转舵。”

徐子陵领先大步横过车道,朝那店□走去,向寇仲招呼道:“攻其不备,乃上上之策啊!好兄弟。”

寇仲笑著跟上去,就像去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就在这刻,他们均感到自己长大成|人,再非两个小混混了。

第九章 大显身手

那群海沙门徒一向横行霸道,十多人见状,早从□内蜂拥出来,提刀持斧迎向两人。

徐子陵虎入羊群般冲入敌阵里,拳打脚踢,只见一个个公牛般的壮汉,不断离地飞跌,片晌後就再没有人可以爬起来。

道上行人争相走避,一片混乱。

寇仲怨道:“留下两个给我玩玩都不行吗?”劈胸抓起其中一个,拖进□内,不一会出来牵著徐子陵往码头方向走去,道:“真正的分舵在盐街处,就是与我们偷盐的货仓相邻,那处抢船都方便点。”

徐子陵道:“你抓的那人倒合作。”

寇仲冷哼道:“不合作行吗?”

徐子陵哈哈一笑,领先出城。走了一半路时,数百骑从城门旋风般追至,不用看都知是沈法兴的兵将。

寇仲吓了一跳道:“似乎人多了一点!”

徐子陵想起那趟在江都皇城的苦战,亦心怯起来,忙偕寇仲落荒而逃。

徐子陵躺在海边密林一棵大树的横□处,欣赏大海落日的壮观美景,感到心胸扩阔至无限,人世间一切你争我夺,都变成永恒中无足道的琐碎事儿。

自那天换上新衣,刮掉胡子後,寇仲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充满斗志。沉思默想时,不时眼露异芒,想的不知是否争雄天下的大事。

自己则愈来愈沉醉於武道的探索里,其他事都不摆在心头,唯一舍割不下的就是素素,寇仲则当然不用他去担心。

他也想起沈落雁、东溟公主,但都像浮光掠影,并不能使他动心。

对他而言,感情是生命里最难以承受的东西,每当想起傅君□,他便涌起神伤魂断的感觉,对宇文化及的仇恨更深刻。

杀了宇文化及後,他会云游天下,甚至到塞外去,好好经验生命中更多姿采的一切。

一统天下这种大事,并非他这种毫无所求的人­干­得来,那该是寇仲、李世民这类人去承担。

他的目标在於探索这个奇异的人世,探索武道的最高境界,勘破生命的奥秘。

但他从来没有强迫自己,一切都随遇而安,就像以前寇仲要他去偷听老儒讲学,要他去偷学武术,他便去听去学。

直至学晓长生诀秘不可测的功法,他才把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上,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目标。

心中忽生惊兆。

徐子陵闭上眼睛,排除万念,立即感觉到有人从西南方悄悄往他处潜来,此人是自离开丹阳後他所遇到的人中武功最高明的,却绝不是寇仲。

若寇仲要耍把戏,那至少要待他进入十丈的范围内,他才可生出警觉。

但此人在三十丈外他便发现了。

就在此时其他方向亦现出敌□,都离他二十丈许,可见这几个敌人,又比先前那人胜上一筹。

刹那间他已决定了苦战到底,否则就要和去了探听敌情的寇仲失散。

徐子陵鬼魅般迅快地滑落树脚处,由於他对敌人的位置和逼近的路线掌握准确,故只一两个身法,便悄悄从敌人目光不及的死角位和间隙中闪进了一处茂密的草丛里。

天­色­暗黑下来,太阳的馀晖在大海另一边逐渐消沉,林内更是难以见物。

衣袂破风声蓦地响起,然後有人“咦!”了一声,显因找不到他而大感错愕。

徐子陵心中明白,对方早前定是从远方高处看到他躺在树上,走到近处时受林木所阻,反而见他不□。

徐子陵蹲伏草丛里,眯起眼睛,屏息静气往外瞧去。

除非对方搜到这里来,凭他奇异的真气,当年功力尚浅时,躲在屋梁上便连李密、翟让这种高手都不曾觉察。试问这世上有少多个李密和翟让,故此他一点都不担心会泄了行藏。

刚才他躺卧沉思瞑想的大树下多了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因是背著他,所以看不到样貌,不过只看他们都站得渊亭岳峙,气势雄强,便知非是一般庸手。

风声响起,树下又多了一个人,道:“搜过了,鬼影都没有半只。”

此时徐子陵嗅到一股奇异的幽香,接著是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心中懊然,知是有人从後接近,而且是个女子,身体的芳香被海风先送进他灵敏无比的鼻子里。

徐子陵忙伏到地上去。

一把剑子刺进草丛来,在他上方掠过,接著一连四剑,又快又狠,若他学刚才般蹲著,早已中剑。

幽香远去,女子显是移到别处搜索。

徐子陵心中暗笑,盘膝坐好,心想寇仲也该回来了。

不片晌三个敌人聚到一起,两男一女,低声商议。

另一人则可能去了附近搜索。

先是一把雄劲的声音道:“这或者是最好一个截著他们的机会,看情况他们是想逃往海外,以躲避李密的追杀令。”

另一人粗声粗气道:“那小子究竟到了哪里去呢?”

先前的那人道:“大总管和韩帮主早从他们的路线猜到他们要到这一带来。大总管对此事非常重视,否则怎会劳动到我们的谢仙子的大驾呢?”说话的是个年青男子,语带谄媚,蓄意讨好那女子。

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後,那被称为谢仙子的女子道:“照我看是他知机溜走了,我们就在这里布下陷阱,假若寇仲那小子能侥幸逃过韩帮主的天罗地网,就由我们来收拾他。只要能生擒其中一人,『杨公宝库』就是我们江南军的囊中物!”

徐子陵心中一震,这才知道寇仲为何迟迟仍未回来,那还有心情听他们闲扯,悄悄退了开去。

徐子陵刚退出密林,眼前人影一闪,已陷进重围中,有人在後方大笑道:“小子果然­嫩­得可以,给我们一诈就诈了出来。”

另一人道:“也非全是骗他,另一个小子说不定早给擒下了。”

徐子陵夷然不惧,借点月­色­冷冷打量敌人,除原先的四个外,还多了两人,人人生相特异,可见均非平凡之辈。

截他去路的是个颇有几分潇洒之姿的文士,手提长剑,遥遥指向他。

左侧是个粗壮如牛的秃子,左右手各持一巨斧,教人不须推想就知他擅於外功,乃冲锋陷阵的勇将。

右侧远处是个白发萧萧的高大老者,他的剑仍挂背上,气度沉凝,若他估计不错,三人里数他武功最高。

身後风声骤响,刚才以言语诓他出来的两男一女,由林中扑出,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其中一人笑道:“小子你错过最後的机会了!若你刚才反身逸回密材内,说不定可给你溜掉。”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攻心之术,务要徐子陵感到自己的愚蠢,扰乱了心神。

白发老者抱拳道:“老夫沈法正,乃江南道大总管的亲兄,假若徐兄弟肯随我等回去,沈某保证以上宾之礼款待徐兄弟。”

徐子陵卓立重围中,虎目隐含一种深不可测的异芒,容­色­静若不波止水,修挺的躯体则如崇山般使人生出难以动摇的感觉。

文士双手握剑施礼道:“在下鄱阳派李昌恒,我们对徐兄都好生爱惜,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就是最好不过。”

接著介绍秃头壮汉道:“屠力兄乃黄山派高手,乃大总管的左先锋,而在下则是右锋将。”

娇笑由後面传来,那被称为谢仙子的美女道:“奴家叫谢玉菁,可不要忘了!”

叫沈法正的微笑道:“剩下的两位是祈山派连氏昆仲凡兄和楚兄,都是江湖上著名用鞭的好手,他们的流云鞭依老夫看不须多久就可登上『奇功绝艺』。”

徐子陵淡淡道:“说完了吗?若没话说就动手吧!”

六人大感愕然。

要知他们六人无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手,随便一人走出来,便很少人敢不给他面子,现在因沈法兴志在必得,所以把他们全派出来对付两人,当时他们觉得沈法兴是小题大做,岂知徐子陵竟敢说出这大言不惭的话来。

其实在徐子陵心中,由於惯见高手,除了杜伏威、东溟夫人、东溟公主、跋锋寒等级数的高手外,怎会随便把其他人放在心上。

屠力暴喝道:“不知好歹的家伙!”

话尚未完,肩手一扭,两把巨斧平胸往他斜斜劈出,两斧先後有致,迅若疾行的车轮,一出手就表现出他并非只凭勇力,而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同一时间,一点寒气从後直刺脊椎。

徐子陵见他们如此厉害,­精­神大振,更知两斧只是分自己心神,真正的妙□是後方暗算自己的指风。

对方如此费周章,说到底都是想将他生擒。

徐子陵倏地横移,来到屠力右侧,不但避过背後的暗袭,还纯凭移位逼得屠力要仓皇变招。

众人同时动容。

这就叫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屠力正扭腰坐马继续追击,沈法正大喝道:“暂且停手!”

徐子陵立时静止不动,对劈来的巨斧更不闪不避,泰然自若。

屠力骇然收斧後退,记得了沈法兴要生擒两人的命令。

其他人都看得抹了一额汗,心想天下间竟会有人对敌人这麽有信心。

沈法正客气道:“老夫有一事相询。”

徐子陵不置可否的轻耸肩膊,无论动作神情,都满潇洒好看。

众人都心中一动,感受到这新近崛起武林、震惊了整个江湖的年青高手独特的秀气。

沈法正见他没有说话,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道:“徐兄弟难道不想知道你另外那位兄弟的收场吗?”

沈法正外号“攻心刃”,顾名思义,可知此人最擅攻心之术。

来前他们早商量过,要杀徐子陵不难,但要生擒他却是不易,於是沈法正设计了种种攻心之法,配合施展,早先连凡、连楚和谢玉菁三人引他入彀,便是他的诡谋。沈法兴能挣到今天的地位,这堂兄的助力实非常重要。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徐子陵不但没有露出丝毫骇­色­,嘴角还首次露出一个动人之极的笑容,其动人处是那种自然流露,令人绝不敢怀疑的真诚。看得面对他的三人都出奇异的感觉,彷佛可接触到这年青高手优雅隽逸的内在美。

徐子陵淡然道:“有劳关心,除非我见我那兄弟尸横地上,否则绝不会相信有人能奈得何他::”连楚­性­情暴烈,又看不到那令人感动的笑容,怎忍耐得住,健腕一翻,手中长鞭毒蛇般冲怀而出,点往徐子陵耳後要害,若真点中的话,就算有护体神功,都包保足令中鞭者晕厥。

祈山派鞭法之所以能名传江湖,正因这种“鞭|­茓­”的独门手法。要知运鞭妙者,可从任何角度进攻对手,更令人防不胜。

连凡与连楚兄弟同心,见乃弟出手,也便了个手法,一手□著鞭子中段,变成一减半长度,但亦足有八尺长的鞭棍,从左後侧抢前,往徐子陵背脊猛抽下去。

沈法兴的右锋将李昌恒亦配合发动,挽出十多朵剑花,令人眼花撩乱之际,其中一朵突然电疾激­射­向徐子陵的咽喉,凶毒无比,完全是没有保留的进手招式。

左锋将屠力从喉咙发出“呜呜”的低吼声,两把巨斧上下作势,虽没有出手,却造成了很大的威胁,至少可使徐子陵不敢避往他那个方向。

沈法正虽毫无动静,但却令人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

还有个威胁就是正後方的谢玉菁,谁都不知她会否出手?何时出手?徐子陵尚是首趟同时对上这麽多实力平均高手,不过对方凌厉的攻势和天衣无缝的配合,却有一个弱点,就是要将他生擒,所以真正的一□仍是连楚点向他耳後的鞭梢,其他人只是分他心神。

若非对方有此存心,确拥有杀死他的实力,但亦须付出沉重代价。

徐子陵心灵化成井内无波的水,清楚反映出周遭的发生,半点不漏的洞悉一切,­精­确的把握到对手的动静,进袭的手法和时间的先後。

他将眼、耳、鼻的灵觉提升至极限,至乎皮肤隔著衣服都可生出感应协助他达到“知敌”的高手层次。

一声低吟,徐子陵也不见如何作势,双脚猛蹬,箭矢般笔直冲空而起。

这一□大出各人料外,要知人在空中,一口真气尽时,就要往下落,而在空中变招或防守的灵活­性­都会大幅减弱,又成了最明显的攻击目标,若被围攻,更没多少有人敢尝试,故此沈法正等无不大惑不解。

连楚的鞭梢像有眼睛般往上拔的徐子陵追去,由於连楚正处於前冲之势,一时难以上拔,只好追至徐子陵脚底下,凭长达丈半的鞭子追击这年青的对手。

李昌恒的剑和连凡的“鞭棍”同告落空。

在後方有“飞仙”之称的谢玉菁一阵娇笑,一溜烟的破空斜飞,往不住疾升的徐子陵追去,手上一对短剑上划下扎,攻向对方的颈腰,凶毒无比。

刚才徐子陵察敌时只发现五个人,独漏了她,可见她的轻身功夫何等高明。後来亦只是嗅到她体香送来的微风,始知有人从後潜来,故“飞仙”之号,实非侥幸得来。

连楚的长鞭眼看可点中徐子陵脚底的涌泉|­茓­,他已准备透鞭送出劲力,哪知徐子陵使了下简单的脚法,不偏不倚的用足尖把迎上的鞭锋。

“啪!”的一声,两股劲力猛撞在一起。

连凡感到一股灼热无比的真气,沿鞭透手而入,化作丝丝气劲,自己的护身真气似乎没有半点用处,闷哼一声,差点震倒地上。

徐子陵却借连楚鞭梢传来的反震力,在空中换了另一口气接著凌空横移,投往重围外,谢玉菁著名的“飞仙短刃”完全落空。

连凡兄弟情深,忘了除子陵,扑上去扶著连楚,问道:“怎样了!”

连楚整张瘦面生出不正常的血红­色­,急喘道:“快助我行功!”

众人见连楚只一招就吃了大亏,均感骇然,不过此时已无暇多想,沈法正、屠力、李昌恒三人急起追截。

徐子陵在空中再一□翻腾,落在一道山丘斜坡时,谢玉菁已盘翔而至。

徐子陵露出一个充满男­性­魅力的微笑,两手探出,忽然变成千百指影掌影,迎上她那对飞仙短刃。

两人这才有机会打个照面,只见谢玉菁年在二十许间,头挽高髻,身穿彩绘宫装,打扮得就像杨广的妃嫔,玉脸如花,体态娉婷,极具风韵,姿­色­绝不逊於云玉真。谢玉菁亦看到徐子陵的容貌,俏目亮了起来,手底下却毫不容情,借凌空下扑之势,两柄剑互为掩护,忽先忽後,刹那间变招多次,连环往徐子陵攻去。

“叮叮当当!”

徐子陵的手像神□般或点或扫或拨,将谢玉菁的凌厉攻势完全封挡,最厉害是他每指每掌,都送出灼热无比的先天气劲,逼得这美人儿不断弹起,无法落到地面来,还要不断和他凌空硬拚。

这时沈法正的长剑首先杀到,徐子陵一声长啸,使出屠叔方教他的截脉手法,趁谢玉菁被他震得血气翻腾之际,画在她左腕脉处、左手中指,却点在另一短刃的锋尖。

谢玉菁娇呼失声,双手麻痹,左手短刃立时在徐子陵手上,然後另一股热劲透右刃而入,她当然可逞强硬拚,但那和自尽没多大分别,无奈下只好提气後翻,远远飞退,好化去对手凌厉的真劲。

故此当沈法正杀至时,屠力和李昌恒仍在七、八丈外,变成两人独对之局。

徐子陵双目寒芒闪闪,冷哼一声,硬撞入沈法正罩头而来的剑网去,竟施出埋身搏击的凶险战术。

屠力和李昌恒赶到时,都有无从入手之叹。

只见两道人影在斜坡上此追彼逐,缠作一团,刃剑交击之声,不绝於耳。

沈法正至此才明白为何徐子陵可以败退宇文无敌,气走李子通,又能从宇文化及的叛党手下逃出皇城,因为这年青高手最厉害处就是所有招数均无成法,完全是天马行空的临时创作。

人影乍分。

沈法正跄踉跌退。

屠力和李昌恒骇然下由左右攻去。

徐子陵右手一扬,飞仙短刃直取李昌恒面门,人却迎往屠力。

“蓬蓬!”

无论屠力如何改变角度,但徐子陵就像预知他双斧所有变化,掌缘猛切在斧身处。

屠力惨哼一声,硬生生被他劈得往後急退,一时忘了是斜坡,差点滚了下去,狼狈之极。

李昌恒避过掷来的短刃,正要扑上,沈法正按著右胁鲜血泉涌的伤口喝道:“昌恒退下。”

李昌恒不忿地止步,怒视卓立坡顶的徐子陵。

其他人亦团拢过来,但已无复先前围堵之势。

徐子陵冷冷看著敌人,自有不可一世的逼人气概。

沈法正道:“今天之事就此作罢,後会有期。”

他们来得突然,退得更突然。

徐子陵当然知道事情只是刚开始,收慑心神,朝码头方向驰去。

第十章 表白心迹

徐子陵奔上一个小丘,便看到丘脚处的寇仲,这家伙脱剩短裤,口咬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一把钢刀,正浸在一道清溪里洗擦身上的多处血渍。

在月­色­下,他的肌肤闪闪发亮,完美的体型就像一头刚成年的豹子,浑身充盈著力量和某种合乎天道的超凡美态。

他神情专注,似乎一点不知徐子陵的到来时,忽地抬头朝他瞧来,咧嘴一笑,笑容像阳光般灿烂和充满摄人的魅力。嘴上的刀落在手上,随手一挥,Сhā在溪旁一棵大树的粗­干­处。

徐子陵几个纵身,夷然坐在寇仲前面溪中突起的一块大石处,凝望著仍在颤抖的刀柄,没有说话。

寇仲把整个头浸进了冰冷的溪水里,喝了几口,探出来又以水拨脸,叹道:“我杀了很多人,也受了伤,较严重是胸口这一拳,不过那家伙却给我打得骨都碎了。哼!想要我的命,自然要拿命来博。”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触,首次想到他和寇仲均已成为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寇仲整个人浸进水里去,笑嘻嘻道:“好在我们的内功功效神奇,任何伤口都会天然愈合,不留丝毫痕迹,否则脱了衣服就糟了,满身伤痕,怎见得人哩!嘿!到这里浸浸好吗?会使脑筋清醒很多的。”

徐子陵摇头拒绝,问道:“是谁袭击你。”

寇仲若无其事道:“是海沙帮的人,由那风­骚­道姑率领,又绳又网的,当足我是野犬般来捕捉,数百人来打我一个,真不知有害羞这回事,幸好我且战且逃,最後借水遁走。游秋雁还以为我仍是以前那不争气的小子,从水底追来,给老子制著。幸好我寇仲一向怜香惜玉,只捏了她胸脯几把就放了她。今趟说得够坦白了,该不会疑我向你陵少撒谎吧。”

徐子陵叹道:“你这风流的家伙,道姑兼敌人都不肯放过。”

寇仲淡淡道:“这叫惑敌之心,这­骚­货见到我便两眼生光,我顺手抚慰了她,将来说不定会有别的好处呢。”

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哗啦一声从溪中站起,溪水来到腰际处,伸个懒腰道:“我的好兄弟啊!你近来似乎对我很多作为都不同意,是吗?”

徐子陵哂道:“讨女人便宜乃每个男人都想做的事,我这作兄弟的怎会怪你。只不过你对她们根本只是出口戏弄和­肉­欲之念作祟,又事事都从功利去考虑,使我心中有点不舒服吧了!”

寇仲点头道:“这正是有求和无求的分别,我们追求的是不同的目标,所以才会出现分歧。

这都是长生诀累事,你热我冷,不但把我们的气质改变,连­性­格都改了。我杀人时心中竟可没半点激动波荡,现在也不觉得是甚麽,否则可能早给人宰了。”

徐子陵忽道:“你可有甚麽打算?”

寇仲坐到岸旁,看著自己在水中轻松踢著的双足,微笑道:“我们不是说好要做好我们这单盐货买卖吗?到没有人敢来惹我们时,我们就成功了。”

徐子陵道:“我不是想问这件事,而是想问你如何去争天下。”

寇仲往他瞧来,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异采,问非所答道:“若我真要得到天下,必须求你一件事,并去杀一个人。”

徐子陵剧震道:“李小子!”

寇仲仰天大笑,说不尽的豪雄气概,拍腿赞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在我们见过的人里,论气度魅力,谁能胜得过他。兼且他先辈累世为官,深明统御管治之道,又是如此年青,实是我寇仲最大劲敌。”

徐子陵道:“不怕秀宁伤心吗?”

寇仲双目寒光一闪道:“一个女人怎能左右我的大计和大业。”

徐子陵苦笑道:“但为何要求我呢?”

寇仲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我甚麽人都不怕,惟只怕你一个人。而我知你对李小子很有好感,只要你不阻止我,李小子除非向我称臣,否则终有一天要丧命於我寇仲之手。我可对任何人无情,唯有你和素姐是例外。”

徐子陵眼中­射­出锐利无比的神­色­,盯著他道:“假若有一天,你为了一统天下,必须把我除去,你下得了手吗?”

寇仲一掌虚按水面,登时激起一道水柱,照头照脸将徐子陵冲得浑身湿透,大笑道:“这是绝不会发生的,快向我道歉赔罪!”

徐子陵凌空下扑,将寇仲扯下溪水里,两人就像以前仍是孩童般扭打□斗起来,全无高手的风范。

当寇仲将徐子陵的头锁在臂弯内时,喘著笑道:“小子可知我们头上又多了道追杀令。”

徐子陵一呆道:“甚麽鬼令?”

寇仲道:“是那个­骚­道姑说的,发令者就是对你因爱成恨的单琬晶,酬劳是千两黄金和东溟派的镇派神器之一的东溟剑,非常吸引。一千两金足可养一队百人的军队两、三年了。”

徐子陵苦笑道:“臭公主是何苦来由。只不过是一本毫无用处的帐簿吧!嘿!不要把我的口浸到水里。”

寇仲将他的头挪起几寸,笑嘻嘻道:“人心难测,女儿家的心事更难测。哈!因爱成恨,投降未?”

徐子陵将寇仲整个抱起来,抛往後方,别头看著寇仲四脚朝天的跌进水里,骂道:“去你的因爱成恨,由始到终,她看得起的是李小子,甚或跋锋寒,却非我们两人。”

寇仲故作狼狈的爬起来,抹著脸道:“横竖都湿了,我们这就去偷船,迟点才和你算账。”

两人回复了当年时的没无机心,嘻嘻哈哈你追我逐的朝大海奔去。

两人从海水里冒出头来,只见岸旁码头处,泊满了大小船只近百艘,无不灯火通明,还以铁索连起来,不但船上有人放哨,还有快艇穿梭於其中巡逻,很多海沙帮徒均配备弩弓劲箭的远程攻击武器。

寇仲笑道:“我们累得海沙帮人人今晚都没得好睡哩!韩盖天本身是自高自大的傻瓜,手下甚麽『胖刺客』尤贵,『闯将』凌志高都不是人物,这种弄巧反拙的部署都可以做出来,若我是主持者,就命所有船舰驶离码头,教我们有力难施。”

徐子陵道:“这十多个码头全是海沙帮的吗?”

寇仲道:“该是如此,由於馀杭位置好,兼之韩盖天又与沈法兴结为兄弟,所以海沙帮的船舰集中在昆陵和馀杭两地,负起为江南军运载粮草物资之责。若我们一把火将这些船全烧掉,江南军会立陷窘境,算是我们报答他们的照顾好了,来吧!”

两人潜进海底,往敌舰游去。

再冒起头来,已在敌舰群中处,避过了一艘快艇,两人躲在舰身暗黑处再研究策略。

寇仲道:“这些船舰每艘相隔过丈,纵烧□其中一两艘,却很难波及其他的船。”

徐子陵道:“这个容易,只要我们凿沉其中一、两艘特大的船,船往下沉时,由於彼此有铁索相连,自会把其他船都扯到一块儿,烧起上来就方便多了。”

寇仲笑道:“果然好计,我去找火种,你去凿船,记得用你那把断玉,不要用手去挖,哈!”

三更时分,海沙帮的码头忽地乱成一团,两艘最大的船同时往下沉去,把其他船只扯得都挤到一团。

明眼人一看船沉的速度,便知有人在船底造了手脚。

游秋雁、尤贵和凌志高三人率领大批海沙帮的好手扑出来,前者娇喝道:“快解索!”

寇仲出现在其中一艘船的船头处,赤著上身,右手持刀,左手高举火把,大笑道:“迟了!”

游秋雁等给他杀怕了,而尤贵和凌志高两人给劈伤处更仍火灼般痛楚,见到他来势汹汹,一时都慌了手脚。

火焰冲天而起。

只看烈火蔓延的速度,就知船上必倒了火油,故一发不可收拾。

游秋雁大叫道:“杀了他!”

寇仲哈哈一笑,跳到另一艘船上,右刀左火把,把冲上来的海沙帮徒打得叫苦连天,纷纷掉下海水里。

游秋雁等朝寇仲扑去时,远方一艘船上,火箭一枝接一技地连续­射­出,落往其他船去,一时火头四起。

此时寇仲已不知影□,游秋雁定神看去,原来发箭的是徐子陵,守在船上的帮徒,早给他赶到海里。

尤贵大喝道:“快救火!”

这时斩索也不能起作用,所有船缠作一团,寇仲先前烧的那一艘船的火焰,已蔓延往附近的船只去。

船上喊声震天,但海沙帮徒都不知该先救火还是该去追截敌人,乱成一团。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由一条船跳往另一条船去,到处赶人放火,大肆破坏,只避开了敌人的主力。

游秋雁等本该分头截敌,但想起两人的厉害,怕落单时连小命都不保,只好穷追寇仲一人。

夜风吹来,火势更盛。

十多艘船陷在火海里。

寇仲忽然回过头来,迎上游秋雁等人,馀杭分舵堂主冷球首当其冲,忙运棍便打。

寇仲虎目­精­光连闪,挥刀反劈,竟破入冷球的棍势内,先一步砍往他左肩去,幸亏冷球能当得上舵主,亦有真实本领,骇然下棍尾回挑,同时往後退去。

两把刀直劈寇仲,要为冷球解困。

寇仲哈哈一笑,仍在冷球棍尾挑上刀锋前,画在冷球左臂处,这才退往船端。

冷球痛哼一声,溅血退开。

众人都心生寒意,为何寇仲又像比刚才一战时更厉害了。

“当!”

寇仲同时架著两刀,双脚闪电般连环踢出,两名海沙帮平日横行馀杭的好手,立时吐血仰飞,使得游秋雁等一片慌惶。

寇仲横刀喝道:“好了!今日我再不想杀人了。你们想要我们的命,我们兄弟就烧你们的船,互相扯平。叫韩盖天和沈法兴来找我们吧!若敢追来,别怪老子刀下无情。”

众人被他声势所慑,一时人人只敢虚张声势,却不敢上前动手。

刚才一仗,他们死伤达三十多人,折损甚钜,此刻对方加上个徐子陵,己方实力又大幅削减,谁还敢上前捋虎须。

寇仲哈哈一笑,腾身而起,两个□斗,落在徐子陵解索驶来的中型风帆上。

看著风帆远去,游秋雁猛地跺足,娇嗔道:“还不去救火,气死人了!”

风帆全速前进,两人轮流高歌,快意之极,彷佛把近来的不如意事,都发泄净尽。

寇仲笑道:“海沙帮也是八帮十会之一,排名尚在美人儿师傅的巨鲲帮之上,却给我们兜脸掌了个大嘴巴,硬是烧了他们十多条船。”

徐子陵道:“不要这麽得意,现在我们和江南军结下深仇,运货时绝不会有甚麽好日子过。”

寇仲挨坐船沿,看著徐子陵­操­舵,欣然道:“这不是我们的本意吗?我敢保证古往今来从没有高手会学我们般日又打架,夜又打架,三个月的经验可比得上别人三年。这样下去,十个月便足有十年功力了。哈!真划算!”

徐子陵笑道:“你这小子好像愈打愈兴奋,不过你倒说得对,只有从实战中,才能真正学到好东西,至少见到刀刀枪枪砍来时不觉得是甚麽一回事。”

寇仲自顾自笑了一会,竟然睡了过去。徐子陵只好撑著眼皮子,­操­著风帆往渐明的天水交界处驶去。

三天後,两人重回旧地,小心翼翼把船靠岸系好,坐在沙滩时,都百感交集。

两人各自想自己的事,想得疯了。

到太阳快要沉进大海去,寇仲抓起一把沙子,看著它们从指缝处泻下来,叹道:“小陵!你曾想过我们有今天的日子吗?以前我们常自夸自己是高手,其实心知肚明自己是甚麽九流角­色­。现在我们真正成为高手了,但又怎样呢?还不是一样奈何不了宇文化及。”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仲少怎会说这种话,定是另有原因,快说吧!”

寇仲摇头叹道:“这世上像是只有你一个人怎都不会被我骗倒。好吧!直话直说,我的意思是天下就等若一块大饼,谁有本事,谁就可分得一份。那代表了实力和权势,有了这两样东西後,我们才有资格做自己欢喜的事,造福万民也好,快意恩仇也好,总之舍此再无别法。

就算我成了毕玄,你变了宁道奇,想杀死宇文化及仍非易事,说不定还要赔上小命,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落寞地道:“我刚才正在回想昔日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动人时刻,你却在想如何去争天下,不怕错过了生命中很多美好的东西吗?每天想的只是如何去杀人,或者提防被人杀死。”

寇仲大眼放光道:“这才够刺激,这才有味道。若终日无所事事,岂非要闷出鸟来。我也曾经想过将就你一点,只做个有良心的­奸­商算了,但想想又觉不值。放著最­精­采的事不­干­,怎对得住自己。现在万民需要的是一位真主和救星,有志者怎可错过。”

徐子陵苦笑道:“说到底你都是要我相助你。”

寇仲移到他身前,单足跪地,两手抓著他肩膀,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和炽热的神­色­,肃容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才智和气魄,若有你这好兄弟助我,其他人都要退避三舍。”

徐子陵伸手反抓著他的宽肩,沉声道;“说得好!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只你一个人,就可将整个天下翻转过来,根本不须我帮忙。”

寇仲颓然松手坐倒沙滩上,叹道:“我怎能看著你离开呢?”

徐子陵探手将他拥紧,低声道:“我们已长大成|人,各有各的理想和目标,再不是以前的寇仲和徐子陵。以後你再不用担娘的大仇,放手去做你的事吧!和你分手的一天,就是我动程去刺杀宇文化骨的一日,若不能手刃此獠,我内心永远都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第十一章 送上门来

两人只一个时辰工夫,就将四十多包盐全搬到船上去,想起当年搬了整晚,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真正感到自己的进步。

天尚未亮,他们便扬帆出海。

寇仲道:“我们试试由大江逆流西行入内陆,如若不行,才再走陆路吧!”

徐子陵皱眉道:“我和你都是­操­舟的低手,连个普通的船夫都比不上,在大海还没有问题,当然!这只是指风平浪静的情况下而言,若进入河里::”寇仲笑道:“想那麽多­干­吗?船若在大江沉了,我们就去捞他娘的上来,那时改走陆路也不迟。别忘了我们同是水陆两路的高手。”

徐子陵把他的手放到船舵处,笑道:“该轮到你了,我要入舱睡觉。”

寇仲苦恼道:“早知抓起几个海沙帮的小儿,逼他们驾船,那现在就不用捱苦了。”

徐子陵被战鼓声醒过来,一时还以为在战场上,抢出舱外时,寇仲正谜眼瞧著前方品字形驶来的三艘船,这些船比他们那艘还要尖窄一些,长度则多了丈许,在机动­性­上占了上风,他们的船载上盐後更不是对手。

己船正朝敌船迎去。

在充沛的阳光下,只见对方甲板上每船站了数十人,人人弯弓搭箭,或持著投石机蓄势待发,又或持著钓竿等锁船的工具,来回奔走,声势汹汹。

船上飘扬著写上“高”字的旗帜。

徐子陵来到寇仲旁,皱眉道:“究是何方神圣?”

寇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欣然道:“只听鼓音,便知他们斗志高昂,但看他们行动的散乱无章,更知只是乌合之众,他们定是随处掠夺的海盗,最适合拿来当水手。”

徐子陵失声道:“甚麽?”

寇仲道:“一切由我来应付,现在先往舱内躲躲箭矢,待他们登船才显点手段给这些毛贼看看。”

“砰!砰!”两声,在钜□的牵扯下,两艘贼船左右靠了过来,众贼一拥而上。其中三人扑进舱去,其他查看一包叠一包放在甲板和舱中的盐货。

另一艘贼船则领前航驶,一时间海盗似乎控制了大局。

其中三人该是海盗的头子,立在船尾处指挥众贼的行动。

最高壮的那名大汉目如铜铃,长发披肩,满面胡须,形态颇为威猛,背上交叉挂著两把长约五尺的短缨枪,更添其威势。令人想不到海盗中也有这种人物。

这时他“咦”的一声道:“儿郎进舱这麽久了,为何还不见把那两个小子押出来?”

旁边矮瘦的中年汉子露出凝重神­色­,道:“让我去看看!”

另一边是个壮硕的青年,只比披发大汉矮上寸许,但已比一般人高大,腰上挂著两个铁环,看来是种奇门兵器。道:“我陪二哥去。”

披发大汉点头同意,低声道:“有点邪门,小心点!”

青年大笑道:“我们东海三义甚麽风浪未见过。”语毕便与那被称为二哥的矮瘦汉子迳自入舱。

披发大汉目送两人消失在舱口处时,手下来报道:“大爷!甲板堆的全是盐货。”

披发大汉咕哝道:“真倒霉,这些废物除非运往内陆,否则能卖多少钱!不过这艘船倒是上等货­色­。”

一把声音油然应道:“你们那三艘也不错,大概可让我们狠狠的捞他娘一笔。”

众贼无不骇然失­色­。

只见寇仲架著二郎腿,大刀横搁膝上,轻松地坐在舱顶边沿处,一对脚悬吊在舱口上方,不经意地摇晃,有种说不出的写意。

他脸上挂著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虎目­射­出深不可测的神光,环顾众人时,无人不生出给他看进心坎里的可怕感觉。

披发大汉一震道:“你将他们怎样了?”

寇仲好整以瑕道:“你先吩咐手下勿要轻举妄动,本少爷才有兴趣研究应否答你的问题。”

披发大汉当机立断,大喝道:“全部人停手,都到我这边来。”

登船的二十多名海盗忙移往船尾,变成两方对垒,敌我分明之局。

披发大漠显然是重情义的人,双目寒光闪闪,冷然道:“今趟算我们得罪了。只要阁下放人,我们立即掉头就走,决不食言。”

寇仲知对方见他们无声无息的收拾了五个人,已心生怯意,哈哈笑道:“那有这等便宜事,除非你们全体投海,让出三条船来,否则休想有命去见明天的太阳。哼!你们既恃强抢掠,该知道终有这麽的一日。”

众贼­色­变叫骂,人人摆出拚死一战的豪态。

披发大汉一声暴喝道:“给老子住嘴!”缓缓取下背上双枪,沉声道:“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子给我报上名来。”

寇仲笑嘻嘻道:“老小子你先说!”

披发大汉呆了一呆,接著莞尔道:“一个小子,一个老小子,这倒公平,听著了,老子就是东海三义之首『双枪』高占道。”

寇仲捧腹笑道:“幸好你用的兵器特别点,若是用剑,岂非要唤作『单剑』高占道,这外号定是你自己起的,对吗?”

高占道和众贼尚是首次遇上对阵时仍这麽谈笑自若的人,且说的话既滑稽又不无点歪埋,心中都生出奇异感觉。

高占道怒道:“胡说八道,你既不肯罢休,就唤你的同夥出来,大家一决高下。”暗中却打手势给旁边的手下,只要藏在舱内的另一敌人出来後,立即动手救人。

这正是寇仲的高明处,扣起了对方五个人,否则高占道若逃返贼船,再施远距离攻击,他们的船保证要完蛋。

寇仲倏地平静下来,虎目灼灼神光,紧盯著高占道,淡淡道:“要收拾你们这些小贼,那用得到我兄弟出手。高占道你若还有点贼胆,就和我单打独斗,只要能捱过十招,本少爷立即放人。”

高占怒喝道:“闭嘴!我高占道岂容你左一句小贼右一句小贼的乱叫,也不甚麽十招之数,就让我们手底下见个真章吧。”

寇仲冷若冰霜地寒声道:“你们登船抢掠,不是贼是甚麽?恃强凌弱,只敢向没有抵抗力的渔民百姓下手,不是小贼又是那码子的东西?”

高占道旁的手下反口骂道:“你不也是贼吗?偷运私盐算甚麽正经勾当?”

寇仲然哑然失笑道:“有甚麽不正经的,西北需盐,我等不辞劳苦,万水千山将盐运去,明卖明买,双方心甘情愿,岂不胜於夺人血汗辛苦赚回来的钱货吗?”

众贼都哑口无言。

寇仲慷慨激昂道:“男儿立身於世,至紧要立志远大,放眼天下。老子赚了这笔钱後,就用来招兵买马,转战天下,成万世不朽的大业,你这群只懂左抢右夺的小贼怎能明白。”

高占道嗤之以鼻,大步走过来,喝道:“废话!让老子秤秤你有多少斤两。”

众贼爆出一阵采声时,寇仲已弹了起来,凌空下扑,手中长刀若迅雷激电般照脸往高占道劈去。

高占道哪想得到他悍勇至此,说打就打,一上来就是雷霆万钧之势,惟有咬牙借双枪交叉之力,硬架这凌厉无匹的一刀。

要知即管是一流高手,若要功力发挥达至巅峰状态,必须酝酿加上热身,才能在某一刹那把内劲毫无保留释放出来。

像寇仲这种完全没有经过这过程,便发挥出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立使众贼瞠目结舌,震骇无伦。

“噗!”的一声沉响,高占道跄踉连退七步,这才收止退势,脸­色­苍白如死。

寇仲却是心中暗赞,知此人比他俩兄弟高明多了,竟能挡著自己蓄满势子的一击。

众贼都看出头子不妥,纷纷拦在高占道身前,却没有人敢趋前动手。

寇仲横刀而立,自有一般豪迈不羁的动人姿动,曲指弹在刀锋处,发出一声馀音袅袅的清吟。微笑道:“既能挡我一刀,今赵的事就此作罢。”

高占道这时才驱走寇仲侵入体内的寒气,骇然道:“阁下高姓大名?”

寇仲淡淡道:“我叫寇仲,我的兄弟叫徐子陵,你们未听过绝不出奇。”

众贼一起动容。

高占道恍然道:“怎会没听过?你们刚烧了海沙帮的十多条船,连李密都奈何不了你们。”

寇仲大乐道:“你们的消息倒灵通,是否在登岸逛□子时听回来的呢?”

众贼愕然,另一人道:“寇爷怎会连这些都可猜到?”

寇仲战意全消,见众贼都对他露出倾慕崇拜的神­色­,哈哈笑道:“让我们来作个交易,我们放回你们五位兄弟,你们就负责弄一席丰富的酒菜来给我两兄弟享用,此後各走各路,如何?”

高占道收起双枪,欣然道:“像寇爷这种天生的英雄人物,我高占道仍是生平第一趟遇上。

寇爷肯不怪我们鲁莽,我们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哈!真痛快!”

原来这群海盗,本是隋兵。大业七年二月,炀帝下诏讨伐高丽,他们被徵调到涿县,随大军往高丽首府平壤进发。是次征伐先胜後败,隋军士气低落,又军粮不继。

高占道那支三十多万人的大军,中伏大败,能回辽东者只有二千七百多人。

第一趟征高丽失败,人力物力损失惨重,理应休养生息,岂知杨广又在大业九年发动第二次远征高丽。礼部尚书杨玄感便趁杨广远征在外,而百姓对兵役、徭役深恶痛绝,天下思乱,遂起兵叛变,高占道等就在此时叛隋追随杨玄感作反。

後杨玄感兵败身死,高占道等逃返昆陵,岂知家族早受牵连尽被斩首,只好逃往海上为盗。

那矮瘦汉子叫牛奉义,年轻的叫查杰,两人不但武功颇佳,还读过书上过学堂,所以与高占道同被推为首领。

整个海盗集团人数由原本的五十二人,增至现今的二百二十八人。今趟出海的只有二百零八人,其他则留在常熟的巢|­茓­处。

四艘船组成船队,沿岸北行。

天­色­渐暗,船上却是灯火通明。

在寇徐两人的船上摆开一桌酒席,徐子陵、寇仲、高占道、牛奉义、查杰和几名头目围桌而坐,把酒言欢,乐也融融。

至於­操­舟之责,自是交由小贼们去执行。

徐子陵听到他们的身世,知是官逼民反下才当起海盗,恶感稍减。更见这几人都是血­性­汉子,便道:“高兄你们这样下去,终不是办法,可有想过改邪归正?”

牛奉义苦笑道:“现在天下四分五裂,何处才是安居乐业之所。现我们聚众成党,等闲谁都不敢来惹我们,风光得很,就算我们想收手,下面那班兄弟都不肯答应呢。”

查杰正容道:“我们只是被迫落草,所以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会胡乱杀人,抢起来亦留有分寸,绝不对穷苦渔民下手,徐爷不信可一问这附近的人,就知我们『东海帮』的行事作风。”另一头目魏元道:“初时我们见两位爷儿打著海沙帮的旗帜,还以为是海沙帮为沈法兴运货的肥羊。”

高占道忽Сhā入向正大碗酒大块­肉­吃个不亦乐乎的寇仲道:“寇爷刚才提及有志争雄天下,不知心中有何大计呢?”

徐子陵狠狠瞪了寇仲一眼,只有他才明白寇仲超卓的御人手段,刚才他施展了浑身解数,将东海帮的群盗­操­控於股掌之上,忽软忽硬,把他们慑得贴贴服服。最厉害处是故意撩起对方的雄心,又摆出毫不在乎的样子,让人心甘情愿地来求他。

寇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以袖拭了嘴角的酒渍,眼中神光电­射­扫了众人一眼,才淡淡道:“告诉我,现在谁是最有机会及资格得天下的人?”

高占道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嘿!我只是以事论事。若论声威,当然以李密居首。”

寇仲微笑道:“他只是表面风光。最大的问题是东都城高墙厚,又集中了旧隋­精­锐的部队,兼之由文韬武略均有两下子的杨世充率领,李密以前攻不下洛阳,现在更攻不下洛阳,一个不小心还要吃败仗呢。”

查杰不解道:“据传密公­精­通史学,熟赞《史记》《汉书》,又­精­於兵法,这可从他屡战屡胜证实此事。且最厉害是他懂得收买人心,若他不能得天下,谁人有此资格。”

寇仲成竹在胸道:“别忘了还有窦建德在东北方牵制著李密。何况李密这家伙千不该万不该,做了一件最不做的事。”

牛奉义愕然道:“甚麽事?”

徐子陵心知寇仲要说甚麽,暗忖以寇仲的才智魅力,要打动这三人实是易如反掌。寇仲好整以暇道:“就是杀了大龙头翟让,便以前跟随翟让的旧将人人不满和自危,瓦岗军再非以前团结一致的瓦岗军了。”

高占道不解道:“可是现在万众归心,天下群雄纷纷往荥阳依附密公,图成大业,实力该是有增无减。”

寇仲哈哈笑道:“这恰好做成两个大问题,首先是旧人怕给新人排挤,更添上曾与翟让关系密切的一众将领的疑虑;其次本是­精­锐的瓦岗军会因此变得良莠不齐,其中更说不定渗进了各方派去的­奸­细。哼!人说李密如何才具超卓,照我看只不过尔尔,若我是他,只会软禁翟让,让他做个有名无实的傀儡首领。”

高占道数人交换了个眼­色­,均露出惊异之容。徐子陵则心中暗叹,知寇仲争雄天下之意,已是离弦之箭,不会回头,李密等势将多个可怕的劲敌。而收拾高占道这群海盗,只是他的开始。

第十二章 羽翼初成

繁星满天,覆盖著大海上徐徐而行,由四艘风帆组成的船队。

众人再敬一杯後,高占道虚心问道:“然则寇爷以为谁最有资格问鼎皇帝宝座呢?”

寇仲向徐子陵道:“不若由徐爷你来说罢。”

徐子陵摇头道:“还是我们寇爷说得比较生动,我也很想听寇爷的高论呢。”

寇仲哂道:“你这小子最会损我。”

迎上众人热切的目光,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谁能夺得关中,谁就可以成为新朝的帝君。”

接著悠然神往道:“欲得天下而不懂天时、地理、人和这三宗事者,犹如瞎子骑马,夜临深渊。长安位於关中平原,地当渭河之南,秦岭之北,沃野千里,群山环抱。自古以来就是交通和军事要地,周、秦、汉均以此为都,不断修建扩充。现今的长安再经杨坚兴建新城,不但其规模乃天下之冠,又开广通渠引渭水东流至潼关入黄河。以交通论,洛阳或者犹胜三分。但若以军事形势论,则瞪乎其後。当年秦始皇之能一统六合,扫灭群雄,原因就在『地沃人富,有险可守』这八个大字。”

牛奉义拍台叹道:“给寇爷提醒,奉义才联想到今天情况,恰与当时战国形势相仿,历史不断重演,此实为最佳例子。”

寇仲叹道:“现今的情况,比战国诸雄争霸,实还要乱上百千倍。”

众人都点头头同意。

高占道问道:“那岂非李阀最有机会似秦始皇般成为天下霸主吗?”

寇仲瞥了徐子陵一眼,淡淡道:“若没有我寇仲,事实必是如此。”

高占道等这时对寇仲的见地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忙问其故。

寇仲­精­神一振道:“李阀有三大难题,不易解决;首先就是世为隋官,而百姓对隋已深恶痛绝,凡与隋室有关的人或物,都难以接受。其次李氏乃著名门阀,际此人心思变之时,此反成其负担。其三就是世子是李建成而非李世民,我寇仲敢以项上人头作赌担保,将来必出乱子。”

牛奉义同意道:“寇爷果有明见,李建成武功虽胜乃父,号称李阀第一高手,但却不像李世民般得人拥戴,声望差上许多,他现在当上唐世子,确大有问题。”

寇仲双目­射­出令人心寒的的烈芒,语调却出奇的平静,再一字一字缓缓道:“李阀现在只是勉强站稳阵脚,心腹之患就是占据了西秦的李轨和薛举两支大军,所谓『西秦定则关中安,西秦乱则关中乱』,且秦凉处於陇山山脉以西之高台地,虎视关中一带,故李阀一天未平西秦,仍未算真得长安,更无力东取洛阳,平定天下。”接著一掌拍在台上,震得汤肴飞溅,碗碟摇晃,肃容道:“谁能驱走李阀,据占关中,谁就可称雄天下。”

查杰搔头道:“可是听说李阀在攻入关中途中,大量吸取各地降军,又广徵壮丁,兵力直逼三十万,加上有城防之险,要攻下长安谈何容易,薛举不是刚吃了大亏吗?”

寇仲挨到椅背处,伸了个懒腰道:“兵贵­精­而不贵多,否则高丽早给杨广亡了。别忘了我还拥有『杨公宝库』!”

高占道等立时动容。

徐子陵想起傅君□,心中顿觉一阵不舒服,起身道:“请恕在下失陪,我要入舱做晚课。”

迳自去了。寇仲默然不语,虎目却闪过黯然之­色­。

徐子陵静立舱窗之前,默默仰观海上明月。

寇仲悄悄推门而入,来到他身後,轻声道:“你不欢喜我去动『杨公宝库』吗?”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娘既告诉我们宝藏所在,自有让我们取宝之意。

我只是怕你夸下海口,异日却找不到宝藏,兑现不了诺言罢了。”

寇仲道:“所以我才想你相助,一世人两兄弟,你怎都要助我找到宝藏,才可离开。”

徐子陵转过身来,迎上寇仲炽热的眼神,种种往事闪过心头,心中一软道:“你究竟有甚麽计划呢?”

寇仲大喜道:“高占道那些小子这几年来囤积大批兵器、船只和财富,只要我们将他们好好训练,就可成为我们的子弟兵,有了他们作班底,我们就­精­心策划一场运盐表演,既可杀杀李密的威风,又可便我们声名更响,并沿途招兵买马,广结天下豪杰,而我们最厉害处,就是不占地,不称王,直至得到关中才冒头争霸。嘿!你看怎麽样?”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说得那麽远好吗?我至多只能助你寻得『杨公宝库』,就要抽身离去。”

寇仲一把拥住他道:“那已足够了。真是我的好兄弟,我们组的就叫双龙帮。无孔不入地渗透到所有的起义军中,先掌握情报,又不断收买人心,一旦举事,何人是我们对手。”

徐子陵皱眉道:“高占道等当惯海盗,肯听你的命令吗?”

寇仲放开他,哈哈一笑,又压低声音道:“他们刚才已向我叩过头敬过酒,称我作帮主。现在我们就到他们的贼巢去,掌握了他们的实力,加以编组训练後,立即可以上路。”

接著一拍胸膛道:“信任我吧!我寇仲定会训练出一支举世无匹的­精­兵,打得李密、老爹、宇文化骨等只懂喊娘。噢!不过你也要助我练兵才成。”

徐子陵叹道:“早知你会打蛇随棍上。但得到宝藏後,你绝不能再使手段令我留下。”

寇仲伸出大手道:“一言为定!”

徐子陵亦伸手与他紧紧相握。

看寇仲虎目­射­出异芒,徐子陵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隐隐感到在这乱世中,在此一刻,崛起了个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代雄霸。

双龙帮在江湖的知感外悄悄成立。

寇仲显示出他过人的手段,把二百多个横行霸道惯的海盗收伏得贴贴服服,人人惟他马首是瞻。

只费了一晚时间,他就把李靖的“血战十式”,屠叔方的“截脉法”,加上自己领悟出来的武功,融汇变化出一套“神龙八击”,传与高占道、牛奉义、查杰三人,再由他们转授其他帮众。

他更一手拟出双龙帮既简单又严密的组织和结构,大概是采双帮主制,徐子陵当然不会管事,实际上一切权力尽在他手中。帮主以下则设军师一位,护帮四人,然後是内三堂堂主,分别掌管内政、财政和训练,由高占道、牛奉义和查杰三人担任。

外三堂则负责战斗、情报和粮草。

每堂设正副堂主一名,各有所司。

除内三堂三位正堂主外,其他因未有人选,仍是虚位待贤。

在常熟的水寨里,寇仲日夜忙个不了,他亲自起草拟定的帮规,写了出来後,高占道等认为一个字都改不了,对他更是佩服。

徐子陵则被他逼著去训练部下,徐子陵的平易近人,大得人心,兼之人人见他那对手比任何兵器都厉害,更是倾佩之极,故士气昂扬,一点不因他年轻而生出轻视之心。

这样子过了两个月,有一天当徐子陵和寇仲研究战阵变化时,高占道来报,有大批附近的江湖中人闻得风声和仰慕他两人想来加盟聚义。

寇仲沉吟半晌,道:“全部给我婉言拒绝,现在我们内部未稳,很多事尚未上得轨道,陡然扩展,只会落得惨淡收场。”

高占道领命去了。

寇仲哈哈笑道:“小陵!我们打场胜仗就可以起行了。”

徐子陵点头道:“风声已泄,此批人定是沈法兴派来的­奸­细,见我们不中计,这两天将会遣人来攻,就让我们去探听敌情,回来後再向帮主报告。”

寇仲捧腹笑道:“小子不要耍我了,甚麽帮主呢?你不也是吗?帮主或皇帝只是让别人有个称呼,在我们兄弟间哪有这回事。”

徐子陵哈哈一笑,迳自去了。

那晚徐子陵回来後,几个双龙帮的最高领袖聚在大堂内密议。

徐子陵道:“果然不出寇帮主所料,沈法兴调来一支约二千人的军队,伏在我寨东南方的一处密林中,离我们只有两天路程。”

高占道等这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但见寇仲和徐子陵都成竹在胸的样子,倒兴奋起来,一时磨拳擦掌,战意高昂。

寇仲道:“今赵我们要打一场漂亮的仗,不求尽歼敌人,只望能给与迎头重创,斩其主帅。

然後我们化整为零,进行早先拟定的大计。”

牛奉义道:“计将安出?”

寇仲道:“假若我估计不错,海沙帮今趟亦必趁机报复前仇,所以敌人不来则已,否则必是水陆夹攻,希望一举将我们杀个一乾二净。”

转向徐子陵道:“韩盖天就交给你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那我就独自潜上海沙帮的旗舰,当一趟海上刺客好了。”

查杰佩服道:“帮主一到此地,就下令我们加强防御,当时我们还认为是多此一举,到现在始知帮主实有先见之明。”

寇仲笑而不语,心想若老子没有点本领,何能驾驭你这班大贼。

三天後,这晚月黑风高,众人都心知肚明,敌人来攻的时候到了。

夜幕低垂时,双龙帮的七艘战船,全部悄悄离开,而寇仲则自领百人,伏在水寨外山野的十多个地堡处,静候敌人大驾光临。

到了初更时分,五十多艘大小战船出现在水寨对开的海面,放下快艇,从海面展开强攻。

同一时间,陆上漫山遍野燃起数百支火把,以千计的敌人朝山寨杀来。

这批由陆路进攻的敌人以马兵为主,步兵为副,声势浩大。

岂知尚未抵寨门,战马不是掉进Сhā满尖刺的陷马坑,就是给植在地上的尖刺弄得战马断足并溅血倒地,一时乱成一团。

此时近五百艘载满人的快艇,刚驶至水寨外围的木栅处,蓦地不知由哪里­射­来几十支火箭,整个附近的海面和木寨对开的十多所木构房子迅速起火,不片晌便把来犯的敌人陷进火海里去。

到此海沙帮和沈法兴的联军方知中计,急忙吹响撤退警号。

寇仲又领人在暗中施放冷箭,同时遣人四处放火,就在他截断敌人後路时,徐子陵刚爬上韩盖天的五桅旗舰上。

从船沿探头出来,只见高踞舱顶看台上的韩盖天正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发出指令,旁边的手下人人则吓得噤若寒蝉,而其他手下却在船上来回奔走,把船往後撤退。

寇仲这招厉害处,就是教敌人根本没有攻击的目标。

徐子陵取出备好的石子,突然跃上甲板,再腾身跃往看台,手上连珠弹发,挂在船桅各处的风灯纷纷破裂熄灭,当他落在看台时,整个舱面已陷进黑暗中。

韩盖天连兵器都来不及取出,徐子陵已当胸一拳击至。

左边的“胖刺客”尤贵、“闯将”凌志高骇然出手截击。

“蓬!”

韩盖天不块一帮之主,双掌交叉,硬封了徐子陵这一拳。

灼热劲气,蓦地化作千万缕柔丝,在完全违反韩盖天的意愿下,侵进他的经脉去。

韩盖天难过得差点要吐血,忙退後运功化解,好让手下缠上这可怕的独行刺客。

岂知徐子陵只晃了一晃,便翻腾而起,到了韩盖天头顶处,双脚闪电连环踢他脸门,尤贵和凌志高迎向他的兵器全部落空。

其他人虽扑了过来,由於徐子陵身法快如鬼魅,加上船上又暗难视物,一时都慌了手脚,不知如何Сhā手迎敌,有力难施。

“嗤嗤嗤!”

美人鱼游秋雁移到一旁,扬手连续向凌空的徐子陵发出了三支由秀发拔出来的银簪。

“砰砰!”

韩盖天猛提一口真气,压下翻腾不休的血脉,运掌勉强挡了徐子陵疾如风轮转动的六脚。

韩盖天惨哼一声,跄踉跌倒,嘴角终渗出血丝,领教到长生诀先天真气的可怕处。

徐子陵奇迹地再往前移,以毫厘之差避过了游秋雁的暗器,後发先至,落到韩盖天的背後。

韩盖天魂飞魄散,知道此乃生死关头,只能靠自己保住小命,转身发掌,攻向徐子陵。

徐子陵猛地急旋,刹那间攻出了五掌四脚,还配以肩击肘撞,使人感到他身体任何一个部分,都可成为可怕的武器。

气劲交击之声不绝於耳。

两人乍合倏分。

徐子陵一个空翻,跃离望台,再单足点在船栏处,然後投入茫茫大海中,消没不见。

众人扑到韩盖天处,只见他捧看胸口,全赖游秋雁扶著,才没有倒在地上。

只见韩盖天脸如金纸,颤声道:“立即撤退,我内伤极重,这还是对方手下留情,此事就此作罢。”

众人都愕然无语。

谁想得到只隔了区区两个月,徐子陵又厉害了这麽多呢?是役沈法兴和海沙帮的联军大败而回,折损了过千人,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到。

天明时,七艘战船载著以寇仲和徐子陵为首的双龙帮,悄悄由已烧成焦炭的水寨旁一处隐蔽码头开出,驶往大海去。

双龙帮众人人兴高采烈,对寇徐两人更视为天神。

寇仲知自己已建立起威信,到入黑时,把高占道三人召到身前来,吩咐道:“我们就在此处分手,你们潜往指定地点,招兵买马,进行我们拟好的大计。我则和徐子陵只带四人,运盐往关中去,切记不要冒险急进,更不要泄露和我们的关系。”

三人领命,各自回到自己的船去。

寇仲走到船尾,站在正负手欣赏海上风光的徐子陵旁,叹道:“我们的大业终於展开了,当日离开扬州时,可曾想过有今朝此日。”

徐子陵淡淡道:“若素姐没有出事,我们该可很快见到她。”

寇仲有点尴尬道:“我也很挂念素姐,我们是在隆冬分手的,现在已是春末,不知不觉已差不多五个月了。”

他们的风帆转了个方向,逐渐远离船队,朝西北驶去。

船上只留下四个水手和那批私盐。

这四人分别叫段玉成、包志复、麻贵和石介,年纪在二十至二十四五间,是寇仲亲自挑选出来,加以特别训练,都是天分特高者。

徐子陵深深望了寇仲一眼,道:“今赵运盐之行,会使我们结下很多仇家,你有没有考虑过那後果呢?”

寇仲微笑道:“但也会使我们交到很多朋友。兄弟!生命就是如此,有朋友也会有敌人,这可视为我们修练的一个重要旅程,只要我们死不了,当盐安然运抵关中时,我们就成了大下无敌的高手了!”

明月从海平升起,照亮了整个海空相连,既神秘又美丽的天地。 第一章 长江二君

盐船离开大海,逆流驶入长江。

“咯!咯!咯!”

随着叩门声,徐子陵的声音在房内响起道:“进来吧!”

寇仲推门而入,见徐子陵盘膝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笑道:“你这小子真勤力。”

徐子陵淡淡道:“我有很不祥的预感,今晚定会有麻烦的。”

寇仲在他对面坐下,点头道:“我此来正是要告诉你,我们给敌人缀上了,两艘船正吊着我们的尾巴,真想掉头去杀他个痛快。”

徐子陵微笑道:“斗力只是下下之策,你有甚麽鬼主意呢?”

寇仲摇头晃脑地叹道:“知我寇仲者,莫若徐子陵。我们总不能坐在船上任人来寻晦气。若有等无耻之徒,无胆动手却有胆烧船凿船,那我们的这批盐货就危危乎哉。”

徐子陵道:“寇帮主更要为段玉成那四个小子想,否则以後所有担担抬抬的粗活,都要劳动寇帮主的贵手了。”

寇仲苦笑道:“算我求求你吧!不要再用这种充满讽刺的语气来耍我好吗?我当然有为他们设想。身为帮主,若不爱护下面的人,谁肯给你卖命呢?”

徐子陵亦感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儿过分,歉然道:“算我不对吧!你可想到甚麽妙计呢?”

寇仲舒服地挨坐在椅背处,伸直一对长腿,道:“入黑後,我们先大演戏法,甩掉後面那两条船::”徐子陵笑道:“你不是想凿沉人家的船吧?”

寇仲苦恼地道:“又给你猜中了。论水底功夫,谁及得上我们。现在那几个小子已在做着准备工作。待会我们会从舱尾放出大量浓烟,­干­扰敌人的视线,然後我们乘机下水,一人服侍对方一艘船。今趟用的是专凿船板的工具,凭我们扬州双龙的绝世神功,两叁下子就可::咦::?”

急骤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短小­精­­干­的包志复在门外气急败坏地嚷道:“两位帮主大事不好,敌人赶上来了。”

後方两艘叁桅帆,追至只有四十丈许的距离,还愈来愈近,显然速度要比他们的船优胜。

目下置身的河道水深流急,两边危崖耸立,处处都是险滩礁石,非常险峻,可知敌人拣上这段水道始发动攻势,乃是早有预谋。

这晚月­色­极佳,湍流反映星月辉光,仿如千万条颤动的银蛇,诡迷异常。

徐子陵和寇仲两人卓立在船尾处,功聚双目,见对方两艘船上的看台分别站着十多人,亦在对他们指点着。

当两人目光落到敌船甲板处时,不由倒抽口凉气,原来每船少说也各有百名以上的箭手,还备有投石机。

这场仗如何能打?寇仲双目闪过冰寒的杀机,沉声道:“这两艘船不知是何方神圣呢?”

修长英俊的段玉成负责掌舵,闻言叫道:“该是大江会的战船,他们擅长的好戏就是能在转弯时加速,其他的舵手都办不到。”

大江会乃八帮十会之一,在江湖上声名早着,绝非易与之辈。正副帮主是“龙君”裴岳和“虎君”裴炎两昆仲,出名心狠手辣。早在扬州时,两人已听过他们的恶名,想不到甫入长江,便遇上这些凶人。

寇仲撞了徐子陵一把,喃喃道:“他­奶­­奶­的娘,打是明打不过,今趟怎办才好?”自出发以来,他们虽有想过必会遇有敌人来犯,但却只想到是叁五成群的小丑或一两个想讨好李密的高手,那想到会是这种大阵仗。

敌人根本不与他们短兵相接的机会。

徐子陵淡淡道:“弃船!”

寇仲瞪着追至二十多丈内的敌船,愕然道:“那麽这批盐货岂非要完蛋?”

徐子陵奇道:“仲少为何你的脑筋变得这麽迟钝?弃船的只是我们两人,君不见敌方人人配备水刺水靠,正是要待击沉我们的船後动手在水底擒人。那我们何不就先一步跳江,免得敌人浪费矢石和脂油。”

寇仲一拍额头,运功朝敌船大喝道:“裴岳、裴炎,你这一蛇一猫是否在撒野或撒尿?”

一声冷哼,自敌船传来。

两人都是心中懔然,对方哼声嘹亮而不尖亢,显然功力深厚,不是好惹的人。若再加上尚有其他高手和二百多名深黯水­性­的战士,配合罗网弩箭,他们被擒的机会绝对不少。

一把暗哑沉闷的声音从左边的敌船传过来道:“你两人定是活得不耐烦了,死到临头,还敢出口伤人,聪明点就立即停船,你当我们大江会像海沙帮那麽好相与吗?”

两人运足目力,见此人身材魁梧,秃顶宽脸,下颔厚实,身穿黑袍,颇有气概,只是四十出头的年纪。

但真正吸引两人注意的却是秃顶大汉左旁一个二十多岁的紫衣青年。此子修长壮实,鼻梁高挺平正,本来模样不错,可惜眼睛却生得异常窄小,与整个外观有硬凑在一起的极不相称,使人看来很不舒服。

他们留心上他的原因,皆因此人细眼内的眸珠异芒闪烁,可知其内功之­精­湛比之发话者更要胜上一筹,肯定是强顽的敌手。

此时满脸痘皮的麻贵来到两人身後报告道:“可以随时放烟幕了!”

寇仲大喜,道:“看我手势!”麻贵领命去了。

徐子陵为分对方心神,哈哈笑道:“停了船大家亲热亲热也无不可,只不知说话的是大江会哪位当家呢?”

秃顶大汉冷喝道:“本人裴炎,识相的就立刻降帆停船,否则我等立即进攻,那时莫怪我大江会不留情脸。”

紫衣青年发出一阵尖细的笑声,接着道;“寇兄和徐兄现在非常值钱,否则怎使得动裴二当家穷十日十夜来追蹑你们。不过我们可不像其他人般要拿你们去送礼,而只是希望与两位合作,共创大业。”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这才明白对方是冲着『杨公宝库』而来。

寇仲见对方又接近了多丈,大喝道:“阁下何人!”

裴炎代答道:“你们真是有眼无珠,连长白第一高手王薄公的独生公子『雷霆刀』王魁介公子都不认识,还学甚麽出来行走江湖?”

寇仲作个大讶状道:“毕玄和宁道奇认识王公子吗?那岂非他们也不用在江湖混了。”

裴炎原意只在推捧王魁介,闻言登时语塞。

王魁介更是十分尴尬。

寇仲知对方会老羞成怒,忙发出施放烟幕的指令。

果然敌船一通鼓响,人人弯弓搭箭,准备再接近少许,立即发­射­。

轧轧连声,十多块尺许见方的石头,先一步从投石机弹出,向他们凌空投至。

同一时间,他们尾舱近江水处张开了四个小窗,四股黑烟,喷发而出。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腾跃而起,拳脚齐施,把有机会击中船身的石头以巧劲卸飞。

敌船仍未有机会作第二轮投掷石块时,浓烟已顺着风势把他们罩在烟内。

黑烟不断由包志复和石介两人以鼓风机送出,转眼後方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烟雾。

在甲板上的麻贵、段玉成和寇仲、徐子陵四人终是年青人心­性­,怪叫欢呼,好不兴奋。

蓦地风声疾响,一人破烟而来,大鸟般向寇、徐两人似巨鹰攫兔的气势带着一团刀光扑至。

寇仲夷然不惧,大喝道:“来得好!”

闪电掣出长刀,化作寒芒,“叮”一声劈在对方护身的刀光处。

那人与寇仲硬拚一刀,骇然发觉寇仲这一刀不但挟带着一股奇寒无比的真气,把自己贯满宝刀的气劲全数迫回来,而且暗含後,封死了自己的刀势,大吃一惊下,借力弹起,凌空一个翻身,朝舱顶的望台落去。

寇仲亦给对手震得气血翻腾,暗惊对方的厉害时,徐子陵已如怒鹰腾空,早一步截着这可怕的敌手,在空中交换了数招。

徐子陵的武器就是他的身体。

除了手脚并用,更没有哪一部分是不可作攻击用途的。

那人显是从未遇上过这种打法,一连叁刀都给除子陵以手刀劈开,登时後劲不继,改变方向,往船侧翻去。

徐子陵亦感力竭,安然降到望台处。

这才看清楚此子正是王薄之子王魁介。

寇仲早闪到敌人落点之下横刀守候,大笑道:“今趟才真是来得好!”

王魁介心中叫苦,见到寇仲在下方严阵以待,而自己仍未能把徐子陵凭手刀入侵的气劲完全消化,这样骤降下去实和自杀没有甚麽分别。

“嗤!”

一枝劲箭不知从那­射­出,朝他背项疾袭。

王魁介也或是了得,猛一提气,奇迹地住上升起尺许,避过劲箭,一个翻身,越过寇仲,投往江水。

麻贵提着大弓扑往船沿,狠狠朝王魁介入水处再­射­一箭。

这时船後的江面全给笼罩在黑烟,寇仲松了一口气。

徐子陵跃落他身旁道:“这家伙的刀法很凌厉,我差点还看了道儿。”

寇仲点头道:“他的轻功也很不错。”

徐子陵凝望後方的黑雾,沉声道:“若是在公平情况下单打独斗,你有取胜把握吗?”

寇仲苦笑道:“最多是五五之数。”

两人都感心情沉重,再非起程时的信心十足了。

未来的一段日子,绝不容易应付过去。

朝日初升,标志新一天的来临。

盐船避进长江一道支流去,泊在河弯的树木茂密处。

连夜赶程下,段玉成四人均需好休息。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负起放哨之责。

徐子陵见寇仲找来个小尖凿,正努力在剑身上雕凿着,蹲到他身旁道:“你在­干­甚麽?”

寇仲得意洋洋道:“我要为我的宝刀正名。”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若这把刀也算宝刀,天下的刀除了特别的劣货外,全都可算宝刀了。”

寇仲肃容道:“正是这样方能显出我寇仲的威风,本是平凡的刀,却因我而成天下名器,就让我以此刀打遍天下,哈!”

徐子陵坐到甲板上,挨在船栏处,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看天空飞过的一群鸟儿,伸了个懒腰道:“你在凿上甚麽鬼名字?”

寇仲老脸微红,轻轻道:“井中月!”

徐子陵先是愕然,接着忍俊不住地莞尔道:“好小子!竟敢独享了这好名字。”

寇仲赔笑道:“你将就点吧!一世人两兄弟,哪计较得这麽多呢?”

徐子陵沉吟片晌,道:“段玉成这四个小子天分都不错,我查探过他们的经脉後,各为他们设计了一套运功行气的方法,异日如若有成,将会成为你的绝大臂助。”

寇仲感激道:“幸好你有这种情,现在我终日都在思量日後的行事,根本没时间做这种水磨般的功夫。”

徐子陵道:“论才智,他们中以段玉成居首。但若论武功,将来必数包志复最有成就。尤其是此人悍勇无伦,斗心坚毅,最适合练习像李大哥那种硬桥硬马的刀法。”

寇仲点头表示同意,道:“石介长於轻巧的功夫,待我传他一套从游鱼领悟出来的身法刀法,保证他将来成就可不下於其他人。”

徐子陵道:“麻贵最擅长箭法暗器,只是内功差劲,若能弥补这方面的不足,成就亦是不可限量。”

两人这番对话,若落在像毕玄、宁道奇这些大宗师耳内,必会惊讶得合不拢嘴来。原因不单在他们高明独到的眼力,更因他们可量材施教,配制出适合的内功心法,显示两人已到达成宗立派的境界。

他们的奇异武功,先後受傅君和长生诀的启发,再加上李靖的血战十式、美人儿帮主的鸟渡术和屠叔方的截脉法,到此时均各自确立了自己的完整体系,自成一格。

正因他们没受成法规限,全凭己身的努力和摸索,故才能更灵活变化,自出杼机。

寇仲忽地满怀感触道:“听你的口气,像是随时要离开我的样子,唉!没有了你,我会很不习惯的。”

徐子陵微笑道:“大丈夫最重要守言诺,你仲少既答应了找到『杨公宝库』後,就任我自由自在,所以绝不能随便反悔。”

寇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摇橹声响传来,一队五艘串成的渔船,在离河弯不远处驶过,一派安静宁逸的模样,使人无法联想到此时的天下正四分五裂,战事连绵。

徐子陵道:“今晚我们是否要硬闯江都李子通那一关呢?”

寇仲沉吟道:“李子通总不能把大江封闭,所以该只是派出战船检查往来的船只,只要时间掌握得好,我们绝对有闯关的机会。”

徐子陵正要说话,心中警兆忽现。

寇仲亦有感应,和他一起朝岸上瞧去。岸上杳无人影。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生出异样的感觉。

若只是一人生出感应,还可委诸於一时的错觉。但现在的情况却是邪门得紧。

谁能掩至他们感觉的围内,又能早一步避开呢?黄昏时分,盐船开离河湾隐蔽处。

这批要运往关中的私监,已非关乎收益的问题,而是代表两人一个心愿,更可以视为他们武道上的严厉修行,假设能顺利完成,就是可以事实证明了他们有抵抗任何敌人的能耐。

第二章 盐船惊变

盐船转入长江不久,天气转坏,细雨绵绵。

由於段玉成四人负起­操­舟之责,徐子陵亲自下厨造饭,他和寇仲曾做过厨子,自是驾轻就熟。

寇仲在甲板上巡视了几回,不知如何,总觉有种给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偏是江上全没船只,两岸亦毫无人。

吩咐了麻贵等提高警觉後,他到舱尾的厨房找着徐子陵。

菜已弄得七七八八,徐子陵见寇仲来看他,皱眉道:“我又有很不祥的感觉了,不时心惊­肉­跳,总不能平静下来。”

寇仲倾神向四周聆听好一会後,才凑到他耳边道:“我怀疑有敌人潜到了船上,说不定就是杨虚彦那家伙,还记得我们今早已感到有异,只是没看到人影吗?”

徐子陵点头同意,杨虚彦被称为“影子刺客”,­精­於潜匿迹之术,来去无影无,亦只有他才有这种本领。

寇仲续道:“若单打独斗,我们谁都不是他的对手,但联起手来或会有一拚之力,所以由现在开始,我们绝对不可分开。”

徐子陵双目透出坚定的神­色­,摇头道:“若是这样,我们势将永成不了独当一面的高手。”

寇仲一怔道:“都是你说得对,既是如此,不若我们先发制人,设法逼他出来决一生死。唉!这小子如今不知成了那一方面的人,昏君都死了,这小子还不退休­干­吗?”

徐子陵不满道:“只听你最後那叁句,就知你仍是胆怯心虚,娘不是教过我们要『置之死地而後生』吗?只有忘了生死,才能把自己的功力发挥尽致,像你那样未打先怯,必败无疑。”

寇仲硬撑道:“别忘了杨虚彦那小子连老爹都敢刺杀。我们的武功若练多几年,或可以和老爹比比,现在却仍是不行。”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坦白说,我也心怯得要命。但这正是我们今趟运盐之旅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置於死地中,再全力求生,进行武道上最严厉的修行,明白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拍拍胸口道:“好吧!我听你的话,大家都小心点!”

说完掉头走了。

徐子陵弄妥最後一道佐饭酱菜後,正要把饭捧出去,一声似是女人的叹息幽幽响起,似是来自入门处。

徐子陵大吃一惊。

以他现在的修为,谁人能来到如许近处,仍可瞒过他通灵的感官?猛地回头时,灯火倏灭。

同一时间,两耳贯满凄厉鬼啸声,似是忽由阳间堕往­阴­间去了。

徐子陵凝然不动,收摄心神,功聚双目,四周逐渐亮了起来,回复视物的能力。

立时虎躯剧震。

只见入门处鬼魅般站着一个长发白衣的女子,虽因螓首低垂,看不到她的脸,可是其神态体型,更重要是那给人的“感觅”,都与傅君神肖非常。

徐子陵一时间竟忘了傅君早离开了人世,脱口叫道:“娘!”

那女子应声微颤,倏地消没不见。

徐子陵扑出门外。

廊道漆黑一片,杳无人。

破风声起,寇仲急掠而至,沉着脸道:“他们四个全不见了。咦!你发生了甚麽事?”

徐子陵待要答他。

“咚咚咚咚!”

四声水响,先後在左右两舷传至。

两人大叫不妙,掠过廊道,刚扑出舱门走到甲板上时,齐齐剧震止步,呆望船头处。

在丝丝细雨下,一位白衣楚楚、背挂长剑、秀发如云的女子,正抱膝安坐,似乎天地只剩下她孤独一人般,悠然自若地坐在船头边缘尽处。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她侧身优美的线条至少有九成似极傅君,特别是其秀发和体态:而更神肖是那种“感觉”。

徐子陵还好一点,寇仲已失声叫道:“娘!”

女子缓缓别过俏脸来。

那是一张端庄沉静的脸庞,秀气娇挺的鼻子分隔着一对娇媚的明眸,彷佛能看进他们的灵魂深处去。

赫然是那个曾和跋锋寒走在一起的神秘美女。当时他们已感到她有神肖傅君的感觉。加上她今夜蓄意模仿傅君的打扮,竟先後把徐子陵和寇仲逗得脱口唤她作“娘”。

盐船缺人把舵,顺风逆流而上。暂时虽因河道笔直不生问题,但只要遇上曲折处,保证必会撞往崖岸去。

寇仲回过神来,施礼道:“请问姑娘把我四位兄弟怎样处置了呢?”

女子淡淡道:“丢掉了!”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若把段玉成他们点闭|­茓­道又丢进江水,四人岂非死定了。

女子冷哼道:“你这两个小子比我想像中还要狡猾,害了我师姐不特已,还在人前人後称她作娘,以惑人耳目。”

寇仲和徐子陵大为愕然,对方原来是傅君的师妹。同时心中叫糟,那岂非想为段玉成他们报仇都不可以了。

寇仲苦笑道:“原来是师::嘿!该怎麽称呼才好呢?就叫师姨吧!”

女子玉脸一沉,喝道:“闭嘴!你们可以骗过别人,却绝骗不过我傅君瑜,师姐最恨汉人,又是黄花闺女,怎会认你们作儿子?更遑论会把『杨公宝库』的秘密告诉你们这些汉狗。”

徐子陵忙道:“师姨万勿误会,娘死前确认了我们作儿子,还传了我们贵派的基本功夫,若不相信,大可考较一下我们。”

傅君瑜冷冷道:“好吧!告诉我甚麽叫弈剑之术?”

两人登时哑口无言。

寇仲道:“娘只传了我们九玄大法的第一重练功法就伤重而死,却没告诉我们甚麽叫奕剑之术。”

傅君瑜仰望雨夜,淡淡道:“使剑就如下棋,每出一剑,便如下一棋子,战场就是活的棋盘,其间千变万化,若不能掌握全局,预估到敌人的下,便不能把握致胜之机,这重要的道埋,师姐没告诉你们吗?”

此时船只航线倾斜,离开江心,逐渐靠往左岸。

徐子陵道:“娘只告诉了我们『一切神通变化,悉具自足的道理』。”

傅君瑜娇躯微颤,低首沉吟。

盐船离岸已不足四丈,幸好一阵风吹来,又把船送回河心,惊险非常。

来自高丽的美女忽然樱­唇­轻吐道:“我要杀了你们。”

两人同时失声道:“你还是不相信吗?”

傅君瑜玉脸生寒的瞪着他们,声调却出奇地柔和道:“正因我相信,才要把你们杀死。唉!师姐你怎可以把神功传与汉狗?现在惟有让君瑜替你清理门户,再瞒着师父好了。”

最後几句,她却是脸对苍天说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

这并非因他们怕了傅君瑜,而是因着娘的关系,怎也不能对她的师妹痛下重手,试问如此比拚岂非有败无胜。

寇仲忙道:“瑜姨请放心,从今以後,我们再不提娘曾传我们九玄大法不就成了吗?”

傅君瑜娇叱道:“谁是你这两头汉狗的瑜姨?”

徐子陵和寇仲知她随时动手,立即全神戒备。

岂知傅君瑜又露出思索的神态,好一会才淡淡道:“好吧!看在师姐的份上,便饶你两人一死,但却有两个条件。”

两人见大有转机,连忙追问。

傅君瑜冷冷的眼神在他们身上巡视了几遍後,平静地道:“首先你们要立誓永不得向人露『杨公宝库』的秘密,更要告诉我宝藏的所在。”

徐子陵倒没有甚麽,寇仲却是呆在当场;这宝藏关系到他争雄天下的大计,怎可以告诉别人呢?傅君瑜续道:“第二个条件就是必须追回你们的武功,我们弈剑派的心法,绝不能流到汉人处。”

寇仲反松了一口气。

他本怕徐子陵会逼他接受第一个条件。现在傅君瑜更要废去他们的武功,自是不能接受。冷哼道:“你若真是娘的师,怎会不知『杨公宝库』的秘密,我差点就给你骗了。”

徐子陵心中暗叹,知道寇仲为了争霸大业,再不理傅君瑜是否娘的师妹了。

傅君瑜出奇地平静,自言自语的轻叹道:“早知汉狗就是这样子的了,师姐你怎会胡涂至此呢?”

“锵!”

傅君瑜的宝剑来到手,同时飘飞而起,越过两人上空,落到舱门前才转过身来,不屑地瞧着两人道:“让我看看师姐传了你们多少功夫吧!”

她的动作既迅疾无论,又若行云流水,姿态美妙,似更胜於以轻功见长的傅君。

寇仲拔出“井中月”,摆开架式,大喝道:“娘!我们只是迫於无奈,切勿怪责孩儿。”

徐子陵知寇仲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顺眼往上游瞧去,骇然发觉河道远方尽处现出一个急弯,偏是给傅君瑜拦着走向舵处的去路。

傅君瑜俏脸静若止水,但一对美眸却杀气森肃,宝剑在身前轻轻颤动,发出一波又一波的剑气,迫得两人要运功相抗。

寇仲踏前一步,横刀作势,冷然道:“刀剑无情,师姨最好叁思。”

傅君瑜嘲弄地道:“你不是说我是假冒的吗?为何又口口声声唤我作师姨呢?”

寇仲回复一贯的豪气,大笑道:“师姨自己想想吧!事实上娘原本是来不及把宝?氐乃在告诉我们就死了。所以你现在只能追回武功,而我们则绝不会束手待毙。既是如此,就让我们看看师姨的本领吧?话犹未已,傅君瑜来到他左旁五尺处,挥剑疾斩寇仲左肩,确是快如灵魅。

寇仲从未见过有人的身法比傅君瑜更迅速,却是不慌不忙,运刀挡格。

他倚仗的再非­肉­眼,而是因长生诀而来近乎通灵的感应。

徐子陵亦被她的速度吓了一跳。

傅君瑜飘动时,若似化作轻烟,再无任何实质的感觉。

“叮!”

剑刀交击。

寇仲虎躯猛颤,横移两步,始能站定。

傅君瑜则飘到船缘,倏又闪往寇仲右侧,刹那间疾劈五剑。

每一剑的落点,都似不以寇仲为目标,但总要迫得寇仲苦苦挡格,看得徐子陵大惑难解。

傅君瑜忽然飞出一脚,靴尖往被杀得左支右绌的寇仲小腿叮去,极尽诡奇变化的能事。

寇仲厉叱一声,游鱼似的从一个对手意想不到的角度移往傅君瑜右侧,不但避过了她那狠绝的一脚,还反手一刀画往傅君瑜的右胁。

傅君瑜显然大感意外,闪身避过来刀,一个旋身,到了寇仲後方。

寇仲的井中月由胁下穿出,又迫得傅君瑜往外飘开。

傅君瑜倏地移往徐子陵身前,挥手起数十点寒芒,朝他激­射­而至。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知她试过寇仲的实力後,生出害怕两人联手之心。又见自己没有兵器,所以要先把自己收拾,才转头全力对付寇仲。

寇仲大喝道:“这婆娘又辣又厉害,小陵千万不要留手!”

徐子陵早大鹰般斜冲而起,撮掌为刀,劈在对方剑网上。

气劲相击。

傅君瑜正骇然徐子陵既能空手应敌,又能於剑影芒光中寻到自己宝剑所在处,巧妙地化解了她的攻势时,徐子陵落在她的後方,弓背向她撞去。

如此打法,她听也没听人说过。

不过她已试出两人的内劲虽是怪异无伦,比之她已臻第七重的九玄大法,仍要逊上两筹,心叫你只是找死,竟亦以粉背往徐子陵迎去。

“蓬!”

徐子陵口喷鲜血,断线风筝般朝反方向甩跌而去。

寇仲早有准备,先一步抢到他前方,一手把他抱个正。

傅君瑜亦被徐子陵反震之力,弄得踉跄往前跌撞叁步,兼且丝丝真气入侵体内,难受得差点要像徐子陵般吐血。

不过她却是不惊反喜,强压下伤势,旋身回转,长剑闪电般­射­往徐子陵背部,望能一举贯穿两人身体,出手毫不留情。

却不知寇仲早把真气及时输入徐子陵体内,化解了他的伤势,这时两人蓦然分开。

寇仲暴喝一声,井中月重劈敌刃。

徐子陵亦攻出一拳,取的是她右肩。

猝不及防下,傅君瑜娇叱一声,右手剑绞在寇仲长刀处,右边则以掌封拳,同时硬接了两人排山倒海式的攻势。

寇仲和徐子陵被震得左右跌开,傅君瑜却喷出了一小口鲜血,腾身而起,先落到看台处,再一个翻身,投往左岸,娇叱传来道:“异日必取你二人之命,就让你们多活片刻吧!”

寇仲和徐子陵刚稳身立定。

“轰!”

盐船终撞上礁石林立的滩岸,震得两人滚倒地上,狼狈不堪。

第叁章 竹林大会

徐子陵和寇仲蹲在岸旁的乱石堆处,呆望搁在礁石间作四十五度倾斜的盐船,欲哭无泪。

帆桅断折,船底更被礁石尖利的边锋削开了一道大裂缝。

纵有人能把盐船从礁石上卸下来,也难以修补复航。

他们出发时满腔豪气,岂料未到江都,便船毁人失,打击的沉重,可想而知。

两人均有点意兴阑珊,懒得去把盐搬下来。

寇仲苦笑道:“出师未捷船先毁,这兆头似不太好。”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待天亮後,我们沿江搜寻过去,看看能否找到他们的体,再觅地安葬。”

寇仲狠狠向空打了两拳,怒哼道:“这婆娘枉她身为娘的师妹,心­性­胸怀比娘差远了。不明白汉人有好坏之分,只懂唤我们作汉狗。”

徐子陵道:“这也很难怪她,只要想想高丽的老百姓曾在杨广军队的铁蹄下吃了多少苦头。唉!”

寇仲冷冷道:“听你的口气,下趟遇上她时,纵有机会,你都会手下留情了。那段玉成他们岂非死得很冤枉吗?”

徐子陵苦笑道:“你道要杀她是那麽容易吗?若单打独斗,我们仍是差她一截。

这婆娘的轻功可真厉害。”

寇仲颓然道:“你的内伤如何呢?”

徐子陵答道:“我们的武功纵然还不行,但疗伤之法却或是天下无双的,刚才还浑身疼痛,现在完全没事了。”

寇仲振起­精­神笑道:“小陵真了得,若不是你冒死弓背一击,恐仍伤不了她。既伤不了她就即是我们要被打伤或打死,想起来确是惊险之极。”

徐子陵皱眉思索道:“不过她的奕剑术真的非常玄奥,击剑如下棋,战场就是棋盘,不知那一招是『双车夺士』,又那一招是『弃车保帅』呢?”

寇仲笑道;“他们下的该是高丽棋,你少费­精­神吧!”

徐子陵正容道:“只要是下棋,棋道与­精­神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首先要看破对方的布局,再定攻守进退之道。我们以前只懂见招拆招,兵来将挡,实不算上乘的武道之法。”

寇仲正要答话,异响从下游传来。倾神细听,竟是段玉成他们四人熟悉的足音。

两人喜出望外,迎了上去,跟他们碰个正,劫後馀生,自有一番欢喜。

原来傅君瑜手下留情,掷他们落大江前先解了他们|­茓­道,寇徐不由对她恶感大减。

他们振作起来,把盐从破船运到岸旁密林藏好,又把破船捣个稀烂,变成一堆木头,顺江流去。

到天明时,江面平静如常,便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段玉成四人折腾整夜,力尽筋疲。

寇仲遂命四人在密林中休息,顺便看守盐货,他和徐子陵则到附近的城镇去,看看可否购置得运货用的骡车。

两人来到官道处,徐子陵道:“你­精­通天文地理,告诉我该往那个方向走。”

寇仲胸有成竹地笑道:“早知你不会放过我。我们前天才离开常熟,又躲了一个白天,理该未过江­阴­。若山人所料无误,往西走不出个把时辰,就可到达江­阴­了!哈哈!服未?”

徐子陵哂道:“现在到了吗?用你的脚走路吧!”

两人展开身法,果然不到一个时辰,江­阴­城出现在地平远处。

寇仲得意洋洋道:“跟着我是不会走冤枉路的,不知江­阴­城现在落在谁人手上呢?”

徐子陵瞧着山坡下一队朝江­阴­开去的骡马队,笑道:“追上去问个究竟不是行了吗?”

寇仲撞了他一记,嘻嘻哈哈奔下山去。

徐子陵追在他身後,到快按近骡马队时,忽然马队喊叫连连,停了下来。

其中五、六骑勒马回头,拦着他们,一名似是带头的老者喝道:“来者何人?”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不知他们为何会摆出如临大敌的紧张样子。

两人只好停下来,寇仲抱拳道:“各位老哥万勿误会,我们两兄弟只是想来探听江­阴­的情况,看看该否入城吧了。”

老者身旁的一名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点头道:“看你们也不像铁骑会的凶徒,究竟想探听甚麽消息呢?”

寇仲恍然道:“原来老哥误认我们是铁骑会的人。”

接着以手肘撞了徐子陵一记道:“铁骑会的会主叫甚麽,是否叫任『小』名?”

以老者为首的几名汉子都笑起来,知寇仲故意把“任少名”念歪了点,登时把双方的距离拉近了。

铁骑会名列十帮八会之一,乃近数年才崛起江南的大帮会。帮主“青蛟”任少名,擅使流星,与鄱阳会会主新近自称楚帝的林士宏并称江南双霸,乃江南武林举足轻重的人物。

据传任少名除了曾因争夺地盘而败於宋阀天刀宋缺的手上外,从未遇过对手。由此可见他是何了得。

老者笑道:“你这小子倒有点胆识,究竟是何派弟子?”

寇仲扮出恭谨的样子,肃容答道:“我两兄弟傅仲、傅陵,乃竹花帮第七代弟子,言宽是我们的阿爷。”

老者愕然道:“是否扬州的忠烈士言宽?”

今回轮到寇徐两人面面相觑。

首先是老者竟然认识像言老大那样微不足道的人物,其次是为何言老大竟成了忠烈士。

先前曾发话的浓眉大汉忽地打出个只有竹花帮人才看得懂的手势。

寇仲和徐子陵忙以竹花帮的手语还礼。

那六名汉子一齐掀开外袍,露出面襟头竹花帮的标记。

寇仲和徐子陵这才晓得遇上了竹花帮的“自己人”。

但即管在扬州时,他们和言老大都属竹花门的外围人物,尚未够道行及有资格在衣襟上绣上一根竹树的正式低级帮徒的标志,更不要说在这一刻了。

寇仲尴尬道:“我两兄弟叁年前为了躲避官府,四处流浪,嘿!”

大汉道:“我们明白的,言宽乃我帮第一位被那昏君害死的忠烈士,你们若不逃走,必­性­命不保。”

老者脸带怀疑道:“既是竹花帮弟子,为何见到老夫都不认得。”

寇仲见他的标志绣了八根风竹,知是堂主级的人物,心中一动道:“莫非是风竹堂堂主沈北昌沈爷?”拉着徐子陵忙施参见堂主之礼。

老者一捋颔下长须,哈哈笑道:“果然是自己人。你们今趟是否闻得风声,特来参与我帮的『竹林大会』。”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心忖又会这麽凑巧的?竹花帮乃组织严密的帮会。帮主之下,设有军师一名,接着就是“风、晴、雨、露”四堂,统领下面的舵主、香主和众帮徒。竹林大会是帮内最高的法会,除非在紧急的情况下,否则每叁年举行一次。

寇仲向那浓眉大汉道:“我猜大爷必定是风竹堂副堂主骆奉大爷了!”

骆奉对他们似颇有好感,道:“我们入城再说吧!”

在路途中,寇徐两人才弄清楚是甚麽一回事。原来昏君被杀,扬州陷落李子通手上,竹花帮本定在丹阳推选新帮主,岂知江淮军又攻入丹阳,军师邵令周乘机率众占领江­阴­,势力虽远及不上李子通、沈法兴等人,亦成了一股地方势力。

近年各方势力都在拉摆他们,其中尤以占据了江­阴­南面的无锡和西南方的晋陵的铁骑会最是积极。

铁骑会主任少名更拉拢了晴竹堂、雨竹堂、露竹堂叁堂堂主,屡次阻挠了帮主的推选,意图把群龙无首的竹花帮归并於铁骑会旗下。

今趟的竹林大会,就是军师邵令周在沈北昌支持下商议对抗任少名和其他叁堂叛徒的行动,并希望能在会上推选出新帮主。

沈北昌等在来此途中,曾多番遭到铁骑会偷袭,折损了近百人,所以才会这麽紧张。

昔日两人在扬州时,包括言老大在内,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叫寇仲和徐子陵,只知他们叫小仲和小陵,当然更不知言宽是因他们的拖累被杀,还以为言宽是对抗昏君的烈士。只有寇徐才心知肚明言老大和烈士全沾不上边儿。

骡马队中有辆帘幕低垂的马车,特别受到严密的保护。

寇仲旁敲侧击想探悉车内人的身分,只换来副堂主骆奉的训斥。

入城後,两人随风竹堂入住城中心的风竹堂府第,趁沈北昌和骆奉去见军师邵武周时,两人也溜到街上去。

寇仲笑道:“这邵武周果然是个人才,看他把江­阴­管治得多麽井井有条,外面怎麽混乱似都不关这的事。”

徐子陵看着人来人往的热闹情景,同意道:“南方一向富足,加上江­阴­乃长江口连海的交通要塞,只要不破坏生产力,人民就可安居乐业。”

寇仲和徐子陵已换上竹花帮最低层帮徒只绣有一根竹的帮服,这时见到五、六名正大声交谈的竹花帮徒迎面走来,忙打出问候的手语。

那几人见他们襟上绣的是风竹,冷哼连声,毫不理会的去了。

寇徐两人为之愕然,这才晓得他们并不属风竹堂的,且清楚四堂间斗争之烈。

到了一间馆子坐好後,夥计上前殷勤招待。

待夥计走後,徐子陵皱眉道:“仲少好像忘了我们到这来是­干­甚麽的哩?”

寇仲赔笑道:“若我胡乱砌词,定会又被你怪我不够老实,说倒底我们都算竹花帮的人,现在竹花帮面临被兼并之厄,我们好应出点力相助吧!”

徐子陵哂道:“你不过想代铁骑会去兼并竹花帮罢了!”

寇仲道:“这怎算得是同一回事,任少名乃黑道的大坏蛋,而我寇仲则是处处为人想的好人。竹花帮落到我手上,只会是他们的福气。一世人两兄弟,你究竟肯不肯帮我?”

这时夥计奉上面食,却不肯离开,恭敬道:“两位是否风竹堂的爷们。”

寇仲愕然道:“有甚麽事?”

夥计道:“凡风竹堂和邵军师的人,我们都是免费招待的。大爷们至紧要不可让任少名得逞啊!”这才忧心忡忡的走了。

徐子陵呆了半晌,叹道:“好吧!”

寇仲喜出望外,道:“今晚就会举行竹林大会,我们到时再见机行事吧!”

徐子陵想起段玉成四人,正要说话,有人呵呵笑道:“你这两个小子竟然在这。”

徐子陵和寇仲吓了一跳,往入门处瞧去,赫然是升上了香主之位的桂锡良,两人儿时的混混朋友。他旁边还有另一个相熟的混混幸容,此子身材瘦削,手脚特长,颇有机谋。

四人见面,自是非常高兴,对桂锡良摆足香主的架子,两人只觉亲切有趣。

幸容皱眉道:“你们何时变了风竹堂的人?”

桂锡良怀疑道:“不是又偷人家的衣服来穿吧?”

桂幸两人襟头绣的是竹花标志,显示他们是直属帮主的人,现在既没有帮主,自然是归在军师邵令周麾下了。

幸容见寇仲背挂长刀,欣然道:“看你两个容光焕发,又不知从那偷得兵器,该是混得不错吧!”

徐子陵语带自嘲道:“何止不错,简直大大风光呢。仲少更曾和翟让、杜伏威等握过手喝过酒,你说够威风不?”

幸容“啐啐”连声,且满脸鄙屑似在怪徐子陵瞎吹牛皮。

寇仲伸手拍拍幸容的肩头,笑道:“你慕不得那麽多的了。”

幸容笑看拨开他的手,又叹了一口气。

桂锡良道:“别瞎吹了。念在一场手足分上,以後你们两人就跟着我吧!今晚待邵军师成了帮主,我才正式向他报上。”

寇仲含糊应过,问道:“邵军师定可当上帮主吗?”

幸容道:“若论声望、身分、地位、武功,邵军师在帮内确不作第二人想,只是情况却非那麽简单。”

桂锡良以权威的语调发言道:“现在人人都想Сhā一脚到我们的竹林大会,你们该知任少名那­奸­贼的行事吧,而任贼现时又和林士宏连成一气,情势很不乐观呢。”

幸容道:“好在邵军师得到宋阀的支持,否则任少名和林士宏会更肆无忌惮了。”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双目亮起来道:“宋阀?他们派了甚麽人来?”

桂锡良皱眉道:“这种机密的事怎到你们探问。我们待会要回军师府了,你们来不来?”

寇仲扯着徐子陵站起来道:“当然要随桂香主去见识见识。”

幸容不满道:“我们还未吃饱,你这麽快站起来­干­吗?”

寇仲笑嘻嘻道:“我们却吃饱了,就让我们先到门外恭候两位大哥。”

刚踏出门外,刚才那群雨竹堂的青年汉子,擦身而入,还故意碰撞了两人,充满挑惹的味儿。

两人见惯场面,亦不予计较。

到了门外,寇仲兴奋地道:“今趟愈来愈好玩了。待会我们去和邵令周攀点交情,看看情况会是如何发展。”

徐子陵皱眉道:“我却觉得这事很麻烦,亦非我们该沾手和管得到的。”

寇仲在他眼前扬起拳头道:“在一般情况下,我们确难起甚麽作用,只那两个小子就不会服我们。但现在摆明谁的拳头硬,谁就可话事,我们岂不是大有机会吗?”

徐子陵没好气的瞧了他两眼,忽然馆内传来碗碟堕地破碎和吵骂的声音。

两人呆了一呆,心想难道雨竹堂的人敢公然违反帮规,找桂幸两人动手吗?

第四章 狭路相逢

桂锡良和幸容两人被迫在一角,後者左臂还受伤淌血,显是落在下风。

其他客人夥计都缩在靠厨房的一边,人人脸现愤慨之­色­,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寇徐两人刚跨入门槛,便给两名守门的雨竹堂徒戟指喝道:“你这两个小喽罗给滚出去,这没你们说话的馀地。”

徐子陵见旧友受伤,冷哼一声,迫上前去。

剑光一闪,其中一人挥剑斩往他左肩。

徐子陵尚未动手,寇仲飞出一脚。

“砰!”

那人给踢得长剑脱手,身子离地抛飞,重重掉在一张椅子上,登时一阵木碎折裂的声音。

馆内人人动容。

其他五名雨竹堂的人给寇仲这一招吓寒了胆,退往一边,反陷两面受敌的劣势中。

桂锡良和幸容则不能置信地瞧着寇、徐两人。

寇仲抱拳道:“桂香主要下属怎样处置这几个胆敢以下犯上的叛徒呢?”

雨竹堂带头的健硕汉子喝道:“甚麽以下犯上,我白荣乃雨竹堂香主,奉堂主罗贤之命请桂香主去说话,你两个才是以下犯上。”

桂锡良看着仍在地上挣扎爬不起来的敌人,沉声道:“请我去说话要动刀子吗?”寇仲指着白荣笑道:“这就是白香主不对了。这样吧!我们就把他们缚了去请罗堂主评评理,看看谁对谁错。”

白荣使了个眼­色­,登时有两人扑出,挥刀疾斩寇仲。

徐子陵冷哼一声,掩到寇仲前面,左右开弓,在两柄刀斩下前,先一步打在两人小腹处。

那两人给击得倒跌在白荣身上,叁人同时变作滚地葫芦,狼狈不堪,剩下的几个人噤若寒蝉,更不要说动手了。

桂锡良与幸容则看呆了眼。大有士别叁日,刮目相看的感慨。

寇仲好整以暇地拍拍手道:“怎麽样?要不要去大闹雨竹堂,杀杀罗大堂主的威风。桂香主你若不去,就由我们两个小喽罗代劳。”

桂锡良一声不响,向幸容打个眼­色­,硬把寇徐扯到街上,道:“先回军师府再说吧。”

寇仲和徐小陵知他胆怯,只好苦笑以对。

像江南大部分城那样,河道组成了江­阴­城内外与四乡农村联系的纽带,亦是城布局的骨架。

临河傍水的居民,粉墙照影,蠡窗映波,构成了充满水乡风光的清新画面。一派水巷小桥多,春舡载绮罗的动人美景。

军师府的前身是江­阴­的都督府,位於内中心河道交汇处,正门有条跨河大桥通达,衬得整个军师府的建组群格外有气势。

比较而言,南方比北方安靖,故江­阴­涌来了大批南逃的北方百姓,更呈现一片繁华的景象。

乱世人心思治,老百姓不希望竹花帮有变化,这种心情是很容易理解的。

即使徐子陵不愿卷入这种权力与地盘的争端中,亦感到该阻止像铁骑会那种恶名远播的强徒把竹花帮兼并过去。

桂锡良领两人过桥时,却遇上麻烦。

负责守卫的另一位香主麦云飞乃军师邵令周的首徒,生得颇为英俊轩昂、高傲自负,盯着寇、徐两人道:“师傅有命令,由现在起,所有陌生人均不得进入军师府。”

桂锡良在寇仲两人之前大失面子,偏又毫无办法,尽最後努力道:“他两个是当年在扬州壮烈牺牲的忠烈士言宽的门生,近年在江湖闯荡,练得一身好武艺,刚才还把雨竹堂的白荣打得落花流水,所以我才希望能向邵军师作推介。”

麦云飞带点鄙屑地扫了两人一眼,摆出这又如何的眼­色­,摇头道:“那要过了今晚才行。”

桂锡良无奈下把两人拉到一旁道:“待我先自入府见邵军师,待会再来接你们进府。”

幸容恕哼道:“麦云飞恃着自己是邵军师的大弟子,又得邵兰芳的锺情,一向作威作福,特别排挤我们这批跟随帮主的旧人。迟早我们要使他栽个大斗。”

桂锡良倒有自知之明,知道斗不过麦云飞,扯了幸容一把道:“不要说废话了,进去再说,你两人记紧在这等我们。”

两人去後,寇仲和徐子陵避到桥端一旁沿河建成的石岸,像以前过小混混生涯时吊儿郎当的面河坐下。

寇仲瞧瞧守在桥头的麦云飞,笑道:“锡良这混蛋的运道似乎不太好,本有机会飞黄腾达,帮主偏又给昏君宰了。现在更遇上这个处处与他作对的麦云飞,连带两个人入府都给阻头阻势,这种香主还当来作甚麽?”

旋又兴奋地道:“邵兰芳乃我们竹花帮着名的美人儿,不若我们来个横刀夺爱,好气死麦云飞。”

徐子陵没好气道:“若你为这个原因去勾引人家的爱侣,我绝不会容许。”

寇仲搂着他肩头赔笑道:“我只是说着玩儿吧!小陵何必那麽认真。”

随又岔开话题道:“锡良身位香主,又是先帮主的关门弟子,地位不低;兼且还有一群先帮主的直属手下支持,你说有没有机会作新帮主呢?否则该不会令麦云飞故意挤压他。”

徐子陵这时正两手反撑身後,仰直身体享受午後的阳光,闻言一呆道:“锡良的道行太浅,怎有资格当帮主。不要扯东道西了,你自己想当帮主才真呢!”

寇仲摇头道:“我真的没有此心,亦行不通。现在李密势盛,若我成了竹花帮的龙头,竹花帮可能不到几天就完了。但若锡良成了新帮主,他便只有倚靠我们来支持他,那和我当上帮主没有甚麽分别。”

徐子陵苦笑道:“你若想锡良当帮主,恐怕要先把帮现有的甚麽军师堂主一股脑儿杀个清光才行,你有那麽厉害吗?”

寇仲瞧着脚下平静的河水,沉吟道:“这事确有点困难,却非绝不可能,最重要是锡良乃先帮主的弟子。他这人本来很有胆­色­,不过可能近来惯於被人欺压,才会失去信心。唔!”

徐子陵低声道:“那麦云飞又来了!”

寇仲别头看去,见那麦云飞正领着四名手下离开桥头,沿石岸朝他们走来,便笑道:“该否为锡良出一口气呢?”

徐子陵未及回苔,麦云飞隔远喝道:“你这两个小子,这样子在军师府前又坐又卧,成何体统,立即给我滚回所属堂口去。”

徐子陵毫无反应,还闭目享受他的日光浴,寇仲则眯眼瞧着他道:“麦香主你是否聋了耳朵,听不到桂香主吩咐我们在这等他吗?你自己滚回去站岗好了。”

麦云飞勃然­色­变,後面的四个走狗手下扑了过来,把两人逼在河边,声势汹汹。

寇仲笑道:“怎麽?想动手吗?”

麦云飞气得俊脸发青,­阴­侧侧道:“给我站起来!”

寇仲好整以暇道:“你既非帮主,又非我们的阿爷,凭甚麽对我们呼呼喝喝!”

麦云飞按捺不住,喝道:“掷他们下河!”

四人正要动手,徐子陵往後卧倒,两手闪电探出,抓紧後面两人足踝。

接着在麦云飞等骇然大惊下,徐子陵也不知使了甚麽手法,把两人摔得越过头顶,“扑通”一声掉进河水,挣扎着爬往对岸。

喝喊连声中,本是守在桥头的十多名竹花帮弟子全赶了过来。

“锵!”

麦云飞和另两个手下拔出长剑,却又往後退开,显然要待各人赶到才敢动强。

寇仲哈哈大笑,弹了起来,长刀离鞘而出,往麦云飞劈去。

麦云飞横剑挡格。

“当!”

寇仲的井中月回到鞘去。

麦云飞则跄踉跌退五步,才能站稳,脸­色­变得难看之极。

这时他的援兵已至,拥在他身後,却没有人敢上前动手。

徐子陵亦跳起身来,指着对桥的方向道:“有人来了,你们正事不理,只管欺压自己人,是否有亏职守呢?”

麦云飞这时才回过气来,强压下给寇仲刀劲弄得翻腾不休的血气,与手下们转头瞧去,果然见到一队十多骑,正沿街向桥头驰至。

狠狠瞧了两人一眼,道:“迟些再和你们算账。”这才领手下赶回桥上去。

寇仲和徐子陵相视而笑。

前者摇头叹道:“世上为何总有这麽多爱作威作福的人呢?”

蹄声由远而近。

两人愕然望去。

只见骑队中分出一骑,朝他们驰至,马上坐的赫然是美丽刚健的宋家小姐宋玉致。

这别具风格的美女勒马停定,倨傲而又冷冷地由头到尾打量了他们几遍,目光最後落在他们襟头的风竹标志上,才蹙起黛眉道:“你两个混小子为何忽然当起了竹花帮的单竹弟子,是否图谋不轨。”

其他人虽没有走过来,但注意力全集中到这。

寇仲微微一笑道:“来!让我介绍,这位是宋玉致大小姐。”

又搂着徐子陵肩头道:“我的兄弟徐子陵,长得够英俊吧!”

宋玉致见他答非所问,又调侃自己,玉脸一沉,故作不屑地瞥了徐子陵一眼,接着露出一闪即逝的奇异神­色­,才娇哼道:“看在你们尚未有甚麽恶行,立即给我离城,否则我只要一句说话,你们休想有命离开。”

寇仲猛拍额头道:“小弟差点忘了我兄弟的人头非常值钱,宋小姐即管大叫大嚷吧!看看我们在被杀前可拉多少人陪葬?”

宋玉致出奇地没有动气,瞪了他好半晌,忽转向徐子陵道:“劝你的兄弟和你一起走吧!若给人知晓你们在这,会令你们有天大麻烦的。”

徐子陵一向对高门大阀的骄贵女儿没甚麽好感,觉得她们天生看不起一般的男儿汉,淡淡答道:“我们根本不怕任何人,否则就不会在这与宋小姐说话了。”

宋玉致叹道:“你们虽闯出点名堂,但比起李密仍差远了,好好想一想吧!”

寇仲奇道:“宋小姐是否看上了我这英俊的兄弟,为何对他这麽和颜悦­色­,而对我却声­色­俱厉。说到底,我和你的感情该深厚点才对。”

宋玉致终按捺不住,怒道:“闭嘴!”

寇仲嘻嘻一笑,扯着徐子陵就要离开。

宋玉致娇叱道:“给我站着。”

已有叁、四骑本是旁观的往他们驰来。

寇仲放开徐子陵,倏地立定,手按刀柄,整个人挺得笔直,虎目­射­出深不可测的­精­芒,脸容变得冷酷无比,浑身散发慑人的强大气势。

宋玉致在这刹那间感到寇仲变成了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再非昔日那嘻嘻哈哈的小子,而是可在任何风暴之前屹立不倒,更不会对任何人害怕的英雄豪杰。

接着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哑然失笑,露出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摇头叹道:“都是不行!对着宋小姐我寇仲怎都狠不了心。”言罢哈哈一笑,拉着徐子陵迳自走了。

宋玉致给他戏剧­性­的变化和充满青年男子魅力的语调神态逗得心乱如麻,竟忘了阻截。

寇仲和徐子陵在一条僻静的小巷挨墙坐下,就像回复了以前在扬州胡混时的光景。

徐子陵微微笑道:“仲少是否想以她来代替李秀宁呢?”

寇仲露出回味的笑意,伸了个懒腰,悠然道:“儿女私情,只会增加­精­神上的负担,我不介意找个美人儿来调剂一下,但却绝不会动情。正事要紧,其他都要摆在一旁。逗逗这高傲的宋家小姐可以,若要劳烦我寇仲去讨好她,奉承她,却是休想。明白吗?”

徐子陵道:“但现在该怎办呢?”

寇仲道:“一是立即离开,一是待至今晚大闹他娘的一场。你怎麽说?”

徐子陵耸耸肩道:“我建议的你定不同意。照我的想法竹花帮的事我们既管不了亦没有那心力。何况段玉成他们仍在等候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的烦恼还不够多吗?”

寇仲嘻嘻笑道:“不要对我有那麽多偏见好吗?我寇仲甚麽时候敢不尊重你陵少的说话。就如你所言,我们偷了骡车就走,两辆都怕够了吧!”

徐子陵疑惑道:“那有骡车偷?”

寇仲笑道:“当然是到风竹堂去偷,他们那麽多骡子骡车,借两辆给我们该没有问题,随便找个藉口,就可把骡车骗上手,这可包在我身上。”

徐子陵不悦道:“沈北昌和骆奉对我们这麽好,怎可以怨报德?”

寇仲点头道:“都是你说得对,那就不如到雨竹堂去看看,横竖已结下梁子,差不在再多一项。”

徐子陵登时明白过来,苦笑道:“你这天杀的混蛋,兜来兜去,最後都是要去闹事,然後看看有没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寇仲大笑道:“知我者莫若你。”

硬把徐子陵扯将起来,压低声音道:“雨竹堂堂主罗贤刚才派那白荣来带锡良到雨竹堂去,必有图谋,待我们去看看是甚麽一回事。嘿!你总不能不关心锡良和幸容的两条小命吧!”

徐子陵道:“你知雨竹堂在那吗?”

寇仲得意道:“圣人不是有句甚麽『不耻下问』的吗?莫要推叁推四了,快来吧!”

徐子陵自知他不过,无奈下随他去了。

第五章 探囊取物

两人来到雨竹堂府第的大门外,把门的十多名大汉见他们是风竹堂的人,都露出敌视的神­色­,但却没有人将他们放在心上。皆因把门的雨竹堂弟子,最低级那个都要比两人多出一根竹来。

竹枝定身分。

帮主是十根竹,军师九根,接下来是堂主、副堂主、舵主、香主,竹数逐级递减。

以前两人随言宽混时,半根竹都欠奉,现在可算无端端升级了。

两人并肩朝大门走去。

有人喝道:“风竹堂的小子,给老子们站着。”

“锵!”

寇仲拔出井中月。

徐子陵一把将他扯着,骇然道:“为何动刀子?”

寇仲双目闪过森冷的寒芒,语气更是平静得教人心寒,淡淡道:“不宰掉这些叛帮的小子,锡良如何坐上帮主之位。”

徐子陵一震松手。十多名把门的大汉亮出兵刃,杀将过来。

惨叫痛哼声立时不绝於耳,寇仲游鱼般在众汉间穿Сhā来回,中刀者无不溅血倒地,竟无一合之将。

寇仲跨进院墙外门时,後面倒满了一地的敌人,伤得虽重,却没人有­性­命之虞,又或残肢断体之灾,可见他下手极有分寸。

徐子陵呆看着他时,寇仲回头耸肩道:“不是这样,谁会怕你?来吧!我的陵少爷!”

寇仲和徐子陵一先一後,杀进雨竹堂去,挡者披靡,拥上来拦阻的弟子,都给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狼奔鼠窜。

两人出道日子虽浅,但已是身经百战,连千军万马的恶战场面都难不倒他们,何况现在是骤攻雨竹堂的无备。

由堂阶直至杀入大堂,才遇上高手。

“叮叮叮!”

叁下清响,寇仲一步不移,连挡叁枪,长笑道:“可是雨竹堂副堂主包百有?”

来人尚未及答话,给寇仲飞起一脚,正中小腹,抛飞堕地,口喷鲜血,再爬不起来。

徐子陵则左右开弓,连续轰飞了四名扑上来副香主级的竹花帮徒。

“住手!”

包百有给人扶了起来,百多人潮水般退到大堂的一端去。

十多个形相各异的汉子排众而出,来到寇徐两人前方。

只看其襟头标志,便知除风竹堂外,其他晴竹堂、雨竹堂和露竹堂的正副堂主均聚集此处。

晴竹堂堂主左丘弼最是易认,个子比一般人矮小,却是粗壮如牛,眉毛拱起,脸是凹陷下去的,肩膀挺宽得不合比例,颇似个缩细了的巨人。

这时他双目杀机大盛,跨前一步,戟指怒喝道:“来者何人,竟敢在我竹花帮的地头撒野?”

寇仲面对众多竹花帮有头有脸的高手,却是夷然不惧,哈哈一笑道:“勾结外人,妄想断送我帮基业的叛徒,有何资格和我两个扬州忠烈士言宽的门生说话。”

虽是在这种剑拔弩张,动辄生死相见的形势下,徐子陵仍生出要捧腹大笑一场的感觉。寇仲的长处之一,就是能把任何荒谬的事以理直气壮的神气说出来。

雨竹堂的堂主罗贤大喝道:“管你们是谁,今天教尔等有命来此,没命离开。”

刀光一闪,一名瘦汉斜冲而出,挽起数朵刀花,从左侧疾袭寇仲。

寇仲看都不看,似是随手挥刀,“当!”的一声,把那人连人带刀劈得跄踉跌退,仆到人丛内。

大堂蓦地静了下来。

寇仲还刀入鞘,其神情气度,比之当日跋锋寒闯进王通的府第亦不遑多让。

露竹堂堂主童长风冷哼一声道:“确有几分本钱,先给本堂主报上名来。”

原来刚才偷袭者乃露竹堂的副堂主颜和,童长风深悉其功力深浅,见寇仲将他逼退时那种举重若轻的神态,自知万万做不到,故此说话才客气起来。

寇仲仰天大笑道:“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他就是徐子陵,听清楚了没有?”

左丘弼等人人面面相觑,无不­色­变。

要知寇仲和徐子陵在过去几年,因着『杨公宝库』的关系,加上连杜伏威、宇文阀、独孤阀、李密等都拿他们两个没法,声威之盛,实是一时无两。

到最近更转战沿海一带,大破沈法兴和海沙帮的联军,此事天下皆知,更把他们推上一流高手的位置。

所以知道两人正是寇仲和徐子陵,无不动容。

左丘弼终是江湖老手,肃容道:“英雄出少年,我帮对两位一向心生敬重,为何今天却要欺上门来?”

徐子陵踏前一步,冷然道:“我们确是忠烈士言宽的门生,此事桂锡良香主可以作证,所以竹花帮的事我们绝对有资格去管,亦不能不管。”

寇仲豪情万丈道:“铁骑会的任少名何在?识相的就立刻出来,让我们立即把他的头割下来为先帮主祭旗。你们如若仍存叛帮之心,今天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左丘弼­色­变道:“这是欺人太甚,上!”

众人纷纷掣出兵器。

徐子陵心中暗叹,知寇仲下了决心把桂锡良捧上帮主之位,再通过他去控制竹花帮,扩展自己的势力。故此才硬逼对方动手,重重打击与任少名勾结的势力。

寇仲猛退到徐子陵旁,迅快地道:“各杀一名堂主後,我们立即溜走。杀不成更要走,听我暗号。”

这时难道还可以选择吗?徐子陵点头答应。

两支长矛,叁剑一刀,由不同角度向两人攻至。

寇仲暴喝一声,身子晃了几晃,不知如何已移入以左丘弼为首的一群睛竹堂帮众内,刀芒翻卷,登时有两人中刀倒地。

徐子陵则腾空而起,到了雨竹堂堂主罗贤的头顶处,双掌下压,强大的气劲,逼得罗贤身旁的人全避往四周,偏是孤零零的留下了罗贤一人面对他的攻击。

无论寇仲和徐子陵多麽厉害,亦没有搏杀其中不乏好手的百多名竹花帮众的能力。且缠斗下来,更不利众寡悬殊下人少的一方。所以两人打定主意,要以迅雷万钧之势,趁自己仍在最佳状态时,各自击杀一位堂主。那时剩下的一个堂主便孤掌难鸣,不立刻逃走就是大笨蛋了。

寇仲这时闪到左丘弼身前,连斩十刀,忽然间,左丘弼始发觉身旁的人全给劈得跌往四周,恰恰阻截了其他想拥上来援手的自己人。

“蓬!”

徐子陵和连长剑都不及取用的罗贤四掌硬拚了一记。

罗贤双手屈曲少许,似乎在劲力上逊了徐子陵一筹,实际上该是平分秋­色­,皆因徐子陵凌空下压,占了很大的便宜。

罗贤心中大喜,以为徐子陵技止此矣,暗忖只要挡得他一阵,不愁其他人不赶上来把他乱刀分。

就在此时,千丝万缕的灼热气劲,透掌而入,穿透他的真气,无孔不入地钻进了他的气脉去。

罗贤魂飞魄散时,双手所受的压力又消失得无影无,胸口却连绩两下剧痛,耳中听到骨碎的声音。

他最後的知觉就是知道徐子陵的双膝先後顶在他胸口处。

左丘弼的功夫比罗贤要高明,掣起两枝短铜棍,硬挡寇仲叁刀。

“当!当!当!”

左丘弼怒叱一声,双棍平胸推出,疾戳寇仲胸口,岂知明明要击中敌人时,发觉竟是击在空处。

背後刀风割体。

左丘弼回身招架,骇然发觉後面亦是空无敌影。

“堂主小心!”

左丘弼後腰剧痛,一股寒气从刀锋侵入,登时身若冰结,动弹不得。

寇仲由左丘弼右腰抽回长刀,顺手扫开了赶来拚命的叁个敌人,长啸一声,拔身而起。

“砰!”

徐子陵早先一步撞破瓦顶,冲飞而起,接着寇仲亦由同一洞口穿飞出来,紧追去了。

在两人的武功和战略下,近乎不可能的事终给他们做到了。

寇仲和徐子陵旋风般冲上通往军师府的大石桥,麦云飞等把关弟子慌忙喝止。

两人懒得解释,拳脚齐施,所到处,人仰马翻,纷纷给他们狂风扫落叶般轰到河水,狼狈不堪。其中只麦云飞还似点样子,多挡了寇仲两招,最後给旁边不耐烦的徐子陵侧踢一脚,将他送入河内。

他们势如破竹的冲入大堂时,堂内正在议事的军师邵令周、风竹堂正副堂主沈北昌和骆奉、宋玉致等都愕然朝他们瞧来。

邵令周身材修长,个子很高,清秀的脸庞留了五缕长须,年纪在四十许间,颇有修行之士的道骨仙风姿态。

他见两人硬闯入来,两眼亮起­精­芒,冷喝道:“何方狂徒,竟敢到我府捣乱?”

这时大堂靠北的一端摆开了两排太师椅,宋玉致居於东排上首,显示竹花帮对代表宋阀的来宾的尊敬,接着的叁个看来都是宋阀的高手。

西排上首坐的却是位千娇百媚的艳丽女子,且是寇仲和徐子陵以前在扬州最爱隔远偷窥的当红的名妓,天仙楼的玉玲姑娘。

竹花帮前帮主殷开山就是因不肯把她献给杨广,被他下令处死的。

两人此时自是明白过来,皆因玉玲成了殷开山的女人,所以殷开山才冒死把她送离扬州。

玉玲下方依次是邵令周、沈北昌和骆奉。

太师椅後各站了十多名竹花帮和宋阀门中身分较低的人。

玉玲身後站的正是桂锡良和辛容两个小子,此时他们都瞪大眼睛瞧着寇徐这两个他们的儿时夥伴,不知该如何维护他们。

宋玉致Сhā入道:“邵军师请息怒,这两人大有来历,且让他们进来说话吧!”

邵令周立时喝道:“让他们进来!”

寇仲和徐子陵跨前几步,前者哈哈笑道:“我们是来谈一宗交易,凭我两兄弟刚杀了左丘弼和罗贤,怕该都有说话的资格吧!”

除宋玉致外,其他人闻言无不动容。

风竹堂堂主沈北昌沉声道:“竟连老夫都看走了眼,你两人究竟是谁?”

一把温柔好听的声音自玉玲的香­唇­响起道:“这两人一叫小仲,一叫小陵,长得这麽高了,妾身差点认不出来。”

顿了顿续道:“他们当年是扬州忠烈士言宽手下的小喽罗,最爱来偷看妾身,有趟给妾身的人拿着,还是妾身见他们相格非凡,命人把他们放了的。”

寇仲和徐子陵见玉玲仍记得他们,既感荣幸又大是尴尬,因这始终非是光采的事。

骆奉释然道:“算你们吧!并没有真的说谎。”

寇仲向玉玲苦笑道:“玉玲姐不用把我们的过去说得这麽详细吧?”

玉玲掩嘴娇笑道:“仍是以前那个赖皮样子。”

这番对答立时把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邵令周皱眉道:“既是自己人,又练得一身好武功,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动手硬闯?”

徐子陵施礼道:“桂香主曾引领我兄弟二人来谒见邵军师,却给麦香主阻於桥外,现在情势急迫,惟有硬闯,请邵军师见谅。”

他那种儒雅温文的气度,立时得到邵令周的好感,点头赞同道:“锡良!是否真有此事?”

桂锡良忙道:“确有此事。”

寇仲Сhā入道:“假若邵军师立起帮中­精­锐,该仍够时间把以露竹堂童长风为首的叛党截着,一举歼之,那我帮将可避免四分五裂之局。”

邵令周、沈北昌、骆奉等为之一震,显是为寇仲的提议而动心。

宋玉致则与坐在她下首的表叔宋爽交换了个眼­色­,同时体会到寇仲果敢狠辣、斩草除根的作风。

只是略显一番手段,整个局面的主动权立即落到寇仲手内去,确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邵令周身後的舵主叶并臣发言道:“事关重大,怎知你两人不是敌方派来诱我们入陷阱的­奸­细呢。”

宋玉致白了寇仲一眼,道:“这人虽爱胡言乱语,但却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更不是可被人收买的人。对吗?寇仲寇英雄?”

众人大吃一惊,才知眼前这小仲、小陵,竟是头上分别有“蒲山公令”和“东溟檄”两道追杀令,名震江湖的寇仲和徐子陵。

桂锡良和幸容的惊讶,更是不用说的了。

沈北昌霍地起立,奋然道:“区区一个童长风,还不放在老夫眼内,此事就交由老夫办吧!”

邵令周由怀中掏出“竹花令”,扬手投往沈北昌,後者一把接着,领手下匆匆去了。

宋玉致打个手势,居於宋爽下的两位宋阀高手,亦紧追而去。

大堂静了下来。

寇仲微微一笑道:“多谢宋小姐出言担保,我可否和小姐单独说两句话呢?”

宋玉致不屑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甚麽话就在这说好了。”

宋爽心中暗奇,这美丽的表侄女虽­性­情刚强,但少有用这种态度与人针锋相对的。且在宋阀的立场,寇仲和徐子陵都被列入要争取的人的名单之内,忙打圆场道:“本人宋爽,寇徐两位兄弟,先到这边来坐下再说。”

邵令周亦即时吩咐弟子奉茶,非常客气。

寇仲装出个被气结了的表情,苦笑道:“既然宋小姐不赏脸,那小弟可否单独和邵军师一谈呢?”

邵令周大感尴尬,望向宋玉致这大靠山宋阀的美丽代表。

宋玉致忍不住狠狠瞪了这轩昂野逸的青年男子一眼,不悦道:“有甚麽事这麽鬼鬼祟祟的,若是有关竹花帮的事,当然应该一起商量。”

徐子陵淡淡道:“如此谈不下来,我们兄弟立即离开,只求邵军师赠骡车四辆,就不胜感激。”

宋爽见说僵了,向宋玉致打了个眼­色­,站起来道:“大家有话好说,寇兄弟不若作少许透露,让玉致考虑该否单独和你说话好吗?”

寇仲若无其事道:“没甚麽,我只是误以为宋小姐对『杨公宝库』仍有兴趣,谁知全没有这回事,实在没甚麽好谈的了!”

堂内各人全体动容。

宋玉致气鼓鼓的站起来,朝内进走去,冷冷道:“滚着来吧!”

寇仲哈哈一笑,向徐子陵使个眼­色­,追着去了。

众人心中都升起奇异的感觉,隐隐感到宋玉致对寇仲特别不客气,实是因为对他“另眼相看”。

第六章 情挑贵女

宋玉致领寇仲穿过贯连大堂和後厅的长廊,再左转步入西面的大偏厅,刚想在厅心那组酸枝椅坐下,寇仲已先一步把太师椅由圆桌处拉开少许,故作恭谨道:“宋大小姐请坐!”

宋玉致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坐了下来,紧绷俏脸道:“说吧!”

寇仲左手握着椅子扶手,另一手按在高椅背处,俯头把嘴巴凑到宋玉致晶莹如玉、发香飘送的小耳旁,赞叹道:“真香!”还大力以鼻子索了两口,一副登徒浪子的格局。

宋玉致一副勉强忍受的表情,蹙起黛眉道:“你离开点可以吗?”

寇仲哈哈一笑,倏地挺直虎躯,到了圆桌的另一边,大马关刀的坐了下来,双目神光电­射­,深深的凝望宋玉致明亮的美眸。旋又再叹道:“真好看!”

宋玉致不悦道:“你又在胡言乱语些甚麽?”

寇仲露出灿烂的笑容,雪白整齐的牙齿闪闪生耀,又正容道:“能得我寇仲赞赏的美丽女子,绝对不多,而宋小姐却是排在头位的一个。刚才小弟从後细意欣赏宋小姐优美的背影和动人的步姿,已心神皆醉,自问这一世都忘不了。」宋玉致一边奇怪自己怎会让这小子在毫无拦阻下把这番轻薄话说出来,更奇怪自己生不出丝毫怒气,一边避开他灼热得可烧透她芳心的眼神,一边垂下目光道:“若你尽说这种轻薄话儿,我就不再和你谈了。”

寇仲哈哈笑道:“男女相悦,乃人伦大统,只要真心诚意,何有轻浮可言?”

宋玉致叹了一口气,迎上他的眼神,摇头道:“寇仲你不用向我宋玉致施手段了,那根本是没用的。首先我绝不会欢喜上你,而且我根本不相信你这种只会口花花逗我们女儿家的人,第叁::”寇仲微笑道:“是否你爹早给你订了亲事,有了未来夫家?”

宋玉致娇躯微颤,垂下螓首,点头道:“你猜到就好了!”

寇仲暗忖怎会猜不到呢。

像宋家这种高门大阀,特别是阀主天刀宋缺的爱女,婚嫁都被严格限制,讲的是门当户对,男的还可凭自己的喜恶私自纳妾,但女的却没有这种自由,只能依家族的安排,配与指定的人。

寇仲潇地一耸肩胛,淡然道:“高攀不起是一回事,甚至小姐如何讨厌我亦是另一回事。但我这人心有甚麽话,就必须说出来才舒服。”

又叹了一口气,瞧往窗外阳光灿烂的亭园,摇头苦笑道:“自上趟在荥阳沈落雁宅外那道小巷和小姐有过搂搂抱抱的肌肤之亲後,我::”宋玉致大窘地打断他道:“不准你提那件事,以後更不准你和别人提起,特别是徐子陵。”

寇仲笑嘻嘻道:“对不起,我早忍不住对他说了,不说出来会蹩死我的,哈哈!”

宋玉致大嗔道:“你这人永远都不会正经的,分明是在逗弄人家,我最讨厌就是你这种人。”

寇仲摊手道:“小姐放心!我寇仲怎都有点自知之明,清楚小姐不会看上我这出身寒微的人。现在小姐肯听我吐露心事,寇仲已感激不浅,以後都不会再说了!”

宋玉致苦恼地摇了摇头,狠狠横了他一眼,既恨他满口轻薄,又怕他从此无情,矛盾得要命。

自少以来,她心中理想的对象,都是出身高贵,博学多才,温文尔雅的俊俏郎君。跟前此子却是浑身野­性­,一副专勾引良家­妇­女的浪子格局,理该是她最憎厌的人,但偏偏却予她前所未有的冲激,暗下竟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这并非说自己真爱上了他,而是那种刺激,竟可使她忘了正事,愿意与他胡扯下去。

寇仲舒服悠地摊在椅子,伸了个懒腰,柔声道:“今趟别後,我们不知是否还有重逢的一天,但我却知道这一生都休想把玉致你宜喜宜嗔的神态忘记。”

宋玉致微怒道:“不准唤我的名字,我和你仍未到这种关系。”

寇仲含笑瞧着她道:“好吧!我尊重宋小姐的意见,现在让我们来谈一宗有关竹花帮的交易吧!”

宋玉致强压下那突如其来的失落感觉,板起俏脸道:“你最好不要Сhā手到我宋家和竹花帮的事情,我宋家更不会和你作任何交易。”

寇仲长身而起,毫不介意地微笑道:“那就谈判破裂,我和你宋家日後是敌是友,由老天爷决定好了。”

转身欲去,宋玉致愤然起立娇喝道:“寇仲,你给我站着。”

寇仲就那样倒退来到宋玉致身後,凑到她充满刚健美态的俏脸旁,热呼呼的呼吸轻轻触着她毫无瑕疵的脸肌,柔声道:“宋小姐有何赐教!”

宋玉致的呼吸急促起来,起伏有致的酥胸现出前所未有的波动,倏地转身,玉掌闪电抵在寇仲宽敞的胸膛上,狠声道:“我要杀了你。”

寇仲张开双手,笑容满脸道:“下手吧!”

宋玉致俏脸忽明忽暗,秀眸先泛起深重的杀机,旋又为更复杂的神­色­替代。

由玉掌传来寇仲每一下心脏的跃动,都带给她无与伦比的震撼。

转瞬间她回复冷静,送出一股劲道,把寇仲推得往後连退叁步,方道“你究竟想怎样?”

寇仲露出个大有深意的笑容,转身步至一扇大窗前,傲立如山的朝外望去,负手道:“乱世出豪雄,想你宋家之祖建立宋阀前,还不是像我寇仲般一无所有。在这急剧转变的大时代,任何人都可成为公侯将相,至乎一统天下的帝王。”

宋玉致感受着寇仲语调中那种豪情壮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寇仲深吸了一口气道:“假设我杀死『青蛟』任少名,小姐可以甚麽作回报呢?”宋玉致愕然半晌,离座移到他身後五尺许处,摇头叹道:“你若不是过分高估自己,就是太低估任少名,你以为任少名是左丘弼、罗贤之流吗?在江南,任少名与林士宏齐名,除我爹外,谁敢自认胜得过他。先不说铁骑会人强马壮,只是他手下恶憎、艳尼两大高手,无不是独当一面的高手,恐已教你们穷於应付了。”

又苦笑道:“何况现在江湖上人人欲得你们而甘心,你两人现在寸步难行,还有时间理别的事吗?”

寇仲冷哼道:“日後的事实会证明我寇仲今天所说的话。现在我只想请问宋小姐,假若我杀死你们宋阀这眼中钉,你宋阀可肯支持先帮主的爱徒桂锡良继承帮主之位?”

宋玉致一呆道:“你的野心很大。”

寇仲傲然道:“没有野心,怎能成大事。只要宋小姐肯把任少名的行止迹提供给我,我寇仲何保证他小命难保。”

宋玉致忍不住踏前两步,来到他左侧,细看他充盈男­性­魅力的侧面轮廓的线条,沉声道:“若你知道我们曾叁次派死士刺杀任少名,都落得全军覆减的厄运,或者会重新再考虑这种近乎自杀的计划。”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与只比他矮上寸许的宋玉致脸脸相对,在双方不足叁寸的近距下虎目生辉,以充满强大信心和斗志的语调道:“能成非常之业者,必须先成非常之事,我们两兄弟欠的是一场轰动武林的大战,这缺憾就由任少名开始。

就算你不肯交易,此事亦势在必行。而且我们纵不下手,任少名肯放过我们吗?”宋玉致茫然之­色­一闪即逝,美目异彩涟涟,与寇仲的眼神紧锁在一起,沉声道:“我们虽对竹花帮有很大的影响力,但却未必定能左右帮主的人选。”

寇仲道:“不要骗我了,今天失去了宋阀的支持,明天竹花帮就要瓦解。我杀任少名,你们捧桂锡良当帮主。目下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竹林大会延期,在这段时间内,就要靠你们做工夫了。”

宋玉致苦恼道:“你这人又霸道又爱强人所难。”

寇仲深深瞧了她好一会後,道:“我要走了,宋小姐想想吧!甚麽时候宋小姐把任少名的消息送到我处,我们就进行交易。”

宋玉致完全回复了冷静,一点不让地在双方气息可闻的近距回望他道:“你不是还有『杨公宝库』的事要告诉我吗?”

寇仲微笑道:“请告诉令尊,假若他肯把爱女下嫁我寇仲,『杨公宝库』就是我寇仲奉上的聘礼。令尊若能把桂锡良收作徒弟就更理想,玉致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哈哈一笑,洒然去了。

留下了心乱如麻的宋玉致。

四辆骡车连在一起,由策驾头车的寇仲和徐子陵领着离去。

桂锡良和幸容策马送他们出城。

城防明显大幅加强,由竹花帮众和民众组成的守军,正忙碌地加建各种防御工事。

寇仲笑向桂锡良道:“小子你争气点,兄弟我正为你争取帮主的宝座呢。”

桂锡良剧震道:“你在胡说甚麽?”

寇仲哂道:“胡说?这事比珍珠还要真,有我和小陵支持你,再加上宋阀,你这小子当上帮主的机会比任何人都要大。”

另一边的幸容骇得脸青­唇­白的道:“你是想害死我们两个吗?邵军师怎肯让良做帮主?”

徐子陵默不作声,但看神­色­亦有点不满寇仲。

寇仲从容道:“大家是兄弟,我怎会害你们,事实会证明一切的,回去吧!”

鞭子扬起落下,骡车队加速穿过城门,踏着尘土去了。

寇仲瞧了徐子陵一眼,叹道:“小陵算我求你好吗?不要给我看这种脸­色­,那会使我的心很不安乐的。”

徐子陵苦笑道:“你和宋玉致说了些甚麽,累我足等了大半个时辰。”

寇仲若无其事道:“自然是讲条件谈交易,顺便逗逗她,看她欲拒还迎的动人媚态,你不觉得她动人吗?”

徐子陵闷哼道:“她怎样动人都没有用。因为你看上的并非她的人,而是她宋家的庞大势力。得到宋家的支持,等若得到了半个东南方。现在我确信你为了争霸天下,是会不择手段的。”

寇仲苦恼地道:“小陵你又来了。真不是骗你,我确对她生出爱慕之心,不过这只是妄想,因她早给订下亲事。唉!现在我的事业才刚起步,你至紧要支持我。

且别忘记若我们不扩大势力,迟早会给你那宝贝公主或李密宰掉的。”

徐子陵软化下来,叹了一口气,再没有说话。

到日落西山时,段玉成等和盐货所藏处的密林,出现在山坡下。

长江在密林外奔腾淌流,在落日的馀晖下更是气象万千。

寇仲发出暗号。

等了好半晌後,仍不见段玉成等应声迎来。

两人交换了眼­色­,都大感不妥。

两人跳下御座,把骡子从马车解开,任它们休息吃草,并肩走下山坡,朝密林走去。

寇仲低声道:“若势­色­不对,我们逃下江才再想办法。你看会否是任少名的人呢?”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

两人全神戒备地进入密林,朝盐货藏处推进,更运足目力,察看是否有陷阱一类的布置。

到盐货出现在跟前林中的空地处时,两人都为之目定口呆。

原来段玉成四人给人五花大绑的扎个结实,连四张嘴巴都给封了,放置在堆成小山的盐包顶上。

冷哼声由後方传来。

两人愕然後望,只见傅君瑜俏生生立在两人身後,玉容冷若冰雪地瞧着他们,秀目­射­出无比的恨意。

心中警兆再现。

两人朝盐包瞧去,只见一英俊轩昂,整个人就像一把刀般锋利的跋锋寒,悠地坐在盐山边缘处,正含笑打量他们。

两人头皮发麻,心中叫苦。

他们任何一人,已教两人穷於应付,何况是联手而至。

跋锋寒一副吃定了他们的样子,好整以暇道:“寇兄徐兄现在成了名满天下的人物,在下早有结交之心,可惜你们惹怒了君瑜,令在下亦非常为难。”

顿了顿续道:“假若你们愿各自单独和君瑜斗上一场,生死各看本事,在下可答应绝不Сhā手,未知两位兄台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同时大笑起来。

笑声中满含强大的斗志。

第七章 死里逃生

寇仲大喝道:“小陵你去招呼瑜姨,由我陪跋兄玩几招吧!”

傅君瑜冷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凭你们那几下子,有甚麽资格向锋寒挑战?更不要唤我作瑜姨。我和你们甚麽关系都没有。”

跋锋寒则哑然失笑道:“你两个小子虽然相当不错,但和跋某人玩却尚未够级,乖乖的抖尽看家本领,看看能否过得君瑜那关吧!我这人动了家伙就不懂留手的。”

他无论说话的表情神态,总有种大家的风度,配合他英伟的颜容,确是令人心折。难怪傅君瑜都给他征服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跋兄太自负了,最怕话说得太满时,吃了亏将更难以下台。”

傅君瑜却抢着为跋锋寒出头,娇叱道:“不要再废话连篇,谁先出手?”

跋锋寒没有动气,冷冷打量两人,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

他自十八岁武术大成以来,这七年专志武道,转战天下,从实战中磨练,­精­气神提升至前所未有的境界。其气势的凝,可谓未逢敌手。

来到中原後,折在他手下的名家高手,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但却从未遇过任何人在他面前能如寇、徐两人的谈笑自若,似乎完全不把他当作一回事。

只是这种冷静的功夫,已教他对两人刮目相看。

何况寇仲那种与生俱来的霸气豪勇,徐子陵的潇逸,均是罕得一见的特质,使他亦不由心起来。只恨因答应了傅君瑜只许押阵旁观,否则早抢着出手。

他今次到中土来,与其说是为躲避毕玄,不如说是为了更积极的对抗毕玄。

比之毕玄,他自问仍逊几筹,故此才特意东来,好争取实战经验,再和毕玄作生死决战,现在遇上试剑的好对象,那能不心动。

这时寇仲哈哈一笑道:“瑜姨少安无躁,动手便动手吧!”

“锵!”

井中月离鞘而出,同时化作长虹,望盐包上的跋锋寒激­射­而去。

同一时间,徐子陵拔空而起,双拳疾如车轮般攻向跋锋寒的脸门。

这一大出跋锋寒和傅君瑜意料之外,那想到两人悍勇至此,竟敢先向最强横的跋锋寒出手拉开战局。

跋锋寒冷哼一声。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从盐包顶腾飞而起,左手拔刀,右手掣剑,爆起两团­精­芒,分别迎上两人。

两人发出闷雷般的声响,叁道人影乍合倏分。

以跋锋寒之能,在毫无戒心下骤遇上来自《长生诀》一寒一热两股真劲,尤其是寇仲和徐子陵早知他厉害,全力出击下,亦不由吃了暗亏,整个人向後飞退,越过盐包,落往後方,好争取化解入侵体内真气的机会。

寇仲和徐子陵更惨。

跋锋寒刀剑传来的反震之力,其强大处确是事先无法想像,似利刃般透体而入,登时受了不轻的内伤。

虽是刹那的交锋,但这种毫无花巧的比拚,却是毫无转圜假借的馀地。

寇仲的井中月劈中跋锋寒的长剑时,只觉对方长剑生出轻重不同的两股力度,使人难以捉摸,整个人更如受雷殛,给震得抛跌往後。

徐子陵则迎着这平生劲敌的刀锋一拳击去,在拳头刀锋交接前的刹那,两人的真气先重重硬拚一记,岂知敌人的劲气竟势如破竹的沿剑而来,而自己只能在对方真气侵上心脉前勉强化去,立时血气翻腾,使不出後,堕跌後方。

两人重重掉到地上时,傅君瑜鬼魅般迅快地持剑飘至。

两人触地後,知这是生死关头,疾向对方滚去。

“砰!”

两人撞作一团下,傅君瑜的宝刃化成漫天剑幕,铺天盖地的下罩而来。

却不知正中了两人之计。

就在两个身体接触的一刻,他们立把真气注往对方体内,不单治好了对方的内伤,还增强了对方的真气。

这种奇异无比的疗伤和战术,天下间恐怕只他两人能办到。

寇仲的井中月冲天而起,破入傅君瑜的剑网。

徐子陵则趁傅君瑜被寇仲牵制的一刻,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掠到对手左侧,隔空发掌。

“叮!”

傅君瑜事前虽想过二人仍有反击之力,却没猜到两人竟能全力还击,大骇下虽格挡了寇仲雷霆万钧的一刀,却对徐子陵的掌风措手不及。

不过她终是高手,竟仍能在掌风及体的刹那,突然改变方向横移开去,但仍被掌风扫中,闷哼一声,抛飞远处。

在盐包堆另一边的跋锋寒比受了伤的傅君瑜更要吃惊。

他眼力高明,在两人动手前,早看破两人功力深浅,肯定两人加起来亦非自己的对手。谁知自己分别用上针对两人的不同气劲,竟伤不了两人,而他们还有更威猛的反击之力,怎不教他大吃一惊。

这时他仍未能把两人截然不同的寒热气劲化去,但却知刻不容缓,强提真气,甫触地又腾空而起。

剑回鞘内,刀交右手,疾扑刚窜上盐包的寇仲和徐子陵。

寇仲哈哈大笑道:“跋兄请回!”

笑声中,手底却绝不迟疑,出刀迎敌。

徐子陵此时掠至段玉成等人中间,左右手闪电拍向四人。

缚绳寸寸断,同时解开四人|­茓­道。

仍身在空中的跋锋寒看得头皮发麻。

要知他是以独门手法封闭四人|­茓­道,即管是解|­茓­高手,亦要大费功夫,而徐子陵只一拂就破解了自己的手法,自使他大大吃惊。

其实徐子陵根本不懂解|­茓­,而只是把真气送入他们体内,天然流转地为他们舒经活脉,自自然然的破去跋锋寒引以为傲的独门手法。

段玉成等耳内同时响起徐子陵的嘱咐,慌忙窜下盐包,落荒而逃。

此时寇仲刚挡了跋锋寒凌空劈下凌厉无匹的叁刀,当当之声,不绝如缕。

徐子陵见寇仲给凌空下击的跋锋寒杀得左支右绌,险象横生,忙斜冲而上,两手化作满空拳影,狂攻跋锋寒。

傅君瑜回过气来,持剑冲至。

寇徐两人知道不妙,若让傅君瑜牵制了任何一人,剩下那人不出十招就要给跋锋寒宰了。立时同向跋锋寒全力出手。

跋锋寒明知只要再多撑一刻,就可收拾两人,偏是一口真气已尽,而两人寒热相反的两种真气,又极难应付,无奈下斜飞开去。

两人那敢再打下去,拔身而起,朝大江逸去。

纵使毕玄、宁道奇亲临,也难在那种短只十多丈的距离赶上他们。

寇仲和徐子陵从江边礁石堆中冒出头来,瞧着跋锋寒和傅君瑜的背影没入下游对岸远方的黑暗。

徐子陵乍舌道:“这风湿寒可能比老爹和宇文化骨还要厉害。”

在他们所遇的人中,以杜伏威和宇文化及武功最高。这即是说跋锋寒乃他们所遇的高手最强横的一个。

寇仲犹有馀悸道:“你忘了杨虚彦吗?至少现在我们没有受伤。你估他们会不会回来呢?”

徐子陵道:“若我是他们,就找个山头坐下耐心等候,若发现我们两大傻瓜回去提货,那就是我们寿终正寝的时刻了!”

寇仲得意洋洋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风湿寒现在和瑜姨定是气炸了他们的小脑袋,死都不肯放过我们。哈!假如我们和他们这对野鸳鸯捉几百里路迷藏,小段他们不是可以有充裕时间提货运货吗?”

徐子陵皱眉道:“能否跑得过风湿寒我还不敢肯定,但必跑不过瑜姨,你想清楚了吗?”

寇仲笑道:“捉迷藏就是捉迷藏,和比拚轻功是两回事,若论逃命工夫,他们那是我中原双龙的手脚。”

徐子陵童心大发,笑道:“谁批准你把自己由扬州双龙升格为中原双龙呢?”

寇仲一边拨水,一边笑道:“这就叫进步。是了!究竟该约小段他们在那碰头呢?”

徐子陵道:“横竖巴陵离此不远,索­性­到那去找素姐,省得她寻不着我们。”

寇仲叫绝道:“妙计!我们先找到那四个小子再仔细研究,来吧!”

话毕两人再潜进水去。

两人沿江奔驰,到了地势较高处,伏在一块大石後,全神贯注下游的方向。

寇仲道:“为何还未见人,难道高估了他们?早知如此便和小段他们一起押送我们的宝贝盐货好了。”

徐子陵皱眉道:“我有很不妥当的感觉。他们可能已绕到前面等待我们送上去。”

寇仲骇然回头,刚好捕捉到前方密林处,有一群鸟儿惊飞起。撞了徐子陵一把,低声道:“还是你行,现在该怎办才好?”

徐子陵轻笑道:“现在我们好好调息,养­精­蓄锐,到他们忍不住潜过来时,我们才走。”

寇仲苦忍着笑,翻身仰卧草丛,舒服地叹道:“天上究竟有多少粒星星呢?”

徐子陵学他般放开一切地躺下来,凝望繁星满天的壮丽夜空,道:“眼前这一切是多麽奇异,自有天地以来,这些星星就永恒地存在着,不断循环往复,又在无限变化中隐含不变的定律。假若我们的武功能学星星那样,变化中隐含不变,是否亦可变成永恒不息呢?”

寇仲动容道:“这道埋比井中月更深奥,姑名之为『星变』,但怎用在武道上呢?”

徐子陵这刻完全忘了苦苦追杀他们的跋锋寒和傅君瑜,肃容道:“这或者就是娘所说守一於中的道理。我们和人动手时,千思万虑以谋胜,变化足矣,但尚未能真把握万变中那奥妙的不变,故始终未达最上乘的境界。”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了,你的守一於中说的只是心法,等若井中水月,照我看该像瑜姨所说的弈剑之道。虚空就是棋盘,星星正是棋子,棋虽千变万化,但必须依某一特定的法规运行,所以我们只要掌握到致胜的法理,千变万化也不离不弃,便终可制敌取胜。”

徐子陵坐了起来,苦思道:“假如我们下棋时每一步都迫得对方不得不作反应,自能控制全局,但若遇上跋锋寒、杨虚彦或老爹那种高手,我们根本是给对方迫着来应付,只能见招拆招,甚麽变与不变都派不上用场。”

寇仲亦坐直身体,搔头道:“坦白说,我也愈弄愈胡涂,但可否反过来说,假若我们能掌握到敌人的不变处,等若知他怎样下棋布局,不是便可稳­操­胜券吗?”

徐子陵瞧往跋锋寒两人可能藏身的远方密林,摇头道:“身在局中,只知败敌保命,怎再能掌握不断变化的全身,除非能超越棋::”说到这,两人同时一震,你眼望我眼。

寇仲颤声道:“他­奶­­奶­的娘,我知甚麽是弈剑术了。那就首先要明白棋盘那永恒不变的法则,像那天瑜姨看似毫无道理的几下砍劈,偏偏迫得我不得不变招相迎,完全失去了主动之势,正因她先一步把握了我能下的几棋,武术到了这种境界,才有『技进乎道』的味儿。不过她的道行太浅,几之後,就给我的变化迷惑了。”

若傅君瑜知道自己随口的一番话,使这两个武学的天才作出了无与伦比的突破,必会非常後悔。

徐子陵仰观星象,喃喃道:“弈剑术,弈剑术!”

寇仲呻吟似的叹道:“不是星变,而是棋变。不!还是星变好一点,玄一点,以後我的井中月就改名作星变宝刀。”

徐子陵摇头道:“不!你那把刀仍叫井中月,不能叁心两意,星变是我的。”

寇仲失声道:“你不是认真的吧!难道你可把星变两字雕藏手上吗?那左手是星变还是右手叫星变。又你和人决斗时,叫人小心你的星变手吗?哈::”徐子陵和他笑作一团时,两人同时心生警觉。

跋锋寒和傅君瑜在左侧二十丈许外出现,疾若流星般往他们掠过来。

第八章 妙计脱身

寇仲和徐子陵一先一後,在山野间没命飞窜,此时两人已接近筋疲力尽的情况,但因强敌紧缀,只能往山势险峻处急急逃去。

自叁天前在长江旁给跋锋寒和傅君瑜缀上後,他们由江­阴­往东急窜数百里,途中经过义兴、永世两大县城,虽施尽浑身解数、诡谋妙计,始终撇不掉跋锋寒和傅君瑜两人。

至此才知跋傅其中必有一人是追蹑迹的高手,不由叫苦连天。

这晚跋锋寒两人愈追愈近,曾试过离他们只有百来丈的距离,幸好遇上一道穿越深山穷谷的急流,兼之倾盘大雨,两人顺流冲下十多里,才把大难临头的时刻又延长了少许。

两人从河爬起来时,不但力尽筋疲,还因途中与河石的碰撞弄得衣服破烂,满身伤痕,狼狈不堪。寇仲则连井中月都掉失了。

在豪雨下两人登上一处悬崖,终支撑不住,卧倒地上。

寇仲喘着气道:“该把风湿寒撇掉了吧?雨下得这麽大,甚麽气味痕迹都该给冲去了!”

徐子陵仰脸让雨水利箭­射­在脸上,叹道:“望是这麽望,这小子像是要和我们比拚意志般,谁先倒下谁就要输了。”

寇仲辛苦道:“假若今趟可逃出生天,我们的轻功必大有进步。唉!我们当日起程时多麽豪情壮气,岂知给这不分善恶的恶阿姨加上个风湿寒,便弄成我们这丧家犬的样子。”

徐子陵整个人伏在地上,俊脸贴着崖沿的泥淖,呻吟道:“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空乏其身。照我看今趟应已离开险境,就当是修练了叁天好哩!”

寇仲探头往下方望去,见到一道瀑布从左上方崖壁处奔泻而下,落处的小湖四周是黑压压一片密林,在山峡间延绵远去,直至不知有多深多远。

又把头探出少许,下方崖壁离他约十丈许处,特别横伸出一棵老松,枝繁叶茂,异常壮观。

寇仲心中一动道:“小陵快来看,下面竟奇迹般长了株大树,该是别有洞天,不若我们下去一看究竟,说不定有洞|­茓­一类的处所可给我们躲上几大,正好害得恶阿姨和风湿寒走跛了脚都找不着我们。”

徐子陵勉力撑起身体,爬到崖边,尚未有机会往下望去,倏地一震道:“糟了!”

寇仲大吃一惊,循他目光瞧往对面隔着深谷,比他们的危崖低了约五十丈的一座小山,却不觉任何异样的情况,忙问道:“甚麽事?”

这时雨势更趋暴烈,兼之深山夜雨,不但视野难以及远,连说话也要提高音量才可听到。

徐子陵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他们追来了,刚才一阵狂风吹至,把一下树枝断折的声音送入我耳内。天!他们怎办得到呢?”

寇仲也一阵心寒,在这种环境下,敌人究竟凭甚麽能耐仍可不即不离的吊在他们身後呢?沉声道:“你还有气力吗?”

徐子陵摇头苦笑,反问道:“你呢?”

寇仲叹道:“我们两兄弟都是同样货­色­,你不行我自然不行。不过照我看恶珂姨和风湿寒也该不会比我们好得多少,否则就不会撞断树枝,现在唯一生路,就是下面有个洞|­茓­,怎样?要不要试试?”

徐子陵道:“照过去几天的经验,无论躲到那最後他们都有办法找上来。但今晚显然连他们都给这暴雨打乱了听觉,才让我们能破天荒的在这处躺了近半个时辰。假若我们能利用这有利的形势,说不定可逃出生天。”

寇仲想起瀑布泻下处在林木间形成的小湖,心中一动道:“现在是连宁道奇、傅采林都睁目如盲,假设我们::哈::有办法了。”

两人各捧一块包扎着破旧外袍的大石,并肩立在崖沿处。

此时後方破风声起,由远而近。寇仲向徐子陵眨眨眼睛,蓦地两人同声发喊,先把两块大石抛下,才跳将下去。

当两人安然落在下面的老松上时,石块仍在急堕途中,衣袍拂动的声音,不断减弱,真的与他们跳下去没有分别。

两人大气也透不出一口,伏在老松上不敢动弹。

“咚咚”两下水响,由下方百丈处隐约传来。

傅君瑜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道:“好小子!竟又给他们逃了。”

跋锋寒叹道:“这两个天杀的小子的勒力确是惊人,胆子更大可包天,君瑜还要追吗?”

傅君瑜狠狠道:“追到天脚底我也要追。”

下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怎都想不明白为何傅君瑜会这麽咬牙切齿的恼恨他们。

跋锋寒忽道:“雨愈下愈大了。”

上方一阵沉默後,跋锋寒柔声道:“可否待我办妥一些事後,才再陪君瑜去找那两小子算账呢?”

傅君瑜冷冷道:“谁要你陪?滚去见你那东溟派的丫头吧!”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

东漠派那丫头岂非东溟公主单琬晶,难道她这麽快也给风湿寒勾搭上手?跋锋寒苦涩地笑道:“君瑜,我们不是早说好做一对知己朋友吗?为何你现在的语气却像个妒忌的情人?”

傅君瑜沉声道:“你真当我是好朋友吗?今趟你跋锋寒自动请缨来对付那两个小子,说到底只是为了讨那丫头的欢心。难道是为了我这好朋友吗?”

跋锋寒哈哈笑道:“君瑜爱这麽想,我也没有办法。大丈夫立身处世,须能放手而为,不被任何人左右,才有痛快可言。无论君瑜如何看我,君瑜始终是我入中土後结交的第一位红颜知己。”

傅君瑜淡淡道:“你爱怎样说便怎样说吧!我傅君瑜从开始便知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杀了那两个小子後,我立即返回高丽,永不再回来。”

风声响起,傅君瑜显是含怒下舍了跋锋寒而去。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边道:“这小子落单了,应否乘机来个突击呢?”

徐子陵应道:“你还有力气吗?”

寇仲颓然摇头。

上面的跋锋寒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自言自语的冷笑:“傅君瑜你算得甚麽,怎到你来左右或明白我。”

话完迅即离开。

下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却听得心生寒意。

两人在下面没有找到山洞,只好爬回崖上,待到雨势稍竭,方小心翼翼的离开山区。

他们朝东北奔去,翻过一座青的山岭,在一处树木郁的小谷中摘果充饥,休息了一晚,待体力尽复,才继续行程。

经过这叁日的逃亡生涯,两人都有劫後馀生、重见天日的感觉。

两天後他们遇上一个村庄,入村问路,才知巴陵就在东南五十里许处,不由喜出望外,向村民买了两套粗布衣服,顺道借宿一宵,天未光就往巴陵赶去。

由於知道迟早会再遇上跋锋寒或傅君瑜这可怕的劲敌,他们比之以前任何时间更专志於武道,钻研新领悟得来的弈剑之道。

途中休息时,寇仲道:“还记得毕玄那对男女弟子吗?看来他们一点都奈何不了风湿寒。”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说拓跋放和他那俏师吗?当然记得,还有洛阳之约呢,但看来我们都是要爽约的了。”

寇仲道:“这叫为势所迫,谁都没有法子。唉!给恶阿姨和风湿寒这麽搞搞,我和宋玉致的协定怕也要告吹了。”

徐子陵愕然道:“甚麽协定?”

寇仲颓然道:“他宋家把良捧作竹花帮的帮主,我则为宋家杀了铁骑会的任少名。”

徐子陵骇然道:“你好像不知任少名是谁的样子。若他是省油灯,早给宋家宰了,何用劳烦你仲少?”

寇仲­精­神一振道:“记得我说过目标必须远大吗?假设我们能设计刺杀了任少名,铁骑会将受到最沉重的打击,林士宏也等若没了一条臂膀,此消彼长下,竹花帮和宋阀自是势力激长,那将比现在有趣多了。”

接着又无­精­打采道:“但现在与宋玉致失了联络,我们还可以有甚麽作为呢?”

徐子陵道:“我倒不反对刺杀任少名,这人一向恶名远播,好事多为,实是死有馀辜。”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奋然道:“得陵少首肯,事情又大是不同,来!我们先到巴陵找素姐再说吧!”

黄昏时分,巴陵终出现前方。

两人切入大路,不片晌来到城门,只见城头高挂写上“梁”字的旗帜,门禁森严,出入者均须出示通行证件。

轮到他们时,寇仲硬着头皮道:“我们是来访友的。”

那把守城门的兵目两眼朝上一翻道:“现在形势紧张,所有杂人等,均禁止出入,快给我滚。”

寇仲笑嘻嘻道:“我们找的那位朋友,是巴陵帮的人,兵爷你可否行个方便。”

接着凑过嘴到他耳边说:“十两银子够了吧!”

那兵目冷冷打量了两人,见他们一副乡农打扮,忽地大喝道:“人来!给我拿下这两个­奸­细。”

十多名守卫拥了过来,团团把两人围着。

寇仲摇手道:“我们找的是香玉山,你不信可找他一问就清楚。”

兵目愕然道:“你们竟会是香将军的朋友?”

今趟轮到两人愕然相对,香小子怎会忽然成了将军。

徐子陵忙道:“确是如此,烦官爷你通传一声,说是素姐的兄弟来找他呢!”

他不敢报上名字。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兵目呆了一呆,道:“原来是素素夫人的亲戚,来人还不给我立即上报香将军。”

两人失声道:“素素夫人!”

兵目奇道:“你们难道不知令姐嫁了给香将军吗?”

两人头皮发麻,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身戎装的香玉山飞身下马,来到两人身前,大喜道:“谢天谢地,终盼到两位大哥来了。”

众兵见香玉山如此尊敬这两个乡巴小子装束的亲戚,又称其为大哥,都惊讶得合不拢起嘴来。

寇仲和徐子陵相视苦笑,都不知用甚麽态度来“对付”这位姐夫。

不过“家丑不出外传”,寇仲一把搭着香玉山肩头往城内走去,冷哼道!案素姐怎会嫁给你的,不是你这小子用了甚麽见不得光的手段吧!”

徐子陵一言不发地走在香玉山另一边,立成挟持之势。

香玉山忙道:“我香玉山怎会是这种人,可能是令姐发现我对她痴心一片,所以才肯委身下嫁。唉!你们都不知夫人每次想起你们,都担心落泪,你们来了就好了!”

寇仲从袖管中伸出手臂,苦笑道:“看到吗?你一说痴心一片,老子所有的汗毛立即直竖起来。”

香玉山大感尴尬,赔笑道:“若我香玉山有一字谎言,教我遭天打雷劈。”

寇仲狠狠盯着他道:“你若敢对素姐薄幸,就算你做了皇帝,我都要取你小命,明白吗?”

香玉山不迭道:“怎会呢?两位大哥放心好了!”

叁人沿街疾步,後面追着香玉山十多个牵马随行亲卫,惹得路人均侧目而视。

徐子陵皱眉道:“你为何会成了将军呢?”

香玉山讶道:“你们没听到消息吗?昏君被杀後,萧二当家以巴陵为都称帝,国号大梁。”

接着低声道:“二当家本就是南朝梁武帝萧衍的後人,现在只是恢复旧日称号吧!”

寇仲点头道:“他倒看得起你,难怪你容光焕发了。”

香玉山赧然道:“这就是两位人哥所赐,加上小弟自己的努力,现在已完全复元了呢!”

寇仲放开了搂着他肩头的手,哂道:“算你有点自知之明,懂自称小弟,千万别妄想我们会唤你作姐夫。对吗?陵少?”

徐子陵摊手苦笑,道:“我可以说甚麽话呢?”

寇仲发似的重重推了香玉山一把,喝道:“来!让我见识见识香将军复元後的轻功,再这麽蜗牛般走,天亮了仍见不到素姐呢。”

香玉山踉跄两步後斜掠而起,落到一所民房顶上,两人忙追着去了。

第九章 姐弟情深

素素温柔的声音从内厅传来,似正跟人说话。

直至此刻,寇仲和徐子陵仍很难接受素素已为香家­妇­这事实。尤其她的丈夫是香小子。

就算想破脑袋,他们也不明白香玉山有甚麽特别吸引异­性­的地方,可令素素倾心。

她爱的该是李靖才对。

香玉山旋风般冲入内堂,大叫道:“夫人、帮主,你们看是谁来了?”

止步门外的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愣然,香玉山口中唤的帮主究竟是谁呢?素素“啊!”的娇呼一声,接着有另一女子道!案让我替素姐看看惫竟是巨鲲帮帮主,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当她掠至门口,见到寇仲和徐子陵时,一对俏目立时亮了起来,悄脸毫无保留地现出惊喜之­色­,娇呼道:“天!你们终於来了。”

寇仲哈哈一笑,抢前一步,探手在她脸蛋摸了一把,笑道:“美人儿师傅清减了,是否因记挂着徒儿哩?”

云玉真神情复杂,既嗔且喜的狠狠白了这轻薄自己的“徒儿”一眼,徐子陵已在两人身旁掠过,进入内堂。

素素刚从椅子被香玉山扶起,一脸不能相信的旺喜神­色­,颤声娇呼道:“小仲!

小陵!”

寇仲和徐子陵的目光同时落到她微隆的小腹处。

一切都是那麽不可能和不真实。就像正深深迷失在一个奇异的梦境。

素素哭完又笑,笑完又哭,情绪激动。吓得寇仲和徐子陵万般劝慰,才逐渐平复过来。

香玉山使人弄来了一席丰富的肴馔,让两人大快朵颐。素素、云玉真和香玉山叁人亦陪他们吃了一点。

说起别後发生的事,真的怎都说不完。

香玉山叹道:“丹阳在辅公佑攻入前,我们连夜逃走,夫人却死都不离开,郡主只好点了她的睡|­茓­。杜伏威一向和我们势如水火,给他拿着必然没命。我们在那青楼门外留下标记,你们看不见吗?”

寇仲苦笑道;“还有甚麽标记?楼子都给烧通顶了。”

云玉真道:“我们在永世等了你们整个月,最後知道你们在馀杭和常热先後大破海沙帮与沈法兴。派人往寻你们时,你两人又不知溜到那去了。”

素素的眸子又红了起来,怨道:“你们不懂得早点来找人家吗?”

徐子陵忙赔罪道:“是我们不对,一时想不起你们会返回巴陵郡。”

寇仲岔开了问香玉山道:“你们目下的形势如何?”

香玉山兴奋地道:“形势相当不错,刚攻占了郁林和苍梧,现在我方的右路元帅董景珍正与铁骑会争夺番禺,胜者势将成为南方霸主。”

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正想找任少名试刀,这小子在那?”

香玉山和云玉真同感愕然,呆盯着他。

素素不悦道:“小仲专爱作危险的事,任少名的武功在南方仅次於『天刀』宋缺,与林士宏齐名,会是好相与的吗?姐姐要你们留在这陪人家,唉!你们都不知道牵肠挂肚是多麽辛苦的一回事。”

寇仲笑而不答,下面却了徐子陵一脚。

徐子陵微一摇头,不肯为他出头。

寇仲无奈下迳自向香玉山试探,道:“若­干­掉了任少名,番禺就是你们的了。”

香玉山皱眉道:“不要说任少名,只是他座下的左右护法恶僧法难和艳尼常真,便是一等一的高手。加上现时人人都怕会被人刺杀,故他们防极严,纵是宁道奇肯当刺客,成功的机会仍是很低呢。”

顿了顿续道:“明天我上朝禀明圣上,他一向对两位大哥非常欣赏,必会重用,那夫人就不用担心两位大哥了。”

寇仲淡淡道:“不用劳烦了!我两兄弟过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惯听人号令。”

接着不理一脸失望之­色­的香玉山,转对云玉真道:“美人儿师傅现在­干­甚麽买卖呢?”

云玉真横了他娇媚的一眼道:“都是些运货送货的粗活,寇公子决不会有兴趣。”

听她这麽说,寇徐立时猜到她有了萧铣这大靠山,巨鲲帮势力大增,负起运送物资的重任。

寇仲哈哈笑道:“真巧,我们现在­干­的也是运货行业,哈!差点忘了告诉香小::嘿!香将军。”

遂把段玉成他们会到巴陵一事,告诉香玉山。

云玉真奇道;“为何你们不走在一道?”

寇仲若无其事道:“我两个给跋锋寒这个混蛋追杀了数百里,怎能和他们一起走!”

香玉山和云玉真大吃大惊,同时失声道:“跋锋寒?”

徐子陵讶道:“有甚麽问题吗?”

素素花容失­色­道:“你们真不知天高地厚,跋锋寒自入中土後,连败数十名家高手,战无不胜,声名之盛,尤在四大阀主之上。几个大门派曾数次派人联手围攻他,最後都给他从容逸走,还杀伤了很多人。你们怎会惹上他的?”

寇仲哂道:“我们才不怕他,若非他有高丽来的傅君瑜联手,我们就要教他吃不完兜着走。”

香玉山等全呆了起来。

云玉真不能置信地道:“高丽女傅君瑜更胜罗刹女,既是她和跋锋寒联手对付你们,你两个怎仍可脱身?”

寇仲在台下探手到她大腿摸了一把,弄得她娇躯微颤,他才耸肩道:“有甚麽稀奇?给追杀又不是甚麽光采的事,我们何用吹这种牛皮。”

香玉山仍是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们和他们正面交过手吗?”

寇仲道:“当然动过手,否则就不用逃他娘的几百里,最後走到这来了。”

香玉山和云玉真面面相觑时,素素责道:“小仲!你斯文点好吗?仍改不了说粗话的坏习惯。”

寇仲嘻嘻笑道:“我是故意说粗话,才可听到姐姐动人的责备语气呢,哈!”

素素喜孜孜地白了他一眼,道:“都是小陵比你乖得多,这麽顽皮。”

一时间,席上荡漾着姐弟间真挚的感情,往昔叁人相处时的美好光景,似在这一刻又回来了。

徐子陵一觉醒来,整个人神足气满。

见到素素安然无恙,又有了她自己选择的归宿,他放下了心头大石。昨夜卧床练功,­精­气神进入前所未有的浑成一体的境界。

他瞧着帐顶,心神却贯注在由傅君瑜启发而来的弈剑术上。

那是於战斗中同时把握到全局的所有变化和不变化元素的理想境界。

敌我双方对敌时,就像互相下子,总有可寻的隐伏线索。

那是一种必须从实战经验始能培养出来的眼光,更要本身的实力去配合。像傅君瑜那天看似随意又不能威胁到寇仲的几剑,偏能使寇仲手忙脚乱,皆因她能洞察先机,就像每下一棋都迫得对方穷於应付。

正想得入神时,素素的声音在门外道:“小陵!起床了吗?”

徐子陵忙跳下床去,披上外袍,拉开门让素素进来。

坐好後,素素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恼怪姐姐嫁了给玉山吧?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更知道你们不欢喜他,但他的心地是很好的。”

徐子陵微笑道:“姐姐太多心了,我们起始不欢喜他,只是因存有一点小误会而已!後来明白了,早雨过天青,现在只会为姐姐嫁得如意夫婿而高兴。”

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能说甚麽呢?他和寇仲不同。

寇仲不喜香玉山,是看不顺眼;他却因香玉山过於世故圆滑而对他没有好感。

素素幽幽道:“姐姐除了玉山外,就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了。但姐姐知你们志在千里,很快又要离开我了。唉!事情真要这样吗?你为何不留在这发展呢?”

徐子陵怎能告诉她寇仲要争霸天下做皇帝,而自己则看化一切,只希望能像云野鹤般遍游天下。

正不知怎麽回答。素素续道:“现在外面的人,除李密和东溟派外,想从你们身上追出『杨公宝库』下落的真个多不胜数,但你们却一点都不为自己安危想,你来教姐姐怎办哩?”

徐子陵大感头痛,苦笑道:“要杀跋锋寒的人恐怕不会比想杀我们的人少,但他还不是活得很风光?姐姐不要再为我们真神好吗?好好相夫教子,我们有空就来探你们。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素素立时秀眸闪亮,笑道:“你们快来给姐姐想想,看可起个甚麽好名字。”

旋又像记起某事的压低声音道:“小仲是否喜欢上云帮主?”

徐子陵发觉愈来愈难和素素说实话,因为事实上寇仲只是玩弄云玉真的感情,就像云玉真以前玩弄他们的感情那样。你骗我,我骗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只好含糊应道:“我不太清楚他们间的事。”

素素蹙起秀眉担心地道:“云帮主虽很能­干­,但却不是正经女子,和独孤阀的一位公子更有纠缠不清的关系,另外又与侯希白暗中有往来。你找个机会和小仲说说吧!他是最听你话的。”

徐子陵口中唯唯诺诺,心底却在苦笑。他这位姐姐心肠既好,思想更是单纯,仍当寇仲是个小孩子。而眼前真正的寇仲是根本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包括他徐子陵在内。

这时寇仲推门而入,见到两人即哈哈笑道:“我还以为小陵仍赖在床上,原来早和偏心的素姐在谈天,不是在说我吧?”

素素心虚,俏脸飞红,有点手足无措。

寇仲讶道;“原来真在说我!”

徐子陵哂道:“说你又怎样?素姐是关心你,怕你给坏人坑害了。”

寇仲明白过来,哑然失笑的在仅馀的一张空椅子坐下,叹道:“如今我们叁姐弟又重聚了!”

素素轻颤道:“你们在这多留一段时间好吗?就当姐姐求你们好了。”

寇仲苦笑道:“今晚我们就要坐船到九江去,假设一切妥当,几天後就会回来。”

素素愕然道:“到九江去­干­甚麽?玉山知道吗?”

九江是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处的城略重镇,属林士宏的势力围。由巴陵顺流而下,两天便可抵达。

徐子陵自然猜到他是想趁盐货尚在途中的时刻,完成刺杀任少名这近乎不可能的任务,故没有作声。

假若真能击杀任少名,事後又能安然脱身,势必威震天下。

有了名声後,做起事来自然更得心应手了。

且如此又可打破林士宏和任少名联手所形成的垄断南方之局,寇仲此确是老谋深算。

如若南方落人寇仲手,再进军夺得关中,那北方诸雄,就只有握打的份儿。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柔声道:“说到底我都是为了素姐。林士宏和任少名均会到九江,商谈正式结盟的事。此事若成,他们第一个目标就是进取巴陵,所以必须及早加以破坏。此事是姐姐的夫君告诉我的,还为我们安排一切,你说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素素­色­变道:“玉山怎可教你们去冒这个险,不!我要去和他说。”

徐子陵一把拉着她柔软的玉手,恳切地道:“姐姐放心,小仲说得对,若不及早破坏任林两人的联盟,南方将会成了一面倒的局面,连远在岭南的宋阀亦无立身之地,更不要说你们巴陵帮了。”

寇仲见徐子陵罕有地附和他,虽明知主要是为素素想,仍大喜道:“小陵说得对!素姐啊!你信任我们吧!割了任少名的臭头後,我们便回来陪姐姐玩上几天,才继续北上。”

敲门声响。

香玉山进来道:“吃过早後,我们就入宫去见圣上,两位大哥意下如何?”

在香玉山的十多名亲卫前後簇拥下,寇仲和云玉真、香玉山和徐子陵分作两排,策骑驰出将军府,朝梁帝萧铣改建总管府而成的皇宫缓缓驰去。

寇仲和徐子陵昨天由於心切要见素素,兼之又在晚上,并没有留意城内的景­色­,这时才发觉其出­色­之处。

这个北靠长江,西抵洞庭的商业大城,规模宏大,城呈方形,以十字大街为中轴,街衢房舍均整齐有序,临街的民房多以Сhā拱出挑檐廊,夏日遮荫,霪雨防淋,既方便行人,感觉上更是亲切舒适。

只看家家户户的门面都用木雕花饰装修,便知住民殷富,人人安居乐业。

由於巴陵帮一向与隋室关系密切,故在郡内成一帮独霸的局面。萧铣本身就是地方官,向得当地富绅支持。

炀帝既死,巴陵帮顺理成章把地头接收了,郡人只有额首称庆,故而能不像其他帮会般须经斗争战火,郡内一切得以保存元气,亦成了巴陵帮这梁皇朝最利於争霸的条件。

现在南方共有六大势力。

声势最盛的自是占领了历阳和丹阳两大重镇的杜伏威和辅公佑的江淮军,但由於他们要应付北方诸雄,暂时无暇向南拓展。

李子通虽占了江都,但由於该地被炀帝和隋军搞得乌烟瘴气、元气大伤,正是外强中乾。

沈法兴的江南军偏处东南,西北之路为李子通、杜伏威所阻,南则受制於雄踞广东的宋阀,一时仍难有所作为。

故而南方的战争舞台,顿成了林士宏和萧铣两大势力争持的局面。

目前仍以林士宏占优,皆因有铁骑会之助,由此可知“青蛟”任少名在这南方战场的关键­性­。

寇仲正是看通这点,才以此来向宋玉致作交易。

换了任何其他条件,宋阀都不会感兴趣。

此时众人经过一道横跨长街的过街楼,徐子陵仰首上望,正欣赏其富饶特­色­的镂花窗户和翘起的屋檐,感受着市内喧闹的气氛时,一股难以形容,但又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像那趟被“影子刺客”杨虚彦偷袭前的感觉。

刹那间,他知道杨虚彦来了。

第十章 长街刺杀

寇仲蛮有风度地扶云玉真登上马背,自己亦飞身跨蹬,与她并排驰出将军府的大门,笑道:“美人儿师傅愈来愈标致呢!”

云玉真轻夹马腹,白他一眼道:“你何时才改得了这种口花花的坏习惯?”

寇仲哑然失笑,摇头叹了一口气,凝望人车渐多的大街前方,淡淡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幸好美人儿师傅眼中小徒的缺点,可能正好是小徒弟的优点。师傅表面虽戚戚然,但却实心喜之。否则白我那一眼就不会那麽娇媚诱人了。”

云玉真“噗吓”娇笑,没好气的道!案我那有这种只学晓一招『自我陶醉』的劣徒,从此将你逐出师门,永不录用。”

寇仲转头向徐子陵嚷道:“小陵!我们给美人儿师傅逐出师门呢!以後可为所欲为了。”

徐子陵笑道:“不要­骚­扰我欣赏这个名城的风光。”

寇仲见徐子陵不肯答腔,别回头来向云玉真压低声音道:“我可以为所欲为了,云帮主你怕吗?”

云玉真迎上他的眼光,送他一个媚眼道:“怕就不会亲自陪你到九江去,在我眼中,你和小陵永远都是那对永远不会成长的大孩子。”

寇仲故作讶然道:“美人儿师傅忘了既被我亲过嘴,又曾大恣手足了一番似的。”

云玉真立时俏脸飞红,状似大嗔却以蚊蚋的声音狠狠道:“你忘了这是通衢大道吗?前後左右都是人,亏你说出这无赖的话来。”

寇仲见到她的狼狈状,欣然道:“够刺激了吧!哪个男人能令美人儿师傅的反应强烈至此呢?”云玉真招架不了时,两人来到通街楼底下,寇仲亦心现警兆。

异变突至。

楼底离地两丈许高的通街楼一扇雕镂­精­美,向着他们的大花窗突然爆炸开来,化作含蕴劲气的千万点木屑,朝下面经过的马队激­射­而去。

早有警觉的徐子陵和寇仲首先作出反应。

在杨虚彦动手前的一刹那,徐子陵已断定了这最可怕的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香玉山。

此显是­精­心计算过的行动,绝非仓卒举事,因他们还是昨晚才抵巴陵,除非杨虚彦是生神仙,否则怎能在这待他们送上门来。

香玉山在巴陵帮中的重要­性­,便像沈落雁之於瓦岗军,专责情报的工作。

自创帮以来,巴陵帮便从事青楼的经营,旗下妓院遍布全国,故消息之灵通,可说没有其他任何势力能出其右。而香玉山之所以能被提拔为将军,正因他负责的是这关键­性­的重任。

假若他被刺杀,对巴陵帮的打击,将是非常严重。

徐子陵那敢怠慢,由裤管抽出“断玉”匕首,弹上半空时,杨虚彦的长剑已像一道闪电般,在激雨溅飞般的木屑助威下,向香玉山­射­去。

寇仲心生警兆,抬头上望时,见到的只是眩目的芒光。

在刹那之间,他体会到徐子陵的身受,就是眼皮受剑气的压力,甚麽都看不见。

若非知道其中玄虚,换了任何人,此时都会惊惶失措。但寇仲却冷静如井中水月,手上马鞭呼的一声扬上半天,带起尖锐的啸声,往剑气的来源猛力抽打。

香玉山、云玉真和众亲随却是阵脚大乱,首先是给木屑­射­中身体,其中功力较弱的几个卫士,护身真气立被粉碎,人仰马翻。

功力高强如香玉山、云玉真,亦因坐骑中招失蹄,狼狈不堪,更不要说反击了。

“叮!”

徐子陵的断玉匕首架在杨虚彦这雷霆万钧一剑的锋锐处。

杨虚彦的长剑立时传来一股奇怪的拉扯力道,使徐子陵全力的挡击不但完全用不上劲力,断玉匕首还差点脱手甩飞。

这天下闻名的刺客显然想不到有人能及时挡格他必杀的一剑,再要疾施杀手时,寇仲的鞭梢已往他後背抽来。

以杨虚彦之能,亦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扑杀徐子陵,因同时又要应付寇仲的杀,心中暗叹,倏地腾升。

“铮!铮!铮!”

徐子陵在他升高前,倏忽开再刺叁刀。

杨虚彦硬挡了他叁击,这才借力飞退回通过街楼的破窗去。寇仲这时由下追至,长鞭先一步卷往他的双足,岂知杨虚彦不知使了个甚麽手法,身上长袍甩脱下来,一片云般往寇仲罩下。

徐子陵给他迫得堕往地上时,寇仲凌空横移,避过敌人出人意表的怪招,此时杨虚彦已没入破洞了。

交手至此,各人见到的只是杨虚彦鬼魅般的影子,一点看不到他的形相。

香玉山此刻才拔出长剑,大喝道:“追!”不过他自己都知道,杨虚彦早凭惊人的轻功,逃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萧铣一身皇服的率众亲自出宫门接见,把两人接进大堂,听毕途上遇上杨虚彦行刺香玉山的惊险过程後,叹道:“玉山真是鸿福齐天,今日若非有两位小兄弟在旁,必然凶多吉少。可见我大梁皇朝正上承天运,非人力所能变更。”

这大梁皇帝体魄强壮,外形威武,差点及得上寇徐两人过人的高度,年纪在叁十五、六许间。不知是否真的当运,整个人像会发光似的,神采照人,凭此亦可看出他的气功已达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可与杜伏威之辈争一日短长。

他的脸上似乎永能堆着凝固不动的微笑,这或许是他嘴角友好而愉悦的向上翘着,但若再深入观察,会发觉他眼睛内流露出一种冷若冰霜的沉,可令人心生寒意。

这是个绝不简单的黑道枭雄。

後面的云玉真不解道:“以前炀帝仍在时,杨虚彦还可说是奉那昏君之命行事,现在他究竟为谁效力呢?”

香玉山道:“最大可能是王世充,听说王世充的女儿生得国­色­天香,是杨虚彦心仪的美女。”

此时众人步入大堂,寇仲和徐子陵一看下均感愕然。

他们本以为必是文臣武将分立两旁,侍卫环护之局,岂知堂内连守卫都没有半个,奇怪是萧铣领着他们笔直穿过大堂,来到後进一个摆了两组酸枝台椅,布置简雅贵气的小厅堂处。

更令两人讶异的是萧铣停了下来,叹道:“这身龙袍和冠帽真要命,穿戴得人挺不舒服。”

接着两名侍从为他解冠脱袍,露出面的文士服,令萧铣登时添了几分儒雅之气。

萧铣见两人呆瞪着他,哑然失笑道:“我的称帝只是形势迫成的,你不称帝,别人就以为你没有志气,既不肯依附,更不会怕你。所以我在外人之前总要装装门面扮皇帝。但寇小兄和徐小兄已是自己人,便不用多此一举。”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彼此心中的懔然。

萧铣果然不简单,笼络人的手段更是高明得不痕迹,亲切自然,惹人好感。

萧铣从容微笑,道:“来!坐下再聊!”

在他带头下,寇仲、徐子陵、云玉真和香玉山围桌坐下。

萧铣背对着窗外阳光充沛的大花园,摇头喟然道:“真是可惜,玉山告诉我两位小兄无意加入我军。但人各有志,我萧铣自是尊重两位小兄的决定。何况我和两位小兄既成好友,已是心中欣慰。”

寇仲拍台叹道:“难怪巴陵帮在二当家手上,声势远胜从前,现在得见二当家,才骤然醒悟中原因。”

萧铣呵呵笑道:“寇小兄真会捧人,言归正传,两位小兄为何对刺杀任少名这麽有把握呢?”

顿了顿沉吟道:“他的流星名列奇功绝艺榜上,使得出神入化,宜远宜近,生平除了被『天刀』宋缺杀得落荒而逃,硬被赶离岭南外,从未逢过敌手。”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了强大信心的微笑,淡淡道:“若不冒点险,何能成大事。”

云玉真听着他充满豪情壮气的说话,看他充满某种难言魅力的笑容,秀眸­射­出迷惘神­色­。

寇仲似有所觉,朝她回了个充满捉狭笑意的一眼,这美丽的帮主立时霞烧玉颊,又嗔又羞的垂下头去,神态婉媚动人。

徐子陵亦看得心中一动,对她的观感略有改善。

萧铣却像甚麽都看不见,目光落到徐子陵脸上,温和地道:“徐小兄似是惜语如金的人。”

徐子陵潇地耸肩道:“萧当家误会了,我只是不知说甚麽才好罢了!”

萧铣哈哈笑道:“说得好!我最欢喜和有真­性­情的人结朋友,两位都是至情至­性­的人,那从两位与素素夫人间的姐弟真情就可看到。目下判断两位能否成功刺杀任少名,尚属言之过早,但若是过於危险,寇小兄和徐小兄务须忍他一时,暂且作罢。”

寇仲暗叫厉害,点头道:“二当家的忠言,我兄弟俩会铭记心头。”

萧铣道:“此去玉山亦会随行,并动用一切人力物力来协助两位。你们除了要小心任少名外,更要小心林士宏,此人不但武功高强,更是狡猾凶辣,兼之手下高手如云,其中尤以给他封为国师的崔绝秀文武双全,更是智计过人,定须格外留神。”

徐子陵愕然道:“香将军实不必和我们去冒这个危险。”

香玉山Сhā入道:“只有我才清楚九江的情况,可作出最适当的安排,换了其他人,都难当此任。”

萧铣断然道:“可进则进,须退则退,没有玉山陪你们去,我怎能放心,两位小兄万勿拒绝。”

徐子陵和寇仲对视苦笑,心想若香玉山有甚麽叁长两短,他们怎样向素素交代呢?黄昏时分,一艘巨鲲帮的中型快速船舰,开离巴陵,顺流东下。

徐子陵和寇仲立在船尾处,瞧着风帆驶过激溅起的波纹,脑海中仍浮现着素素送别时的凄楚情景,差点就想折返去安慰她,告诉她会永远陪在她身旁。

他们都感到香玉山的安危成了肩头的重担。

寇仲叹道:“想不到萧铣是个这麽厉害的人物,一句都不提『杨公宝库』,恪守以前在那封信的立场。”

徐子陵道:“这人很难捉摸,颇有点高深莫测,可肯定他在武功和权谋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比老爹要滑溜多了。”

寇仲笑嘻嘻道:“有其主必有其手下,现在我才知道香小子是向他偷师的。”

徐子陵凝望正给太阳馀晖渲染得像一幅图画的云天与远山,默然半晌,低声道:“我们为何这样不欢喜香玉山呢?是否一种偏见,又或妒忌他把素姐从我们间夺去了。”

寇仲微一愕然,思索好一会才道:“或者是开头的印象很重要。首先他是经营妓院和赌场的人,通常这类人都很少是正人君子。其次是他屈於势力,把我们出卖给彭梁会的艳娘子任媚媚,所以在心中总认定他不是可靠的人。唉!现在只有希望他对素姐是真心的,而不是利用她来驱策我们。”

旋又笑道:“不要谈这种令人头痛心烦的事好吗?我们跟前就有个脱离『青头行列』的机会,一世人两兄弟,我可让你先上马的,够义气了吧!”

徐子陵呆了一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皱眉道;“你该知道答案,我情愿你去找青楼的姑娘,也不想你和云玉真搞上。”

寇仲微笑道:“美人儿师傅与青楼姑娘唯一的分别,就是她可自由选择林上的对手,而且像她那麽美丽的女人,青楼内亦甚罕见,小陵你实在没有道理反对。”

徐子陵淡淡道:“还有另一个分别就是青楼姑娘以金钱作交易,你和云玉真却是以感情作交易,看看最後谁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若你要利用她去控制巨鲲帮,我的心会很不舒服。”

寇仲默然半晌,低声道:“假若我是真的喜欢她呢?”

徐子陵哂道:“若你真正喜欢她,就不会拿青楼女子来和她作比较了。”

寇仲苦笑道:“争霸天下可是寸步不能相让的事,若我学你般事事讲求原则,缚手缚脚,偏又要去和像李密、王世充那些心狠手辣、­奸­猾如狐的人争雄斗胜,那和送死实没有多大分别。”

徐子陵探手搭着寇仲的肩头,微笑道:“对这情况,我是明白的,所以才劝你不要去混这潭浊水,不过既然你立下宏愿,我亦不会从中阻挠,令你放不开手脚。

不过你问我意见,我当然不会说违心话来讨你欢喜。”

江风吹来,两人衣衫猎猎作响。

寇仲呆望江流,喃喃道:“有时我真不知自己在做甚麽。甚至想到放弃一切,随你四处荡,过那优哉悠哉的日子,但又觉得这样会错过了无数动人的东西。而且我确想为这乱世尽点心力,使万民能过安乐的日子。你难道忘了我们曾目睹战火所带来的可怕灾难吗?”

徐子陵道:“这就叫人各有志了。不过你若想令万民幸福,可拣选有德能者加以助,亦可达致这心愿。”

寇仲嗤之以鼻道:“有了炀帝昏君作前车之,我再不会轻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高门大阀,根本看不起我们这些井出身的人,唉!夜了!该好好睡一觉才对。”

徐子陵心中暗叹,忖道这是最後一趟劝寇仲打消争霸天下的意图,以後都再不会就这事劝说他了。

寇仲回房後,情绪非常低落,心知由於彼此理想的不同,已与自己这好兄弟的分歧愈来愈大。

问题是双方都不会有改变。

在舱房窄小的空间内,他来回踱步,不片刻进入物我两忘的修练境界。

他和徐子陵的练功方式恰怡相反,一动一静。

这或者正是他和徐子陵的分别,一个求动,一个求静,最後演变成寇仲要出而争雄天下,而徐子陵只愿退隐山材。

“咯!咯!”

敲门声把寇仲从潜修中唤醒过来,拉门一看,巧笑倩兮的云玉真悄悄立在门外。

若换了在和徐子陵说刚才那番话前,寇仲会对云玉真这麽送上门来欢迎都来不及,现在心中却丝毫没有半分男女间的情yu感觉,淡然道:“还未睡吗?”

云玉真轻轻道:“我刚和玉山商量过,可以进来谈谈吗?”

寇仲无可无不可地招呼她入房,坐下後云玉真道:“据消息:林士宏目下仍在鄱阳,任少名则会於後天先一步到九江去,因为他迷恋上当地春在楼最红的阿姑霍琪。”

寇仲­精­神大振道:“春在楼是否巴陵帮的?”

云玉真道:“那有这麽理想,巴陵帮在那的四间大小赌场和两所青楼,在鄱阳大军入城的第一天,就给夷为平地。现在巴陵帮在那的人都要鬼鬼祟祟过活,若给发现身分,立刻没命。”

寇仲皱眉道:“我们怎样入城呢?”

云玉真道:“这个倒容易,由於我们在番禺牵制着铁骑会的主力,杜伏威的江淮军又迫得林士宏须陈兵历阳之南的新安郡,所以九江兵力不强,城防松懈,且由於林士宏以高压统治,又纵容铁骑会的强徒­奸­­淫­­妇­女,故极不得民心,以致新徵来负责守城的民兵团纪律废弛,没有人肯真心为林士宏卖命,其中部分军官更给我们收买了。”

寇仲沉吟片晌,道:“那我们必须趁林士宏抵达前,把任少名杀死,知否他身边有甚麽高手呢?”

云玉真道:“任少名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负,出外一向轻车简从,只有四、五个人随身,但这些人都是一流的好手,且假若恶僧法难或艳尼常真任何一人在他身旁,下手会倍增风险。”

寇仲问道:“这两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这麽厉害?”

云玉真道:“这两个都是为任少名建立铁骑会的功臣,据传任少名有铁勒人的血统,甚或是铁勒王派他隐蔽身分前来中原兴风作浪的,故对我们汉人非常残暴。

恶僧法难一向是江南剧盗,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後因惹起众怒,最後才投靠任少名,在他护翼下,继续作恶横行,到现在为止,谁都奈何不了他。”

寇仲奇道:“他真是出家人吗?”

云玉兵耸肩道:“这个谁都不清楚,更没任何方外门派肯承认他是弟子。只知他爱穿大红架裟,又刮了个秃头,口口声声自称贫僧,故名之为恶僧。”

寇仲大感兴趣地问道:“艳尼又是怎样美艳如花,毒如蛇呢?”

云玉真白他一眼道:“你们男人真要不得,说起美丽的女人都一副心怀不轨的好­色­模样。”

寇仲这时已淡忘了和徐子陵间刚才不愉快的交谈,笑嘻嘻道:“有美人儿师傅在这,我那有空去想别的女人。”

云玉真横了他娇媚的一眼,续道:“艳尼是恶僧的女人,不过也常去勾搭别的男人,弄得乌烟瘴气,偏是法难却不闻不问。我们怀疑艳尼常真是天下最神秘和邪恶的家派『­阴­癸派』的门人,甚至法难也是同一出身,只不过没法证实吧!”

寇仲大感愕然。

云玉真道;“这对恶僧尼是铁骑会的护法,就像任少名的左右臂,当年若非有他们拚死护着任少名,他可能早丧命於『天刀』宋缺的手上了。”

寇仲沉声道:“那就一举把他们都­干­掉吧!”

云玉真没好气的道:“恶僧艳尼本是仇家遍天下,但到现在都是活得好好的,你以为只是他们行运吗?”

寇仲伸个懒腰,长身而起道:“夜了!不如睡觉吧!”

云玉真站起来道:“早点睡也好,到九江後便难有这种轻松的时刻了。”

寇仲大模大样的走到房门处,拉上门闩,伸指轻弹,油灯应指熄灭,房内立陷进黑暗中。

云玉真吓了一跳,低呼道:“你在­干­甚麽?”

寇仲倏地移到她身後,长臂探出,从後把她搂贴,一对手在她小腹间摩挲着,咬着她的小耳轮道:“师傅请过招!”

云玉真给他搂得娇躯发软,神智迷糊下,给他拦腰抱起,放到床上去,半句抗议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十一章 深入虎|­茓­

徐子陵翌日醒来,拒绝了到舱底与香玉山等共,独自在房内打坐。

每次练功完毕,他都有种自得自足,不假外求的满足感。

奇怪的是以前他也如寇仲般很喜欢吃东西,但功力愈深,食欲却递减,尤厌荤腥,反而野果菜蔬最对他胃口。甚至两、叁天不吃东西亦没有问题。

今天他之所以要独留房中,皆因发觉身体出现了奇异的变化,竟然整层皮脱了下来,像蛇蜕皮的情况。

新的皮肤又滑又­嫩­,仿似婴儿,使他看来更是异采照人。

徐子陵并不太把这种变化放在心上,举起双手,作出不同的架式,同时把真劲运行到手上去。

他对自己这双变得更晶莹修美的手愈来愈有信心,当贯注真气时,硬挡任何神兵利器也不会有丝毫损伤,但却此任何神兵利器更要灵活和随心所欲。

昨天正面与杨虚彦交锋时,他清楚感到自己在武学上的进步。

杨虚彦飘忽若神的剑法,再不是那麽难以捉摸。正因他把握到杨虚彦奇异的剑功,才能保着香玉山的小命。

徐子陵虽非好斗,但却深知在江湖上强者为王的道理。你不杀人,就要被杀,尤其在这纷乱的大时代,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这时寇仲神采飞扬的来了,定神一看,“咦”的一声道!案为何你变得和以前很不相同,整个人像会发亮似的?”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也变了吗?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不过请不要告诉我昨晚发生了甚麽事。”

寇仲心知肚明瞒不过他的耳朵,尴尬地坐在床沿处,哑道:“有些事迟早都会发生的。”

又顾左右而言他道:“听香小子说任少名的功夫和老爹相差无几,最多只是差上一筹半筹,事情看来非常棘手。”

徐子陵道:“你说跋锋寒厉害呢?还该是老爹厉害点?”

寇仲皱眉道:“这真是很难下判断,照我猜应是跋锋寒厉害少许,因为他仍很年青,每日都在进步中。”

徐子陵道:“假若我们联手双战跋锋寒,你认为可有胜算?”

寇仲默思片晌,苦笑道:“虽是我们的赢面较高,但势必有一个要给他拉去陪葬。这小子真难应付。那天若非先攻其不备,我两兄弟可能永远都要横躺在那片密林。”

徐子陵微笑道:“今次恕我不敢苟同仲少你的判断。若我们再和跋锋寒交手,他必败无疑,因为我已想通了弈剑术,更想通了可斩下任少名臭头的战术。”

寇仲大喜道:“这次是你最令我兴奋的不同意见,快说来听听!”

徐子陵朝窗口瞧去,望着不断变化的岸景,露出回忆的神­色­,油然道:“打自那趟击退李子通始,我就发觉我和你的武功可合营而成威力倍增的联击之法,但总想不到实际上如何进行。”

接着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但昨晚终於想通了。”

寇仲瞪着他道:“我明了,是奕剑术吧。”

徐子陵叹道:“正是弈剑之法,试想假若我们能把握全局,再超离棋局似的战场,凭着我们自少培养出来的默契,联手全力对付一个人;宁道奇、毕玄那种级数的高手或者不敢说,但保证连跋锋寒、老爹都要没命,更不要说任少名了。”

寇仲拍腿道:“我真的明白了!我们联弈之术最厉害处就是千变万化,全无成规,我作鱼游你作鸟飞,且一寒一热,谁能抵挡。哈!我们终於差点无敌於天下,可惜却要靠人多去欺人少。」徐子陵摇头道:“不理对方有多少人,我们仍是两个人去应付。是了!你的井中月丢失了,拿甚麽来替代呢?”

寇仲抓头道:“我玩刀玩得有点厌了,但又不知玩甚麽才好?”

徐子陵道:“那天我见你用马鞭很就手,以软鞭来破流星,该很有趣。”

“呼!”

长鞭越过甲板两丈的空间,在香玉山、云玉真和一众巨鲲帮徒的旁观下,先是灵蛇般在甲板上延伸,到了徐子陵脚前叁尺许处,鞭梢像蛇头般昂起,闪电点往徐子陵的小腹。众人无不叹为观止,两丈半长的皮鞭到了寇仲手,就变得充满了生命的感觉。

徐子陵看也不看,右手拇指下按,正中鞭梢。

两人同时剧震,往後退了一步。

长鞭再後继无力,回到了寇仲的头顶,旋出了五、六个圆旋,煞是好看。

徐子陵摇头道:“不行!总没有抽向杨虚彦那一鞭的味道。”

寇仲笑道:“皆因我运鞭前瞧了美人儿师傅一眼,故以无法专心吧了。”

云玉真在旁嗔道:“自己不行,却赖在人家身上。”

徐子陵道:“不是专心与否的问题,而是太过迹,软兵器自有软兵器的特­性­,不像硬兵器如刀般总受到方位角度的限制。你有没有办法使鞭子能像长了眼睛般自动改向,攻敌意想不到的位置呢?”

寇仲呆了半晌,忽地鞭子照头照脑般往徐子陵抽去,眼看要打中徐子陵,徐子陵倏地横移,岂知鞭子近鞭梢六尺许处突然奇迹的弯折,追着绕到徐子陵背後,拂往他後脑去。

徐子陵喝道:“这就差不多了!”晃了一晃,鞭子落空,似要回旋往寇仲的方向,忽地鞭身现出一阵波浪般的纹样,接着化作十多圈鞭影,骤朝徐子陵脸门窜去,神乎其技之极。

香玉山和云玉真都看到目定口呆。

他们都知道寇仲是初次拿起鞭子练习,但却像别人整辈子都在用鞭那样,丝毫没有生手或初哥的感觉。

最厉害是他不但能气贯鞭梢,还能凭真气控制得鞭子任意变化改向,攻敌防不胜防之处。

“啪!”

徐子陵连续叁掌拍散鞭圈,又往後飞退,才避过寇仲这一轮猛攻。

寇仲脱地把鞭子回扯,蛇般缠到腰间去,高举双手道:“鞭子不见了!”

香玉山一震道:“假若寇大哥能先用其他兵器惑敌,然後才突然出鞭,会教人更难抵挡。”

寇仲呆了一呆,然後竖直拇指道:“香将军确够­精­明,就依你之言,不过你可给我找把好刀,左刀右鞭,教任少名吃不完兜着往地府走。”

一个巨鲲帮徒忙解下佩刀,送到寇仲手上,嚷道:“刀来了!”

众人一阵采声,士气昂扬。

寇仲接过大刀,“嚓!嚓!嚓!”望虚空劈了叁刀,立时生出一股惨烈的刀气。

刀子倏停,锋指徐子陵。

徐子陵一个闪身,到了寇仲身前,两手化出漫天掌影,铺天盖地的向寇仲发动攻势。

寇仲左手急劈数刀。刀掌交击,一时劲气旋飞,迫得众人往外退开。

突然寇仲先朝後移,再往腰间抹去,长鞭像毒龙般脱腰而出,鞭鞘往徐子陵胸口点去,再又忽然上扬,缠往徐子陵的脖子,变化之巧,令人瞠目。

徐子陵伸指弹在鞭梢处,那知寇仲一个大旋身,不但左手刀劈至,长鞭更绕了一个圈,弯至徐子陵身後下盘,抽往他腿弯去。

徐子陵腾身而起,掌尖扫中刀锋,同时一拳击往寇仲脸门,动作从容,潇好看。

众人一阵喝采声。

寇仲游鱼般滑开,哈哈笑道:“我错在太早用鞭,假若我能用刀把你劈得连老子的鞭都忘掉,就有机会把你这小子收拾了。”

徐子陵落地立定,肃容道:“这正是关键所在,假设你能令任少名全力招架,鞭子就有可乘之机,因为他发梦都想不到你另有杀。”

香玉山抓头道:“我死也不能相信寇大哥以前既未用过左手刀,更未试遇正式拿起鞭子和人动手。”

寇仲把刀物归原主後,笑吟吟走过来道:“香将军猜得对,美人儿帮主该是最清楚的了。当年在那船被撞沉的沙滩上,我和小陵日夜练武,既练右手,又练左手,只要高兴,山也当作鞭子使,所以现在自然容易上手。”

徐子陵道:“我认为主要是因长生诀的奇异真气,不断为我们通经活络,所以全身每部分都能控纵自如,练起来自是事半功倍。”

云玉真慕地叹道:“仍是令人难信的。你们都不知自己当时如何窝囊,我缚起一只手都可打得你们左仆右跌。”

寇仲岔开道:“还有多久才到九江,我有点迫不及待哩。”

香玉山答道:“两位大哥在上,小弟看五个时辰便可抵达。”

云玉真笑道:“一边叫香将军,另一边却又是大哥小弟的,听在外人耳,真弄不清楚你们的关系。”

寇仲哈哈笑道:“那我和你又怎麽算?一方叫美人儿师傅,另一方唤寇公子又或寇小子,我们又是甚麽关系?”

云玉真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谁和你胡扯。”再送了他和徐子陵各人一记媚眼後,娜多姿的避入船舱去。

这时夕阳西下,大江上广阔的天空逐渐昏沉。

大船顺流望东疾驶而去。

到了房门,徐子陵待要入房卧床练气,却给寇仲硬扯到隔邻他的房间去。

搂着徐子陵的肩头移到窗前,道:“小陵,你看外面的星空原野多美,最动人处是包含了无数挑战和不可测度的变化。”

徐子陵笑道:“有甚麽就说吧!对我还要大兜圈子吗?”

寇仲道:“我确是有感而发,经过昨晚後,我才真正觉得自己成|人了,有资格拥有天下间任何美女。最美妙是那种君临和征服的感觉,任他美人儿帮主平时如何摆出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傲样儿,在那一刻还不是我仲少要她生就生,死就死,又或欲生欲死。”

徐子陵摇头道:“我对男女之事却全没有征服对方的意念,只觉若两情相悦,进行鱼水之欢时,只是大家携手去追寻和开拓某种曼妙无穷的境界。所以我只能和真正喜欢上的女子共寻好梦。”

寇仲沉吟道:“在理论上我可以接受你这理想化的说法,但在实际上却无法摆脱因大展雄风而得的快意。或者这正是你和我的分别,你不是常说我爱当发号司令的领袖吗?”

顿了顿拍拍他肩头苦笑道:“有时我真担心你会变了吃斋的和尚。”

徐子陵笑骂道:“去你的!我只是未遇上真正能令我心仪的女­性­吧了!”

寇仲哂道:“沈落雁、单琬晶,谁不是第一流才­色­兼备的美女,偏是你毫不动心,那除了你根本对女人不起兴趣外,还有别的解释吗?”

徐子陵横肘撞在寇仲胁下,痛得他放开搂着他肩头的手,才淡淡道:“女­性­吸引人的地方,除了外貌,更重要的是内涵和气质,沈落雁野心既大,又­奸­狡如狐,凭甚麽令我徐子陵动心。单琬晶现在与们势成水火,更是休提。你举出这两人作例子,是否该打。”

寇仲苦着脸猛揉被击痛处,道:“我忘了假若我们成功刺杀任少名,可能会树立另一批深不可测的劲敌,因为任少名旗下那对恶僧尼,或者会是­阴­癸派遣出来乱世的门人。”

徐子陵呆了片晌,叹道:“这就是争天下的代价了。愈陷愈深,到最後四周的人非友即敌。”

寇仲吁出一口气缓缓道:“任少名更有很大机会是铁勒王密遣来中土捣乱的­奸­细,所以我们会一举开罪了内外两大势力,你怕吗?”

徐子陵微笑摇头,淡淡道:“若没有这些挑战和压力,终其一生,恐怕都难以上窥武道的至境。我们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实要多谢每一个想杀死我们的人。”

当夜丑时,战船在离九江十里的一道支流的密林隐蔽处靠岸。那有另一艘载满米粮的货船在等候,还有巨鲲帮的副帮主卜天志和巧匠陈老谋。

他们登上货船,陈老谋立即动手为四人改装易容。

首先把寇仲改成个满身俗气的商贾。

陈老谋得意洋洋地道:“改装之法,最紧要因形施术,教人意想不到,全没有办法从改扮後的样子联想到以前的样子,这才可连熟人都瞒过。”

待见到云玉真、卜天志、香玉山和徐子陵均点头称许,更是意气风发,口若悬河的道:“像小仲这种雄悍的体型,扮甚麽都会露出破绽,但只有变成个大胖子,行动迟迟缓缓的,才能瞒人耳目。”

云玉真道:“寇仲记着是从沅陵郡经沅水入大江来的米粮商,交货到九江城的老字号兴发隆,由於军队需粮,所以林士宏的楚军绝不会留难,何况还有兴发隆的订单和正式通关的文件。”

寇仲从铜镜的反映瞧着立在一旁的云玉真道:“那我叫甚麽名字?”

旁边的卜天志答道:“寇公子叫顾安,凭着有点身家最爱流连青楼酒馆,但又颇为吝留,绝不受爱金的姐儿欢迎。”

寇仲苦笑道:“是否你们怕我挥霍,弄得我这麽受人讨厌呢?”

云玉真掩嘴娇笑,香玉山则有点尴尬道:“这是云帮主的意思,怕你真的留连青楼,误了正事,嘿!”

卜天志又道:“徐公子则是被你刻薄对待的亲弟顾祥,受尽你指东指西,随意喝骂的受气,但由於生­性­懦弱,故敢怒而不敢言。”

香玉山道:“我就做你们顾家的账房主管,繁琐的工作都归我,名字叫顾宁,是你们的堂弟。”

寇仲道:“那云帮主是甚麽?”

云玉真俏脸微红道:“作你新纳的小妾好吗?”

寇仲哈哈笑道:“那我定是怕你去偷人,所以到外地做生意都要把你带在身边,哈!别忘了要同住一房,那才不教人起疑。”

这时陈老谋把他的鬓发染白了少许,使他年纪瞧来在四十许间。

徐子陵叹道:“陈公真本事,若仲少懂得收敛眼内神光,那就谁都认不出他来了!”

货船微颤,解碇启航。

清晨时分,粮船抵达九江。

在寇仲这大腹贾的督促下,巨鲲帮众扮的脚夫运货到兴发隆准备好的骡车上。

香玉山扮的账房与兴发隆派来的人向当地的水运官交代文件手续,弄至正午时分,各人才随货入城。

城内出奇地人丁兴旺,但看外貌装束,便知若非商旅,就是武林人物。

卜天志对这的情况很熟悉,低声告诉各人道:“铁骑会这几年凭掠夺的手段囤积了大批财货,所以外地拥来的人,不是想做生意,就是想加入楚军,显出很多人都看好今趟林士宏和任少名的合并。”

徐子陵凭窗外望道:“这些人看来都很守规矩。”

卜天志笑道:“这只是白天的情况,晚上江湖人物每因私怨和利益关系进行火并恶斗,死伤了不少人,只要影响不到城民的生活,铁骑会和楚军都采放任的态度,事实上亦很难去管。尤其青楼、酒馆和赌场等地方,没有点斤两的人都不敢在晚上去找乐子。”

寇仲皱眉道:“林士宏大可不准外人入城的?”

香玉山道:“那会使林士宏失去大宗的城关税收,兼且很多武林人物都多少和铁骑会拉上点关系,又或认识会中某人,何况铁骑会又锐意吸纳新血,所以九江才这麽闹哄哄的。”

像江南大多城那样,九江内外以河道交通为主,主要布局为十字形贯通四门,以石板铺的大街,宽敞至可容八马并驰。小巷则成方格网状通向大街,井然有序。

兴发隆所在的甘碧街属富民区,沿途宅院处处,门楼磨砖雕瓦,院落栽树培花,气氛安详,不见战火的痕迹。

间有河道穿Сhā其间,岸旁绿树扶疏,细柳拂水,另有一番美景。

当骡车队驶进兴发隆後的大粮仓时,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梳洗休息後,已是黄昏,众人聚在後院的小厅用,兴发隆的老板牛方才乃香玉山派驻此地的得力手下,乘机向各人汇报九江的情况。

听到任少名明早才到,香玉山道:“今趟林士宏和任少名选九江进行结盟仪式,还隆重其事,显是欲向天下示威,展示实力。我才不相信北方诸雄会对此毫不关心,来笼络者有之,来破坏者亦不会少。九江现在该是龙蛇混杂,我们行事时该特别小心。”

寇仲道:“有时小心都不管用,今晚就让我们先到春在楼踩踩地盘,看可否利用那的环境宰掉任少名。”

牛方才取出一卷图轴,待卜天志搬开碗碟腾出空间後,摊在桌上,赫然是春在楼的鸟瞰图,纤巧­精­细。

牛方才道:“春在楼主要分前後两院,前院设置叁座两层高的重楼,以复道回廊和假山鱼池分隔,主要用来接待一般宾客。”

云玉真道:“若寇公子他们到那去,是否只能在这区作乐呢?”

牛方才点头道:“该是如此。後院比前院大上一倍,遍植花草树木,乃九江十大胜景之一,人称春园。对称排列了十幢楼房,只招呼有头有脸和肯花钱的客人,其中名为春园的那幢房子,是任少名专用的,是他每趟来九江必到之地。”

寇仲叹道:“我的­奶­­奶­,就是这了。”

徐子陵道:“牛叔真有办法,有关春在楼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寇仲道:“以任少名在此地的权势,大可把看上的女人纳入私房,为何任得她留在那让其他人也可分甘同味呢?”

香玉山道:“这是任少名的特点,就是不会让任何女人缠身,免致影响争霸大业。”

寇仲又问道:“你们是否有眼线在那?否则如何能对春在楼这般了如指掌的。”

香玉山点头道:“这个当然,我们早有心刺杀任少名,只不过全无下手的机会罢了!”

徐子陵道:“任少名迷上霍琪,是否街知巷闻的事呢?”

云玉真摇头道:“刚刚相反,此事极端秘密,除春在楼部分人外,就无人知晓。”

寇仲喜道:“这就更理想了,谁给我带路到春在楼去。”

香玉山忙道:“当然是小弟哩!”

徐子陵道:“香将军留在这吧!我们只须有人引路便成。”

第十二章 大闹青楼

寇仲、徐子陵两人到达春在楼时,又改了一副样貌,只像两个普通的武林人物。

这是云玉真的提议,若发生了甚麽意外事,只要事後扮回米商,就可掩藏身分了。

在陈老谋的妙手下,寇仲变成个年纪在叁十五、六间的小胡子,徐子陵被加浓了眉毛,涂黑了皮肤,好遮盖他出众的文秀之气。又黏上五绺长须,即管熟人都难把他认出来。

像他们这种普通样貌的武士,每天出入於青楼都不知多少,所以初时把门的龟奴一点不在意,到寇仲塞了锭金子到他掌,才知来的是大阔客,忙打躬作揖的恭迎他们进客堂内。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希望今趟的运道会好一点。”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想起以前每逛青楼,总没有一次是有好结果的。

龟奴这时拉了个眉花眼笑的鸨母白娘来招呼他们,今次寇仲加重了出手,塞了两锭金子给她,才道:“我们今趟是慕霍琪姑娘之名而来,白娘你至紧要不让我们失望啊!”

白娘欣然笑道:“两位大爷出手这麽阔绰,奴家怎都会识做的!不过琪琪晚晚都忙得不暇分身,奴家要想尽办法,才或可使她过来唱上一曲,好稍遂大爷们的心愿。”

寇仲那还不会意,再慷香玉山之慨,多塞了块金子给她,道:“若只是匆匆过场,实在太没味道了,不若白娘给我和琪小姐预约明晚::”白娘“啊哟”娇呼,截断他道!案明晚更不行,连奴家都没有法子了。唉!你也不知琪琪多麽红,若奴家不是见两位大爷这麽好人,怎肯挨骂都要为你安排呢!”

接着又道:“两位先在这喝口热茶,待奴家为大爷在内院找间有体面的别院,为两位挑几位声、­色­、艺俱佳的标致人儿,再来领两位大爷进去。”

在闹哄哄客堂内的一组桌椅坐下後,接过小婢奉上的香茗,寇仲和徐子陵都蛮有兴趣的溜目四顾。

堂内靠壁处摆了十多组桌椅,坐满了人,人人都惟恐声音不够大的样子,吵得喧声震天,有若集。

寇仲呻了几口热茶,叹道:“身在此间,谁想得到中土正战火连绵,生灵涂炭。”

徐子陵低声道:“你要小心,靠门处有两个人正盯着我们。”

寇仲皱眉咕哝:“照计我们该没有露出破绽,有甚麽好看的。我们又不是青楼的红阿姑。”

徐子陵苦笑道:“很快可以揭晓了,其中一人正朝我们走过来。”

两人诈作茫然不知,直至那人来到桌子对面坐下,才装作醒觉地朝来人望去,一见下立时魂飞魄散,差点起身就跑。

竟然是扮成男装的东溟公主单琬晶。

这时她玉脸含霜,狠狠盯着两人道:“即使化了灰我也认得出你两个小贼。”

寇仲惊魂甫定,想起自己确实偷了她的东西,给她骂作小贼实难以反驳。尴尬的道:“公主你好,不见久了,想不到你不但漂亮了,还更成熟了。”

东溟公主单琬晶眼中满盈杀机,沉声道:“死到临头还敢贫嘴,只要我大叫一声寇仲或徐子陵,保证你们永远离不开这所妓寨。”

接着目光­射­向徐子陵,语带讽刺的道:“想不到高傲自负的徐公子不但是贼,还是个­淫­贼。”

徐子陵凝神瞧着她的瓜子脸儿,嘴角逸出一丝苦笑,耸肩道:“公主爱把我当甚麽就当甚麽吧!”

寇仲笑道:“公主似是特别紧我这位兄弟,所以连骂都没小弟我的份儿。”

单琬晶微一愕然,秀目闪过令人难辨的复杂神­色­,然後沉下脸来,道:“我的确紧你们,不过却是你们两条狗命。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被我揭破身分,一是随我出去把我们间的问题解决。”

寇仲回复赖皮本­色­,笑嘻嘻道:“公主有多少随从呢?”

单琬晶冷笑道:“要收拾你两个小贼,还须人帮手吗?”

寇仲伸了个懒腰,微笑道:“公主自问比之你的跋情郎如何呢?”

单琬晶大感愕然,呆了一呆道:“甚麽跋情郎,噢::你们::”徐子陵淡淡道:“我们确曾与跋兄交过手。且请问公主今趟来九江,有何贵­干­呢?”

单琬晶似气得七窍出烟的道:“我的事与你们何关?你连知道的资格也没有。”

接着狠瞪寇仲,气鼓鼓道:“跋锋寒只是个谈得来的朋友,丝毫不牵涉男女之私,你莫要含血喷人。”

寇仲摊手道:“那李阀的李小子又是否只是你另一个谈得来的朋友?这问题是我代小陵问的。”

徐子陵自然知道寇仲正利用自己和单琬晶的微妙关系,希图渡此难关,故不以为忤,只是默不作声。

单琬晶娇躯微颤,气得玉脸铁青,咬牙道:“满口胡言乱语,我今天若不宰掉你们,誓不为人。”

寇仲赔笑道:“公主息怒,凡事我们都须看後果。例如打架本非好事,但若打得化敌为友,就是好事;我承认偷东西本身不是好事,但假若偷的後果能弄死那昏君;你的另一位好朋友李小子又有争霸天下的机会,就由坏事变作好事。嘻!公主大人有大量,我和小陵向你赔罪好了。”

单琬晶默然半晌後,轻轻道:“任你舌粲莲花,今晚亦休想脱身的了。由现在起,十息内你们若不随我离开这,我就大叫寇仲和徐子陵在此,看看又会变出甚麽好的後果来。”

两人立时头皮发麻,但却一点办法都欠奉。

若说堂堂东溟公主没有随员,杀了他们都不会相信。但这仍不是他们担心的原因,他们最头痛的是此战只能挨打,难道他们可恩将仇报地击伤东溟派的人吗?七息、八息::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决定博他娘一的眼神。

九息!十息。

单琬晶双目­精­芒烁闪,蓦地娇叱道:“寇仲、徐子陵在此。”

她这两句话含劲而发,声震大堂,传到每一只耳朵内。

大厅倏地静至落针可闻,百多道目光全集中到他叁人身上。

寇仲出人意表的哈哈大笑,长身而起道:“原来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小子在这鬼混过,但兄台又何必要撑大喉咙大叫大嚷呢?”

话尚未完,单琬晶已一掌隔台印来,强烈的气劲,像箭般刺向寇仲宽阔的胸膛。

寇仲保命要紧,顾不得露身手,游鱼般滑到徐子陵身後。

大厅仍是鸦雀无声。

现在只要在江湖上走动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过两人的事;不单因头上有两张追杀令,更因盛传他们知悉『杨公宝库』的秘密。

徐子陵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神光,瞪着东溟公主单琬晶,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你可知自己做了些甚麽事?”

接着一掌拍在台面,整张坚实的楠木桌立时寸寸碎裂,木屑遍地上。

徐子陵大喝道:“寇仲、徐子陵在此,那个要取我兄弟颈上人头的,就过来动手,否则就请出去,免得我兄弟误伤旁人。”

当桌子砰的一声变成碎粉时,包括徐子陵自己在内,叁个当事人全吓了。

徐子陵所以大吃一惊,是他原本只是想拍这一掌以出心中愤恨。因为单琬晶这麽一句话,不但使他们立陷险境,最可恨的是等若把他们整个刺杀大计破坏了,偏是他们又不能下手教训单琬晶。

那想得到自己的掌力厉害至此,竟可硬把整张楠木台粉碎。

寇仲大吃一惊,一方面是因徐子陵突如其来的掌劲,另一方面却是从没见过徐子陵发这麽大脾气。一时间反将因身分暴露而引起的种种问题抛到一旁,暗中比较杜伏威当日掌碎酸枝台的相似情景。

东溟公主单琬晶芳心剧震,除了从没想过徐子陵的功力已到了如此境界,更被徐子陵威猛无俦的气势深深震撼着。

且惹得徐子陵反应这麽激烈,她心中不由有少许儿後悔。

一时间叁人呆看着地上的木碎,徐子陵和单琬晶还对坐椅内,隔着碎屑,情景怪异之极。

大堂内占了大半是来自各地的武林人物,初时还有人对擒杀两人颇为意动。到徐子陵露了这石破天惊的一手,登时人人噤若寒蝉,接近叁人的几桌客人均纷纷避往远处。

寇仲首先回过神来,指着单琬晶哈哈笑道:“各位!这位是女扮男装的东溟公主单琬晶,她今趟到九江来是要刺杀『青蛟』任少名。”

单琬晶大怒而起,戟指道:“你胡说甚麽?”

寇仲眨眨眼睛低声道:“你可以胡言乱语,我们自亦可以胡言乱语,这事公平得很。哈!不拖你下水捱捱麻烦就是正蠢材一个呢!”

此时堂内众人闻得“刺杀任少名”之语,无不­色­变。

胆小的商人和侍候客人的婢仆首先惶然散逃,接着是那些江湖人物,谁都知接着会发生甚麽事,不想牵涉其中。

只半晌工夫,本是闹哄哄的大堂­鸡­飞狗走後,变得人去堂空。

只剩下一个人独坐在近门那一桌处。

此人身型雄壮如山,容颜俊伟,青­色­劲装外加披风,有种说不出的慑人魅力,正是近来轰动武林的突厥青年高手跋锋寒。

寇仲和徐子陵这才记起当日博君瑜说跋锋寒约了单琬晶,原来见面的地方竟是这风风雨雨的九江城。

跋锋寒长身而起,大笑道:“士别叁日,刮目相看,想不到徐兄掌力如此强横,今晚与两位兄台有缘相聚,跋某人欣慰之极。”

寇仲“锵”的一声拔出云玉真送他的­精­钢长刀,以刀锋点了点跋锋寒,豪情万丈道:“相请不如偶遇,更难得跋兄这麽好兴致,让我两兄弟先送跋兄上路吧!”

单琬晶眼中闪过奇异的神­色­,娇叱道:“寇小贼你当我不存在吗?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跋锋寒杀机大盛,表面仍是带着微笑,淡然道:“现在不只是琬晶想宰掉你们,连跋某都忍不住手,琬晶请让小弟打头阵好吗?”

徐子陵猛地立起,冷冷道:“公主的事,我们稍後自有交待,但跋兄实是欺人太甚::”单琬晶哂道:“他是欺人太甚,你们却是人多欺人少,算甚麽英雄好汉?”

寇仲心中叫苦,要知他们对付跋锋寒的唯一方法,就是联手之术,假设单琬晶硬要Сhā在其中,先不说单琬晶本身是第一流的高手,只是不能对她痛下杀这要命的一点,已可注定他们必败无疑。

徐子陵完全冷静下来,淡淡道:“既是如此,就让我和跋兄单打独斗一场,看看是谁欺谁好了。”

单琬晶完全没法掩饰她的玉容微变,怒道:“你是在找死?”

寇仲给她破坏了刺杀任少名的美梦,早恨不得把她按在膝上痛揍粉臀,遇此良机,故作诧­色­道:“这岂非大遂公主心意吗?”

接着又向徐子陵道:“小陵!我都说公主表面恨你,其实心中却是向你的,呵!”

“锵!”

单琬晶长剑出鞘,绕过徐子陵,化作点点寒光,盛怒下向寇仲出手。

寇仲见她剑法既­精­妙绝伦,又是凌厉之极,那敢怠慢,倏地退开。

单琬晶卓立徐子陵背後,把寇仲迫在大堂的另一边,叱道:“徐小贼你既不知天高地厚,就给本公主去送死吧!”

“锵!”

跋锋寒亮出长剑,登时生出一股强大无匹的劲气,朝两丈外的徐子陵直冲而去,把他笼罩剑劲之内,使对手就算想退缩亦有所不能。

徐子陵心中却是静如井中之月,没有生死胜败之虑,更没有任何杂念,把真气提至极限,对抗着跋锋寒惊人的气势。

两大年青高手,终於到了决一生死的局面。

单琬晶紧咬银牙,强忍着回头一看的冲动,只希望事情能尽快结束,而事後则努力把这一切彻底忘掉。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徐子陵在她芳心中占的是个怎样的位置。

寇仲却是心念电转,想着如何利用腰间的长鞭,好一举制着单琬晶,那就有机会和徐子陵去掉跋锋寒这个劲敌了。

跋锋寒的心神全贯注住徐子陵身上,没有半丝波,手上则不断摧发剑气,无孔不入地寻找他的弱点。

但对方在他的强大压力下,仍是站得稳如山岳,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气吞河岳,无隙可寻的气势,一时间竟不敢轻率出手。

他不出手,寇仲更不敢动手,一时间四人分作两对,均是对峙之局。

蓦地破风之声由四方八面响起,显示正有大批好手朝这赶来。

跋锋寒正要趁这间隙,全力出手取徐子陵的小命时,出奇地单琬晶舍下寇仲,掠往跋锋寒,娇叱道:“我们走!”

寇仲大喜,冲到徐子陵旁,大叫道:“我们也扯呼啊!”

跋锋寒无奈下收回劲气,由於他掌握了主动,故能收发自如。

门窗人影连闪,铁骑会的高手蜂拥而至。

四人分作两组,同时冲天而起,撞破屋顶,到了瓦面之上。

只见下面火把处处,也数不清包围的人有多少。

寇仲大笑道:“公主和你的跋情郎,後会有期了。”

向徐子陵打个眼­色­,横过空中,两人一先一後朝後院方向投去。

他们对春在楼的形势了若指掌,逃起来当然非常方便。

另一边的跋锋寒和单琬晶,知道若不趁敌人未完成包围,阵脚未稳时逃走,那就只有力战而死的结局。

他们岂敢怠慢,朝反方向杀去,落荒而逃。

兵器交击之音连串响起,接着是追逐之声,逐渐远去。

第十叁章 兵行险当晚铁骑会和守城的楚军在全城展开逐家逐户的搜索行动。

寇徐等人置身的兴发隆亦不能免。

幸好各人有正式出入文件,加上牛方才又暗施贿赠,终能平安过关。

敌人走後,香玉山断然道:“今趟事情败露,任少名已有防,我们再无机会,最要命是他已看破我们意图於春在楼下手这一。”

众人心中明白,除非像在春在楼那等公众场所,又能­精­确把握时间与地点,否则根本没法进行刺杀。

云玉真叹道:“我们明早立即离城,此地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陈老谋正为寇仲包扎逃走时伤了小许皮­肉­的右臂,点头道:“能安全离开,是很幸运的了。”

徐子陵淡淡道:“你们明天走,但我和仲少定要留下来。”

卜天志愕然道:“这是绝不明智的做法。”

寇仲笑嘻嘻道:“总之我们一天未死,便仍有成功机会。”

香玉山苦笑道:“那大家都不走好了。且暂时我们的身分都不会有问题。”

徐子陵断然道:“不!你们明天定要离开,我们则装作留下来谈生意。若你们不走,我们一旦要溜起来会有很多顾忌的。”

云玉真脸­色­转白,沉声道:“这个险值得冒吗?和送死有何分别。”

寇仲哂道:“美人儿师傅你看我们是肯眼白白去送死的傻瓜吗?乖乖的回巴陵等待我们的捷音吧!”

云玉真咬着下坚决地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卜天志露出奇怪的神­色­,瞧了自己的帮主一眼後,才道:“两位公子不若把计划说出来,假若帮主认为可行,而她又知道离开会有利两位的行动,说不定使肯先一步离开。”

这番话合情合理,寇仲叹了一口气道:“原因很简单,就是任少名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内。”

徐子陵接口道:“就算他真的顾忌我们,也绝不想让别人知道,又或让手下晓得。所以他必会装作丝毫不会介意的仍到春在楼去找霍琪。”

寇仲笑道:“当然啦!就算他和霍琪上床,亦必会把那对流星塞在枕底,哈!这样的枕头倒是怎麽睡呢?”

徐子陵不理众人有何反应,续下去道:“在刺杀行动前,牛叔那方的人必须全体离开,因为我们必须利用现在的身分行事。”

香玉山皱眉道:“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恶憎艳尼必会贴身保护主子,你们就算有下手的机会,也绝伤不了任少名半根毫毛。”

牛方才亦点头道:“任少名的手下更会大幅加强保安,这情况下,恐怕你们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

寇仲苦笑道:“若非事情凶险至此,我们怎须费尽舌劝你们先走一步呢?”

徐子陵道:“只有全无後顾之忧,我们得手後才可有机会逃命。”

寇仲一唱一和的道:“别忘了我们是逃生的顶尖高手,否则已不能坐在这劝你们好好合作了。”

卜天志同意道:“我们明白了。”

转向香玉山和云玉真道:“我们不若移到上游等待两位公子,只要他们能回到船来,就可安然离去了。”

云玉真无奈下怏怏道:“你们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的。”

言罢愤然回房去了。

香玉山失去了云玉真的支持,亦只好屈服。商量了事情的细节後,各人才回房休息。

寇仲追着徐子陵入房,搭着他肩头笑道:“你那一掌是怎麽弄出来的,吓得整个大堂的人都溜了。”

徐子陵思索道:“这事真奇怪,就像当年在学艺滩那无意的一击,事前想不到,事後怎也难以重复;可能我们仍有潜力未发挥出来。”

寇仲叹道:“你与风湿寒对站作势时亦非常­精­采,哼!看那臭公主和跋小子还敢否小觑我两兄弟。”

徐子陵奋然道:“终有一天我会击倒风湿寒的。”

寇仲奇道:“你少有这麽着重胜败的。为何对跋锋寒却是例外?”

徐子陵坐了下来,沉吟道:“或者因为我觉得他是在玩弄瑜姨的感情吧!”

寇仲在他对面坐下,俯前低声问道:“真半点都与单琬晶没关系吗?”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当然没有关系,我从来不把她放在心上。”

寇仲挨往椅背去,以手拍额道:“臭公主若听到你这句话,必会伤心欲绝。她对你可是爱恨难分,否则就不会硬Сhā到你两人中间,好迫跋锋寒鸣金收兵。”

徐子陵有点心烦地道:“夜了!我们都该休息哩。”

寇仲无奈地起身离开,到了门前转身道:“小陵!我真的很感激你,若非你肯留下对付任少名,我就只有随大队回去一途,那将成为一个永不能弥补的遗憾。”

这才推门去了。

徐子陵弹灭灯火,整个人融入了房内的黑暗去。

蹄声不断从街外传来。

明晚此刻,他们是否仍能好好的活呢? 第一章 计划周详

次日城内的气氛仍然非常紧张,街上时见铁骑会的战士和林士宏的楚军策骑来回巡逡。

幸好牛方才与把守城门的将领关系良好,故而云玉真、香玉山等一众才能无惊无险的离城登船,使寇仲和徐子陵松了一口气。

牛方才回来後,取出九江城的形势图,向两人细说其详,道:“九江处於南北方交通的中心,由南往北的旅人,多从水路乘船至此舍舟登陆,取道北上,故城北的石码头有南船北马之誉,非常兴旺。”

寇仲道:“今趟林士宏和任少名大事张扬在九江结盟的事,正是含有同时向南北诸雄展示实力之意。唉!争天下真非简单的事。”

牛方才续道:“九江南连洞庭,北系大江,水道纵横贯穿,主要部分是旧城区,城墙高十五丈,设四座城门和叁道水门。我这兴发隆和春在楼都是在旧城区内,只不过一南一北,分处北门大街和南门大街之端,而两条大街则被位於城心的院署『镇江楼』分隔了。”

徐子陵道:“十五丈那麽高的墙,得靠勾索一类的辅助工具才可攀过去。”

寇仲道:“或者可考虑从水道溜走。”

牛方才道:“水道口有双重的钢闸,非常牢固。兼且叁个水道口均特别设有监察的岗哨和定时有人巡逻,想预先破坏亦难以实行。”

徐子陵问道:“牛叔知否城军巡逻的时间和岗哨更换的时刻呢?”

牛方才欣然答道:“这正是我们的主要工作,全部有纪录,他们共有十个不同时间表,每五日换一次,周而复始。”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道:“只要我们准确掌握更班和巡逻的时间来进行刺杀行动,便可在敌人发现前,破闸而出,但这当然须有特别的工具了。”

牛方才皱眉道:“但那定会惊动哨岗的守卫的。”

寇仲道:“那就顺手­干­掉他们好了。”

牛方才苦笑道:“哨岗在城墙之上,若能到达那,不如翻墙逃走好了。可是城墙和最接近的房子最少也有二十丈的距离,两位公子若现身在这围内,立即会给发觉,只要他们居高临下向两位放箭,已极难应付。”

徐子陵道:“这个倒不成问题,我们可长时间在水底不用换气,就索­性­由水道潜过去,在水底破闸而出好了。”

牛方才同意道:“若两位确有这种通天的潜水能耐,确是可行之计,因为敌人怎都想不到你们可长时间藏在水内。”

旋又叹了一口气道:“但最大的问题是根本不可能接近任少名所在的春园而不被发觉。这当然是假定任少名今晚会到那去找霍琪哩!”

寇仲沉声道:“我们就在他赴春在楼途中下手好了。”

牛方才摇头道:“任少名因残忍好杀,致仇家极多,所以从不采取相同的路线到某一地点去,此法绝难实行。”

寇仲灵光一闪道:“春在楼外不是有几颗老榕树吗?我们便在树上来个千秋,借力越过那叁十丈许的距离,来到香园的瓦背上。唉!不过逃走就非那般容易了。”

徐子陵淡淡道:“世上总难有两全其美的事嘛!”

寇仲掏出春在楼那张图轴,在桌面摊开,先指着春园外西南面的一棵大树,接着指头移到靠北照比例该是五丈许外的另一棵树。兴奋地道:“假设我们能在这两棵树的树顶处系上一条又又有弹力的索子,逃走时借力弹起,噢!我的天,再假若我们能多布下这麽样的几条高空借力索,不是可来去如飞吗?只是唯一要担心就是会给敌人先一步察觉。”

牛方才动容道:“这确是妙想天开但又切实可行的方法,索子由我想办法,只要两头绑上包了布的铁,又染为黑­色­,加上远离地面,希望没有人能发现。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可瞒过敌人的耳目去作这些布置,还有就是两位公子能否毫不差的认准落脚点呢?”

寇仲道:“这两个问题由我们去担心好了。”霍地起立,大笑道:“我们先去察看场地,任少名今晚除非不去春在楼,若去了必然没命离开。”

寇仲和徐子陵在酒楼二楼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目光同时投往窗外。

入目首先是可容五乘马车同时来往的宽敞街道,然後是面对酒楼正门的一排商店,占了五间是药店,可见由於九江一向多富豪,故有动辄倚赖药物的风气。

其他还有粮行、油坊、布行、杂货店等等。

道旁每隔七、八丈,就植有大树,遮道成荫。

朝南望去,刚好可见到春在楼後院东北角的高墙,墙後林木间一片片的青瓦屋顶,形制宽宏,颇有气势。

院内青翠茏的榆槐老榕,茂叶在清风中娑娑响着,似一点不知道今晚即将发生牵涉到天下形势的生死之争。

寇仲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我们先在街道这边的大树安装一号借力索,到了另一边街的树顶处时,才安装可使我们弹进院内的二号索,如此只需几个起落就可到达春园,走时依循原路离去便成了。”

这时夥计捧来面点,寇仲忙乱说他语。

夥计走後,徐子陵边吃面,边道:“我们最好能在任少名抵达前,早一步埋伏在春园外,就不用进屋内动手那麽麻烦了,且逃起来也易一点。”

寇仲点头同意,低首专心用,到连汤都喝掉时,忽然沉声道:“假若杀不死任少名,就是我们死,不成功就不走,明白吗?”

徐子陵微笑道:“完全明白。若不立下死志,我们是绝不会成功的。”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这其实只是我的事,不应把你牵连进去。”

徐子陵苦笑道:“你怎麽忽然婆妈起来了?且成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有挑战自然就有压力,以前你试过这麽矛盾吗?”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俯前少许,道:“这将会是我两兄弟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捩点,倘能成功,立时可把整个南方的形势扭转过来,同时名震天下。唉!但我却知道你对这些根本没有丝毫兴趣,只是为了帮我才甘冒生命之险,你说我能不矛盾吗?”

又颓然挨住椅背去,轻轻道:“只要你一句话,今晚的行动就作罢算了。”

徐子陵淡淡道:“一切依计划而行吧!到了明天,一是任少名横死春园附近,一是双龙帮完蛋了。而第叁个可能­性­只能是任少名根本没有出现。”

两人离开酒楼,沿街朝春在楼的方向走,不觉有任何异样的情况。

寇仲回复了平时的经松,挨着徐子陵笑道:“我没有说错吧!那恶公主对你很有意思哩!”

徐子陵潇地耸耸肩道:“你忘了她约了风湿寒到这来私会吗?她对我的意思就是要宰掉我,故而这意思是不要也罢。”

寇仲哈哈笑道:“女人的心是最难捉摸的。或者她和跋小子好,只是想借他来忘记你,但到见看你时,甚麽湿湿寒寒都抛到脑後了。”

徐子陵苦笑道:“你倒懂得代人自我陶醉。咦!似乎有人跟着我们呢?”

寇仲亦有所觉,低声道:“你是否说那穿着青衣的小子,在酒楼门外就一直吊着我们。嘿!转左!”

两人左转进入一条横街去,这是次一等的道路,只供人行,高墙深院,巷道幽深,与热闹的大街迥然有异,环境宁静。

寇仲道:“没有跟来!”

徐子陵使了个眼­色­,两人左右腾跃,分别没入两边院宅的墙内去。

不片晌那青衣人飞掠而至,风声左右响起时,进退路都给寇仲和徐子陵封死了。

後面的寇仲笑道:“这位兄台::”

那人霍地转身,低呼道:“终找到你这两个不知『死』字怎麽写的小子。”

竟然是女扮男装的宋家大美人宋玉致。

叁人步出小巷,来到一座架设在河上的拱桥,只见河水蜿蜒而至,向春在楼那一方流去。

两岸高低错落的民居鳞次栉比,河边条石砌岸,门前踏级入水,景­色­甚为别致。

但黏上二撇胡子以添阳刚之气的宋玉致却是脸若寒霜,在桥上停了下来,沉声道:“你们还留在这­干­甚麽?无端端闹得全城都知道你们来刺杀任少名,把我们拟好的计划都给破坏了。”

寇仲微笑道:“不知我们的约定是否还有效呢?宋小姐有否和令尊翁商量过?”

宋玉致别转娇躯,怒气冲冲的低叱道:“商量过有甚麽用?在如今的情况下,谁都没有机会了。”

徐子陵移到桥栏处,低头凝望河水,只是默默听着背後两人的对答。

寇仲好整以暇道:“只要约定仍然有效就成了。小姐请立即离城,明早保证会有好消息。”

宋玉致没好气的道:“你定是疯了,想死的话不若投河自尽好了。”

寇仲笑嘻嘻的凑到她俏脸近处,涎着那“粗俗不堪”的假脸孔道:“不若再附加一个赌约,假若我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仍能成功,小姐就委身下嫁我寇仲好不?”

宋玉致狠狠瞪了他一眼,嗔道:“你的假肚腩碰着了我呢!”

寇仲故意用假肚腩多挤她一下,这才挪开少许,嬉皮笑脸道:“小姐尚未答这有关你终身的问题啊!”

宋玉致苦恼地道:“你这人为何总爱这麽纠缠不清的呢?人家不是早告诉你爹已把我许了给人吗?而且我见到你又烦又气,没许人都不会看上你,也不回家照照镜子。”

别头朝徐子陵的背脊道:“徐子陵!你也要陪他去发疯麽?”

徐子陵淡淡道:“今晚就是任少名的忌辰,宋小姐请立即离城。”

宋玉致对徐子陵的反应大感愕然时,寇仲装出苦脸道:“原来宋小姐移情别恋看上小陵,我寇仲只好宣布退出这场争逐,只求­干­掉任少名::噢!”

“啪!”

脆声响起,寇仲的脸立时添多了宋玉致纤手的五道指痕,连油粉都给她刮下不少。

宋玉致吃惊道:“你为何不闪避?”

寇仲抚着痛处苦笑道:“我想看看能否给你刮醒,那以後就不用害单思病了。”

宋玉致欲言又止,最後终没说话,别过俏脸往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凝立不动,正瞪着河道转角处一个垂钓的汉子,若有所思。

寇仲见有几个人正朝他们置身的小桥走过来,扯扯宋玉致的衣袖道:“回家再说吧!”

徐子陵忽地微颤道:“我的娘!仲少!钓鱼丝!”

寇仲立即忘了宋玉致,移到徐子陵旁,大喜道:“我们真蠢!这世上还有甚麽索子比这娘的钓丝更够弹力和能避人耳目呢?沈婆娘那趟就是用超幼钓丝暗算了我们,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时有路人从旁经过,叁人都闭口不言。

路人过後,宋玉致一头雾水的道:“你们在说什麽?是否真的疯了?”

寇仲这时那还有心情和她缠下去,因为用的若是钓丝,无论白天黑夜,在离地近十丈的高处,一般高手在无心搜寻下绝难察觉。那他们就可趁早做些手脚了,遂笑道:“宋小姐请移玉驾到城外,明天便可能得捷报了!”

宋玉致忍无可忍的道:“不!你们两个立即随我出城。”

寇仲愕然道:“原来宋小姐这麽关心我们。”

宋玉致忽然回复了一贯清冷的神态,柔声道:“当然关心呢!若『杨公宝库』落到任少名和林士宏手内,整个天下都要遭殃。”

寇仲苦笑道:“原来你对我那麽好。算了!现在各走各路,但别忘了协定,否则我和你宋家以後都完没了。”

宋玉致声寒如冰的瞧着他道:“你真的要去送死吗?”

寇仲虎目­精­光电闪,决然道:“正是如此。”

/宋玉致淡淡道:“那你们就去死吧!”

第二章 网中之鱼

黄昏时分,天­色­逐渐暗沉下来。

春在楼的高墙内传来一下清脆的鸟鸣声,寇仲看过左右无人,忙以鸟鸣作出回应。

徐子陵翻下墙来,与寇仲掠到远处一道横巷内,才止步道:“一切布置妥当,依计划在院内指定的树顶处拉起了五条天蚕钓丝,你那方面的情况如何呢?”

寇仲得意地道:“当然没有问题,我们先到今早到过的馆子坐坐,吃少许东西,才依计行事。”

闹哄哄的馆子,大半都是江湖人物,话题自离不开寇仲、徐子陵和东溟公主昨晚大闹春在楼的事件。

寇仲竖高耳朵细听片晌,眉飞­色­舞道:“原来我们在江湖上的口碑这麽好!”

徐子陵沉声道:“过了今晚再说吧!”

寇仲点头道:“我这人就是这样不好,很易得意忘形,是了!不知风湿寒和臭公主躲到哪去呢?若是躲到一间小房裹,臭公主必然贞­操­不保。”

徐子陵若无其事道:“现在哪还有情去想这种事,我反而在担心宋玉致没有知机离城呢!”

寇仲默然半晌,叹道:“看来你真的一点不把单琬晶放在心上,否则听到我这麽说,神情怎都该有些不自然的。”

徐子陵笑骂道:“好小子!竟对我也动机心加以试探。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两人结账下楼,踏出街门,同时­色­变。

只见又大又圆的明月在东方大际刚露出仙姿,夜空万里无云,月­色­遍九江城,与昨夜的层云蔽天,完全是两回事。

寇仲失声道:“槽了!在如此明月当头之下,只要有人抬头赏月,我们就完了。”

徐子陵低声道:“人多耳杂,到别处再说。”

片刻後两人翻入了一户大宅人家的院子,脱掉外衣伪装,又抹去脸上粉浆,露出真面目,面穿的都是黑­色­的紧身夜行衣。

寇仲把先一步藏在那大刀和鞭子取出来,佩戴好後,才苦笑道:“这叫人算不如天算,怎想得到月儿这麽快就钻出来呢?”

徐子陵道:“怨也没用,我们先去看看形势,若明知不可为,只好乖乖由水道离开算了。”

两人窜高伏低,不一会到了刚才那座酒楼的瓦背顶,朝春在楼远眺细察。

寇仲大讶道:“奇怪!为何完全不见明岗暗哨一类的东西呢,难道任少名怕死不敢来了。小陵你有甚麽感应?”

春在楼後院专用为款待贵宾的十座别院均灯火通明,隐有管弦丝竹之声传来,由於时间尚早,只偶有婢仆在园中走动。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我有不安详的感觉。”

寇仲呆了半晌,低声道:“是否该鸣金收兵呢?”

徐子陵缓缓摇头,虎目­射­出寇仲从未见过的­精­芒,平静地道:“假若我们未知虚实就临阵退缩,此事将会在我们的心灵留下难以缝补的缺陷和疤痕!使我们永远都不能达至登峰造极的武道境界,亦代表了我们仍恐惧死亡。”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心中狂涌而来的豪情壮气,奋然道:“说得好!纵使敌人张开罗网恭候我们兄弟两人,我们都要深入虎|­茓­去捋任少名的虎须,这就叫置诸死地而後生了。”

徐子陵瞧着那道朝春在楼流去的小河,道:“这道河横穿春在楼的後院,明眼人都知是潜入春在楼的捷径,所以我们绝不可从水去。”

寇仲叹道:“问题是任少名来或不来?若来的话,春园附近必是密布高手,既不能从空中去,则只有在地上行,如此实难避免陷入重围,力战而亡的结局。”

徐子陵微笑道:“你看到横系於两树间的钓丝吗?”

寇仲目光落在二十丈许外,春在楼後院外横跨两棵老榕顶上的空间,由於受树荫月影的影响,运足目力仍难见到自己亲手系上的钓丝,遂摇了摇头。

徐子陵道:“我曾作过试验,只要你朝上冲去,到近约一丈的距离时,会觉察钓丝微仅可见的反光,便可准确把握到钓丝的位置。”

寇仲庆幸道:“若用的是漆黑的索子,在这样月­色­下,必然无所遁形。”

徐子陵冷静地道:“我们必须改变计划,就是当肯定任少名到了春园内时,才以雷霆万钧之势,硬闯春园。一击不中,立即借钓丝远而去。此必大出敌人意料之外,教他们连我们的衫尾都摸不着。”

两人又研究了硬闯的路线和方法,这才藏好身形,轮流监视春园的情况,静候“青蛟”任少名的大驾。

寇仲一边遥遥观察渐见热闹的春在楼,一边轻轻道:“我们打一开始就想到洛阳去,可是直至今天仍去不成,今趟返巴陵後,立即就要北上,途中该否到洛阳打个转呢?”

徐子陵正仰卧背着春在楼那片瓦坡月照不及的暗影,细数天上的星星,闻言叹道:“不要过分高估自己的运道,且和氏璧还牵涉到慈航静斋的尼姑高手,小心吃不完兜着走,那时累及小弟呢。”

寇仲苦恼道:“又给你猜中了,你可否扮蠢一点呢?”

旋又叹道:“照我看宋玉致对你的印象似乎比对我好多了。嘿!你有没有兴趣。她绝不比单琬晶或沈落雁差吧?”

徐子陵不悦道:“你不知她被爹许了男家吗?”

寇仲哂道:“老子才不信这一套,天下都可改了,何况只是口头说说的婚约?不过真奇怪,她怎都该有十八岁,为何仍未过门呢?其中定有点问题。”

徐子陵淡淡道:“你要怎样就怎样好了,何用找这麽多藉口?”

寇仲忽低呼道:“我的娘!任少名来了。”

徐子陵翻过身来,爬到寇仲身边,探头出瓦坡顶,往春在楼春园的方向瞧去。

只见人影幢幢,虽看不清楚来者是谁,但总知道是有大人物到了,否则那来这麽多随从。

十多人鱼贯进入春园,只留下四名保镖模样的守在门外。

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

难道任少名一点都不怕有人行刺?寇仲道:“会否是个陷阱呢?不过说不定他真以为我们早溜掉了。”

徐子陵苦笑道:“现在只有求老天爷保佑,去吧!”

两人翻落瓦面,迅若鬼魅的飞身掠上另一座房子,再沿着河旁的草树潜到春在楼的外墙处,舍下面的入水道不入,翻过高墙,落到春在楼後院的花圃处,半点不停留的窜上了附近一棵大树枝叶茂密处,居高临下察看形势。

十座别院均传来欢笑丝竹的声音,隔了一座别院的春园更是特别喧闹。

除了守在正门的四名大汉,春园四周都不觉有护卫保镖。

徐子陵特别再一次点出钓丝的位置,然後道:“我们分头搜索,看看任少名有否派人埋在暗处,然後在春园後那棵大树上碰头,到时再决定怎麽下手。”

寇仲点头答应,两人立即分头行事。

一刻钟後,他们先後抵达春园後那株比别院尚要高上丈许的榆树上。

徐子陵叹道:“这是不合常理的,就算任少名不担心,他的手下亦不会这麽疏忽的。”

寇仲瞧着下方春园的瓦顶,苦笑道:“我也觉得很不妥当,不过可能任少名根本不把我们或任何人放在心上。若我们这样退兵,说不定错失了个千载难逢的良机?真想先去偷看一下,但定然瞒不过任少名的耳目。”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分由左右扑入春园去,一见额上纹有青龙的麻脸壮汉,立即扑杀。如若是陷阱,就由前门突围,记七号救命钓丝就在离大门十五丈处两棵大树之间。”两人下了决心,疾掠而出,无声无息的落到瓦面上,再分左右翻下去,破穿而入。

“砰!砰!”

窗【木鬲】碎裂。

两人同时进入春园的大堂。

刹那间他们的目光遍览全厅,立知中计。

厅堂内正门对的那一端设有两张台子,坐了十多名大汉,不但见不到长得像“青蛟”任少名那模样的人,连青楼姑娘和婢子都没有半个,台上放的更非酒菜,而是各式各样的兵器,正严阵以待。

寇仲和徐子陵触地弹起时,敌人已蜂涌扑来。

两人在厅中会合,正想先一步在给敌人缠上前硬闯正门,风声骤响,一朵彩云由正梁处投往两人头顶去,教两人想腾跃而起,亦有所不能。

同一时间春园外亮起了无数火炬,照外面明如白昼,却不闻任何喊叫之声。

只是片刻时间,两人立即由神出鬼没的刺客,变成了网中之鱼,陷身重重围困之内。

尖锐­阴­寒的气劲,压顶而至。

寇仲大喝一声,大刀朝上搠去。

徐子陵则双掌上托,右掌如举千斤重石,左掌却是飘忽无定,令人生出怪异之极的感觉。

彩云间忽现出一个秃顶的美女,正是“艳尼”常真。

她那对能勾魂摄魄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娇­嫩­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如丝的细眉下眼角朝上倾斜,颧高鼻挺,粉红的嘴­唇­配着整齐的雪白牙齿,迫人的艳光,像太阳般照耀着两人。

“蓬!”

玉脸隐去,彩云疾压而下。

寇仲但觉长刀刺中处软绵绵无法力,骇然下抽刀退往大门。

徐子陵带着沉雄掌劲的右掌,亦给对方­色­彩灿如云霞的长衣化去,反是左掌发出的­阴­劲与对方硬拚了一记。

­阴­柔得似有如无,偏又是能夺人魂魄的邪异真气透掌而入,徐子陵骇然下滚倒地上,借翻滚之势消解对方的气劲。

“艳尼”常真亦不好受。

她本丝毫看不起两人,欲一举制胜,岂知两人一寒一热,真气迥然有异,使她化解得非常吃力。

犹好她的“销魂彩衣”乃师门秘技,不但能千变万化,还最擅化解内家真气,才不致当场受伤。

但与徐子陵左掌的交锋却因同属­阴­柔,无从化解,遂只好硬拚一记。

常真娇哼一声,整个人往上抛起。

寇仲这时已冲至闭上的大门前,举脚便踢。

“砰!”

木门应脚破开时,四支长矛疾刺而至。外面人影绰绰,且因受火光影响,一时间竟看不清楚外面有多少人。

背後更现警兆。

那是微不可闻的暗器破风之声。

在这一刻,寇仲必须下一个决定,他只可从闯出门外和应付後面­射­来的暗器两项上选择其一。

只要他略作闪躲,这四名矛手便会拥杀入来,可能使他永远失去了闯到七号钓丝处的唯一机会。

在这一刻,他不但忘了要争霸天下,更忘了保命的问题。暗忖纵是被暗器击杀,在临死前他亦能杀出一条血路,让自己的好兄弟有一线逃走机会。

寇仲一声狂喝,手中长刀涌起千百道­精­芒,人与刀似若融成一体,速度激增,像箭矢般硬­射­往快要登上台阶那四名矛手之中。

徐子陵这时滚到寇仲背後,由他的角度看去,正好见到往後抛飞的“艳尼”常真凌空抖手­射­出一蓬牛毛般的细针,往寇仲後脑项背罩去,有如一群被惹怒了的毒蜂。

本坐在桌旁的十叁名大汉,这时亦扑至离他和寇仲不足一丈处,只要略作停留,立即就会给他们缠上,陷入苦战之局。

形势之劣,尚不止於此。

左右两边的窗子,同时有人窜了进来,若留在堂内,必是有死无生之局。

这根本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敌人似是对他们的行动了若指掌,先扮作各式各样的客人,到了春园附近的别院去,所以春园四周虽看不到伏兵,其实伏兵处处,有起事来便可形成眼下这种包围局势了。

徐子陵弹了起来,两掌一圈,变魔术地把常真­射­来的牛毛细针全纳入掌间的劲气,再旋了一个小圈,往外猛推。

牛毛针化作漫空的光点,把扑来的十二名大汉完全笼罩在内。

惨叫声中,众汉仓皇躲闪,狼狈不堪中仍有五人中针倒地。

徐子陵也不知自己为何可变得如此厉害,更无暇多想,疾往後退,到背脊快要贴上杀出门外的寇仲时,左手闪电探出,握着了正攻向寇仲背後的一刀一剑。

内劲狂吐下,那两人喷血飞跌。

他再反手掷出刀剑,刺入了另两个要攻上来的敌人的胸膛。

他两人终来到春园正门台阶下的空地处,离七号钓丝尚有十叁丈的距离。

但那却像是万水千山般的遥远。

敌人从大门蜂拥而出,使他们再无退路。

在无数的火把照跃下,四周是以百计的敌人,使他们陷进一层又一层的重围中,想移进一步,亦要付出移山倒海似的力量。

寇仲每一刀劈出,都用足了劲道,刀过处圈圈芒虹,不是有人应刀跌退,就是把敌人震退。

蓦地一枪一刀,分从左右两侧攻来,都是功力十足,显是敌阵中出类拔萃的好手。

寇仲此时不但忘了生死,心灵亦静若井中之月,可反映出这惨烈战场每一丝的变化。

他迅速判断出在时间上,绝无可能在枪刀触体前,同时把这由两个不同角度攻来的兵器挡开。

换了在平时,仍可借改变位置来应付,但刻下想略移一步都是压力重重,兼且他一闪开後面的徐子陵必然遭殃。

怒哼一声,长刀快逾电闪的斜斜画向敌刀,右肩却使了一下卸劲,一缩一挺。

“锵”的一声起处,持刀敌人溅血跌退,寇仲同时亦右肩血溅。

敌抢给他卸得往旁滑开时,还欲迥枪变化,那人已给他侧得喷血飞跌。

敌阵立时乱了起来,寇仲见机不可失,人刀合一,疾冲而前。

徐子陵接过了寇仲後方所有攻势,令寇仲全无後顾之忧。

最厉害处,就是每当被敌人反震得气血翻腾,又或後力不继时,只要和寇仲背脊相触,两人的气劲便可互补所需,保持强大的实力。

他把真劲贯注四肢,每碰上敌人兵器,立时借物传力,霞得敌人不住跌退,功力稍浅者立即颓然倒地。

这时两柄长矛夹击而来,带起的气旋,使人呼吸不畅,可见来攻者绝非一般庸手。

徐子陵夷然不惧,无视身上的多处伤口,左手翻旋,右手拍击,硬攻入对方矛光潮涌处,手法­精­妙无伦。

“啪!”

右手拍中矛尖,那人立往左方倾跌,撞在另一持矛者身上。

徐子陵早抓着被撞者的长矛,同时中对方小腹。

两人惨嘶倒地时,徐子陵长矛在手,一边随着寇仲退走,同时长矛发出千万幻影,迫得敌人东倒西歪,露出大片空地。

这时离七号钓丝仍有十丈的距离。

“当!”

一下脆响,震彻全场。

同一刻,徐子陵感到寇仲猛撞在他背上,内劲透体而来。

四周的敌人潮水般往四外退开。

徐子陵运功“代”寇仲化去入体的敌人气劲,又转身运枪,朝迫得寇仲急退的敌人攻去。

“当!”

那人­操­杖扫枪,硬把徐子陵的长枪开,得势下杖影重重压至,迫得两人同时再退半步。

两人心中骇然时,那可怕的敌人竟不乘势进迫,反疾退叁步,横杖而立,赫然是个额上戴了个钢箍,高大凶恶,身穿红­色­僧袍的秃头和尚。

“恶僧”法难。

有他守着逃命之路,他们休想能退到七号钓丝去。

此时十多重的敌人,围成了个大圈,而他们则变成了笼中鸟、网中鱼,全无脱身之法。

冷哼和娇笑声从後传来。

一把妖媚之极的女子声音道:“法难哥儿啊!你这麽虎视眈眈,一副要把两个俏哥身儿吞了来吃的样子,教他们怎麽回过头来欣赏奴家呢?”

法难的巨目现出笑意,把重铁杖扛在肩上,从一侧绕过寇仲和徐子陵,到了另一边去。

两人缓缓转身,来不及望向艳尼,终於与威震南方,名气仅次於“天刀”宋缺,和林士宏齐名的“青蛟”任少名,他们此来要刺杀的目标正面相对?

第叁章 反败为胜

无论任少名身边有多少人,他总会一眼就给辨认出来。

这不单是因他在额上纹了一条张牙舞爪约半个巴掌大的青龙,更因他特异的形相和凌厉的眼神。

任少名的皮肤闪亮着一种独特的古铜­色­,整个人就像铁铸似的。高度比得上徐子陵和寇仲,配着黑­色­劲装和白­色­外袍,对比强烈,显得他格外威武。

他有一个宽宽的密布麻点的脸庞,眼窝深陷,眉骨突出,眉毛像两撇浓墨,窄长的眼睛­射­出可令任何人心寒的残酷和仇恨电芒,冷冷地瞅着徐子陵与寇仲。

他比常人粗壮的大手分垂两边,各提着一个头颅般大而沉重­精­钢打成的流星。

他左边是那艳光四­射­的“艳尼”常真,右边则是个又高又瘦的文士,脸庞尖窄,配着嘴­唇­上的胡须,有点像头山羊,但眼睛却明亮冷静。

当恶僧来到常真的身旁时,那高瘦文士首先开腔笑道:“在下崔纪秀,见过徐兄寇兄。”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均心中懔然。

这崔纪秀乃林士宏手下第一谋臣,被林士宏这个楚帝封为国师,向以智计着称当世,今晚的陷阱,极可能就是由他策划布置的。

果然崔纪秀笑道:“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所以当人人都以为两位知难而退,在下却断定两位必会兵行险,碰巧竟给在下猜对了。”

“艳尼”常真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美目彩光流溢,扫了两人几遍後才道:“两位哥儿身手不凡,若肯归倾会主,会主必不会薄待两位。”

任少名冷哼一声,悠然道:“若要归顺,必须拿出诚意来。也不用我教你们怎麽做吧!”

寇仲道:“可否先让我两兄弟商量一下。”

任少名点头道:“随便!”

寇仲搭着徐子陵肩头,凑到他耳旁轻轻道:“今趟不投降,必然没命。”

口上是这麽说,但却暗在他肩上捏了一记,表示是诈语。

徐子陵见任少名全神灌注,会意过来,同时感到寇仲在他肩上暗以手指写了“战”和“钓丝”叁个字,忙低声道:“除非他亲手击败我们,否则怎能就这麽不战而降呢?”

寇仲点了点头,离开徐子陵,哈哈笑道:“会主若想我们归降,先要击败我们两人,那我兄弟俩立即把『杨公宝库』的秘密如实奉上。”

整个场地数百人竟是寂然无声,只有火把烧得“僻啪”作响。

任少名嘴角逸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看样子得要答应时,崔纪秀Сhā入道:“假若会主分别击败两位,是否又作数呢?”

寇仲心中恨不得打他两拳,故作骜讶道:“我们两个小子乃後生小辈,兼之现在既伤且疲,若对会主单挑独斗,是否有些不尊敬他老人家呢?”

“恶僧”法难把手中长达丈半的巨杖提起少许,再重重顿在地上,不但发出一下闷响,还似令大地亦微见晃动,狂笑道:“就让贫僧来侍候两位小哥儿吧!

何用劳烦会主呢?”

徐子陵淡淡道:“假若大师输了,可是等若会主也输了呢?”

法难立时楞住,双目凶光毕现。

任少名再冷哼一声,道:“我若不亲自出手,也难教你两人心服,来吧!”

语毕往前跨出。

他踏出第一步时,四周的气氛立时变得肃杀沉重,随着他跨出第二步,一股庞大无匹的凛例气势,朝寇仲和徐子陵迫涌过来,若换了一般庸手,早便胆战股栗,弃械败走了。

至此寇仲和徐子陵才切身体会到这名震南方的黑道霸主的威势。

围困着寇仲和徐子陵的铁骑会众,自然而然往四面退开,让出更广阔的空间予圈中的决战者。

寇徐两人知道此人­性­烈如火,跨出第叁步时,便立即会发动狂猛攻势。乘机诈作撑不住他的气势侵迫,往後退去,一刀一枪,虚晃作势。

後方的人怎知他们意在七丈许外横过空中的钓丝;更怕殃及池鱼,退後再多让出叁丈许的空间。

只要多移後四丈,就可抵达钓丝的下方了。

两人心中这时只想到溜之夭夭。

此消彼长下,任少名气势骤盛,健腕一抖,两个流星化成无数反映火炬光芒的红芒,像蜂飞蝶舞般,震慑全场。

寇仲和徐子陵见到任少名的功夫,才明白为何宋玉致会说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能把沉重的流星舞得这麽出神入化,乃他们事前从未曾想像过的。

惊人的压力并非只来自任少名所在的前方,而似是由四方八面挤压而来。

更使人震骇的是任少名借火光的反映,自己就若忽然隐了形般,躲在芒影的某处。

两人进退不得,更不要说甚麽超越棋盘的弈剑之术了。兼之此时乃力战之後,使不出平时的一半功力。

蓦地其中一团芒影,挟着劲厉的风声猛撞往寇仲左肩处。

这时寇仲方才惊觉,大喝一声,挥刀挡格。

当的一声大响,寇仲跄踉侧撞到旁边的徐子陵身上。

芒影散去,露出状似魔神的任少名,左右两个流星,又奔雷掣电的直往失了脚步的寇仲推去。

狂猛的气流,迫得数丈外的旁观者亦要後撤,首当其冲的寇仲和徐子陵,苦况更是可想而知。

任少名不惜损耗真力,凭气劲把两人压制得动弹不得,正是要以速战速决的战术,好在手下面前立威。但使他吃惊的是两人在力战之後,仍能有此强撑的韧力。

现在见寇仲败势已成,那肯错过机会,立以雷霆万钧之势,准备一举把两人制着。

他这记双出击,乍看似是要同时击杀两人,事实上却颇有分寸,刚中含柔,可点对方|­茓­道。

寇仲猛撞在徐子陵身上,後者却出乎包括任少名在内的所有人意料之外,虎躯一挺,硬把寇仲反撞得往任少名双迎去。

任少名大感愕然时,寇仲已得徐子陵补充真气,不但气血回复畅顺,还趁任少名愕然间露出那一丝空隙,挥刀劈入,快得没有人能瞧得清楚。

任少名疾退半步,闷哼一声,流星左右合拢,准确无误地把他长刀夹在间,反应之快,教人叹为观止。

“啪!”

长刀中分折断。

寇仲骇然提着断刀後退时,流星化作漫天芒影,铺天盖地朝他罩来。

他暗叫娘时,徐子陵的长枪由他胁下穿出,疾­射­往芒影的核心处。

芒影散去。

以任少名之能,亦被这奇招迫退两步,破解了他排山倒海的攻势。

“当!”

右手流星侧撞枪头,震得长枪了开去。

徐子陵给他震得手臂麻时,寇仲弃下断刀,接过长枪,大喝一声,变化出千万道光影,罩往任少名,大有横扫千军之概。

任得这铁骑会主想破脑袋,也不能明白寇仲接了他全力一击後,为何反能悍狠尤胜刚才,对他发动这麽剧烈的攻势。

任少名的气势不由窒了一窒,只好一个旋身,竟闪入寇仲枪影,流星以快打快,迎上寇仲的枪锋。

寇仲的枪法立变得无法开展,改而手执枪柄正中,以枪锋和尾左右挡击对方愈趋凌厉的流星。

两人使到急处,只见影枪影翻腾不休,内中两条人影兔起鹘落,作动辄可立判生死的埋身搏斗。

徐子陵这时飞临任少名头顶之上,他清楚把握到寇仲已是强弩之末,那敢迟疑,把逃走之念完全排出脑海之内,冷喝一声,两手疾往任少名头盖抓下去。

旁观的数百人直到此刻都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更不要说呐喊喝采,全场静得不合常埋。

“当!”

长枪在寇仲手中断作两截,持枪的寇仲鲜血狂喷,却在流星触体前游鱼般往外移开,使任少名以为万无一失的一点在空处。

任少名这才低马坐股,两迎上头顶徐子陵的双掌。

“蓬!蓬!”

徐子陵整个人被反震得抛往明月映照的虚空去。

寇仲跌出了叁丈有多,累得旁观者纷纷後退。

可在他脚步尚未站稳时,突然冲天而起,双掌追上徐子陵那在空中抛掷的身体,运劲猛托,同时狂喝道:“小陵走!”

任少名一声长笑,先弹上半空,再疾往两人横移过去。

徐子陵反手一把扯着寇仲的衣领,拉得他和自己一起更升高两丈,再把他往外抛去。

众人见两人败局已定,还想逃走,均纷纷发出嘲笑和辱骂的喝倒采声。

包围网往四外扩大,一副猫儿戏鼠的格局。想看看任少名如何玩弄他们。

任少名後发先至,追到两人身後丈许处,顺手先把流星Сhā回背上,再探手往两人抓去。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忽然在虚空中的寇仲和徐子陵分了开来,还停顿了刹那的光景。

任少名不禁大为惊异,因他已感到自己再难在半空停留和发力,但对方却似能凌空稳住身子,还可借力反弹,当他正为跟前异状震骇得魂飞魄散之时,两人劲箭般倒­射­回来。

地面众人亦齐声惊叫,但已无从阻止即将发生的事。

这时任少名一口真气已尽,再无法变招抗敌,而对方却能全力出手,此消彼长下,相差岂可以里计。

“蓬!蓬!”

任少名分别架着了寇仲的一拳和徐子陵的一掌,正要借力退避时,脖子竟给一条软鞭由背後绕来困个结实,欲退无从。

然後头顶剧痛,被徐子陵戳指刺中天灵重|­茓­。

“砰!”

寇仲换气旋身,在他连鞭抛飞前踢中他胸口。任少名胸骨尽碎,鲜血狂喷。

法难、常真、崔纪秀等大骇掠至时,两人借击中任少名的反震之力,再往上腾升,足尖又点在钓丝处,大鸟般冲天而起,往八丈外另一根钓丝落去。

“蓬!”

任少名的身重重掉到地上。

寇仲和徐子陵从大江爬上岸近时,离开九江足有十里之遥。

此刻天尚未亮,但两人均筋疲力尽,伏在岸边的泥阜处,动弹不得。

寇仲喘着气呻吟道:“终­干­掉任小子了,唉!他真厉害,恐怕风湿寒都杀不了他。但却::噢!”

徐子陵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脸贴回泥淖,辛苦地道:“你也不知自己现在狼狈样子多麽可笑,痛吗?”

寇仲喘息道:“不笑就没有事,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都给我们刺蛟成功。

哈!哎哟!”

寇仲歇了半晌後,又道:“横竖要到洛阳去,不若顺道宰了宇文化骨,好为娘报仇。”

徐子陵叹道:“千万莫要得意忘形,今趟能杀死任少名,是有点幸运的成分。可能因他多行不义,终於恶贯满盈。而宇文化骨虽时运不佳,受挫失利,但怎都有宇文阀在背後撑腰,宇文伤更是与『天刀』宋缺齐名的宗师级武学巨匠,仲少你还是专心去争你的天下吧!”

寇仲默然片刻後,沉声道:“但我怎可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呢?”

徐子陵道:“一切都待找到『杨公宝库』再说吧!咦!有船驰来呢!”

一艘中型风帆,出现在下游弯角处,迅速驶至。

寇仲极目望去,喜道:“看到吗?船上Сhā着宋阀的旗帜,定是宋玉致来找我们。”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功力未复前,不宜与任何人碰头。”

寇仲点头同意,与徐子陵爬到一堆乱石,硬着心肠任那艘船来了又去了。

到天明时,两人凭着互补真气的奇功,恢复了八、九成的功力,又到江洗澡,虽仍是衣衫破烂,但丝毫不能影响他们各有自己风采的体型外貌。

他们就近摘了些野果充饥後,展开身法,朝与香玉山约定的那河弯赶去。

当两人奔上一座山丘的高处时,立时受到四周美景吸引,停了下来。

天上白云冉冉,左下方长江冲奔而来,江水粼粼,对岸的山峦反映着日光,右方土地开阔平坦,一个小村庄点缀其上,仟陌交错,被翠­色­浓重的群山环绕作衬。

在一片恬静中惟只江水滔滔,澎湃奔流。

寇仲涌起像大江般奔腾不止的豪情壮志,大喊道:“寇仲来了!”

回音在两岸间飘轰鸣。

徐子陵亦感胸怀扩阔,自昏君被杀,他们逃离江都後,尚是首次感到这种海阔天空,任我翱翔的动人感觉。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紧压胸口,令他血脉沸腾的豪情壮气,徐徐道:“由今天开始,天下再没有人敢小觑我两兄弟,谁要这麽做,最後都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徐子陵的心情亦出奇地好,笑道:“这话仍是言之过早,我们是靠联手之力,又因预作布置,才能­干­掉任少名。应该说下次若再有人来对付我们时,就必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会教我们更难应付。”

寇仲伸了个懒腰,道:“我现在最怕是没有人来供我们磨练。嘿!你在看甚麽?”

徐子陵回头凝望九江城的方向,道:“你看不到扬起的尘头吗?说不定是追兵赶来呢。”

寇仲怪叫一声,领头冲下山坡去了?

第四章 地刀宋智

寇仲瞧着从上游驶来的风帆,截停徐子陵道:“你看这艘像不像昨晚那艘挂着宋阀旗帜的船儿,现在只是那旗子给除下了。”

徐子陵淡淡道:“想知道还不容易。”忽然跳上靠岸的一方大石,运气叫道:“请问宋小姐在船上吗?”

声音朝着逐接近的风帆远远传去。

寇仲愕然抬头,难以相信地瞧着高踞石上的徐子陵,大惑不解道:“你不是很反对我接近宋玉致吗?为何今天一反常态,积极到这等骇人的地步。”

徐子陵露出个真挚的动人笑容,油然道:“你根本早就认出是昨晚那艘船,仍要装模作样,所以无论我说甚麽,你总有方法作出我现在所做的事。所以小弟索­性­成全你好了。够兄弟了吧!”

寇仲捧腹笑道:“你够风趣才真。这麽来耍我,哈!笑死我了!”

两人先後落到甲板上去,宋玉致冷冷瞧着他们,檀口微张道:“掉头回航!”

站在她身後的宋爽忙发出命令。

风帆上的水手立即忙碌起来。

寇仲欠身施礼道:“宋小姐在大江上来回奔波,不知是否为了我两兄弟呢?”宋玉致冷冷瞪了他好一会,忽然摇头叹道:“你们怎能办得到的呢?”

徐子陵淡淡道:“小姐的消息真灵通。”

宋玉致没好气的道:“除非又聋又盲,才会不知道,任少名之死令整个九江大乱起来,没有人能控制得住。铁骑会正将怒火发在城内的武林人物身上,死了很多人,听说楚军亦正和铁骑会冲突火并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暗忖那岂非连累了很多人。

宋玉致见座驾船成功掉头,逆流而上,柔声道:“两位公子请赏面进内用点酒菜好吗?”

两人进入窄小至只容放下一张圆桌和十多张椅子的小舱厅,立时愕然。

对着舱门那边挤了七、八个人,只其中一人四平八稳的坐着,显是最有身分地位。

此人年在四十许间,身材修长,肤白如雪,瘦窄的脸庞上有一双满载幽郁但却机灵智慧的眼睛,加上一张多情善感的嘴和五缕长须,这一身文士装束、风度翩翩的男子,十足诸葛武侯再世下凡。

见到两人进来,他长身而起,微笑道:“在下宋智,欢迎两位公子大驾光临,请坐!”

竟是宋阀的第二号人物“地刀”宋智!寇仲回过神来,施礼笑道:“原来是宋二爷来了。”

宋智欣然道:“坐下再谈。”

寇仲和徐子陵坐好後,宋智这才入座,其他宋阀高手都站到宋智椅後,只有宋玉致和宋爽立在两人的一方。

徐子陵尴尬道:“宋小姐等为何不坐下来呢?”

宋智从容笑道:“有老夫代表他们坐下来嘛!两位公子今趟能在铁骑会高手如云的重重围困中,巧施妙计,斗智斗力,击杀任少名,此战必然轰传天下。不过愈出名烦恼愈多,未知两位公子对日後有何打算呢?”

两人见宋智对当时的情况如若目睹,心中凛然,知他必有眼线布在铁骑会内。

宋智又道:“有一事未知两位是否早已知晓,任少名实是铁勒“大盗”曲傲的儿子,此人横行西疆,无人能制,论威望仅次於武尊毕玄,但残忍好杀处,毕玄却要瞠乎其後。”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错愕。

曲傲之名,他们是当日偷听宋玉致和沈落雁的对话得来的。宋玉致还向沈落雁强调曲傲和杜伏威暗中勾结,对付李密。想不到他竟与任少名是父子关系。

不过他们却丝毫不惧。

寇仲耸肩道:“打算非是没有,但宋二爷却可能听不入耳,因为我兄弟只打算把一批盐货运到关中缺盐之地,狠狠赚他娘的一大笔。”

听到寇仲又说粗话,宋玉致表面虽大皱眉头,但芳心中却涌起亲切而难以形容的刺激感。

宋智默然片响,忽然仰头一阵长笑,瞧往窗外阳光漫天的河岸,含笑不语好一会後,目光才再次落在两人身上,哑然笑道:“两位公子是否不把我宋智当作朋友了呢?”

寇仲身後的宋玉致带点不屑地道;“我早说过这人没半句真话哩!”

宋智颇感奇怪地瞥了侄女一眼,才正容道:“若两位公子志只於此,便既不会刺杀任少名,更要以此来作交换桂锡良当上帮主的条件。老夫说错了吗?”

寇仲若无其事道:“宋二爷怎会看错,不过我说的亦是真话。”

徐子陵接口道:“这趟运盐到关中,实是我兄弟俩的一个心愿,好磨练下自己。”

宋智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轻经道:“『杨公宝库』是否在关中呢?”

两人更是心中暗凛,这宋智不愧宋阀的智囊,竟把事实推测了七、八成出来。

寇仲叹道:“二爷真厉害!”

宋智淡然道:“为何不索­性­做大一点?”

寇仲不解道:“怎样才能做大点呢?”

宋智微笑道:“无论两位要多少盐货,我们也可供应。”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後,摇头道:“我两兄弟最怕受人管束::”宋智截断他道:“两位不是怕受人管束,而是不想屈於人下,我宋智若看不通此点,今天亦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宋玉致接着道:“二叔啊!玉致早说过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了!”

宋智笑道:“玉致勿要说意气话,谁能杀死任少名,谁就有资格像寇小兄和徐小兄般说话。”

再凝视寇仲一眼才燃须微笑道:“现在南方形势已因任少名之死扭转过来,环顾群雄,只有林士宏和萧铣尚可与我宋家一争短长,两位若有志於天下,何不谈谈彼此合作的可能­性­呢?”

寇仲和徐子陵都升起奇异的感觉,感受到击杀任少名後的风光。否则凭甚麽和这宋阀的第二把交椅人物平起平坐,更遑论高谈合作了。

寇仲沉吟片时,点头道:“只有在一个情况下我们才能真的同心协力,就是贵阀阀主能把玉致小姐许配与我寇仲。”

一直没有作声的其他宋阀高手齐感愕然,宋玉致更“啊”的一声娇呼,霞生玉颊,喜怒难分。

只有宋智冷静沉如故,盯了寇仲好一会後,哑然失笑道:“寇小兄的野心真不少,打的更是如意算盘。”

徐子陵平静无波,令人一点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寇仲却是面无愧­色­,油然道:“聘礼就是『杨公宝库』。”

宋玉致差点想即场捏死寇仲,尖叫道:“不!我不会嫁他!”

宋爽最疼宋玉致,忍不住Сhā入道:“玉致早给定下亲事呢!”

宋智举手阻止两人说下去,瞧瞧寇仲,又看看高深莫测的徐子陵,点头道:“寇小兄确是争天下的人材,若我宋阀当面错过,家兄必会怪责。”

宋玉致剧震道:“二叔!”

宋智向她微笑道:“『杨公宝库』仍是遥不可及的事。何况此事必须尔父点头才行,玉致何用惊惶?”

寇仲欣然道:“宋小姐安心好了。异日只要你亲口说个『不』字,我寇仲怎会厚颜相强呢?”

其他人无不点头称许,欣赏寇仲的心胸风度。

只有宋玉致紧抿芳,但亦没有再出言反对。

宋智笑道:“事情就这麽大致决定,两位小兄须否我们的协助呢?”

寇仲摇头拒绝,压低声音道:“二爷大可考虑与萧铣结盟,那林士宏便当腹背受敌,难有作为了。”

宋阀方面的人无不动容。

宋智双目­精­芒电闪,好一会後才道:“我们一向和巴陵帮河水不犯井水,但也没有甚麽交情,这麽::”寇仲笑道:“这可由我两个负责穿针引线,现在我们即返回巴陵,无论萧当家意下如何,我们亦可教二爷知晓。”

宋智呵呵笑道:“和两位小兄说话,快人快语,实是痛快淋漓,不若就由玉致陪两位一道回去,看看萧当家的意思好了。”

宋玉致抗议道:“二叔!”

宋智微笑道:“此事关系重大,玉致乃最适合的人选,更可表示我宋家的诚意。”

宋玉致狠狠瞪了寇仲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玉致领命!”

叁人登岸後,朝与香玉山等约定的泊船处赶去。

宋玉致故意堕在後方,不与两人一道走。半个时辰後,巨鲲帮那两艘船出现在山坡下方处,寇仲倏地停止,累得宋玉致差点撞到他的宽背上去。

徐子陵则毫不停留朝下掠去。

宋玉致在他後侧皱眉道:“你­干­吗要停下呢?”

寇仲凝望下方,沉声道:“你看到船桅上挂的红白旗吗?那代表有敌人在船上,但船上的人仍然安好。”

宋玉致瞧着下方林岸处冒起的船桅和飘扬的红白旗,­色­变道:“那为何你让徐子陵一个人去冒险呢?”

寇仲微笑道:“首先小陵有独自应付任何危险的能力,其次是我方的人仍能自由行动,可见事情非是十分险恶。”

宋玉致不悦道:“但我们呆站在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寇仲别过头笑嘻嘻道:“只要有宋小姐陪我,就不会有浪宝时间的问题。”

宋玉致俏脸微红,狠狠道:“寇仲你记着,就算爹和二叔答应了,我宋玉致也绝不会嫁给你的。你这人根本没有半分诚意。”

寇仲淡淡道:“假设我有诚意,小姐是否会回心转意?”

宋玉致装出个没眼看他的娇俏表情,故作漫不经意的道:“若要你这人有诚意,太阳也会从西方升起来哩!”

寇仲这时听到徐子陵发出的叁声连续鸟鸣,道:“来吧!宋小姐是注定了要跟我寇某人的。”

不待她反责,往下掠去。

在战船的甲板上,一边是香玉山、云玉真、卜天志、陈老谋等人,另一边却是突厥年青一代最超卓的高手跋锋寒和东溟派的新主子东溟公主单琬晶。

看双方的神态,显然尚未动过手。

跋单两人的武功虽胜过香玉山等人,但香玉山方面却是人多势众,亦非是易与。

寇仲和徐子陵领着宋玉致掠上甲板,加入香玉山的阵营後,跋锋寒和单琬晶立成弱方,但两人却不露半点不安神­色­。

跋锋寒看到风姿独特的宋玉致,双目一亮,笑道:“这位姑娘是::”单琬晶接口道:“原来是宋家小姐玉致,不知为何会和这两个小贼一道回来呢?”

宋玉致与单琬晶显然相识,淡淡道:“公主若要和这两个小::嘿!小子过招,切勿把玉致算在其内,我宋家是不会管你们的事的。”

香玉山和云玉真等都大感不解,弄不清楚宋玉致和他们间的关系。

云玉真不知是否生出妒意,故意挨到寇仲身旁,亲热地凑在他耳边道:“你们竟真的杀了任少名,多麽教人难以相信啊!这对狗男女比你们早半个时辰来了,坚持要等待你们。”

寇仲点了点头,向跋锋寒哈哈笑道:“跋兄的武功比任少名如何呢?”

跋锋寒淡淡笑道:“未动过手,怎知高低。今趟专诚在此恭候两位大驾,正是要弄清楚谁高谁低的问题。”

宋玉致这才知道他是跋锋寒,不由仔细打量起他来。只觉他无论外型风度,均不逊於寇仲和徐子陵,锋芒露得来不但不惹人厌,还平添一种非常引人的魅力。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和跋兄从来没有甚麽真正的过节,何用动辄生死相拚。但我们并非怕了跋兄,只是生出惺惺相惜的敬重之心吧了!”

跋锋寒想不到他说话如此得体,愕了片晌,苦笑道;“我虽和寇兄徐兄没有甚麽过节,但可惜跋某的两位红颜知己都欲杀两位而甘心,跋某岂能袖手旁观?”寇仲微笑道:“跋兄若真能袖手旁观,事情自可迎刃而解,不信吗?哈!让我做个试验你看,小陵!站出去让公主把你杀了吧!切勿还手。”

一直没有作声的单琬晶勃然大怒道:“寇仲你先滚出来受死,看我敢否杀你。”

寇仲哈哈笑道:“各位看吧!公主若非下不了手杀小陵,何用找我仲少来代替呢?”

“锵!”

单琬晶拔出佩剑,踏前两步,脸寒如冰的以剑尖遥指两人道:“都给我滚出来,我宰掉你两个小贼,更不需人帮手。”

香玉山肃容道:“公主务请叁思,一旦有人流血,势将结下难以解开的仇怨,以致纠缠不休。”

单琬晶冷冷道:“这是我与他们两人间的事,外人最好不要Сhā手。”

云玉真娇笑道:“跋锋寒算是外人吗?”

单琬晶斩钉截铁道:“他也不会Сhā手。”

跋锋寒脱地坐在船栏处,好整以暇道:“我仍是那两句老话,如是一对一的公平比拚,跋某绝不­干­涉。”

寇仲苦笑道:“公主明知我们不愿伤你,这可不公平得很哩!小陵!你去打头阵吧!”

徐子陵大步踏出,来到单琬晶身前半丈许处,平静地道:“公主请赐招!”

单琬晶美目­射­出无比复杂的神­色­,凝视了徐子陵片刻後,像下了决心似的,忽地玉手一挥,蓦然间化出千万道光影,剑气弥漫,把徐子陵完全笼罩在内。

众人早知她剑法高明,但仍想不到如此惊人。

徐子陵看着她的剑锋化作一点寒星,当胸奔至,竟仍没有任何反应动作。

寇仲双眉上扬,眼睛­射­出凌厉的神­色­,不瞧徐子陵的情况,只狠狠盯着单琬晶平静得骇人的眼睛。

只有他才明白徐子陵正以生命作豪赌,好化解这段纠缠不清的仇怨。

跋锋寒亦露出讶异之­色­,手按到刀柄去,只不知他是要阻止这事的发生,还是在防止寇仲等旁观者出手。

香玉山、云玉真、卜天志、宋玉致等却同时­色­变,但事情来得太快了,连惊呼都不及时,单琬晶的剑尖离徐子陵胸口只有一寸。

寇仲微微俯前,双目电光闪­射­,只要单琬晶这剑真的透徐子陵胸口而入,他就会不顾一切的将单琬晶扑杀。

跋锋寒的目光凝定在寇仲身上,亦是蓄势以待。

剑气催得徐子陵破烂的衣衫往後狂扬,可是他昂然立在那,一对虎目闪烁神圣而秘不可测的光辉,脸容静若不波古井,一点不把这决定他生死的一剑放在心上,连眉头都不皱半下。

就在决定生死的一刻,单琬晶的眼神终於出现变化。

那是既苦恼又愤怒的微妙表情。

剑气倏收,锋尖斜斜朝上滑去叁寸。

利刃刺入徐子陵左胁。

徐子陵清楚感到剑锋及骨而止,然後单琬晶抽剑疾退。

鲜血狂涌而出,但徐子陵仍是稳立如山,没晃动少许。

到这时仍没有人惊叫作声,两条船上百多人都似变了哑巴。

寇仲松了一口气。

跋锋寒目光回到徐子陵身上,眼内先闪过赞赏的眼­色­,接着是一现即消的凶厉杀机。

单琬晶退到船头尽处,低头察看染到剑锋上的徐子陵鲜血,铁青着脸颤声道:“徐子陵!为何不还手?”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运功收止伤口流出的鲜血,柔声道:“公主的气消了点吧!”

单琬晶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抬头瞧着徐子陵,缓缓摇头道:“气是永不会消的,但偷盗账簿一事就此作罢。”

腾身一个空翻,消没在岸旁的密林,最出奇是没有招呼跋锋寒一道走。

众人的目光落在有点尴尬的跋锋寒身上。

云玉真惊魂甫定,娇喝道:“公主走了,跋公子还不走吗?”

跋锋寒摇头苦笑道:“变了心的女人,有甚麽好追呢?”

身形闪了闪,就像忽然消失了般的离开了?

第五章 长江夜话

黄昏时分,战船从河弯驶出,进入长江,逆流往巴陵开去,而货船亦沿河北上。

寇仲推门进入徐子陵房内时,後者正调气运息,除脸­色­仍有点失血後的苍白外,一点不像刚捱过一剑的样子。

两人坐到窗旁的两张椅子。

寇仲叹道:“小陵你的确胆子真大。当时我真怕她收不住手,要了你的命,事後想起亦要冒一身冷汗。”

徐子陵苦笑道:“这是唯一解决的方法,否则她怎麽下台?拚将起来,谁伤了都不好。”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徐徐道:“任少名之死,不但改变了南方的形势,亦改变了我们的命运,更使我们成为众矢之的。虽说以前一向如此,但现在我们的情况会更凶险。”

顿了顿续道:“有两人我们必须倍加提防,猜到我是想说谁吗?”

徐子陵沉吟道:“其中一个是否跋锋寒呢?当单琬晶放过我时,我感到他对我动了杀机。另一个该是铁勒大盗曲傲吧?”

寇仲道:“若说的是曲傲,哪用你来猜。我想说的是杨虚彦,他要刺杀香小子,摆明在帮林士宏和任少名,现在反给我们宰掉了任少名,他不来寻我们的晦气才怪。”

徐子陵瞧往窗外月照下的江岸,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似欲把所有烦恼挥走的样子。

寇仲试探地道:“连跋锋寒都看出恶公主对你是大有意思了。”

徐子陵心不在焉地答道:“有意思又怎样。东溟派最多怪规矩,公主早定了驸马爷。更重要是我根本不想娶妻生子,只希望能自由自在的度过这一生算了,亦不像你般胸怀大志,甚麽救世济民的。”

寇仲苦恼道:“又来耍我了。”

徐子陵正容道:“我说的只是事实,在策略上,若你能娶得宋玉致,确是上上之。”

寇仲仰望舱顶,眼中­射­出憧憬的神­色­,旋又抹上一层茫然之­色­,梦呓般道:“无可否认她有很吸引我的地方,但我总不能像对李秀宁般待她,那是一种梦萦魂牵,令人夜不能寐的感悄,既痛苦又快乐。唉!是否因我受到李秀宁的教训,所以再无胆闯情关呢?”

徐子陵断然摇头,微笑道:“李秀宁代表着仲少你生命上一个关键­性­的转捩点。由那刻起,你把对美好事物的憧憬,转移到事业上去。所以你仍可在弄不清楚是否爱上宋玉致的时候,毅然决定娶她为妻。因为对你来说,没有事情比争霸天下更重要,所以凡事只能从这方面的利害关系眼。我有说错了吗?”

寇仲愕然道:“那我岂非永远丧失了深深爱上一个女人的能力?”

徐子陵同情地道:“这就叫有所求必有所失。选择就是选择,选中了这个,自然失去了其他的。”

寇仲抓头道:“我可否同时向两者选择呢?再求其中的平衡呢?”

徐子陵没好气地道:“假设现在李秀宁来找你,告诉你她终於发觉爱的是你,求你与她偕老。在这情况下,你肯放弃宋玉致吗?”

寇仲立即哑口无言。

这时云玉真推门进来,艳光照人的笑道:“两位大英雄谈甚麽呢?我可以参与吗?”

寇仲一拍大腿,笑道:“美人儿师傅,有没有兴趣坐这世上最令人舒服的­肉­椅子呢?”

云玉真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坐到床沿处,向徐子陵道:“还痛吗!那公主对你看来该是::”见到寇仲不断向打手势,云玉真知机的改口道:“哎!差点忘了告诉你们一个最新的消息,和氏璧出现了!”

寇仲动容道:“详情如何?”

云玉真道:“江湖间盛传宁道奇会在端午前往洛阳把和氏璧交给师妃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一脸茫然。

徐子陵不解道:“和氏璧竟在宁道奇手上吗?”

寇仲兴趣却在另一方面,问道:“师妃暄是谁?听名字该是女儿家。”

云玉真见引起两人兴趣,欣然道:“这个消息显是疑点重重,首先,两个当事人都不会漏这种可招来无穷烦恼的消息,而造谣者肯定很有想像力,更懂捉摸人的心理。”

寇仲皱眉道:“你还未说师妃暄是谁呢?”

云玉真横他一眼道:“你是否只要对方是女人就大感兴趣呢?”

寇仲哑然失笑道:“我的美人儿师傅,就算你说的是宁道奇要把和氏璧交给的人叫寇老牛,我也会对这寇老牛大感兴趣。这叫针对人和事,而非是­性­别。”

云玉真媚笑道:“算师傅错怪你了呢!你们听过慈航静斋吗?她和­阴­癸派很相似,既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又秘不可测,分别只在一是正一是邪吧!”

徐子陵虎目­精­光闪闪,缓缓道:“那样这师妃暄就是这一代代表慈航静斋与­阴­癸派决战的人选了。”

云玉真点头道:“原来你们也知道这正邪两大宗派的事,今趟你们杀了任少名,­阴­癸派肯定不会罢休。”

寇仲微笑道:“若没有­阴­癸派这种敌人,我将永远登不上宁道奇那般级数的高手境界。”

云玉真呆瞪了他半晌,有点忍不住地问道:“你究竟是想做皇帝还是做真正的武林高手呢?”

徐子陵淡淡道:“美人儿师傅把这两样事说得就像当盐枭或是当厨子般轻松容易,对仲少来说,这两个目标就是鱼与熊掌,皆欲得之而後快。”

云玉真欣然道:“小陵你很久未唤过人家作美人儿师傅了!今天是吹甚麽风呢?”

徐子陵叹道:“今晚美人儿师傅无论一颦一笑,均带上点以前所没有的真诚味儿,使我心生感触,记起了初遇你时那段美丽日子。”

云玉真娇躯微颤,看看徐子陵,又瞧瞧寇仲,垂下螓首轻轻道:“我认识你们时,你们尚是未长大的顽童,到现在你们杀掉称霸南方十多年的厉害人物,我忽然惊觉到你们终於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武林高手。”

顿了顿又叹道:“虽然我曾算计过你们,但事实上那时心中矛盾痛苦得要命。不知是基於甚麽原因,我总感到和你们特别投缘,愿意信任你们,为你们办事。我是不大信任萧当家的。”

最後一句声细如蚊蚋。

寇仲双目神光电­射­,低声道:“美人儿师傅若肯助我,我保证会好好待你的。”

云玉真带点无奈地道:“希望你不会有一天忘了这个保证,小陵就是证人。”

徐子陵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寇仲正在逐步完成他的计划;建立自己的势力和威名,而成功杀死任少名,正是最重要的关口;否则像云玉真这种有丰富江湖经验的帮主级人物,怎会向他表示臣服,而其中牵涉到男女间的吸引力,更形复杂。

假若将来寇仲做出对不起云玉真的事,他徐子陵该怎办呢?寇仲对云玉真展现出动人的笑容,柔声道:“美人儿师傅放心吧!我最懂尊师重道。是呢!那师妃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武功如何?”

云玉真受他笑容的魅力感染,喜孜孜的道:“师妃暄就像石青璇般处处都透出神秘的味儿,见过她的人不多,但举凡见过她的都会被她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所慑,她就像代表一这人世间最美好的某种事物,使人心生向慕,但又绝不会兴起­色­欲之心。且不论男女,在她面前都要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呆了起来,世间竟有如此人物。

徐子陵奇道:“她不是个尼姑吗?为何偏用俗家姓名?”

云玉真答道:“这就没人知晓,但她虽蓄了如云秀发,又用俗家姓氏,但行藏却与出家人没有分别。生活刻苦素。”

寇仲饶有兴趣地问道:“她用的是甚麽兵器?”

云玉真摇头道:“表面看她没有佩带兵器。更从未听过她和人动过手,据说任何遇上她的人,恭敬崇慕都来不及,那能兴起杀戮之心呢?”

寇仲讶道:“师傅为何知道得这麽清楚?听你的语气,你也未见过她的,是吗?”

云玉真秀眸透­射­出惆怅和被伤害的神­色­,颓然垂头道:“是侯希白和我分开前说的,他是师妃暄看得起的人之一,曾与她同游叁峡,谈古论今。唉!”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感受到云玉真对侯希白的依恋和苦楚。

上趟提起侯希白时,她拒绝回答,今次坦然说出,显是向寇仲表白心迹,不想将来惹起误会。

她之投向寇仲,可能亦有借他来忘却侯希白的苦衷。

徐子陵皱眉道:“难道侯希白在她面前,一点都不感自惭形秽吗?”

云玉真秀眸闪过温柔之­色­,低声道:“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挥自如。文采风流,对事物有很深刻的见解,或者只有他才配得起跟师妃暄为友。”

两人愕然对视,这才明白侯希白在云玉真心中的位置。即管黯然分手,仍是不能自拔。

徐子陵道:“侯希白不是想追求师妃暄吧!他究竟是甚麽人,出身背景又是如何?”

云玉真答道:“他是个谜样般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囊内却有用不尽的金钱,立志要遍访天下名妓,本身更­精­於琴技,又懂作曲,多才多艺,所以才被称为多情公子。我就是因对他生出好奇心,故意在玉山开的一所青楼结识他,岂知::唉::我不想说了。”

寇仲淡淡道:“不说这方面的事好了,他的武功如何,用的是甚麽兵器?”

云玉真道:“他的武功只可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出道不过五年许,死在他手上的采花­淫­贼已过百数,用的是一把画有美女的大摺扇,是他亲手绘上去的。每认识令他心仪的女子,扇上便会多添一个美女肖像。”

寇仲愕然道:“这小子真算是个风流种子。”

云玉真叹了一口气,凄然道:“可以不再谈他了吗?”

敲门声响。

寇仲问道:“谁!”

宋玉致的声音在外边响起道:“徐公子有空吗?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对。

她究竟有甚麽话要私下和徐子陵说呢?徐子陵跟在宋玉致身後,步出船舱,江风迎面吹来,令他­精­神一振。

在甲板上工作的巨鲲帮,见他出来,都忙唤徐爷,神态较前恭敬,这或者就是因刺杀任少名而来的威势了。

宋玉致大步朝船尾走去。她的步姿虽不像沈落雁或云玉真般婀娜多姿,但却另有一股讨人欢喜的爽健。

当她在船尾止步,徐子陵来到她旁,默然不语。

宋玉致任由秀发随风拂动,手按在船栏处,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是否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呢?还是不想和我说话?也不问人家为何不避嫌疑的唤你到这。”

徐子陵瞧往月照下的茫茫大江,左岸远处泊了十多艘渔舟,隐隐透出昏暗的灯火。

当他想到每盏灯火代表着一个温暖的家时,心中一阵感触。

从小到大他们都欠缺一个真正的家,以後可能也不会有。而他也习惯了没有家的感觉。

深吸一口江风,徐子陵淡淡道:“宋小姐请直言。”

宋玉致别过俏脸,往他瞧来,微笑道:“你和寇仲怎会成为比兄弟还亲密的朋友呢?你们的­性­格是这麽不同。”

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耸肩道:“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捱。有可能小时候人单纯多了,很快就习惯和接受了对方。”

宋玉致那对美目亮如天上闪烁不休的星儿,露出个回忆的表情,淡然自若道:“自幼我便不像女孩子,总爱和家中的男孩子玩耍,也当了自己是男孩子,也比别的孩子好奇心大。看到一座山,就会问人山後有甚麽。瞧见一道河,便想知道河水流往哪儿去。”

徐子陵哑然笑道:“这真想不到,宋小姐为何会想起这些儿时旧事?”

宋玉致皱眉摇头道:“我也不明白,或者因为我信任你,与你相对时心情特别轻松所致吧!”

徐子陵愕然道:“这更令我想不到,宋小姐和我只是初识,为何肯信任我呢?别忘了我和仲少是一夥的,所以其他人都以两个小子或两个小贼来称呼我们。”

宋玉致罕有的“噗哧”娇笑,横他一眼道!案你说话的刁滑处其实一点都不逊於寇仲,只不过一向收藏含蓄,使人察觉不到你在这方面的长处。但我第一眼见你时就看出来了,你是那种天生侠义的人,凡事都先为人想,所以我才愿意信任你,知你不会骗我。”

徐子陵还是首次接触到她女­性­化动人的一面,呆了一呆,苦笑道:“可以不再问刚才那个问题吗?”

宋玉致仰望星空,徐徐道:“你猜到我想问的事吗?”

徐子陵颓然点头,痛苦地道:“无论寇仲如何,他怎都是我的好兄弟,你若问我有关他的事,我该如何作答?”

宋玉致垂首俯视反映着天上星月的粼粼江水,沉声道:“我要求的只是真相,徐子陵!拿出你的侠义心来,告诉我宋玉致,寇仲是否只在利用我。”

徐子陵见她双眸­精­芒凝然,­射­出深刻的恨意,苦笑道:“宋小姐这麽晚唤我出来,说是这种事,不是明告诉寇仲那小子小姐芳心乱了,事後他必有方法旁敲侧击地从我处套取消息的。”

宋玉致平静答道:“知道又怎样?他早就看出我心绪大乱,所以我必须知道真相,而你亦已告诉了我答案。”

徐子陵默不作声,好一会後才轻轻道:“我在哪给了宋小姐对这事的答案呢?”

宋玉致淡淡道:“你的口没有说出来,但从你不肯帮他来对付我,玉致还不明白你的心意吗?”

徐子陵叹道:“今趟惨了,那小子定要怨死我!”

宋玉致失笑道:“你真是坦白到家,唉!想不到我仍能忍不住发笑,这是否苦中作乐呢?”

徐子陵感受着她温婉可爱的一面,怜意大生,柔声道:“寇仲或者是个­精­明厉害,只讲实利的人,但却不是个心肠坏的人,感情更是特别丰富。只不过现在他全副心神都投到争雄天下的梦想,把其他一切都视作次要罢了!唉!这麽说算不算帮他呢?”

宋玉致秀眸异采涟涟,摇头道:“不!你只是说出事实,寇仲绝不是坏人,更是奋发有为,在各方面都是我宋玉致心中理想的郎君。但我却知他并非全心全意对我,打开始我就知道。唉!可是明知如此,为何我仍肯跟他到巴陵去呢?若我坚决拒绝,二叔都奈何不了我。”

徐子陵苦笑道:“看来宋小姐对我这兄弟已是难以自拔!”

宋玉致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平静地道:“错了,我并非难以自拔,只是选择了要面对这挑战,这是我宋玉致的­性­格,永不退缩。今趟随你们来,就是要看看寇仲那可恶家伙有多少度板斧和手段。”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宋小姐既抱有这心意,又早看穿了寇仲的意图,为何仍要找我来说这番话呢?”

宋玉致嘴角飘出一丝充满无奈意味的苦笑,轻轻道:“因为我怕二叔为了『杨公宝库』,说服爹他把自己女儿的幸福牺牲了。”

徐子陵心想这可能­性­看来很大,宋智是头老狐狸,寇仲在算他,他也在算寇仲,而宋玉致则变成他们的一棋子。

沉声问道:“你真是一点都不欢喜寇仲吗?”

宋玉致叹了一口气,坦然道:“若真对他没有半分好感,我现在就不用这麽烦恼。假若我对他没有感情,为了家族的利益,我反不会拒绝他,因为知道无论在甚麽情况下,我都不会为他伤心。可是我现在却很害怕,你明白我的感受吗?”徐子陵深切体会到她矛盾的心情;既爱且恨,更兼是不服气。

无论如何,寇仲已在某一程度上伤害了她。

宋玉致忽地慵倦的伸了个懒腰,微笑道:“话说完了,心舒服多哩!徐子陵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不会助纣为虐,或者你能成为我的救星也说不定。”

甜甜一笑,轻松地走了。

剩下徐子陵一个人在船尾发呆,思量她最後那句话的深意。

徐子陵在寇仲房门轻敲一下,寇仲应道:“小陵吗?进来吧!”

徐子陵知道云玉真不在房内,放心推门入内,寇仲早扑了过来,喜出望外地搂着他肩头,笑道:“我蹩得都不知多麽辛苦呢?去问你又怕你会给脸­色­我看。

嘻!究竟她是否移情别恋,看中了你,哈!一世人两兄弟,若我真不幸而言中,仲少我就忍痛让爱,以後才设法弥补这道心之伤痕吧!”

徐子陵苦笑道:“宋玉致法眼无差,早看出你这小子只是利用她,而不是真爱上她。”

寇仲愕然道:“她倒比我想像的厉害。看来此役我是输多赢少,早知刚才索­性­把美人儿师傅留下来,今夜就不愁寂寞了。唉!不要认真,我只是在说笑,好减轻心中的痛苦。”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倒懂见风驶【巾里】之道,你根本就没有什麽感觉。

最痛苦的那个是我,一边是好兄弟,一边是个好女子;我的好兄弟却要去骗那好女子的感情,而我只能以暗示的方式鼓励她不要被骗。”

寇仲放开搭着他肩膊的手,失声道:“甚麽?那我岂不是又要失恋?快拿酒来!”

徐子陵颓然坐下,摇头叹道:“不要装模作样了。你若再以这种会伤害人家的手段去争天下,我便要离开你!”

寇仲在几子另一边坐下,赔笑道:“感情是培养出来的,我保证不会伤害她,不过说也没用,现在此事宣告完蛋,满意了吧!”

徐子陵沉吟片晌,缓缓道:“男女间的事,一旦开了头,就谁都肯定不了将如何结局,我身为你的好友兼兄弟,怎都要忠告你一句,感情比剑更锋利,且两边都是锋刃,你要好自为之。”

寇仲肃容道:“我会记者你的忠告,绝不会在这方面行差踏错。现在我就去向宋玉致宣布取消婚约,使她不用再担心。”

言罢推门去了,剩下徐子陵一个人在苦笑?

第六章 爱恨难分

寇仲拍了宋玉致的房门,问道:“可以进来说两句话吗?”

宋玉致应道:“若只是两句话就可以。”

寇仲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内一片暗黑,惟只月­色­从舱窗斜斜映入没有灯火的室内,刚好把独坐椅上的宋玉致笼罩在淡淡的金黄|­色­光。

这美女乌黑的秀发垂了下来,自由写意地散垂在香肩处,眼睛像一对又深又明亮的宝石,正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寇仲心神剧震,首次发觉她女­性­化一面的气质和外表,绝不逊­色­於李秀宁。

宋玉致有点不耐烦地道:“你不是有两句话说吗?说完便给我滚出去。”

寇仲苦笑道:“我今趟来是向宋小姐认错和取消婚约之议的。以後寇仲也不敢对宋小姐有何妄想了。”

说完便要离开。

宋玉致一呆道:“给我滚回来!”

寇仲的手已拿着门环,闻言凝止不动,背着她苦涩地道:“是我不好,不该把『杨公宝库』和小姐的终生大事连在一起说,弄得像宗交易似的。”

宋玉致默然半晌後轻轻道:“坐下再说好吗?”

寇仲摇头叹道:“现在我只想一个人躲起来好好思索,这些日子来我满脑子都是如何去与人争雄斗胜,其他事都给忽略了,我真要反省一下。”

宋玉致秀眉扬起,有些按捺不住的嗔道:“你这小子给本姑娘坐下再说,若你这麽溜了,人家会恨你一世的。”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奇道:“你不是早把我恨透了吗?难道那是假的吗?”宋玉致避开他锐利的眼神,垂首道:“刚才你进来时,为何像个呆子般瞧着人家。”

寇仲移到她座前,单膝脆下,右手抓着扶手,叹道:“因为我忽然发觉玉致你竟是这麽动人心弦,令我不由自主地生出爱慕之心,从而反省到自己的诸般不对。”

宋玉致避无可避的与他在气息可闻的距离间对视着,勾起那天给他压在地上的情景,芳心暗颤道:“你先起来坐到旁边去好吗?”

寇仲出奇地合作,坐好时宋玉致低声道:“你究竟想怎样呢?”

寇仲抓头道:“宋小姐是指那方面呢?”

宋玉致回复冷静,淡淡道:“当然是指争霸天下,究竟是为了甚麽?”

寇仲一对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点头道:“宋小姐是第一个向我提出这问题的人,即使小陵也没有兴趣想知道。”

顿了顿肃容道:“我出身井,深切体会到当施政者仁义全失时,老百姓的生活是多麽凄惨和痛苦。唉!起始时我只是想加入其中最有埋想和前途的义军,岂知所遇到的像杜伏威、李密之辈,无不是唯利是视,心狠手辣的强徒,若让他们当上了皇帝,绝不会是好事。而且既然他们可争天下,我寇仲为何不可以?人最紧要是有志气。”

又叹了一口气道:“问题是我亦看出要争天下,绝不能空谈仁义,让仁义处处绑手绑脚。於是在宋小姐眼中,就变成一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了。嘿!

事实上我只是想一举两得吧!”

宋玉致沉吟不语。

寇仲长身而起,伸了个姿态夸张的懒腰後,道:“我要回房了!嘻!把话说出来後,整个人都舒服多哩。”

宋玉致柔声道:“寇仲你知道吗?爹和二叔绝不会把我嫁给你这种出身的人的,你在耍手段,他们也在耍手段。”

寇仲失声道:“甚麽?”

宋玉致盈盈而超,移到他身前,凝视看他道:“你为何不问爹把我许配了给谁呢?是否不屑一问,还是毫不在乎?”

寇仲尴尬地道:“我是有点不敢问。”

宋玉致淡淡道:“纵使你问,二叔也不会说出来,我的未来夫家就是李密的独子李天凡。这婚事是一年前才订下的。只要李密攻克洛阳,我便要嫁入李家,明白吗?”

寇仲听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宋玉致伸出玉手,在他脸颊抚了一把,微笑道:“寇公子回房休息吧!争天下绝不会是简单的一回事,但我真的希望你能成功。”

徐子陵弹熄了油灯,拉开房门,待要离开,心中仍在思量寇仲刚才似真似假的反省和忏悔,忧喜不定,心神恍惚时,香风迎面袭来。

他自然而然往後退开,那知一个火辣的娇躯已纵体入怀,纤手缠上他的颈项,香­唇­封上他的嘴儿。

徐子陵这才惊醒过来,抓着对方的香肩,把她轻轻推开少许,俊脸通红道:“是我!”

云玉真娇躯剧颤,猛地退後,玉颊霞烧。

徐子陵回复潇自然,微笑道:“这会是我一段香艳美丽的回忆。”说罢迳自回房去了。

船抵巴陵,萧铣亲自出城相迎,同来的还有其他另一大将左路元帅张绣。此人个子矮矮的,头颅却特别巨大,头发蓬乱,但目光却是冷静锐利得能洞察别人肺腑,给他凝视时颇有点给他以目光审问的味儿。据香玉山先前所言,他的武功比右路元帅董景珍更要高明,仅在萧铣之下。

欢迎队伍当然少不了素素,见到夫君和两个兄弟无恙归来,又立下大功,自是喜翻了心头。

更令寇仲和徐子陵心花怒放的是段玉成、包志复、石介和麻贵都来了。

这四个小子浑身伤痕,原来途中屡遇毛贼截劫,但此刻都­精­神奕奕,显是武技因磨练而大有长进。

萧铣对两人自是摆出感激倚重、礼贤下士的态度,对宋玉致更待别礼待,当然是想到与宋阀联手的种种好处。

当晚萧铣设宴庆祝,席间对两人赞不绝口。

宴後宋玉致留下与萧铣密话,他们则回到香玉山的将军府去。

途中素素提醒他们曾许下的承诺,这几天定要陪她游山玩水。

两人对她眷恋甚深,待她若如傅君,自是高兴地答应。

回到府中,叁姐弟在府内园亭畅叙离情,言笑甚欢时,香玉山神­色­匆匆的来了,坐下道:“铁骑会已分裂成叁股人,一股投向林士宏,一股依附沈法兴,剩下的却誓要为任少名复仇,由恶僧和艳尼率领。”

素素花容失­色­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不悦地瞪了香玉山一眼,怪他令素素受惊。

寇仲讶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香玉山先对徐子陵歉然赔笑,又安慰了素素,才道:“铁骑会品流复杂,良莠不齐。一向对该与何方结盟都有不同意见。只因慑於任少名的威权,才似像万众一心,任少名大树既倒,下面的猢狲自是四分五裂了。”

寇仲欣然道:“这对南方该是好事,铁骑会只是一群有组织的大贼,若让他们得势,首先遭殃的就是平民和百姓。”

徐子陵少有听到他开口为国,闭口为民的口吻,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香玉山道:“任少名死去的消息,现时仍只限於南方,但已惹起了很大的混乱,待得传到北方时,谁都不知会再引起甚麽後果。”

寇仲忽问道:“你们和李密的关系是怎样的呢?”

香玉山道:“以前由於我们为杨广办事,与李密可说处於对立状态,故关系一向不好。但亦未有正面冲突过,所以关系处於很微妙的状态下。为何忽然问起这问题呢?”

这时云玉真来了,寇仲扯开话题,没有回答香玉山。

那晚宋玉致很夜才回来,众人早已睡熟。翌晨寇仲和徐子陵陪素素去逛,她仍未起床,到众人回府时,才知她悄悄离开了。

晚饭後,寇仲、徐子陵跟段玉成四人商量了北上的路线後,返房休息。

寇仲尾随徐子陵回房,邀功的道:“陵少!今趟算我听你的话吧!昨夜亲口向宋玉致取消婚事,今早她便不告而别了。”

徐子陵奇道:“你好像对她离开没有半点不愉快的感觉。”

寇仲颓然坐下,看看站在床边,一副准备上床高卧的样子的徐子陵,苦笑道:“若说没受打击就是骗你的。不过眼前这麽多头痛的事,那容我有馀暇去自寻烦恼。女孩子就像蝴蝶,要飞便让她飞走吧!哈!我们不但没有青楼运,还没有美女运,个个美女都像和我们有十冤九仇似的。”

徐子陵掀起帷帐,在床沿坐下,闻言心中一痛,想起传君和贞嫂,前者香魂已渺,後者不知所,不禁黯然神伤。

现在只剩下最亲近的素姐,而她的幸福,却是由香玉山决定,人生真是如此无可奈何吗?寇仲沉吟道:“今趟北上,会是最凶险的一段旅程,我们的敌人多得连自己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由明天开始,我们要对段玉成他们施以最严格的训练,令他们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寇仲点头道:“我们该在这留多少天呢?若太早离开,素姐定会怪我们的。”

徐子陵道:“我们就多陪素姐十天吧!顺带也可训练玉成他们。”

寇仲同意道:“就依你的话。”

徐子陵问道:“美人儿师傅方面又怎样呢?”

寇仲道:“她当然想随我们北上,可是她自己那档子事谁给她料理。”

旋又压低声音道:“香小子却私下告诉我她是约了独孤策,所以才不肯离开巴陵,要这女人专心待一个男人,恐怕比摘取天上的明月更困难。”

徐子陵皱眉道:“香小子为何会把这种事告诉你?这并不像他的作风。”

寇仲冷哼道:“当然是奉了萧铣那老狐狸的命令,设法破坏我和美人儿师傅的关系,现在海沙帮受挫甚重,剩下的就只巨鲲帮、水龙帮和大江帮,对萧铣来说,美人儿师傅比我们重要多了。”

徐子陵沉声道:“刚才我方警告了香小子,假设素姐有半丝不开心,我也惟他是问。”

寇仲笑道:“给个天他作胆,都不敢欺负素姐,唉!到现在我仍不明白素姐为何肯嫁给他。”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现在谈这个问题再没有任何意义。”

顿了顿道:“知否为何我要留下十天那麽久呢?你虽然答应,但我却知你只是无可奈何吧。”

寇仲愕然道:“这个我真没想过。只认为陪素姐乃目下最重要的头等大事。

只要和她一起,我整个人就会轻松适意。”

徐子陵歉然道:“是我想歪了,照我看恶僧艳尼等凶人必会来寻我们的晦气,若能狠狠重创他们之後才上路,我们的旅途会顺利多呢!”

寇仲皱眉道:“这处是巴陵帮的地头,他们敢来撒野吗?”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在他们的地头击杀任少名,他们自然要在我们的地头杀死我们,方能显出威风。所以他们除非不来,否则必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造成最大的杀伤和破坏。”

寇仲剑眉扬起,冷笑道:“所以他们必会派人来先踩盘子探消息,假若我们能啜上这些先头部队,便可在他们发动之前予他们迎头痛击,哼!”

徐子陵淡淡笑道:“若我是他们,就会趁我们和素姐出游时下手了。对吗?”寇仲一对虎目立时亮起来。

徐子陵续道:“一旦我们运盐北上,我明敌暗,会使我们陷於绝对被动的劣势,在战术上非常不智。若不能把主动­操­回手内,我敢断言我们永不能抵达关中。”

寇仲讶道:“今天没甚麽事吧!你似乎从未试过对这些事如此热心和积极的。”

徐子陵移到窗前,负手仰望窗外的星空,油然道:“在杀死任少名的一刻,我忽然感到自己踏上另一段人生的旅途。但也清楚知道我们已和几个恶势力缠搭不清,卷进大时代的漩涡,避无可避,一是选择自尽,一是选择面对,再没有第叁个可能­性­。”

别过头来瞧寇仲,见他正目­射­奇光的盯着自己,讶道:“为何这样望我?”

寇仲霍地立起,正容道:“因为刚才你显了一代高手的气势和风,最难得是那麽流畅自然。”

徐子陵微笑道:“不要拍小弟的马屁了,你不觉得近来自己态度有太迹的改变吗?诈作恭顺听教,又不时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向我大耍手段。”

寇仲大力拍了他肩头,哈哈笑道:“做人有时不须这麽坦白的。我漏了一件事没有告诉你,宋玉致的未来夫家你道是谁,我的娘!竟是李密的独子。”

徐子陵明知他故意岔到别处去,仍忍不住失声叫道:“甚麽?”

寇仲放开搭在他肩头的手,挨在窗栏处,目光投往茫茫月夜去,双目闪闪生辉的道:“这是宋阀和瓦岗军的一场政治交易,南北为纵,以之对付西北方的李阀。所以若不设法粉碎这南北的联盟,天下最终会落到李密手上。”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否想说服我同意你去利用宋玉致呢?”

寇仲微笑摇头道:“你太小觑我寇仲了。只要我们能使李密攻不下洛阳,婚约就无效。那时她宋家大小姐要嫁给甚麽人,我寇仲绝不会破坏她的幸福。不过她若发觉没法离开寇某人,那就是寇某的福分哩。这样说,够坦白诚实吧!”

徐子陵耸肩道:“好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只好由老天爷去决定。

现在该做的事在集中­精­神来对付敌人,其他的到我们还有命时再想吧!”

寇仲皱眉道:“你是否暗示现在须上床睡觉呢?我们已很少谈得这麽兴高采烈和投契了!哈!『投契』这两字用得真好。”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投契的谈话,现在才正式展开,我心中有个预感,就是恶僧艳尼和他们的同夥应在巴陵附近,守候伏杀我们的良机。”

寇仲坐下沉吟道:“说不定他们根本就在城,有甚麽方法可把他们引出来呢?”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待他们出手,我们死伤难免,所以上策仍在能否先发制人。”

寇仲嘴角逸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徐徐道:“今趟我们对付敌人,绝不借助萧铣的力量,这才能达到磨练自己的目的。”

又思索道:“照我猜恶僧艳尼由於形相特别,当不敢冒险进城,而只是派出手下查探和监视我们,且必在香小子将军府外某处,好清楚我们出入的情况,只要找到那探子,就展开反跟,先一步制敌死命。”

徐子陵道:“自杨虚彦刺杀香小子不果後,香小子的军府防卫大幅增强,在府外亦布下暗岗,所以若对方派人来,必是潜匿迹,­精­擅轻功的高手,不会那麽容易被我们发觉行藏,所以我们若没有一点手段,会很难发现这麽的一个人。”

寇仲哈哈笑道:“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若连恶僧艳尼都对付不了,还说甚麽争霸天下呢?

第七章 神秘巨舶

翌日清晨,徐子陵和寇仲督促段玉成等四人练功过招。

寇仲正以一条鞭子迫得包志复和石介两人左支右绌时,云玉真来到旁观的徐子陵身旁,惊讶地瞧着场中的倩况,道:“他们两人的武功相当不错,你们怎样招揽他们回来的。”

“当!”

包志复的大刀给寇仲的鞭子卷个正,脱手堕地。

徐子陵瞥了容光焕发的云玉真一眼,目光落到挥舞双枪,补上包志复位置的段玉成身上,先喝道:“麻贵动手!”

麻贵一声领命,左右手各放出叁枚铁弹子,疾­射­寇仲胸口和胯下要害。

云玉真登时吓了一跳,心想那有练功亦像生死相拚的样子。

寇仲哈哈大笑,身子晃了晃,麻贵的暗器全部落空。

徐子陵这才微笑道:“美人儿师傅为何这麽早起床?”

云玉真抛了他一记媚眼道:“挂着你们嘛!”

徐子陵苦笑道:“师傅似乎又把我错当是寇仲了!”

云玉真俏脸微红,尴尬地白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再不会提起那件事的。”

那件事指的自是她错把徐子陵当作寇仲而投怀送吻的事。

徐子陵淡淡一笑,步入场中,喝道;“轮到我了!”

寇仲收鞭退到云玉真旁,徐子陵已空手和四人战作一团。

寇仲笑道:“这四个小子愈来愈厉害,既证明了我们眼光独到,又是我们教导有方。哼!昨晚没有我在旁,美人儿师傅当然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了。”

云玉真的粉脸更红了,啐道:“人家睡得不知多麽香甜,为何男人总狂妄得以为女儿家没了他们就不成呢?”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了,我还以为美人儿师傅没了我就不行。那麽过几天我离开後,再不用急着回来哩。”

云玉真明知他在耍自己,仍忍不住大嗔道:“寇仲!你这是明着欺负人家。”

寇仲微笑道:“终试出云帮主的心意。嘻!素姐来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道去玩儿呢?”

云玉真横他一眼道:“鬼才陪你去?”

又送他一个甜笑,这才去了。

马车驶出将军府,八骑开路,八骑护後,而寇仲和徐子陵则并骑在素素的马车旁缓行。

素素心情畅美,不时隔窗和两人谈天说笑,乐也融融。

车队由北门出城,目的地是上游的临江亭,乃巴陵城外着名的胜地,可饱览长江的美景。

出城後,素素听两人的话,在道旁稍事休息。

寇仲见徐子陵不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儿,脸­色­还显得有些苍白,便问道:“你在想甚麽?”

徐子陵犹豫半晌,才道:“我忽然想起杨虚彦,他究竟为谁出力办事呢?”

寇仲皱眉道:“不是有人说过他在追求杨世充的美丽女儿吗?大家都姓杨,自然容易亲近哩!”

徐子陵回头朝城外码头处深深望上一眼後,道:“我当然记得这事。却觉得不合情埋。现在杨世充最害怕的人是李密,何时才轮得到萧铣。”

寇仲沉吟道:“但更没有埋由为林士宏办事。像杨虚彦那种皇族出身的人,与林士宏这种绿林出身人物怎都拉不上关系。不过你亦说得对,若我是杨世充,那有情去管南方的事。”

徐子陵道:“若杨虚彦不是杨世充的人,就该与四阀之一有关连。宋阀向与皇室不和,又偏处南方,可以删除。剩下的就只有李阀、独孤阀和宇文阀。”

寇仲分析道:“独孤阀一向是巴陵帮的盟友,亦可剔除。剩下就是宇文阀和李阀了。看来该是宇文阀的可能­性­大一点。唉!但宇文阀也是自顾不暇,像杨世充般无暇南顾。我的娘,难道是李世民那小子。”

徐子陵动容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李小子乃高瞻远瞩、雄材大略的人。只有他才可先一步看穿香小子的重要­性­,杀了他,萧铣就等若盲了半只眼睛,由此亦可见李小子很看得起萧铣。”

寇仲点头道:“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论情报网的周密庞大,无孔不入,莫过於香小子手上所掌握遍布全国的青楼和赌场。嘿!李小子加上杨虚彦,不是很有趣吗?”

这时素素又揭开帘子,探头出来道:“人家很闷哩!过来陪姐姐聊天好吗?”到黄昏回府时,段玉成向他们报告道:“下属们依足两位帮主吩咐,由马车出门开始,便全神监视四周动静,既没发现有人跟,又或任何异样的情况。”

两人回房後,都大惑不解,更非常失望。

难道是猜错了,又或敌人高明到能避过段玉成四人耳目的地方。

寇仲拍台道:“没理由的,玉成他们藏身监视的位置,都是­精­心挑选,只要有人跟,定瞒不过他们,除非::嘿!”

徐子陵接回道:“我才不信那对恶僧艳尼肯下这口鸟气,那恶僧更是­性­情暴躁,绝没有久候的耐心。除非::”两人对望一眼,均感脑子内灵光闪过。

除非他们在等候援手,否则没有理由会放过在城外袭杀他们的机会。

假设恶僧艳尼确是­阴­癸派的人,那来援的定是­阴­癸派或曲傲一方高手,这就不能小觑了。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千万不要再带素姐离城,索­性­用空车充数算了。”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定要想办法把这被动的形势扭转过来,最好能在敌方的高手赶来前,先一步­干­掉恶僧艳尼,不然我们就有祸了。”

寇仲抓头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事相当奇怪。若照表面的情埋,恶僧艳尼根本不知道我们和巴陵帮的关系,更不知道我们事後溜了到巴陵。为何我们总认定他们清楚掌握到我们的行,还准备随时伏击我们呢?”

徐子陵道:“这纯粹是一种近乎灵异的感觉,没有埋由可说的。”

寇仲叹道:“可见长生诀确是道家瑰宝,而你在这方面比我敏锐多了。皆因你的心态更接近修真之士。不!你根本是如假包换的子陵真人,嘻!只差还没有换上道袍。最适合与那师妃暄配作一双,抢了侯希白的心头爱,哈!”

徐子陵苦恼道:“这时候还来说废话。”

寇仲正容道:“这绝非废话。假设你真有这种灵觉,我们便可加以利用,例如你能否感觉到敌人大约在哪个位置呢?”

徐子陵默然半晌,缓缓摇头道:“不!我只是心中隐有不祥的预感,就是那麽多了。”

寇仲长身而起道:“不若我们来作个试验,先在城中兜兜圈子,不成时再到城外去。假设你心中那危险的感觉加强时,就表示我们更接近敌人了。这种察探之术,保证旷古绝今,教人意想不到,可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徐子陵剧震道:“那就不用兜圈子,还记得今早刚出城时,你问我在想甚麽吗?我答你是想起杨虚彦,其实那是後来的事。当时我那危险的感觉大幅增强,心中很不舒服。就像那天杨虚彦偷袭我们前的样子,所以我才会想起杨虚彦,但往西去後,那奇异的感觉就逐渐消失。”

寇仲大喜道:“这就成啦。城门外码头处泊满大小船只,其中定有一艘是敌人藏身之所。而他们那时定在暗中窥伺我们,好决定是否尾随下手,你才会生出感应。就像那天杨虚彦想行刺香小子那样。哈!今趟得宝了。”

徐子陵霍地站起,虎目­精­芒闪­射­,沉声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给敌人一个教他们终生难忘的意外惊骇。”

巴陵城外的一截里许长的河道,泊满了大小船只,少说也有二、叁百艘之多。

岸上的旷地处,搭有十多座凉棚,放着堆积如小山般的货物,都是赶不及运入城内的馀货。

徐子陵和寇仲穿上水靠,伏在其中一堆货物後,瞧着以百计从船上映来的点点灯火,完全不知怎样入手找寻敌人。

寇仲低声道:“有没有对某处的感觉强烈些呢?”

徐子陵苦笑道:“完全没有什麽感觉,唉!我们应否回去睡觉呢?”

寇仲摇头表示不同意,沉吟道:“假设我们把耳朵贴着船底,运功偷听,你猜能否听到船上所有的声音?”

徐子陵没好气道:“听到又怎样?假设船上的人全睡了,又或没有说话,我们是否仍要轮着偷听下去。别忘记这有数百条船,就算每艘只听上一刻钟,听不到一成天早光了。”

寇仲终於放弃,颓然道:“那只好明天再来,希望你的感觉会灵光点。咦!”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只见一艘没有灯火的快艇,正在船舶间左穿右摇,往岸旁驶来。只看快艇的速度,便知­操­舟者是会家子。

两人运足目力,不放过目标的任何动静。

快艇上站看一男一女两个人,那年青女子站在船头,衣看打扮似是婢子的身分,容貌娟好,却带点浪荡的味儿。

男的身形粗壮,但面相鄙俗,看样子与女子同属婢仆之流。

快艇迅速靠近,尚未抵岸,女婢腾身而起,几个起落後,没入江岸的暗黑,小艇则在男仆的­操­作下靠在岸边等待。

两人喜出望外,虽不敢肯定他们是否恶僧艳尼的人,但比之先前的茫无头绪,自不可相比较。

打个眼­色­後,两人无声无息地绕了个圈子,在男仆目光不及处悄悄下水,不片晌潜到艇底处,运功贴附。

他们乘机凝聚功力,好应付或会来临的恶战。

小半个时辰後,婢子回来了。

男仆问道:“拿到东西了吗?”

婢子“嗯!”的应了一声,表示取得东西。

艇子开出。

艇上婢仆再没说话。

好半晌後,小艇来到一艘巨舶之旁,停了下来。

两人离开小艇,潜到巨舶底下,贴耳细听,似乎隐有人声,可惜却被拍打船身生出的江浪声响所扰,听不真切。

寇仲扯着徐子陵,从船尾处冒出水面,低声道:“不入虎|­茓­,焉得虎子,如何!”

徐子陵笑道:“何来这麽多废话,去吧!”

两人对视一笑,往上攀去,到了甲板边沿处,探头窥看。

这艘船在水底已觉其巨,现在由这角度看去,更有宏伟的感觉,船身竟长达二百馀尺。

甲板上的船舱共有叁层,叁十多个舱窗,只见其中四个亮了灯火,还传出人声。

甲板上则静悄无人。

徐子陵凑到寇仲耳边道:“我发现了两个暗哨,均设在第叁层处,可见他们是以监视江面其他船只的动静为主,反注意不到甲板上的情况。”

寇仲轻松地道:“怎都要博他娘的一铺,势头不对时便借水遁。来吧!”

两人翻上甲板,贴地疾窜,躲到舱尾的暗影,不但迅若鬼魅,其动作一致,仿如预早­操­练了千百次似的。

他们不敢冒失内闯,功聚双耳,细心静听,舱厅内传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那人道:“这两个小子合起来时特别厉害,连任少名都要饮恨收场,所以我们动手时,先拣其中之一全力杀掉,到擒下另一人时,再以严刑迫供,我才不信他不把『杨公宝库』招出来。”

两人听得愕然以对,这不是刚离常熟时在江口追击他们的大江会二当家“虎君”裴炎的声音吗?当时尚有个武功强横之极的王魁介。

想不到今趟以为找到恶僧艳尼,却是误中副车。

另一把陌生的声音道:“我们待他们八日後渡江北上时,便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将他们或擒或杀,以我们的实力,对付他们应像捏死几只小蚁般容易。”

此人说话的声音变化多端,忽而暗哑低沉,忽而尖声尖气,断断续续,听的人耳朵都要受罪。

若他因练功而变成这样子,那他的武功必是诡奇邪异,教人难以测度。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却不是因他的声音怪异,而是对方为何能将他们的行把握得如此­精­确。不用说亦是有人通风报信,难怪他们不用派人来侦察动静了。

一把低沉的女声狠很道:“我们就杀死那徐子陵,再擒下那天杀的寇仲,我要他受尽折磨後才死去。”

只听她声音透出的仇火,便知她恨寇仲恨得入心入肺。

两人都觉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这女子是谁。

另一又娇又甜,柔软得像天上浮云的女声淡淡道:“游仙姑的心愿必可达到。这两个小子都可以自豪了,竟促成了爹和沈当家的联手,将来我们画地称王时,还得多谢他们哩!”

寇仲和徐子陵登时醒悟过来,那恨他们入骨的女子正是海沙帮的俏尼姑游秋雁,是另一个艳尼。

沈当家自是沈法兴,海沙帮最近当了他的走狗,其联军更被两人重挫,难怪急於复仇。

那女子的爹又是谁呢?看样子大江会亦要听命於他。

沈法兴的声音响起道:“今趟得媚公主主持大局,可肯定这两个小子必是手到拿来,有了『杨公宝库』,加上我们江南和迦楼罗两军的联盟,天下还不是我们两家的囊中之物吗?”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心中一颤,终於知道这媚公主的爹是谁了。

在天下起义的群雄中,若论凶残成­性­,莫过於现在声势日盛,自称迦楼罗王的朱粲。

据说迦楼罗军缺粮时便烹人来吃,此事容或有夸大处,但亦可见他们的声誉是多麽坏了。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怎麽办?不若用刀子画下徐子陵寇仲曾到此一游,吓他们一跳也好。”

徐子陵摇头道:“不!那样我们永远都成不了真正的高手,索­性­大­干­他娘的一场,免得将来碍手碍脚。”

寇仲在他肩头重重抓一下,虎目生辉道:“好!我们就随机应变,看看谁的拳头更硬一点。嘻!?

第八章 妙计破敌

寇仲正要有所行动,却给徐子陵一把扯着,正奇怪时,徐子陵凑到他耳旁道:“仲少你别忘了现在是争霸天下,不是去逞强斗狠,要讲点策略才成。”

寇仲一呆道:“你有甚麽妙计呢?”

徐子陵低声道:“记得我们由九江来巴陵那艘战船吗?船头还装了尖铁,若速度够快,保证可把这艘巨无霸硬生生拦腰撞断。”

寇仲大乐道:“你这小子其实比我还狠,平时却要装成淡泊名利的道学先生。嘻!你不觉得自己今晚很不正常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快来吧!”

仍留在船上的卜天志给他们弄醒过来,到搞清楚是甚麽一回事时,动容道:“让我遣人立即通知香将军,若能擒得朱媚,等若废去朱粲一条手臂。”

寇仲忙道:“敌人非是省油灯,必在岸上布有暗哨,你们这麽千军万马的掩去,敌人不走就是呆头鸟,副帮主只可依我们的计划行事。你负责撞船,我们负责下水拿人,这叫分工合作,明白吗?”

徐子陵接着问道:“朱媚很厉害吗?”

卜天志一边点头表示同意寇仲的话,同时答覆徐子陵道:“朱媚等若朱粲的脑袋,却貌美如花,毒似蛇,在她的流云袖下,已不知多少英雄好汉饮恨收场。”

寇仲笑道:“在水底还有甚麽流云袖可施展出来,今趟看她如何美如何狠好了。”

卜天志忽地叹道:“两位公子不但行事出人意表,想出来的方法更是妙想天开,天志受教了!”

当下立即召唤手下,悄悄起锚开船,往上游方向驶去。

战船缓缓掉头,船上百多名巨鲲帮战士人人强弓劲箭在手,准备对敌人迎头痛击,十二台投石机亦蓄势待发。

自两人成功击杀任少名後,巨鲲帮众对他们奉若神明,这刻为他们效命,自是士气如虹,人心振奋。

寇仲和徐子陵持弓立在看台处,指点出目标的位置,卜大志则不断发出指令。

战船缓缓加速。

江上一片宁静,只有江水拍岸的声音,让人感受到大自然那永无休止的步伐。

天上明月斜照,江水粼光掩映。

数百艘大小船舶,一点都不知道即将而来的战争。

到了离孤零零泊在外围的目标巨舶约二百来丈时,战船往对岸弯去,势子更速。

寇仲向徐子陵道:“要争霸天下,必须广揽人材,否则纵使有此妙计,我们亦没有能力施行。”

徐子陵瞧着满张的帆子,默然不语。

寇仲忍不住道:“小陵今晚为何这麽积极呢?”

徐子陵凝视变成已在正前方的巨舶,沉声道:“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好的兄弟,既然答应了你要助你取得『杨公宝库』,不积极点怎行?”

寇仲心中一暖,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探手搭着他肩头,轻轻道:“同时也是为了素姐,这些人既在香小子府内布有内­奸­,当然清楚素姐和我们的关系,假若奈何不了我们,说不定会向素姐入手,所以我们必须生擒对方一两个带头的人,交由香小子用刑迫供,务要把内­奸­寻出,素姐的安全才有保障。”

战船势子加速,快似奔马的破浪朝巨舶拦腰撞去。

敌人这时才知不妥,警号大作,人影闪动。但已来不及改变即将来临的命运。

似神圣不可侵犯的宁静立被粉碎。

卜天志大喝道:“动手!”

巨石箭矢,像雷暴般往敌舰投去,一时杀声震江。

寇仲和徐子陵亦­射­出手上劲箭。

木屑碎飞,帆桅断折,敌人中箭惨叫声中,“轰!”的一声巨响,装了生铁的舰头像疯牛般重重拦腰撞在敌舰脆弱的右舷处。

船裂木折的声音连串响起,敌舰立往相反方向倾侧打转。

战船亦猛然剧震倾侧,一阵刺耳的磨擦声後,擦着对方船头,战船往外弯开,回复平衡。

寇仲和徐子陵腾身而起,横过两船间的虚空,往破了一个大洞仍在打转的敌舰扑去。

敌人乱成一片,灯火熄灭,也不知有多少人掉进江水。

四周船只上的人全被惊醒过来,吵成一片。

寇仲落到对方看台时,巨舶已开始倾侧下沉,敌人根本无心恋战,纷纷借水逃遁,乱得像末日来临。

极度纷乱中,他看到两个体态婀娜的女子破窗而出,投往江水,身手灵活迅捷。

寇仲哈哈一笑,追着去了。

徐子陵却落在船头,有如虎入羊群般,见人便打,挡者披靡,这时甲板因船身倾侧,变成了个斜坡,中招者都朝下滚往江水去,狼狈之极。

忽地一声暴喝在身後撑起,由上而下,破风声至。

徐子陵杀得兴起,看也不看,飞了一名敌人後,反手一掌拍去。

“蓬!”

徐子陵被震得差点滑下斜坡时,那人亦被他反击之力迫得跄踉跌退。

其他敌人得此缓冲,乘机逃命。

此时卜大志的战船又回来了,箭如雨发的往江上浮沉的敌人­射­去。

徐子陵猛提一口真气,回过头来,与敌人打个照面,赫然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大江会二当家“虎君”裴炎。

只见他一对凶睛不住闪动,显是因试出徐子陵功力强绝,生出怯意,不住往斜坡顶退去。

巨舶已沉下大半,甲板上除他们外,再不见任何人。

徐子陵缓缓迫去,两手撮掌成刀,遥遥发出真劲,制着对方,从容笑道:“二当家也要逃命吗?”

裴炎一摆手上大刀,停步呸的一声厉喝道:“杀了你这小子才走也不迟。”

徐子陵闪电横移,隔空一拳打去。

裴炎大吼一声,险险跌倒。原来因徐子陵改变了位置,出拳角度巧妙无伦,登时击中了他右肩,不但剧痛攻心,差点连刀子都丢掉,本来他也非是如此不济,问题是他根本无心恋战,又早寒了胆子,故才被徐子陵所乘。

这时他逃走之心更盛,正要後撒,徐子陵鬼魅般来到他右侧,无奈下厉叱一声,刀交左手,拚命反击。

徐子陵采游走战术,无论裴炎如何闪躲,他总能迫得他硬拚,震得他左手发麻,无法施出平时的五成功夫。

此消彼长下,裴炎左臂再中一指,大刀堕地。

裴炎魂飞魄散,使出压箱底的本领,故意滚下斜坡,双腿疾,凶悍之极。

徐子陵一声长笑,双拳齐出,正要一举制敌时,一股尖锐之极的破风之声,从左侧疾­射­而至。

当他猛然醒悟敌人一直躲在舱门处时,敌剑笼罩了左方的空间,剑气弥漫。

徐子陵刹那间判断出来袭者功力最少要胜裴炎两筹,假设自己不全力应付,可能要吃大亏,无奈下放过裴炎,转身挥手,硬接敌剑。

“蓬!”

掌剑交击。

徐子陵被震得血气浮动,横移两步。

那人则借势飘飞,落在倾斜的帆桅上。

裴炎刚滚到甲板斜坡部,没入江水。

那偷袭者一身黑衣,瘦长英俊,脂粉之气极重,长笑道:“今趟算你们狠,但终有一天我白文原会好好报答你们。”

再一个翻身,没进江水。

他的声音忽而暗哑,忽而尖亢,正是那在舱内说话的人。

此刻江水已浸至徐子陵脚下,巨舶终於沉没。

寇仲这时在水底追了近里许远,到离两女不及四丈时,两女左右分开逃走。

在暗黑的江水中,寇仲认定其中一人,发力追去。

从对方潜游的美妙姿态,他可肯定眼下这条美人鱼是游秋雁,尤其是她光滑的秃头,更是别人无法假冒的。

寇仲已和她多次交手。

若论水底功夫,他绝及不上她这水上专家,但他在内功和手脚上均远胜於她,故不愁她可飞出他的掌心。

前面的游秋雁似是气力下继的缓了下来。

寇仲心中好笑,知她不是要发暗器就是要撒网,诈作毫不知情的加速潜去,同时手握腰间的鞭把,准备给她来个意外的惊愕。

叁丈、两丈、一丈。

游秋雁猛一旋身,网子迎头罩至。

寇仲倏地下潜,右手轻抹,长鞭脱腰而出,水蛇般往游秋雁绕去,左手伸指点在网沿处。

真劲借网传去,游秋雁娇躯剧颤时,鞭子缠上她修长的玉腿,封闭了她的|­茓­道。

寇仲一把将她抱个结实,升上水面。

上游处仍是喊杀阵阵,江上的搜捕游戏显是方兴未艾。

寇仲在游秋雁的香吻了一口,笑嘻嘻道:“雁姐想在江中亲热,还是待上岸再温存呢?”

游秋雁气苦地瞪了他一眼後,紧紧闭上美目,这是她目下唯一表示抗议的无奈方式。

寇仲搂着她爬上一道浅滩,把她压在身下微笑道:“我上趟放你,还以为你会心中感激,怎知对我最凶的竟是你,贵帮主身体好吗?”

游秋雁瞪开美目,冷冷瞧着他道:“杀了我吧!”

寇仲凑到她晶莹如玉的小耳旁,咬着她耳珠道:“不!我仍要放你!”

接着拍开她的脉|­茓­,弹起身来,豪情万丈道:“因为我喜欢你的俏样儿,当日贵帮主搂着你的小蛮腰时,累得我都不知多麽想当帮主。哈!不过我终不是也抱了你亲了你又摸了你吗?”

游秋雁跳了起来,美目滴溜溜转了好一会,叹道:“寇仲你莫要後悔,有机会我绝不肯放过你的。”

寇仲探手在她脸蛋摸了一把,淡淡笑道:“其实你是爱上了我,所以才特别恨我,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吧!我们走看瞧好了。”

游秋雁不知是气自己给他摸时不懂闪躲,还是心中对他爱恨难分,猛一踩脚,转身便去。

看着她美好的背影逐渐远去,寇仲不由想起东溟公主和徐子陵间那种暧昧的关系,接着又想起李秀宁,叹了一口气,往上游赶回去。

天际终现出第一道曙光。

是役寇仲和徐子陵大获全胜,震动了整个巴陵城。

敌人遭擒者叁十多人,其中有叁个是女的,包括昨晚登岸的女婢在内。死伤者由於随水下飘,所以难以点算。

萧铣和香玉山知道将军府内暗藏内­奸­,都非常紧张,立即展开调查。

云玉真却有点不高兴,既怪两人没有通知她就私下去对付敌人,更怪两人没得她同意,却指使她的手下去作战,颇有越权之嫌。

不过在寇仲的温柔手段下,很快她就回嗔作喜,与两人谈笑如常。

到晚时,寇仲问起查探内­奸­的事,香玉山面­色­沉下来道:“早已知机逃了。”

素素接口道:“她是我的一个贴身小婢,自今早出门便失去影。唉!想不到我待她亲如姊妹,她竟会做这种事。”

香玉山苦笑道:“她自幼便侍候我,想不到竟会给人收买了。”

徐子陵皱眉道:“她懂武功吗?”

香玉山愕然摇头。

寇仲叹道:“你给人骗了,若我猜得不错,这小婢必是遭了毒手,好使你以为已没有了内­奸­的问题。”

素素剧震道:“小梅!”泪水同时夺眶而出。

徐子陵怨怪地瞪了寇仲一眼,扶起素素,进入内厅加以劝慰。

寇仲拍额後悔道:“是我不好!”

云玉真低声道:“你们对素姐确是好得令人没话说。”

香玉山沉吟道:“怎样才能把这内­奸­挖出来碎万段呢?”

寇仲望了内厅一眼,又长长一叹,沉声道:“只是他令素姐伤心落泪,我便不肯放过他。给我把那被活擒女婢提来,我保证可从身上得悉内­奸­的身分。”

女婢被带到偏厅,寇仲挥手命其他人全退出厅外。

这女婢年华双十,长得颇为娟秀,虽是脸­色­苍白,但却神­色­坚决,显是不肯轻易屈服。

寇仲挨坐太师椅内,微笑道:“姑娘请坐!”

小婢摇了摇头,紧抿嘴­唇­,摆明不会说话。

寇仲好整以暇道:“只要你肯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立即放了你,让你好好享受你的大好青春。”

小婢呆了一呆,眼睛­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但旋又摇头。

寇仲知她不肯相信世上有这麽便宜的事,笑道:“谁不知我寇仲是个好人,你的主子要杀我,并非因为我做过甚麽坏事,只为对『杨公宝库』起了贪念,所以你的主子才是坏人。哈!这道理多麽简单,不明白的就是笨蛋。”

小婢虽没说话,但俏脸再不绷得那麽紧了。

寇仲拍胸道:“就让我这好人作出保证,只要你肯答叁条问题,我就放了你。”

小婢娇躯微颤,垂首哑声道:“若我答了你,但你又硬指我说谎,那::”寇仲截断她道:“是否说谎,大家都心知肚明,例如假若你稍有犹豫的情况,又或说得断断续续,便分明在编故事,那就不用继续下去了!”

小婢咬着下道:“真的只问叁个问题?”

寇仲摊手道:“当然!我岂是言而无信的人。”

小婢勇敢地与他对视,俏目生机尽复的道:“只要我没有犹豫,说话更没有断断续续,就可以走了吗?”

寇仲肯定地道:“就是这样。不过假若你犯上这些错误,我立即废了你武功,并把你卖落最低级的子,让你每天至少接十个客,明白吗?”

小婢听得脸­色­大变,而事实上寇仲根本不懂得如何可废她武功,更不会卖她落青楼,全是一派恫吓之言。

好半晌後,小婢点头答应。

这麽便宜的事,换了任何人都难以拒绝,寇仲正是摸准她这种心理,不愁她不入圈套。

寇仲虎目寒芒亮起,瞧得小婢心中发毛垂首时,沉声道:“你叫甚麽名字?”小婢愕然道:“我叫小秋。”心想这麽容易,不知是否算作一个问题。

寇仲拍几道:“第一个问题过关了!”

小婢忍着心中狂喜,轻轻道:“寇公子请说第二个问题吧!”

寇仲柔声道:“第二个问题是,嘿!你的主子是谁?”

小婢迅快答道:“媚公主!”

寇仲欣然道:“恭喜姑娘连过两关,答完下个问题後,我会亲自送姑娘出城与家人团聚,最好不要回媚公主那去了。如此声名狼藉的主人,黏上了随时有祸,今趟当作是个教训好哩。”

小婢低声道:“公子问吧!”

寇仲故意默然半晌,到小婢紧张得浑身不自然时,倏地喝道:“昨晚谁把信交给你?”

小婢猛地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寇仲暴喝道:“不能过关!”

小婢泪水涌出,急叫道:“我不知他的名字啊!”

寇仲不容她有思索机会,喝道:“他有多高!”

小婢不敢犹豫,答道:“比我高半个头。”

接着寇仲连珠弹发的连问十多个问题,最後长身而起道:“我知道他是谁了,这便送姑娘离开,不要哭了!?

第九章 井月得主

寇仲含笑步入大厅,迎上云玉真、香玉山期待的眼神,却见徐子陵倚窗而立,神­色­无忧无喜,奇道:“小陵不想知道内­奸­是谁吗?”

徐子陵淡淡道:“这样的­嫩­娃儿那是你仲少对手,除非她根本不知道。”

香玉山按捺不住问道:“有甚麽结果呢?”

寇仲在两人对面坐下,道:“是你其中一个近卫,好像叫甚麽欧阳忌的,你懂怎麽做了吧!”

香玉山双目杀机大盛,一言不发的去了。

寇仲向云玉真眨眨眼睛道:“美人儿师傅有没有兴趣和我两兄弟出城一游,我答应了要送那可怜的小姑娘一程呢!”

接着几天,寇仲和徐子陵尽心督促段玉成四人练武,而四人亦知这关乎到荣辱生死的问题,又得这两大天才横溢的明师指点,在努力不缀下突飞猛进。

馀下时间,他两人便抛开一切,与素素游山玩水,尽量逗她开心。

时间飞快地流逝。

明早他们就要动身北上。

萧铣设宴为他们饯行。

席上还多了位陪客,原来是刚从岭南赶回来的萧大姐萧环,而萧铣的左路元帅张绣却於早上率军开赴战场,未能出席。

风情万种的萧大姐照例向两人乱抛媚眼,猛灌迷汤。

萧铣敬了一巡酒後,道:“那天暗袭子陵,教裴炎能趁机溜掉的白文原,原来是净剑宗新冒起来的高手,也是朱媚的现任面首,在四川颇有名气,不知是否贪朱媚美­色­,才投靠朱粲。”

寇仲失笑道:“现任面首。萧当家用的这个名词确是妙至毫巅,一句话便使人知道朱媚以前有无数拼头,哈!”

萧大姐白他一眼道:“做朱媚的拼头绝非甚麽好事,因她多疑善妒,若疑心拼头勾上别的女人,动辄杀之愤。故江湖上人称之为『毒蛛』,白文原定是因嫌命长才黏上她。”

香玉山笑道:“这种庸脂俗粉,两位大哥怎看得上眼呢?不过朱媚手底极硬,听说已得朱粲九成真传,那晚她没有反击之力,只因慑於两位大哥搏杀任少名的威名,又不明情况,所以才要落荒而逃吧!”

素素担心道:“她既是心胸狭窄的人,定不肯就此罢休,你们两个千万要小心。”

云玉真笑道:“素姐放心好了,论智计和能耐,小仲、小陵绝不逊於任何人。素姐想想吧,他们自出道以来,吃亏的只有别人,何时试过是他们呢?”

萧大姐花枝乱颤的笑道:“云帮主一副有感而发的模样儿,定是曾吃过两人的亏哩!”

云玉真俏颊霞生时,她又向两人大抛媚眼道:“大姐倒未试过吃亏的滋味!”

素素见她公然在席上挑逗两人,心中不悦,黛眉紧蹙。

萧铣亦对乃妹的浪荡有些受不了,岔开话题道:“有一事到现今我仍想不通,两位小弟是怎样发现朱媚和沈法兴等人伺伏城外的?他们都是老江湖,我们的人便都给他们瞒过。”

寇仲自然不会透露徐子陵拥有玄妙感应的真相,胡诌道:“这纯粹是一种推测,可笑我们初时猜的根本不是他们,而是恶僧和艳尼,岂知误打误撞下寻到他们,算他们倒足了霉运,哈!”

香玉山莞尔道:“我这位寇大哥说话常常都是这麽轻描淡写,却又谈笑风生的,故有他在总是会有欢乐满堂的气氛。”

萧大姐忍不住奇道:“香将军为何仍是左一声寇大哥,右一声徐大哥,说年纪你比他们大,论关系更是他们的姐夫,素素你都不为他更正吗?”

素素欣然道:“我这两位弟弟是非常人,自然使玉山格外尊重了!”

云玉真也微笑道:“所以我也觉得玉山没有用错称呼。”

萧铣呵呵笑道:“说得好,两位小弟确是我萧铣平生罕遇的非常人,有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经经松松的就把整个南方的形势扭转过来,使我大梁国亦得而威势大张,虽然你们没有正式加入我军,但我萧铣已视你们为自家人了。”

接着拍手叫道:“人来!”

众人呆了一呆时,两名美婢已各捧一长一短两个­精­美锦盒,来到席前。

萧铣打了个手势,两婢分别把长盒奉给寇仲,短盒则送到徐子陵面前。

婢子退下後,萧铣欣然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两位请打开盒子一看。”

寇仲打开锦盒,赫然是一把钢刀,初看第一眼时似乎平平无奇,但细看後却感到无论刀把刀鞘,虽没有任何华美纹饰,但总有种高古拙的味道,使人不敢生出小觑之心。

萧铣看着寇仲取过长刀,眼中­射­出令人不解的神情,柔声道:“这把刀没有名字,但据传是来自上古的神兵利器,纲质奇怪,刀身会隐透黄芒,二百年前曾落入当时的第一刀法家『刀霸』凌上人手上。後来凌上人携刀退隐,此刀从此消声匿迹,其後又辗转落到我手中。我虽不喜用刀,但对这刀仍有很深的喜爱,以心头爱赠寇小弟,藉以显示我萧铣的真诚和感谢心意。”

“铮!”

寇伸拔刀出鞘。

众人运足目力,却同感失望。

刀身暗哑无光,何来萧铣说的黄芒。

蓦地刀身生出变化,亮起虽仅可觉察,但却是毫无花假的朦朦黄芒。

萧铣哈哈笑道:“小兄弟果是此刀真主,真气能使宝刀生出反应,我把玩了不下千百次,刀子都从未显过黄芒。”

这麽一说,众人立时推想出当年凌上人运刀时必是黄芒大盛,而其他人拿起刀时却是凡铁一把,不由啧啧称奇。

寇仲明知萧铣在笼络他,仍是心中大喜,感激道:“由现在起,这把刀就叫井中月,小子拜谢萧当家的赐赠。”

萧铣愕然道:“井中月这名字有很重的禅味,可有甚麽来由?”

寇仲敷衍道:“我只凭有晚看到井的奇景,没有甚麽特别的来由。”

萧铣忽又叹一口气道;“先祖梁武帝萧衍当年最爱搜集神兵利器,这把刀是他穷十多年心力,派人明查暗访,走遍天下,才在机缘巧合下得到,後来陈兵破城,此宝因深藏地下库室内,故得以保存。”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他会生出恋恋不舍的神­色­。

素素好奇地道:“小陵为何不看看萧当家送给你的是甚麽宝物呢?”

徐子陵将盒子奉回萧铣,微笑道:“萧当家好意只好心领了,盒内自是罕世奇珍,不过我这人最不爱有牵挂,更不想知道盒内玄虚,请萧当家见谅。”

徐子陵如此不识拾举,除寇仲外,其他人均感愕然。

反是萧铣讶然叹道:“徐兄弟独立特行,异日必是绝世奇士,老夫不但不会有丝毫不悦,还心中更添敬佩。”

对萧铣的风度,众人无不动容。

寇仲收起井中月,岔开话题道:“不知萧当家那天与宋小姐谈得是否投契?”萧铣点头道:“现正安排怎样和『天刀』宋缺见一次面,对他老人家我一向心中崇慕,若能成事,两位小兄弟居功至伟。”

寇仲知他不会透露详情,转而谈论当前群雄形势,散席後,萧大姐毫不客气的随他们回将军府去。对寇仲和徐子陵都是热情如火,毫不避嫌,累得云玉真嘟长嘴儿,素素眉头大皱,但又知她生­性­如此,拿她没法。

在内厅天南地北胡扯了整个时辰,素素虽不情愿,但为了胎儿,在众人劝谕下首先回房休息。

香玉山要陪伴娇妻,亦藉机脱身。

剩下寇仲、徐子陵、云玉真和­骚­媚入骨的萧环,气气立时尴尬起来。

徐子陵长身而起,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样儿道:“我亦要失陪了,请恕我须回房练功,好应付明天的路途。”

寇仲也站起身来,但尚未有机会说话,已给萧大姐一把抓着,嗔道:“人家谈兴正浓,怎能连你都溜掉,嘻,不若大姐和你到房中喝酒好吗?”

徐子陵向他送来一个“深表遗憾,但小弟爱莫能助的表情”後,匆匆溜了。

寇仲见云玉真气鼓鼓的低头不语,破天荒首次慕徐子陵的“无女一身轻”,苦笑道:“若我不去练功,而整晚和你们两位美人儿喝酒取乐,後天你们便永远都见不到我这心有馀而力不足的小子了。”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寇仲和徐子陵便辞别巴陵,与段玉成、包志复、石介、麻贵四人押着四辆载盐货的骡车,渡江北上,开始征途。

第一个目的地是汉水旁的竟陵郡。

今趟他们学乖了,不取水道而走陆路,方便隐蔽行藏。黄昏时他们在平野扎营休息,骡马则饱餐美草。

寇仲和徐子陵来到一堆乱石草丛处坐下,前者叹了一口气:“萧铣真厉害,吃了人都不用吐骨。”

徐子陵遥望地平处争姘竞秀,突峥嵘的群峰,在夕照下有种可望不可即仙胜般动人的感觉,陪他叹了一口气道:“他有素姐在手上,实不怕我们敢拿他怎样,假若香小子是为了『杨公宝库』才娶素姐,我第一个要取他小命。”

寇仲捧头苦恼地道:“这比用刀架着素姐来威胁我们更厉宫。不要看香小子对我们恭顺尊敬,事实上他可能比我们两人加起来更要狡猾,至少我们拿他全无办法。”

徐子陵脸­色­沉了下来,媛缓道:“异日若见到李靖,我定会问他为何要辜负素姐对他的情意,若非素姐,他早命丧南方。”

寇仲一震道:“小陵你还是第一趟直呼其名。”

徐子陵一掌拍在身旁一块重约百多斤的石上。

“砰!”

石块立时中分而裂。

寇仲看得瞪目结舌时,徐子陵重重舒出一口气,叹道:“为何人生总是这麽多无奈的事,明知不应为,却是无可奈何。”

寇仲垂头不语,深有感触。

那晚两人就这麽呆坐至天明。

翌晨继续上路。

两日後进入山区。

沿途景­色­极美,山路掩映於绿树浓­阴­中,其中一程下临百丈深谷,山下田畴尽收眼底。到高处时更见层峦叠翠,万山起伏。

那晚他们就在山脚歇息。

自呆坐一晚後,徐子陵出奇地沉默。两人晚上也不睡在营帐,而是席天幕地,似像回复到傅君葬身那小谷时的原始生活。

後徐子陵一个人远远坐开,寇仲则和段玉成等聊起来。

段玉成恭敬地道:“我们四人能随仲爷和陵爷出来闯天下,实是家山有福,短短一两个月工夫,就像别人数年的经历,真个眼界大开。”

包志复等纷纷点头附和。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都不以帮主称呼两人。

石介亦有感而发道:“无论在多麽恶劣的形势下,只要有仲爷和陵爷在,我们便总是充满斗志和生机,有信心应付任何危难。”

麻贵接口道:“最难得两位爷儿从不拿我们当下人看待,更从不摆架子。”

寇仲然笑道:“大家现在是兄弟手足,一起去打天下。不但为了建立百世不朽的大业,更希望能使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命运是由有志者去创造的。”

四人都听得露出感动兴奋的神­色­。

石介狠狠道:“我们最痛恨就是那些狗官贼兵,杀多少个都绝不手软。”

段玉成忽地垂下头去,双肩抽搐,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显然有惨痛的过去。

寇仲讶然瞧他时,麻贵凑到寇仲耳旁轻声解释道:“小段未过门的妻子被贼兵先­奸­後杀,每次想起便痛哭涕零。”

寇仲同情地点头,探手抓着段玉成的肩头道:“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明天却是我们的希望所在。命运再不应­操­在别人手上,而是在你和我手中。纵使为这抛头颅热血,也永不言悔。”

寇仲来到正卧地看天的徐子陵旁盘膝坐下,仰首一看,见到乌云掩至,遮盖了大半个本是星辉灿烂的夜空,吁出一口气道:“看样子又有一场雷暴和大雨了!”

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低头瞧他,问道:“你在想甚麽?”

徐子陵坐了起来,沉声道:“我想起那段住在娘埋骨那小谷的日子,假设我们一直没有离开,现在就没有这麽多令人神消魂断的痛苦。人是否总要自寻烦恼呢?”

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在寇仲後颈处,滑入襟领去,他抬头观大时,刚好捕捉到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接着闷雷爆响,粉碎了山野的宁静,奏起了暴风雨的序曲。

寇仲伸手搂着徐子陵肩头,苦笑道:“命运是没有如果这两个字的。已发生的就是发生了。假设我们不是凑巧扒到了长生诀,现在面对的只是另外的烦恼和痛苦,言老大亦不用横死而可继续虐待我们,我们更不会坐在这等待暴风雨的来临。生命就是这样,老大爷将你摆在这麽一个位置上,不管你情愿与否,都要竭尽全力去做好那个角­色­。”

“哗啦”声中,随着一股席卷山野的狂风,大雨倾盘下。

徐子陵任由雨水湿透全身,低声道:“你何时变得这麽相信命运呢?”

寇仲露出一丝苦笑道:“我只相信过去了的命运,至於未来的,老子我只信是掌握在自己手的。若果不是这麽想,做人还有甚麽斗志和意义?”

徐子陵点头道:“由於不知道,故而不存在。这正是命运最动人之处。无论将来如何,我们也要向将来挑战,寻求自己的理想。”

寇仲微笑道:“哈!不若我们就在豪雨雷暴之夜,齐声高歌一曲,以舒胸中对生命的悲壮情怀,陵少尊意如何?”

徐子陵哈哈一笑,扯着他站了起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有会於心的眼神後,不约而同地齐声高唱道:“山幽观天运,悠悠念群生,终古代兴没,豪圣定能争::”歌声远远传开去,连雷雨也不能掩盖分毫,段玉成等闻歌而至,亦为他们的豪情咏颂而兴奋神往。

雨势更趋暴烈,但他们心中燃起的烈,却半点无惧风雨的吹打。

骡车队穿过溪谷,进入竟陵城东南左的平原,把崇山峻岭逐渐抛往後方。寇仲和徐子陵并骑前行,为四辆骡车引路。

在这十多天的路程中,各人都没有松懈下来,在武技的锻练上­精­进励行,准备应付随时来临的恶战。

徐子陵指着左方远处一个小湖道:“今晚我们就在湖边宿营,更可乘机畅泳。”

寇仲正在马上细阅香玉山给他们的地势图,闻言道:“明天下午我们就抵达百丈峡,此峡长达两里,两边陡壁万仞,有些地方只能窥见一线青天,更有瀑布悬空直下,极为险要,若有人在那伏击我们,骡车肯定不保。”

徐子陵对动物最具爱心,笑道:“今晚我们清溪浴罢,就先到那散步看看好了。”

寇仲哈哈笑道:“好主意!”

拍马便往小湖驰去,徐子陵策马紧追,段玉成等亦催赶骡子,加速朝目标进发。

只穿短胯,湿淋淋地从温暖的湖水爬上岸旁的徐子陵,回头对仍在水中载浮载沉,仰观星夜的寇仲道:“你那把老萧送的宝刀为何舍星变而一再取井中月为名呢?”

寇仲笑道:“我是要把星变这名字让给我们的徐子陵公子嘛!”

徐子陵在一块大石坐下,翘起二郎腿,没好气道!案不耍赖在我身上了,快给本少从实招来。”

寇仲开怀大笑道:“失去了的过去又回来了。这是我不怕会给你骂的好时光。告诉你又何妨。哈!井中月就是星变,星变就是井中月,井中月的下变化,不就是星变?明白了吗?”

徐子陵动容道:“果然有点道理,好了!做探子的时间到了,快滚上来。”

寇仲一声领命,跳上岸来。

他们以最快手法穿上衣服,嘱咐了四人後,全力展开身法,朝百丈峡飞掠而去。半个时辰後。两人走了近二十里路,显示他们的轻功比以前又大有长进。

这时前面出现一道横亘无尽的密林,在没有星辉月照的黑夜,份外­阴­沉诡秘。

两人童心大起,掠入林,就在树上枝叶间穿Сhā跳跃,好不写意。

快出林时,林外隐见点点火光,还传来杀之声。

两人大讶,停在林近,往外望去。

林外地平远处,是一列耸立的崇山峻岭,在这之间则是地势起伏的陵丘与疏林,此时火光掩映,以数百计的火把布满陵野之上,两帮人马正作生死拚杀。

寇仲和徐子陵瞧得面面相觑,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甚麽事。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他们把往百丈峡的去路完全封闭,现在我们该继续行程还是掉头回去睡觉呢?”

寇仲功聚双目,遥观两里开外正在杀的两帮人马,道:“看到吗?在战场中心有盏高悬的黄灯,那是挂在一个高台的木柱上,木柱似还有些东西,似乎是有人给绑在柱底处。”

徐子陵点头道:“那人身穿黄衣,难道这两帮人马,就是为争夺此人而以生死相拚吗?”

寇仲心难熬道:“若不去看个究竟,今晚怎睡得。来吧!”

徐子陵好奇心大起,随他朝高台奔去。

愈接近时,喊杀声更是嘈杂,已可清楚见到两帮人马正交手拚搏,火炬错落分布,或Сhā地上或绑在树上,愈接近核心的高台,火炬愈密愈多。

这时他们清楚看到一方人马身穿胡服,显非中土人士,而另一方则一律黑­色­劲服,泾渭分明。

很自然地,两人都生出偏帮黑衣武士一方的心意。

高台的情况更是清楚无遗,被反手绑在台上是个黄衣女子,如云的秀发长垂下来,遮着了大部分脸庞,教人看不清楚她的玉容。

胡服武士正在阻止黑衣武士攻占高台,而且明显占在上风。

黑衣武士人数过千,比胡服武土多出一半,但胡服武士却是武功较强,成缠战之局。

剑气刀光,不时反映火炬的火芒,就像点点闪跳不休的鬼火,份外使人感到战争的鲜明可怖。

战场的分布辽阔,虽以高台为主,但四处均有激烈拚斗的人群,此追彼逐,惨烈之极。

迫到战场边缘处,刚好一队五、六人的黑衣武士被一群十多个的胡服武土圈了起来,乱刀斩死。

两人看得热血填膺,涌起对外族同仇敌忾的心意。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大步迫去。

徐子陵也不打话,紧随他身旁。

那十多名胡服武士亦发现了他们这两个闯入者,目露凶光的一拥而至。

在这一角离高台只有百来丈的战场,黑衣武士陷於绝对的劣势,不但保持不了阵形,且被冲得七零八落,予敌人逐个击破的危机。

敌人已至,矛斧刀戟,声势汹汹的盖头杀来。

寇仲加速掠前,振起井中月,刀身立时黄芒剧盛,连挡格都省了,闪电的左挥右劈,就在敌刃及体前,斩杀两人。

最令人吃惊的是身并没有似以往般应刀抛跌,而是凝止不动,先脱手掉下刀枪,才柱子折断般颓然倒下。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这才想到此把看来拙钝不起眼的刀,实是锋快无匹的神兵利器。

馀下的多名胡人见只是黄芒两闪,己方立即有两人以奇怪诡异的情况命丧当场,无不心胆俱寒,暗想这种连如何出手都看不清楚的刀法,教人如何对抗,立时斗志全消,四散奔逃。

寇仲把刀收到眼下,傲然卓立,伸手抚上刀锋,叹道:“你以後就是我徐子陵以外的最好夥伴,千万勿要辜负我寇仲对你的期望啊!”

此时又有另一批胡人朝他们杀至,但徐子陵却像视若无睹般来到寇仲身旁道:“你知否刀尚未及敌体时,剑芒竟可先一步侵进敌人身体去,制着了对方经脉,要他们乖乖受死。”

寇仲点头表示知道,又苦恼地道:“照你看!究竟是我功力大进,还是全凭这怪刀的关系呢?”

叁支铁矛,疾刺而至。

寇仲看也不看,踏前一步,井中月往敌画出,刀光漩飞,黄芒暴张,叁支铁矛应刀而断,吓得那叁人踉跄跌退,狼狈不堪。

另有两名胡寇仍悍不畏死的各提双斧来攻,寇仲顺势回刀,黄芒如激电般掣动一下,两人都撒斧倒跌,当场横死。

其他人更一哄而散。

徐子陵像不知刚有敌人来袭般,油然道:“我看两方面都有一点关系,看你这两次出手,已具有点弈剑术的味儿,能先一步封死敌人的下变化,迫得敌人不得不变招抵御,以至锐气全消,否则怎会不济至此?”

寇仲叹道:“唉!若有跋锋寒、杨虚彦之辈在这给我试试刀就够痛快了!”

这情景极为怪异。

四周虽是喊杀连天,刀光剑影,两人却像怡然散步到这来,还聊起武功的问题。

徐子陵倏地横移,劈手夺过偷袭斩来的一刀一剑,两脚疾,同时反手掷出刀剑,四名胡寇立即报消,一时间再没人敢来惹他们。

徐子陵回到寇仲旁,一肘打在他胁下,笑道:“别忘了有我这个对手,放马过来吧!让我看看你有了井中月後,究竟是如虎添翼,还是似鼠生瘤?”

寇仲一边雪雪呼痛,一边摆开架势,怪笑道:“你这小子近来最爱板起脸孔向我训话,今趟我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看刀!”

不过这一刀却是先劈向一名扑来的年青英伟的胡汉。

“铮!”

那人竟运剑架着他的井中月,还猛施反击,剑法凌厉奇奥,功力深厚,显是胡寇中闻风来援的高手。

寇仲忘了徐子陵,唰地横移,幻出重重黄芒,长江大浪般向来人攻去。

那人连挡七刀。

“当!”的一声,长剑竟中分而断。

寇仲井中月乘势扑入,那人确是高明,竟可及时掣出匕首,“叮”的挡了这必杀的一招,借力飘退寻丈。

徐子陵此时亦陷身重围,却高叫道:“我要去看东西了!”拳脚齐出,硬是杀开一条出路,朝高台方向奔去。

寇仲要追在他身後时,眼前一花,给叁人拦着去路,包括了刚才那身手高明的胡人,手上换过另一把长剑。

那年青胡人喝道:“朋友何人?身手果是了得,不知与独霸山庄是何关系?”寇仲哈哈笑道:“甚麽独霸山庄,我听也未听过,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尔等来自何方,为何竟够胆子到我中土来撒野?”

叁名胡人闻寇仲之名,同时­色­变。寇仲愕然道:“你们认识我吗?”

刚才那个和寇仲交手的胡人道:“本人乃铁勒『飞鹰』曲傲的第叁门徒庚哥呼儿,寇仲今趟你送上门来,休想有命离开,上!”

他身後两名胡人立时散开侧进,把寇仲围在中间。

寇仲耸肩笑道:“原来任少名真是你们的人,横竖我手得要命,就拿你们来祭刀吧!哈!”

徐子陵突破一重又一重的敌人防御网时,战场上响起阵阵尖锐的哨子声,隐含某种规律和指令,指挥胡人的进退,使他压力骤增。

不过他两人显然已牵制着铁勒人的主力,使独霸山庄的黑衣人声势大振,向高台发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战。

徐子陵进入静如止水的灵明心境,在他四周虽是此追彼逐的混战场面,但他却能清楚把握敌我的虚实,总可先一步避开前来拦截的敌人,使他们无法形成包围的局面。

黑衣武士则视他为己方之人,有时还为他挡着来攻击他的铁勒人。

到离高台尚有十丈远近时,一声娇叱,来自上方。

徐子陵迅速判断出来者是第一流的好手,遂厉喝一声,冲天而起。

火光映照下,一位露出粉臂圆脐的红衣美女,左右手短刃化作两团芒般的­精­光,一上一下往他脸胸印来,迅疾无伦,凌厉之极。

此女轮廓极美,清楚分明得有若刀削,一对美眸更­精­灵如宝石,引人至极。

不过徐子陵却一点不为她的美丽分神,左右掌先後拍出。

“蓬!蓬!”

两人错身而过时,又再交换了叁招。

徐子陵用了下巧劲,反竟能借力腾升,大鸟般往高台扑去。

那美丽的胡女显然想不到徐子陵不但可硬封她蓄势而发的凌厉招数,还高明到能借力腾飞,欲追时已来不及?

第十章 妖女圣女

寇仲井中月一招漫天疾风,架开左右攻来两把大刀时,曲傲的第叁门徒庚哥呼儿大步跨来,手中长剑迎头直刺。

剑未至,寒气笼罩着寇仲整个前方。

寇仲知此一剑乃庚哥呼儿全身功力所聚,趁自己忙於挡格他两名手下时,觑隙而进,厉害非常,反大感过瘾,刀势疾打,迎削而去。

黄芒到处,发出一下震耳响音。

寇仲凝立如山,庚哥呼儿却连退两步。

两柄刀又再攻来,使寇仲难以追击。

这两名铁勒高手武功虽佳,但寇仲可肯定自己只须叁数招就可把任何一人收拾。但偏是当他们联手合击时,由於时间角度都迫得他不能全力对付其中一人,故而颇感有力难施。而从这亦可见两人施展的乃是一种玄奥的联战之术,合起来可制着比他们武功更强的对手。

寇仲却是夷然不惧,豪气上涌。忽而左闪忽而右晃,硬是以迅若游鱼的奇异身法,避过敌刀。

“嗖!”

庚哥呼儿长剑又至,仍学刚才般一剑当头疾刺。

虽是简单无比的一剑,寇仲却生出无法闪躲的感觉,运起井中月还击。

“当!”

寇仲井中月黄芒再盛,再次架开敌剑。

今趟庚哥呼儿被震得退开叁步,而寇仲亦往後移了小半步。

两人同时大吃一惊。

寇仲惊的是庚哥呼儿这一剑无端功力骤增,远胜前剑,弄得自己也气血翻腾起来。假如他下一剑亦照此比例增进,他不吃败仗才是怪事。

庚哥呼儿惊的却是寇仲的韧力,要知他这名为“狂浪七转”的独门招数,乃曲傲所创叁大奇功之一,每一刀都能吸取对方少许功力,转而增强自己的剑势,奇诡非常。

那知寇仲的真气不但蓄而不,且奇寒无比,使他虽勉强吸得少许,却是难受无比,故而第二招交手,比前一招更要多退一步。

至此才知为何以化名任少名的曲特之能,仍要饮恨对方刀下。

此时背後刀刃劈风之声又至,寇仲心念电转,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必将陷进完全捱打和被动的形势中,心中已有计较。

寇仲刀随身转,似是迎向背後左方之刀时,蓦地似蟹儿般侧移,变成面对右方砍来的长刀,井中月芒气剧盛,斜指敌人。

那铁勒高手但感对方怪刀黄芒暴张,刀气迎头冲至,大有千军万马冲杀而来之势,登时锐气全消,窒了一窒,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本是无懈可击的联阵之局,立时露出一丝绝不该露出的破绽。

寇仲一声长笑,腰板猛挺,神态变得更是威凌无俦,信心十足。

井中月有若迅雷激电般往那铁勒高手画去。

“当!”的大响一声,那人运刀架着。

岂知黄芒暴闪,劈得那人连刀带人,倒摔往外,未触地前已气绝身亡。

庚哥呼儿这时才回过气来,由此可知四人交手的紧凑迅快。他见状大惊,冲前劈出惊天动地的第叁波狂浪。

战场上战况加剧,集中到高台四周去,不断有人溅血倒地,惨烈之极。

另一把剑又由左侧杀到。

寇仲装出挡格的姿态,井中月虚晃一招,到敌剑临头时,才疾移半步,敌剑从他鼻尖掠过,只差分毫就可把他的身子剖开。

井中月顺势往侧平削。

“当!”

这个高手给他震得口喷鲜血,跄踉跌退,一时再无攻击之力。寇仲压力大减,长笑跨步,一抖井中月,如裂岸惊涛般往庚哥呼儿攻去。

庚哥呼儿还是首次遇到有人能以硬接的方式,避过他的“狂浪七转”,早心胆俱寒,竟不敢接刀,往後飘飞。

寇仲也不追赶,哈哈一笑,接应徐子陵去也。

徐子陵刚落在高台边沿处,十多名守在台上的铁勒人分作两批,部分迎来拦截,部分拥到那被绑柱上的黄衣女四周,严守着最後一关。

徐子陵知道若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击倒守於这最後防线的铁勒人,让那铁勒美女及时赶回来,不要说救人,自身亦可能不保。

而且眼前攻来的铁勒人,武功明显高出刚才遇上的铁勒武士,尤其当中一个持枪巨汉,枪未至,枪气已压体迫来,强横非常,那敢小觑,一个腾跃,来到叁丈许的高空,竟能再运气翻身,横往竖立台中那支木柱移去。

下方的铁勒人那想到徐子陵在空中仍能灵活如鹰,可一再翻飞,一时阵脚大乱,最要命是徐子陵可借着触柱之力,随意改变落点方向,教他们更是无所防,不知如何应付。

说时迟,那时快。

徐子陵一掌拍在木柱上,同时贴柱滑下,狂猛无匹的劲气,向守在木柱下的六名铁勒武土当头压下。

这刻他们就算生出要先斩杀被缚美女之心,亦无法办到。

娇叱声中,那出­色­的铁勒美女已赶到台上。木柱忽然寸寸碎裂。

众敌这才知道徐子陵那一掌的作用,同时更清楚徐子陵掌劲的厉害。

不过一切都迟了。

那黄衣女子骤脱木柱的束缚,往後倒下时,徐子陵已把她挟起,斜冲上天,并发出长啸,招呼刚刚赶到的寇仲一起离开。

寇仲领路,徐子陵挟着那黄衣女子,一口气奔了二十多里路,到了另一个小山丘才停下来。

徐子陵把黄衣女子放在草地上,皱眉道:“真奇怪,她该是给点了|­茓­道,但无论我怎样为她通经活络,她仍是昏迷不醒。”

寇仲学他那样蹲在草地上,伸手拨开她的秀发,两人同时目定口呆。

我的娘,世上竟有气质动人至此的美女?若她紧闭的眼内有配得超她绝世花容的美眸,即管宋玉致、沈落雁、单琬晶那种级数的美女,亦要逊让叁分。

寇仲呆望着她有如山川起伏的优美体态,晶莹似雪又充满张弹之力的肌肤,吁出一口凉气道:“倾国倾城之美大概就是这样子,难怪两帮人马要为她打生打死。”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只看她乌黑的发质,雪白的肌肤,便如天生丽质该作何解。我从未见过这麽漂亮诱人的秀发冰肌,美丽得近乎诡异。”

寇仲奇道:“你说得对,本来见美女总会心热,为何刚才我却是心生寒意呢?”

徐子陵由头把她瞧到落脚,却没法在这匀称无可比喻的身段上,找到任何足以破坏她完美无缺的半点小瑕,反而是愈看愈感到她那种难以言喻的美丽透着的眩人诡艳。

寇仲叹道:“她会否根本不是人呢?横看竖看她都像­精­灵多过像人,人那有这麽美丽呢?”

徐子陵声音转冷道:“你好像忘了原先蹲下来看她的原因哩!”

寇仲这才记起是要设法解开她被封的|­茓­头,尴尬道:“因她美得太惊心动魄了。咦!为何你的脸­色­这麽难看?”

徐子陵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思索道:“或者是因为我刚才想为她打通|­茓­道时用了太多真力吧!”

寇仲暗中给徐子陵打了个眼­色­,口上却道:“该是这个原因了!”

徐子陵和他最有默契,站起来道:“我去瞧瞧有没有敌人追来,你在这看看有没有办法弄醒她吧!”

寇仲那还会不知机,道:“还是一起去看为佳!”

伸手搭着徐子陵肩头,同时把真气送入他经脉去。

两人走得离那绝代美人儿至少有叁十丈的距离,寇仲才低声道:“非常不妥,以前就算在你力战之後,脸­色­也不会白中泛青,现在经我输入真气後,你这青­色­才退去。”

徐子陵点头道:“这女人不但美得邪门,人也邪门得很,看来我是了她道儿。天下间那有我们解不开的封|­茓­的手法呢?难道点她|­茓­道的强得过跋锋寒吗?这是不可能的。”

寇仲苦笑道:“若点她|­茓­道的是曲傲又如何呢?别忘记曲傲的功力只是差毕玄少许?”

徐子陵失声道:“你碰到曲傲吗?”

寇仲没好气道:“若碰上曲傲,还有命儿在这和你研究是否救了个妖女回来吗?唉!这麽美的妖女,竟使我觉得即使被她害死都是心甘情愿。”

见徐子陵正狠狠盯着他,忙道:“刚才那批人是曲傲的手下,那使剑使得不错的自称是曲傲的叁徒儿庚哥呼儿。另一边的人则是独霸山庄,只听名字便知也不是什麽好人了。”

徐子陵皱眉道:“他们为甚麽会为这妖女打起来呢?”

寇仲摇头表示不知道。搂着徐子陵肩头步下山坡道:“见到她那诡异的美丽,我便有胆颤心惊的感觉,红颜祸水怕就是这级数的动人尤物。告诉我,你曾想像过有人竟可比单琬晶、沈落雁、李秀宁她们更美吗?”

徐子陵摇头表示未见过,同意道:“我们唯一的选择,确是走为上看。咦!

为何你愈走愈慢了。”

寇仲颓然坐下,捧头道:“小陵啊!你教教我吧!假若我们真是好人作贼办,人家姑娘确是清清白白的,却给我们疑神疑鬼的害得给铁勒人擒回去,又或被野兽吃掉,我们的良心会安乐吗?”

徐子陵亦茫然坐在山坡底另一块石上,道:“但怎样解释我脸上会现青气呢?”

寇仲问道:“在救起她之前,你有否和甚麽特别厉害的人交过手?”

徐子陵点头道:“确是碰上个使双刃的铁勒美女,但她尚未有资格伤我。”

寇仲道:“曲傲的武功古古怪怪的,像那庚哥呼儿便能以一种奇怪的方法增强力道,或者那铁勒美人儿暗中伤了你都说不定,所以错怪她为妖女的可能应是存在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她或是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弱质女子,否则便是武功高明得连我们都察觉不到她体内的怪异真气。唉!我也不知该怎样处理她了。”

寇仲思量道:“照道理这该不会是个为我们而设的陷阱,因为她怎知我们会去救她呢?”

徐子陵沉吟道:“但为何我们总有不妥当的感觉?”

寇仲长身而起,断然道;“回去看看再说吧。”

那神秘诡艳的美女仍静静地躺在草地上,这时乌云已过,星斗满天,她的艳光更是诡秘迷人。

远处传来阵阵狼,不知是否因嗅到战场上的血腥气味,故联群而至。

两人躲在一处草丛後,犹豫难决。

自出道以来,他们还是首次陷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

寇仲凝望着她起伏有致的动人酥胸,轻轻道:“看她的模样儿,绝不该超过二十岁,就算她的师傅是毕玄或傅采林,也难使她的功力足以深藏不露至可瞒过我们的地步。”

徐子陵哂道:“若她是另一个似师妃暄::天::”两人同时剧震,显是想到同一个可能­性­。

寇仲低声道:“我的­奶­­奶­!若她是­阴­癸派那要与师妃暄决斗的嫡传弟子,这一切都变成有可能了。”

徐子陵沉声道:“这个可能­性­太大了。任少名是曲傲的儿子,恶僧艳尼则是­阴­癸派的人,否则为何会缚她在柱子上一副等我们去救的样子。”

寇仲点头道:“定是这样。走吧!看她能躺到何时?”

话虽如此,两人却只说不走,没有离开。蓦地一声狼,在近处响起。

两人心神全集中在黄衣女身上,登时吓了一跳。

几头饿狼从山坡奔了上来,见到黄衣女,立即狼目生光,扑了过去。

美女一动不动。两人按捺不住,疾掠而出,逼走饿狼。

几经辛苦,两人终於弄好了以树枝树藤扎做的担架。

这虽费时失事,但为了不接触她的身体,即使多费工夫也要如此做了。

他们提心吊胆,意防备,把她柔若无骨的动人­肉­体放到担架上时,才松了一口气。

寇仲苦笑道:“回去再说吧!”

两人抬起担架,飞快地跑了?第十一章妾名寇仲策骑来到领头的徐子陵旁,道:“她仍未醒过来,这样滴水不进,不用几天就要玉殒香消。”

徐子陵回头瞥一眼那辆特别为她架起遮阳篷帐的骡车一眼,忽地露出一个笑容,淡淡道:“仲少你有否觉察到她无论呼吸或脉搏,长短轻重均始终如一,照我看这是一种上乘之极的龟息功,我敢肯定她就是­阴­癸派派出来应付师妃暄的超卓传人。”

寇仲深感烦困的道:“昨晚若我们肯任得饿狼去噬她,就可得个水落石出,但又怕一子错铸成千古恨,害了人家一条小命只由於我们疑心生暗鬼。”

四周虽是野趣盎然,薄雾飘浮、林木翠,美得如诗如画,但两人背着这个­精­神包袱,却是无心观赏。

寇仲续道:“假设她是那­阴­癸派那妖女,索­性­和曲傲联手来找我们晦气好了,何用这麽装神弄鬼大费周章?”

徐子陵肃容道:“你好像逐渐给她的美丽征服了,否则为何尽替她辩护。不要忘记世事每每出人意表。例如她想诱我们为她解|­茓­,乘机以邪功吸取我们的功力。又或要察破我们奇异的练功法门,好增长她长的功力,去击败师妃暄,这些可能谁敢肯定是或不是?”

寇仲咕哝道:“我怎会那麽轻易给她迷惑或征服?不过段玉成那四个小子自见过她後,都变得失魂落魄,这才叫人担心!”

徐子陵断然道:“她既找上门来,要逃也是逃不过的了。我们只好与她周旋到底,看她除了扮昏迷外还有甚麽法宝。”

寇仲讶道:“你似乎认定了她是妖女,假若最後证实她只是个给曲傲以奇异手法封闭了|­茓­道的可怜女子,那不是个天大的笑话吗?”

徐子陵露出个充满信心的灿烂笑容,悠然道:“这场斗争,比的就是耐­性­和信心,只要逼得她露出原形,我们就胜了,明白吗?”

寇仲点头道:“你的感觉定不会错。我们就和她走耆瞧吧!我才不信她可以永远装睡下去。唉!我情愿面对曲傲,也不想对着这件棘手货。”

到黄昏时分,他们走了十馀里路,边行边打量适合宿营的地方。

这时离百丈峡只有六、七里的路程,但由於要避过昨夜那战场,故绕道而行,使路程增加了七、八里,今晚无论如何都到不了百丈峡,亦不宜在晚上冒险过峡。

他们所取路线,都是荒僻的山野,地势荒凉、杂草滋蔓,不见人烟。

最後他们在一处平野歇脚停息。

段玉成和包志复把黄衣女送入营帐後,失魂落魄的走出来,默然无语。

石介和麻贵则借故去看她,四人都是心神不属的样儿,看得寇仲和徐子陵暗自惊心。

他们两个虽曾多番提醒警告那四人,但却知他们不但不会相信,还根本听不进耳内去。

寇仲把徐子陵拉到一旁道:“现在就有个进退两难的抉择,假若此女真是两方争夺的宝贝,其中一方必会在百丈峡布下伏兵,那我们的盐货可肯定宣告完蛋,玉成他们四人亦小命不保。”

顿了顿又道:“假若我们今夜到百丈峡探路,倘有人来抢她,不但保不住人,玉成他们更不知为了甚麽白白送命,该如何办才好?”

徐子陵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今晚就守在这,明天过峡前再作打算好了。唉!舍百丈峡还有没有第二条路线呢?”

寇仲道:“当然有的,可是却要多费十天工夫,那时说不定和氏璧早给人抢去了。”

徐子陵没好气道:“有了『杨公宝库』,还对和氏璧念念不忘,你何时变得这麽贪心的。”

寇仲陪笑道:“陵少息怒,我只是打个生动的譬喻罢了!难道连说笑也不可以吗?”

徐子陵待要说话,蹄音忽起,由远而近。莫非说曹­操­,曹­操­就到?若是曲傲亲临,怎办才好呢?寇仲和徐子陵并肩而立,静待敌人的来临,段玉成四人则忙於扣好骡子,又把黄衣女抬到为她特别作过布置的骡车上。

在半边新月下,十叁乘骑士逐渐接近,沿的是他们早先经过的路线,显是锲着骡车遗下的印痕衔尾追来。

来人显已看到他们,放缓马速。

带头的中年男子高大粗壮,身穿黑衣,外披红披风,上­唇­留有浓密的黑髭。

最使两人印象深刻是他的脸肤粗糙而坑坑突突的,但那双嵌在麻麻点点的脸上的眼睛却像两盏小灯笼般闪亮照人,使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野兽般既可怕又慑人的魅力。

他身後的人都是黑­色­劲装,高矮肥瘦不一,但无不透出一股狠悍的劲儿。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恐怕是独霸山庄的庄主来哩。”

徐子陵点头道:“说起来昨晚我们和他还是战友,可以不动手,就不要动手。”

这时独霸山庄的人在离他们十丈许处勒马停下,齐齐飞身下马,动作整齐而迅捷。

那带头者排众而出,来到两人身前,抱拳道:“在下独霸山庄庄主方泽滔,不知两位是否近年名震天下的寇兄弟和徐兄弟呢?”

两人见他态度客气,大生好感。

寇仲还礼答道:“方庄主过誉了。我两个只是被人赶得东奔西窜的亡命之徒。”

方泽滔哈哈笑道:“得志而不骄,才是真英雄,谁能於千军万马中,斩杀任少名仍可从容脱身,那怎会只是亡命之徒。”

徐子陵微笑道:“方庄主莫要夸奖我们,不知今趟大驾光临,是否为了昨夜我们救回来那个黄衣女子呢?”

方泽滔双目­射­出热烈和关切的神­色­,虚心有礼地问道:“俩位昨夜援手之恩,我方泽滔绝不会忘记,请问小姐现在何处呢?”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她叫,请问她与庄主是甚麽关系?”

方泽滔回头向手下们道:“你们负责在四周把风,千万要打醒­精­神。”

手下领命散往八方时,方泽滔才亲切地道:“我们边行边说好吗?”

两人对先前自己的疑神疑鬼都感到有点荒谬可笑,点头领他往装载的骡车走去。

方泽滔道:“的身世非常可怜,方某遇上她时,她家的车马队遇上贼劫,家人无一幸免,那些小贼贪她美­色­,正要饱逞兽欲时,给我碰巧撞上,尽杀群盗,救了她回庄。”

寇仲道:“请恕小子见识浅薄,只看贵庄昨夜的阵容,绝非江湖上无名之辈,为何我们却从未听过贵庄的大名呢?”

方泽滔答道:“这或者是我们建庄时日尚短,我本是隋将,自昏君被宇文化及所杀後,便占了竟陵。但又不想像其他人般划地称王,故而与追随我多年的众兄弟建立独霸山庄,一方面可防止盗贼,另一面则等待明主出现,好归顺其麾下,使竟陵免受兵灾之祸。”

两人恍然点头。

徐子陵道:“不过独霸两字却是非常霸道,庄主不怕给人误会了?”

方泽滔笑道:“不改个霸道点的名字,怎能镇压四方贼众,现在乱兵结成势力,数以百计,四处抢掠和招抚奔窜的流氓,其中又以向、房、毛、曹四大寇最是凶名四播。噢!!”

叁人这时来到骡车旁,方泽滔见到躺在禾草造成的床上的绝世美人,立时不顾一切扑到车旁,真情流露地颤声道:“她怎麽样了?”

两人这时再无半丝怀疑,寇仲解释了她的情况,方泽滔珍而重之的伸指搭上她的腕脉,不片晌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颓然道:“这是甚麽封|­茓­手法,她经脉内虚虚荡荡的,既没有闭塞,但亦没法凝聚气息,便像个虚不受补的病人。”

从他这番判断,两人便可推知方泽滔乃内家气功的大行家,可跻身一流高手之林,难怪敢占竟陵称霸了。

徐子陵对他颇有好感,道:“方庄主对曲傲的封|­茓­手法是否亦有认识呢?这麽怪异的手法我们想也未曾想过,该是曲傲本人亲自下手的吧?”

直到此刻,他们仍未清楚为何会有昨晚那种事情发生。

方泽滔摇头道:“绝不会是曲傲下手的,皆因他尚未踏足中原,来的只是他的叁个徒弟长叔谋、花翎子和庚哥呼儿。最大可能是由长叔谋下手,此人据闻已得曲傲八成真传,曲傲名震域外的叁大绝技,唯他能全部贯通。”

寇仲念了“长叔谋”的名字几趟後,虎目生寒道!案小姐为何会给他们绑到柱子去的?”

方泽滔爱怜地瞧着,叹了一口气道:“这可说是飞来横祸,半个月前我忽然接到任少名的信,要我归附铁骑会。我当然断然拒绝,还加强城防,怕他们来攻,这两年我们没有一天不在作好准备,又得城内百姓支持,敢夸就算任少名倾全力来攻,随时也可挡他个一年半载。”

寇仲点头道:“任少名当然不敢去惹杜伏威和辅公佑,如若夺得竟陵,便可在长江之北建立北进的据点,所以对竟陵他是志在必得的。”

方泽滔讶道:“想不到寇兄在这方面如此在行呢。”

徐子陵奇道:“任少名已死,铁骑会四分五裂,长叔谋的人变成孤军,为何仍要来惹你们?”

方泽滔苦恼道:“这个可连我都想不通,叁日前,忽然有人夜闯我庄,此人身手高明之极,不但连伤十多人,还把掳去。唉!坦白说,如今就是我方某人的命根,我也不是没见过美女的人,但第一眼见到她,我便深深地爱上了,只觉若失去了她,任何事都变得没有丁点儿意义。长叔谋这一确是捏着我的要害,教我完全失去了方寸。”

围在四周听他们说话的段玉成、包志复、石介、麻贵都点头表示感同身受。

任谁见到如此动人的一个美人儿,不生出倾倒爱恋之心才是怪事。

方泽滔续道:“叁天前我收到长叔谋的信,说落在他们手上,嘱我在百丈峡外决一生死,以决定谁属的问题。唉!这可是我一生人中最难决定的一件事,明知对方是调虎离山之计,但在竟陵城千万受我保护的人,和在之间,我该如何作取舍呢?”

寇仲等都谅解地露出同情之­色­。

方泽滔叹道:“最後我决定按兵不动,留守竟陵。在公私之间,我仍知甚麽是该做,甚麽不该做的。”

寇仲等面面相觑,既是如此,为何还有昨夜之战?方泽滔苦笑道:“难怪各位大惑不解,皆因我手下猛将,亦是我的亲弟方泽流,竟私下领兵去救,我这才知道他也在暗恋,昨夜他已不幸战死。当逃回来的人告诉我两位把救了时,我再按捺不住,离城来寻找两位,终在这遇上你们。”

徐子陵暗叹红颜祸水,问道:“方庄主是否已取了小姐为妻?”

方泽滔颓然摇头道:“这是我每趟见她都最想说出来的心里话,但每次都不敢说出来,怕她会断然拒绝,甚或拂袖而去。她不爱说话,只喜一人独处,­性­格很难捉摸,但偏是我对她的爱慕,却是与日俱增。”

众人都默然下来。

看着这只像熟睡了的绝世尤物,众人都各自在心中幻想出她轻言浅笑的美人图像。

就在此时,劲气压顶而至,帐篷破裂?第十二章千里救美段玉成四人功力较浅,首先被迫跄踉跌退,远离骡车。

寇仲和徐子陵亦心中骇然,知道来人武功至少是跋锋寒那种级数,才可完全不惊动方泽滔守在四方的手下,直至从天而降,他们方始惊觉,完全失去了先机。

寇仲横移一步,井中月离背而出,望空劈去。

徐子陵低腰坐马,双掌上托。

方泽滔也是了得,掣出长剑,挽起六、七朵剑花,护着上方。

“当!蓬!”

寇仲井中月黄芒剧盛,劈中敌人的兵器,立即大叫不妙。

原来对方持的竟是两个长只两尺,上阔下尖,盾绿像刃锋般锐利、金光闪闪的怪盾牌。这种前所未见的奇形兵器,不但可攻可守,且只看样子便知不惧攻坚的武器。

刀盾相触,狂大无匹的反震力立时令井中月反弹回来。

寇仲尚未有机会发出第二刀,盾牌像一片流云般以锋缘斜削而下。

以寇仲的悍勇,猝不及防下,亦不得不往外移开。

徐子陵双掌上拍,正中对方左盾,只觉盾面布满尖刺,虽未能刺破他贯满真气的掌肌,却使他不敢运足全力,此消彼长下,硬被对方传来的劲气撞得他往地上滚去,狼狈之极。

方泽滔的长剑眼看可趁对方应付寇徐两人时,由盾牌间破入伤敌,岂知眨眼间寇仲和徐子陵均被迫退,双盾拢起来。

“叮!”

长剑硬生生被双盾夹断,再迎头压下。

方泽滔无可奈何,闪往车底。

一个白衣如雪,漂亮修长,年约叁十的男子,天神般落到骡车上,一副睥睨当世的气概。

他的眼睛微微发蓝,嘴角似乎永恒地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的对照,宽阔的肩膀,更使人感到他像一座崇山般不虞会被敌人轻易击倒。

只见他微微一笑,眼神落在身上,双盾收到背後,赞叹道:“如此绝­色­,确是人间极品。”

这时方泽滔从车底另一边窜了出来,加上慌忙赶来的十二名手下,再加上寇仲等人,声势顿时大增,但却因投鼠忌器,怕他伤害,没有人敢抢上骡车动手。

寇仲和徐子陵也是奇怪,前者挨在车尾处,笑嘻嘻道:“你是否长叔谋那家伙?这两个金牌子相当趣致呢。”

徐子陵却移往车头的一边,从容卓立,完全看不到有任何焦急或受挫的表情。

反是方泽滔沉不住气,厉声道:“长叔谋若你敢伤害她,休想有命离开。”

长叔谋不屑地用他的蓝眼睛瞅了方泽滔一眼,转向寇仲道:“你们可知任少名是甚麽人?”

寇仲若无其事道:“听说是你师傅的野种,对吗?”

长叔谋眼中杀机一闪而没,仰天长笑道:“果然有种,不过有一天你定要後悔说过这番话。”

又瞧往徐子陵微笑道:“你的拳脚功夫相当了得,罗刹女尚教不出这样的徒弟,难道是从长生诀学来的吗?”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我学的只是东拼西凑而来的取巧功夫,那及得上长叔兄有明师指点。”

长叔谋对两人的淡漠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心生一计,忽然奇峰突出地道:“让我先杀此女,大家才放手一搏,如何!”

方泽滔­色­变喝道:“你敢!”

寇仲却哈哈大笑道:“好主意!”一跃而起,挥刀便往长叔谋劈去。

同一时间骡子惊嘶前冲,原来是徐子陵暗中­射­出两道指风,­射­中拉车两头骡子的ρi股。

方泽滔等大惊失­色­,要知长叔谋只要脚尖一,必然玉殒香消,大罗神仙都救不回她的­性­命。

徐子陵一个空翻,落到御车者的位置处,隔空一拳往长叔谋击去。

长叔谋哈哈一笑,两个金盾左右如翼飞超,硬接了一刀一拳。

同时脚尖前踢,正要挑起脚下平躺的美人儿时,忽地足踝一紧,竟给一条长鞭缠了几圈,至此才知中计。

大力传来,扯得他几乎仆倒,忙运功下坠,左脚只移了四寸,便稳立不动。

骡车不断加速,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前後夹攻。

以长叔谋的自负,亦不敢在左足受制的情况下应付两人的狂攻,猛一提气,跃上半空,左脚转了几个小圈,脱出鞭子的纠缠。

这时骡车又多冲出了五丈的距离。

从後赶来的方泽滔冲天而起,剑化长虹,往他後背刺去。

仍在空中叁丈高处的长叔谋看也不看,右手金盾反扫後方,把方泽滔扫得连人带剑往另一方跌堕下去,更顺势借盾发出两股劲气,迫得段玉成等人横滚闪躲。

他却借力提气轻身,迅若流星地赶到急驰的骡车上空,往守在车尾的寇仲攻去。

徐子陵大叫道:“方庄主你们不要追来,我们在竟陵再见。”

骡子在受惊下拚尽全力往前盲目疾冲,就在徐子陵说这两句话时,又冲出了十多丈的距离。

方泽滔这时才由地上跳起来,目送骡车奔上一座小丘,消没在另一边的斜坡下。

寇仲井中月黄芒暴闪,一刀接一刀劈出,每劈中长叔谋的金盾时,都逼得他倒退寻丈,又要再发力追来。

徐子陵则负责驾驶骡车,好不快意。

以长叔谋的­阴­沉,亦气得七窍生烟,但因寇仲是以逸待劳,又紧守车尾,兼之刀法凌厉无匹,任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始终抢不上骡车上,无法发挥双盾破刀的看家本领。

寇仲瞧着长叔谋在後方疯狗般追来,失笑道:“小子跑快点,对了!就是这样。”

猛地一刀劈出。

“当”的一声,再一次把长叔谋逼退。

前面的徐子陵开怀道:“有没有法子劈碎他一个盾,那我们就可掉转头来找他晦气了。”

寇仲心中一动,低喝道:“车底!明白吗?”

接着仰天长笑道:“这又有何难?”

忽地暴喝一声,有若平地起了个焦雷,他那双炯若寒星的锐目,爆起前所未有的森冷寒芒,气力陡增,强猛无俦。

寇仲整个人跃离车尾,井中月化作一道金光灿烂的黄芒,朝追近至半丈许的长叔谋画去。

长叔谋那想得到寇仲悍勇如斯,更猜不到他肯离车下扑。

不过他虽知寇仲这一刀绝不易挡,但自恃武功高强,却是丝毫不惧,左盾上迎,右盾却削往寇仲两腿。 蓦地感觉有异,立时魂飞魄散。

原来徐子陵竟由车前投往地上,任得马车在上方经过,这刻变成了在寇仲下方,正由地上往自己平­射­而至。

长叔谋也是了得,临危不乱,右盾改平削为下封。

徐子陵双掌按在他右盾处,发出一下闷雷般的劲气交击声。

同一时间寇仲全力的一刀,狂劈在他的左盾上。

一寒一热两股惊人气劲,同时攻入长叔谋的体内去。

“当!”

金盾四分五裂。

长叔谋断线风筝的往後抛飞,口中鲜血狂喷。

他退了足有十丈距离,一点地面,没入左旁疏林去。

寇仲落到地上时,徐子陵刚从地上弹起来,交换了个胜利的笑容,才醒起骡车上尚载着的美人儿,正给骡子拖着拚命奔驰,慌忙狂追而去。 第一章 ­阴­癸魅

骡车穿林过溪,落荒而去,愈走愈快。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愈追愈惊。

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即使拉车的是上等良驹,又有一流御手­操­纵,由於这并非平坦大道,颠簸难行,他们也应该追上多时。 偏是两头骡子像懂认路般,尽朝林木山石空隙处左穿右Сhā,快逾奔马,完全超出了它们本身速度的限制。

两人心知不妥,觑准一个机会跃上树顶,居高临下瞧去,立时遍体生寒。

只见一个满头银丝白发,身穿金­色­宽袍的女子,安坐御座上。

她以一个奇异而不自然的姿态上身前俯,双手探出,掌贴骡股。

而两头骡子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拚命狂奔。

绝世美人则仍横躺车内,安详得不受任何外事的影响。

这种催发动物潜力的霸道功夫,两人不但闻所未闻,连想都没有想过。

不过两头骡子显然撑不了多久,这残忍之极的事快要结束。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中都燃起不耻对方所为和义愤的火。

这时狂奔的骡子硬生生撞断了十多颗挡路的小树,冲上一道斜坡,速度明显减缓了。

徐子陵见机不可失,叫道:“我助你!”故意堕後了少许。

寇仲和他合作多年,还不知机,提气跃起。

徐子陵双掌似若无力的按在他背上。

寇仲应掌腾空,比平常快上近倍的速度,像彩虹的弧度般凌空向骡车投去。

眼看要追上骡车,那银发女子背後像长了眼睛似的左手金袖一扬,十多点黑芒朝寇仲去。

寇仲不慌不忙。

井中月离背而出,画了个大圈,十二根牛毛针应刀堕下。

不过他始终也受到影响,慢了下来,骡车奔至坡顶,往下狂冲。

徐子陵加速赶至,再推了寇仲一把。

寇仲借势人刀合一,冲天而起,後发先至,越过坡顶,飞临银发女上空,一刀劈下。

银发女螓首猛摇,银发扬起,竟化成一束鞭子般抽打在寇仲的井中月上,时间角度,拿捏得无懈可击。

寇仲那想得到她有此怪。

发刀相触,两人同时剧震。

寇仲给她似若绵绵无尽般的柔内劲震得往後抛飞时,银发女亦给他的劲气冲撞得娇躯前俯。

两骡惨嘶一声,同时倒地身亡。

车子收势不住,连着向下滚滑的骡,往下冲去,情势混乱至极点。

寇仲知她已把自己攻入她体内的气劲,转嫁到两头可怜的骡儿身上,心中大恨,不过此事已无可挽回,眼看车子即将因撞上骡而翻侧,忙提气一个斗,左手抽出腰间长鞭,往车上的卷去。

岂知因车子斜倾,朝前滚去,加上车势甚速,鞭梢差少许才及得上,功败垂成。

此时骡车一边轮子离地,快要掀翻往另一边。

银发女像一朵金云般腾升起来,旋身挥袖,当被她金袖卷起时,秀发散垂下来,美赛天仙,轻飘如落叶。

寇仲与银发女打了个照面,立时心生寒意。

此女轮廓颇美,可是脸­色­却苍白得没有半丝人气,双目闪动着诡异­阴­狠的厉芒,活像从地府溜出来向人索命的艳鬼。

骡车翻侧,被下滚的骡拖得不住与坡土磨擦,发出杂乱的碰撞声。

银发女抱起,一个空翻,落往坡脚的青草地上。

不远处有道小河流过,对岸是青翠碧的树林,在月­色­下更是幽深宁美。

寇仲和徐子陵先後赶至,与她成对峙之局。

银发女木无表情的道:“果然有点斤两,难怪连任少名都要栽在你们手上。”

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听得人很不舒服。

寇仲哈哈笑道:“­阴­癸派妖女,给我报上名来。”

银发女脸容不改地道:“我何时告诉你我是­阴­癸派的人?”

寇仲一振手上井中月,喝道:“你的内功路数和艳尼同出一辙,还想骗我们吗?”

银发女仍是没有半点表情的冷冷道:“算你有点眼力,我乃教主座下四魅之一的『银发魔女』旦梅,以此女丽质天生,身具异禀,最适合入我派之门。你两人知机的话,就立即有那麽远滚那麽远,否则我会教你们後悔莫及。”

寇仲微笑道:“我倒不信你有教我们後悔莫及的本领,何不放下此女,让我看看你有甚麽真材实学。”

旦梅双目厉芒闪动,低喝道:“滚!否则我先杀此女。”

一直袖手旁观的徐子陵哂道:“真是好笑!你刚刚说完要代贵教主招纳,现在却又说要杀死;可见你满口胡言。少说废话,仲少,先给点厉害让她见识见识。”

寇仲大喝道:“好!”

喝音才落,寇仲一挺脊骨,神态倏地变得威猛无俦,扬刀跨步。

他一对虎目炯若寒星,­射­出森冷无比的厉芒,气势坚凝强大,最奇怪是他似乎一点都不怕旦梅会拿来作挡箭牌。

连在旁的徐子陵亦感到他井中月带起的森严肃杀刀气,跟他正面对峙的旦梅所感受到的情况,更可想而知。

旦梅苍白的容颜首次露出惊愕神­色­,厉叱道:“你是否不管此女­性­命了!”

寇仲暴喝道:“正是如此。”

井中月迅疾出击,化作长虹,取的竟是旦梅横抱手上的。

徐子陵像早知如此般,双手横抱胸前,神态悠闲,一副待看好戏的样子。

旦梅终於脸­色­微变,往後飘飞。

寇仲却不肯放过她,如影附形,流星赶月般追过去,井中月当头劈下,动作快逾电闪,同时刀风如山,凌厉无比。

旦梅气得双目凶光毕露,腾身而起,金­色­绣裙底下一对纤足车轮般连环疾踢,挡架着寇仲有如暴两狂涛的刀势。

劲气交击之声不绝如缕。

寇仲见她脚法如此厉害,杀得­性­起,一个斗早到了旦梅头上,井中月化作漫天寒芒,朝她盖头罩下。

这最厉害处就是令旦梅难以用脚去封架他的刀。

旦梅冷哼一声,竟将手上的绝­色­美女往上抛起,迎向寇仲的刀锋,她同时急堕地上,横旋开去。

其实寇仲看似刀刀狠辣,事实上却是招招留有馀地,见计得逞,连忙收刀,左掌拂在身上,自己则往後翻开。

徐子陵终於出手了。

他快逾电光石火般掠往旦梅,全力出击,一点都不留情。

刹那间两人交换了十多招拳脚。

旦梅不但失了锐气,早先已被寇仲劈得血气翻腾,此时那抵得住两人的车轮战术,给徐子陵觑隙一掌切在她左肩处,登时口喷鲜血,跄踉横跌。

她也是了得,借势一声厉叱,落荒逃走,越过小河,没入对岸林木深处。

似给一对无形的手掌托着,缓缓降在柔软的草地上,丝毫无损。

寇仲来到徐子陵旁,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这美得像不食人间烟火仙子般的女子身上。

寇仲伸手搭在徐子陵肩头,低声道:“多少成机会?”

换了任何人都绝听不懂寇仲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徐子陵当然不会有问题,淡淡道:“至少八成,无论是长叔谋又或旦梅,都是想把我们引开;好让这­阴­癸派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嫡传弟子对我们进行某一项­阴­谋,而想来这­阴­谋必须有身体接触才行。”

寇仲­色­变揉手,道:“我的手不会有事吧!”

徐子陵知他又在装神弄鬼,失笑道:“去你的娘。若这样碰碰都有事,连宁道奇、毕玄和傅采林,再加慈航静斋斋主都不是她的对手了。唉!可惜还有两成不敢肯定,否则仲少现在就可拿刀砍去,看看能否把她砍活过来。”

寇仲叹道:“我确下不了手。若她真是那位­阴­癸大姐,想不敬佩她亦不行。你看她那动人样儿,横看看都不像个害人­精­,但事实上任何遇上她的男人,也多多少少会给她害苦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正活脱脱是其中两个受害者。”

寇仲凑到他耳旁以低无可低的声音道:“不若把她送回给方泽滔这家伙,然後我们再向方泽滔说珍重再见吧!那岂不是可脱离苦海?”

的秀发像瀑布般往四方倾泻,衬着她在月照下美艳无伦的玉脸朱­唇­,即管苦修多年的高僧亦要为她动凡心。

徐子陵哂道:“亏你还和他称兄道弟,假若她确是货真价实的­阴­癸妖女,不害得方泽滔城破人亡才怪。刚才若非我们引开长叔谋,方泽滔怕已给宰了。”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你不是提议要我们带着这烫手山芋上路,待弄清楚她是龙是蛇,才决定应否交回给痴情的方庄主吗?”

徐子陵双目寒光烁闪,深注平躺地上的美女在罗衣紧裹下显现出来那无可比拟的优美线条,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斗争,只要我们迫得她亮出身分,我们就胜了头仗。”

旋又哈哈一笑道:“来吧!让我们弄张板床来把这美人儿运载,看她还可睡得多久?”

两人从破烂的骡车拆下一块长八尺宽叁尺的木板,全神戒备的把放在木板上,并不缚紧,就那样一前一後抬板载美疾行。

道路虽崎岖不平,他们亦不时窜高伏低,但在他们巧妙的配合下,木板始终保持平衡,使两人大觉有趣,丝毫不以为苦。本来他们在方泽滔说出的来历後,对这长睡美女的疑心已大大减低,但长叔谋和旦梅先後出现,立时令他们感到对方是欲盖弥彰。加上对徐子陵无端端了道儿一事终是难以释疑,所以才再生疑。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不但才智高绝,又­精­通井江湖的骗人伎俩,再加上比常人丰富的想像力,故而才有这种别人梦想难及的想法。

这时两人反怕会遇上方泽滔等人,朝反方向一阵急驰,走了十多里後,始放缓下来。

此时已是残星欲敛,月儿暗淡,天将破晓。他们来到一座小丘之顶,极目四方,见西北方有一座小村落,可是草树滋蔓,应是早给人荒弃了,村後横着一列丘陵。

寇仲瞥了一眼板上的绝世佳人,叹了一口气道:“村内的居民定是逃到竟陵避难去了。村後似乎有路穿越山林,或许是到竟陵的捷径。”

徐子陵抬头观天,见到东北方乌云密聚,点头道:“看来又会有一场大雨,我们没有问题,但这位小姐却不知会否有问题,先避过这场大雨,然後再想想该怎办才好。”

寇仲苦笑道:“怎麽想都想不到办法的了。她最厉害处就是莫测高深,只是防她突然出手伤人,我们便既费神又吃力。休息一会亦是好主意。”

两人打定主意,抬着朝小荒村奔去。

寇仲见四周一片荒芜,想起那条遇上翟让和李密的废村,向前面背着他反手执着板边的徐子陵道:“还记得那座李密以诡计暗算翟让的村庄吗?当时我们明明见有人在村内放火,但抵达後却鬼影都见不半个,後来那人亦再没有出现,究竟那个是甚麽人来呢?”

徐子陵耸肩道:“鬼才晓得!你为甚麽会忽然想起这件往事呢?我差点忘记了!”

寇仲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或者是因见这地方鬼气森森,勾起我的回忆。唉!战争真害人不浅,可以想像以前这小村是多麽和平宁逸,人人安居乐业,­鸡­鸣犬吠,现在却落得这麽个残破光景。”

徐子陵陪他叹了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脑海却幻化出一幅世外桃源的美景。

这时天边本应露出曙光,但因乌云盖天,反比刚才更是暗沉。

蓦地电光一闪,惊雷紧随,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由疏渐密,瞬成倾盆大雨。

他们刚穿过村口的牌楼,忙往最近的一家屋子掠去。

屋宇残破剥落,木门应手而开。

此宅分前中後叁进,以两个天井相连,家一应俱全,虽是简,却不残破,只是四周尘封蛛网,一片荒凉景象。

将美女连木板放在地上後,寇仲负责关门,徐子陵却去把窗子打开少许,让空气注进屋来,驱赶留在屋内的腐败闷气。

“啊!”

两人同时旋身。

神秘美女仍是那长眠不起的样儿,但俏脸已多了点血­色­,使她更显娇艳欲滴。

寇仲见徐子陵朝她走去,扑过去扯着他低声道:“不要碰她!”

徐子陵皱眉道:“怎都该试试看吧!无论她是被人封闭了|­茓­道,又或是自己弄鬼,终是武学上一个难题和挑战。若我们能破解开来,定可学懂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道:“假若她千方百计,目的就是诱我们这麽做,我们岂非正中她下怀。”

徐子陵把他拉往一旁,低声道:“就当这是一场斗争吧!否则此事如何了结。”

寇仲终於同意,道:“我有个好主意,只由你一个人接触她的身体,我则把内气注入你的体内,同时负起监察你和她情况之责。这样有起事来时,亦不致全军尽墨。”

徐子陵道:“好吧!”

两人来到她旁,交换了个眼­色­。

徐子陵将她扶了起来,只觉触手处充盈着柔软的弹­性­,不由地心中一荡,吓得他忙收摄心神,压下绮念。

接着盘膝坐在她背後,只以单掌抵着她背心,另一手托起她後仰的螓首。

寇仲亦在他身後盘膝而坐,眼亲鼻、鼻观心,双掌紧贴徐子陵的虎背。

徐子陵把杂念完全排出脑海外後,轻轻道:“准备好了吗?”

寇仲沉声道:“出手吧!”

徐子陵凝神专志,一束阳和的真气,缓缓注入她脊椎的督脉去。

就在此时,蹄声响起,由远而近。

竟在这要命时刻,娇躯颤抖起来。

第二章 荒村奇遇

两人心中同时叫苦。

原来当徐子陵把真气送入体内时,便立即像失去了控制似的由督脉朝奇经八脉散­射­。

徐子陵大吃一惊下,忙运功要把变成脱野马般的奔散真气收回,却已迟了一步。

真气化成千百股劲漩,在的奇经八脉内来回激汤,便恍如内家高手练岔了真气的情况。

这种走火入魔乃练功者的大灾难,轻则功力全失,重则瘫痪或暴毙。

此情况两人都全无准备,更不知该如何解救,一时慌了手脚。

寇仲低叫道:“妖女厉害,老子可顾不得了!”

徐子陵忙示意他切勿鲁莽。

电声轰鸣,豪雨打在屋宇的瓦背、檐篷、纱窗、天井和街上,发出层次丰富的各种声音,清寒之气侵体而来。

夹杂在这雨声的大合奏里,是密集的马蹄声。

十多骑进入村内。

徐子陵那有馀暇去理会以外的事,把寇仲送过来的­阴­柔先天真气,与自己的阳刚真气不住结聚,轻轻道:“这些真气的最大问题,就是孤阳不长,同­性­相拒,故互相激汤,弄至全身脉气散乱,所以只要我们能令真气重归於一,就可解决问题。”

接着凑到晶莹如玉的小耳後道:“这是否正中你下怀呢?现在我已有九成把握肯定你是­阴­癸派那位大姐了,小弟真的甘拜下风。”

一道闪电,裂破了村子上方偏西的空际,接着天地煞白,惊雷震耳。

那十多个骑士勒马停下,却没下马,似乎在等待着某些人。

寇仲好像全不知外面来了一批人,俯前道:“要不要博他娘的一铺,我赌她是『­阴­后』祝玉妍的徒弟,甚或就是她本人。”

徐子陵苦笑道:“你有多少成把握?”

寇仲叹道:“只有八成,比你还少一成,以­阴­癸派那种邪人,怎肯把自己陷於如此绝地?不过若她另有邪法,根本不怕走火入魔,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唉!让我动手罢,总须有人去做的。”

徐子陵坚决地摇头道:“我们没权拿别人的­性­命去作赌博,事实上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战,她是以真功夫来算计我们。”

寇仲皱眉道:“但假若她真是来自­阴­癸派的妖女,我们这样替她疗伤,岂非甚麽来龙去脉都给她看破,我的独门气功还有何秘密可言?倘她因此而功力大进,击败了师妃暄,我们更罪孽深重了。”

又有蹄声在另一端的村口响起,竟是孤人单骑,缓缓冒雨往早先那十馀骑驰去。

刀剑出鞘之声,连串响起。

来人显非那十多骑的朋友。

徐子陵毫不在意外面正发生的事,不断将寇仲输来的真气集中在丹田气海之内,知而不守地任它自然而然变成一个真气的涡漩,免其落於後天,露出一丝充满信心的微笑道:“就算她的而且确是那妖女,卑鄙地利用我们的侠义之心,我们也要以正道和她周旋到底。”

接着低喝道:“准备好了吗?”

寇仲还以为徐子陵说的是为疗治经脉内作恶的游气,瞧了瞧抖个不停的,无奈道:“准备好呢!”

当徐子陵出乎意外地把气漩由丹田升起,逆上督脉,反注入寇仲右掌心时,外面有人大喝道:“多情公子你果然有胆有识,明知送死也敢前来赴约,我们清江派佩服佩服。”

徐子陵和寇仲这时才知来者竟是近来声名鹊起的『多情公子』侯希白,但此刻正值行功运劲的紧要关头,一个不小心,动辄有走火入魔的大祸,都不敢分神去理会。

寇仲任由气漩注入右手心的­阴­脉,再转上中指的阳脉,沿右肘走绛宫,过重楼,经冲脉至丹田,然後走右腿外的阳脉,过脚趾到足心涌泉|­茓­定住。

只觉全身暖和融融,说不出的舒服。

此时他已掌握到徐子陵的用心和策略。

原来天下物事虽千门万类,各有其独特的物理­性­情,但总有其万变不离其宗的法则。

在内家气功上,更有强者凌弱,异­性­相吸的现象。

徐子陵玩的把戏,就是先任由两人倾向一阳一­阴­两种特­性­的真气天然结合,变成一个自动涡漩的整体,更由於两人真气同源而异,结合後本身自具自足,会把任何有异於他们的真气排斥,又能把同类的真气吸纳。

所以只要再把气漩送入的气脉去,立即可将散游乱窜的真气似海棉吸水般吸收回来,亦因利乘便贯通的经脉。

假若确是妖女,甚或是祝玉妍本人,也会因内功路子不同,不但难以把此气漩收归己有,连寻源探察亦有所不能。

徐子陵之所以要把气漩先回输寇仲体内,一方面是要加强气漩的力量,更重要是忽然想到此举对两人将大有裨益,使气脉周流,全身经络贯通,和气上朝。

且­阴­阳互补,可臻至道家“水中火发、雪里花开”,所谓“天宫月窟闲来往,叁十六宫都是春”的至境。

一般内家高手,虽无不讲求经脉通气,但高明者都是­阴­阳并行,从没有以涡漩的形式行气。

惟有来自长生诀,又是两人分练,才会出现如此现象。可是若非由於替此女疗伤而引起真气流失的特殊情况,两人必失此机缘。

以物­性­而论,涡漩自是比冲奔的力量更凝聚和强大。

寇仲明白了徐子陵的用意後,立即把握这千载一时的良机,让气漩周游全身,任得气漩把满盈经脉内的真气吸纳,不断壮大。

外面静了下来,显是侯希白勒马停下。

雷雨不绝,电光暴闪中,间中传来健马嘶叫之音。

而每当电光照亮了昏黑的室内时,如云的秀发都像会发光般,说不出的诡异神秘。

气漩由右腿内的­阴­脉回归绛宫,再下左脚心涌泉|­茓­时,一把清越朗耳的男声在外淡淡道:“废话少说,陈步云何在。”

一人应道:“本少爷在此,侯希白你杀我两位结拜兄弟,今天就要你血债血偿。”

侯希白仰天一阵大笑,纵使雷雨交鸣,亦不能掩盖分毫。

笑声倏止。

侯希白从容道:“你的血债要人还,但人家女儿的清白和尊严又有谁来还给她们,杀你那两个­淫­贼兄弟,只是替天行道,现在该轮到你了,谁敢阻我,谁就要死。”

蹄声轰鸣,显示双方正冲向对方。

此时气漩经过了头顶天灵|­茓­,由上颚的天池|­茓­过十二重楼,下任脉,上督脉,再走左阳脉到左掌心,重新进入徐子陵体内去。

徐子陵感到寇仲经脉内虚虚荡荡的,情况就与被输入真气时的情况相似,心中一动,隐隐捕捉到假如真是妖女所采用的秘法,不过此刻那还有再作深思的闲情,只依法照办,把增强了不知多少倍的气漩先送往天灵|­茓­,再输下至涌泉|­茓­,刚与寇仲行气的次序相反。

此实千古难遇的情况。

首先要找两个内气同源又相异的人已是难比登天。况且即使有这麽两个人,由於各种复杂的因素,例如对功法的成见、信任的问题,亦绝不会抛开一切的以这充满创意的方法合研出如此古怪的奇功。

两人以前虽屡曾以内气同源的特­性­,互为增益或疗伤,却从未试过如此彻底,且全部真气化成一个先天气漩,自身却不留半点真气,教对方纵是心怀叵测,亦全无办法由他们行气的脉络,推测出他们来自长生诀的法门。

外面兵刀交击之声不绝於耳,惨叫痛哼亦不绝於耳。

受创的当然不会是侯希白,否则早该鸣金收兵了。

体内流窜的真气愈加肆虐,随时有经断脉散的生命之厄。

微不可闻足尖点在瓦面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两人吓了一跳,差些同时走火入魔。

徐子陵强压下心神的震汤,因为此时若有人溜进屋来,要取他们的小命,可是易如反掌的一回事。

气漩透掌心而出,逆上督脉。

两人同时口鼻呼吸断绝,内气敛息,只馀下灵台的一点清明,默默遥控体内气漩的行走。

果然不出所料,气漩经行处,流窜作恶的真气统统被吸纳,使一切重归正轨。

屋外激斗忽然静了下来。

侯希白的声音响起道;“谁方高人驾临,何不现身一见。”

一阵娇笑来自叁人置身处的瓦面上,接着是银铃般动人的女声道:“侯希白果是不凡,枉清江派自命江南大派,竟无人挡得住侯兄一扇之威,可笑之极。”

侯希白笑道:“只听姑娘的声质,便知是天生丽质的美人儿,却未知姑娘不惜千里追在下,所为何事?”

徐子陵和寇仲刚把气漩行遍全身经脉,这绝世美人亦安静下来。

假若他们立即收回气漩,就会重回先前的状况。

但二人均是胆大包天之辈,怎肯就此罢休,把气漩往体内最关紧要的生死窍送去。

当日傅君曾详细向他们解释练习九玄大法的诀要。

故而他们修练长生诀时,自然而然地就把九玄大法和长生诀的功法结合起来,将本来纯是修身养命的秘法与武功合而为一。

据傅君所传,脉|­茓­虽是一体,但作用却有不同。

脉乃|­茓­与|­茓­间往来的路途,|­茓­位则等若站头宿所。

每逢经脉交汇处的|­茓­位更被称为关口,盖在其贯通经脉的重要­性­。

若关口闭塞,便如道路封闭,人也会百病丛生。

凡人皆有因血气而来的正常脉气,但真气却须苦修才会发生。

修真者若不能练至“气发”,怎麽修行都只是白练。

气发则成窍。

所以内家高手只要探查对方脉|­茓­,便知对方火候深浅。是凡|­茓­还是气窍,绝瞒不过识货的人。

前此体内虚虚飘飘,不要说气发而成的关窍,连普通人的脉气亦欠奉,所以才令他们无从入手,莫测高深。

而众窍之中,又以生死窍最关重要。

假若要找地方把真气聚集收藏,就惟只这个玄微的处所。

在人体上,两眼中心为祖窍,内通脑胞,是人的真­性­,此处若受伤,重则身亡,轻者亦会脑力受损。但仍非是真气可藏聚的地方。故妄施者会惹来头痛之患。

祖窍乃任督二脉最重要的关口,只要凝神入祖窍,任督二脉便会周游不息。

但真正能凝聚真气处,却是小腹的丹田处。

它便像全身真气的供应站。

普通人的脉气,是通过吃下的食物,被胃壁吸收而成的养分而来。

但修练者却把生殖能力的­精­气化而成真气,变成能量,所谓练­精­化气,练气化神是也。

至於先後天最大分别,则在於先天能吸取天地的能量,而後天则止於本身的­精­气,高下之别,自不可以道里计。

丹田为气海,细分为四重天。

最上一重为黄庭,接着是金炉、|­茓­和最下层直通­精­囊或子­宮­的关元。

而生死窍指的就是|­茓­,气动其中则成生死窍,否则只是一般的|­茓­。

若祖窍是天,生死窍就是地,上管­性­、下管命。­性­命必须双修,若舵和桨的关系,欠一不可。

所谓天下地上安祖窍、日西月东聚|­茓­,说的就是它们­唇­齿相依的情况。

徐子陵和寇仲此最厉害处,就是把聚两人全身功力的气漩,注入的|­茓­里。

假设只弄虚作假,收起来的真气以诡秘莫测的方法藏在|­茓­深处,那麽闯入的气漩,必会激得她的真气起而相抗,那时她便露出狐狸尾巴。

若她真是清清白白,那气漩只会引发她的脉气,便她回复知觉。

在机缘巧合下,两人终於找到最佳试探她虚实的方法。

正如徐子陵所言,这是场别开生面的斗争。

他们正处於最紧张的关头,外面的侯希白却是悠然自若,半点不觉雷雨之苦地续道:“姑娘轻功之高,是在下平生仅见,所以在下每趟想见姑娘,都落得缘悭一脸,可是今晚在这荒村旷野之地,环境特殊,在下若要得睹姑娘芳容,恐非全无机会。”

气漩此时进入丹田,抵达第一重的黄庭,尚未有任何异样的情况。

寇仲和徐子陵虽不宜分神,但仍不由心下奇怪。

假若这女子的轻功如侯希白所说般高明,他们为何竟察觉到她足点瓦背的微响呢?女子回应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要逼人家好吗?我刚才故意弄出声响,就是要让你知道人家来了。现正思量该否现身与你相见,你却来咄咄逼人家。”

寇仲两人心中大懔,不由得对侯希白刮目相看。

刚才那下足音,屋内的他们亦只是仅可听闻。

而侯希白那时还正在与敌人生死血战,兼又雷雨交加,距离比他们远上几倍,仍漏不过他的耳朵,只这点已可推知侯希白比他们高明了。

气漩缓缓下降,进入第二重的金炉。

侯希白淡然道:“姑娘若有见在下之心,在下已是非常欢喜,可否先赐告芳名,那称呼起来可以亲热一点。”

此人说话高雅、语调温柔、态度逸,难怪他能使天下美女倾心。

那女子显是给他哄得芳心窃喜,欣然道:“我只说一次。你勿要粗心大意忘掉了。”

侯希白以无比真诚感人的语调道:“侯希白正在洗耳恭听,日後更不敢忘记,姑娘请放心。”

寇仲听得心中一阵感慨。

他是自问说话欠了侯希白这种令人深信不疑的味道。难怪连师妃暄都看得起他,还让他伴游叁峡。

徐子陵想的却是:假设此人生­性­如此,谁都没有话说,否则他就是大­奸­大恶的人了。

女子似乎给打动了芳心,道:“我叫独孤凤,咦!你的表情为何这麽古怪,定是知道我的来历。”

侯希白叹道:“独孤小姐才真是名不虚传;只从我的眼神变化便窥知我内心的感受,不愧是身兼两家绝学的传人。”

独孤凤语调忽然变得无比的冷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缓缓道:“此事相当奇怪,不知道关於我的事,侯兄是从何方得到内情?”

侯希白歉然道:“这个请恕在下不便透露。侯某还知道独孤小姐不但早超越了『独孤双杰』独孤盛和独孤霸两位前辈,连令叔独孤伤亦要甘拜下风,功力直迫尤楚红,难怪在下想摆脱小姐的追亦难以办到。”

接着语气转冷道:“起始时侯某尚以为小姐是慕在下多情之名而来的刁蛮女子,现在当然知道这想法大错特错。请问独孤小姐究竟有何贵­干­,竟这样垂注我侯希白。”

独孤凤道:“这个恕我不能说出来,好了!我要走哩!”

此时气漩终於从金炉注入关键处的生死|­茓­,倏地变生不测。

气漩竟停也不停的往她丹田气海最下重的关元滑泻进去,且有散出体外之势。

两人立时魂飞魄散。

假若此事真的发生,他们等若自动把辛苦多年练来的功力尽行散掉,再要回复旧况,都不知要多少时间才成。

他们再听不到外面两人的说话,运聚­精­神,以意念力誓要把气漩收回来。

气漩应念回冲,化成一束急漩的气柱,逆上督脉,利箭般刺入徐子陵掌心的­阴­脉去。

刹那间,气柱蓦长,延伸至两人全身经脉去。

徐子陵和寇仲脑际轰然剧震,同时往後抛飞,撞至墙上始滑跌落地,倒作一团,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呼吸断绝。

沉睡不醒的却没有因失去徐子陵的支撑而倒下。

她像幽灵般缓缓飘然而起,俏立屋心。

眼慢慢张开,露出一对绝对配得上她绝世容颜、乌黑闪亮、可勾起最美丽的梦想的眸子。

徐徐别转娇躯,凝视着倒地不起的徐子陵和寇仲,轻叹一声。

当她似要往两人移去时,大门洞开,有人带着一门风雨闯入屋来。

第叁章 因祸得福

侯希白身型高挺笔直匀称,相貌英俊,头顶竹笠,却是儒生打扮,更显得他文采风流,智勇兼备。这时他手摇摺扇,说不尽的倜傥不群,潇洒自如。

最吸引人的不但是他那对锐目­射­出来可教女­性­融化的温柔神­色­,还有蓄在­唇­上浓黑而文雅的小胡子,似乎永远令他充满男­性­魅力的脸容挂着一丝骄傲的笑意。

他好像很易被亲近,但又若永远与其他人保持着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

所有这些融合起来,形成了他卓尔超凡的动人气质。

刚才独孤凤说走便走,他本欲追去瞧瞧她长得是何模样,忽闻异响,才知屋内有人,故进来一看。

这时他眼中­射­出震惊的神­色­,一瞬不瞬盯着可比得上师妃暄那优美至无懈可击的动人背影,像一点都不知道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的存在。

停止了移近两人的企图,幽幽轻叹道:“我非是没有惜才之心,只因你两人太过厉害,我又答应了人须亲手取你两人之命,才被迫下手。你们若含恨九泉,便即管恨我吧!”

後面的侯希白轻颤道:“只听姑娘仙乐般的声音,啊::”以一个曼妙随意的仙姿美态,婀娜转身,与侯希白正面相对。

侯希白全身剧震,竟说不出话来,双目­射­出难以置信的激动神­色­。

现时如有旁观者,必可从他的眼睛读出“天下间竟有如斯极品”这句话来。

幽幽地瞥了他一眼,移往大门。

侯希白立时生出不敢冒渎之心,退往一旁让开出路。

到了侯希白身前,停下望往风雨交加的门外,低声道:“给我葬了他们,好吗?”

侯希白此时正呆瞪着她集天地灵秀的侧面轮廓,嗅着她秀发身体散发出来的天然芳香。由於只比他矮上寸许,几乎是凑着她晶莹赛美玉的小耳道:“姑娘!他们::”再一声轻叹,打断了他的说话,柔声道:“不要粗心大意忘记了,我会记得你呢!”

这正是刚才独孤凤向他说的话。

侯希白正不知说甚麽才好时,人影一闪,飘出门外,没入风雨里。

侯希白大吃一惊,抢门而出,但已慢了一步。

一道电光打在附近山头,整个村庄都被惊雷轰得像摇晃了一下。

早消失无。

侯希白颓然跪倒风雨之中,也不理双脚沾满雨水污泥,仰天迎着箭矢般­射­在他面上的雨水叹道:“妃暄啊!你可知世上竟能有在气质外貌武功均足可与你匹敌的人吗?你的敌手终於出现了。”

又像记起甚麽似的,匆匆折返屋内,一点都不理会挤躺墙边的寇仲和徐子陵,取出丹青,就在扇子的中心处写起画来。

此扇的另一面已绘有二十多名美女的全身肖像,惟独这一面空白一片。若寇仲和徐子陵不是没能力说话,定会问他为何没有把师妃暄绘於其上。

不片晌活现扇上,不但形神俱肖,连她那种虚无缥缈,似在非在的特质都给捕捉得一丝不漏,线条简洁有力,利如刀刃。

侯希白目不转睛的把玩了好一会後,收起摺扇,茫然步出门外。

风雨令他记起了适才的叮咛,倏地倒退,背脊“蓬”的一声撞在门旁的屋墙上。

他用的劲力霸道非常,墙壁坍塌。

侯希白撞人屋内,连发四掌,击中支撑屋子的四条主柱。

柱子断裂时,侯希白冲天而起,硬生生撞断横梁,带着断木碎瓦,到了风雨漫天的空际处。屋子轰然塌陷,把寇仲和徐子陵深埋在瓦石木碎之下。

侯希白看也不看,长啸远遁。

若他肯留心一点,必可发觉徐子陵和寇仲两人的身体,一个热得发烫,另一个冷若冰雪,而非两具失去了生命的体。

即使亦想不到有此变化。

风雨延续了整天。

到黄昏时,天­色­才回复明朗。

明月在东山露出仙容。

瓦砾之下,寇仲的大头枕在徐子陵胸口处,背上压着一条梁柱,还有无数碎石残瓦,幸好梁柱撑着塌在两人身上的一方土墙,使两人头面不致受损,尚馀有些许吸气的空间。

寇仲颤抖了一下,先吐出口中的沙泥,咕哝道:“妖女厉害,不过却便宜了我们。”

又伸了个懒腰,登时令上面的沙石滚滚下,低声道:“他­奶­­奶­的娘,我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似的,以前体内的真气,只是无数细丝般组成的一束气劲,现在这些细丝都以螺漩的方式在脉|­茓­间行走,不但速度激增,还似骤然间增加了数年功力般,过瘾之极。”

事实上两人一直清醒,只是断了口鼻呼吸罢了。

当气漩化成螺漩的长束刺入两人经脉内时,他们真以为小命难保,尤其是那种经脉欲裂的感觉,更使他们受不了。

不过他们却没有死去,皆因气漩在他们间往返循环百多周天後,逐渐被他们收归|­茓­内。

尤为奇怪的是每当螺漩气束进入寇仲体内时,立变得奇寒无比,而来到徐子陵处时,则由极寒转作极热。

如此一寒一热,循环往复,连以前尚未贯通甚或觉察的经脉,都被硬冲开来,有若荒山野地被开垦为肥沃的田园。

整个情况等如送旧气迎新气,不但始料不及,就算集天下所有禅道高人、武学大宗师,亦要对这在武林内从未发生过的事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这些碎砖木屑压下来时最舒服,就像几十个人一起来和我们作推拿那麽写意。”

倾了顿苦笑道:“究竟我们算赢了那妖女还该算是输了呢?”

寇仲吸了一口从石碎隙处吹进来的晚风,沉吟道:“表面看当然是一败涂地,至少妖女以为如此,不过她恁是狡猾,竟懂得欲擒先纵之策。先诓得我们以为气漩会逸出体外,待我们慌忙回收气漩时,便顺水推舟地猛力催动气漩,不费吹灰之力的反以我们的气漩来对付我们。”

徐子陵犹有馀悸道:“当时实在险至极点,若非侯希白那傻瓜闯进来,她只须略作检查,便会知机地给我们每人补上一掌,那时我们就要到地府去陪娘呢!”

寇仲露出倾听的神­色­,低声道:“不要动!好像又有人来了。”

徐子陵留神细听,骇然道:“我们的听觉为何变得如此厉害,蹄声至少在十里之外,我们已可觉察,以前我们最本事亦只能听到五、六里外的声息,还要风向有利才成呢。”

寇仲咋舌道:“别忘了我们现在是给埋在瓦砾里,嘿!不过声音该是由地底传来,我甚至有被抛震的感觉。”

徐子陵低笑道:“你这人说话最爱夸张,咦!他们来得很急,十一、十二,唔!该共是十七骑,正朝我们这里赶来。”

寇仲怪笑道:“再扮多一会死好了,说不定会有更意外的收获呢!”

来骑进入村内,大部分人立即甩蹬下马,四处Сhā上火把,接着逐屋搜索,透出一派强横霸道的味儿。

藏在瓦砾下的徐子陵和寇仲只听他们破门碎壁的四处硬闯,便知这批人非是一般江湖人物,而是可列入高手之林的高手。

这种人平时想遇上一个都不容易,现在一下子来了十多个,还声势汹汹的遍搜全村,自是令两人大感好奇。

其中两个没有下马,显是他们地位最高,策骑缓缓来到两人埋身处的瓦砾旁。

这两人一胖一瘦,各具异相。

胖的那个体型肥大,但出奇地竟仍可予人扎实健美的矛盾感觉,年纪在叁十许间,皮肤自异常。

他生就一副大脸盘、鼓下巴、眼神锐利得似两团鬼火,本有点狰狞可怖的霸气,幸而抿成一条线的薄嘴­唇­不时挂着一丝笑意,大大冲淡了他双目透出的杀气。

瘦子比他年轻了几年,体型匀称修长,长得颇为漂亮,神态自负,瞧了半晌後才开腔道:“这土屋显是坍塌不久,故此原本向内的一面并没有受风沙的侵蚀,家具仍相当完好,兼且後两进依然屹立无恙,此屋倒塌得甚为耐人寻味。”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肯定而有自信,使人觉得他很少遇上挫折的感觉。

胖子壮汉哈哈笑道:“凌风兄言之成理,只看此村伏处处,便知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些事,又看此屋塌下的方式,分明是有人蓄意震断梁柱,推倒四壁而致。”

瓦砾下的寇仲和徐子陵均为这两人的观察力而动容。

那凌风微笑道:“金波兄素以智计闻名,果非虚传。此事相当奇怪,何人如此费力,硬要把整幢房子弄塌,而此人功力之高,亦足可置身一流高手之林。”

胖汉金波淡淡道:“只要往瓦砾发掘,必有所得,凌兄可有兴趣?”

此时一名矮瘦老头来到两人马前,沉声道:“村内共有骸十四具,大多是被人以内家手法点中要|­茓­而死,只其中叁人被人割破咽喉,但伤口却不似是刀剑等利器所造成。”

凌风道:“这些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陈老可有眉目?”

寇仲和徐子陵生出奇怪的感觉,只听这批人互相间的称呼,可推知他们既不属同一门派,更非上司下属的关系,而凭他们一派共同进退的态度,究竟所为何事呢?姓陈的老者道:“他们的兵器均有相同的标记,若我陈广记­性­不差,该是势力日趋庞大的江南清江派的门人。”

金波“啐”的一声叹道:“这事愈来愈有趣呢!清江派掌门『无定风』向清流最爱包庇门人为非作歹,现在竟有人敢捋其虎须,我『胖煞』金波敢包保以後好戏连场,热闹好看。哈!”

徐、寇听他满口幸灾乐祸的口气,不由得对他心生鄙视。

凌风不解道:“这批人既非那两个小子下的手,会是谁人所为呢?”

瓦砾下的两人听得心中一动,隐隐猜到这批人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此时另有人来报,表示村内无人。

金浪叹道:“现在我们哪有空去管别人的闲事,自巴陵传出那两个小子北上去发掘『杨公宝库』的消息後,讯息到处,无不惹起哄动,连四大寇都派出高手,沿途追截,我们更是怠慢不得。”

陈广道:“江湖上从未试过有人像他们般的好价钱。得到宝藏,固是非同少可,立可招兵买为,争霸天下,至不济亦能变成天下最富有的人,何况只须提着他们的人头去见密公,已可光宗耀祖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

他们北上一事极端秘密,只是巴陵帮和巨鲲帮有限人知晓其事,可是现在却是他们甫离巴陵,便有人漏出消息,看来还清楚指出他们北上的路线,否则这批人就不会寻到这里来。

凌风的声音传来道:“我们得立即起程赶路,迟了就会给人捷足先登了!”

金波等再无暇理会瓦砾下有何物事,转眼远去。

“蓬!”

砾石弹上半天,两人腾身而起,落到村间的空地处。

寇仲拍掉身上的沙石尘土,皱眉道;“尘屑都钻进了衣服内去,怪不舒服的,最好找条溪河洗个澡,才继续上路。”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边走边找,目下最要紧的事就是到竟陵与玉成、志复他们会合,然後再想办法应付这些情况。”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哈哈笑道:“想不到我们­干­掉任少名而来的威望,仍不足以阻吓贪婪的人、就让我们索­性­放手大­干­一场,令那些人知道『後悔』是甚麽一回事。”

徐子陵微微一笑,领头去了。

明月此时爬上中天,照得大地一片金黄。

第四章 飞马牧场

两人先後从小湖水面钻出头来,洗乾净的衣服则挂在湖旁的小树­干­处。

寇仲仰观天上明月,叹道:“我们很久未试过在溪水中洗澡了!假设娘仍在旁看着我们,会是多麽美好的一回事呢?”

徐子陵双手缓缓拨水,眼中­射­出伤感的神­色­,没有答话。

寇仲赤­祼­­祼­的爬上湖边一块平滑的大石上,道:“会否是萧铣暗中出卖我们呢?只有通过香玉山的情报网,消息才可以散播得这麽快。”

徐子陵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换了是其他有心人,只会怕出消息,以至被他人捷足先登。”

寇仲从大石站起来,摆出一个即将跳水的完美姿态,侧头思索道:“但这样做对萧铣有甚麽好处?假设杨公寇藏落在别人手上,对他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

徐子陵苦笑道:“像萧铣这种老狐狸,实在很难猜出他打甚麽鬼主意,说不定他是想我们知难而退,乖乖的回去投靠他,当然还要顺手献出『杨公宝库』的秘图哩!”

寇仲动容道:“这猜测颇合情理。”

耸身而起,投进水里。

徐子陵见他跳得快意,也学他般跃到石上,再故意重重一头栽进湖水里,溅起漫天水花。

寇仲游到他旁笑道:“陵少的心情似乎很好呢?”

徐子陵欣然道:“有甚麽须不开心的?妖女的身份既被识破,我们又功力大进,有把握应付任何强敌,你说有甚麽须担心的。”

寇仲心中一动道:“要不要试试我们现在厉害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像回复了儿时爱闹玩的心情,道:“仲少你有甚麽好提议?”

寇仲微笑道:“刚才那十七个傻瓜看来都有两下子,若我们翻过山去追他们,说不定仍可把他们截着,顺手抢两匹马儿也是好的。陵少你有没有更好的意见?”

徐子陵哈哈笑道:“怎敢有意见?现在我们先比赛穿衣服,後比脚力,如何?”

寇仲一声怪叫,嘻哈声中,两人全无高手风范的争先恐後爬上­嫩­绿的湖岸去。

天刚破晓。寇仲和徐子陵并排挨坐路旁,背靠一棵粗须数人合抱的老杨树,神采飞扬的吃着山上采来的鲜果,说不尽的闲适写意。

蹄声隐隐从路子另一端远处传来。

寇仲吐出果核,得意地道:“送马儿的傻瓜到了,定要问出他们是从哪里听到有关我们的消息。”

徐子陵盘算道:“他们该是曾在路上歇息,否则没有理由落後我们那麽长的一段时间。”

寇仲哂道:“管他的娘,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最好就拿来试刀。”

徐子陵皱眉道:“你何时变得这麽杀气腾腾的,没必要最好不要杀人,这叫积­阴­德,明白吗?”

寇仲笑道:“徐爷教训得好,小子怎敢不从。嘿!自出道以来,请问我可曾试过滥杀无辜?”

徐子陵没好气道:“谁是无辜?还不是由你寇大爷随自己的意思去决定吗?”

寇仲默然半晌,然後忽有所悟的道:“你这番话很有意思,说到底,人世间的所有纷争,都可算是一种思想的斗争。”

顿了顿续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希望别人接受,斗争亦从而展开。像李小子便有李小子的想法,我寇仲也有自己的一套。谁人成功,另一方不管服或不服,都要接受对方的一套,否则便要被消灭。当然这是指大家目标相同而立场不同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否则就像你和我般,河水永不犯井水。”

徐子陵笑道:“这是否废话呢?简简单单的事弄得如此复杂。不若直截了当的说,皇位只有一个,也只有一个人能坐上去,这样不是清楚明白吗?”

寇仲正容道:“其实我是想到另一个问题,就是若要争天下,必须先有一套完美的思想,使别人有所适从,这包括了完整的计画、理想,至乎日後权力分配和统治的方式,这就叫做旗帜鲜明。否则只像那四大寇般,上上下下都不知自己在­干­甚麽。”

又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怪笑道:“像李密以前公布杨广十大罪状,便含有昭告天下,他李密若当上皇帝,绝不会再犯杨广这些老毛病,於是立时令他声誉提高,权势大增,既不费力又不用花一兵半卒,多麽划算。”

徐子陵动容道:“你这小子果然有些想头。”

此时蹄声渐近。

寇仲跳将起来,拦在路心,恭候快要从弯角转入眼前直路的敌人。

徐子陵则仍安然挨坐,吃着手上最後一个野桃。

寇仲倾耳细听,发觉来骑至少达叁十之众,可能对方与其他夥伴会合,故人数增加了一倍,唯一令他不解处,却是蹄声轻重不一。

敌人虽实力大增,寇仲却只觉更加有趣。

体内真气像流星赶月般以螺旋的方式往来於天灵、涌泉诸|­茓­,使他浑身充盈着爆炸­性­又冰寒无比的劲力,脑筋更变得至静至冷,不含任何半丝扰人的情绪。

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像一潭清澄的井水,只客观地反映着这世界。

这种感觉维持了数息的光景,他便“惊醒”过来,回复了以前的心境。

那就像由天上回到地下,给打回原形。

寇仲正要向徐子陵报讯时,敌方最先头的两骑由弯路转入直路来。

而当寇仲晋入那奇异的境界时,徐子陵亦立时生出感应。

在那数息的时间内,寇仲明明卓立路心,但徐子陵却有种寇仲已化为无形的玄怪感受。

他再察觉不到寇仲身体传来的寒气,至乎他的存在。

接着一切便回复原状,寇仲往他瞧来,张口结舌,一脸错愕。

来骑不住涌入直路。

策骑的大汉一式灰­色­劲装,襟头绣着一匹背生双翼的飞马,共有十二人,其他十多匹都是无鞍的野马,给绳子串连起来。

徐子陵见寇仲仍呆头鸟般站在路心,叫道:“认错人了!还不回来!”

这时赶着野马而来的队伍离寇仲只有两丈许的距离,带头骑士是个中年壮汉,眇了一眼,脸容古拙,独目仍是闪闪有神,见有人拦在路心,一声叱喝,示意随後的人勒马减速。

寇仲才如梦初醒的向那人打躬作揖,表示歉意。狼狈的回到徐子陵身旁,还摆手示意对方继续行程。

中年壮汉已猛勒马头,健马人立而超,首先停下。

其他人见状纷纷勒马,整队人马刚好停在两人前方丈许路上处。

十二个人二十叁只眼睛,像二十叁支箭般落在两人身上,连喷着白气的马儿,都朝他们投以警惕的眼神。

寇仲自知理亏,陪笑道:“是我们认错了人,请各位多多包涵。”

独目大汉旁的矮瘦老头从挂在马腹的行囊拔出一枝烟管,­阴­侧侧笑道:“好小子,看你两个轩昂高俊,各具奇相,却是好的不去学,竟学人当起拦路剪径的小毛贼。现在见我们不好惹,又立即缩退,你们是否还有羞耻之心呢?”

除了那独目大汉外,其他汉子均哄然大笑,极尽嘲讥的能事。

寇仲这人确是奇怪,虽遭对力出言侮辱,但知道只是一场误会,竟毫不动气,微笑道:“这位老人家误会了,我两兄弟最不屑就是剪路强盗的行径,刚才的确只是误会罢了。”

另一名汉子嘲弄道:“你们不爱当强盗,只是资格的问题。只看你背上那把快生诱的刀,便知你们是小毛贼了::哈::”众人再次大笑。

其中数人更拔出兵器,准备动手。

更有人向仍挨坐地上的徐子陵喝道:“那小子,还不跪起来求饶?”

徐子陵缓缓起立,拍掉身上的灰尘,看也不看对方,迳向寇仲道:“走吧!”

矮老头一边给烟管装上烟丝,一边冷笑道:“走得那麽容易吗?在江北一带,谁敢拦我们飞马牧场的路。”

其他人一声叱喝,散了开来,团团把他们围着,当得上“行动如风”这形容。

寇仲向徐子陵苦恼地道:“这回可没法子呢!”

有人­阴­阳怪气的接口道:“你说得正是!就让我们两个小毛贼下跪求饶吧!说不定飞马牧场的大爷会格外开恩呢?”

他模拟徐子陵的口音作回答,非常抵死,登时引来另一阵哄笑嘲弄。

徐子陵漫不经意的朝此人瞧去,原来是队中最年经的小夥子,年纪在十七、八岁间,晒得黑黑的,一口牙齿却是雪白整齐,使他不算好看的尊容顺眼多了。此时他把下巴翘起往前伸出,眯着眼睛摆着一面嘲弄的表情。

忽然有人大喝道:“不要妄动!”

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内,众人均感愕然。

发话的正是那独目大汉,这时他凝神打量寇仲和徐子陵,沉声向正划火燃着烟丝吞云吐雾的瘦老头道:“许公见过在重围之中,神态仍能这麽从容不迫、言谈自若的小毛贼吗?”

姓许老头露出错愕神­色­,再用神审视两人,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

其他人再不敢作声,独目大汉显然是众人的头子。

独目大汉似乎很欣赏两人,微笑道;“本人乃飞马牧场二执事柳宗道,今趟因当家付托重任,故路途上特别小心。”

顿了顿续道:“两位虽衣衫破烂,但仍难掩轩昂气度,不知两位高姓大名?是何处人士?来此所为何事呢?”

寇仲和徐子陵不由对此人生出好感,不过当然不会向他透露身分,只希望敷衍过去,大家各行各路。

寇仲惯了胡诌,想也不想答道:“难得柳二执事这麽明白事理,我们兄弟二人乃同村兄弟,馀杭傅家村人,他叫傅晶,我叫傅宁。”

柳宗道动容道:“你们不远千里来此,为的是甚麽呢?”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找支有作为的义军去投靠,希望异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使堂上双亲得过些安乐日子。”

这时连许老头都信了他的话,点头道:“後生小子确应立志远大,听你们谈吐不俗,是否读过几天书呢?”

寇仲顺口开河道:“许老果然厉害,只听我们几句话就把我们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我们邻村有位饱读诗书的寇老爷子,他是个好心肠的人,只要过时过节送上两斤腊­肉­,就肯教我们认书识字,念甚麽之乎者也,不亦乐乎甚麽的。”

许老头被他捧了两句,立即飘飘然道:“定有句甚麽孺子可教吧!哈哈!”

那最後生的小子自作聪明道:“刚才你们等的,必是你们想等的义军哩!”

寇仲忍着笑道:“正是如此。我们听人说李密的大军会路经此地,怎知来的却是各位大爷。”

柳宗道莞尔道:“李密现在自顾不暇,那有闲情经略南方,你们以前是­干­甚麽活的?”

寇仲探手搂着徐子陵道:“我们两兄弟都是出­色­的伙头大将军,甚麽油饭、油饼最是拿手。哈!”

柳宗道神情微动,与许老头交换了个眼­色­後道:“见你两人生得­精­灵,又一脸正气,不知可有兴趣到牧场来做伙头军赚钱,我们场主最爱吃油饼,只要你们能令她满意,保证几年後便可衣锦还乡,岂非胜过去打生打死吗?不过若场主不满意你们的手艺,两位则要立即卷铺盖回家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一呆,暗忖这玩笑似乎开得太大了。待要拒绝时,许老头笑道:“难得二执事肯破例引荐你们,都不知是你家山积了多少福。我们飞马牧场名震江北,连李密都要来向我们买战马装备,不信大可向人打听打听。”

寇仲双目登时亮了起来,瞪着许老头道:“战马?”

其中一名大漠哂道:“小子你真是有眼无珠,今趟我们远赴边塞,就是把这十多匹良种胡马运回来配种,明白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柳执事这麽看得起我兄弟两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过能否容我们私下商量两句呢?”

柳宗道不以为忤道:“这个我明白的,两位小兄弟请便!”

寇仲忙扯着徐子陵走到远处道:“横竖闲无事,到他们的牧场看看也好。”

徐子陵皱眉道:“你忘了玉成他们在竟陵等我们吗?”

寇仲央求道:“给我十大时间,就当是走错路不慎迷途好了!”

徐子陵无奈下只好答应。

寇仲立即­精­神大振,朝柳宗道大步走去,一揖到地道:“多谢柳执事提携!”

许老头欣然代答道:“不要说婆妈话了,上马吧!”

那年轻夥子热情地叫道:“小宁可和我同骑!”

徐子陵心想幸好这些人并不讨厌,否则这十天就要很难捱了。

第五章 房争雄在

竟陵郡西南方,长江的两道支流漳水和沮水,界划出大片呈叁角形的沃原,两河潺流过,灌溉两岸良田,最後汇入大江。

这里气候温和,土壤肥沃,物产丰饶,其中飞马牧场所在的原野,牧草更特别丰美,四面环山,围出了十多方里的沃野,仅有东西两条峡道可供进出。形势险要,形成了牧场的天然屏护。

当寇仲和徐子陵随队经过山道,来到可鸟瞰牧场的山岭时,见到山下田畴像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毯子,构成美丽的图案,不由心旷神怡。

在充满悦目­色­彩,青、绿、黛各­色­缀连起来的草野上,十多个大小不一的湖泊像明镜般贴缀其中,碧绿的湖水与青的牧草争相竞艳,流光溢彩,生机盎然,美得令两人屏息赞叹。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草原尽头都是山峰起伏连线,延伸无尽。

在这仿若仙景的世外桃源中,密布着各类饲养的禽畜||白­色­的羊、黄或灰­色­的牛,各­色­的马儿,各自优游憩息,使整片农牧场更添­色­彩。

在西北角地势较高处,建有一座宏伟的城堡,背倚陡峭如壁的万丈悬崖,前临蜿蜒如带的一道小河,使人更是叹为壮观。

这时众人下马步行,寇仲和徐子陵走在中间,看得心迷神醉,颇有不虚此行之感。

寇仲注意的是建在各险要和关键处的哨楼碉堡,徐子陵则专注於其美丽动人的如画风光。

峡道出口处设有一座城楼,楼前开凿出宽叁丈深五丈的坑道,横互峡口,下面满布尖刺,须靠吊桥通行,确有一夫当关,万夫难渡之势。

进入农庄牧场後,柳宗道等明显轻松起来,像放下心头大石似的人人高声谈笑,重登马背,踏着碎石铺成的道路朝飞马城堡驰去。

不同类的禽畜被木栏分隔开来,牧人在木栏间来回奔驰,叱喝连声,农人则在田中默然工作,耕牛不时发出低鸣,混和进马嘶羊叫声中去。

一路上寇仲和徐子陵对这似是与世无争的飞马牧场已有进一步的了解。

第一代建这城堡的飞马牧场场主商雄,乃晋末武将,其时刘裕代晋,改国号宋,天下分裂。

商雄为避战祸,率手下和族人南下,机绿巧合下找到这隐蔽的谷原,遂在此安居乐业,建立牧场。

由牧场建成至隋统一天下的一百六十年间,飞马牧场经历七位场主,均由商姓一族承继,具有至高无上的威权。

其他分别为梁、柳、陶、吴、许、骆等各族,经过百多年的繁衍,不住往周围迁出,组成附近的乡镇,至乎沮水的两座大城远安和当阳,其住民过半都源自飞马牧场。

飞马牧场亦是这区域的经济命脉,所产优质良马,天下闻名,但由於场主奉行祖训,绝不参与江湖与朝廷间的事,作风低调,一贯以商言商,所以寇仲和徐子陵才没有听人提过。

第一代场主商雄乃武将出身,深明拳头在近的道理,遂鼓励手下族人研习武艺,宣扬武风,是以牧场内人人骁勇擅战,无惧土匪强徒,成为了一股能保证地区安危的力量,赢得附近城镇住民的崇敬。有点类似独霸山庄对竟陵的作用。

飞马牧场要用人时都在附近的子弟兵中招聘新人,少有求诸外乡。

但今次却是情况特殊,一来由於柳宗道对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更重要是牧场内的糕饼师傅过世後,新聘的没有一个能令年轻的女场主商秀满意,先後辞退了十多人,所以柳宗道才有邀这两人姑且一试之心。

从正面看去,飞马山城更使人叹为观止。

城墙依山势而建,磊而,顺着地势起伏蜿蜒,形势险峻。城後层岩­祼­露,|­茓­峥嵘,飞鸟难渡。

队伍通过吊桥跨河入城,守桥者都神态亲切热烈,气氛融洽,予人以大家庭和睦相处的感觉。

入城後是一条往上伸延的宽敞坡道,直达最高场主居住的内堡,两旁屋宇连绵,被支道把它们连结往坡道去,一派山城的特­色­。

道上人车往来,俨如兴旺的大城市,孩子们更联群嬉闹,使寇徐眼界大开,啧啧称奇,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福地。

建物无不粗犷质,以石块堆,型制恢宏。沿途钟亭、牌楼、门关重重、实无华中自显建城者豪雄的气魄。

内堡更是规模宏大,主建物有五重殿阁,另有偏殿廊庑。大小屋宇井然有序罗列堡内,缀以园林花树,小桥飞瀑,雅致可人。

入堡後,柳宗道和许老头领着塞北良马往见场主,而寇仲和徐子陵则在小子骆方的带领下到管家府报到。

两人因地位低微,自然没有见大管家商震的资格。只由其下专管人事的副手梁谦接见。此人年在四十许间,作文士打扮,初时神态倨傲,後听骆方指明是由柳宗道特别推荐的糕饼师傅,才客气了些儿。

循例问了两人的出身来历後,梁谦正容道:“有一事必须先向两位明言,除非场主点头应允,否则对两位的聘用只属试用­性­质。而在试用期间,如非有人带领,你们不得离开宿处,到你们正式在此­干­活,我再告诉你们牧场的规矩。”

寇仲兴奋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个我们明白。不如何时我们才可一展身手,让场主尝尝我们弄的好东西呢?”

梁谦斜眼兜着两人,问退立一旁的骆方道:“柳执事对他们弄的东西有何评语?”

骆方尴尬地道:“二执事并没有试过他们的手艺。”

梁谦呆了半晌,­色­变道:“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若场主怪我失职,谁人会可怜我。”

寇仲赔笑道:“梁副管家请放心,我们::”梁谦不耐烦地道:“少说废话,现在我使人带你们去休息一会,待安排後才人带你们到房看你们能弄出甚麽来?先过得我这关再说。”

顿了顿又带点同情的口气道:“你们最好心里有数,都不知多少个经验比你们多上数十年,兼且声名卓着的糕饼师傅都给场主赶跑了,此事绝没有侥幸可言。人来,给我带小宁和小晶到後堡的园去。”

又向骆方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园位於後堡之东,有十多座房舍,旁边就是供应内堡上下人等食用的房。

两人给安排到其中一座房舍的小房间内,还他们换上飞马牧场下人的衣服。

徐子陵摊在床上,怨道:“甚麽名字不取,偏要我叫甚麽傅晶,给人小晶小晶的叫唤着,扭得像变成了女人的,又硬迫我想起东溟公主。”

寇仲正凭窗观望,得意道:“你叫小晶,我叫小宁,大家都被叫得要想起不该想的人,两下扯平。唉!我当时怎想得到会引来这些感触呢?以为是随便胡诌个名字,说过就算。”

旋又兴奋道:“当年在翠山镇随老张学艺时,他常自吹擂自己弄的团油饭、玉井饭天下无双,现在就是证实他有没有吹牛的时刻了。”

徐子陵徐徐道:“你说得对,老张只吹嘘他弄的菜饭,却从未说过他的糕饼有甚麽了不起。唉!你这小子最爱吹牛,今趟还累我陪你一起出丑。”

寇仲呆了半晌,游魂般来到床沿坐下,自言自语道:“照理老张的糕饼该不会差到那里去,至少我便觉得,嘿!都算很好吃!”

徐子陵苦笑道:“你除了懂得自我安慰外,还懂得甚麽呢?你忘了姓梁那坏鬼书生说过很多饼艺超群的师傅都要卷铺盖回乡耕田吗?老张也是像你般最爱吹牛皮,菜饭或者还有两手,饼艺嘛?我看拍马都追不上大城大镇的名师呢。”

寇仲­色­变道:“这怎办才好?”

徐子陵奇道:“若你真想在这里当糕饼师傅,我倒可以陪你,最怕你是想谋人的牧场,来个财­色­兼收,就恕小弟不能奉陪了!”

寇仲老脸微红,尴尬地道:“不要形容得我那麽不堪好吗?那商秀看来只是另一个翟娇,­色­从何来,我只是想和她打好关系,将来和她买马时可以有个好点儿的折扣吧了!”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说甚麽也没用。明早我们就要滚蛋,你想见她一面亦不成。”

“啪!”

寇仲狠狠一掌拍在徐子陵的大腿上,叫道:“你快给我想办法。”

徐子陵痛得“哗!”的一声坐起来,抚着痛处呻吟道:“你想收买人命吗?”

寇仲怀疑地道:“以你陵少今时今日的功力,轻轻一掌竟会痛成这麽个苦样儿?”

徐子陵气道:“你这娘的轻轻一掌带着螺旋劲道,差点护身真气都给你拍散了。”

寇仲大喜,正要说话,有把年轻的女子声音在外怒道:“谁在房内大呼小叫,给我滚出来。”

两人愕然互望,女子又娇喝道:“若不出来,我就入房拿人了!”

寇仲应道:“来啦!来啦!姑娘请息怒,我们只是在耍乐子吧!”

女子沉声道:“你这两个外乡来的新丁,当我们牧场是耍乐的场所吗?再多说废话就按家规每人赏十记棍子。”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慌忙步出房门,来到走廊处。

阳光之中,一位又高又瘦,杨柳细腰,虽算五宫端正,但却乾涩得两颊深陷,看来随时会变得暴跳如雷的中年女人,正脸若寒霜的盯着他们。

一身华丽的绸衣,却无补她欠奉的光采,只像是挂在竹竿之上凉晒。

立在她身後的小婢却长得娇俏可人,正好奇地偷偷打量两人,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

寇仲施礼道:“这位是::”高瘦女人不礼貌地打断他道:“你们就是那傅晶和傅宁了,看你们|­乳­臭未乾的样子,能有多大经验,二执事一世­精­明,却是胡涂一时,竟弄了你这两个废物来花我宝贵的时间。”

寇仲和徐子陵均是心胸广阔的人,自不会和她一般见识,只好闭口不言,任她辱骂。

女人骂得兴起,咕哝道:“我昨天才派人到夷陵去,礼聘当地最着名的糕点郑来侍候场主,现在却给你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抢先胡搞,真个气死人呢!”

两人心中恍然,此­妇­如此不友善,原来是出於争宠之心。

可推想她是专负责房的人事聘用,但以前聘回来的,都得不到场主的欢心,令她大失面子。今趟假若二执事柳宗道成功举荐了这两人,她岂非更没有颜脸吗?如此看来,柳宗道这人亦非如表面那麽简单。

院落另一边的走廊,聚了叁、四个年轻的男仆,对他两人指指点点,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过尽管给此恶­妇­不留馀地的痛骂,两人却是气定神闲,就像再被骂上叁天叁夜,也不会因此而不耐烦似的。

闻声而来的下人愈来愈多,占满内院的长廊,还有在附近嬉玩的大群小孩也涌了来,好不热闹。

徐子陵见其中一个小女孩瞪着好奇的大眼目不转睛的瞧看自己,忍不住对她微微一笑。

那­妇­人怒叱一声道:“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那小女孩害羞的躲到同伴的身後去时,徐子陵虎目寒芒一闪,直瞧进那­妇­人的眼睛内去,好整以暇道:“我们是受聘来弄糕点饼食,并非要受你棱辱的。且何来这麽多废话,考较我们的手艺不是行了吗?更何况我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若认为我们有不当,何不直接指责柳二执事呢?”

那­妇­人给徐子陵锐利的眼神­射­了一眼,登时像给灼热的火烧了一遍般,气全消,兼之对方言之成理,不亢不卑,一时语塞。

寇仲哈哈笑道:“尚未请教这位婶婶如何称呼呢!”

恶­妇­终回过神来,冷哼道:“我是负责打理房的总务,人人都唤我作兰姑,嘿!随我来吧!倒要看你们有甚麽惊人本领。”

言罢愤然去了。

寇仲装模作样向四方打躬作揖,似表示多谢观赏捧场之意,登时惹来一阵哄笑。兰姑没有回头,但本来已没有甚麽血­色­的脸却气得更煞白了。

楼是对十二座厨屋组成的建组群的统称。在这里工作的厨子与下人,达六十多人之众,师傅、副手、学徒、工等职级分明,全归兰姑总领。

其中一座称为上厨的是专事供应场主,管家等最重要人物的食,分东南西北四房。

南房就是寇仲和徐子陵的糕饼房。

兰姑一肚气领着两人来到这里後,板着脸孔道:“你们一天仍未正式受聘,就不可随处走动,否则若触犯了牧场的规矩,连二执事都护不住你们。”

寇仲见房内除了制造糕点的蒸笼、刀砧、火炉等工具外,桌面空空如也,问道:“材料到那里去找?”

兰姑勉强按着­性­子,吩咐左旁的俏婢道:“小娟!你看看他们需要甚麽东西,便告诉古叔,知道吗?”

小娟垂首应是,又忍不住偷看了两人一眼,嘴角逸出一丝欢喜的笑意。

兰姑咕哝道:“看你们能耍出甚麽把戏来?”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叁人你眼望我眼,小娟“噗哧”娇笑道!案人家等着两位大师傅吩咐啊!惫寇仲挨坐灶头边沿处,细看了小娟好一会後,微笑道:“小娟姐长得真标致。”

小娟立时霞生玉颊,半喜半嗔的白了他一眼,道:“早知你这人是不会正经的。”

徐子陵环手抱胸,移到门旁,朝外瞧去,苦笑道:“我们还是趁早滚蛋吧!兰姑怎肯给我们上等的材料呢?这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小娟正容道:“两位小师傅放心好了!你们有二执事在背後撑腰,兰姑怎都不敢在这方面耍手段。何况她根本不信你们能弄出令场主满意的糕饼来。”

寇仲油然道:“小娟姐相信吗?”

小娟垂首浅笑,微微摇头。旋又仰起俏脸奇道:“你们好像一点都不紧似的,难道真的是信心十足?”

寇伸吁出一口气道:“人的口味,每个都有分别,就算把以前侍候那昏君的首席御厨找来,贵场主也可能不满意。”

小娟别过去瞧了倚门外望的徐子陵一眼,不解道:“小师傅在看甚麽呢?”

徐子陵正功聚双耳,窃听其他各房的谈话,闻言淡淡道:“没甚麽,我只是在随便看看。任何事物只要你肯用心去看,都会看出很多景象来。”

小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蹙起黛眉道:“我还在听候两位小师傅的吩咐呢。唔!不过你们真不像擅造糕点的师傅,反更像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转向寇仲道:“你背上那把刀是否只是装个样子的呢?为何不找把像样点的好刀子。”

寇仲岔开话题道:“小娟姐不是兰姑的心腹吗?为何却似很愿意帮我们的忙呢?”

小娟噘噘巧俏的嘴儿,带点不屑的口气道:“谁是她的心腹,人家是馥大姐的人,若不是馥大姐吩咐我来向兰姑要你们弄糕点出来,她定会让你们投闲置散,又或设法逼走你们呢。”

寇仲奇道:“谁是馥大姐?”

小娟傲然道:“她是小姐最信任的人,我们场主府婢子们的头儿。”

又压低声音道:“她和你们的好朋友骆方哥儿最要好,不用我再说也该明白她为何肯关照你们了吧!”

寇仲这才恍然。

徐子陵这时欣然道:“我们要叁斤龙睛粉、一瓶牛酪浆、十条白藕、八两新莲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材料。

小娟提笔记下,对两人甜甜一笑、才欢喜地去了。

寇仲目瞪口呆道:“这不是弄清风饭、团油饭和玉井饭的材料吗?”

徐子陵安然坐下道:“穷则变,变则通,我刚才偷听到原来商秀不但馋嘴,还贪新鲜,就让我们弄一味连我们都未见过的糕饼出来,她吃过後一定翻寻味。仲师傅,你明白了吗?”

第六章 美人如玉

糕饼房香气四溢。

寇仲和徐子陵瞧着用酥油在锅内炸熟的新创怪饼,本都眉飞­色­舞,可是前者以漏杓捞起来时,发出诱人香气的饼儿立即四分五裂,两人欲哭无泪。

他们已努力了整个下牛,到现在日落西山,仍是一饼无成。

最要命是梁谦、馥姐儿和兰姑都派人来催过几趟,更添事情的紧迫­性­。

这劳什子饼似乎比更令他们头痛。

寇仲道:“不若乾脆把这饼料当馅儿,用生面搀豆粉包着它,涅薄後,用去皮芝麻撤匀再入镬炸它的卵儿,保证香脆可口。”

徐子陵没好气道:“这和一般『酥儿印』有甚麽分别?不如入笼蒸制,香料加热後,一样可以香气四溢,又不损原味。”

这时兰姑又走进房来,故作惊奇地道:“杓里的是甚麽?你们究意在弄稀粥还是在造炸饼?”

寇仲正憋得满肚是火,狠狠瞪了兰姑一眼,後者立即遍体生寒,打了个哆嗦,像斗败了的母­鸡­般乖乖走了出去。

寇仲收摄心神,道:“不若我们分别以煎、炸、炙、蒸四种方法,制造出四款不同的糕饼,只要有一种使那婆娘觉得好吃,我们便可以挽回面子了?一旦想到兰姑这婆娘,这一仗便绝输不得。”

徐子陵同意道:“就让我弄一味鲜加香芋拖油煎饼的新玩意出来吧,其他叁味你自己想办法了。”

这时小娟来了,两人忙央她去张罗材料。

两人心力交瘁地坐下来时,四款新创糕饼同时面世。小娟拍手欢呼,把盘子提起道:“我拿去给馥大姐。唔!真香,只看样子便知是甘脆可口。”两人跳了起来,一左一右傍着她往外走去。

小娟止步愕然道:“你们­干­甚麽?”

寇仲笑道:“这麽珍贵的东西,没有我们护送怎行。给人在途中加了别的料子,我们岂非完了。”

小娟娇笑道:“有罩子盖着嘛,旁人怎能做手脚,谁有那个胆子,不过若想四处跑跑,就随奴家去吧!”

人影一闪,梁谦拦着去路,不悦道:“我还未试过,要捧到那里去呢?”

小娟挺起酥胸道:“这是馥大姐的吩咐,弄好了就要趁热让她奉上场主品嗜,不关你们的事。”

梁谦显然对馥大姐相当忌惮,闻言呆了一呆。

兰姑的声音在旁响起道:“你两个忘了规矩吗?谁准你们四处乱闯的。”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正是最守规矩的人,现在有小娟姐带路,怎可认作是乱闯。”

叁人昂然举步,留下气得面无人­色­的梁谦和兰姑呆立後方。

场主商秀的起居处是飞鸟园,位於内堡正中,由叁十馀间各式房屋组成,四周围有风火墙,是砖木结构的建组群。

两人随小娟由後门入园,经过依屋舍而建的一道九曲回廊,沿途园林美景层出不穷,远近房屋高低有序,错落於林木之间,雅俗得体。

最别致处是由於庄园居於高处,不时可看到飞马城下延展无尽的牧场美景,在新月斜照下越见安详宁和。

遇上的婢仆府卫,均对两人投以注目礼,但见有小娟这场主的近身人领路,穿的又是房师傅级的服饰,知是新来的人,故没有­干­涉。

寇仲和徐子陵已非没见过世面的人,但见厅堂等主体建兼用穿斗式和抬梁式的梁架结构,配以雕刻­精­美的梁檐构件和华丽多变的廊前挂落,加强了纵深感,在园林的衬托下,予人明快、通透、幽深的感觉。

叁人穿门过户,或经天井,或走游廊,最後小娟引他们来到一个轿厅内,将糕饼置於圆桌上,道:“你们在这里坐一会,我去通知馥大姐。”

小娟去後,徐子陵老老实实的坐下来,寇仲则四处张望,见到西窗外园林的另一边,有座建物,凭窗瞧过去,原来是间书房。

室内布置一式红木家具、桌上放着文房四宝,靠壁的柜架满是古玩摆设,在宫灯映照下,墙的一壁还挂着一副对联,上书“五伦之中自有乐趣;六经以外别无文章。”却不见有人。

寇仲回到徐子陵身旁坐下道:“这场主不但是个雅人,似乎还有点学识,不过却透出一种孤芳自赏的味儿;希望她不是长得像翟娇那般模样就好了!”

徐子陵没好气道:“生得貌丑又不是罪过,翟娇的遭遇那麽可怜,最好不要再拿她来开玩笑。”

寇仲点头受教道:“是!是我不对!”

徐子陵动容道:“这或者是你的一项长处,就是肯承认错误,且能从错误中学习。好像你最近爱说仁义道德,正因常给我指责你太过功利,对吗?”

寇仲尴尬道:“你这小子又来耍我了。”

徐子陵瞧往窗外反映着月照灯光的园林,微笑道:“你说得对,这商秀绝非平凡的女子,只看园内假山奇石的安排,腊梅、芭蕉、紫藤、桂花配置的巧妙,无不宛若一幅立体的图画竖立於窗前,令人玩味不尽,便知她的高明。”

寇仲笑道:“她还很懂得吃呢。”

接着俯过身来,低笑道;“假若她有单琬晶的美丽,徐爷会否考虑考虑,凭你的人品外形和武功,该是手到拿来的事。嘿!”

徐子陵苦笑道:“最好我把单琬晶和商秀不分大小的娶了,那你打天下时就要兵器有兵器,需战马有战马哩!”

寇仲露出狐狸尾巴,大眼放光道:“好主意!哎哟!”

徐子陵收回打在他大腿的拳头道:“你现在该明白甚麽叫螺旋劲了,哈!我岂会像你那般不讲道德。”

足音传来,仅可耳闻。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对方的惊讶。

原来足音响起处,竟是在连接这轿厅的走马楼,离门口不出一丈的距离。

那即是说,来人到了两丈的范围内,他们始生出警觉。

当然不会是小娟熟悉的足音,这可爱的小妮子今天往来他们的糕点房不下二十次,他们随时可在脑海中重复一次。

此人轻功之高,绝不下於傅君瑜。

两人头皮发麻的瞧着入门处,暗忖若是傅君瑜找上门来,就糟糕透了。

接着两人眼前同时一亮。

一位仪态万千,乌黑漂亮的秀发像两道小瀑布般倾泻在她刀削似的香肩处,美得异乎寻常,差可以跟媲美的劲服女郎,步入门来,对他们的存在没有半丝讶异。

淡雅的装束更突出了她出众的脸庞和晒得古铜­色­闪闪发亮的娇­嫩­肌肤,散发着灼热的青春和令人艳的健康气息。

她那对美眸深邃难测,浓密的眼睫毛更为她这双像荡漾着最香最醇的仙酿的凤目增添了她的神秘感。

寇仲和徐子陵瞧得目瞪口呆时,她盈盈来到两人对面大方自然地坐下,伸出罗衣下的纤长玉手,揭开了罩子,瞄了一眼,皱了皱巧俏的秀挺小鼻子道:“香味一般,但卖相却很特别,因为我从未见过这麽丑陋的小点。”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互望,然後慌忙起立,施礼道:“场主!请怒无礼!”

商秀看也不看他们,迳自把罩子放在一旁,抓起其中一饼,放到丰润的香,小心翼翼地用她整齐而与其肤­色­对此得相得益彰的雪白小齿,轻轻咬了一角,细心品。

两人紧张地瞧着她香腮微仅可察的动作,可是直到她动静全消好一会後,这外的另一绝­色­佳丽仍没说话,也没有回敬他们的注目礼。

她不说话,两人那敢相询。

这非是他们没有此胆量,而是他们深怕知道那答案,尤其想起了兰姑可厌的嘴脸。

在这等若生死决战的一刻,她露出了一丝若月儿破开乌云的笑意,那双似如脉脉含情的大眼睛扫过两人,点头道:“还算可以入口,虽非上品,但创意可嘉,胜过那些墨守成规的所谓名厨。坐下!”

两人心叫好险,欣然重坐到她对面去。

商秀上下打量了他们,她毫不简单的锐利目光看得两人浑身不自在。

他们收敛了体内的真气,使神光不会由眼神出来,致暴露出底细。

商秀一对黛眉忽然蹙聚,使她秀额现了几道漪涟般的娇俏浅波,不解道;“你们绝不像­干­这种活儿的人,对吗?”

寇仲回过神来,暗叫“仙女厉害”,点头道!案场主厉害,造饼果然只是我们的副业,正职是走盐货。”

商秀掩嘴“噗哧”娇笑,半晌始放下手儿,像首次认识寇仲般,笑意盈盈的打量了他良久,才柔声道!案你这人倒坦白风趣,逗得我也要失仪无礼,看在这点分上,就每期月结时给你们每人半两黄金,有问题吗?比之私盐的利润该差不了多少。对吧?”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意外。既想不到商秀如此爽脆,更估不到当糕饼师傅的收入可以如此丰厚。心中都涌起古怪的感觉。

商秀不待他们答应,道:“这几天我会有很多客人,你们两个就像你们的糕饼般卖相不错,只是眼睛欠了点神采,不过我倒不介意,宴会时就给我出来招呼客人,或者我会你们解释这些怪饼的制法。”

两人只好点头应诺。

商秀伸了个无此动人的懒腰後,站了起来。

他们慌忙恭立送行。

商秀漫不经意道:“牧场有牧场的规矩,犯者会受严惩,连二执事都维护不了你们,这方面大管家会负责向你们解释清楚的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

寇仲肯定她已离开後,吁了一口凉气道:“这美人儿又美又厉害,你看她是否识破了我们呢?”

徐子陵苦笑道:“这个难说得很,但这婆娘确可引死任何男人。”

寇仲深有同感的道:“她是得天独厚,不但拥有绝世的容­色­,更有不经意地流露的动人风情,至於财富、权力、武功亦无一欠奉,嘿!有没有兴趣?”

徐子陵没好气道:“自己心动了还要说这种话,信不信我揍你一顿呢?”

寇仲颓然坐下道:“为了宋玉致,我已失去了逐鹿她裙下的资格。这就是为争天下必须付出的昂贵代价哩!”

熟悉的足音自远而近,小娟欢天喜地的挟着香风冲了进来,娇呼道:“场主肯聘用你们哩!我现在带你们去见大管家。”

小娟领着他们来到管家府主厅的大门前,示意他们停下,自己则跨过门槛,向坐在厅子内端恭敬道:“大管家,两位小师傅来了。”

两人偷眼望进去,只见烟雾弥漫,不但有抽烟管喷出的烟气,还有放在屋角几上檀香炉腾升的烟香,合成一种充盈於厅内的气味。

一位身材魁梧的秃顶男子,正斜卧躺椅之上,由两个妖艳的女人为他推拿按摩。

这飞马牧场的大管家握着烟吞云吐雾,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儿,头枕高高的软垫子,眼望屋梁,油然道:“这麽年轻便有一手好技艺,确是难得。”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听着,暗忖这人的架子,比场主商秀还要大。

从侧脸看去,大管家年纪应是五十上下,鼻子平直,上的弧形曲线和略微上翘的下颇具魅力,显示出他有很强的个­性­和自信。

商震有点自言自语般道:“入我牧场,就要守我牧场的规矩,触犯场规的人,会因应轻重而受罚,明白了吗?”

两人连忙应是。

商震别过头来瞧了他们一眼,目光又重新望往屋顶,乾咳一声道:“我们少有任用外人,不过这趟情况特殊,又有执事级的人推荐,我也没甚麽话好说了。”

顿了顿双目寒芒一闪,侧头盯着两人道:“你们现在穿的虽是有我们飞马标志的衣服,却仍非算是牧场的人,除非叁年内能循规蹈距,又得执事级的人推荐,场主批核,否则仍是外人,明白吗?”

只从他凌厉的目光,便可知他内功已臻一流高手的境界,难怪飞马牧场能如此超然於天下的纷争之外。

寇仲和徐子陵仍只有点头应诺的分儿。

商震目光回到上方去,猛抽了一口烟,徐徐吐出道:“外人就有外人要守的规矩,首先绝不能与牧场内任何女子私通。要女人吗?休假时到附近城镇的子去解决好了,否则就要生阉了你们。”

和两人隔着门槛的小娟垂下头去,连耳根都红透了。

两人则大感尴尬。

商震神态自若的续道:“除非特别批准,平时不可擅自离开内堡,至於其他规矩,梁谦会向你们详细解说。退下吧!”

到见过梁谦,回到宿舍,已是初更时分,小娟这才欣欣与两人话别,返回场主府去。寇仲嗅嗅自己,嗅嗅徐子陵,提议道:“我们这样一身油腻的气味,还要两个人挤在一张床,怎睡得,不若到澡堂快快乐乐洗他娘的一个冷水浴。横竖家法中又没有不准迟起这一规条,就再睡他­奶­­奶­的一个日上叁竿吧。”

徐子陵皱眉道:“但澡堂在那里呢?现在人人都躲到被窝里寻梦去了,想找人来问路都不成。”

寇仲道:“我刚才尚见到有些房子透出灯光,且澡堂总该不会在几里路之外,我们就边找边问。嘿!就当去找『杨公宝库』前的热身练习,成了吧!”

徐子陵终於同意,两人各自拿起另一套乾净的制服,摸出房去。

偌大的院子静悄无人,除了他们的房间外,其他房舍均乌灯黑火,有些还传出抽鼻鼾的响音。幸好出入口都挂有灯笼作照明。

天上满空星斗,却未见月儿露面。

牧场的方向间中传来羊马的嘶叫,又或犬吠之声,营造出山城独异的气氛。

寇仲又运用他的地理天分道:“左边去是场主府的飞马园,後面是楼,右边是後山,只有对着我们那出口不知通到甚麽地方,要试就试这个方向。”

徐子陵倾耳细听道:“但後山处却传来流水的淙淙响音,至不济都有道山泉应景,好过盲冲瞎撞。若触犯了这里的诸多禁忌,要挨棍子吃皮鞭就太不划算了。”

寇仲同意道:“还是你比我在行当奴材,我就没想过甚麽挨棍棍鞭鞭的味儿,哈::”低声笑骂中,两人蹑手蹑脚的朝通往後山的出口走去。

进入月洞门後,才知院落後方有个花园,最妙是有道周回外廊,延伸往园里去,开拓了景深,造成游廊穿行於花园的美景之间,左方还有个荷花池,池心建了一座六角小亭,由一道小桥接连到岸上去。

月儿出现在右侧天际,得这幽静的後园银光闪闪,景致动人之极。

两人忘了洗澡,赞叹不已。

寇仲仰望园後急折而下的山崖,石罅间顽强生长的老树曲探伸,迎风轻舞,不禁叹道:“出道以来,我尚是首次生出避世退隐之心,可知这处的感染力量是多麽强大。”

徐子陵深有同感道:“建设这内堡园林的人必是此道中的高手,即使杨广的御园,亦没有这种使人心迷神醉的感觉。”

寇仲撞了他一下,笑道:“你看那道婉蜒绕过的清溪,必是引进後山泻下来的泉瀑,待我们寻得其源头,快意一番後再到那六角亭乘凉赏月,岂不快哉。”

徐子陵心情大佳,闻言举步。

他们以游人的心情,通过左弯右曲,两边美景层出不穷的回廊,经过一个竹林後,水声哗啦,原来尽处是一座方亭,前临百丈高崖,对崖一道瀑布飞泻而下,气势迫人,若非受竹林所隔,院落处必可听到轰鸣如雷的水瀑声。

两人叹为观止。

左方有一条碎石小路,与方亭连接,沿着崖边延往林木深处,令人兴起寻幽探胜之心。

两人一路走去,左转右弯,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在临崖的台地上,建有一座两层小楼,形势险要。

这时二楼尚透出灯火,显示此楼不但有人居住,且仍未就寝。

寇仲和徐子陵那想得到路尽处竟别有洞天,正要掉头走时,一把苍老的男声由楼上传下来道:“贵客既临,何不上来和老夫见贝面。”

第七章 後山奇逢

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两人步过正门上刻着“安乐窝”的牌匾时,心中均涌起安详宁和的感觉。

对着入口处的两道梁柱挂有一联,写在木牌上,“朝宜调琴,暮宜鼓瑟;旧雨适至,新雨初来。”字体飘逸出尘,苍劲有力。

此堂是四面厅的建形式,通过四面花【木鬲】窗,把後方植物披盖的危崖峭壁,周围的婆娑柔篁,隐隐透入厅内,更显得其陈设的红木家具浑厚无华,闲适自然。屋角处有道楠木造的梯阶,通往上层。

老着的声音又传下来道:“两位请上!”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拾级而上。

上层以屏风分作前後两间,一方摆了圆桌方椅,另一方该是主人寝卧之所。

这时正有一人站在窗前,面向窗外,柔声道:“两位小兄弟请坐下,老夫酿的六果液。”

两人这才发觉桌上放着酒子等酒具,酒香四溢。

在两盏挂垂下来的宫灯映照下,除桌椅外只有几件必需的家具,均为酸枝木所制,气派古雅高贵。

那老人峨冠博带,虽因背着他们见不到他的容颜,可是他比徐子陵尚要高出少许的身型,兼之穿的是宽大的长袍,使他有种令人高山仰止的气势。

两人想起自己的身分,看看桌上的美酒,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老人叹了一口气,道:“喝吧!有酒当醉,人生几何!”

他的语气透出一种深沉的无奈,使人感到他定有一段伤心往事。

寇仲推了徐子陵一把,领先坐下。

他们都小心翼翼,不想弄出声音打扰了小楼上圣洁的寂静。

瀑布声在远方隐隐传来。

寇仲提起酒,斟满了叁,见老人仍毫无动静,自己拿起一,另一递给徐子陵。

果酿入喉,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难得是香味浓郁协调,令人回味绵长。

老人淡然道:“此酒是采石榴、葡萄、桔子、山渣、青梅、菠萝六种鲜果酿制而成,经过选果、水洗、水漂、破碎、弃核、浸渍、提汁、发酵、调较、过滤、醇化的工序,再装入木桶埋地陈酿叁年始成,味道不错吧!”

寇仲衷心赞道:“老丈对酿酒真在行,且饶具创意。”

老人默然片晌,柔声道:“老夫居此已近叁十年,除秀外,从没有人敢闯到此处,你们定是新来的人了。”

寇仲和徐子陵闻言始知犯了禁忌,後者歉然道:“梁副管家并没有对我们说及此处,致惊扰了前辈的清修,我::”老人打断他道:“你们带有扬州口音,这倒奇怪,牧场少有聘用外人的,你们是­干­甚麽来的呢?”

徐子陵遂解释一遍。

到现在两人仍弄不清楚老人的身分,与牧场的关系,但却可肯定他乃深不可测的前辈高手。

寇仲忍不住问道:“前辈真的叁十年从未离开过这里吗?”

老人哈哈笑道:“当然非也,这叁十年我虽视这安乐窝为安居之所,可是出门的时间多,留在这里的时间少,今趟碰上你们,可说是一种缘分,大家都得来不易。”

言罢缓缓转身,脸向两人。

那是一张很特别的脸孔,拙古奇。浓黑的长眉毛一直伸延至花斑的两鬓,另一端却在耳梁上连在一起,与他深郁的鹰目形成鲜明的对比。嘴角和眼下出现了一条条忧郁的皱纹,使他看来有种不愿过问的世事、疲惫和伤感的神情。

他的鼻梁像他的腰板般笔挺而有势,加上自然流露出傲气的紧片、修长乾净的脸庞,看来就像曾享尽人世间富贵荣华,但现在已心如死灰的王侯贵族。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微微一笑道:“知否为何我这不理世事的人,会邀你们上来相见吗?”

两人茫然摇头。

老人现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缓缓坐下,取过六果液一饮而尽,苦笑道:“若不是有这东西吊着我的命,今天可能再见不到两位。”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後者问道:“前辈受了伤吗?”

老人点头道:“那是叁十年前受的伤,那妖­妇­的天魔功虽然被誉为邪门之冠,仍取不了我­性­命,给我利用山势地形远遁千里,躲到这里来。”

再叹了一口气道:“叁十年来,我把­精­神全用在这里,建造园林,若没有这方面的寄托,我恐怕早伤发而亡。可是这几天我总不时忆起旧恨,此乃伤势复发的先兆,老夫恐已是时日无多。”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那妖­妇­是谁?”

老人凝神瞧了他好半晌後,又瞥了徐子陵一眼,岔开道:“其实我早见过你们,更偷听过你们的对话,确是两个很有趣的孩子。”两人为之目瞪口呆。

徐子陵问道:“前辈在甚麽地方见过我们?”

老人淡淡道:“还记得那条荒村吗?就是翟让惨遭暗算,以致满盘皆落索之处。”

两人记起那道炊烟,同时­色­变道:“原来是你!”

老人虽揭穿了他们的身分,神态仍慈和如旧,微笑道:“这就是我邀你们上来的原因,只看你们能把神气完全收敛,甚至可瞒过秀,便知你们的功夫比以前大有­精­进。寇小兄和徐小兄可否告诉我,为何要屈就到这里来当糕饼师傅呢?”

两人大感尴尬,幸好见他神态友善,遂不隐瞒,把误打误撞的情况道出,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因寇仲看中了牧场在争霸天下中的作用,只说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

老人并没有表示相信与否,沉吟片晌,道:“飞马牧场四大执事里,论才智武功,均以柳宗道稳居第一,照理在一般情况下,他绝不会Сhā手房的人事安排,他看中你们的可能是别的东西,或者是你们的外表和资质吧!”

徐子陵恭敬问道:“前辈必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可否赐示?”

老人嘴角牵出一丝骄傲的笑意,似若漫不经意地道:“即管宁道奇见到老夫,也要尊尊敬敬唤一声『鲁老师』。唉!这又如何呢?最终还不是饮恨在那妖­妇­手中,一世英名就此丧尽。”

徐子陵和寇仲都眉头大皱,想不起江湖的前辈人物里有那个是姓鲁的。

寇仲不好意思直问,只好再旁敲侧击道:“那妖­妇­究意是谁?”

老人腰板一挺,双眉上扬,锐目隐泛杀气,狠狠道:“你们听过­阴­癸派吗?”

两人同时脱口叫道;“『­阴­后』祝玉妍!”

这回轮到老人愕然道:“你们倒不简单,竟知有此妖邪。唉!我生平做过两件後悔终生的事,其中之一就是爱上了这女人。想我鲁妙子自负平生,竟一错再错,造化弄人,还有甚麽话好说的。”

两人只觉鲁妙子之名极是耳熟,苦思片刻才猛然醒起沈落雁曾提起过他,还说他是天下第一巧匠,她那张怪网正是来自他妙手的玩意。难怪这堡内园林的一树一石,布置得巧若天成,皆因有他在暗中主理。

鲁妙子双目现出泪光,一副不堪回首的欷神悄。

忽又摇首沉叹,低声道:“你们还是回去睡觉吧!明天若有空,就找个时间到这里来,我还有话跟你们说。”

寇仲和徐子陵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给敲门声唤醒。

小娟在外边叫道:“两位小师傅快起来,天亮了哩!”

两人十万个不情愿的爬起床来,徐子陵被寇仲推了去开门,小娟进来後眉头大坡道:“你两人怎麽搞的,穿着这麽脏的衣服上床,快换下来让人家拿去洗濯好吗?两位『大将军』。”

寇仲擦着眼睛,睡眼惺松的坐下道;“多睡一会儿成吗?”

小娟着小蛮腰嗔道:“场主要见你们,还不给我去洗­操­换衣。”

徐子陵坐在一角,苦笑道:“不洗澡是否也触犯了家规呢?”

小娟跺足道:“你们再是这样子,人家就不理你们了!”

寇仲跳了起来,两手虚按小娟香肩,陪笑道:“小娟姐息怒,请问澡堂在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呢?又须走多少里路,我们会速去速回的了。”

小娟本想板起俏脸,终忍不住“噗哧”失笑,秀眸转了几转,蹙额道!案不要站得这麽近,你很臭!惫寇仲哈哈一笑,退了开去,顺手接过徐子陵掷来的衣服,死不认输的辩道:“臭也有很多种,我这种是最好的嗅。”

小娟娇笑着出门而去,两人慌忙左右追随。

这天天气极佳,院中有位老仆正在清扫落叶,处处均见人来往。

叁名正在修剪花草的年轻婢女更对他们大胆地张望。

寇仲凑到小娟的小耳旁道:“可知场主为甚麽要见我们?”

小娟毫不在意的道:“我怎麽知道,是馥大姐吩咐我来找你们的。”

寇仲退到落後叁步的徐子陵旁,低笑道:“该是因为你长得够俊吧?哈!”

小娟倏地立定,转身腰、杏目圆瞪地娇喝道:“你们在说甚麽?定是在说场主的坏话。”

两人想不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吓了一跳,徐子陵忙道:“小娟姐误会了,小宁只是说场主或者是认为教训得我们不够,所以才再找我们去训话。”

小娟半信半疑,正容道:“记着不要对场主有任何不敬,否则谁都救不了你们。”两人只好点头应是。

小娟低声道:“若你们真敢在背後说场主坏话,我以後都不再理会你们哩。”

寇仲和徐子陵抵达商秀处理牧场事务的“飞马轩”外时,这美丽的场主正向大管家商震和包括柳宗道在内的四大执事说话。轩外的院落站着十多名男女,副管家梁谦和兰姑是其中两人。

众人见两人随小娟到来,都露出注意的神­色­。

兰姑更和其中一名汉子交头接耳,显是在说他们的不是。

一位身段匀称、娴静端庄、姿容秀美的少女迎上叁人皱眉道:“为甚麽这麽迟才来,场主催人时,我都不知多麽尴尬。”

小娟解释了原因後,介绍道:“这位就是馥大姐哩!”

两人慌忙行礼,暗赞骆方艳福不浅,更想不到她年纪这麽轻,却在牧场这麽有地位。

馥大姐打量了两人几眼,俏目掠过惊异的神­色­,正要说话,守在门旁的一名汉子唱喏道:“传两位糕饼师傅!”

馥大姐低声吩咐道:“随我来,要小心说话。”

他们不由有点紧张,随她来到门槛外。

只见堂内摆的全是雕镂­精­细的家具,中置叁屏云石大卧椅,东西对称各两对云石圆屏靠椅,配以茶几、花几等物,气象庄严肃穆。

商秀半卧榻子上,一身男装打扮,还戴着藏起了秀发的帽子,不过仍难掩其天生丽质的迫人秀丽容光。

大管家商震坐在她右手第一张椅子,下首第二人就是柳宗道,另两名执事则在另一边。

叁人先让路给从轩内走出来的一个老头儿,馥大姐才施礼道:“两位小师傅来了。”

接着低声道:“你们是新人,不能跨过门槛。”然後避退一侧。

两人只好靠到门槛外行礼,感觉怪扭的。

商秀正低头专心喝茶,商震则在提烟管吞云吐雾,柳宗道报以微笑,但其他叁位执事的眼神却像利箭­射­在他们身上。

柳宗道的独目亮了起来,微笑道:“是否因旅途辛苦,致起不了床呢?”

寇仲和徐子陵何等机灵,知他在说好话为他们开脱,连忙应是。

柳宗道趁商秀喝茶,介绍了其他叁位执事。

大执事梁治五短身材,四十许岁,却蓄着一把乌亮的美须,双目雷芒闪烁,太阳|­茓­鼓胀,只看外表便知是内外兼修的好手。

叁执事陶叔盛是个高大的中年壮汉,却长者一对山羊似的眼睛,使他的外貌不讨人欢喜。

相反四执事吴兆汝年青英俊,肤­色­哲自得像个娘儿,但比起寇仲和徐子陵独特的体格形相,立时显得俗气非常。

叁人的反应都颇为冷淡,似乎只为了给些面子柳宗道,才勉强对两人的礼数颔首相应。

商秀放下荼,又随手拿起几上一本账簿似的东西低头翻看,心不在焉的道:“你们除了糕饼外,还懂弄甚麽东西?”

包括馥大姐和柳宗道在内,众人无不愕然,想不到一向­精­明过人的场主会找两人来问这等琐事。

寇仲垂手恭敬答道:“甚麽都懂得一点。”

叁执事陶叔盛厉斥道:“蠢才!场主是问你们除了糕饼外,还有甚麽拿手绝活?明白了吗?”

吴兆汝显是和陶叔盛一鼻孔出气,笑着嘲弄道:“或者他们是甚麽都有一点儿拿手绝艺呢!”

徐子陵还没有甚麽,寇仲却恨不得把两人扯出去狂揍一顿,但目下只能把这口气“骨嘟”一声吞下肚子里去。

商秀仍专注在那本簿子上,似乎一点都听不到其他人的说话,好一会才缓缓道:“今晚会有贵客从北方来,北方人最爱吃烤­肉­、熏­肉­那类东西,你们懂得如何弄吗?”

寇仲点头道:“烤­肉­熏­肉­都没有问题,场主请赐示该弄那一种­肉­。”

商秀随口道:“就熏­肉­吧!”

大执事梁治乾咳一声道:“不是我信不过你们,而是客人的身分非同小可,又是显贵之家,对饮食至为讲究,你们在这方面只要道行差些儿,便变成班门弄斧,所以可否先告诉我们制熏­肉­的手法?”

商秀终抬起螓首,美目往他们瞧过来,同意道:“说得对!你们且说来听听。”

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梁治等在怀疑他们的身分,幸好他们确曾货真价实的随老张学技,後者淡淡道:“熏­肉­最紧要是调校味道的佐料,需以老火上汤配以花椒、桂皮、丁香、砂仁、豆蔻、大、大蒜、鲜姜、酱豆腐和甜面酱,成品才能既有鲜艳的­色­泽,又香浓味美。”

寇仲接口道:“其次就是熏制的手法,先要把­精­选的­肉­料在锅中与酱料拌和,然後以柏木烟熏制,包保皮脆­肉­­嫩­,表里一致,肥不腻口,瘦不齿,风味独特。”

两人均为口才了得,用辞灵活的人,一唱一和下、生动传神得好像一盘火热辣的佳肴已香气四溢的摆在台上那样子。

大管家商震挪开烟管,动容道:“果然是有真才实学之辈,非是蒙混之徒。”

两人心中暗笑,同声道:“多谢大管家赞赏。”

商秀却是不置可否,又低头看那本簿子,漫不经心道:“今晚你们除了负责这道菜外、还要弄些甜点。退下!”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房,都有点啼笑皆非,想不到商秀隆而重之的找他们去,为的就是谈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过这却有意不到的副作用,兰姑因弄不清楚商秀对他们的态度,登时变得友善多了,问明所需材料後,立即去为他们张罗。

寇仲苦思道:“来自北方又家世显赫的人会是谁呢?”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最好留些­精­神应付今晚的糕点菜肴吧!熏­肉­我们虽知制法,但即管把老张掳来都弄不出甚麽花样,骗骗未吃过熏­肉­的人还可以,想要那些北方贵客赞不绝口,只是梦想而已。”

又犹有馀悸道:“想起昨天弄那些有创意的糕饼我更头痛,你快想办法吧。”

寇仲苦笑道:“我也在倚赖你想办法哩!”

两人你眼望我眼,同时灵光一闪。

寇仲指着徐子陵道:“你是否想到他呢?”

徐子陵点头道:“他既是天下第一巧匠,又见多识广,至少酿酒是出­色­当行,造菜弄饼都不该差到那里去吧!”

两人同时跳将起来。

徐子陵一把扯着寇仲,笑道:“你留在这里应付兰姑,我去向他老人家请教,明白吗?”

徐子陵前脚才去,兰姑便跨进门来,皱眉道:“小晶到那里去了?”

寇仲摸了摸肚子,指指外面。

兰姑会意道:“酱料一应俱全,但­肉­料却要你们自己去挑选,要不要找人帮手,又或换过另一间房。”

寇仲立施缓兵之计,道:“我两兄弟一向共进共退,有商有量,待他拉完肚子回来再动手好了。嘻!有需要人手或换房时再通知你吧!”

兰姑瞪了他一眼,本要发作,旋又按下­性­子,咕哝两句後走了。

不片刻两名男仆送来一批佐料,寇仲立时忙碌起来。

这时骆方来找他,闲聊了几句後,寇仲问道:“知否今晚来的是甚麽人?”

骆方答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来人显是大有来头,否则场主亦不会亲自率人去接船。这两年来不时有人来攀交情,但场主从没有像今趟那麽重视对方的。”

寇仲不得要领,顺口道;“现在天下大乱,我们又有战马出售,自然人人都想和我们套交情哩!”

骆方傲然道:“正是如此。但也有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想来巧取豪夺,不过附近百里之内谁不是我们牧场的子弟,有甚麽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呢。”

寇仲顺着他口气道:“是些甚麽人这麽大胆?”

骆方有点苦恼地道:“你听过民间最近的四句顺口溜吗?就是『寸草不生向霸天,­鸡­犬不留房见鼎,焦土千里遇毛燥,鬼哭神号曹应龙』。”

寇仲恍然道:“就是那甚麽向、房、毛、曹四大寇啊!”

骆方恨恨道:“就是这四个神憎鬼厌的人,四处流窜抢掠,所到处像煌虫般破坏成灾,­奸­­淫­掳掠,无所不为。”

顿了顿续道:“我们和竟陵的独霸山庄,齿相依,互为声援,数次杀得他们锻羽而逃,早被他们视为眼中钉。可是最近他们秘密结盟,准备先以围堵的方法断绝我们援救竟陵,才全力攻打独霸山庄,此计确是狠毒。”

寇仲明白过来,四大寇本身的力量虽不能应付两条战线的战争,但合起来却足够分别把竟陵和飞马牧场重重包围,那时再蚕食四周城乡,独霸山庄和飞马牧场就会好景难再,就算取得最後胜利,亦要元气大伤。

问道:“这些贼子实力如何?”

骆力道:“四大寇中论武功以『鬼哭神号』曹应龙最是高明,贼众亦最多,达叁万之众,且不断招纳新人,每日都在膨胀扩充中。现时占了我们西面百多里外紧扼大江的巴东郡,声势骤增,其他叁寇都视他为首。”

这时除子陵回来了,一脸振奋的神­色­,道:“立即开工!”

骆方和他打个招呼後道:“好好的­干­,场主从未试过对做房的人这麽重视的。说不定迟些还可和我做成兄弟,不打扰你们哩!”

骆方走後,寇仲喜道:“是否有料子到?”

徐子陵赞叹道:“不但有料子,还是天下第一巧匠的独门秘方,暂时先学两味,一名熏鱼,一名金华香酥脆,来吧!炮制需时,时间却无多,边弄边说,今晚让我们中原双厨大展身手,技惊四座,吃得人人心服口服,不是胜过以武屈人吗?”

寇仲“老怀”大慰,笑道:“这个当然,最好是吃得商秀以身相许你徐名厨,那就更为美满哩!哈::”徐子陵见他死­性­不改,没好气道:“快来吧!这处盛产一种叫『长江刀鱼』的宝贝,鲁先生说若与蛋、酱料、面粉拌和成条,熏脆後美味得连瞽子吃了都要开眼呢,滚吧!少点发你的争霸梦了。”

一应材料俱备後,两人忙个不了。

到黄昏时分,熏鱼、香酥脆同告面世。

两人这才记起整日没有半粒饭进肚,那还客气,每人抓起一片熏鱼吃个不亦乐乎。

寇仲边嚼边道:“这麽好吃的东西,竟是我们弄出来的,不若拜那老家伙为师,看看还有甚麽绝技可跟他学的。”

小娟和馥大姐此时大驾光临,见到两人监守自盗,前者杏目圆瞪叱道:“你两个真好胆,竟敢把招待客人的东西自己先吃个饱。”

寇仲笑道:“我们只是在试味,嘿!这片熏鱼仍差了一点点,待我添些酱料再试试看。”

抓起另一片熏鱼,装作沾了点酱料,又狼吞虎起来,丝毫不顾仪态。

两女拿他没法,馥大姐没好气道:“场主吩咐,宴会时你们虽在旁侍候,有需要时会你们介绍江南的美食,明白吗?”

徐子陵素不喜热闹,何况要做给人差遣的侍仆,装作劳累道:“我们忙了整天,早筋疲力尽,可否免此一役呢?”

小娟笑道:“甚麽一役半役,你当是去打仗吗?场主看得起你们,才肯让你们去见识场面。场主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违命者斩,清楚了吧!”

馥大姐甜笑道:“牧场内没有人像你两个般那麽爱整古作怪,快拿了东西随我去,场主要先哩!”

第八章 狭路相逢

寇仲和徐子陵恭立桌旁,目不转睛地瞪着可与平分秋­色­的美丽场主商秀掐起一片熏鱼,送到香­唇­边以她的独门吃法,微露编贝般的雪白皓齿,巧俏无伦地浅咬了一口,秀眉轻蹙的细嚼起来。

站在桌子另一边的馥大姐和小娟亦紧张起来,怕她一个不满意,就把两人轰离牧场。

商秀瞥了两人一眼,忽然有些儿子不好意思咬下了一大口,痛快地嚼起来,其吃相神态,动人无伦。

寇仲故作谦虚道:“还可以吗?”

商秀美眸一转,却仍不肯正眼瞧他,“唔”的一声道!案此你们那些怪饼更有水准。啊!不!简直不能比较,你们以後不要做糕点师傅了!惫徐子陵恭敬道:“场主请试过香酥脆再定夺好吗?”

商秀瞅了他一眼,令徐子陵这麽高定力的人也感到她那两泓秋水勾魂摄魄的异力时,她才有点不情愿的放下熏鱼,抓起一块酥脆,飞快地咬了一口,旋即动容道:“真是你们弄的吗?”

寇仲得意道:“嘿!昨天我们还未习惯这里的器具用料,所以才有些失准,今趟场主终试到我们的真本领哩!”

徐子陵亦有风驶尽【巾里】,接着道:“厨艺便如写画,意动才能笔到,更要浸­淫­钻研,若场主能多给我们一些空闲自修的时间,弄出来的东西将会更好。”

商秀别过俏脸来,秀眸掠过两人,缓缓放下酥饼,挨往椅背去,闭上美目道:“你懂得写画吗?”

刚才那两句乃鲁妙子教徐子陵时说的话,这时可教他怎样回答,只好道:“小人不懂,是师傅授艺时说的。”

商秀睁开眼睛,点头道:“你师傅定是个不平凡的人。”

又道:“看你两人体格像马儿般的壮健,身子硬朗,有没有学过武功?”

小娟忙向两人打眼­色­,嘱他们小心说话。

寇仲挺胸道:“等闲十来个毛贼,都不是我们对手。”

这正是寇仲高明处,要知他两人虽可敛藏体内先天真气,又能收摄眼神,但高手毕竟是高手,总有其丰神气势,至少因练气而肤­色­亮泽,肌­肉­扎实,绝难瞒过明眼人。

寇仲直认有功夫,又以这种夸张的口气说出来,反最能释人之疑。

商秀淡淡道:“你是用刀的吗?”

寇仲愕然道:“场主怎会知道?”

馥大姐显然极得商秀爱宠,Сhā口道:“你来时整个牧场的人都见你背着把生怪刀,嘻!是否在路上拾到的?”

寇仲抓头道:“给大姐猜中了!”

商秀无可无不可的道:“明早你拿刀来给我看看。”

转向徐子陵道:“你学的又是甚麽功夫,跟谁学的?”

徐子陵答道:“我学的是拳脚功夫,和小宁那样,跟过十多个不同的师傅,都不知算是何门何派。”

这时大管家商震从大厅进来报告道:“客人快到了。”

商秀盈盈起立,向馥大姐道:“教教这两个小子府内的规矩,不要失礼外人。”

寇仲和徐子陵坐在主宅後进外绕屋而的回廊处,享受着馥大姐予他们的优待。挨壁席地而坐的寇仲伸了个懒腰道:“你猜来的是甚麽人呢?”

徐子陵坐在半廊通往侧园的木阶最下一级处,脚触草地,正倾听前宅大厅传来盘交错的声音,道:“北方多权贵,怎猜得到是谁?”

寇仲道:“当奴仆的滋味似乎也不太差,不过最糟就是没有自由,牧场这麽大这麽好玩,我们却偏要困在这里。”

徐子陵道:“你只是想学人怎样养战马吧?不高兴随时可以走的。”

寇仲兴奋地道:“不要走,走了就不能替天行道哩!”

徐子陵愕然道:“这两件事有甚麽关系?”

寇仲压低声音说了四大寇结盟的事,徐子陵动容道:“这事确不能不管,但我们可以­干­甚麽呢?”

寇仲闻言大喜,不过却给小娟的足音打断。

这妮子见两人不顾肮脏,死蛇烂的挨坐地上,嗔骂两句後道:“还不爬起来,场主你们立即到正厅侍客,解说熏鱼制法。”

寇仲和徐子陵昂然步入正厅,隔着花漏屏风瞥了厅心坐满了人的酒席一眼,立时­色­变,低头转身便要溜回内进去。

馥大姐见状吃了一惊,张手拦着两人脱身之路低叱道:“你们­干­甚麽?不知场主和客人都等着你们吗?”

寇仲陪笑以低无可低的声音道:“我们两个刚才一起吃错了东西,所以现在要一起到茅厕拉肚子,共进共退,馥大姐请作个好心,行个方便。”

馥大姐又好气又好笑又担心,跺足道:“不要胡闹,怎麽都要忍一会。哼!鬼才会信你们的鬼话,快滚过去,否则家法侍候。”

徐子陵亦充不起英雄来,求情道:“小宁说的确是鬼话,我们实际的情况是见不惯大场面,现在心怯得要拉肚子。馥大姐不若去告诉场主,免得我们丢了她的面子。”

馥大姐尚未有机会严辞斥责,商秀银铃般的声音传过来道:“小宁、小晶你两个在那里­干­甚麽,还不快来见贵客,秀宁公主很欣赏你们的熏鱼,还要拜你们做师傅哩!”

这时连寇仲都在後悔千不改万不改,偏偏改叫做小宁,但目下既是後悔莫及,更是势成骑虎,在馥大姐使劲一推下,两人硬着头皮走出屏风外。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他们就等若赤身­祼­体在闹中漫步那般尴尬和不堪。

“啊!”

李秀宁娇甜的叫声传入耳内,两人心知已被她认了出来,连抬头的勇气都欠奉。

今夜飞马牧场最重要的六个人都有出席,因为来的乃是唐王李渊之女,李世民的妹子,寇仲的初恋情人李秀宁。

纵使面对千军万马,寇仲亦不致於如此窝囊气。

商秀、商震和梁治等四大执事的注意力本都集中到寇徐身上,闻娇呼之声不禁愕然望向李秀宁。

陪同李秀宁来的李纲和窦威都不认识他们,见一向温婉文静的李秀宁竟然为两个糕饼师傅娇呼失声,亦是一脸茫然。

李秀宁惊讶之­色­一闪即逝,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请恕秀宁失仪,皆因想不到两位师傅如此年轻。”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来到席旁,面向李秀宁,神情木然地垂手呆立。

李秀宁回复了一向雍容高雅的闲静神态,对右旁商秀微笑道:“两位师傅怎麽称呼呢?”

坐在她左旁的商震代答道:“一个叫傅宁,一个叫傅晶,是同乡的兄弟。”

他并没有指出哪个是傅晶,哪个是傅宁,可见他毫不尊重两人,只是敷衍了事。

李秀宁心中把“傅晶、傅宁”念了两遍,俏脸忽地微红起来,显是有悟於心。

这变化并不显着,其他人都觉察不到。

商秀笑道:“小宁、小晶,秀宁公主和李纲、窦威两位大人均对你们的熏鱼赞不绝口,推为天下无出其右者,还不多谢赞赏。”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苦笑,无奈下行礼道谢。

李纲为人­精­明,见两人仪容出众,世所罕见。所知人中,唯李世民堪与比拟。试探道:“以两位小师傅的资质人材,无论选择那种行业,必可出人头地,为何独锺情於厨艺呢?”

寇仲漠然道:“这叫时也命也,若是太平盛世,我们兄弟或会设法谋取功名,为平民百姓做些好事。”

窦威讶道:“小师傅谈吐不俗,语带深意,但为何语调荒寒,是否有些伤心往事?”

徐子陵怕寇仲露出破绽,又见商秀盯着他们的美婢露出深思的神­色­,忙道:“我两兄弟刚才进厅前,闲着无事聊起故乡被战火摧残的旧事,所以生出感触,窦大人切勿见怪。”

李纲点头向座上各人道;“天下大乱,首当其冲的总是平民百姓,就像现在私铸钱大行其道,便对老百姓的生计造成极大的破坏,原本一千钱重二斤,现在私铸钱一千钱竟不到一斤,甚至铁片、皮纸都冒充当铜钱使用,这情况若继续下去,真不知会如何了局。”

柳宗道Сhā入道:“只要大唐能一统天下,自可革除弊端,大下太平。”

李纲呵呵笑道:“这还须场主不吝掖助才成。”

商秀不置可否,妙目一转,向默然呆坐的李秀宁道:“公主不是要亲口询问他们熏鱼的制法吗?”

李秀宁如梦初醒的道:“秀宁想过了!还是明天亲到室,跟两位大师傅实习一遍,才最妥善。”

四执事吴兆汝目闪过嫉忌神­色­,提议道:“宁公主若无暇分身,我可他们把制法详细写出来,也是办法。”

李秀宁瞧了低垂着头的寇仲一眼,坚持道:“还是秀宁亲自向两位大师傅请教高明好了!”

商秀淡淡笑道:“就依公主意思办吧!”

转向两人道:“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

回到房中,寇仲颓然跌坐椅内,欲语无言。

徐子陵在他对面坐下,淡淡道:“只要她一天未嫁人,你仍有机会可以得到她。今天的寇仲已非昨天的寇仲,谁都不敢小觑你。”

寇仲叹了口气,默思片刻後,缓缓摇头,道:“我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先不说她另有心上人,即使她肯嫁我,我亦不能因儿女私情舍弃我争霸天下的大志。唉!自己知自己事,你也该了解我,我寇仲绝非那麽容易安分守己的人。”

徐子陵还有甚麽话好说,道:“我答应了鲁先生今晚到他处,你去不去?”

寇仲摇头道:“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一点事情。”

徐子陵沉吟片晌,迳自出房去了。

徐子陵抵达鲁妙子小楼时,这天下第一巧匠正傲立小楼外崖沿处,似在缅怀旧事,脸上露出伤感的神­色­。

徐小陵来到他身後请安问好,鲁妙子像是对寇仲没有随他一道来毫不在意,领他进入小楼下层的厅堂,坐好後道:“江湖中人虽推崇我为天下第一巧匠,以为我无所不晓,无所不能,这只是一个误会。”

徐子陵衷心道:“先生确是小子生平所遇人中,最见多识广的人,我们依先生指点弄出来的熏鱼和香酥脆,便::”鲁妙子打断他道:“可恨这正就是我的缺点,凡事都有兴趣,任何事都可惹起好奇心,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假若我能专志武道,虽未必能胜过那妖­妇­,至少可全身而退,多活上十年八载。”

旋又露出一丝笑意道:“话又得说回来,若非我博通医学和食疗养生之道,叁十年前早该死了,今天亦难和子陵你同席夜话。”

徐子陵深切感受到他矛盾的心情,却找不到可说的话。

鲁妙子道:“自十二岁离乡,直到五十岁,我从没有一刻不是过着流浪的生活,只有不断的变化和刺激,才使我享受到生命的姿采。到叁十年前惨败於祝玉妍手上,才安定下来,虽仍不时周游四方,但心境已大不相同,对所学中较感兴趣的技艺,特别下功夫深入钻研,最後竟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徐子陵好奇心大起,忍不住问道:“这发现定是非同小可哩!”

鲁妙子露出一个意味着“连你这淡薄无求的小子也动心了”的会心微笑,却不直接说出答案,岔往别处道:“这叁十年来乃能使我醉心钻研的就只有园林、建、机关、兵器、历史、地理和术数七方面的学问。”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任何一方面的学问,也可令人穷毕生的­精­力去钻研学习,先生却是兼修并顾,嘿!真教人难以相信。”

鲁妙子苦笑道:“这叫死­性­不改,但若非我受内伤所累,说不定会专志武道,好和那妖­妇­来个同归於尽。”

眼中­射­出缅怀的神­色­,长长叮出一口气道:“不过园林和建之学,本非老夫锺情的物事,只因输了一盘棋给青雅,才被迫得要履行赌约,为这里建园造林,设计楼阁。”

又黯然叹道:“若非能寄情於此,老夫可能早因悔恨攻心而伤发身亡。青雅啊!我欠你的何时才能回报呢?”

见徐子陵一脸疑惑的瞧着他,解释道:“青雅就是秀的母亲,唉!”

徐子陵心中明白过来,知道鲁妙子和商秀的母亲定是有不寻常的关系。

鲁妙子像倏地苍老了几年般,喟然道:“当年受伤後,祝玉妍亲身追杀老夫,我本想寻宁道奇出头,岂知他已远赴域外,惟有躲到飞马牧场来。又布下种种疑兵之计,骗得那妖­妇­以为我逃往海外,否则老夫早给她宰了。”

接着正容道:“此妖­妇­的邪功已达魔门极致,有鬼神莫测之术,宁道奇曾先後叁次与她交手,亦奈何她不得。”

徐子陵想起,默然无语。

鲁妙子沉吟片晌,忽地似若虚飘无力的一掌拍在台面上,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坚硬的桌面却清楚现出一个深刻盈寸的掌印,痛苦地道:“青雅啊!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若时光能倒流,当年我定不会偷偷溜走,甚麽男儿大业,都只是过眼云烟,怎及得上你深情的一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想起寇仲,他将来会否有一天亦像鲁妙子般悔疚交集呢?寇仲从椅子长身而起,猛一咬牙,取起井中月,一溜轻烟般穿窗而出,没入院落的暗黑里去。

第九章 遁去

鲁妙子淡淡道:“在我死前,你能否每晚都到这里来见我呢?”

徐子陵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每晚都可来陪先生谈话。”

鲁妙子道:“换了是寇仲,必会心切从我身上学得种种绝艺,只有你才无欲无求,随遇而安。若在叁十年前,我会选寇仲而舍你;但在今天,你却是我最好的选择。”

徐子陵皱眉道:“我对先生之学完全外行,恐怕难以在短短时间内学到甚麽,致有负先生的期望。”

鲁妙子微微一笑,道:“得得失失,你我都不用介怀,就当是闲聊好了。若非碰巧在这段时间遇上你,我也不会兴起把这叁十年领悟得来的一得之见,流传下去的心意。”

徐子陵沉吟道:“假设寇仲问起我从先生处学到甚麽东西,我是很难硬起心肠不说出来的。”

鲁妙子失笑道:“你倒坦白,不过我传你的乃『自然之道』,只合你那种淡泊的人生态度,寇仲绝不会感兴趣,说给他听又何妨呢?”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这就好了。我还以为先生是要教我如何去制作各种机关巧器。”

鲁妙子再哑然失笑,目光投往窗外,似乎正思量如何把胸中所藏,可一股脑儿传给跟前这天资卓绝的年经高手。

寇仲掠上场主府一座钟楼之顶,只见远近屋脊连绵,灯火处处,间有府卫婢仆在院落廊道中经过。

他依陈老谋所授的方法,迅速判断出那处该是主宅,那处该是招待宾客的舍馆,只要再经侦查,定可找出李秀宁今夜所居之处。

不由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既已定了明天来和自己说话,自己仍要今晚去见她,是否多此一举呢?不过转瞬他的理智就被心中燃起充满渴望的火所淹没,正要往其中一组目标院落掠去,远方房脊处人影一闪即逝。

寇仲心中大讶,暂时放下李秀宁的事,疾追而去。

鲁妙子缓缓起立,移到窗旁,瞧往对崖的陡峭壁,背着徐子陵沉声道:“天地之间,莫不有数,而万变不离其宗,数由一始,亦从一终。”

徐子陵讶道:“数由一始,这道理简单易明,但由一终,却使人百思不得其解。”

鲁妙子转过身来,微笑道:“我刚才不是说过,经过这叁十年来的潜思,有了个意外的发现,正就是对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徐子陵苦笑道:“先生已吊足了我的胃口,可以说出来了吧!”

鲁妙子欣然道:“我只是希望能使你印象更深刻,才故意用了点手段。”

沉吟半晌後,鲁妙子徐徐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两句乃易经系辞中的两句,术家一向视之为教人卜筮之法,皆因卜筮时用着五十茎,演数之法,必除其一,却不知天地之理,尽在这两句之中。”

接着问道:“你看过易经吗?”

徐子陵老脸微红,摇头表示未看过。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道:“古圣先贤,每说及有关术数之事时,因碍於天机不可漏的戒心,总是藏头露尾。因为接着那句『分而为二以象两』,便是起卦之法,使人误入歧途,不知上两句用中藏理,理中藏用,实术数最深层的意义。”

徐子陵尚是首次接触到易数,兴趣盎然道:“这两句听来有趣,究竟包含着甚麽天地的秘密呢?”

鲁妙子淡然道:“五十乃完满之数,当数处五十时,天下万物各处其本位,无有动作,可是若虚其一数,生成四十九时,便多了个虚位出来,其他四十九数便可流转变化,千变万用,无有穷尽。”

徐子陵拍案叫绝道:“这个解释,确是­精­采绝伦。”

鲁妙子大讶道:“你真的明白我说甚麽吗?”

徐子陵不解道:“这有甚麽难明的,就像五十张椅子坐了五十个人,假若规定不准换位,又不准走开,自然不会有任何变化。可是若少了一个人,空了一张椅子出来,那自然会产生很多的变化了。”

鲁妙子呆瞪了他好一会後,叹道:“你这小子天分之高,当世可能不作第二人之想。你刚明白的正是术数的­精­义。所谓遁甲,遁的就是这个『一』,甚麽河图洛书,说的无非是先後天八卦,由先天而後天,天地易位,扭转乾坤,变化始生。”

顿了顿傲然道:“天下间无论哪种学问,至乎武功、人生,其最高境界,都在怎样把这个失去了的『一』找出来,有了这个『一』,始可重返天地未判时的完满境界,这就是我经叁十年苦思偶得的最大发现。”

徐子陵全身剧震,虎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电芒。

在这刹那,他已把握到一种玄之又玄、关乎天地之秘的至理。

寇仲把速度提至极限。

体内的螺旋寒劲以闪电般的惊人高速来往於经脉之间,使他能在虚空中作出鱼儿在水中灵活自如的游窜动作,比之以前实不可同日而语。

他落足到一处瓦背,迅又滑落地上,穿过侧旁花园进口的月形洞,倏地横移到树丛後,避过一个刚推窗外望的仆­妇­的视线,凌空翻过围墙,斜­射­上一所房子之顶,再弹往屋旁大树伸出的横­干­处,借方掠至另一所房子上,刚好捕捉到那个黑影正由地上直往内堡外墙顶斜斜­射­上去。

寇仲吓了一跳,旋即醒悟对方必是有飞索挂那类东西助力,否则除了是宁道奇、毕玄那类高手,谁能以这种直上直冲的方式跃上高达十五丈的城墙?此人究竟是谁?寇仲点在墙旁一株老榕的枝处,提起轻功,全力运劲,像鱼儿冲破水面般,投往墙头去。

眼看仍差丈许才到得墙头上,寇仲心中叫糟时,猛地觉察体内螺旋寒劲生生不息,仍有馀力。

大喜下再提一口真气,轻轻松松踏足墙头。

飞马牧场由於地理形势险要,防守只集中在外围处,防外不防内,所以内堡城防并不森严,只要知情避开几座驻有守卫的哨楼,加上第一流的身法,便可出入自如。

寇仲惯於逃命潜隐,登墙後立则伏地前窜,探头往外望去。

山城连绵的房舍在城墙下延展开去,至外城墙而止。

之外就是辽阔的牧场,篷帐处处,马羊嘶叫。

那黑影没入一所小宅院後,再没有出现。寇仲心中暗叹,决定取消了私会李秀宁的千载良机。

腾身下墙,朝黑影隐没处赶去。

鲁妙子脸上现出神圣的光辉,一字一字地徐徐道:“这『失落的一』又或『遁去的一』随着天地周游不息,流转不停,同时存在於万物之中,老子名之为『道』,释迦称之为『佛』,佛正是觉悟的意思,千变万用,尽在其中。”

徐子陵拍案叹道:“这实是武道中最厉害的心法,就像生死对决中,这『遁去的一』亦随招数流转不停,只要能准确掌握,便能决定对方的生死。”

今赵轮到鲁妙子一脸茫然,皱眉道:“我倒想不到这道理和武功两者间有甚麽关系。”

徐子陵理所当然地道:“以决斗者本身而言,气发则为窍,而气发的至本原处,则是活的生死窍,若此窍被破,任是宁道奇、毕玄之辈,亦必死无疑。倘真气游走全身时,此窍亦不断转移,就像这『遁去的一』随天数不断变化那样子,则敌人便无从掌握和破解。”

鲁妙子愕然瞪了他半晌,叹道:“你这心法不但从未载於典籍武经,更从未有人提过。唉!我常自诩聪明过人,只因所学太博,未能专志武道,成就才及不上宁道奇之辈,岂知今天见到你,才真正明白甚麽叫武学上的绝世天才。”

徐子陵不好意思的道:“我只是随口乱说,不过这有趣的道理,我必须和寇仲好好研究,先生不会介意吧!”

鲁妙子发了一会儿呆後,道:“我怎会介意呢?刚才你似乎仍意犹未尽,可否再说来听听?”

徐子陵与奋地道:“刚才只是以人身本体气窍而论;若在招式上,则有最强和最弱处,亦随招式变化流转不停,如能避强击弱,就是最厉害的制敌手法。”

鲁妙子皱眉道:“这方法对付一般高手犹或有效,可是像宁道奇、祝玉妍那类高手,保证绝无至弱之点可寻。”

徐子陵却不以为然道:“他们非是没有至弱之点,只是至强至弱能合而为一,使人无可寻吧!假设能先一步找到其下变化,从使击在空处,亦可使其露出最弱的一点。天!我终於明白甚麽是弈剑之术了。那就等若下子,每一都迫得对方不得不应子,不得不露出破绽。”

鲁妙子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现出苦涩自嘲的表情,哑声道:“你现在比我更能把握到这道理的­精­要,我大可以一股脑儿传你如何把这玄妙的理论用於园林、建、机关等诸学问上的法门哩。”

寇仲掠过大宅的後园,穿过一道长廊,到了前後进间的天井处,拔身而起,在屋瓦处没作片刻停留的跃落地面,移到屋宅西窗下的暗影里,正要探头观看,屋内有人“咦”了一声。

寇仲大吃一惊,此人竟高明至可察觉自己的来临,可肯定武功更胜刚才他跟的那个黑衣夜行者。那敢怠慢,闪电般避往附近一丛草树後。

风声骤响,一个青衣大汉穿窗而出,灼灼的目光扫视远近,又跃上屋顶。

刚才那黑衣人显是由对窗掠出,这时绕宅来到西窗前,娇呼道:“没有人呢!你是否听错了。”她蒙上头罩,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暗处的寇仲暗忖原来是个娘儿,却肯定自己未听过她的声音。

大汉跃落她身旁,探手挽着她的腰肢,笑道:“可能是耗子走过吧!小心点总是好的。”

寇仲心骂你的爹才是耗子,眯起眼睛,只露一线的朝那大汉瞧去。

此人年在二十四、五间,身材不高,但膀阔腰圆,虽不算好看但却有种粗犷的男人味道。

他笑着向那女子说话,可是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神­色­严峻,毫无表情,两只眼睛从浓眉下扫视园内每个­阴­暗角落,反放过了就在他十步开外的草树丛。

女子昵声道:“人家怎敢不小心呢?不怕给你像那晚般惩罚吗?”

男子发出一阵充满­淫­亵意味的笑声,搂腰的手移到她香臀上,道:“时间不早了,老家伙宴罢就要回家,我也要去作报告,今赵如若事成,包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寇仲暗叫可惜,竟没有机会偷听他们的­阴­谋。

女子不依道:“老鬼还要处理很多事,那有这麽早回来的,时间尚早哩!”

她的声调语气都充满了暗示­性­,连偷听的寇仲亦感觉到那挑逗力,不由暗求老天爷使这男人把女的留下,那便可多知道点他们的秘密了。

岂知大汉不为所动,眉毛微微一扬,便回复冷酷的表倩,­奸­笑道:“迟些再整治你这­骚­蹄子,快回去!”

女子怨道:“你这人真是铁石心肠,既把人送去陪那老鬼睡觉,弄得人家晚晚半上不下的,难得有机会又不肯安慰人家。嘻!但奴家最爱的就是你这种豪情气慨。走哩!”

两人亲了个嘴儿後,毫不停留的分两个方向掠走。

寇仲毫不犹豫的追着那男人去了。

只要再听到此荡­妇­的声音,定可以把她认出来。现在他最好奇的是此君如何克服牧场的天险,回到外面的世界去?何况他的手正痒得非常厉害呢。

鲁妙子欣然道:“园林之道,实乃自然之道。其大要在一,因势施景,有如画龙点睛。明乎此道,其他豁然而通,既可怡情养­性­,又可触发天机,绝不可以小道视之。”

见徐子陵不住点头,奇道:“为何这些缥缈难明的意念,你总能听得眉飞­色­舞?”

徐子陵坦然道:“自踏足内堡後,我心中便有先生刚才说的那种感觉,只是没法学先生般这麽玲珑透彻的以恰当的言词形容出来,所以自是听得非常痛快。”

鲁妙子呆了片刻,又喜又恼道:“真想找一些话你是听不明的,哈!其实我该高兴才是。就像伯牙遇上叔齐这知音人,否则对牛弹琴,只怕我要气得短几天命。”

鲁妙子长长嘘了一口气,道:“园林虽千变万化,其要只有九:就是空间、明暗、分隔、装衬、立象、­色­相、气候、嗅香、果供。记着了吗?”

徐子陵重复了一遍,竟是一字不差。

鲁妙子试探道:“明白吗?”

徐子陵抓头道:“先生解说得这麽清楚,有何难明之处?况且此九要除最後两项我一时想不到如何运用在武技之外,其他全可派上用场。至此才明白先生所说任何事物到了最高层次时,全是相通之语。”

鲁妙子苦笑道:“我何曾解说过甚麽呢?打死我也不信就凭这几句话你就可明白我­精­研出来的要领,你先给演解第一要诀空间吧!”

徐子陵微笑道:“我是否该故意说错呢?”

鲁妙子失声狂笑,大力拍了他肩头,捧腹道:“叁十年来,我从未试过像今晚的痛快开怀,真说不定可多延几天命。说吧!我鲁妙子岂是如此胸襟狭窄不能容物之人。”

徐子陵道:“空间乃无处不在的东西,例如两人对垒,空间便不住变化,谁懂掌握空间,谁就把握致胜契机。园林亦然,有暗示­性­的空间,例如高墙之後,萝隐宅舍;有深远的空间,便如屋後深渊。其他平远高远、高低掩映,小中见大,均在空间的布局。我有说错吗?”

鲁妙子沉地道:“那明暗呢?”

徐子陵道:“事实上这是个方向的问题,向阳背阳,景物便截然有异。像先生这小楼西斜的一边植有高大的林木,便可改光天化日为浓郁绿荫。又例如日月照下,墙移花影、蕉­阴­当窗、梧荫匝地、槐荫当庭。只是这种种明暗的运用,已可生出无穷的意境。”

鲁妙子不容他思索,跳问第五要的立象。

徐子陵从容答道:“那等若画龙点晴,就是在园林关链处,例如庭院、天井、月台、路口等处,以古藤、老树、台、座、栏、篱,又或亭、廊、轩、榭、假山、鱼池、小桥诸如此类,缀景成象,使人有观赏的重心。”

鲁妙子拍案叹道:“你这小子满师了,快给我滚,明天再来!”

第十章 两代恩怨

徐子陵离开鲁妙子的小楼时,差点要狂歌一曲,以宣心中激动之情。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指的大概就是刚才的情况。

很多平时苦思不得的东西,本来模模糊糊的意念,忽地豁然而通。

就像阳驱走了乌云,现出万里睛空。

这“遁走了的一”将会使他终生受用不尽,比学晓甚麽绝技招式更厉害。

踏入後院门时,心中忽现惊兆。

那是被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

徐子陵立时从玄妙的奥理返回现实来,收摄心神,同时敛起真气,以平常人步伐的轻重朝卧房走去。

初更已过,月儿临空。

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装作毫不戒备的步上环绕宅院内空间的半廊,来到房门处。

他可肯定暗中窥伺他的人已伏在房内某处,而寇仲则滚了去找李秀宁。

牧场内任何人若在此时来找他们,发觉人去房空,不怀疑他们才怪。想到这里,心中释然,推门入房。

剑气迫体而来。

徐子陵在刹那的光景里,已看到偷袭者竟是国­色­天香的商秀,而此一剑虽声势汹汹,却仍留有馀地,非是要取他小命。

“啊!”的一声,剑锋抵在徐子陵咽喉处。

商秀脸若寒霜的立在他前方,冷冷道:“你刚才到那里去了?”

徐子陵运功收去脸上的血­色­,装作魂飞魄散的颤声道;“我只是到後崖的小亭纳凉吧!”

商秀剑尖催发劲气,钻入他经脉去,幸好他把从处偷师得来的功夫活学活用,把螺旋劲气早一步收藏在右脚涌泉|­茓­处,脉气变得只比一般人强大了少许,但这绝不能持久,但他再没有另外的选择。

果然商秀的真气抵达他丹田处转了两转打便收回去,还剑入鞘低喝道:“你那个好兄弟呢?”

徐子陵真心的松了一口气道:“他的肚子不舒服,去了::嘿::场主明白啦!”

商秀半信半疑的瞧他两眼,道:“你先把灯剔亮再说。”

徐子陵心中叫苦,若寇仲不能及时赶回来,任他舌粲莲花,也说服不了这智慧过人的美女。

灯火渐明,把室内的空间沐浴在温柔光­色­里。

商秀命令道:“坐下!”

徐子陵在靠窗旁的椅子坐好後,商秀才在房心桌旁椅子坐下,秀眸­射­出锐利的光芒,盯着他道:“你们与李秀宁是否旧相识?”

徐子陵这才明白她来找他们的原因,故作愕然道:“谁是李秀宁?”

商秀微笑道:“你倒装得似模似样,以李秀宁的修养和镇定功夫,绝不会突然大惊小怪的。你还想瞒我,是否要家法侍候,始肯招供?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徐子陵暗忖寇仲可能今晚都不会回来,自己若还左遮右瞒,只是个至愚至蠢的做法。不过若和商秀闹翻了,明晚便再不能到鲁妙子处去。脸上涌起一个发自真心的苦笑,道:“若场主不信任我们,我们明天便离开好了。纵使我们真的认识甚麽李秀宁,亦没有触犯牧场的规矩。唉!我真不知怎麽说才好呢。”

商秀眼中现出复杂难明的神­色­,正要说话,足音由远而近。

两人目光同时落在敞开的室门处。

寇仲茫茫然的走进房内,然後大吃一惊失声道:“场主!”

商秀冷冷的打量他。

寇仲确是弄虚作假的天才,装作恍然道:“场主定是想早点来欣赏我的宝刀哩!”

商秀目光落在他背後挂着的井中月,淡然道:“你刚才到那里去呢?为何要拿刀子?”

寇仲和徐子陵合作惯了,目光自然地往他扫去,口中却掩饰道:“刚才我和小晶::”见到徐子陵用脚尖指指後山的方向,又摸摸肚子,自作聪明的接下去道!案嘿!我和小晶到後山找那老先生学功夫,还吃了些东西,哈!惫商秀失声道:“甚麽?”

寇仲心知不妥,却不知甚麽地方露出马脚。

徐子陵急忙补救,怒道:“你说甚麽?忘了老先生吩咐吗?”

寇仲醒悟过来,陪笑道:“老先生虽吩咐我们不可以告诉别人,可是场主是我们的老板,瞒甚麽人都可以,却不该瞒她,小晶你真糊涂,还不向场主请罪。”

徐子陵顺着圆谎道:“我只知大丈夫一言九鼎,抵你吃了老先生的东西後拉肚子。”

商秀低喝道:“全都给我闭嘴。”

两人呆瞪她。

商秀站起来道:“你两个随我来。”

寇仲和徐子陵跟在商秀动人的粉背後,直抵鲁妙子小楼外。

小楼上层仍有灯火,却听不到任何声息。

商秀仰望楼上,俏脸拉长,沉声喝道:“老头儿!你违背诺言了。”

两人吓了一大跳。想不到商秀对这内堡的园林建设者,天下第一巧匠如此不尊敬。

鲁妙子的声音传下来道:“场主已叁年没有踏入我安乐窝的范围来,何不上来和老头儿喝一六果浆?”

商秀脸若寒霜,冷冷道:“本场主没有兴趣,只知你违背承诺,究竟是你自己离开,还是要由我亲自赶走你。”

两人都听得大惑不解,不明白商秀为何会对鲁妙子一派水火不容的态度。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道:“我何处违背诺言呢?”

商秀沉声道:“叁年前娘亲过世时,你在娘前亲口答应绝不管我牧场之事,又不会离开後山半步,所以我才肯让你留下来。现在你竟敢把所学传授予我牧场的人,不是违诺是甚麽呢?”

鲁妙子倏地出现窗前,往下瞧来,呆盯着商秀。

商秀大怒道:“不准看我!”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目光­射­上夜空,喟然道:“你长得真像你娘。”

商秀语气回复平静,冷然道:“不准你再提娘亲,你这种人根本不配谈她。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娘为何要至死都要维护你。好了!你究竟肯否和和气气的自己滚蛋。”

鲁妙子轻轻道:“他们两个是你牧场的人吗?”

商秀愕然道:“他们是由我亲自聘用的,若不是牧场的人算甚麽人。”

鲁妙子目光又落在她脸上,叹道:“叁年之期未过,他们仍只是外人,唉!”

他显然不愿和商秀争辩,但在这情况下却是迫於无奈,否则就要滚蛋大吉。

商秀立时语塞,跺足气道:“鲁妙子,娘已死了,为何你仍恋栈不去呢?」鲁妙子叹了一口气道:“可否再给我十天时间,以後场主都不会再见到我了。”

商秀深吸一口气道:“本场主就看在娘的份上,再予你十天宽容的时间。”

回头狠狠扫了两人一眼,喝道:“你两个还不给我滚回去睡觉!”

两人躺在床上,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寇仲终按捺不住道:“我发现了内­奸­。”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去找你的秀宁公主吗?”

寇仲坐了起来,苦笑道:“本来真的想去找她,可是却碰上内­奸­。”

遂把事情经遇说出来。

徐子陵皱眉道:“你既去追那家伙,为何这麽快便回来了。”

寇仲颓然道:“那家伙有种介乎索和飞【木】间的攀山工具,能上落陡峭的崖壁,我又不敢追得太近,几个照面就失了他影,差点把我活活气死。”

又欣然道:“所谓祸兮福所寄,若不是我及时赶回来,就要给美人儿场主拆穿了我们底细。”

徐子陵挨坐起来,盯了他一眼道:“你还好说,摸肚子该代表拉肚子,却说甚麽吃东西。”

寇仲失笑道:“你又没装出拉肚子的表情,教我怎样分辨?”

徐子陵也觉好笑,思索道:“今趟你显然选择错误,你若跟的是那个荡­妇­,现在就可知道谁是与外敌勾结的内­奸­!”

寇仲哂道:“有这麽多线索,还怕她可飞出我们的掌心吗?”

顿了顿胸有成竹道:“首先,这荡­妇­必是人家小妾一类的身份,且作了人家的小妾该没有多少天。其次给她骗的冤大头必是昨晚宴会上牧场方面的其中一个人,而有资格被称为老家伙的,便只有商震老头,梁治也可勉强凑上半脚。这麽易查,有甚麽麽可怕的。”

徐子陵记起初见商震时为他推拿的两个艳女,点头道:“该以商震的可能­性­最大,不过这种事怎可随便查问。而且就算知道是谁,除非我们自揭身份,否则仍是奈何她不得。”

寇仲道:“我们就由那­奸­夫入手,他总要回来的。”

徐子陵道:“明天我们设法到那宅子看看,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寇仲笑嘻嘻道:“徐少爷似乎很关心美人儿场主,哈!我看她只是借头借路来亲近你吧。”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像是已浑忘了李秀宁,否则怎笑得出来呢?”

寇仲愕然道:“给那­奸­夫­淫­­妇­,加上美人儿场主先後一搞,我确把她暂时忘了。可见我这人确能提得起,放得下。是哩!我忘了问你鲁妙子传了你甚麽手艺,是不是很好玩呢?”

徐子陵把鲁妙子的玄奥理论和盘托出,寇仲动容道:“这确比弈剑术更玄妙,我们须好好研玩。还有甚麽东西?”

徐子陵遂把鲁妙子的园林九要说出来,岂知说到第叁要,寇仲已大打呵欠,截断他道:“有一事非常奇怪,商秀不是说过鲁妙子答应过叁年内不得离开後山半步吗?但他明明不时溜了出去,定是有秘密通道,否则怎都会给发觉的。”

徐子陵知他对园林学毫无兴趣,躺下道:“睡觉吧!”

“砰!砰!砰!”

两人绝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

兰姑难听的声音在门外嚷道:“你们昨夜去了做贼吗?知否现在是甚麽时候了?整个牧场就只有你两个仍在睡觉。信否我进来把你们的床子拆掉呢?”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苦笑,前者跳下床去把门打开,道:“我们两人昨晚陪场主到後山赏月,谈了整晚,多睡一会都不行吗?”

兰姑登时给他吓窒,失声道:“场主::”寇仲昂然道:“你如不信就去问场主,看看我们有否陪她到後山去。”

徐子陵见窗外阳光普照,确已是日上叁竿时分,只因两人惯了睡觉时练功,且过去两晚睡得太少时间,才感不足,叫道:“不要吵了,起床吧!”

兰姑的马脸阵红阵白,但语调却客气少许,道:“场主现在陪宁公主去了参观牧场,回来後宁公主就会到楼来看你们怎样弄熏鱼。这个是场主的吩咐,你们还不去准备一切了,”兰姑待要离开,寇仲唤着她道:“有些事我两兄弟真不明白,每趟兰姑来找我们,都要我们去做牛做马。但却从没有人告诉我们那处是澡堂,何处是茅厕。更不知一日叁餐如何解决。场主昨晚便奇怪为何我们两名壮丁要挤在一张床上,这究竟谁该负上责任?”

徐子陵出现在寇仲身後,笑道:“所以今天我们决定怠工,除非生活得到大幅改善。”

兰姑先是起水蛇幼腰,旋又颓然垂手,软弱地道:“只是这两天特别忙,没时间理会你们罢了!你们先去梳洗更衣再说。”两人露出胜利的笑意。

第十一章 衷心感激

徐子陵正要溜出房,给寇仲一把抓着,只好苦笑道:“熏鱼儿的整个流程作业已准备妥当,要解说时口若悬河的寇名厨一个人便可应付自如,硬要把小人留下来,不觉有点浪费人力吗?”

寇仲苦溜溜的道:“算我请你求你好了,没有你在,我怕会做错事,嘿!”

徐子陵道:“有甚麽事可能做错的,例如呢?”

寇仲乾咳一声道:“例如我一时不慎,舍大业不顾而情挑公主,又例如我大失男儿汉的体面,跪地哀求她嫁给我,唉!一世人两兄弟,你就给我乖乖的留在这里壮胆吧。”

徐子陵失笑道:“你当她是来和你幽会吗?我可保证兰姑会在旁拍她马屁,甚至美人儿场主亦会虎视眈眈,看看你和她之间有甚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寇仲摇头道:“你对女人的经验仍是差老子少许。你昨晚有否注意公主她的神态,那种心乱如麻、不知所措的表情,正代表她对我亦非是全无情意。所以她今天不来则已,否则定会找种种藉口遣开其他人。”

徐子陵讶道:“你不但窍|­茓­长在天灵|­茓­处,还多长了对眼睛,我明明见你昨晚只管看着地板,凭甚麽可见到她微妙的变化表情呢?”

寇仲尴尬道:“像我这种级数的高手,纯赖感觉已可知道很多事,明白吗?徐低手!快滚回来!”

徐子陵举手道:“我上茅厕也可以吧?”

寇仲改变策略,搂着他以差些就要亲他一口的热情道:“我的好兄弟,记得早去早回。”

徐子陵正以为可逃出生天,岂知寇仲追上来道:“一世人两兄弟,都是共同进退妥当点。”

徐子陵脱身不得,苦笑道:“胆子这麽小,怎学人争霸天下?”

“你两个要到哪里去!”

两人愕然转身。

商秀和李秀宁正沿着长廊,联袂而至,出奇地没有其他随从。

商秀仍是一身劲装武士服,头戴羽帽,妩媚中带着勃勃英气。

李秀宁出奇地素,纯白的裙褂配上蓝花黄地的小背心,显得楚楚动人。这美人像宋玉致那样,有种高门大阀出身的女子独特高贵娇美的气质,能令任何男子生出自惭形秽之心。

两女在廊外漫天阳光的衬托下,更是艳光四­射­,又似带着某种超乎凡俗的奇异禀赋。

一时两人都看得呆了。

两女盈盈来到两人身前,李秀宁大方地微笑道:“对不起!累两位大师傅久候呢!”

两人忙施礼回应。

商秀淡淡道:“小宁你先向公主讲解,我要和小晶说几句话。”

寇仲见到李秀宁,甚麽都忘了。还恨不得和她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忙领着李秀宁到房去。

商秀带着徐子陵朝後园走去,到了亭子才停下步来,道:“那老头子昨晚和你们说了些甚麽话?”

徐子陵答道:“他教我们造园建林的学术,场主要否我重复一趟?”

商秀背着他道:“没有说其他的事吗?”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他还有说及自己,说因在叁十年前被敌所伤,这几天旧伤复发,命不久矣!”

商秀娇躯微颤,失声道:“甚麽?”

徐子陵低声道:“照鲁先生自己估计,他只可多活十天八天,或者正因如此,他才会看上我们吧!”

商秀缓缓转过娇躯,美目深注的瞧了他好半晌後,柔声道:“你们有否想过自己的前途,还是满足於当两个厨子呢?”

徐子陵对她忽然岔开话题有些摸不头脑,不置可否地答道:“不做厨子,我们可以­干­甚麽呢?”

商秀不悦道:“你们本来就不是厨子,而是走私盐的贩子,现在竟敢对我说这种话。”

徐子陵这才记起寇仲说过的话,从容道:“无论做甚麽,都不外求财,走私盐风险既大,随时可血本无归,怎及在这里可每月稳收半绽真金。”

商秀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语含深意问道:“赚够了钱後,你们有甚麽打算?”

徐子陵胡诌道:“那要由时局决定,若天下回复统一太平,我们就回乡开间小菜馆。嘿!对我们来说,这已是很了不起哩!”

商秀微笑道:“还要骗我,只听你说话的条理分明,谈吐应对的高雅,便知你们非是一般凡夫俗子,否则以鲁妙子的高傲自负,怎会有兴趣在你们身上花费时间,你两个究竟是谁,到这里有甚麽目的?”

徐子陵心中叫糟,幸好念头一转,立有对策,苦笑道:“场主真厉害,我两人其实是扬州人士,娘家更是扬州的世家,以经营酒楼名闻当地,後来昏君被刺,扬州大乱,暴民乱兵四处抢掠,累得我们家破人亡,辗转逃往馀杭,先是在菜馆工作,後来见私盐利润丰厚,才行险一博,岂知路遇贼劫,仅能保命脱身,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这番话半真半假,除非商秀有肯定的情报,否则绝难找出破绽。

他更不虞这美女可由扬州联想到他们真正的身分,因为除了宇文化及等有限几人外,谁都不知道他们本是扬州的小混混。

商秀与他对视了半刻,黛眉轻蹙道:“你们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徐子陵道:“我们都是石龙道场的弟子,後来石龙开罪了那昏君,罪诛九族,幸好外公给我们花了一笔钱,我们两个才不致被株连。”

商秀有点不知再问他甚麽才好的样子,默然不语。

徐子陵这才真的放下心来,知她对《长生诀》和石龙的关系并无所闻。

商秀忽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坦然道:“坦白说,像你两兄弟的体格气质,实是世所罕有,否则老头子亦不会看中你们。不过由於你们错过了练武的黄金岁月,现在无论如何下苦功,将来亦是成就有限。唉!当厨子又浪费了你们这等人材,所以最好趁老头子尚未断气,求他传授某种拿手绝活,我或可酌才录用,你们亦不枉此生。”

徐子陵首次对她生出好感,恭敬道:“多谢场主指点。”

商秀不知何故默然轻叹,才道:“回去吧!李秀宁该学懂怎样制熏鱼了,柴绍真是那麽有魅力吗?”

最後那一句令徐子陵听得呆然以对。

寇仲甫踏入房,便伸手指着整齐陈列台面的诸般材料,一本正经的介绍道:“这是佐料,这是酱料,这::”李秀宁打断他道:“没人在旁哪!”

寇仲像被人点了|­茓­道般,凝止了片晌,才颓然垂手道:“公主有何指教。”

李秀宁移到他身後,轻轻道:“二哥很记挂着你们,常因你们不肯随他打天下而愀然不乐。今番能再见着你们,真是好极了。唉!你们怎会躲到这里当厨子的?是否因怕了李密?”

寇仲猛一挺背,冷然道:“我们怕过甚麽人来呢?”

李秀宁欣然道:“难怪二哥对你们赞不绝口,只看你们把所到之处都弄得天翻地覆,便可知你们的能耐。到现在我才知二哥当年对你们的评价,非是过誉之词。”

寇仲感到李秀宁说话时呼吸的芳香,轻轻飘送到鼻子前,苦笑摇头,移到窗前,呆瞧日照下院落的动人情景,心中百感交集。

他终於有成就了,可是已换不回以前的日子。

若这番话是李秀宁当年说的,他便不用因自卑而黯然引退,不敢与柴绍争夺她的芳心了。

李秀宁见他走到一旁发呆,心中暗叹。

以她的兰心慧质,当年已明白寇仲对她的情意。不过以她的家势才貌,对她倾心的男子都不知凡几,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但今番再见寇仲,他不但成了一位轩昂俊伟的男子汉,最扣动她心弦的是他所具有的某种难以形容的气质。

不过她和柴绍的事已成定局,包括她自己在内,谁都不能改变,也不愿改变。

她正进退两难,不知该站在原处,还是该移近寇仲,寇仲的声音传入她耳内道:“你嫁人了吗?”

李秀宁娇躯剧颤,垂下螓首黯然道;“虽仍未嫁人,但和嫁了人已没有多大分别。”

寇仲仰天一阵长笑,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神光如电道:“好!就当你已是别人的妻子。你或者感到难以理解,但事实上我却很欢喜这答案。因为可以使我以後再心无旁骛,专志为自己的理想奋战。”

李秀宁见他像变了另一个人般,露出她从未想像过会出现在寇仲身上的那不可一世的霸道豪气,吃了一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寇仲威四­射­的眼神化作无比的温柔,露出一个似阳光般灿烂的招牌笑容,雪白的牙齿更是闪烁生耀,歉然道:“小弟一时情不自禁,累公主受惊,万分抱歉。看来今天公主亦志不在熏鱼,而在能否招揽我们两个小子。而公主现在也该知道那答案了。”

李秀宁深吸一口气,压下被寇仲影响波动不休的情绪,点头道:“秀宁虽把握到寇兄的心意,但仍难免感到非常惋惜和失望,事情是否仍有转圜的馀地呢?”

寇仲差点由英雄变作狗熊,冲口而道出“除非你肯嫁给我吧!”幸好想起了宋玉致和自己一手创办的双龙帮,硬把这股冲动按下,从容微笑道!案生命之所以有趣,皆因我们虽失去很多东西,但亦得回很多东西,有欢欣雀跃的时刻,亦有神伤魂断的日子惫接着大步走到李秀宁娇躯前,低头深深瞧进这美丽公主的秀眸内,虎目­射­出令她心弦抖颤的海样深情,以无比温柔的语气道:“秀宁或者从未将我寇仲放在心上,可是在我寇仲来说,秀宁你却是第一个使我饱尝那种使人彻夜难眠、患得患失,但又无比兴奋的初恋滋味的女子,虽只有一个晚上,但已使我非常感激,谢谢你。”

李秀宁“呵”的一声娇呼时,寇仲已大步走出房去。

再没有回过头来。

商秀和徐子陵一先一後来到房门旁,见寇仲神情木然的大步走出来,均感愕然。不待商秀说话,寇仲昂然在两人旁走过,咕哝道:“我要上茅厕。”

第十二章 地下珍藏

寇仲和徐子陵并排坐在後山方亭的石栏上,面对耸峙陡削的崖壁,脚下就是直落百丈的深渊,流水奔腾不休。

寇仲听毕徐子陵向商秀所撒最新一代的谎言後,抹了一把冷汗道:“幸好我当时说赶着上茅厕,否则美人儿场主抓起我来顺口一问,我们就要跳往下面去了。”又探头看了渊底的激流,怀疑地道!案凭我们的功夫,跳下去该不会跌死吧!惫徐子陵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一副看穿了他内心所藏着甚麽的样儿。

寇仲投降道:“你为何不问我和李秀宁间刚才发生过甚麽事呢?”

徐子陵哂道:“你不是说过长生诀的武功令你变得愈来愈冷酷无情吗?又说可为争霸天下而不择手段,牺牲一切。既是如此,我还须向你恳求答案吗?”

寇仲拍腿叹道:“陵少今次错了,事实上我的感觉是窝囊至极。因为我竟忍不住问她是否已嫁了给柴绍那混蛋。想想吧!陵少!假若她答我『仍未嫁人』,我可怎样向她交代呢?而明知此问只是作茧自缚,我仍要问她。你说这是甚麽一回事哩!”

徐子陵淡淡道:“那她怎样答你?”

寇仲惨然道:“她说的是虽未正式嫁人,但已等若嫁了人差不多。”

徐子陵苦笑道:“那即是说她爱的是柴绍了。这句话确很难捱,亦使我第一次感到你值得被同情。跟着你如何还招呢?情场上的招式,比战场上生死对决的招式更使人头痛,只不过伤害的是双方的心罢了。”

寇仲平静地道:“於是我化悲愤为力量,告诉她我毫不介意,还感激她赐我失恋的痛心滋味;强忍着吻她的强烈冲动,冲出房门去,背着她时,我痛苦得整个人麻木了。”

徐子陵漫不经意的道:“那你有否躲在茅厕里痛哭流涕呢?”

寇仲愕然别过头来盯着他道:“你不是在同情我可怜我吗?”

徐子陵冷冷道:“因为值得被同情的那人再不是你,而是李秀宁。”

寇仲直勾勾望着对崖,自言自语的道:“我确是过分了点,但当时真有种愈能伤害她,便愈是痛快的感觉。那是一种完全失控的情绪,使我自己心知肚明我仍是很看紧她。”

徐子陵叹道:“於是你就出尽浑身解数,设法在这弹指般短暂的时间内,务要令她忘不了你。这对她是多麽残忍无辜的事呢?”

寇仲梦呓般道:“杀了我吧!我现在痛苦得要命。”

徐子陵伸手搂着他肩头,苦笑道:“我说话太没技巧了!男女闲事就是如此,根本没道理可言,谁的护体神功强一些,谁就少受点伤害。不适看来你的护体神功很难及格。”

寇仲愕然道:“你还说没有技巧,现在我就只想痛哭一场。”

两人你眼望我眼,接着笑意从两人嘴角扩展,齐声捧腹笑得呛出了苦甜难分的热泪,又是心中温暖,互相感受着两兄弟间真挚的交情。

徐子陵喘着气拍着他肩头辛苦地道:“你每趟失恋,都是拉着我来搞混,所以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寇仲苦笑道:“为甚麽早有第一次失恋的经验,第二趟仍是这麽难受!且更是厉害呢?”

徐子陵耸肩道:“有甚麽稀奇,因你爱得她更深了。”

寇仲像完全回复过来,然点头道;“你这话不无道理,时间久了,水也可滴穿坚石,所以现在我的心该是百孔千洞,这叫心内滴泪大法,与鲁妙子的遁去的一异曲同工,因为李秀宁就是我那遁去的一。即使商秀比她胜上半筹,我心中仍只有她。”

又道:“米已成炊,再也休提。我们下一该怎样下法才合弈剑之道呢?”

徐子陵冷静下来,思索道:“先设法找那荡­妇­出来。”

寇仲叹道:“若可逐间房去敲门就好啦。”

徐子陵皱眉道:“以你的绝世耳功,要偷听方圆百里内的一把荡声,该不会是甚麽困难的事吧!”

寇仲失笑道:“真夸张,来吧!”

两人先後跳下围栏,跨步下亭。

快抵游廊时,小娟娜迎面走来,喜叫道:“找你们了!”

商秀在宽敞书斋的一边正襟危坐,捧书细读,似是丝毫不知馥大姐把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带到面前。

隔着一个小花园的对面就是他们初遇商秀的轿厅,当日他们曾为这美女试吃时的娇俏动人神态而神魂颠倒。

商秀却是暗恨自己。

连她都不明白为何这样爱见这两个小子,或者是她太孤独吧!那并非身边有多少人的问题,而是心境的问题。

她是上任场主的独生女,自幼便被栽培作继承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管治下人就若呼吸般自然。

人人都敬她若天神,只有这两个表面看似必恭必敬的小子才例外。只从他们瞧自己时大胆粗野的眼神,便知他们只当自己是个女人。

那激起了她心中的涟漪,既新鲜又与别不同。

馥大姐禀告道:“两位小师傅到了。”

寇仲踏前几步,双手捧刀奉上道:“宝刀到了!”

看见寇仲那装出来的正经样儿,商秀“噗哧”娇笑,有若鲜花盛放,连少见她这种美态的馥大姐都看得呆了。

商秀见叁人全呆瞪着她,尽力敛起笑容,板着脸孔低骂道:“世上有这麽多宝刀吗?”

又低声道:“馥儿你可退下了!”

馥大姐微感愕然,才退出斋外。

商秀把书本放在身旁小几处,从寇仲手上接过井中月,立露讶异之­色­,奇道:“想不到这麽重。”

寇仲陪笑道:“宝刀自是不同於一般凡刀。”

商秀皱眉道:“站得这麽近­干­吗?”

寇仲尴尬的退回徐子陵旁,只有後者才明白他是有点不舍得井中月。

商秀左手握着刀鞘,右手轻抓刀把,秀眸却盯着两人,坦然道:“这把刀虽是毫不起眼,又似有点,但不知如何,我回来後心中不时浮现出它影子,感到它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来。”

寇仲衷心赞道:“场主真有眼光,不同於一般浅薄之徒。”

商秀早惯了不被两人当作是场主的对话,瞅了他一眼道:“谁要你来抬奉我。”

“铮!”

井中月从鞘子露出了半尺的一截。

商秀动容道:“我从未见过比这更钝更黯哑无光的刀身,但却有种我也从未之见的高古拙的味儿。”

秀眸­射­往寇仲,沉声道:“是怎样得来的!”

寇仲耸肩道:“是阿爷传给爹,爹再传给我的。”

商秀还刀入鞘,沉吟道:“那老头儿对这把刀有甚麽话说?”

寇仲微一愕然,才记起那晚他曾谎称携刀去跟鲁妙子学功夫,其实鲁妙子根本从未见过这把刀。

但不答当然不行,恭敬道:“鲁先生说这是二百年前当时天下第一刀法大家『刀霸』凌上人的随身兵器,不知如何会落在家祖手上呢?”

“铮!”

井中月被商秀纤美的玉手拔了出来,在身前挽起十多朵刀花,却没有现出寇仲运刀时慑人的黄芒。

商秀有点失望的持刀细察,不解道:“是否真的生了,但看来又不是污,而只是刀体本身特有的­肉­质纹理。”

寇仲见商秀像萧铣般激不起刀子的异采,愈发相信自己才是宝刀的真主,得意地道:“这是把通灵的宝刀,家祖曾说过有趟遇贼来袭,这把刀竟响个不停来示警哩!”

连徐子陵都听得眉头大皱,暗忖寇仲夸大得太过分,不过亦只有如此,才更使商秀深信不疑,否则何来家传神话。

商秀白了寇仲一眼道;“吹牛皮!你自己听过它叫吗?”

寇仲苦笑道:“上次贼来时它刚好休息,所以没有叫。”

商秀忍唆不住,发出银铃般动人的娇笑,还刀入鞘,随手往他抛去道:“耍两招来看看,瞧你有石龙多少成功夫。”

寇仲挺胸接刀,拔刀出鞘,虚劈几刀,无论招数手法,均学自石龙道场的用刀“低手”,把其缺点破绽学得唯肖唯妙。

商秀掩嘴笑道:“你的表情虽似高手,但手法却稀松平庸,唉!,枉你们还要付钱学艺。”

寇仲装作不忿的道:“请看我这招『繁星点点』!”

运刀狂舞。

商秀见他用力得脸红耳热,花枝乱顶的笑道:“这样子下去,不用敌人杀你,自己也要累死了哩!”

寇仲尴尬地回刀入鞘,喘着气道:“刀是攻向敌人的,不用力怎成?”

商秀不再理他,望向徐子陵道:“你又有甚麽拿手本领?”

徐子陵正欣赏她娇笑时艳美无伦的动人神态,闻言如梦初醒的嗫嚅道:“我比小宁更不行,可以免了吧!”

商秀不悦道:“你好像愈来愈不把我当作场主,不知我说的话就是命令。”

旋又微笑道:“不看便不看吧!献丑不如藏拙,乃聪明之举。”

蓦地急骤的足音自远而近,大执事梁治的声音在门外道:“下属有急事上禀场主。”

商秀敛起笑容,道:“大执事请进!”两人忙避往一旁。

梁治大步来到商秀座前,躬身道;“报告场主,有为数约二千的敌人,出现在牧场西面入口叁十里处,该是四大寇的先锋队伍。”

商秀秀目寒芒闪动,冷静地道:“东面入口外可有动静?”

梁治神­色­凝重道:“尚未有报告。”

商秀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沉声道;“你们可返回宿处,若没有甚麽事,就不要四处走动,明白吗?”

两人连忙应是,退出房外。

寇仲关上房门,来到徐子陵身旁坐下,道:“这真令人费解,谁都知飞马牧场比任何坚城更难攻破,为何四大寇竟舍他城攻此呢?定是有­阴­谋诡计。”

徐子陵沉吟道:“会否只是佯攻此处,目标则是附近的当阳或远安,甚或更远的竟陵呢?”

寇仲道:“这更说不通,若我是四大寇的参谋,就会集中全力攻打其中一城,引得牧场劳师远征赴援,再在途中伏击,才是正理。若是兵力分散,来攻牧场的不全军覆没才奇怪。”

忽哈哈笑道:“鲁妙子发明的理论,最好是用在兵法上,现在我们对四大寇的­阴­谋,便欠了这『遁去的一』,只要能把这宝贝的一找出来,则敌寇所为便会各安其位。一切变得合情合理!他­奶­­奶­的,这宝贝一是甚麽家伙呢?”

徐子陵皱眉道:“若那个家伙和内­奸­都是四大寇派来的人,那他们理该在暗中弄鬼,没道理这麽明刀明枪来攻的。以牧场的形势而言,里应外合亦起不了甚麽作用。”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了!”

徐子陵喜道:“明白了甚麽?”

寇仲道:“这定是调虎离山之计,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不再爱我的心上人李秀宁身上。”

徐子陵虎目神光一闪,点头道:“说得对,只看李秀宁白天才来,那内­奸­便向外鬼作报告,外鬼又偷偷离开,便该知与你的梦中情人有关了。”

寇仲双目杀机烁现,冷哼道:“四大寇真是毫不自量,竟敢打秀宁的主意。咦!不对!若开罪李阀对他们有甚麽好处呢?”

徐子陵分析道:“好处可以是多方面的,例如破坏牧场和李阀的关系。又或从李阀的仇人处得到丰厚的报酬和承诺诸如此类。你的脑筋是否因李秀宁而变得迟钝了。”

寇仲尴尬道:“确是有点茫乱,现在该怎办才好?”

徐子陵道:“若我是背後指使四大寇的人,一个活的公主自然比一个香销玉殒的公主更管用。”

寇仲压低声音道:“这背後的主谋会否是李密呢?”

徐子凌道:“李密、杨世充和薛举都是嫌疑最大的人,可想见四大寇一方面在拖着牧场的主力,另一方面则会派出最强的高手队伍从山区潜入山城,再由内­奸­接应发动­阴­谋,我们应否直接和商秀说呢?”

寇仲道:“谁知商秀会有怎样反应,还是不说为妙,就让我们先查出内­奸­,到时再对来敌迎头痛击好了。”

徐子陵摇头道:“你主内我主外,这该是搏杀四大寇千载一时的良机。”

寇仲吓了一跳道:“掉转过来可以吗?就由我负责招呼那四个贼子头。”

徐子陵道:“主内那个须与李秀宁合作无间,自是非你莫属。”

寇仲苦着脸道:“当你可怜我这失恋的小小子吧!”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不是想我追求商秀吗?今趟说不定就是个机会,异日她知道我出了这麽多力,或者感动得委身下嫁哩!”

寇仲当然知他在说笑耍他,但亦知没有商量馀地,恨得牙痒痒道:“还说甚麽好兄弟,这麽样来陷我於不义。”徐子陵捧腹道!案仲少能同时在情场战场大展神威,该感激我才是。来吧!惫寇仲愕然道:“到那里去?”

徐子陵潇笑道:“当然是去见我们的幕後主持人哩!”

鲁妙子听罢整件事後,打量了两人半,长身而起,移到一个书柜前,探手进内不知触动了甚麽机关,“轧轧”声中,厅心一块叁尺见方的石扳陷了下去,刚好成了通往下面石阶最顶的一级,令人叹为观止。

两人还是首次目睹这种­精­巧的机关,为之目瞪口呆。

鲁妙子道:“下去吧!”

领头步下石阶。

两人兴致勃勃的跟着他下去,步下长达两丈的阶梯。

下面是个叁丈见方的宽敝地下室,一边放着两个樟木大箱,另一边的长几则摆放了十个­精­巧的木盒子。

四边墙壁则挂着七、八种形状古怪似是兵器一类的东西。

出奇的是地下室的空气只比上面略为闷浊,显是有良好的通气设施。

鲁妙子把其中一个放在几上的盒子递给寇仲道:“若你真想得到『杨公宝库』,必须熟读此书才成。”

寇仲接过一看,只见盒面雕刻出『机关学』叁个大字,大喜道:“先生真知小子的心事。”

鲁妙子一口气拿起另叁个盒子递给徐子陵,苦笑道:“我死後你才可开盒翻阅,否则若你告诉我看一趟便完全明白,我将会死不瞑目。哈!”

徐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头一看,原来分别是“天星学”、“理数学”和“建学”叁书。

寇仲指着刻上“兵法学”骸案地理选惫的两个盒子道:「这两盒对我也很有用。」鲁妙子心不在焉的道:“拿去吧!谁叫我和你们这麽有缘哩!”

寇仲毫不客气拿了起来,若非徐子陵打眼­色­阻止他,早就启盒观书了。

鲁妙子走到其中一个大木箱一屁投坐下去,垂手拍拍箱子,发出“砰砰”两响,露出缅怀的神­色­道:“这些都是我叁十年前制成的小玩意,很多已流落到江湖去,为我赚了无数黄澄澄的金子。现留在箱内的都是我舍不得卖出去的东西。我死後,用得的你们可拿走,其他就陪我长埋此室吧!”

指着墙角伸出来的一枝铁道:“只要你们运功扳下铁,此室就会在十息之内关闭,再没人可打开来,而且此室会下降十丈,成为我死後的安乐窝。”

寇仲叹道:“鲁先生果是名不虚传,只是这种神乎其技的土木机关之学,已足当古往今来此道的第一宗匠了。”

鲁妙子欷摇首,一副不胜感慨的样子道:“人生若梦,弹指即过,回首前尘,惟只侮恨交缠,若我有机会从头来过,才没兴趣去碰这些使人沉迷的玩意呢。”

接着指着另一个箱子道:“那里面有十张­精­制的面具,可使你们摇身一变成为另一个人,行走江湖时最为方便,且包保没有人能识破,今晚更可派上用场。”

两人大喜,又感非常有趣。

鲁妙子正容道:“无论何等­精­妙的巧器,均只属小道。若倚仗之对修习上乘武道实是有损无益,所以我并不鼓励你们用上它们。这十张面具则是例外。”

寇仲动容道:“先生教训得好,我刚才还生出贪念,想把所有东西都设法运走,现在当然不敢有违先生教诲哩!”

鲁妙子定神瞧了他一会,叹道:“现在我有些欢喜你了。”

寇仲愕然道:“原来先生一直对我没有好感。”

鲁妙子摇头道:“也不尽是这样,因我颇­精­相人之术,见你眉扬眼锐,鼻管气势直贯上庭而尖挺,显是野心既大又不怕铤而走险的人,为善则是万世景仰的英雄,为恶则是不世枭霸,所以总对你有叁分戒心。”

寇仲苦笑道:“先生既懂相人之道,难道看不出我有颗善良的心吗?”

徐子陵失笑道:“这样的­肉­麻话亏你说得出口来,只从这点就知你好人有限哩!”

鲁妙子亦哑然失笑,站了起来,就近在墙上取下一对钢爪,每人给一个,道:“这对『飞天神遁』乃我当年倚之逃过祝玉妍追杀的宝贝儿,可以分开使用,能抓穿任何物件,当然要武功高强才可运用自如。尾後的钢环连着长达十丈罕贵的冰蚕丝,凭你们的真气,可使钢爪灵活如人手,蚕丝则可长可短,但我今天没有甚麽­精­神详说,你们自己研究好了!”

两人都是喜出望外,连忙道谢。

鲁妙子道:“书可以留下,你们各选一个面具後,便可带同天遁神抓去趁热闹,记得回来向我详述克敌制胜的过程。”

又吁出一口气道:“不知是李阀鸿运当头,还是四大寇倒足霉头,竟惹上你这两个家伙。” 第一章 分头出动

飞马牧场的气氛紧张起来。

平时无人驻守的哨楼城楼,都变得刁斗森严。

城内的壮丁,一队一队的开出山城,在牧场的平原聚集,准备开赴战场。

寇仲和徐子陵溜回房内後,还未坐稳,兰姑便来吩咐道:“场主严令内堡的人,除非获有指派任务,否则须留在所属院落,违者按家法惩处,你们清楚了吗?”

寇仲倚在门旁,向站在门外的兰姑道:“无论是否打仗,大家仍要吃饭,所以兰姑你向我们颁此严令,是否多此一举呢?”

兰姑想不到寇仲如此不给她面子,脸上那挂得住,气得瘦脸发青道:“园是谁在管事,我要你们留在这里你们就一步都不准踏出门口,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寇仲笑嘻嘻道:“兰姑息怒,刚才大管家向场主报告四大寇联军的先头部队在附近出现时,我们刚好跟场主谈及我们住房方面待遇上的问题。”

回头向挨坐椅上掩嘴窃笑的徐子陵叫道:“小晶的记­性­此较好,当时场主怎麽说呢?”

徐子陵这才换过一派正经神气,沉吟道:“当时场主我们尽可安心。还得多弄点糕饼招待宁公主和她的随从,绝不要慌慌张张,有失我们牧场谈笑用兵的泱泱大度。”

兰姑登时语塞,又记起未曾为他们安排新的宿处,气大减,嗫嚅道:“既是场主吩咐,你们还留在这里­干­甚麽?两人暗叫谢天谢地,溜往房去也。

黄昏。寇仲和徐子陵弄好了糕饼,以锦盒盛载,捧着朝李秀宁居住的“环绿园”走去,路上遇上几起巡卫,问话後都没有留难。

环绿园是座四周围以高墙的独立院落,位於中庭右侧,树木婆娑,景­色­幽深。最具特­色­处是入口外有个方圆十多丈的石林,下注流水成池,还养有金鱼,以长达十多丈的九曲桥把此园和中庭连接起来。

长桥在石中左穿右曲,如入迷阵,中段处尚有六角亭,布置之巧,令人激赏。

徐子陵见寇仲一路行来默然不语,知他因李秀宁而心情矛盾,但亦知这种事谁都帮不上忙,只能心中暗叹。

六角亭内坐两名武装大汉,看他们衣,便知是李秀宁的从卫,见他们来到,讶然道:“是否有甚麽事?”

寇仲道出来意,另一人释然道:“交给我们就成啦!”

寇仲早想好说词,微笑道:“今早秀宁公主来参观园时,曾吩咐小人们弄好糕饼後须向她解说制法,请两位大爷通传一声。”

守卫皱眉道:“公主正接待客人,又不是甚麽紧的事,我们先报上去,稍後是否要见你们再由公主定夺,你们把东西交给我们好了。”

两人无奈放下糕饼,掉头离开。

到了守卫目光不及处,徐子陵奇道:“李秀宁在接待哪一个呢?”

寇仲苦笑道:“当然是牧场的人,对她来说就是客人。噢!不好!”

两人同时想起那内­奸­。

徐子陵当机立断道:“我们立即分头行事,记得回去取你的井中月。”

寇仲一把扯着他道:“外面随时打上个十天半月,这里才是形势危急。你怎能这麽快的就溜了去玩儿,却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捱苦。”

徐子陵一把推开他道:“若我们一起出动,太易惹人疑心,别忘了体型高度是变不了的。而且我们要练习独当一面,好为将来作准备,明白吗?”

寇仲和徐子陵换上鲁妙子供应的两套夜行衣,戴上面具,立即摇身一变,成了另外两个人,差点互相认不出对方来。

徐子陵变成个年在叁十许间的粗犷汉子,一张粗犷的古铜脸,坑坑突突的,右颊还有一道长约叁寸的刀疤,一副杀人放火的江湖大盗模样。配合着他俊伟笔挺的体型,有种难以形容的狂野味儿。

寇仲的模样更怪,不但多了个不讨人欢喜的鹰鼻,还满脸络腮胡子,一副骄狂桀骜的样子,年纪要比改了容後的徐子陵更大上十年。

两人各自揽镜自照,都笑痛了肚皮。

寇仲搭着徐子陵肩头道:“今晚就让我们扬州双怪分头出动,闹他娘的一个天翻地覆。”

徐子陵点头道:“若有人发觉我们不在这里,追问起来,我们就说是到了鲁先生处学艺,清楚了吗?”

寇仲把井中月挂到背上去,道:“那不若回来时先到鲁妙子处集合,就更万无一失了。来吧!没有义气的家伙!”

穿窗而出。

徐子陵紧随他身後,施展起夜行之术,兔奔鹭伏,连越数重房舍,最後伏在一座两层的楼顶暗黑处,低声问道:“我怎样没义气了?”

寇仲凝望李秀宁所在的环绿园方向,狠狠道:“还说有义气?好玩的就自己去玩,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吃西北风,呆等敌人发动­阴­谋。”

徐子陵忍俊不住先笑道:“谁叫你那麽多情呢?英雄救美,自是非你莫属。记着天明前我们在鲁先生处集合。好自为之吧!请恕小弟失陪了。”

接着振臂而起,闪电般划过楼房上的夜空,投往堡墙的方向去。

瞧着徐子陵没入远方的黑暗中,寇仲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滑下小楼,以游鱼般的动作,鬼魅般往环绿园潜去。

体内的螺旋劲生生不息,使他像拥有无尽爆炸­性­的力量,避过数起巡卫,横过石林,抵达园墙之下。

寇仲收摄心神,功聚双耳,一个无比动人的听觉世界,立即降临耳内。

石池内游鱼摆尾,风吹叶动,以至乎方圆十多丈内每一下呼吸声、咳嗽声,一丝不漏的收入他耳鼓内。他登时吓了一跳,心想自己果是愈来愈厉害了。假设能潜至环绿园的核心地带,岂非可以藉一对耳朵监听环绿园大部分的地区吗?不过此事绝不容易。李秀宁不但是李阀的高手,又智计过人,在现今的情况下,必会有严密布置,不虞给敌人闯进去。

兼且随她来的李纲和窦威两人均非易与之辈,一旦惹起误会,便会非常麻烦。

想到这里,他已把握到墙内的形势,并拟下潜入去的方法。

徐子陵箭矢般往外城墙­射­去,手中神遁­射­出,凭着内劲控制遁爪,无声无息地抓着墙头,在两座岗哨间视线难及的死角位翻上墙头,再松脱神遁,神不知鬼不觉的翻过高达十五丈的城头,贴墙滑下。

趁墙楼的守卫注意力全集中到城外下方牧场的良机,他沿墙疾掠,找寻横越城河的安全地点。

天上群星棋布,月­色­朦胧,心中顿然生出奇异的滋味。

他感到一种动人的孤独,就像他已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里,再不与任何人有半点关系。

神遁再­射­出,抓着对岸一块石头,螺旋劲由右涌泉|­茓­贯注全身,使他几乎平贴水面的­射­往对岸,大大减少了被人发现的机会。

他全不停留的潜入一处疏林里,朝东峡口奔去。

他没有打算亦更无把握潜过峡口的城楼,因凭着飞天神遁,他可轻易翻过危崖峭壁,到达外面的战场去。

寇仲跃上墙头,手中神遁闪电­射­出,遁爪横越过八丈的空间,抓紧靠墙一座房舍的檐沿,同时借力掠去,无声无息地落在屋檐的暗黑里。

他运耳细听,肯定和看清楚了附近的形势布置後,滑往地面,忽停忽驰地穿过一个小花园,又飞身越过叁重楼房,最後藏在一处花丛中。

寇仲环目四顾,发觉目下正置身在花园中心里,花木池沼,假山亭榭,雅致幽深。

四周楼房环绕,都是灯火通明,隐有人声传至。

寇仲聚­精­会神,用心窃听,登时被左方楼房传来的一把女子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听声音便认得此女正是昨晚他跟下发现了隐情的荡­妇­内­奸­。

她故意压低声音道:“宁公主现在该明白了吧。场主自认识了李天凡,且往来日密,所以很可能会向李密提供战马和装备。大管家和部分执事虽大力反对,却是屡劝无效。”

寇仲心中大懔,隐隐猜到这­阴­谋是和李密有关。因为无论李秀宁发生任何事,事後李阀自然会疑心是商秀和李密串谋所致的。

李天凡若是李密的儿子,那该亦是宋玉致的未婚夫婿。

李纲的声音响起道:“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夫人此来,尊夫是否知道呢?”

那女人肯定地道:“这个当然,是老爷嘱苑儿趁此良机,到来与诸位报讯和商量,希望我们和贵阀的关系,不致因场主一时胡涂而遭破坏。”

寇仲暗中叫绝,在这没有对证的情况下,至少可使李秀宁一方心存疑虑。

窦威沉雄的声音道:“这确是奇怪,因为据我们所知,李密实是暗中支持四大寇扰乱南方的祸首,为何四大寇又会来攻打牧场呢?”

那苑儿从容道:“此事老爷亦曾作分析,可能是一故弄玄虚,所以才千叮万嘱苑儿必须趁早通知各位,因为这极可能是场主受李天凡煽动下做的一次胡涂行为。”

窦威道:“宁公主,不管怎样,我们亦须立即加强防御才成。”

李秀宁淡淡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此事确有姐参与,对我们的实力定是了如指掌,则想防也防不了。”

寇仲听得又恨又爱,这美女在这种情况下仍表现得如此冷静,难怪李阀要委她以重任来与商秀洽谈了。

李秀宁接着道:“苑姐可否代为通知大总管,彼此作一次秘密详谈呢?”

寇仲心中叫好,只要李秀宁见到商震,便可立即折穿苑儿的把戏。

岂知苑儿一口答应,还道:“现在苑儿立即遣人通知老爷,他负责守卫东峡,除非是军情紧急,否则该没有问题的。”

接着苑儿告退,李秀宁等叁人亲自送行。

寇仲对苑儿的­阴­谋已心里有数。暗忖趁此良机,不若躲到李秀宁的闺房去,待她回来、便可::嘿!想到这儿,心头一片火热,那还顾及其他,闪了进去。

徐子陵卓立山巅一座危崖之上,俯瞰西峡口外延展至地平远处的原野。

在这迷茫的星月之夜下,山川河流,尽在脚下蜿蜒开展。

蓦然间,徐子陵感受到寇仲意欲争霸天下的情怀。

那是一种君临天下,主宰大地的感觉。

像寇仲那种情­性­,是绝不肯屈居於任何人之下的。

他徐子陵亦不想屈居人下,但他追求的只是一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

没有人可以把他缠缚着。

包括寇仲在内。

帮寇仲取得『杨公宝库』後,他就完成了好兄弟的责任,功成身退。

极目环视下,峡口城楼西南方叁里许处一座小丘上,人影绰绰,少说也有数百之众,正陆续开下丘坡,注入小丘与峡口间的大平原、似要朝牧场推进。

西北面五里许处有道横过平原往那小丘後方九曲十弯般延展的河流,两岸林木茂密,隐有马嘶传来。

在这之间有座依河而建的小村落,但只看其没有半点灯火,更无­鸡­犬之声,便知村民早逃个一乾二净了。

峡口这边飞马牧场的战士、也是源源不绝的开出城楼外,一副决心打硬仗的气势。只看双方的行动,便知恶战难免。

徐子陵全身涌起热血,大鸟般腾身而起,往下跃去。

寇仲掠上檐顶,立即隐伏不动。

窦威的声音传来道:“公主认为那苑儿的话是否可信呢?”

李秀宁叹道:“商秀岂是这种卑鄙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一切待见过商震再说吧。唔!有没有办法可查到苑儿的出身来历呢?”

李纲道:“一时可没有办法::”语音忽断,寇仲沉思其故时,一把清朗的男音在对面檐头响起道:“朋友夜闯环绿园,请问有何贵­干­呢?”

寇仲吓了一跳,自己虽因偷听李秀宁等人说话分了心神,但对方能来得如此无声无息,可知是个高手。

声音且有点耳熟。

拾头望去,赫然是李秀宁的情人柴绍。

第二章 初试神功

徐子陵走出山峡,提气在林木间疾驰,更不时­射­出神遁,改变奔腾的角度方向和增加速度,有点像孩子得到有趣的新玩具般,玩和爱得不忍释手。

他感到飞天神遁似若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灵活自如的真气把他和神遁巧妙的连系起来,便他在­操­纵上得心应手。

那有点儿像用一条特长的鞭子。他甚至可使神遁转弯抹角地伸展前进,令他能快似鬼魅般在林木间穿行无阻。

他无拘无束地像鹰儿般“飞行”着,加上以脚尖点在树­干­横上发力,竟能足不沾地飞渡密林,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实是平生最新鲜和动人的一趟经验。最妙是由於用的是螺旋劲,飞遁自然而然采取旋转的方式投往目标,既增快了­射­速,力道上亦强猛多了。

就在此时,阵阵杀叫喊之声随风传至,且愈趋激烈。

徐子陵想起四大寇到处杀人放火,涂炭生灵,不由义愤填膺,全速朝喊杀声处赶去。

寇仲滑落地面时,风声四起,已陷身重围之中。

窦威和李纲抄截他的去路,而李秀宁亦闪电迫拢而至,与两人成品字形把他包围在中间。

他心中叫苦时,柴绍落在李秀宁身侧,傲然笑道:“朋友来得容易,若走得也是那麽轻松,我们李家还有颜脸见江湖朋友吗?”

若没有柴绍在场,寇仲只要表露身分,说明来意,就可把事情解决。

但这时面对情敌,竟是无名火起,怎麽窝囊都不肯以这种方法脱身。

不过今次确是棋差一,皆因想不到柴绍会隐起身形,暗中保护李秀宁。

风声四起,十多名李秀宁的从卫现身屋檐上和林木房舍之间,形成把他围个水不通的外圈子,大部分手上都持着弓弩。

李秀宁的宝剑在正前方遥指着他的胸前要|­茓­,阵阵冰寒的剑气侵迫而至,冷冷道:“阁下是那一方派来的人?”

“锵!”

柴绍这时才掣出背上一长一短两根护臂钢棍,长的足有叁尺,短的也有尺半,金光灿然,非常夺目。

他的动作潇好看,同时气势迫人,更激起寇仲好胜争强的奇怪心态。

窦威用的是重铁杖,横胸作势,截断了右後侧的退路,使人感到他走的必是大开大阖的路子,擅於硬拚。

李纲则手持双剑,但剑气的凌厉程度却比李秀宁差了一截,四人中以他的武功最弱。

尚未交手,寇仲已把握到柴绍的武功更胜李秀宁,因他到场後,包围网的压力立以倍数增加,使他不敢妄然逃走。

寇仲猛吸一口真气,压下心中的焦灼,回复井中月的平和,依鲁妙子教下的方法,运功收紧声带,以尖亢的声音怪笑道:“本人今次冒来此,实有一事要相告,宁公主是否有兴趣听听?”

李秀宁秀眸与他目光接触、心中忽然涌起熟悉的感觉,讶道:“我们曾见过面吗?”

柴绢冷哼道:“阁下若肯弃下兵刃,束手就范,你说甚麽我们也肯听的。”

寇仲想起当日柴绍对他和徐子陵的傲慢态度,和看不起他两人的神情,便心中有气。

尤其现在他和李秀宁并肩而立,神态亲密,又是郎才女貌,宛如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心中不嫉恨交集才是怪事。

他甚至生出不惜一切全力突围,再不管李秀宁任何事的心态,好看看这小子凭甚麽本领保护李秀宁。

李纲沉声道:“朋友如不肯束手就擒,休怪刀剑无眼。”

寇仲叹了一口气,徐徐道:“我说完一句话後就走,宁公主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窦威笑对其他人道:“这家伙是把我们看作像他般的大傻瓜呢!”

李秀宁和柴绍听得对视而笑。

寇仲本想做好做歹的揭破苑儿的­阴­谋,可是见到李秀宁和柴绍眉目传情之况,立时把这想法置诸脑後。更兼见到李秀宁入鬓长眉下秋水般清澈动人的美眸向柴绍投去情深款款的目光,登时泛起一种难以理解的被骗感觅,“铮!”的一声拔出井中月,哈哈笑道:“动手就动手吧!但不要後悔才好!”

李秀宁等同时感到他迫人而来的霸道刀气,忙催动真气相抗。

柴绍奇道:“朋友身手不凡,当非江湖上无名之辈,为何竟鬼祟至此,不敢以姓名示人?”

寇仲锐利的目光落到李秀宁那令他梦萦魂牵的俏脸处,淡然道:“宁公主的未来夫婿这一问是否多此一举?若我可道出姓名,岂不早就说呢!”

四人同时­色­变。

要知柴绍此刻的身分乃属机密,好负起暗中保护李秀宁之责。若让商秀知道,双方的关系便立即会出现尴尬的变化。

不过这还是个可解释的问题,最要命的是若寇仲乃李密方面的人,那他们的真正实力就要露底了。

李秀宁秀目掠过杀机,冷然道:“你怎知他的身分。”

这等若亲口向寇仲承认柴绍是她的未来夫婿,寇仲虽明知事确是如此,胸口仍如受雷殛,气得差点吐血,苦笑道:“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很难解释的。但我绝非李密又或牧场的人,假设公主能通情达理与我作一次恳谈,我以一宝贵消息作回报,然後立即离去。”

柴绍一振长短护臂钢棍,杀气立即弥漫全场,然笑道:“走得这麽容易麽?若不立即弃刀投降,就在手底下见个真章吧!”

後侧的窦威亦喝道:“既有胆子来,就不要那麽没种的只想跑。”

寇仲心中苦叹,他此时若改变主意表白身分,就等若是怕了柴绍,此事杀了他都不肯做,点头道:“刀剑确是无眼,诸位小心了。”

风声骤起,窦威的重钢杖从後侧当头疾砸,拉开了战幕。

徐子陵穿过疏林,只见林外平野火把光烛天,一群百多名红布裹头的贼寇,正围着一组二十多人的牧场战士在杀,其中一人赫然是他认识的骆方。

左方的山头还立着十多名大汉,除其中一个看来是头子的人外,其他都以红巾缠头,非常易认。

骆方和他的人显是落在下风,结成圆阵,苦苦抵抗,阵中尚有七、八人或躺或仆,显是已因受伤而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贼寇一方亦有不少伤亡,战况激烈。

徐子陵这时再无暇去想骆方他们为何会落至如此危局,腾身而起,扑入贼寇阵中去,落地前早有两人应脚毕命。

突来奇兵,贼寇仍未弄清楚发生甚麽事时,又有四人应拳殒命。

徐子陵无论脚拳击,螺旋热劲都随意而出,而最奇怪的是中招者并不抛跌,只是颓然倒地,表面更看不出任何伤痕。

两敌由左方窜来,手上明晃晃的长刀配合厉喝暴嘶,迅快杀至。

徐子陵鬼魅般闪到两人之间,身子猛晃,肩头分别撞了两人一记。

今次他学乖了,用的是刚猛的劲道,两人同时肩骨尽碎,长刀甩手,往旁抛跌,身子则撞入正拥上来的十多个贼兵丛中,使敌人登时一阵仆跌混乱。

这时他离骆方等只有二十多步的距离,近处的贼兵纷纷舍下骆方等人,朝他杀至。

徐子陵隔空一拳击出,狂般的螺旋热劲,直冲往朝他杀来的那十多人中似首领的大汉。

“蓬!”

那人像被暴风巨潮刮起般整个人双脚离地,断线风筝地撞在後方两个同夥身上,叁人同时变作滚地葫芦,筋骨尽裂。

其他人哪曾见过如此厉害的隔空拳,吓得四散逃去。

骆方等得他牵制了敌人,声势大振,杀得对方人仰马翻,同时往他移来。

敌人分出四十多人往徐子陵攻来,使他压力大增。

徐子陵却是毫不惊怯,心灵晋入无胜无败,至静至极的道境。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忽然间,他清楚把握到整个战场的形势。

这并非说他能钜细无遗地知道每一件发生的事,而是他能通过视觉和听觉的不同层次,由近而远地掌握四周的虚实变化,从而定进退之道。

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在这之前,他只能应付跟前最危急的事,可是现在即使四面八方均有敌人杀至,他的感觉却仍可扩展到临身的危机之外,不但知道在山丘的敌人正朝他推进,更清楚骆方等人又陷入对方重整阵脚後的狂攻中。

徐子陵一声长啸,腾空而起,落地时刚好在骆方之侧,同时手撮成刀,闪电劈入正强攻骆方的恶寇凌厉的刀影里。

那人连躲避的机会都欠奉,更不用说回刀封架,就那样眼睁睁的被他的掌刀切在胸膛处,抛飞而亡。

徐子陵底下再连接出十多脚,对方立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徐子陵可清晰察觉到每一个攻来敌人的强弱,招式的运用,至乎他们的状态心理。

这是非常微妙的感觉。

就像井中清澄的水,可反照任何事物。跟前的对手,表面看似声汹势狠,但落在他眼内却是破绽处处,根本不够资格让他活用弈剑的心法。

此时又一把大刀横削而来,带起了凌厉的啸音,刀气逼人,乃自接战後对徐子陵最有威胁的一刀。

徐子陵心叫来得好,一掌劈去,正中对方刀锋。

接着螺旋热劲猛吐,持刀敌人惨哼一声,长刀堕地,口喷鲜血往後踉跄跌退。

此君显是贼寇中颇有身分地位,众贼见他连徐子陵的一掌都挡不了,骇然下跟他一起往四外退开。

徐子陵忘了已易容改装,自然而然退到骆方身旁,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骆方讶道:“我没有事,恩公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我飞马牧场必有回报。”

徐子陵这才醒觉过来。此时贼众纷纷退开,牧场战士回过气来,都以崇慕感激的眼光瞧看他。

徐子陵装出豪迈不羁的神态,哈哈笑道:“乱臣贼寇,人人得而诛之,至於我姓甚名谁,更无足挂齿,你们最好立即归队,我还未杀够人。”

再一声长笑,望着敌人兵力集中处杀奔过去。

背侧窦威持杖砸来时,柴绍同时发动,长短护臂钢棍像两道闪电般,分别朝寇仲面门和胸口­射­至,杀气腾腾,威猛之极,且毫不留情,气劲紧罩着对手,教寇仲不论反击或逃走,都要先硬拚一招。

李纲虽迟发一步,但亦从另一侧欺身攻敌,手中双刃上划下扎,割颈刺腰,凶毒无比,一派狠辣的进手招式,令人难以联想他平时闲雅儒者的神态。

只有李秀宁反退後半步,只以剑尖发出剑气,防止寇仲从她那个方向突围,却没有加入战局去。

换了是以前的寇仲,这一刻必是手足无措,纵使未必立即落败,却损伤难免。

幸好经一役的险死横生後因祸得福,学到前无古人的螺旋劲气,武功上跨出了无可此拟的一步,已非吴下阿蒙。

这时游鱼般左右一晃,接着挥刀猛劈,“唰唰唰”连续叁刀,登黄芒横空,竟先後劈中柴绍的两把护臂钢棍和窦威的钢杖。

柴绍和窦威同时心生寒意。

他们本是十拿九稳的招式,在寇仲的奇异身法下,就像对方明明在跟前,却可倏地变成一道全无实质的虚影,完全把握不到他的位置。

这带来非常严重的问题。

要知高手过招,必须因度形势变化和调校,表面看似简单的一击,其中实包含无数的学问。

但寇仲在那叁数尺之间施展的奇异身法,竟可使他们难以正确和肯定地把握到他的位置,换句话说等若失去了攻击的目标,如此怎会不教他们大吃一惊,登时进退失据。

按着黄芒剧盛,刀气纵横,柴绍和窦威已给寇仲的井中月劈个正。

“当!当!当!”叁声震鸣,奇异无匹的螺旋劲气竟似冰寒彻骨的惊人气旋,随兵刃交击的接触点透体而入,攻进肺腑。

两人那想过寇仲如此厉害,浑身剧震。

柴绍功力此窦威高上两筹,只摇晃了两下,便站稳阵脚,後者则闪哼一声,往後跌退。

李秀宁见势不妙,纤手一挥,出一片剑花,往寇仲印去。

寇仲虎目圆睁,­精­芒电­射­,以说不尽从容挥的姿势反手一刀平削入李纲双刃之间,再上挑下削,“当当”两声,李纲立时溃不成军,双刃被荡得上下弹开,空门大露,同时感到对方传来难以抗御的螺旋劲气,直贯心脾,魂飞魄散下往外飞退。

柴绍大喝一声“不要过来”,制止了外围己方战士扑入战圈,他则闪补了李纲的位置,双护臂配合李秀宁发动攻势,脸­色­凝重至极。

这麽可怕的强劲对手,岂是事先想像得到。

寇仲哈哈一笑,竟弓起背脊,往後退的窦威撞去,不但拉远了李秀宁暂时剑势难及的距离,还使柴绍的攻击落在空处。

换了交战之前,窦威必挥杖封挡,教寇仲不死则伤。可是此时窦威正全力化解寇仲侵进经脉内的怪异劲气,便不出平时五成功力,兼且退势已成,纵使勉强出手,亦没有把握击破寇仲的护体真气,而给对方这麽以布满螺旋真气的背脊撞上,哪还有命?大骇下窦威岂敢逞强,忙往横闪开。

寇仲亦想不到几个照面,就把主动抢回手内,便他进可攻,退可溜,不由心怀大快,大喝道:“住手!”

李秀宁和柴绍怕他趁机击杀窦威或李纲,依言收住兵器停步。

“锵!”

寇仲回刀鞘内,但他本人仍像一把出了鞘的刀,教人再不敢轻视。

他威四­射­的目光扫过众人,与他体型眼神绝不匹配的假脸孔露出一个笑容,淡淡道:“各位该知我若要对公主不利,绝不需藏头露尾,既是如此,大家可坐下来喝口热茶,慢慢畅谈了吧!”

李秀宁等莫不愕然以对。

第叁章 尔虞我诈

徐子陵蹲在小溪旁,先净手,接着掏手取水,痛快地喝了两口。

清凉的溪水灌入喉咙,使他­精­神为之一振,不远处虽仍有喊杀的打斗之声传来,另一边则蹄声轰鸣如雷,但暂时都似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臂膀、左肩和右腿间叁处小伤口仍有少许疼痛,但大致上已经愈合,没再淌血。

他脑中尚是记忆鲜明,如何在敌人重围下击杀对方的多个头子,再借神遁挂树逸出重围。

贼寇的实力明显不止数千人之众,且高手如云,使迎战的牧场战士一再陷於苦战中。

现在唯一能助飞马牧场脱难之法,就是先一步找到四大寇方的主力所在,再以狙击手段杀其主帅,如此才能彻底挫折敌寇的士气,打乱他们的阵脚。

打定主意,徐子陵­射­出神遁,跃上溪旁一株参天古树之巅,观察战场的形势。

柴绍冷笑道:“假设阁下死不了,我们便陪你喝口热茶聊聊吧!”

探手拉起李秀宁的玉手,往後急退。

寇仲立时看得怒火中烧,呆在当场,茫然不知李纲和窦威亦往外移开。

柴绍喝道:“放箭!”

“飕飕”声中,满布屋檐上、花园中的李阀战士,同时掣起弩弓,朝寇仲发箭­射­去。

柴绍亦放开挽着李秀宁的手,两根护臂激电般往寇仲­射­来,声势极之凌厉。

即使以寇仲之能,也难以用手上的井中月同时挡格这配合巧妙的箭阵攻击,何况还要应付柴绍脱手疾­射­而来,贯满真劲的两根护臂钢棍。

寇仲在刹那间回过神来,在劲箭贯体前冲天直上。李秀宁一声娇叱,在所有箭矢、护臂落空的当儿,人随剑走,衔着尾巴往寇仲追去。

劲弩上膛的声音在四方响起,显示第二轮箭攻即将发动。

要在无法借力、更无遮挡掩护的虚空处,同时应付李秀宁从下而来的攻击,和随时密集­射­来的弩箭,就算是宁道奇、毕玄之辈,亦要手足无措。

寇仲却是夷然不惧,左手神遁电­射­往左方老树之巅,就在李秀宁的长剑及上他前,往横移开,没入远处的暗黑里。看得柴绍等瞠目以对,却又毫无办法。

徐子陵提气疾驰,奔上一个小丘後停下步来。

丘脚处杂树丛生,中间有条小河流过,婉蜒而去。再远点就是刚才在山高处看见的小村庄了。

适才他观察战场形势,发觉贼寇的主力正四方八面以此村为中心聚拢过来,心感奇怪,故赶来一看。

眼下的小村静若鬼域,一点不觉任何异常的情况,略一沉吟後,掠下丘坡。

奔至切近时,心中忽现惊兆,就像那次在巴陵城外长江之旁被人从船上监视的感觉,不由心中讶异。

屋中藏的究竟是那一方的人呢?四方远处不时有杀声随风传来,提醒他战争仍在方兴未艾。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後,涌起强大的信心,来到村中最高大的屋宇门前,伸手敲了叁下。

“咿!”

木门往内掩开,长剑搠胸疾刺。

这一剑绝不简单,看似一剑,其实隐含无穷尽的攻击­性­和变化後,最厉害处是剑尖颤震中,发出七、八度“嗤嗤”剑气,笼罩着徐子陵胸腹间所有要|­茓­,声势夺人。

徐子陵有点像对上杨虚彦的感觉,更由於身处明处,一时眼中尽是点点剑芒、顿感呼吸不畅。

眼看他要伤在剑下时,徐子陵修长的双手弹上平胸的位置,十指像鲜花般盛开,每指都生出微妙的变化,化出不同角度又曼妙无伦的动作,在窄小的空间迎上剑芒。

“叮叮当当!”

珠走玉盘般的悦耳声音连串响起,徐子陵一步不移的化解了对方凌厉的剑招。

“砰!”

屋门再次关上,但徐子陵已看到发剑者正是一身戎装的商秀。

他虽奇怪商秀为何不在战场主持大局,反溜到这里来,但总放下心来,因为这美人儿场主仍是安然无恙。

正要扬声发话时,轰雷般的蹄音分由两端村口传至。

徐子陵心念电转,往後飞退,跃上对面房舍的瓦顶处,俯伏不动,静观变化。

寇仲离开环绿园,来到一座钟楼之顶,差点要痛哭一场,心中既酸又涩,难过得要命。

他本以为可把李秀宁置诸脑後,可是当见到李秀宁柔顺地任由柴绍拉起她娇贵的玉手时,才知她在他心中仍是那麽重要。她既有柴绍护花,何用再劳烦自己这外人呢?吹绉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寇仲叹了一口气,决意再不理李秀宁的事,朝堡墙掠去。看来所有怨气只好发在那些倒霉的毛贼身上了。

蹄声倏止。

村口的两批敌人同时甩蹬下马,把守出口,只二十多人昂然入村。

徐子陵居高临下瞧去,只见除高持火把的四人头缠白巾外,其他人衣饰各异,都是具高手的气度神态,显是贼寇的领导人。

带头的四人更是形相突出,极可能就是横行长江一带凶名四播的四大寇本人,年纪在叁十至四十岁间。

他不由心中懔然,暗忖难怪商秀要躲到这里来了。皆因情报失误,以为来的只是一股数千人的贼子,事实上却是四大寇倾全力来攻,务要一举夺下飞马牧场。

奇怪的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为何四大寇如此神通广大,得知道商秀来了这裹呢?众贼寇在村中立定,四个带头者之一哈哈笑道:“本人向霸天,爱开玩笑的江湖朋友赠了我一个叫『寸草不生』的外号,皆由於对本人不了解而生此误会。事实上我却是爱花惜花的人,商场主如若不信,只要试试委身本人叁天,保证会出来纠正天下人这大错特错的想法。”

其他贼寇立时发出一阵哄笑,充满畏亵的意味。

向霸天的外貌卖相确令人不敢恭维,是个五短身材的胖汉,矮矮的个子,短短的手脚,腆着肚子,扁平的脑袋瓜儿好像直接从肥胖的肩上长出来似的。

可是那对像是永远眯起来的眼睛却是­精­光闪闪,还且带着邪异的蓝芒,使人知道他不但是内功­精­湛的高手,走的更是邪门的路子。

他两手各提着一只银光闪闪边沿满是锐齿的钢环,更使人感到他的危险和诡秘­性­。

都不知有多少人饮恨在他这对“夺命齿环”之下了。

伏在瓦背上的徐子陵心中涌起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强烈杀机。细想下才明白是因他言语辱及商秀之故。

向霸天旁那粗壮结实,背上交叉Сhā着两根狼牙­棒­,脸上贱­肉­横生,额头还长了个令他更形丑陋的­肉­瘤的大汉狂笑道:“场主鲁莽出战,败局已成,但若肯委身侍候我们,变成床上一家亲,自然甚麽事都好商量哩。”说话更是畏亵。

众贼又捧腹­淫­笑,得意万状。

徐子陵骤想到内­奸­的问题。

若不是有内­奸­弄鬼,众贼怎知商秀的行,而以飞马牧场的实力,亦绝不会霎时落至如此挨打田地。

不过牧场方面只要能稳守两边峡口,仍未算真败。

另一寇首­阴­恻恻笑道:“好一个床上一家亲。房叁弟这提议令人叫绝。只不过商场主乃黄花闺女,就算心中千肯万肯,但当着这麽多人,自然会脸­嫩­害羞,说不出话来呢!你们说我毛燥对女儿家的心理揣摩得够透彻吗?”

此人身材高瘦,一副坏鬼书生的模样,上留了副两撇八字须,背上Сhā着个尘拂,打扮得不伦不类。单看外表绝猜不到他就是在四大寇中排名第二的“焦土千里”毛燥。

先前发话额长­肉­瘤的大汉既被他唤作叁弟,该就是被称为“­鸡­犬不留”的房见鼎。

徐子陵特别留神打量那尚未发言,理应是四寇之首的“鬼哭神号”曹应龙。

此人身型雄伟,长了一对兜风大耳,额上堆着深深的皱纹,颧高腮陷,两眼似开似闭,予人城府深沉的印象。但其相貌倒不像其他叁人般令人讨厌,有点像不爱说话的老学究。

他左手提着一枝­精­钢打制的长矛,看样子至少有四、五十斤重。

“叮!”

向霸天左右手扬起,夺命齿环相敲下发出一下清越的脆响,後面十多名手下立时左右扑出,逐屋搜查,亦有人跃上屋顶,以作监视,一时门破窗碎的声音,连串响起。

徐子陵心中杀机更盛,暗暗凝聚功力。

寇仲借神遁潜出内堡,窜房越屋,朝外城墙的方向掠去。经过昨晚窥见苑儿和那外鬼私会的院落时,心中一动,翻了进去。

话声隐从主宅传至,却不见灯火透出。

寇仲伏在园里,内心经过一番极矛盾的斗争後,仍忍不住摸了过去,跃上主宅旁的一株树上,透窗朝内瞧去。

在这角度下,刚好见到那晚与苑儿碰头的­奸­夫和另一名男子,坐在靠窗的椅子处面对着在视线之外的其他人,而听声息该不会少过十个人。

寇仲有了上趟的教训,知这­奸­夫功力高绝,忙催发长生诀的内呼吸,同时收敛眼­射­的光芒。

只听有人道:“今次我们整个计划最­精­采的地方,就是内外配合,攻其不备。且又有公子在暗中主持,那愁飞马牧场不手到拿来。”

那­奸­夫哈哈笑道:“陈老师休要夸奖我,我李天凡只是在一旁摇旗呐喊的小喽罗,握大旗的还是要仗沈军师。”

寇仲立时头皮发麻,这才知事情的严重­性­。

沈军师自然是沈落雁,李天凡则是李密的儿子。又与宋玉致有婚约。只从两人对坐於此这事实,已强而有力地说明了李密要不惜一切夺取飞马牧场和对付李秀宁。

果然沈落雁的呖呖娇声从屋内传出道:“公子太谦让了!落雁愧不敢当。现在刚过亥时,商秀应已成为曹盟主的网中之鱼,内堡那方亦该有动静传来了。”

李天凡哂然一笑道:“商秀一向孤芳自赏,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若论才智,那及得上沈军师。沈军师不若趁尚有点时间,向诸位详细报上待会行事配合上的细节。”

此人说话得体,显出虎父确无犬子,是个能领导群伦的人物。

寇仲却在盘算应否剌杀此子,若能得手,那麽宋玉致的婚约岂不是可立即宣告完蛋。否则若李密攻克洛阳,宋玉致使要嫁入李家。

他已失去了李秀宁,若连宋玉致都嫁了给人,使宋阀和李密变成一家亲,在公在私,均非他寇仲捱得起的打击。

想到这里,一颗心热起来,但脑筋却冷静若寒冰。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摸清楚屋内各人的实力,只是一个沈落雁已不好应付,何况这李天凡更非易与之辈,若不小心,他恐怕会饮恨於此。

唉!若小陵在就好了,现在只希望他能来个英雄救美,倘顺手取得她芳心,就最理想不过了。

“砰!”

木门爆裂。

一名大汉破门闯入商秀隐身的大屋去。徐子陵则蓄势以待,只要四大寇对商秀稍作异动,就是他出手的一刻。

四大寇果然露出讶异之­色­,别头瞧往那所前後两进的房子,却并非因为有甚麽特别声音传来,而是因为屋内全无声息,连足音都欠奉。

这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入屋那人并非庸手,即使在屋内遇上整个飞马牧场的人,亦未致不济到一招未交就给人收拾了。

徐子陵也因心中的惊奇,忘了出手。

一直没有说话的曹应龙冷冷道:“人来!给我把整座房子砸个粉碎。”

他身後的众寇轰烈应是,空群出动。

远近屋檐上的贼寇高手亦把注意力集中到这里来,人人高举火把,照得全村一片火红。

房见鼎厉叱一声,排众而出,一阵风般抢上石阶,双掌印在门旁的墙壁处。

开始时墙壁没有丝毫异样,接着上面檐篷处发抖般战震着,然後整幅墙四分五裂,向内倾颓,稍露出厅堂的情况时,又给屋檐塌下的瓦碎尘屑遮盖了。

众寇齐声喝采,像一群嗅到鲜血的恶兽般往成了猎物的可怜屋子扑去。

徐子陵见房见鼎掌力厉害至此,若用上背後两根狼牙­棒­,当有横扫千军之概,反激起了他昂扬的斗志。

此时风声在左方屋宇顶处响起,贼寇方面的高手朝他藏身处掠过来。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暂时放下刺杀寇首的意图,目光迅速巡视远近可供藏身之处。

在火把馀光映照不及的屋侧园林里,有座大小两丈见方的小砖屋,看来是放置杂物的小仓,忙滑下屋檐,潜了过去。

木门应手而开,还未看清楚,轻微发动机关的声音从地底传上来,由於外面拆房子的声音响个不停,把其他声音完全遮盖,故不虞会给人听到。

徐子陵忙把门拉上,小屋内果然堆满农耕工具,而屋子正中空处,一块地板缓缓往下沉去,露出幽深的地道。

徐子陵立时想起鲁妙子这位大下的第一巧匠。

沈落雁正要说话,远处屋顶上传来鸟鸣之声,李天凡立即道:“李秀宁中计了,一切依计划行事。”

寇仲知道他们收到苑儿从内堡传出的讯号,禁不住心中苦笑。

自己真能不理李秀宁的安危吗?更何况此事和争霸天下直接有关系呢!

第四章 大显神通

徐子陵跃上横梁,置身梁桁间的空隙处,把全身­精­气收敛,催动内息,静观下面的变化。

砖墙倒塌的声音仍不断传来,只见八个人鱼贯从地道钻出来“蓬!”

但听声音,便知外面那间屋子已经完了。

但当然不会找到任何人,皆因商秀等已由地道移师至此处。

叁执事陶叔盛的声音在下面响起道:“柳执事究竟­干­甚麽的,到现在仍未率人来援?”

商秀冷喝道:“闭嘴!柳执事必须避过敌人的主力,才能依计赶来。这诱敌之计乃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谁叫我们错估敌人的实力,以致进退失据。”

馥大姐的声音道:“有人过来了!”

众人忙屏息静气。

外面主宅处仍传来门碎窗裂的杂声。

徐子陵探头下望,只见下面的八个人分成四组,各据一窗往外窥探。

商秀和馥大姐占了个窗子,陶叔盛独据一窗,其他五人看来乃商秀的侍卫。

可以想像商秀的队伍曾遇上伏击,这组人护着商秀杀出重围,避来这经鲁妙子设计的村庄,再发讯号通知柳宗道率兵来援。那知四大寇不知如何竟能清楚把握到他们的行,亲身追来,使他们顿陷困境。

陶叔盛忽然回头瞧了各人一眼,见人人­精­神全集中到窗外,右手迅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抖手要­射­出窗外时,徐子陵再顾不得後果,低喝道:“住手!”

屋内八人骇然大震,齐朝梁柱望上来。

陶叔盛忙偷偷把东西收回怀内去。

商秀等明知有人,但都不敢声张。

徐子陵探头轻叫道:“我绝非贼方的人,更全无恶意,现在下来了!”

商秀乃大将之材,知道这神秘人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内功路子更是无比怪异。倘跟他动起手来,只会惊动贼寇,遂挥手指示各人腾出空间,以示诚意。

徐子陵沿柱往下滑去,足未沾地,陶叔盛抢前一步,伸指戳住他胸胁处。

指风嗤声响起。

商秀想喝止也来不及了。

徐子陵知他怕被自己看破是内­奸­,冷哼一声,竟任由他的指尖戳在身上,右掌闪电拍出。

陶叔盛心中大喜,暗忖尽管你有真气护体,亦难挡我凌厉指劲。

岂料指尖刚触及徐子陵肌肤,劲力欲吐时,一股奇热无比的怪异真气已先一步透指而来,直钻入他指脉内,不但迫得自己的真气四散流窜,还强攻进经脉去。

陶叔盛全身剧震,魂飞魄散时,徐子陵的右掌改拍为拂,扫在小腹处。

陶叔盛颓然欲倒,却给徐子陵的手一把抽着腰带,轻轻放倒在地上。

本来他至不济亦可支持上十招八招,只估不到世间有如此怪异的劲气,才一个照面下了道儿。

包括商秀在内,无不目瞪口呆,势想不到以陶叔盛的功力,竟这麽容易给人收拾了。幸好此人似乎并无恶意,只是点了陶叔盛的|­茓­道,使他暂时昏了过去。

商秀长剑扬起,遥指这充满粗扩味道的轩昂男子,冷喝道:“你究竟是谁?”

徐子陵功聚双耳,细察远近的动静,知道贼寇暂时移师往别处搜索,松了一口气,深深望进商秀的俏目里去,装出豪迈不羁的神态,然道:“刚才鄙人冒发言惊扰,场主可知是甚麽原因呢?”

商秀冷冷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瞧着仰躺他脚下的陶叔盛,淡淡道:“若朋友不先表明身分,一切免谈。”

徐子陵退到陶叔盛原先立处,道:“场主只要派人搜索贵属怀内之物,便明白我的说话!”

商秀愕然朝他瞧来,秀目­射­出锐利的光芒,沉声道:“朋友意思是指他乃叛徒吗?”

只听她的语调,便知她早心中生疑,只是不敢肯定他真是内­奸­而已!

因为这个月刚好是陶叔盛当值负起收集情报的重任。

徐子陵淡淡道:“适才我见他欲把烟花火炮一类的东西投往窗外,咦!有人来呢!”

破空之声同时由四方八面传至。

牧场靠峡口的原野处。

寇仲藏身一棵大树之上,全神贯注五十步外的李天凡、沈落雁等一行十五人的动静,瞧着他们换上牧场的装束,其中一个身形和样貌都有点酷肖商震的老者,更打扮成商震的模样,若非熟识他的人,还要在近处细看,才能分辨其伪,否则很易便被他鱼目混珠瞒过。

此时见他提起烟管,呼噜呼噜的吞云吐雾,连寇仲亦要心中叫绝。

其他人则是扮作商震随卫的行头,以李秀宁这些外人,又有苑儿在旁掩饰,不中计才怪。

此计最厉害处,就是把李秀宁引离城堡,而李秀宁又势不能率领大批手下前往赴会,假商震在李天凡、沈落雁等众高手配合下骤然发难,成功的机会实是极大。

假扮商震的正是那被称为陈老师的人,除李天凡和沈落雁外,亦以此人武功最强横。

另外尚有一个叁十来岁白姓大汉和一个叫马方的瘦汉,看来都是这群人中武功特别高明的好手。前者背挂双斧,後者则腰佩长剑。

其他十人年纪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间,人人太阳|­茓­高高鼓起,只从他们能攀山越岭潜入牧场,便知非是庸手。

沈落雁神­色­冷漠,消瘦了少许,但仍是那麽美丽,正以帽子把秀发遮盖起来,一身男儿打扮,另有一股引人的味儿。

四周不时传来马嘶声,牧场一片宁静。

现在牧场的人均集中到两边峡口和城堡去,牧场只留下十多个人守卫,像个不设防的地方,兼之这处是近东峡的疏林区,又是星月迷朦的深夜,发生了甚麽事,谁都不会知道。

整个­阴­谋是那末天衣无缝,唯一的破绽就是给寇仲在旁窥伺个正。

沈落雁边行边简单扼要地道出动手的时间和配合的方法,这时李秀宁来了。

寇仲运足目力瞧朝环录园的方向瞧去,七道人影刚抵疏林边沿处,李纲和窦威领头,中间是李秀宁和苑儿,押後的是柴绍和另一年轻高手,迅速接近。

寇仲心念一动,滑下树去。

商秀­色­变道:“快入地道!”掌按馥大姐的粉背,首先吐力把爱婢送入地道。

其他人慌忙紧随。

商秀抓着陶叔盛的腰带,略一犹豫,朝徐子陵道:“朋友!下来吧!”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留此对付敌人,场主记得关上入口。”

商秀提起陶叔盛刚跃入地道,闻言愕然抬头朝他瞧来。

两人目光相触时,大门四分五裂,一人挥刀杀至。

徐子陵大喝一声,凝聚到巅峰的一拳隔空击出。

“蓬!”

那大汉竟连人带刀,给他无可抗御的拳劲轰得风车般急旋着往後飞退,撞倒了五、六个随後而来的贼寇,人人骨折脏裂,无一幸免,可见此拳之威。

商秀看得目瞪口呆,等徐子陵再催她走时,才没入地道去,关上入口。

左右两窗同时碎裂,两枝长矛如毒蛇吐舌般电­射­刺至。

徐子陵听着地道口掩闭的声音,两手左右分张,一把抄着两矛,运劲震断,那两人留不住势,同往他撞来。

徐子陵双手回收,左右肘重击两人胸膛。

那两人喷着血颓然倒地。

接着徐子陵看也不看,把两截断矛往後反手掷出,正中另一穿窗而入的大汉胸前,那汉一声不吭,倒撞窗框,上半身仰挂出去,死状离奇可怖。

屋外倏地静了下来,只有火把猎猎燃烧的声音,却没有人再敢闯进去。

曹应龙的声音在门外暴喝道:“商秀,有胆就滚出来和曹某见个真章。”

这众寇之首显然是被徐子陵的霹雳手段,激起了凶­性­。

徐子陵涌起万丈豪情,哈哈一笑,负手悠然步出门外。

屋前横七竖八的躺满体,死状千奇百怪,难以形容。

以曹应龙为首的四大寇一字排开,其他人在他们身後布成弯月的阵势,强弓劲箭、刀斧剑矛,在火把光下闪烁生辉,杀气腾腾。

百多道目光,全贯注在徐子陵身上。

众寇见出来的非是商秀,大感愕然。

“寸草不生”向霸天戟指厉喝道:“你是何人?”

徐子陵从容道:“我是甚麽人,你连问的资格也没有!”

众贼怒叱连声,十多枝劲箭离弦而出,向他疾­射­而来。

两边人马逐渐接近。

李秀宁亦是谨慎小心的人,放缓脚步,到离假商震等叁丈许的距离时,停了下来,施礼道:“大管家你好!”

假商震踏前一步,领着众人回礼,道:“这都是随我多年的心腹手下,宁公主可以放心。”

此人连商震的老嗓音都学了七、八成。加上故意压低声音说话,不熟悉他的人确很难分辨。

李秀宁瞥了苑儿一眼,淡然道:“要劳烦大管家从东峡抽身赶回来,秀宁真过意不去,为何诸位不用马匹代步呢?”

假商震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唉!咦!”

足音从李秀宁等後方传来。

两方人马均讶然瞧去。

只听有人嚷道:“公主啊!对不起,我解完手了!真舒服!”

李秀宁娇躯剧震,认出是寇仲的声音。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一个满脸络腮胡、满带泼野神­色­的鹰鼻汉子,由林木间搓着肚子一步高一步低的赶来。

柴绍等知他厉害,­色­变下正要掣出兵刃,李秀宁及时以手势制止,娇呼道:“都你不用来了,你听不到吗?”

寇仲改变声音不住点头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那边厢的假商震、李天凡、沈落雁等都看得眉头大皱,又是一头雾水。

以李秀宁的尊贵身分,她的手下怎可说出“解手”这麽无礼的话来呢?寇仲像看不到李秀宁般,左摇右晃的在柴绍等的怒目注视下走到两帮人中间处,乾咳一声道:“公主恕罪,请先让小人引介,嘿!”

接着伸手指着假商震身後侧的李天凡,朗诵般唱道:“这位是李天凡公子,乃瓦岗寨密公的独子。”

李秀宁等同时­色­变。

寇仲身子一晃,闪到苑儿之侧,嘻嘻笑道:“这位俏夫人乃真大管家新纳之妾,以前的身分却是李公子的女::啊!”

苑儿知身分暴露,那还沉得住气,翻出袖内暗藏的猝毒匕首,分往寇仲和李秀宁刺去。

李秀宁早在寇仲揭破李天凡身分时便对苑儿留了神,娇哼一声,翠袖拂往刺来的匕首锋尖处。

寇仲装作骇然退开,大叫大嚷“要杀人呀”声中,又赶到假商震身前。

苑儿见没了寇仲阻挡去路,收回刺向李秀宁的匕首,避过她拂来的一袖,正要开溜时,柴绍无声无息地一指戡在她背上,苑儿应指倒地。

寇仲不理假商震等人人脸露杀机,哈哈笑道:“这位假冒大管家的人叫陈老师,至於大名嘛::哼!”

李天凡旁的一名年青大汉按捺不住,抢前挥刀削向寇仲左肩,刀法迅快严密。

“铮!”

井中月离鞘而出。

众人只觉黄芒暴现,尚未看得清楚时,“当”的一声,那进袭者连人带刀旋飞开去,到翻倒地上时仍要滚出丈许之远,撞上一棵树才颓然停下,当场毙命。

如此霸道怪异的刀劲,众人还是初次得睹,登时镇着了李天凡方所有想出手的人。

寇仲像做了件毫不足道的小事般还刀入鞘,来到假商震另一边的沈落雁前,尚未发话时,沈落雁已冷冷道:“不要装神弄鬼了,你的好兄弟呢?”

寇仲把大头凑过去,涎着脸道:“因他怕了你,所以躲起来哩!”

李天凡方无不愕然,想不到两人竟是旧相识,却怎也想不起武林中有那个厉害的人物像他的样子。

沈落雁秀眸­射­出奇异复杂的神­色­,轻轻道:“教他出来杀了我吧!”

寇仲退了开去,哈哈大笑道:“谁舍得杀有沉鱼落雁之容的沈军师呢?”

“锵!”

井中月出鞘。

寇仲脊肩猛挺,登时生出一种横扫千军的霸气,厉喝道:“除沈军师外,其他一个不留?”

双目寒芒罩定李天凡,井中月划出,去势强猛绝伦,但偏又予人灵动无迹的奇异感觉。

螺旋的真劲,笼布整个战场。

李秀宁娇躯轻颤,心知自己这一世都休想忘了目下寇仲的威霸动人的气概,偷看了站到身旁的柴绍一眼,他正脸露惊容地瞧着寇仲,芳心里不由生出轻微的犯罪感觉。

第五章 生死真情

徐子陵足尖点地,弹往前方上空,避过激­射­而至的箭雨,再一个大空翻,正要往四大寇扑去时,四寇之一的“焦土千里”毛燥焦雷般暴喝一声,斜冲上天,炮弹似的朝他­射­去,双掌推出。

徐子陵心中叫好,这使他免去了受第二轮箭攻之苦,同时又感到周遭的空气寒若冰雪,气漩狂,激起他强大的斗志,趁势两腿弹出,足尖刚好点在对方掌心处。

毛燥高瘦的身体剧烈抖颤了一下,不但强大的掌劲被迫得不是往掌沿处出,就是倒撞而回,在经脉中乱窜,使他难过得要命。

原来徐子陵这两脚的劲度绝顶怪异,一轻一重,轻者柔而,不但使他右掌的劲气无法吐出,还给对方有若游丝的一股真气钻入掌心,长驱直进般送入脏腑。

重者则刚猛无伦,像个不断急转的钻子般狠狠在掌心锥了一记,手掌登时如火灼,劲气像大石投水般往四外溅。

毛燥一生杀人如麻,大小战争无数,尚是初次遇上这种怪异厉害的真气,闷哼一声,运起千斤堕,往下落去。

“­鸡­犬不留”房见鼎见毛燥吃了大亏,怕徐子陵乘胜追击,背上两根各重逾百斤的狼牙­棒­来到手中,巨躯翻腾斜起,快速来到徐子陵上方,狼牙­棒­舞出重重­棒­影,凌厉无匹的往徐子陵罩下去。

“寸草不生”向霸天矮胖的身体则由地面冲前接替毛燥,两只钢齿环左右旋飞,斜斜往仍离地寻丈的徐子陵两胁弯旋过去,发出奇异的尖啸声,气势逼人。

除了曹应龙昂立不动外,其他贼寇亦空群而出,拥往叁人交战处,布下重重围困。

徐子陵紧随毛燥往下疾落时,猛提一口真气,翻身两脚疾踢,破入房见鼎的­棒­影里,一丝不误的踢中他两根狼牙­棒­。

同时双掌虚按,发出两股螺漩狂,袭向毛燥的瘦背。

丈外的曹应龙大吃一惊,急跃而起,双掌内收後再平削开去,两片锐利的劲气,却非是攻击徐子陵,而是削往徐子陵下压往毛燥的掌劲。

“笃笃!”

脚尖正中狼牙­棒­。

螺漩劲气透­棒­而入,破进房见鼎的真气内,房见鼎不但所有後变化无以为继,还阵脚大乱,迫得借力飞开。

心中不由骇然大震,为何忽然间会钻了个厉害至此的高手出来。

下跌的毛燥感到气漩压体,知道不妙,勉强压下经脉内翻腾的气劲,又吐出一口助他减压的鲜血,右掌按往地面,真气吐出,就借那反撞之力,凌空侧滚,希望能避过这可要他小命的两掌。

“蓬蓬”闷响,徐子陵的掌劲给曹应龙後发先至的掌风削个正,劲度登时大幅减弱,同时整个人被带得往回抛飞。这才知曹应龙之所以能成众寇之首,皆因功力实远胜其他叁大寇首。

曹应龙则浑身剧震,往後退了两步,亦暗叫厉害。

向霸先的夺命齿环由於连着细丝,此时经他把真气注入丝内遥控,两环改变角度,如影附形的锲着徐子陵追至。

徐子陵一声长啸,闪电堕地,避过飞环。

矛枪刀斧,立时从四方八面攻来。

徐子陵知道若不把握机会,趁毛燥尚未回过气来,加以搏杀,那今晚就休想再有第二个机会。

心中闪过寇仲的大头,暗忖有他在就好了。

念头才起,他已扑伏园内的草地上,双腿车轮般往四周狂扫,飞天神遁却从敌人脚下的间隙无声无息的电­射­而出,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疾往落地又弹起的毛燥右脚眼抓去。

向霸天和房见鼎见徐子陵被己方十多个高手围着杀,暗忖先消耗他一点气力也是上策,遂在外围押阵,蓄势以待。

曹应龙则缓缓朝战圈迫来,两手持矛,每踏下一步,地上都现出一个深达叁寸许的足印,显示他正不住提聚功力。

毛燥跳起来後,功力已大致回复过来,心中杀机大盛,正要报仇雪耻,忽地右脚踝痛入心脾,骇然下望时,只见一只打造­精­巧的钢爪,活如魔手般五爪深陷­肉­内,还生出一股强大的拉扯力道。

毛燥吓得叁魂七魄各去了大半,忙沉桩坐马,右脚运劲回拉。

那边厢的徐子陵刚踢中两贼胸口,见毛燥果然中计,运劲反扯,正中下怀,就借毛燥相赠的力道,身子箭矢般贴地往远在叁丈外的毛燥­射­去,在众贼间强行穿过,不但撞得众贼骨折­肉­裂,还使所有往他招呼的兵器落在空处。

如此奇招,该是武林史上破题儿第一趟的创作。

曹应龙、向霸天、房见鼎和众贼骇然大惊时,徐子陵已连续撞翻了七、八人,炮弹般投至毛燥身前半丈许处。

毛燥知这是生死关头,四周虽全是己方兄弟,但却像孤零零独自存在天地间般,甚麽都只能靠自己。

背上自己仗之横行的尘拂来到手上,正要拂出,蓦地脚踝钢爪传来五道螺漩异劲,直攻心脉。

毛燥的尘拂虽勉强扫出,但由於至少分了八成真气去应付沿腿而上的敌劲,威势登时大减。

徐子陵左掌拍地,改变方向,变得斜冲而上。

在众人看不清楚的高速中,两人擦身而过。

毛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整个人往横抛飞,拂尘脱手甩跌。

直至此时,曹应龙等仍弄不清楚徐子陵为何能如此破出重围,又如此轻易把毛燥收抬,骇然往徐子陵扑去。

眼看徐子陵要落入重围,他竟改前冲为横掠,借神遁抓着毛燥身之力,倏地横移,连功力强绝的曹应龙亦扑了个空。

徐子陵哈哈一笑,施展手法收回神遁,跃上一棵大树横探出来的粗枝上。

此时不走,就以後都不用走了。

正要­射­出神遁,娇叱传来。

徐子陵骇然瞧去。

只见商秀孤身一人由小屋冲出,杀得众贼人仰马翻,鲜血激溅。

徐子陵心中叫苦,暗察身上正在淌血的叁个伤口後,毫不犹豫地朝商秀­射­去。

一方面是气势如虹,另一方面却是­阴­谋败露,心虚胆怯,此长彼消下,实有天壤云泥之别。

加上寇仲初尝螺旋真劲的惊人威力,可惜刚才囿於形势,未能找到全力试刀的对像。

现下却是心生杀机,欲把李天凡结果,好让宋阀和瓦岗军的政治婚盟一了百了,又可伤透李密的心,一举叁得,气势之盛,自是一时无两。

井中月画破虚空,虽是简单至极的一刀,配合着他游鱼的身法,确如鸟迹鱼落,勾留无痕,滚旋翻腾的刀气,随刀先往李天凡冲去。

李天凡既得李密真传,这数年又跟父亲转战天下,实战经验无比丰富,但还是首次应付如此厉害的一刀。

但见黄芒闪至,对方的长刀已临头上,隐然有股莫之能抗御的霸气,自问纵能挡格,接着的数刀也非常难捱,大喝道:“杀!”自己却往後退去。

他左边扮商震的沈落雁座下大将陈天越,乃华山派高手,闻言与李天凡另一边的年青好手夏心泉一剑一刀,同时从两侧拦截,上扎下刺,要教寇仲穷於应付。

在策略上他们完全正确,皆因谁都看出寇仲这一刀有种一去无回的霸道气势,绝不宜硬撄其锋。

李秀宁等全体掣出兵器,迫前而至,使敌人难以形成围攻寇仲的形势。

寇仲哈哈一笑,游鱼般往两旁各晃了一下,陈天越和夏心泉的一剑一刀竟然落空,贴身擦过,就是那寸许的距离,决定了两人的命运。

黄芒电闪。

夏心泉功力至少差陈天越两筹,首先中刀,打着转跄踉跌开,鲜血激溅,连他自己都因对方刀快而不知被命中何处。

陈天越变成单独面对寇仲。此时李天凡、沈落雁等无不往外退去。骇然下正要闪退,寇仲的刀气已把他完全笼罩在内,只见井中月在眼前忽现忽隐,变化无定,咬牙凝聚功力,一剑削出。

自出道以来,他还是首趟在完全把握不到对方招数变化下,盲目发剑。

“当!当!当!”

陈天越连续变化了叁次,加上不住避退,才化解了寇仲这一刀。

寇仲亦心中喝采,但刀下却毫不留情,井中月幻起满天黄芒,狂风暴雨般往已发出喘声的陈天越杀去。

此时李秀宁等已赶至,沈落雁和李天凡交换了个眼­色­,知道今晚的­阴­谋全面败露,兼且又是在敌人势力范围内,若还不趁机逃走,休想有命,一声扯呼,过快飞遁。

陈天越的惨叫声自後方传至。

李天凡和沈落雁别头後望,只有李秀宁等如风追来,寇仲竟失去了影。

徐子陵像大鸟般由树上斜斜投往商秀的途中,向霸天和房见鼎同时腾跃而起,在半空拦截。

曹应龙则人矛合一,往商秀扑去,化成一团矛影,声势凌厉之极。

他暗忖只要能把两人分隔,再逐一击破,纵使失去了毛燥,亦得回代价。

商秀此时正被叁柄长刀和两枝长枪,从四方八面狂攻,近打远击,令她一时间亦要改攻为守。

这刻见曹应龙杀至,知道不妙,忙施展浑身解数,左手使出­精­妙绝伦的手法,抄着一枝朝左胁刺来的长枪,猛一吐劲,持枪贼寇立时咕咚一声跌坐地上,眼耳口鼻同时溢出鲜血,不吭一声便仰後倒毙。

右手剑则连使黏、引两劲,带得一名使刀大汉迎上从後面刺来的长枪,惨叫声中,长枪贯胸而过。

她同时往後飞退,不但避过另两把袭来的大刀,还趁身後持枪者误杀了自己人,心神散乱且又收不回长枪之际,以刀柄狂撞在他胸口要害处。

那人整个往後倒飞。

接着倏又冲前,幻出千重剑影,两名持刀的贼几乎是同时中剑,就此了局。

曹应龙这时刚飞临她上方,见她剑法高明至此,知道休想能把她生擒活捉,铁矛全力下击。

劲气狂,迫得其他贼寇纷纷退开,腾出大片空地。

“蓬蓬”连声,徐子陵在半空中毫无假借地与向霸天的双环和房见鼎的一对狼牙­棒­硬拚了一招。

他虽胜在下冲之势,仍给两人合击之力震得口喷鲜血,右腿更给房见鼎右手的狼牙­棒­擦去了一小片皮­肉­。

不过两大寇首亦吃了苦头,给徐子陵奇异的手法和螺旋劲压得施不出後,还要旋转着身子往两外抛跌,狼狙之极。

这边的曹应龙仍采凌空下击之势,每一矛都是迅急无伦,偏又闪烁变化,灵劲无匹,不断借矛剑交击的震力弹上半空,又以千斤之力下堕,占尽了战略上的便宜。

身为飞马牧场场主的商秀,始终欠了曹应龙的丰富实战经验,至此才知中了­奸­计。不但要支持曹应龙整个人的重量,还要应付四方八面袭来的劲箭暗器,吃力的情况,可想而知。不一会已多处受伤。

香汗淋漓时,徐子陵来了。

曹应龙亦是心中骇然,想不到自己有如骤雨暴风的攻势,仍收拾下了这看似娇滴滴的美女。

正待不惜受点伤也要痛下杀时,旋转着的劲气冲空而来。

曹应龙暗叫可惜,猛提一口真气,化巧为拙,冲天而起,挥矛往徐子陵的拳头迎去。

奇异的事发生了,徐子陵本身竟旋转起来,且愈转愈快,到拳矛交击时,他已化成一道急旋的影子,看得在场的百多名贼寇人人瞠目结舌。

曹应龙别无选择,全身功力尽聚矛尖,激­射­在徐子陵的拳头处。

“轰!”

劲气交击,狂四泻,迫得人人往外退开。

曹应龙毫无刺中实物的应有感觉,就像刺上一股庞大无匹急旋着的能量峰尖处,把自己的真气迫得倒卷而回。

他也是了得,一个车身,往侧翻去,更喷出鲜血,好化解对方绝顶怪异的气劲。

徐子陵的情况只比他好一点,停止了旋转,喷出第二口鲜血,却是一个翻身,落到商秀之旁,只一个踉跄,便立稳脚步。

曹应龙结结实实坐到地上,再滚动寻丈,才跳了起来,厉喝道:“蠢材!还不动手。”众贼如梦初醒,朝徐子陵和商秀攻去,震耳喊杀声,再次直冲霄汉。

寇仲坐在崖石之上,脱掉面具,凝视着下方正掠至山边的两道人影。

由於他曾跟李天凡,故能在这“捷径”上早一步恭候他的大驾。

心中无惊无喜,冷漠平静得连自己都不明白。

他不会滥杀,但对敌人却绝不会有不忍之心。

在知道李天凡乃李密之子後,他已下了决心不让他活着回去见李密。

但对沈落雁,他却始终有份感情,难以辣手摧花,当日在巴陵郡外,连“美人鱼”游秋雁他也可以放过,何况是沈落雁!

月照之下,李天凡和沈落雁迅速接近。

打从他们由十多人变成现在的两个人,便可知为了应付李秀宁的衔尾追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更可看出李天凡和沈落雁都是自私的人,牺牲手下来换取自己逃生的机会,若他们不是只顾逃走,李秀宁、柴绍等想收拾他们的手下当非易事。

两人终发现他的存在,愕然止步。

寇仲提起井中月,跃将下来,拦在斜坡顶处,冷笑道:“走得这麽容易吗?”

李天凡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狠狠盯着他道:“你的拍档在那里?”

沈落雁的美眸倏地现出炽热的神­色­,但迅即消去。

寇仲哂道:“收拾你这小子,只我一人就足够有馀,人家是文武兼资,你却是躲逃并备,还加上一项轻易舍弃手下的本领,真不愧李密的儿子。”

李天凡淡淡笑道:“你想激起我的怒火吗?没有那麽容易,何来这麽多废话,手底下见真章吧!”

寇仲见沈落雁从发际处拔出夺命簪,却不见李天凡亮出武器,心中大讶,难道他像徐子陵般爱耍弄拳脚。

不过此际无暇多想,迫前一步,井中月遥指两人,催发刀气。

李天凡冷笑一声,不容他蓄满气势,两手一番,露出两把长约尺二的短刃,往他上扎下刺,手法凶厉之极。同时笑道:“右名­射­目,左名月照,能断金削玉,寇兄小心了!”

寇仲见他给自己如此出言辱骂,仍能保持风度,心中懔然,井中月迅急扫砸,凭着重器长兵之利,务要取得先手之势。

黄芒暴长,确是威不可挡,刀气狂,刮得李天凡浑身衣衫猎猎狂飘。

李天凡却夷然不惧,欺身而上,与寇仲短兵相接。

兵器交击之声不绝於耳。

沈落雁出奇地只是袖手旁观,似对李天凡充满信心。

转眼间,寇仲以游鱼般灵动万分的身法,从不同的角度向李天凡连环疾攻了十多刀,杀得他由攻变守,从硬拚变为闪躲。不过李天凡的­射­日月照两刃,招法­精­巧细腻,配上奇异的步法,每当寇仲刀势稍缓,立即采埋身搏斗的方式,迫得寇仲要很吃力才可保持全攻之势。

至此才知李天凡果非犬子。

沈落雁的虎视眈眈,亦给他造成很大的威胁。

寇仲想起鲁妙子的“遁去的一”,但实际上却仍未知如何运用,惟有以螺旋劲气贯满井中月,变成一道道黄芒般的激电,不住朝李天凡疾打过去。

李天凡开始不断後退,刀圈更不断收窄,眼看要血溅寇仲刀下时,忽然舍刃不用,竟横臂挡格。

寇仲大奇,暗忖对方该尚未至於这种舍命地步,忙收起叁分力道。

沈落雁出手了,夺命簪疾刺寇仲右胁空门处,身法快如鬼魅。

“当!”

井中月砍在李天凡右臂上,却发出金铁鸣响。

寇仲知他必是在臂上戴上神奇的护甲,心知要糟,更明白了沈落雁为何会拣在此时施袭,忙往横移开。

李天凡哈哈一笑,刃势剧变,凭着双臂不怕劈削之利,展开一套狂攻近打的招数,从寇仲刀势的隙间无孔不入的攻进去。

沈落雁则娇叱连声,绕在寇仲四周不断施出彼退我进的突袭。

寇仲优势全失,若非对方要花上大量­精­力应付他的螺旋真劲,恐怕早已败北。

寇仲见势不对,一声长笑,倏地退往坡顶,同时一刀劈在空处。

这一刀实是给迫出来的奕剑法。

李天凡和沈落雁忽然惊觉到这一刀把所有能进击的空间都封闭起来,一切後变化都无从施展。

骇然下两人往後退开。

寇仲露出个阳光般的灿烂笑容,还刀入鞘,像对老朋友般亲切地道:“今天玩够了,请代小弟向密公问好。”

再哈哈一笑,向沈落雁眨眨眼睛,就那麽翩然去了。

给他这天马行空的一刀震着了的李沈两人,竟不敢再启战端。

徐子陵和商秀背臀紧贴,应付四方八面一波接一波而来的攻势,两人都生出一种生死血­肉­相连的奇异感觉。

四周伏处处,他们身上的伤口亦不断添多。

曹应龙、向霸天和房见鼎叁大寇立在屋檐之上,居高临下指挥手下展开对两人的围攻。

蓦地东南方杀声四起,迅速接近。

曹应龙跺足­色­变道:“这是怎麽弄的,怎会给人来到这里才知道。”

房见鼎怒吼一声,正要扑下去先手刃徐子陵两人,给曹应龙一把拉着,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立即撤退。”

第六章 第一滴泪

“砰砰彭彭!”

鞭炮在院落间轰天响起,加上欢呼呐喊的喝采声,把寇仲和徐子陵吵醒过来。

寇仲跳下床来,移到窗前往外瞧去,叫道:“小陵快来,这串鞭炮比得上过年时扬州码头烧的那串。”

徐子陵发出一声呻吟,转身再睡,没有理睬他。

寇仲回到床沿坐下,叹道:“早劝过你的了,若肯听我的话,先联手处理了李天凡的事,再去找四大寇晦气,你就不用现在身负大小伤口十八处了!”

徐子陵失笑道:“你何时养成对人幸灾乐祸的坏习惯?”

寇仲若无其事地道:“就在你昨晚抛弃我这可怜孤儿那刻开始的,你说是谁害人不浅?”

徐子陵盘膝坐起来,淡淡道:“你该感激我才对。否则怎会像如今的意气风发,噢!不!该是意气发疯才对。”

两人狠狠互瞧一眼,分别把头转往相反方向去。可是各自拉长了脸孔不过半晌光景,又同时捧腹大笑。分别只在徐子陵是笑中有泪,因为牵动了正在痊愈的伤口。

寇仲喘着气笑道:“其实我是中了你的­奸­人之计,甚麽李秀宁是你的,自该由你仲少去英雄救美。那沈落雁难道又要算入我的数吗?除了你徐师傅外,谁更该去英雄惩美呢?”

徐子陵伸手抚摸他大头道:“祖师爷有言,天地之间莫不有数,李秀宁注定是你那遁去的一,不宜任何外人Сhā手,我对你那麽好,竟敢来怨我。而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除李秀宁这遁数外,其他的数谁说得定没包括美人儿军师在内,怎知不可算入你那条数内?”

寇仲奇道:“陵少今天的心情为何好得这麽厉害?睡醒後便像思春的小鸟般唱个不停。”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若你以为商秀会看上昨夜我扮演的刀疤大侠,那就是想疯了你的心呢!我走时,她连我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说到这里,心中不由忆起与这美女背贴背携手与敌周旋的滋味。

寇仲笑嘻嘻道:“你现在说甚麽都没有用,我们走瞧好了!哈!”

敲门声响。

小娟在门外嚷道:“除了你两个家伙外全牧场的人都起来祝捷,还不滚出来。”

只听她以前所未有的语调用词向他们叫嚷,便知她是如何兴奋忘形。

两人你眼望我眼,也看出对方欣然之意,只要令小娟这可爱的少女开心至此,昨晚所有的辛劳伤痛,都是值得的。

两人出身寒微,故对婢仆阶层的小人物有特别的好感和亲切感。

小娟不待他们应话,续呼唤道:“快起床梳洗更衣,凯旋军快将回城,我们要到城外迎接他们呢!奴家先去了!”

小娟姐走後,寇仲皱眉道:“我真不敢去想,昨晚一役赢来不易,更不知牺牲了多少人。你说商秀会怎样处理陶叔盛和苑儿这对内­奸­呢?”

徐子陵沉吟道:“这两人都是有身分的人,陶叔盛更是非同小可,商秀应为此万分头痛,此事亦必牵连到其他人。”

寇仲苦笑道:“希望这事能分了美人儿场主的心神,否则闲了下来,便会疑心到我们身上,因为我们太多值得她怀疑的地方呢!”

徐子陵叹道:“拖後一天是一天,我的伤口没有叁、四天休想能愈合得无痕无迹。”

寇仲一把将他从床上扯起来道:“那还不滚起来,现在至紧要是争取时间,更望李秀宁能知情识趣点隐瞒我的事,使我们可跟鲁妙子多学点绝妙活儿。”

那天商秀和柳宗道都没有随队回城,领队的是大管家商震,他显然尚未知悉有关苑儿的事,接受城民夹道欢迎时都不知多麽顾盼自豪。

回城的主要任务是处置伤创之兵和捐躯者的遗体,可想像战争仍在城外进行着,对四大寇的败军加以无情的追击。

那晚黄昏时分,两人摸到鲁妙子的小楼去。这天下第一巧匠出奇地­精­神抖擞,指着放在圆桌上的一对天遁神爪道:“这对东西好用吗?”

两人衷心诚意地点头,赞不绝口。

鲁妙子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子陵竟能运用这宝贝­干­掉一个大贼头,你们两人又能使牧场反败为胜,否则後果实不堪设想。叁十年来,我从未试过像今天的高兴。”

说罢一手拿起台面那对神遁,抖手就掷出窗外,投往崖下的深渊去。

两人愕然以对。

鲁妙子漫不经意道:“我是不想你们重蹈我的覆辙,若你们惯了依赖这类巧器,休想在轻功上再有寸进,起始时虽得其方便,最後则得不偿失,明白吗?”

两人虽有点舍不得,但明白鲁妙子是一番好意,都点头应是。

鲁妙子的目光投往窗外落日里的美景,触景生情的喟然道:“时间和生命间有着微妙和不可分割的关系,像日夜的交替,便如生命般使人难以捉摸,又心生怅惘,难以自己。就像成成败败,只是某一瞬间的事,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到头来,一坯黄土会把所有成败埋葬。你们终是年轻,现在会很难明白我这番话,但终有一天会有我同样的感受,胜利的後面或者就是失败,两者合二为一。”

两人都听得皱眉深思。

鲁妙子脸上泛起回忆的神情,轻经道:“我生平只锺情於两个半女子,这麽说你们是否觉得奇怪呢?”

寇仲道:“那半个定是­阴­后祝玉妍了,先生究竟和她有甚麽?”

鲁妙子笑道:“小子你倒很实际,找到机会便追问有关­阴­癸派的事。”

寇仲毫无愧­色­道:“小子只是想为先生讨回一个公道。”

鲁妙子点头道:“这正是我看上你们最主要的原因,若不害害这个妖­妇­,老夫死也不能目瞑。”

徐子陵苦笑道:“先生放心好了,我们早与­阴­癸派结下梁子。”

遂你一言我一语的和寇仲把经过事情道出,当说到能令体内没有半丝脉气的情况时,鲁妙子露出凝重的神­色­。

寇仲最後得意地道:“现在这妖女该以为我们已魂游地府,你骗我,我骗你,多麽有趣。”

鲁妙子沉吟片晌,肃容道:“听你们这麽说,这妖女确已得祝玉妍真传,成为­阴­癸派从祝玉妍之後修成天魔功的人。”

徐子陵好奇问道:“天魔功这麽难练的吗?,”寇仲思索着道:“至少该有叁个人练成,否则谁把天魔功传下来呢?”

鲁妙子拍案道:“说得好,不过创成《天魔秘》的人却非­阴­癸派的人,其来历更是神秘莫测。不像慈航静斋的《剑典》般乃是开山祖师地尼所着。”

徐子陵像已明白的道:“那《天魔秘》就有点像《长生诀》了,历代虽有人修练,却从没有人能长生不死,包括我们两个在内。”

鲁妙子欣然道:“和你们说话可省了很多时间,《天魔秘》、《剑典》、《长生诀》和神秘莫测的《战神图录》,并称古今四大奇书,每本都载有关於生命和宇宙千古以来的秘密,岂是如此容易被勘破的。”

两人齐声问道:“《战神图录》?”

鲁妙子道:“这或者是四大奇书中最虚无缥缈的一本书,历代虽口口相传,却从没有人见过,详情我也不太清楚,所以莫要问我。”

寇仲皱眉道:“假设祝玉妍和真学成了天魔功,那除了慈航静斋的人外,谁还能与之匹敌?”

鲁妙子淡淡道:“就是你这两个小子。”

徐子和寇仲你眼望我眼,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寇仲抓头道:“我只是误打误撞练出了点门道来,事实上对诀内那些鬼画符的怪字一窍不通,嘿!这也算练成吗?”

鲁妙子哑然失笑道:“《长生诀》一代传一代,也不知多少人练过,但从没有人能练出武功来,偏是你们能办到。误打误撞也好,适逢其会也好,总之就是如此。且只看连都害不死你们,便知来自《长生诀》的古怪武功,可抗衡天魔功法,否则我早劝你们找个地洞躲起来,永远都不要再在江湖出现了。”

接着兴奋地搓手道:“好了!闲话休提,言归正传,有没有兴趣多知道点关於­阴­癸派的事?”

次晨两人才返回宿处,睡了不到叁个时辰,就给兰姑过来弄醒,不过今趟却是一番好意,原来给他们安排了新居。

那是园众大师傅居住的宿舍,位於飞马园之南,共有四座独立房子。

两人的期望本来只是每人可各自拥有间像样些的房间,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兰姑领着他们来到其中之一的门阶前道:“这屋子是前堂後寝,其他澡堂等一应俱全,屋子已教人打扫好,你们可立即搬东西过来呢!”

寇仲和徐子陵尚是首次拥有一座独立的房子,心中都涌起异样的感觉。

兰姑出奇地和颜悦­色­道:“这几天人人都忙个不了,待梁副管家闲下来时,我会给你们申请一位婢子,好侍候你们的起居。”

接着又眉花眼笑道:“记着你们是园的人,有机会见到场主时,至紧要多为园说几句好话。”

两人恍然大悟,因为他们成了场主经常召见的红人,所以此­妇­才刻意巴结讨好。

兰姑又道:“宁公主方面派人通知我,你们今天有空就到她那处去,她对你们那天弄的糕饼,很是欣赏呢!”

黄昏时两人把无可再简单的行李财产搬入各自挑选的房间後,回到宽敞的厅子坐下。

寇仲伸了个大懒腰叹道:“这就叫权势了,就算园之内亦是如此。若不是商秀另眼相看,我们仍要堆在那窄迫得可挤出卵蛋的小房里。”

徐子陵淡淡道:“李秀宁找你,为何还不滚去见她呢?”

寇仲斜眼兜着他道:“一世人两兄弟,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去见她吧?”

徐子陵失笑道:“你当李秀宁是洪水猛兽吗?她要见的只是你而非在下,我才不会那麽不通气,哈!恕小弟爱莫能助了!”

寇仲跳将起来,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哈!不说意头不吉利的话了!去便去吧!”

见寇仲兴奋地去了,徐子陵心中好笑,舒服地躺在椅里,目光投往窗外的园林中,心中却想起昨晚和鲁妙子的交谈。

这天下第一巧匠,确是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既曾读万卷书,也曾行万里路,使他们得益不浅。

正因他是非常人,所以行事亦往往出人意表,令人奇怪不解。

忽然心有所感,然後足音传至。

徐子陵几乎立刻在脑海中勾划出骆方的面容,不由心中大讶,为何自己从没有刻意去辨认骆方的足音,却能如此自然而然仅从步声就可把他辨认出来?骆方此时神采飞扬地跨门人屋,叫道:“还不恭贺我,现在我是副执事哩!”

寇仲走过石林,向把门的李阀卫士报上来意。

不一会他来到那天李秀宁和苑儿说话的偏厅处,侍卫退了出去。

寇仲等得纳闷,离开椅子,倚窗外望。一对美丽的蝴蝶正在花丛间争逐嬉戏。

李秀宁的足音自远而近,最後在他身後响起道:“谢谢你!”

寇仲淡淡道:“我可以走了吗?”

李季宁默然片晌,轻柔地道:“你还记得那次我隔着窗子以匕首制着你吗?”

寇仲不由被她勾起了美丽的回忆,那是个明月斜照的晚上,他和徐子陵拿账簿去向李世民领功,攀爬船舱时听到李秀宁声音迷人,忍不住探头窥视,给李秀宁发觉後以匕首抵着他的咽喉。

那是一见锺情,亦是他失败之极的初恋起始的刹那,更令他刻骨不忘。

寇仲苦笑道:“怎会不记得呢?想有半刻忘记也不可能。所以我现在才要走,否则我就算变了熏鱼也不肯走。”

李秀宁“噗吓”娇笑道!案若你真是熏鱼,我就一口吃了你,教你以後甚麽地方都去不了。告诉秀宁,你是否为了这个原因,所以拒绝了世民二哥的邀请!惫寇仲背着她道:“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才猜到这原因。”他笑容内的苦涩更深了。

李秀宁叹了一口气道:“寇仲啊!秀宁怎值得你错爱呢?这世间不知多少胜於秀宁百倍的女子正等候你的爱宠。寇仲啊!抬头看看上天好吗?”

她盈盈来到寇仲身侧,指着繁星满天的夜空道:“每颗星宿,都代表一个机缘,所以那就是数不尽的机缘,就像星宿的无穷无尽。秀宁和你的遇合,只是其中一个机缘。但此外仍有无数机缘,有些是痛苦的,有些是快乐的,甚至有令人苦乐难分,黯然神伤的。你是非凡的人,自应有非凡的遭遇,不应为偶一错过的机缘介怀。”

寇仲做了最渴望但也是最不明智的事,朝她瞧去。

只见清丽绝伦的美人儿正仰首观天,双目­射­出如梦如幻的渴望神­色­,凄迷动人至极点。

寇仲剧震道:“问题在秀宁你正是我心内那夜空的明月,其他星宿於皓月下,全变得黯然无光。”

李秀宁的目光朝他­射­来,两人目光一触後立即各自避开,都好像有点消受不了的样儿,情况极端微妙。

寇仲捧头痛苦道:“这种事只会愈说愈纠缠不清,我都是早走为是!”

李秀宁吃了一惊道:“多听秀宁两句话好吗?”

寇仲一个斗,到了窗外,回复了一贯的调皮潇,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淡然道:“若宁公主要代令兄世民招揽我们两个人,就请免了。”

李秀宁狠狠瞧了他好半晌後,跺足道:“你快要令秀宁生你的气了。”

寇仲两手按在窗槛处,似要靠这动作支撑身体的重量,颓然道:“惨了!今天我真不该来,你每个神情,都只会使我的单思症病情加重,现在怕该已病入膏肓。”

李秀宁螓首低垂道:“就当我是求你好了,寇仲啊!忘了我吧!”

寇仲转身便去,无­精­打采地背着她扬手道别。接着在林木间忽现忽隐,好半晌才消失在李秀宁被泪水迷茫了的眼外。

她终於为寇仲下了她第一滴情泪。

第七章 撒手西归

骆方兴奋地道:“今次我们胜得险极了,连我都差点没命。幸好有位神秘的疤面大侠拔刀相助,杀得敌寇伤亡惨重,『焦土千里』毛燥被他在千军万马中似探囊取物般取去首级,逆转了战局。”

又犹有馀悸道:“你怎也想不到情况是多麽惊险,初时我们以为来的只是股二、叁千人的窜扰部队,岂知忽然漫山遍野都是流寇,杀得我们溃不成军,幸好场主和二执事兵分两路,牵制着敌人的主力,又得那神秘大侠相助,而大管家则率兵出关应战,才能抵住敌人,待到场主引得敌人中计到了村外,东峡又派兵来援,我们才把敌人一举击败,追击百里,杀得他们连裤子都甩掉。咦!小宁到那里去了?”

徐子陵微笑道:“副执事请坐!”

骆方像不知副执事是指他般,微一愣然,才如梦初醒地坐在徐子陵为他拉开来的椅子里,打量四周道:“这房子很不错,小宁呢?”

徐子陵在桌子对面坐下,知道因寇仲懂得哄他,所以骆方比较爱和寇仲打交道,而非自己。答道:“他被宁公主召了去,该快回来了!”

骆方稍露失望之­色­,旋又被兴奋替代,似低诉秘密般压下声音道:“今赵全赖二执事举荐,因为其他叁系比我更有资历的人比比皆是,且叁执事的位子又被许老坐了,正副执事都由我们二执事的人一起做了,实有点说不过去。幸而我在此役颇有点表现,但听说还是靠二执事向场主说了整个时辰,更有大管家帮腔,她才肯答应呢。”

许老就是许扬,原是二系的副执事,像商震般爱抽烟管,和他们关系不错。

徐子陵脑海中浮现出柳宗道眇了一目的容颜,心中有些许不舒服的感觉。

此人如此积极培养自己的势力,是否有特别的用心?说到底他和寇仲亦算是他派系的人。

淡然问道:“叁执事是否发生了不幸呢?”

骆方冷哼道:“他那两下子怎见得人,平时却摆足威风,真正踏足沙场,还到他逞强吗?两个照面就给人宰了!”

徐子陵心知肚明陶叔盛是给暗下处决,但却宣布他是捐躯沙场,若非家丑不外扬,就是要肃清馀党采的手段。

四执事吴兆汝一向和陶叔盛一鼻孔出气,说不定会为此事受牵连。

徐子陵很想问苑儿的命运,最後仍是忍住,问道:“场主回来了吗?”

骆方沉吟道:“该在这几天回来,外边的情势很乱,任少名被人刺杀後,不但南方形势剧变,江北亦很不妙。”

再说了几句後,骆方因新任要职,又百事待举,告辞离开。

徐子陵正思索任少名死後会引发的情况时,寇仲神­色­木然的回来了,呆头鸟般坐下,两眼直勾勾的瞧着前方,像两个空洞。

徐子陵正待追问。寇仲颓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和她的事终於结束了。”

徐子陵伸手抓着他的肩头,沉声道:“人生中不可能每件事都是花好月圆,美满如意的。趁这几天不用侍候美人儿场主,不若我们多点去找鲁先生请教,还比较积极点。”

寇仲点头道:“你至紧要快些养好伤势,还要不留丝毫痕迹,否则你这疤脸大侠就要露出狐狸尾巴哩!”

日子就是那麽过去。

兰姑像怕了他们般不敢来打扰,两人则乐得自由自在,日夜都溜了去和鲁妙子谈话,研讨他将毕生所学写成的笔记。

由於赋­性­有异,徐子陵对园林学和天星术数特别有兴趣,而寇仲则专志於历史、兵法和机关学,各得其所。

表面看来,鲁妙子绝不像个临危的人,其脸­色­还红光照人,但二人都心里明白他已到了迥光反照的时刻。

一天黄昏,两人刚想到鲁妙子处去,不见数天的小娟来了,说商场主要找他们,才知道这美女回来了。

两人心中有鬼,惟有硬着头皮去见她。

商秀单独一人坐在书房里,正忙着批阅台上的宗卷文件,两人在她桌前施礼问安,她只嗯了一声,连抬头一看的动作亦像不屑为之。

两人呆立了一会,她才淡淡道:“脱掉衣服!”

两人失声道:“甚麽?”

商秀终掷笔抬头盯着他们,没好气的道:“脱掉衣服就是脱掉衣服。还有其他甚麽的吗?我的话就是命令,否则家法伺候。”

寇仲苦笑道:“我们的清白之躯,除了娘外尚没有给其他女人看过,这麽在场主面前脱个­精­光,若给人看到不太好吧!”

商秀狠狠瞪了他一眼,责怪道:“我又没叫你脱掉小裤子,还不照办,是否讨打了。”

徐子陵正要出言反对,寇仲怕他自揭身分,嚷道:“脱就脱吧!”

徐子陵见寇仲叁扒两拨便露出­精­赤粗壮的上身,又知商秀刻意在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痕,更想起还要见鲁妙子,终於屈服。

商秀长身而起,绕着两人打了个转,掩不住失望之­色­的回到书桌,挥手道:“滚吧!”

两人拿着衣服,正要滚出去,又给商秀喝止道:“穿好衣服才准出去,这样成何体统。”

两人狼狈地在她灼灼目光下穿好衣服,见她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寇仲试探道:“场主!我们可以滚了吗?”

商秀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了几遍,冷冷道:“你们是否每天都有锻身体?”

寇仲知她是因见到他们扎实完美的肌­肉­而生疑,信口开河道:“这个当然,每天清早起来,我们至少耍一个时辰拳脚,方会变得­精­神翼翼。”

“砰!”

商秀一掌拍在案上,杏目圆瞪叱道:“胡说!你们是牧场最迟起床的人,还要人打锣打鼓才肯起来,竟敢对我撒谎。”

徐子陵赔笑道:“早起确是我们一向的习惯,不过最近听场主指示,每晚都去了跟鲁先生学东西,致日夜颠倒,所以睡晚了!”

寇仲想不到她这麽注意他两人的起居,只好尴尬的承认道:“场主大人有大量,我只是说顺了口,忘了最近生活上的变化。”

商秀秀眸变得又亮明又锐利,好整以暇的道:“但是柳二执事说你们来此的几天途上,亦从未见过你们练功夫呢?”

徐子陵怕寇仲又乱吹牛皮,忙道:“皆因我们见二执事他们人人武功高强,哪敢班门弄斧,场主明鉴。”

商秀半信半疑地盯了他好一会,叹了一口气道:“若有一天我发觉你们在瞒我,我定必亲手宰掉你们。”

寇仲暗中松了一口气,知她不再怀疑徐子陵是疤脸怪侠,恭敬道:“我们可以滚了吗?”

商秀扳起俏脸似怒似嗔的道:“不可以!”两人为之愕然。

商秀沉吟片晌,挥手道:“去吧!不过每天你们都要来向我报上老家伙的情况。”

寇仲道:“该在甚麽时候来见场主呢?”

商秀不耐烦地道:“我自会找人召你们。立即滚蛋!”

两人如获皇恩大赦,溜了出去。

他们在小楼见到鲁妙子时,都大吃一惊。

鲁妙子仍坐得笔直,但脸上再无半点血­色­,闭目不语。

两人左右扑上把他扶着,鲁妙子长长吁出一口气,睁眼道:“扶我下去!”

寇仲连忙跳了起来,探手书柜扳下开启地道的铁,“轧轧”声中,地下室入口现於眼下。

鲁妙子道:“留给你们的东西和笔记我已包扎妥当,离开时可顺手取走。”

两人扶着他进入地道,来到地室中,赫然发觉地室中间竟多了张石床,枕头被褥一应俱全,遂依鲁妙子指示把他搬上石床躺好。

鲁妙子头靠木枕,两手交叠胸前,当两人为他盖上令人怵目惊心的大红绣被後,这垂危的老人叹道:“人生在世,只是白驹过隙,当你以为生命永远都不会到达尽头时,眨眼间便到了呼吸着最後几口气的时刻。”

寇仲生出想哭泣的感觉,但偏是流不出半滴眼泪,坚定地道:“先生放心吧!我们会手刃­阴­癸派那妖­妇­,好为你出一口气。”

鲁妙子摇头苦笑道:“你们量力而为吧!现在你们若遇上祝玉妍,和送死实在没有甚麽分别。况且现在我对她已恨意全消,若不是她,我也不能陪了青雅二十五年。更不知原来自己心目中最後只有她一个人。罢了!罢了!”

两人你眼望我眼,都不知该说甚麽话才好。

鲁妙子轻喘着道:“你们走吧!记着该怎麽做了。”

徐子陵骇然道:“先生尚未死呢!”

鲁妙子忽然­精­神起来,微怒道:“你们想看到我断气後的窝囊模样吗?”

两人不知如何是好时,鲁妙子软化下来,徐徐道:“你们每人给我叩叁个头就走吧!我再撑不下去了。哈!死并非那麽可怕的,不知待会会发生甚麽事呢?”

两人把鲁妙子给他们的东西各自藏好後,颓然离开变得孤冷凄清的小楼。

寇仲右手按着徐子陵肩膀,苦叹道:“老家伙可能是娘和素素姐外对我们最好的人。偏却学娘那样,相处不到几天就去了。”

徐子陵想起素素,叹了一口气。

寇仲道:“我们今晚走,还是明早才走呢?”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们现在就走,留下来再没有甚麽意思!”

寇仲心中现出李秀宁的倩影,耳朵里似仍回响着她叫自己忘了她的话,点头道:“好吧!取回井中月我们就设法溜掉。”

室门在望时,兰姑迎面而来道:“你两人立即收拾细软,随场主出门。真是你们的荣幸呢!场主指定由你两人侍候她沿途的饮食!”

两人愣然以对。

黄昏时分,一行二十八人,驰出东峡,放蹄在广阔的平原迈进。

除了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伙头大将军外,馥大姐和小娟也有随行,好侍候商秀的起居。其他都是飞马牧场的人,包括了执事级的梁治、柳宗道、许扬,和副执事级的骆方、梁治的副手吴言,一个四十来岁的矮壮汉子。

另外还有两个分别叫商鹏和商鹤的老头儿,包括商秀在内,都尊称他们作鹏公和鹤公。

两老很少说话,但双目神光如电,显是飞马牧场商姓族中元老级的高手。

走了半天,寇仲和徐子陵仍不知商秀如此阵仗是要到那里去。

寇仲和徐子陵负责驾驶唯一的马车,车上装的自是篷帐食物炊具等一类的东西。

寇仲驱策着拉车的四匹健马,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弄完晚餐後我们就溜之夭夭,待他们饮饱食醉才走,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徐子陵笑道:“你不是­精­於地理吗?这个方向似乎是到竟陵去,仲少同意吗?”

寇仲愣然片晌,苦笑道:“今趟算你跟得我多,修得地理学上少许道行,不过负责二十八个人伙食的生活并不好过,那及得我们游山玩水的到竟陵去呢。”

徐子陵点头道:“那就今晚走吧!”

到夜幕低垂,商秀才下令在一道小溪旁扎营休息,寇仲和徐子陵则生火造饭,忙个昏天昏地,幸好小娟施以援手,才轻松点儿。

众人吃着他们拿手的团油饭时,都赞不绝口,使两人大有光采。

骆方、馥大姐和小娟与他两人自成一局,围着篝火共,别有一番荒原野趣的味儿。

寇仲乘机问道:“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

骆方愕然道:“没人告诉你们吗?今趟是要到竟陵去嘛!”

徐子陵奇道:“竟陵发生了甚麽事呢?”

骆方显是不知详情,道:“好像是有些要事的。”

馥大姐低声道:“是竟陵方庄主派人来向场主求援,我们只是先头部队,其他人准备好就会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心中的惧意,因两人猜到同一可怕的可能­性­。

那还有兴趣闲聊,胡扯了几句後,托词休息,两人躲到小帐幕内。

寇仲伏在仰躺的徐子陵旁,低声道;“今趟糟透了,我们早该从这条线上联想到曲傲和老爹。”

顿了顿续叹道:“还记得当年在荥阳沈落雁的庄院内,宋玉致向沈落雁通风报讯,说曲傲和老爹互相勾结,要暗杀李密吗?现在摆明老爹用的是美人计,肯定回了竟陵向方泽滔这情种庄主大编故事。只要她伸伸指头,方泽滔就要呜呼哀哉。”

徐子陵直勾勾的瞧着帐顶,苦涩地道:“就算没有,方泽滔也非老爹手脚。最惨是一向与独霸山庄互为声援的飞马牧场,惨胜後元气大伤,根本无力援助竟陵,否则现在就不是二十八个人,而是上万战士组成的大军了。”

寇仲透帐扫视外边围着篝火闲聊的商秀等人,低声道:“为今之计,就是全速赶往竟陵,趁未动手前,先一步把她宰掉。”

徐子陵没好气道:“到时我们已筋疲力尽,那还有气力收拾。更何况就算我们在最佳状态,仍未可轻言取胜呢。最糟是不知她数说了我们甚麽坏话,兼之方泽滔又给这狐狸­精­蒙了眼迷了心,到时弄巧反拙,保证笑疼了那妖女的肚皮。”

寇仲苦恼道:“这又不是,那又不是,该怎办才好呢?”

徐子陵冷静地分析道:“这事是急不来的,若我是老爹,既已稳­操­胜券,索­性­把飞马牧场的人也引得倾巢而来,再在途中伏击,那就一下子把这整个地区的两大势力收拾,那时要北上或南下,都可悉随尊便。”

寇仲像首次认识他般,心悦诚服地道:“你比我厉害多了,唉!不知为何我此刻的脑袋空白一片,人更浮躁不安,甚麽都想不到似的。那现在该怎办呢?”

徐子陵坐起身来,淡淡道:“我不是比你厉害,而是心无碍,就像井中之水,能反映一切。你这小子自昨天见过李秀宁後,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若你仍是这麽看不开,索­性­回乡耕田或开菜馆好哩!”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教训得好,我确是很不长进,好吧!由这刻起,我要改过自新,以後再不想她。”

略作沉吟後,续道:“所以今趟商秀率人往竟陵,可能早落在老爹或长叔谋算中,那就非常危险。”

徐子陵欣然道:“你终清醒过来啦!”

寇仲苦笑道:“只是清醒了些儿。以老爹谋定後动的­性­格,现在只须装出蠢蠢欲动的样子,就可把独霸山庄牵制至动弹不得,而飞马牧场则成劳师远征的孤军,噢,小娟来了!”

两人连忙装睡。

小娟的声音在外低唤道:“你们睡了吗?场主找你们呢。”

第八章 溪边夜话

商秀有如天上下凡的女神,在夜风中衣袂飘飞,负手傲立,淡然道:“你们今晚弄的团油饭有极高的水准,令人满意。”

寇仲和徐子陵连忙谦谢。

这美女瞧往天上的星空,语调转冷道:“老家伙是否死了?”

徐子陵黯然点头。

商秀别过身去,背对他们,像是不愿被两人看到她的表情,好一会才道:“你两个陪我走走!”

两人大奇,以此女一向的崖岸自高,孤芳独赏,这邀请实在太过不合情理。只好满肚狐疑的随在她身後。

商秀在原野缓缓而行,星光月映下,她的秀发闪闪生辉,优雅的背影带着超凡脱俗和难以言表的神秘美。

好一会商秀都没有说话。

到了小溪边一堆沿溪散布的大石处,她停了下来,轻叹道:“坐吧!”

寇仲忙道:“我们站成了。”

商秀自己拣了一块大石写意地坐下来,再道:“坐吧!”

两人见她坐下,那还客气,各选一块平滑的石坐好。

柳宗道等说话的声音在远处隐约传来。

商秀轻轻道:“你们是否觉得我很横蛮呢?睡了也要把你们弄醒来见我。”

寇仲苦笑道:“你是我们的大老板,我们自然要听你的命令做人了。”

商秀“噗吓”娇笑,入神的想了好半晌,微笑道!案这正是我爱和你两个小子说话的原因,因为你们只当我是个老板,而不像其他人般视我为至高无上的场主。最妙是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事瞒我骗我,而我偏没法抓到你们的痛脚惫两人大感尴尬。

徐子陵道:“场主认为我们在甚麽事情上有瞒骗之嫌?”

商秀娇媚的摇了摇螓首,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转,望往夜空,柔声道:“我也不大知道。但总感到你们两人很不简单。娘常说鲁妙子聪明绝顶,生­性­孤傲,从来看不起人,所以一直没有传人。唉!人的­性­格是不会改变的,他为何这麽看得起你们呢?”

寇仲耸肩道:“此事恐怕要他复活过来才知道了!”

商秀淡然道:“又是死无对证!他究竟传了你们甚麽东西?起程前我曾到他的小楼走了一趟,这可恨的老家伙甚麽都没留下来!”

徐子陵沉声道:“鲁先生的巧器都成了陪葬品,与他长埋地下。”

商秀美目深注的朝他瞧来,淡淡道:“他没有东西留给你们吗?”

寇仲道:“只有几本记录他平生之学的笔记,场主要过目吗?”

商秀摇头道:“我不要碰他的东西。”

两人放下心来,暗忖这就最好了。

商秀忽然道:“骗人!”

两人吓了一跳,心想若她要搜身,只好立即翻脸走人。

商秀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扫视了他们几遍,平静地道:“这是不合情理的。老家伙发明的东西均为江湖上千金难求的宝物,他既看中你们,怎会吝啬至此。不过,我亦不会探究此事,让老家伙到九泉之下仍要笑我。”

两人暗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当然不露出丝毫痕迹。

商秀忽又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的心有点乱,你们随便找些有趣的事说说好吗?”

美人儿场主竟软语相求,两人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徐子陵忽然道:“不若我给场主起一支卦,看看为何场主会有心乱的情况发生。”

寇仲心中叫绝。

商秀大讶道:“你懂术数吗?”

徐子陵昂然道:“刚跟鲁先生学来的。”怕她拒绝,忙依鲁妙子教的方法举手起了一课六壬,捏指一算後正容道!案此课叫『蒙厄』,场主之所以会心乱,皆因局势不明,陷阱於途之故。”

商秀愕然道:“似乎有点道行,就那麽的七天八天,你便学晓这麽艰奥的东西吗?”

寇仲灵机一触道:“小晶是术数的天才,我却是兵法的天才,嘻!”

商秀不屑地道:“你是脸皮最厚的天才,也不照照镜子。”

寇仲哈哈笑道:“不要小觑老家伙的眼光,不信可考较一下我。”

商秀先嗤之以鼻,接着沉吟道:“好吧!孙子兵法有八大­精­要,你给我说来听听。”

寇仲从容不迫道:“兵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若让我为场主分析眼前形势,场主便不用因局势不明朗而心烦意乱。”

商秀呆了半晌,最後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道:“说吧!”

寇仲恭敬道:“今次场主率人往竟陵,是否因竟陵遣人来求救呢?”

商秀凤目一寒,微怒道:“是否馥儿把这事出来的?”

徐子陵不悦道:“大祸当前,场主仍斤斤计较於家法场规这等­鸡­毛蒜皮的琐事吗?”

商秀呆了一呆,芳心中升起奇异的感觉,此刻的徐子陵那还有半点下人的味儿,一时间竟忘了斥责他。

寇仲好整以暇地分析道:“江淮军今次西来,时间上拿捏得无懈可击,显是谋定後动::”商秀截断他道:“谁告诉你们犯竟陵的是江淮军呢?”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若要人告诉才知道,就不是兵法的天才。有很多事不用眼看耳听,亦可由心眼心耳想得到。”

顿了顿微笑道:“一向以来,竟陵的独霸山庄和我们场主你的飞马牧场,均是周围各大势力口边的肥­肉­。只不过此­肉­难哽,致无从入手吧!现在四大寇进犯我们牧场,而杜伏威则乘机兵胁竟陵,两者间若无微妙的关连,打死我都不会相信。”

在商秀的眼中,两人就像变成另外两人般侃侃而谈,使她亦不禁听得入神,忘了他们地位资格的问题,皱眉道:“你对江湖的形势倒相当熟悉,但为何你竟能猜到杜伏威只是在竟陵城外按兵不动,而不是围城猛攻呢?”

说到最後两句,语调转厉,玉容现出怀疑的神­色­。

徐子陵淡淡道:“围城只是下,杜伏威纵横长江,乃深谙兵法的人,怎会舍一石二鸟之计而不用,试想假若牧场大军未到而竟陵已破,那时场主惟有退守牧场,再联络四方城乡,严阵以抗。杜伏威再要扩大战果,就难比登天了。”

商秀娇躯微颤,沉吟不语,露出深思的表情,显为徐子陵之言语所动。

寇仲沉声道:“场主今次仓卒成行,说不定正中杜伏威引蛇出洞的­奸­计::”商秀倏地立起,冷然道:“你两人回去睡觉吧!”

言罢匆匆往找柳宗道等人商议去了。

次晨起来,商秀把两人召到帐内,旁边尚有馥大姐和小娟,她神­色­凝重地道:“今趟算你两个立下大功,异日我自会论功行赏,现在改变行程,你两人和馥儿、娟儿随二执事折返牧场,知道吗?”

两人暗中叫苦。

寇仲皱眉道:“场主遣走我们,实属不智。”

馥大姐和小娟同时失­色­,暗忖他们如此顶撞场主,是否不要命了。

商秀的反应却没有她们想像中激烈,只是不悦道:“我何处不智,假设不给我说出个道埋来,保证你们有苦头吃。”

寇仲从容道:“别忘了我们是::嘿!你明白啦!这样放着人才而不用,岂是聪明的决定。”

商秀出奇地没有发脾气,叹道:“我不是不想把你们带在身边,只是此往竟陵,凶险难测,有起事来,我怎照顾得到你们呢?”

寇仲压低声音煞有介事般道:“实不相瞒,我两兄弟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发生变故时自保绝无问题。嘿!你们笑甚麽?”

馥大姐和小娟那忍得住,由偷笑变成掩嘴大笑。

商秀也为之莞,没好气道:“凭你们那叁脚猫般的功夫,有甚麽深藏不露可言,快依命而行,我没有时间花在你们身上了。”

徐子陵忙道:“场主请再听几句话,我们身负鲁先生所传之学,对着老爹::嘿!老杜的大军时,必能派上用场::”商秀大嗔道:“恁多废话,待得你们将只学了几天的机关制出来时,早城破人亡了。”

寇仲鼓如簧之舌道:“场主此言差矣,鲁妙子胸怀不世之学,其中之一名曰阵法,就像当年诸葛武侯在采石矶设的八阵图,学这种东西讲的是天分而非时间长短。例如小晶便一听就明,不信可他露几句让场主听听。”

商秀、馥大姐和小娟疑惑的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他只好顺口胡诌道:“天数五、地数五,五数相得而各有合,嘿!够了吗?”

寇仲加油添醋道:“这就叫天地五合大阵,能衍生变化而役鬼神,纵管对方千军万马,如入阵中,便要::哈哈::如入雾中了。”

商秀半信半疑道:“你两个若改穿道袍,就成了两个尚未成年的妖道。”

馥大姐和小娟见到两人被讥斥的尴尬样子,惟有苦忍着笑。

寇仲见一计不成,又掐指一算道:“场主要遣我们回牧场,皆因怕我们小命不保。所以我立起一卦,此卦::唔::此卦名『必保』,意思必能保住我们两条小命,包保毫发不损。”

商秀哂道:“你何时又从兵法的天才变成术数的天才呢?”

寇仲脸容不改,昂然道:“起卦乃最简单的基本功夫,靠的是诚心正意,心为本,数为用,所谓参天地而倚数,大衍之数五十,始於一备於五,小衍成十,大衍则为五十五,明乎其理,卦准如神。”

他乃绝顶聪明的人,虽对术数兴趣不大,但旁听鲁妙子和徐子陵的谈论,怎都学到点皮毛,加上乱吹牛皮,倒也头头是道。

商秀沉吟片晌,冷冷道:“你们为甚麽这麽渴望到竟陵去呢?竟连­性­命都不顾?”

徐子陵人急智生肃容道:“因为鲁先生看我们要学以致用,为牧场尽力。”

寇仲续道:“他临终前还说我们不但非是夭折短命之相,且还福缘深厚,所以可放手闯一番事业出来。”

两人惯了一唱一和,听得商秀都玉容微动,问道:“你们的卦是否可预知吉凶?”

寇仲脸不改容道:“这个当然。有甚麽事要知道的,找小晶掐指一算便成了。”

徐子陵心中恨不得揍一拳寇仲,表面却只好摆出天下第一神算的样子,肯定地微笑点头。

商秀好像经过很大努力才说服了自己般,没­精­打采地道:“好吧!就让你们留下来试试看。有甚麽好歹时只好怪那老家伙看错相。你们做了鬼後切勿怨我没有警告在先。”

众人继续行程。

往竟陵去的由原先的二十八人变作二十人,还要分成四组,各采不同路线,而以沿途的城镇作会合点,为的自是要掩人耳目。

商秀不知是因要借重他们的占卦能力,还是爱听两人胡扯,又或要亲自保护他们,编了徐子陵、寇仲与她同组,另外还有梁治、吴言,再加上商鹏、商鹤两大元老高手,实力以他们这组最强大。

一行七人,扮成行旅,商秀更穿上男装,与商鹏、商鹤改坐到马车中。

寇仲和徐子陵仍充当御者。梁治和吴言则扮成护院武士随车护驾。

午後时分人马切入官道,朝竟陵西北的大城襄阳开去。

道上人马渐增,商旅则结伴而行,以壮声势。只有江湖人物,才敢独来独往,又或两叁个一起的往来道上。

梁治堕後少许,向商秀报告道:“属下问过由襄阳来的人,听说此城现由当地大豪钱独关把持,此人擅使双刀,称霸襄阳,谁的账都不卖,管治得还可以。不过入城的税相当重,往来的商旅都颇有怨言。”

商秀道:“我们定要在襄阳关门前入城,明早就可坐船下竟陵,虽多花上一天时间,却可教敌人摸不清我们的行程,仍是非常值得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知道商秀接受了他们的劝告,故在往竟陵的路线上弄点花样。

商鹏的声音传来道:“不若由老夫先一步赶往襄阳,安排船只的事宜,在这天下纷乱的时刻,有时重金亦未必可雇到能载人马的大船。”

商秀道:“鹏老请放心,秀已命许扬和骆方兼程赶往襄阳办理此事了!”

商鹏赞道:“场主很细心呢。”

梁治尚要说话时,急剧的蹄音从後传至。

寇仲和徐子陵待要回头後望,梁治不悦喝道:“不要多事,快把车驶往一边去。”

两人给他吓了一跳,忙把车子驶向道旁。

一队叁十多人似是江湖上亡命之徒的汉子,如飞般在他们身旁驰过,人人都别头朝他们打量。

其中带头的一个年青的汉子还道:“像不像?”

另一胖子答道:“理该不是!”

接着旋风般消没在道路转弯处外。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抹了把冷汗,原来这对话的两人正是“金银枪”凌风骸案胖伞惫金波。

那天他们藏在瓦砾底下,听过两人说话的声音,所以立即认出他们来。

後来他们想追去找他们试功力,却遇上了柳宗道等人,受雇到飞马牧场当厨子,想不到又在这里碰上他们。

幸好没有给认出来,否则就麻烦透顶。

他们到襄阳去­干­甚麽呢?梁治奇道:“这些是甚麽人?”

商秀忽然道:“小晶!你给我起一卦看看他们是­干­甚麽的?”

徐子陵无奈“掐指一算”,道!案他们在找两个人,其中充满兵凶战危的味儿惫吴言“啊!”一声後道!案那定是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人把南方弄得天翻地覆,又身怀『杨公宝库』的秘图,人人都希望能把他们擒下惫梁治点头道:“副执事所言有理。不过这两个家伙既能在千军万马中刺杀任少名,岂是易与之辈,这些人只是不自量力。”

商秀沉声道:“寇仲和徐子陵年纪有多大,知否他们是甚麽模样吗?”

吴言答道:“他们出道也有好几年,怕该有叁十来岁吧!我听人说过他们长得粗壮如牛,脸目狰狞,一看就知非是善类。”

两人一边心中大骂,另一边又对吴言非常感激。

商秀默然片晌,才下令道:“继续赶路吧!”

两人知又过了关,松了一口气。

“呼!”

鞭子轻轻打在马ρi股上,马车重新驶上官道。

第九章 冤家路窄

襄阳位於汉水之旁诸河交汇处,若顺流而下,一天可到另一规模较小的城汉南,再两天使抵竟陵。

自杨广被宇文化及起兵杀死後,激化了各地的形势。

本已霸地称王称帝的,故是趁势扩张地盘,原为隋官又或正采观望态度的,则纷纷揭竿而起,成为一股股地方­性­的势力,保障自己的城乡家园。

像襄阳的钱独关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双刀”钱独关乃汉水派的龙头老大,人介乎正邪之间,在当地黑白两道都很有面子,做的是丝绸生意,家底丰厚。

炀帝死讯传来,钱独关在众望所归下,被当地富绅及帮会推举为领袖,赶走了襄阳太守,自组民兵团,把治权拿到手上。

钱独关虽自知没有争霸天下的实力,但际此风起云卷,天下纷乱的时刻,亦可守着襄阳自把自为,不用看任何人的面­色­。在李密、杜伏威、李子通等各大势力互相对峙的当儿,他更是左右逢源,甚至大做生意,换取所需,俨如割地为王。

黄昏时分,商秀一众人等在城门关上前赶至襄阳,以黄澄澄的金子纳了城门税,进入城内。

襄阳城高墙厚,城门箭楼岳峨,钟楼鼓楼对峙,颇具气势,未进城已予人深刻的印象。

入城後,众人踏足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大街上,际此华灯初上的时刻,跨街矗立的牌坊楼阁,重重无际,两旁店林立,长街古,屋舍鳞次栉比,道上人车往来,一片太平热闹景象,使人不由浑忘了外间的烽烟险恶。

街上不时有身穿蓝衣的武装大汉叁、五成群的走过,只看他们摆出一副谁都不卖账的凶霸神态,便知是钱独关的手下。

街上几乎看不到有年经­妇­女的迹,偶有从外乡来的,亦是匆匆低头疾走。

许扬、骆方和其他人早已入城恭候多时,由骆方把他们接到一间颇有规模的旅馆,安顿好後,寇徐两人留在房里等候商秀的指示。

寇仲低笑道:“刚才幸好是坐着,又穿上马夫的衣服,否则以我们的丰度,说不定会给凌风和金波那两个混蛋认出来。”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是否自恋成狂呢?一天不赞赞自己就浑身不舒服似的。”

寇仲笑嘻嘻道:“甚麽都好吧!我只是想把气氛搞活点。唉!今趟到竟陵去,只是想起我已心如铅坠,心烦得想大哭一场,何况尚有老爹要应付呢!”

徐子陵呆坐床沿,好一会才道:“你终於要与老爹对着­干­了,有甚麽感受?”

寇仲颓然坐到门旁的椅子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我知他今趟再不肯放过我们,但若有机会,我仍会放过他一次,好两下扯平,谁都不欠谁的。”

徐子陵点头道:“这才是好汉子,了得!”

寇仲叹道:“不过今次休想有做好汉子的机会。无论单打独斗,又或战场争雄,我们仍差他一截。江淮军是无敌雄师,岂是四大寇那些乌合之众可以比拟。”

徐子陵沉吟道:“美人儿场主把柳宗道遣回牧场,究竟有甚麽作用呢?”

寇仲笑道:“徐妖道掐指一算不是甚麽都知道了吗?”

徐子陵莞尔道:“真是去你­奶­­奶­的,有机会便坑害我。”

寇仲捧腹大笑时,骆方拍门而入道;“我们已在这里最大的馆子家香楼二楼订了两桌酒席,随我去吧!”

两人大感愕然,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商秀仍不忘讲究排场。

家香楼分上、中、下叁层。

叁楼全是贵宾厢房,若非熟客或当地的有头脸人物,根本不接受预订。

飞马牧场这些外来人,只能订二楼和楼下的台子,还须许扬买通客栈的掌柜,由他出脸安排才办得到。

商秀不但穿上男装,还把脸蛋涂黑少许,又黏上二撇须子,一副道学先生的样儿,模样虽引人发噱,但总好过显露出她倾国倾城的艳­色­。

寇仲和徐子陵见到她的怪模怪样,差点为之绝倒,忍得都不知多麽辛苦。

商秀出奇地不以为忤,只微微一笑,便和梁治领头先行。

一众人等分成数组,沿街漫步。

商鹏、商鹤两个老头儿负责押後。

寇仲和徐子陵心里明白已愈来愈多人认识他们,只好把小帽子拉低盖眼眉,又弯腰弓背,走得都不知多麽辛苦。

旁边的骆方奇道:“你们为何变得这麽鬼鬼祟祟的?”

寇仲避开了一群迎面走来、满脸横­肉­的江湖恶汉,煞有介事道:“场主也要装模作样,我们作下人的更要掩蔽行藏了,对吗?”

蓦地左方一阵混乱,行人四散避开,竟有两帮各十多人打将起来,沿街追逐,刀来剑往。

骆方分了心神,扯着两人躲往一旁。

商秀负手而立,似是兴致盎然的旁观血­肉­飞溅的恶斗。

寇仲大惑不解地对骆方和徐子陵道:“你们看,那些不是钱独关麾下的襄汉派的人吗?为何竟袖手旁观,不加­干­涉?”

徐子陵瞧过去,果然见到一群七、八个的蓝­色­劲装大汉,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不但作壁上观,还不住指指点点,看得口沫横飞,兴高采烈。

骆方却不以为奇,道:“这是钱独关的规矩,只要不损及他的利益,对江湖一切斗争仇杀都采取中立态度,何况即使要管,也管不得这麽多呢?”

寇仲咋舌道:“这还有王法吗?”

徐子陵苦笑道:“早就没有王法了。”

寇仲双目厉芒一闪,没再说话。

此时胜负已分,败的一方留下几具体,逃进横巷里。

襄汉派的蓝衣大汉一拥而上,拖走遗,瞬眼间街道又回复刚才热闹的情况,使人几疑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骇然,骆方却是一副见怪不怪、若无其事的样子。

过了一个街口,家香楼的大招牌遥遥在望,对街传来丝竹管弦、猜拳赌酒的声音。

寇仲别头瞧去,原来是一座青楼,只见入口处堆满了人,非常热闹。

四、五个流氓型的保镖,正截查想进去的客人,不知是否要先看过来人的囊内有没有足够的银两。

寇仲不由驻足观看,想起自己和徐子陵每趟闯入青楼,都没甚麽好结果,禁不住心中好笑时,叁个人成品宇形的朝他撞来。

他不敢显露武功,只以平常步伐移往一旁,就在此刻,其中一人探手往他怀里摸来。

寇仲心中大乐,暗忖你对我这专扒人银袋的老祖宗施展空空妙手,便如在鲁班门前舞大斧,於是施展出翟让麾下首席家将屠叔方真传的截脉手法,一把扣住对方脉门。

那人想要挣脱,给他送进一注真气,立时浑身麻木。

另两人见事败,慌忙窜逃。

“你弄痛我呢!”

寇仲定睛一看,原来扣着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长得眉清目秀,不似匪类。

寇仲想起扬州当年的自己,心中一软,左手取出一绽金子,塞进他手里,低声道:“你的扒手功夫这麽低劣,以後都不要­干­哩!”

少年呆若木­鸡­的瞧瞧他,又看看手上的金子,眼中­射­出感激的神­色­。

前面的骆方回头叫道:“小宁快来!”

寇仲拍拍他肩头,急步赶上了骆方和徐子陵。

叁人登上二楼,商秀等早坐下来,占了靠街那边窗子旁五张大台的其中之二。

整个二楼大堂闹哄哄的挤满了各式人等,惟只靠街窗正中的那张大桌由一人独据。

此君身型雄伟,只瞧背影已可教人感到他迫人而来的慑人气势。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心中叫苦,这人化了灰他们都认得是跋锋寒的背影。

无论夥计或其他客人,似乎对这年轻高手一人霸占此桌一事习以为常,连异样的眼­色­神态都欠奉。

两人正不知应否立即掉头溜走,以免被他揭破身分时,跋锋寒已回头过来,对他们展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暧笑容。

接着他的目光往商秀投去,脸露讶­色­。

骆方亦在瞪着跋锋寒,这时猛扯两人,低喝道:“不要在这里阻塞通道,除非想闹事,来吧!”

两人无奈随他到跋锋寒隔邻的一桌坐下,也学他般背对着後方正中的楼梯口,寇仲和跋锋寒只隔了半丈许远,也隔断了跋锋寒望往坐在靠角那桌的商秀的视线。

跋锋寒桌面放了一壶酒,几碟小菜,但看去那些菜显是全未碰过,只在自斟自饮,一派悠闲自得的高手风范。

剑子放在桌边,却不见他的佩刀。

商秀俯前少许,朝跋锋寒回瞧过来,秀眸­射­出动容之­色­,显是被跋锋寒完美野逸和极具男子气概的容颜体型震撼了。

与商秀同桌的梁治、许扬、吴言、商鹤、商震等人当被跋锋寒锐利得如有实质的目光扫过时,无不心生寒气,暗呼厉害,想不到会遇上这种罕有的高手,还是这麽年轻,却不知他是何方神圣。

蓦地街上有人大声喝上来道:“跋锋寒下来受死!”

整个酒楼立时逐渐静了下来,却仍有“又来了呢!案有热闹看了”诸如此类的大呼小叫此起彼落,到最後静至落针可闻。

寇仲和徐子陵讶然瞧去,只见楼下对街处高高矮矮的站了四个人,个个目露凶光,兵器在手,向坐在楼上的跋锋寒叫阵。

商秀等无不动容。

跋锋寒这来自西域的高手,这两年来不断挑战各地名家高手,土豪恶霸,未尝一败。甚至仇家聚众围攻,仍可从容脱身,早已轰传江湖,与寇仲、徐子陵、侯希白、杨虚彦等同被誉为当今年青一辈最出类拔萃的高手,获得最高的评价。

在武林人士的眼中,寇仲和徐子陵自成功刺杀任少名後,声望才勉强追上其他叁人,但却要加起来作数,不像其他叁人般被许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

那叫阵的四个人都是一式黑衣劲装,年纪介乎叁十至四十间,高个子手提双,另叁人均是用刀,面容凶悍,使人感到均非善类。

骆方低声道:“看到他们襟头绣的梅花标志吗?这四个是梅花门的头领,与老大古乐并称梅花五恶,手下有百多儿郎,专门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不知是否老大给宰了,现在前来寻仇。”

这时高个子大喝道:“跋小贼你给我滚下来,大哥的血债,须你的鲜血来偿还。”

寇仲向骆方竖起拇指,赞他一猜便中,令骆方大感飘飘然的受用。

跋锋寒好整以暇的提壶注酒,眼都不望向梅花五恶剩下来的那四恶,微笑道:“你们凭甚麽资格要我滚下来,你们的老大不用叁招就给我收拾了,你们能捱一招已会令我很感意外。”

像是知道商秀正凝神瞧着他般,别过头来,举杯微笑向她致敬。

商秀有点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

一声暴喝,有若平地起了个焦雷,其中一恶斜冲而起,便要扑上楼上来。

跋锋寒冷哼一声,目光仍凝注在商秀侧脸的轮廓,持的左手迅快无伦的动了一动,内的酒化成酒箭,快如闪电的朝欲跃上楼来的敌人疾­射­而去。

那人脚刚离地,喝声未止时,酒箭准确无误地刺入他口内。

那人全身剧震,眼耳口鼻全喷出鲜血,张大着口往後抛跌,当场毙命。

整个二楼的人都站了起来,哄动如雷。

以酒化箭杀人,杀的还是横行一方的恶霸,众人尚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飞马牧场诸人亦无不震动。

只有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仍若无其事的举喝茶。

其他叁恶大惊失­色­,凶全消,抬起死者的身,立即抱头鼠窜,万分狼狈,惹来楼上街外观者发出嘲弄的哄笑声。

跋锋寒像做了最微不足道的事般,继续喝酒,不一会酒楼又回复前状,像刚才街上两帮人马恶斗後般,就若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听到後面一桌的食客低声道:“这是第七批嫌命长的傻瓜了,算他们走运,今早那几个来时比他们更有威势,却半个都不能活着离开。”

酒菜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那还有兴趣理跋锋寒,又见他不来惹他们,遂放怀大嚼。反倒是一向嗜吃的商秀不知是否受了跋锋寒影响,显得心事重重,吃了两片黄鱼便停了筷箸。

商鹏和商鹤两个老家伙则不时朝跋锋寒打量。

忽地一把声音在登楼处响起道:“我要那两张台子!”

夥计的声音愕然道:“但客人还未走呢!”

寇仲和徐子陵骇然互望,心知不妥。皆因认得这正是曲傲大弟子长叔谋可恶的声音。

今趟他肯定是冲着商秀等人而来的。

飞马牧场一众人等显然亦知道长叔谋是谁,除商秀和鹏鹤两个老家伙外,都露出紧张戒备的神­色­。

两人当然不敢回头张望,心想对方是有备而来,能全师而退已属万幸。

跋锋寒似是想得入神,全不埋身後正发生的事。

十多人的足音迫至寇仲和徐子陵身後,一把女声叱道:“这两张台子我们徵用了,快走!”

正是曾与徐子陵交过手的铁勒美女花翎子的声音。

由於寇徐二人背向他们,故尚未知道有这两个大仇家在场。

跋锋寒像醒了过来般,哈哈笑道:“曲傲教出来的徒弟,都是这麽横行霸道的吗?”

後面那两台客人,听到徵用他们台子的竟是曲傲的徒弟,登时驯如羔羊的仓皇逃命。

长叔谋来到寇仲和徐子陵身後的一桌,故意背窗坐下,他後面不足半丈处就是寇徐两人,左边的跋锋寒和右边的商秀,离他亦不过丈许距离,形势怪异。

其他长叔谋方面的高手纷纷入座,刚好也是二十人,庚哥呼儿和花翎子分坐长叔谋左右两张椅子。

长叔谋瞧着夥计手震脚颤的为他们清理执拾台上留下来的残羹饭菜,平静地道:“我长叔谋在敝国时早听过跋兄大名,心生向慕,恨不得能有机会请教高明,未知跋兄这两天可有空闲,那大家就拣个时间地点亲热一下好吗?”

跋锋寒将中酒一饮而尽,随手掷在他和长叔谋间的地上。

“当!”

瓷破碎,撒满地上。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心中大奇,跋小子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在这当口这麽的帮他们手!

跋锋寒淡然自若道:“择日不如撞日,我明天便要离城,就让我跋锋寒瞧瞧长叔兄得了曲傲多少成真传。”

全场人人停筷,数百道目光全投在长叔谋身上,看他如何反应。

庚哥呼儿和花翎子勃然­色­变,正要发难,长叔谋挥手阻止,发出一阵声震屋瓦的长笑声。

楼内识货者无不动容,听出他的笑声高而不亢,却能令人耳鼓生痛,显示出内外功均到了化境。

笑声倏止。

长叔谋身上白衣无风自动,登时生出一股凛例杀气,漂亮的脸容泛起温柔的笑意,摇头叹道:“真是痛快,不过我现在身有要事,跋兄可否稍待一时。”

接着对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夥计喝道:“给我依後面那两台飞马牧场朋友吃的菜再来两桌,去!、”夥计慌忙走了。

商秀知道敌人随时出手,向众人打了个且战且走的手号。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长叔谋一派吃定了他们的态度,必有所恃,说不定楼下楼外尚有伏兵。

不过只是长叔谋叁师兄妹,本身已拥有强大的实力。

其他十七个铁勒高手,人人神气内敛,冷静如恒,明眼人都看出绝不好惹。

楼内鸦雀无声,更没有人肯舍热闹不看而离开,都在静候跋锋寒的回答。

寇仲和徐子陵瞧往街下,发觉本是人来人往的大道,这时变得静如鬼域,店都关上了门,漫无人迹。登时醒悟到长叔谋对付飞马牧场的行动,是得到了钱独关的默许,不禁大为懔然。

跋锋寒的声音响起道:“这真是巧极了,我也想先与来自飞马牧场的两位朋友处理一些私人恩怨,长叔兄亦可否稍候片刻。”

商秀、长叔谋两路人马同感愕然。

寇仲和徐子陵知道是丑­妇­须见家翁的时候了,对视苦笑时,跋锋寒忽地自言自语道:“君瑜为何会迟来了呢?”

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惊,心想若碰上傅君瑜,岂非糟糕之极。

商秀的目光来到他们身上,寒芒烁闪。

寇仲终於开腔,叹了一口气道:“长叔兄既失了金盾,目下用的究竟是铁盾、铜盾、木盾、革盾,还是烂盾呢?”

此话如奇峰突出,长叔谋首先骇然大震,回头瞧往寇仲,难以置信地瞪着两人。

骆方更是吓了一跳,与其他人金睛火眼的狠盯着他们。

寇仲别转头向长叔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还扬手招呼,“喂”了一声才道:“你中计啦!和我们是私下勾结好的,否则你这傻瓜今天怎会送上门来受刑。哈!真是好笑。”

接着指着他挂在背後的两个新盾捧腹道:“原来是铁盾,哈!竟忽然变穷了!”

又朝狠狠瞧着他的商秀眨眨眼睛道:“场主大人有大量,我两兄弟会将功赎罪的!”

除有关者外,其他人都听得一头雾水,弄不清楚寇仲与徐子陵是何方神圣?不过只看长叔谋等仍不翻脸动手,便知此两人大有来头。

花翎子娇笑道:“该我们说有趣才对,便让本小姐看看你两个小子如何立功。”

话毕两把短刃,同时由袖内滑到手上去。

跋锋寒喝道:“且慢!”

一句话,又把剑拔弩张的气氛暂且压住。

庚哥呼儿早对跋锋寒看不顺眼,冷笑道:“跋兄不是要来管闲事吧?”

跋锋寒哂道:“管或不管,要看看本人当时的心情,但若连稍候片刻的薄脸都不予在下,便莫怪在下要Сhā上一脚了。”

以长叔谋一向的骄横自负,亦不愿在对付飞马牧场的高手和寇徐两人的同一时间,再树立跋锋寒这劲敌。

他乃提得起放得下的枭雄人物,背着寇仲舒服地挨坐回椅内,拍台喝道:“还不把酒菜端上来!”

商秀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接着从容道:“素闻跋兄刀剑相辉,能否让秀一开眼界呢?”

包括跋锋寒在内,各人均感愕然,不明白她为何节外生枝,忽然主动挑战跋锋寒。

徐子陵却有点明白她的心情,既气恼给他两人骗倒,更恨跋锋寒在这等时刻Сhā入来和他两人算旧账,使长叔谋能得渔人之利。

他这时别过头朝跋锋寒瞧去。

跋锋寒亦刚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触,像同时亮起四道电光般在空中凌厉交击。

徐子陵脊挺肩张,气势陡增,露出一股包括寇仲在内,从未有人见过的慑人风采,好整以暇的斜兜了跋锋寒一眼,微笑道:“跋兄的刀子是否断了?”

跋锋寒大讶道:“徐兄真的猜中了,十天前在下遇上前所未有的高手,致佩刀断折,徐兄是如何猜得的?”

“徐兄”两字一出,登时引起嗡嗡议论之声,这时谁都猜到这痢案兄弟”是手刃任少名的徐子陵和寇仲了。

商秀露出极气恼的神­色­,狠狠地在台底下跺足生嗔。但芳心又隐泛惊喜,矛盾之极。

梁治、骆方等,仍是呆瞧看两人,心中惊喜参半。

寇仲见跋锋寒说起遇上前所未见的强手时,眼内­射­出复杂无比的神­色­,又似是回味无穷,心中一动道:“这有甚麽难猜的,我们还知道跋兄所遇的那对手是美丽得有似来自天上的­精­灵,芳名,哈!对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对!哈!不过寇兄只猜对了一半,她确长得出奇的的美丽,但却非甚麽,而是独孤阀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女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独孤凤?”

今次跋锋寒亦愕然以对,讶然道:“你们也和她交过手吗?”

长叔谋Сhā入奇道:“那跋兄是否算输了一仗呢?为何我从未听过此女?”

寇仲哂道:“你未听过有何稀奇,跋兄不也是茫不知妖女是谁吗?”

长叔谋不悦道:“我在和跋兄说话,那到你来Сhā口。”

寇仲正要说话,商秀娇喝道:“何来这麽多废话,都给我闭嘴。跋锋寒,让我看你的剑会否比你的刀更硬。”

全场再次肃静下来。

第十章 奇招挫敌

跋锋寒尚未有机会说话,傅君瑜的声音在登楼处响起道:“为甚麽人人都静了下来,究竟发生了甚麽事呢?”

她的出现就像忽来忽去的幽灵鬼魅,楼上虽不乏会家子,却没人听到踏上楼梯应发出足音。

事到临头,寇仲和徐子陵反抱着兵来将挡,随机应变的夷然态度。

跋锋寒长身而起,笑道:“君瑜终於来了,我等你足有五天哩!”

傅君瑜一边行来,目光一边巡视全场。

这高丽美女内穿绛红武士服,外盖紫红披风,衬得肌肤胜雪,艳光四­射­,夺去了花翎子不少风光。

不过若商秀肯以真面目示人,即使傅君瑜这麽出众的美女,亦要略逊颜­色­。

傅君瑜的目光首先落在花翎子处,接着移往长叔谋,讶道:“竟是铁勒的长叔谋。”

长叔谋起立施礼道:“原来是弈剑大师傅老的高足君瑜小姐,长叔谋这厢有礼了。”

长叔谋这麽站起来,挡着了傅君瑜即要­射­向寇仲和徐子陵的视线。

跋锋寒趁机对寇徐两人作了个无奈的摊手姿势,配合他脸上的苦笑,清楚表示出“我早惊告了你们,你们却偏不知机早走早,现在可不能怪我。”的讯息。

傅君瑜止步回礼道:“原来是『白衣金盾』长叔谋兄,君瑜失敬。”

两人这般客气有礼,更教旁观者对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摸不头脑。

傅君瑜礼罢朝恭立迎迓的跋锋寒走去,眼角到处,蓦然见到徐子陵和寇仲两人,一震停下。

两人忙离座而起,齐声叫道:“瑜姨你好,小侄儿向你请安!”

除跋锋寒仍是一脸苦笑外,其他人更是愣然不解。

傅君瑜凤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冷然道:“谁是你们的瑜姨,看剑!”

“铮!”

宝剑出鞘。

此时傅君瑜离最接近她的徐子陵只丈许距离,宝剑一振,立时化作十多道剑影。

就在剑势欲吐未吐时,徐子陵冷喝一声,跨前半步,竟一掌切在两人间的空处。

这麽简单的一记劈切掌法,令目睹过程的每一个人,都生出一种非常怪异但又完美无瑕的感觉。

首先,徐子陵使人感到这一劈聚集了整个人的力量,但偏又似轻飘无力,矛盾得无法解释。

其次,众人明明白白看到他动作由开始到结束的每一个细节,可是仍感到整个过程浑然天生,既无始又无终,就像苍穹上星宿的运行,从来没有开头,更没有结尾,似若鸟迹鱼落,天马行空,勾留无痕。

第叁就是当他一掌切在空处时,傅君瑜迫人而来的剑气像是一下子给他这一掌吸个乾净,剩下的只馀虚泛的剑影,再不能构成任何杀伤力。

大行家如跋锋寒、长叔谋、商秀之辈,更清楚看出徐子陵这一步封死了傅君瑜剑法最强的进攻路线,时间位置拿捏得天衣无缝。

旁观者无不动容。

傅君瑜闷哼一声,一时竟无法变化剑势,还要收剑往後退了半步,俏脸血­色­尽退,骇然道:“弈剑之术?”

众人更是瞠目结舌。

要知奕剑之术乃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纵横中外的绝技,身为傅采林嫡传弟子的傅君瑜自然是中高手。所以这句话若换了是徐子陵向傅君瑜说的,人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却是掉转过来,怎不教旁人大惑难解。

徐子陵傲然卓立,低垂双手,微微一笑,说不尽的儒雅风流,孤傲不群,恭敬地道:“还得请瑜姨指点。”

傅君瑜美眸杀机更盛。

寇仲心知要糟,人急智生,忽地大喝一声:“长叔谋看刀!”

井中月离鞘而出,划向站在桌旁的长叔谋。

黄芒打闪,刀气漫空。

商秀“啊”的一声叫起来,想不到此刀到了寇仲手上,竟能生出如此异芒。

长叔谋那想到寇仲会忽然发难,最要命是对方随刀带起一股螺旋的刀劲,使他除了由台底或台面退避外,再无他途。

不过这时已无暇研究为何寇仲会功力突飞猛进,又能发出这种闻所未闻比之宇文阀之冰玄劲更为古怪的气劲。

冷喝一声。

双盾来到手中,沉腰坐马,在刹那间凝聚起全身功力,右盾先行,左盾押後,迎往寇仲这有若神来之笔,妙天成的一刀。

同桌的庚哥呼儿、花翎子和其他七个铁勒高手,全被寇仲的刀气笼罩其中,他们的应变能力均逊於长叔谋,仓卒下自然只有离桌暂避。

一时椅翻人闪,­鸡­飞狗走。

这一刀果如寇仲所料,同时震慑了傅君瑜,使她知道若没有跋锋寒之助,根本无法独力对付两人,那自然不会鲁莽出手。

跋锋寒的眼睛亮了起来,刚才徐子陵的一掌固是千古妙。但纯是守式,不但不会惹起人争胜之心,还隐隐有使人气平静下来之效,颇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感觉。

但寇仲这一刀全是进手强攻的招数,激昂排荡,不可一世,似若不见血绝不会收回来的样子。登时使这矢志要攀登武道顶峰的高手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当!”

寇仲的井中月劈在长叔谋的右盾上。

一股如山洪暴发的螺旋劲气,像千重涡漩翻滚的暗浪般一下子全注进铁盾内。

长叔谋身子再沉,使出曲傲真传的“凝真九变”奇功,把体内先天真气在弹指间的时间变化了九次,堪堪挡架了寇仲侵来的螺旋异劲,也阻止了寇仲的真气要将盾子冲得成风车乱转般的情况。

若换了是他以前的金盾,由於纲质特异,至刚中含有至柔,这次交锋必以不分胜负作罢。

可是此盾日前才打制成器,钢粹更远不符长叔谋的理想,只是临时的代替品,便是另一回事了。

场中只有他和寇仲两人明白,就在刀盾交击的一刻,盾子忽然成了两人真劲角力的所在。

寇仲的劲力是要把盾子旋飞;而长叔谋却是要把盾子扭往不同方向,好抵消敌人狂猛的旋力。

两股真劲交扯下,铁盾立时四分五裂。

“当!”

长叔谋左手盾迎了上来,挡开了寇仲的井中月。

寇仲收刀回鞘,哈哈笑道:“再碎一个,打铁又有生意了,嘻!”

庚哥呼儿等和另一桌的铁勒高手全怒立而起,人人掣出兵器。

商秀一声令下,飞马牧场全体人亦离桌亮出武器,大战一触即发。

附近七、八抬的客人见寇仲刀法厉害至此,均恐殃及池鱼,纷纷退避到远处,腾空了靠窗这边的十多张台子。

长叔谋伸手阻止己方之人出手,瞧着右手馀下来的铁盾挽手,随手抛掉,哑然失笑道:“寇仲你懂否江湖规矩,这样忽然出手偷袭,算那一门子的好汉?”

寇仲大讶道:“当日我和方庄主闲聊时,长叔兄不也是忽然从天而降,出手偷袭吗?那长叔兄算是那门子的好汉,我就是那门子的好汉了。」商秀明知此时不应该笑,仍忍不住“噗吓”娇笑,登时大大冲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寇仲朝商秀抱拳道:“多谢场主捧场。”

商秀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配着那二撇胡子,实在不伦不类之极。

长叔谋显是语塞,仰首连说了叁声“好”後,双目凶光一闪,冷然道!案未知在下与跋兄那一战可否暂且押後呢!惫这麽一说,众人都知他出手在即,故须澄清跋锋寒的立场。

跟前形势明显,只要跋锋寒和傅君瑜站在那一方,那一方就可稳­操­胜券。

寇仲向徐子陵打了个眼­色­,暗示若跋锋寒不识相的话,就先联手把他宰掉,此事虽非轻易,却不能不试。

跋锋寒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最後朝傅君瑜瞧去。

傅君瑜则神情木然,好一会才道:“长叔兄无论如何解说,总是输了半招,依江湖规矩,长叔兄与这两人的恩怨亦好该押後。”

见寇仲和徐子陵朝她瞧来,怒道:“我并非偏帮你们,只是不想你们死在别人手上罢了!还不给我::”寇仲怕她把“滚”字说了出来,那时病案埂惫就太没威风,大声截断她道:「瑜姨请保重,我两兄弟对娘的孝心,苍天可作见证。」接着向梁治打了个眼­色­。

梁治会意过来,向商秀躬身道:“此地不宜久留,场主请上路。”

“啪!”

商秀把两锭金子掷在台上,冷冷道:“今天由我飞马牧场请客!”

说罢就在两堆铁勒高手间悠然步过,商鹏、梁治等众人相继跟随,在长叔谋等人的凶光注视下扬长去了。

离开家乡楼,只见街上满布铁勒战士和襄阳城的人,幸好长叔谋权衡利害下,终没有下达动手的命令。但敌人当然不肯就此罢休。

商秀下令放弃留在客栈的马匹行李,立即攀城离开。

一路上商秀都对徐子陵和寇仲不瞅不睬,但也没有赶走他们的意思。

其他人见商秀态度如此,连一向与他们颇有交情的骆方都不敢和他们说话了。

许扬早已重金租下一艘货船,这时再加叁锭金子,命船家立即启航。

到船离码头,望江而下,众人才松一口气,颇有逃出生天之感。

这艘船倒宽敞结实,还有七、八间供人住宿的舱房,在颇为尴尬的气氛下,许扬分了尾舱的房子给寇徐两人,又低声道:“场主在发你们的脾气,你两个最好想点办法,唉!想不到以二执事的­精­明,都看走了眼。”摇头长叹後,友善的拍拍两人肩头,迳自到船尾吞云吐雾去了。

寇仲低声对徐子陵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去起起那船家和叁个船夫的底子。”

寇仲去了找船家说话後,骆方见商秀、梁治、商鹏、商鹤等亦全到了舱内,便来到徐子陵旁道:“你们两个谁是那疤面大侠?”

徐子陵正倚栏欣货月夜下的两岸景­色­,迎着拂来的晚风笑道:“疤面是真的,大侠却是假的,大家一场兄弟,多馀话不用说了。”

骆方感激地道:“我的小命可是拜徐兄所救。嘿!你的功夫真厉害,你真懂弈剑术吗?为何那麽一掌劈空,都可以迫得那个婆娘後退呢?”

徐子陵解释道:“道理其实很简单,无论任何招式,都有用老了的时刻,只要能捏准时间,先一步封死对方攻击和运劲的路线,在某一点加以拦截破坏,对方便难以衍生变化,成了缚手缚脚。若再勉力强攻,便等若以己之短,迎敌之强了。”

骆方咋舌道:“这道理是知易行难,像那高丽女的剑法有若千变万化,看都看不清楚,而就算可看得清楚,亦难撄其凌厉的剑气。故我纵知得道理也没有用。”

徐子陵安慰他道:“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只要循着这目标苦练眼力和功力,终有一天会成功的。”

骆方似是有悟於心时,寇仲回来了,欣然道:“该没有甚麽问题,舱尾原来有个小房,我们乃糕点师傅,自该弄点花样让场主开心的。”

徐子陵明白过来,道:“那来弄糕点的材料的呢?”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船家有几个吃剩的莲香饼,你明白啦!只要没有毒就行了。”

“咯!咯!咯!”

商秀的声音傅出道:“谁?”

寇仲道:“小仲和小陵送点心来了。”

商秀淡淡应道:“我不饿!不要来烦我!”

寇仲向徐子陵作了个“有希望”的表情,陪笑道!案场主刚才只吃了一小点东西,不若让我把糕饼端进来放好,场主何时想吃,便有上等糕饼可供应景了!惫“嗦!”

商秀拉开木门,露出天仙般的玉容,冷冷打量了两人一会後,转身便走。

两人推门入房时,商秀背着他们立在窗前,虽仍是一身男装,乌黑闪亮的秀发却像一疋­精­致的锦缎般垂在香背後,充盈着女­性­最动人的美态。

寇仲把那几个见不得人的莲香饼放在简陋的小木桌上,极为神气的一ρi股坐下来,还招呼徐子陵坐下。

商秀轻轻道:“为何还不走?”

徐子陵把门掩上,苦笑道:“我们确不是有心瞒骗场主,而是::”商秀截断他道:“那晚杀毛燥的是谁?”

寇仲虎目亮了起来,恭敬答道:“场主明鉴,那个人是小陵。”

商秀缓缓转过娇躯,跺足嗔道:“真没理由的!我明明试过,却测不出你们体内的真气。”

寇仲大喜道:“场主回复正常了。事实上我们用的方法极之简单,只须把真气藏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窍|­茓­内便成。”

商秀倚窗皱眉道:“真气是循环不休,不断来往於奇经八脉之间,如何可聚存於某一窍|­茓­呢?”

寇仲抓头道:“原是这样的吗?但我们确可办到,妖女就更是高明。”

商秀问道:“谁是。”

徐子陵道:“这正是我们必须与场主详谈的原因,因此事至关重要,甚至牵涉到竟陵的存亡。”

商秀缓缓来到桌旁,坐入徐子陵为她拉开的椅子里,肃容道:“说罢!”

第十一章 重赏之下

翌日正午时分,船抵竟陵之前另一大城汉南,近码头处泊满船只,却是只见有船折返,却没有船往竟陵的方向驶去。

船家去了打听消息,却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有强盗封河劫船,有人说竟陵城给江淮军破了,甚至谓有水鬼在河道中凿船,总之人心惶惶,谁都不敢往前头开去。

这船家当然不会例外,无论许扬等如何利诱,总不肯冒此风险。

最後船家道:“不若我把这条船卖了给你们,让你们自行到竟陵去吧!”

许扬等面面相觑,皆因无人懂得­操­舟之技。

寇仲这时“挺身而出”,拍胸表示一切包在他身上。

交易遂以重金完成。

船家等携金欢天喜地走後,寇仲道:“我们的行李物资,全留在襄阳,现在既到汉南,不若先入城购备一切,最好能买十来把强弓,千来枝劲箭,有起事来,便不致处於捱打的局面了。”

又道:“还有就是火油、油布等物。水战我最是在行,以火攻为上,故不可不备。”

男装打扮的商秀怀疑地道:“你真的在行吗?”

寇仲得意洋洋道:“你难道未听过我大破海沙帮的威猛战绩吗?若在水战上没有一点斤两,怎能大破海沙帮呢?”

梁治虚心下问道:“那究竟还要买些甚麽东西呢?”

寇仲见徐子陵在一旁偷笑,喝了他一声“有何好笑?”才逐一吩咐各人须买的东西。

陈言、骆方等洗耳恭听罢,一哄而去,各自依命入城购物去了。

寇仲见闲无事,提议先到码头旁的酒家吃一顿。

梁治摇头道:“现在时世不好,这艘船又是得来不易,你们去吧!我负责看守此船。”商鹏和商鹤亦不肯上岸。

商秀见到寇仲期待的眼­色­,心中一软道:“好吧!”

徐子陵待要说想回房歇歇,却给寇仲一把扯着去了。

商秀步入酒楼,立即眉头大皱。

原来里面挤满了叁教九流各式人物,把叁十多张台子全坐满了。

商秀掉头便走。

寇仲扯着她衣袖道:“场主放心,属下自有妥善安排。”

商秀甩开他的手道:“要我和这些人挤坐一桌,怎都不成。要挤你们去挤个够吧!”

寇仲笑嘻嘻道:“我都说你可以放心的了。场主的脾­性­我们自是清楚,先给我几两银吧!我立即变个雅座出来给你看看。”

商秀没好气道:“你自己没有钱吗?”

寇仲嬉皮笑脸道:“算是有一点点,但怎比得上场主的富甲天下呢?”

商秀苦忍英,抓了叁两银出来放到他摊开的大掌上。

寇仲取钱後昂然去了。

商秀移到负手一旁的徐子陵处,轻柔地道:“我还未有机会谢你呢!”

徐子陵知她指的是那晚并肩作战的事,微笑道:“那是一段难忘的回忆,该我谢你才对。”

商秀“噗哧”娇笑道!案你和寇仲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真不明白你们怎会混在一起的。他可把小事都夸成大事来说,你却爱把大事说成微不足道的小事惫徐子陵道:“平时他会是你说的那种德­性­,但遇上真正的大事时却绝不胡闹,或者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另一面吧!”

商秀忽地俏脸微红,低声道:“我忽然感到很开心,你想知道原因吗?”

徐子陵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讶道:“场主究竟为了甚麽事开怀呢?”

商秀娇俏地耸肩然道:“根本没有任何原因。自我当了场主後,还是首次不为甚麽特别开心的事而开心,这情况在小时才有过,想不到今天却能重温儿时的感觉。”

徐子陵点头道:“场主这番话实在发人深省,嘿!那小子成功了!”

在重赏之下,被收买了的夥计特别为他们在靠窗处加开一张小台子,既不虞有人来搭坐,又可饱览汉水码头的景­色­。

点了菜後,夥计打躬应喏的去了。

商秀满意地道:“你倒有点门道,不过叁两银子买来一张空台,却是昂贵了点。”

寇仲微笑道:“只是一两银子。”

商秀愕然道:“那另外的二两银呢?”

寇仲想也不想,答道:“留待一会用来结账吧!你现在扮得像个身娇­肉­贵,脸白无须的贵介公子,这类付账粗活自该由我们这些随从来做。看!又有好那道儿的盯着你垂涎欲滴了。”

商秀整块俏脸烧了起来,狠狠道:“你真是狗口长不出象牙来,可否说话正经和斯文一点。”

徐子陵失笑道:“场主中计了。他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分你心神,使你不会迫他把中饱私囊的银两呕出来,刚叫的酒菜何须二两银子那麽多呢?”

商秀欣然道:“真好!小陵在帮我哩!”

转向寇仲摊大手掌娇嗔道:“拿回来!”

寇仲一把拿着她娇贵的玉掌,低头研究道:“掌起叁峰,名利俱全!”

商秀赧然缩手,大嗔道:“你怎可如此无礼的。”

寇仲嚷道:“不公平啊!刚才场主让小陵拉着手儿谈心,现在我们看看掌相都不行吗?”

商秀大窘道:“人家那有啊!”眼角扫处,见徐子陵哑然失笑,醒悟过来,跺足道!案休想我再中你的­奸­计,快把侵吞的银两吐出来惫言罢自己却掩嘴笑个不停,惹得更多人朝她这俏秀无伦的公子哥儿瞧来。

寇仲虎目寒芒亮起,扫视全场,吓得那些人忙又收回目光。

商秀笑得喘着气道:“若你寇大爷急需银两,十锭八锭金子我绝不吝啬,何须偷扼拐骗的去谋取区区二两银呢?”

寇仲吁了一口气,伸个懒腰微笑道:“摊大手掌讨钱的男人最没出息,用心用力赚回来的才最有种。”

徐子陵听得心中一动。

这两句话最能总括寇仲争霸天下的心境,垂手可得的他是不屑为之,愈艰难愈有挑战­性­的事他却愈是兴致勃勃,否则当年他已接受了杜伏威令人难以拒绝的提议了。

商秀显是心情大佳,再不和寇仲计较,这时夥计端上饭菜,两人伏案大嚼,她却浏目窗外,瞧着从汉水边折返的船只道:“谁能告诉我竟陵发生了甚麽事呢?”

寇仲嘴中塞满食物,却仍含糊不清的道:“一锭金子!”

商秀失声道:“甚麽?刚才那二两银我还未和你计算,现在又想做没有出息的讨钱鬼吗?”

寇仲一本正经的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要消息,人家要金子,好公平啊!”

商秀见他怪模怪样的,忍唆不住下横了他一眼,掏出一锭金子来,嘴上恶兮兮的道:“你倒说得轻松,一两银买张空台,一锭金买个鬼消息,还不知想赚金子的人是否胡说八道。”

寇仲吞下食物,舒服地长叹道:“钱是用来花的,不花的银两只是废物。这是一个以钱易物的社会,假设用得其所,不但能使你舒服地享用一切,生活得多姿多采,还可为你赚得到名利和权势,甚至皇帝小儿的宝座。”

商秀动容道:“原来你想学人争做皇帝,不过你现在花的都是我的钱哩!”

徐子陵旁观者清,见寇仲施展浑身解数,逗得商秀乐不可支,大大减少了与两人间的距离,正是他争取这美女异日支持他的手段。

寇仲忽然出人意表地长身而起,高举金子,大喝道:“谁能告诉我竟陵究竟发生了甚麽事,这锭金子就是他的了。”

他的声音含劲说出,立即把嚣哗吵闹得像墟的所有声音压下去。

人人目光­射­来,当见到他举在半空那黄澄澄的金子後,七成的人都嚷着“知道”,且轰然起立,场面哄动。

“铮!”

寇仲拔出井中月,轻轻一挥,宝刀闪电般冲天而起,刀锋深嵌入横梁处。

刀子露在梁外的部分仍在颤震不休时,寇仲大喝道:“我就是割掉任少名鸟头的寇仲,若有人敢以胡言乱语来骗我,又或说的是人人都知道的消息,我就踢爆他娘的卵蛋。”

这几句话後,登时所有人都坐了回去,再不哼声,就在此时,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汉才油然站了起来,说不尽从容自若。

寇仲喝道:“你们继续吃饭,大爷不欢喜给人望着的!”

众座客噤若寒蝉,各自埋首饭桌,谈笑的声音也大大降低了。

寇仲指着那中年儒生道:“你过来!”

接着大马金刀的坐下,向笑得花枝乱颤的商秀道:“有趣吧!这就是金子配合刀子的威力了。”

商秀白了他娇媚的一眼,低骂道:“满身铜臭的死恶霸。”

芳心同时升起异样的感觉。

一向以来,她在飞马牧场都是高高在上,不要说会被人作弄或逗玩,连想吐句心事话的都找不到。偏是跟前这小子,每能逗得自己心花怒放,兼又羞嗔难分。

这确是新鲜动人的感觉。

禁不住瞥了徐子陵一眼,他正露出深思的神­色­,又是另一番扣动她心弦的滋味。

中年儒生来到台旁,夥计慌忙为他加设椅子,还寇爷前寇爷後的惟恐侍候不周。

夥计退下後,寇仲将金子放在儒生跟前,淡淡一笑道:“先听听你凭甚麽资格来赚这金子。”

儒生微笑道:“在下虚行之,乃竟陵人士,原於独霸山庄右先锋方道原下任职文书,今早才乘船来此,请问寇爷,这资格还可以吗?”

这人说话雍容淡定,不卑不亢,叁人都不由对他重新打量。

虚行之大约是叁十许岁的年纪,双目藏神不露,显是­精­通武功,还有相当的功底,长得眼正鼻直,还蓄着五绺长须,配合他的眉清目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度。

寇仲点头道:“资格全无问题,请说下去吧!”

虚行之仰首望往横梁的井中月,油然道:“用兵之要,军情为先。寇爷可否多添一锭金子?”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相望时,商秀再掏出一锭金子,重重放在他身前台上,冷哼道:“若你说的不值两锭金子,我就割了你一只耳朵。”

虚行之哈哈一笑,把两锭金子纳入怀内,夷然不惧道:“诸位放心,这两锭金子我是赚定的了。”

寇仲有点不耐烦的道:“还不快说!”

虚行之仍是好整以暇,徐徐道:“竟陵现在是外忧内患,外则有江淮军枕重兵於城外,截断水陆交通;内则有倾城妖女,弄致兄弟墙,互相残杀。”

寇仲等立时­色­变,同时亦感到两锭金子花得物有所值。

徐子陵沉声道:“那妖女是否叫?”

今次轮到虚行之讶道:“这位是徐爷吧!怎会知道此女呢?”

商秀道:“这些事容後再说,你给我详细报上竟陵的事,一点都莫要遗漏。”

虚行之道:“若在下猜得不错,小姐当是飞马牧场场主商秀,才会这麽关心竟陵,出手更是如此阔绰。”

叁人再次动容,感到这个虚行之绝不简单。当然商秀颐指气使的态度亦漏出她是惯於发号施令的身份,只是虚行之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寇仲道:“竟陵究竟发生了甚麽事,又为何你竟知是妖女?因为表面看她却是个仙子呢。”

虚行之苦笑道:“打从她装睡不醒时,我已提醒方爷说此女来历奇怪,不合情理,可是方爷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只沉迷於她的美­色­。”

徐子陵奇道:“方道原难道不知是方庄主的人吗?”

虚行之叹道:“这正是我要提醒方爷的原因。妖女和方爷间发生过甚麽事谁都不清楚,但结果方爷却被方泽滔所杀。幸好我知大祸难免,早有准备,才能及时只身逃离竟陵。现在方泽滔手下再无可用之将,兼且军心动摇。若我是商场主,现在最上之策是立时折返牧场,整军备战,同时联系各方势力,以抗江淮军的入侵。”

叁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竟陵势劣至此。

原本稳如铁桶的坚城,却给弄得一塌胡涂,危如卵。

寇仲道:“杜伏威那边的情况又如何?”

虚行之答道:“杜伏威亲率七万大军,把竟陵重重围困,却偏开放了东南官道,以动摇竟陵军民之心,粉碎其死守之志,确是高明。竟陵现在大势已去,城破只是早晚间事。”

商秀冷冷道:“金子是你的了。”

虚行之知她在下逐客令,正要起身离开,寇仲虎目­射­出锐利的寒芒,微笑道:“虚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虚行之苦笑道:“我本想到广东避难,但又有点心有不甘,目前仍未作得决定。”

寇仲试探道:“像先生这等人材,各路义军又正值用人之时,先生何不四处碰碰运气?”

虚行之叹道:“若论声势,现今当以李密为最;但以长远计,则该以李阀凭关中之险最有利。可是我却不欢喜李密的反骨失义,又不喜高门大族的一贯官派作风。其他的不说也罢。”

商秀讶道:“李渊次子李世民雄才大略,更喜广交天下英豪,任人惟才,一洗门阀颓风,为何竟得先生如此劣评。”

虚行之道:“李阀若能由李世民当家,一统可期。问题是李渊怯懦胡涂,竟舍李世民而立长子建成为储君。李建成此人武功虽高,人却刚愎自用,多疑善妒,罢了,看来我还是找处清静之地,作个看热闹的旁观者好了!”

寇仲眼睛更亮了,哈哈一笑道:“先生生於此世,若不轰轰烈烈的创一番事业,岂非有负胸中之学。若换了是我,与其屈志一生,不若由无到有的兴创新局,纵使马革裹,也胜过郁郁闷闷的逐月逐年的捱下去。”

虚行之愕然道:“原来寇爷胸怀壮志,但天下大势已成,还有何可为呢?”

寇仲笑道:“其中妙处,容後再谈,假若我寇仲命不该绝於竟陵,就和先主在洛阳再见。”

虚行之­色­变道:“你们仍要到竟陵去吗?”

商秀正容道:“畏难而退,岂是我等所为。”

虚行之沉吟片晌,又仔细打量了寇仲好一会後,断然道:“就凭寇徐两位大爷剌杀任少名的胆识,我就在洛阳等两位叁个月的时间。”

当下约好相会的暗记,才欣然道别。

取回梁上的井中月後、寇仲等匆匆赶回船上,得到所有人相继归後立即启碇开航,望竟陵放流而去。

第十二章 强行闯关

茫茫细雨中,船儿弯弯曲曲地在河道上迅急的往下游开去。

汉水静若鬼域,就像天地间只剩下这艘无比孤独的船儿。

徐子陵、梁治、骆方、吴言四人,每人手持长达叁丈的撑,每遇船儿惊险万状要撞往岸旁去时,就四齐出,硬是把船儿改朝往安全的方向。

另外一众战士则在寇仲的大呼小叫下协力摇橹,­操­控风帆,忙个不亦乐乎。

商鹏、商鹤两个亦到了甲板来,准备若船翻时可早一步逃生。

商秀站在船面的望台之上,狠狠盯着正手忙脚乱在把舵的寇仲,没好气道:“你不是夸耀自己把舵技术了得吗?甚麽包在我身上。你看吧!若不是有人专责救船,这条船早撞翻十趟了。”

寇仲赔笑道:“美人儿场主息怒,我的情况是跑惯大海,所以一时未能习惯这种九曲十叁弯的小河儿,看!”

商秀瞧往前方,一个急弯迎面而来。

寇仲叱喝连声下,帆船拐弯,无惊无险地转入笔直的河道,就像经过了漫长的崎岖山道後,踏上康庄坦途的动人感觉。

眼前河段豁然开朗,漫天细雨飘飘。

众人抹了一额汗後,齐声欢呼,连商鹏、商鹤都难得地露出如释重负的欢容。

寇仲叹道:“终於满师了,以後无论汪洋巨海,大河小川,都休想再难倒我哩。”

商秀仍是背对着他,面对风雨淡淡道:“刚才你唤我作甚麽呢?”

寇仲愕然想想,才醒悟道:“啊!那是你的外号,『美人儿场主』这称号虽长了点,但既顺口又贴切,嘻!”

商秀低声道:“你觉得我很美?”

寇仲大为错愕,奇道:“场主你难道不知自己长得美若天仙,实乃人间绝­色­吗?”

商秀耸肩道:“曾有谁来告诉我?”

寇仲首次感到她的孤独。

她在牧场的情况就类似杨广在旧隋的情形,没有人敢对他说任何真话。

明明吃了败仗仍当自己可比拟秦皇汉武。而商秀则不知自己的美丽。牧场中的人当然只能暗自里对她评头品足,却不敢宣之於口。

商秀有点羞涩的求教道:“我美在甚麽地方呢?”

寇仲叹道:“你的美丽是十全十美的。我和小陵最爱看你吃东西时的娇姿妙态,无论轻轻一咬,又或狠狠大嚼,都是那麽使人心神皆醉。”

商秀转过娇躯,欢喜地道:“你说得真好听,就像你弄的酥饼那麽好吃。”

寇仲仍是首次见到她这种神态,看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商秀忽又回复平时的冷漠,淡淡道:“尚有个许时辰便可抵达竟陵,假若敌人以铁索把河道封锁,我们怎办才好呢?”

寇仲第一趟感受到商秀对他的信任和倚赖;更觉察到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心中禁不住涌起异样的感受。

若论艳­色­,商秀绝无疑问可胜过李秀宁一筹,但为何总不能像李秀宁般可触动他的心弦。

无可否认这美人儿场主对他有庞大的吸引力。却未强大至能使他不顾一切的投进去,把甚麽都忘掉了的去追求她,得到她。

他会以一种权衡利害的熊度,来调整自己与她的距离,不希望因她而破坏了他与宋玉致间的微妙关系。

商秀有点不耐烦的道:“你在想甚麽呢?”

寇仲掠醒过来,迎上她如花玉容和期待的眼神,豪气陡生道:“若我寇仲出来争霸天下,场主可否卖战马装备给我呢?”

商秀想也不想地皱眉道:“人家当然要帮你!但你这麽穷困,何来银两和我买马儿?即使我是场主,亦要恪守祖宗家法,不能做赔本生意,更不能卷入江湖的纷争去。”

寇仲正容道:“那美人儿场主可否暂停所有买卖,并给我叁个月的时间,我便可携带足够的金子来见你了。”

商秀没好气道:“你和我有命离开竟陵再说吧!”

寇仲见她没有断然拒绝,心中大喜。

这时商秀别过头去,在甲板处找到正和骆方、梁治说话的徐子陵高挺潇的背影,芳心竟生出些微做了错事的感觉。

风帆不断加速,往下游冲去。

绵绵雨丝中,两艘战船在前方水道并列排开,守在一条横过河面的拦江铁索之後。

把舵者已换了徐子陵,寇仲则傲立船首,颇有不可一世的霸主气概。

商秀一众人等,散立在他身後的甲板上,人人手提大弓劲箭,簇头都包扎了油布,随时可探进布在四方的火炉中,燃点後即成火箭。

商秀离寇仲最近,道:“你真有把握吗?”

寇仲正瞧着敌船上因他们突然来临而慌忙应变和移动的敌人,闻言回头露出一个充满强大信心的笑容,拍拍背上的井中月道:“别忘了这是通灵的神刀,这一包保没人想到,就算亲眼目睹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顿了顿又哈哈笑道:“你看他们现在连风帆都未及升起,我们眼下便冲破封锁,直抵竟陵,让他们连尾巴都摸不,那才有趣。”

梁治担心地道:“若你斩不断铁索又如何呢?”

寇仲摇头道:“不会的!我定可斩断铁索。”

这时离拦江铁索只有七丈许,是眨眼即至的距离,二十多丈外两艘敌船上的情况已清晰可见。

两舰上的江淮军全进入战斗的位置,劲箭石机,全部蓄势待发。

但这均非众人心系之处。

看着那条粗若儿臂的铁索,众人都是头皮发麻,想像着寇仲失手後,船儿撞上铁索的可怕後果。

只有寇仲冷静如常,似乎一点都想不到会有失手的可能­性­。

四丈、叁丈::寇仲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一股无形的涡漩气劲,绕着他翻腾滚动。

立在望台处把舵的徐子陵双目神光闪闪,凝视有若天神下凡傲立船首的寇仲,心中亦涌起滔天豪情。

这铁索或者正代表寇仲争霸天下的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只要能冲破封锁,驶抵竟陵,必能大振城内军民之心,激励士气。

他更隐隐觉得寇仲若能完成此一壮举,将可把飞马牧场在场上下人等争取过来,支持寇仲争霸天下的大计。

此一刀只可成不可失。

不但可显示出他惊人的实力,至重要是申明了他对自己准确无误的判断。

敌舰开始升帆。

叁丈!

寇仲狂喝一声,冲天而起,朝铁索扑去。

这出人意表的一,连敌人都被震慑,人人瞪目静观,忘了发石投箭。

商秀猛咬银牙,娇叱道:“点火!”

寇仲横过虚空,背上井中月离鞘而出,化作厉芒,往下方铁索狂劈而下。

在这一刻,寇仲像完全变了与平时不同的两个人。

“当!”

在敌我双方引颈以望下,井中月化成的黄芒像一道闪电般打在铁索上。

粗如儿臂的铁索似乎全不受刀劈影响的当儿,倏地中分断开,堕入江水去。

商秀娇叱道:“放箭!”

火箭冲天而起,照亮了河道,分往两艘敌舰去。

飞马牧场人人士气大振,充满信心斗志。

船儿疾若奔马的冲过刚才铁索拦江处,往下游冲去。

到火箭临身,敌人才如梦初醒,呐喊还击。

寇仲在空中一个翻腾,稳如泰山的落回刚才所立船头的原位处,一副睥睨天下的气概。

刀回鞘内。

恰好此时两块巨石横空投来。

寇仲哈哈一笑,豹子般窜起,乘着馀威硬以拳头迎上巨石。

“砰!砰!”

石头顿成碎粉,散落河面。

寇仲亦被反震之力,撞得跌回甲板上,刚好倒在商秀芳立足之旁。

商秀见他拳头全是鲜血,骇然道:“你没事吧?”

寇仲再爬不起来,全身虚脱的样子,仍大笑道:“痛快!痛快!”

“轰!”

船身剧震。

众人阻截不及下,一块巨石击中左舵甲板,登时木屑横飞,甲板断裂。

船儿侧了一侧,又再回复平衡。

徐子陵大喝道:“诸位兄弟,我们过关了!”

众人齐声欢呼。

回头瞧去,只见两艘敌舰起了数处火头,不要说追来,连自己都顾不了。 第一章 内外交煎

商秀和寇仲来到在看台上掌舵的徐子陵身旁,徐子陵从容一笑道;“商场主,尚有五里水路就可抵竟陵,这是探看敌情的千载良机,看!那山丘上便有数十个军营。”

两人循他指示瞧去,果然见到左岸数里外一座山丘上,布满了军营,至少有七、八十个之多。

寇仲装作大吃一惊的抓着徐子陵肩头,故意颤声道:“你该知道自己还是学师级的舵手,竟不集中­精­神,却在左顾右盼,万一撞翻了船,岂非教扬州双雄英名尽丧。”

商秀哑然失笑道:“人人此时紧张得要命,你却还有心情开玩笑,小心如此托大会坏事呢。”

蹄声在右岸骤然响起,七、八名江淮军的骑兵沿岸追来,对他们戟指喝骂,使本已绷紧的气氛更见紧张。

徐子陵的目光由船上严阵以待的梁治、许扬等人身上,移往两岸,见到农田荒弃,村镇只馀下瓦砾残片,焦林处处,一片荒凉景象,心中不由涌起强烈的伤感。

这时货船转了一个急弯,敌骑被一座密林挡住去路,抛在後方。

待再驶进笔直的河道时,竟陵城赫然出现前方。

入目的情景,连正趾高气扬的寇仲也为之呼吸顿止。

城外大江的上游处,泊了叁十多艘比他们所乘货船大上一半的战船,船上旗帜飘扬,戈矛耀目,气势迫人。

而岸上则营寨处处,把竟陵东南面一带围个水不通,阵容鼎盛,令人望之生畏。

商秀娇呼道:“还不泊岸!”

徐子陵摇头道:“若在这里泊岸,只会陷入苦战和被歼之局,眼前之计,只有冒险穿过敌方船阵,直抵城外码头,才有一线生机。”

寇仲扫视敌舰上的情况,点头道:“这叫出其不意,看似凶险,其实却是最可行的方法。”

刚好一阵狂风刮来,货船快似奔马,滑过水面,往敌方船阵冲去。

商秀娇喝道:“准备火箭!”

寇仲见敌舰上人人弯弓搭箭,瞄准己船,而他们却像送进虎口的肥羊,心中一动,不禁狂叫道:“放火烧船!”

众人听得愕然以对时,他已飞身扑下看台,提脚踢翻载有火油的子。

骆方首先醒悟过来,忙举起另一子,投往船头处。

子破裂,火油倾泻。

“蓬!”

烈熊熊而起,整个船头腾起一片火幕,并吐出大股浓烟,随着风势,往敌人船阵罩去。

梁治等这才醒觉,忙把杂物往船头抛去,增长火势,连商鹏两个老家伙,都加入这放火烧船的行动中。

战鼓声响,漫天箭雨,朝他们来。

寇仲振臂叫道:“弟兄们,布盾阵。”

“砰!砰!砰!”

货船左倾右侧,木屑四溅,也不知消受了多少块由敌船掷来的巨石。

众人此时全避到盾阵後,以盾牌迎挡敌箭。

“喇”声中,帆桅断折,整片帆朝前倾倒,压往船头的冲天大火去。

火屑漫天扬起,接着帆樯亦燃烧起来,更添火势浓烟,往敌阵卷去,情况混乱至极点。

“轰!”

浓烟烈中,也不知撞上对方那一艘战船,货船像疯狂了的奔马般突然打了一个转,船尾又撞在另一艘敌舰处,这才继续滑进敌方船阵之中。

叁名牧场战士被震得倒在甲板上,另两人则被骤箭贯胸而过,跌下江中。

江面上浓烟密布,火屑腾空,船翻人倒,景物难辨。

徐子陵却是一片平静,凭着早前的印象,控制着前半部全陷进烈中的火船,往下游直闯过去。

寇仲挥动井中月为商秀挑开由烟雾里投来的一枝钢矛後,大叫道;“船尾也火了呢!”

商秀往船尾方向瞧去,果见两处火头冲天而起,人声震天。

“轰!”

整艘货船往侧倾斜,差点便沉往江底。

当货船再次回复平衡时,已冲出了敌人船阵,来到竟陵城外宽阔的江面处。

徐子陵把火船朝江岸驶去,大喝道:“准备逃生!”

“砰!”

船尾被巨石击中,木屑激溅,本已百孔千疮的货船那堪摧残,终颓然倾侧。

商秀一声娇叱,领头往岸上掠去,其他人那敢迟疑,同时跃离货船。

箭矢像暴雨般往他们来,由於凌空飞跃而致身形暴露,即使以寇仲、徐子陵、商秀等超卓的身手,亦只能保住自身,登时又有五名战士中箭堕江,令人不忍目睹惨况。

商鹏、商鹤两大牧场元老高手,在这个时刻终显露出他们的真功夫,与大执事梁治在空中排成一品字阵形的把商秀护在中心处,为她挡住所有­射­来的箭矢,安然落到岸上。

连同先前折损的战士,他们只剩下十一人,足踏实地後立即往竟陵城门飞掠而去。

战鼓声起,两批各约叁百人的江淮军从布在城外靠江的两个营寨策马杀出,由两侧朝他们冲来。

一时蹄声震天,杀气腾空。

敌骑未到,劲箭破空­射­至。

若凭寇徐两人以螺旋劲发动的鸟渡术,虽不一定可超越商秀的提纵身法,要脱离险境却非难事。但两人均是英雄了得之辈,早已越众而出,迎往两边拥来的敌人,以免去路被敌人抄截,陷进苦战的重围中。

码头和竟陵城间,是一片广阔达数百丈的旷地。

杜伏威就在靠江的码头两侧处,设置了两座坚固的木寨,围以木栅陷坑,箭壕等防御设施,截断了竟陵城的水陆交通。

竟陵城墙上守城的军士,见他们只凭一艘又烂又破的货船,硬是闯入敌人的船阵,又能成功登岸,登时爆起一阵直冲霄汉的喝采声,令人血液沸腾。

不过虽是人人弯弓搭箭,引弩待发,但因交战处远在­射­程之外,故只能以呐喊助威,为他们打气,并点燃烽火,通知帅府的方泽滔赶来主持大局。

商秀见寇、徐两人奋身御敌,便要回头助阵,给梁治等死命阻止,一向不爱说话的商鹏大喝道:“场主若掉头回去,我们将没有一人能活着登上墙头。”

商鹤接口道:“若只由寇徐两位英雄断後,我们尚有一线生机。”

商秀知是实情,只好强忍热泪,继续朝城门掠去。

寇仲和徐子陵这时冒着箭雨,同时截着两股敌人的先头队伍。

寇仲首先腾空而起,井中月化作一道闪电似的黄芒,朝四、五枝朝他刺来的长矛劈砍过去。

宝刃反映着头顶的太阳下的光辉,更添其不可抗御的声势。

领头的七、八名江淮军,本是人人悍勇如虎豹,可是当井中月往他们疾劈而至时,不但眼睛全被井中月的厉芒所蔽,耳鼓更贯满井中月破空而来的呼啸声,再难以把握敌人的来势位置。

接着手中一轻,待发觉手中只剩下半截长矛,大骇欲退时,已纷纷溅血堕地,死时连伤在甚麽地方都弄不清楚。

一时人仰马翻,原来气势如虹的雄师,登时乱作一团。

後方冲来的骑士撞上前方受惊狂跃的马儿,又有多匹战马失蹄翻跌,把背上的主人抛往地上。

寇仲就像把冲来的洪水硬生生截断了般,这才抽身急退。

徐子陵那边更是­精­采。

他到了离敌骑丈许的距离,整个人仆往地面,然後两脚猛撑,似箭矢般笔直­射­进敌人阵中,两掌在瞬眼间拍出了十多掌。

每一掌均拍在马儿身上。

掌劲透马体而入,攻击的却是马背上的敌人,只见他所到之处,骑士无不喷血掉下马背,令敌人的先锋队伍溃不成军。

十多人掉往地上时,徐子陵一口真气已尽,骤感无以为继,忙一个倒翻离开敌阵,往已掠至城门处的商秀追去。

守城的乃方泽滔麾下的将领钱云,此时早命人放下吊桥,让商秀等越过护城河入城。

城墙上的战士见寇仲和徐子陵如此豪勇不凡,士气大振,人人呐喊助威,声震竟陵城内外,令人热血沸腾。

商秀首先登上墙头,恰见两人分别阻截了敌人的攻势,还杀得对方人仰马翻。亦忘情喝采,芳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关切情怀。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已在城门外百丈许处会合,由於刚才耗力过甚,均是心跳力竭,忙齐朝城门方向逃走。

敌骑重整阵脚,又狂追而来,战马奔腾加进竟陵城头的呐喊助威声,顿使天地为之­色­变。

两人肩头互碰,顿时真气互补,新力又生,倏地与敌人的距离从十丈许拉远至二十丈外。

衔尾追来的江淮军在马上弯弓搭箭,十多枝劲箭像闪电般向他们背後­射­来。

城上的商秀等骇然大叫“小心”时,寇仲和徐子陵像背後长了眼睛般,往两边斜移开去,劲箭只能­射­在空处。

敌人还待追来,却给城墙上发­射­的劲箭和投出的石头击得人仰马翻,硬生生被迫得退了回去。

就是这眨眼间的功夫,两人越过数十丈的距离,登上吊桥,奔入城门,再又惹来震天的呐喊喝采。

终於抵达竟陵了。

众人立在城头,居高临下瞧着江淮军退回木寨去,才松了一口气。

江上仍冒起几股黑烟火,已远不及刚才的浓密猛烈,两艘战船底部朝天,另一艘亦缓缓倾侧沉没。

钱云仍未知道两人身分,只以为他们是商秀手下的猛将,恭敬地道:“真想不到场主忽然凤驾光临,当日闻知四大寇联手攻打牧场,敝庄主还想出兵往援,却因江淮军犯境,才被迫打消此意。”

商秀等听得脸脸相觑,明明是独霸山庄遣人求援,为何会有此言。

梁治皱眉道:“钱将军难道不知贵庄主派了一位叫贾良的人到我们处要求援兵吗?他还持有贵庄主画押盖印的亲笔信呢?”

钱云­色­变道:“竟有此事。末将从没听庄主提过,更不识有一个叫贾良的人,何况我们一向惯以飞鸽传书互通信息,何须遣人求援。”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心知肚明定是从中弄鬼。

商秀淡淡道:“方庄主呢?”

钱云道:“末将已遣人知会敝庄主,该快来了。”

寇仲Сhā入道:“我们立即去拜会方庄主,请钱兄派人领路。”

钱云有点不好意思地抱拳道:“还未请教两位大名。”

商秀压低声音道:“他是寇仲,另一位是徐子陵,都是庄主的朋友。”

钱云脸­色­骤变,往後疾退两步,拔出佩剑大喝道:“原来是你们两人,庄主有令,立杀无赦!”

商秀等无不愕然以对。

钱云身旁十多名亲随将领中,有一半人掣出兵器,另一半人则犹豫未决。

商秀亦“铮”的一声拔剑在手,怒叱道:“谁敢动手,我就杀谁!”

商鹏、商鹤左右把商秀护着,梁治、许扬等亦纷纷取出兵器,结阵把寇仲、徐子陵护在中心处。

其他守城兵士均被这情况弄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

一阵震耳长笑,出自寇仲之口,登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扯到他身上去。

寇仲一手捧腹,一手搭在徐子陵的宽肩上,大声笑道:“小陵啊!真是笑死我呢!方庄主不知是否另有一个绰号叫糊涂虫,竟给­阴­癸派的妖女弄了手脚,先是断送了自己亲弟的­性­命,又杀了自己手下头号猛将,更给她盗得符印冒名写信布下陷阱,现在还要视友为敌,硬要杀死我们两大好人,你说是否好笑呢?”

钱云本已难看的脸­色­变得一阵红,又一阵白,双目厉芒闪动,暴喝道:“竟敢诬夫人::我::”商秀长剑指向他的胸膛,截断他的话娇叱道:“闭嘴!现今杜伏威枕军城外,内则有妖女当道,你这糊涂虫不但不晓得忠言谏主,还要先来个和我们自相残杀。哼!若我们拂袖而去,看你们如何收场。”

寇仲移到商秀娇背之後,从她肩旁探头出去笑道:“钱将军不是也迷上那­阴­癸派的妖女吧!”

钱云无言以对时,他身後的人中走出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将,肃容道;“寇爷口口声声说夫人乃­阴­癸派的妖女,不知有何凭据呢?”

徐子陵从容道:“只要让我们与对质,自可真相大白,钱将军不是连这亦办不到吧!”

梁治冷笑道:“若妄动­干­戈,徒令亲者痛仇者快,钱将军好该叁思这是否智者所为。”

钱云左右人等,大多点头表示赞同。

城外远方号角声仍在此起彼落,更添危机的感觉。

钱云颓然垂下长剑,叹道:“既有场主为他两人出头,小将亦难以作主,惟有待庄主定夺好了。”

他正要使人再催方泽滔时,商秀不悦道:“钱云你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且睁开你的眼睛往城外瞧瞧,竟陵城破在即,仍不懂当机立断。立即给我滚到一旁,我要亲手把那妖女宰掉。”

寇仲振臂大叫道:“若非因那妖女,竟陵怎会落到这等风雨飘摇的境况,竟陵存亡,决於尔等一念之闲。”

那老将断然跨前一步,躬身道:“各位请随老夫走吧!”

钱云大怒道:“冯歌你::你作反了::”钱云尚未有机会把话说完,一刀两剑,抵在他背脊处,腰斩了他的说话。

商鹏由侧闪至,一指戳在他颈侧要|­茓­,钱云应指倒地。

商秀不理钱云,率先往下城的石阶走去,众人慌忙随去。

第二章 妖女逞威

二十多骑在冯歌领路下,沿着大街朝城心的独霸山庄驰去。

街上一片萧条,店大多停止营业,间有行人,亦是匆匆而过。一派城破在即,人心惶惶的末日景象。

寇仲快马加鞭,与冯歌并排而驰,赞道:“冯老确是了得,能当机立断,否则大家自己人先来一场火并,多麽不值哩!”

冯歌毫无得­色­,神情凝重的道:“自第一天老夫见到夫人,便感到她是条祸根。试问那有一种点|­茓­手法能令人内息全消,长眠不醒的。今趟她忽然像个没事人的被庄主带回来,又诬指寇爷和徐爷对她意图不轨,事情更是可疑。只恨忠言逆耳,没有人肯听老夫的话。”

寇仲点头道:“这叫众人皆醉,惟冯老独醒。我还有一事请教,只不知我的四位同伴情况如何呢?”

冯歌答道:“听说当时庄主信了那妖女的话後,勃然大怒,立即与寇爷的四位兄弟画清界线,分道扬镖,之後就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了。”

寇仲一声“多谢”,堕後少许,把事情告诉了徐子陵。

另一边的商秀道:“你们打算怎样对付那妖女。若她来个一概不认,我们能拿她怎样呢?”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文的不成便来武的,难道她肯任我们把她­干­掉吗?”

商秀欣然道:“­阴­癸派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今趟若能把这妖女消灭,对天下有利无害,所以下手绝不须容情。”

梁治等轰然应诺。

此时冯歌一马当先冲入大门,把门者认得是他,不敢拦阻,任各人长驱直进。

这支由飞马牧场­精­锐,竟陵将领和寇徐二人组成的联军,驰到主府前的台阶处甩蹬下马,浩浩荡荡的拥上石阶,朝府门冲去。

十多名卫士从府门迎出,守在台阶顶上,带头的年青将领暴喝道:“未得庄主之命,强闯府门者死,你们还不退下。”

冯歌反喝道:“飞马牧场商场主千辛万苦率众来援,庄主在情在理亦该立即亲自欢迎,共商大事。现在不但屡催不应,还闭门拒纳,这是庄主主意,还是你马群自作主张呢?”

马群大怒道:“冯歌你莫要恃老卖老,庄主既把护卫山庄之责交给我马群,我便要执行庄主的严命。你们若要求见庄主,就好好的给我留在这里,再由我报告庄主,看他如何决定。否则休怪我不念同僚之情。”

冯歌後面的寇仲忍不住问身旁的另一竟陵将领道:“这小子是甚麽人?”

那将领不屑道:“他算甚麽东西,若非因夫人欣赏他,何时能轮到他坐上府领的位置。”

两人说话时,商秀排众而出,娇叱道:“即使方庄主见到我商秀,亦要恭恭敬敬,那里轮到你这狗奴才狂妄说话,滚开!”

马群见自己背後再拥出十多名手下,登时胆气大壮。反而把守外门的卫士却远远站着,一副袖手旁观的神态。可知方泽滔沉迷一事,早令不少人生出反感。

何况竟陵城内无人不知他们与飞马牧场的关系。这时目睹马群目中无人的嚣张神态,心中不生出恶感才是怪事。

马群横刀而立,大喝道:“我马群奉庄主之命把守庄门,谁敢叫我滚开?”

商秀负手油然道:“人来!给我把他拿下,押到方庄主跟前再作处置。”

马群尚未有机会说话,商鹏、商鹤两大牧场元老高手闪电掠出,两对枯瘦的手掌幻出千变万化的掌影,把马群罩於其中。

狂骤起,马群就像站在暴风平静的风眼里,半点都感受不到风暴的威力,而他的手下却给惊人的掌劲扫得东歪西倒,跄踉跌退。

寇仲和徐子陵也为之动容,其他不知两老虚实的人更不用说了。

那想得到横看竖看都像一对老糊涂的老家伙,手底下的功夫如此厉害。

而且他们显然­精­通一套奇异的联手搏击之术,令他们合起来时威力倍增。其实就凭他们个别修炼得来的功夫,比起李子通、宇文智及那些级数的高手亦是不遑多让。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暗呼侥幸,倘若当日和商秀闹翻了,纵能离开怕亦要付出若­干­代价。现在自然是­精­神大振,因为更有收拾的把握。

“砰!砰!”

马群左右劈出的两刀连他自己都不知劈在甚麽地方去时,身上早中了两掌,倒在地上。

冯歌等竟陵诸将却是看得心中难过,皆因马群丢足了他们的面子。

此时两老再不理马群,扑入卫士阵中,有似虎入羊群般打得众卫士兵器脱手,前仰後翻。

在寇仲和徐子陵左右伴护下,商秀傲然负手,悠闲地跨进府门。

宽敞的主厅空无一人。

冯歌叫道:“随我来!”领头穿过後门,踏上通往後院的回廊。

迎面而来的两名婢女见他们来势,吓得花容失­色­,瑟缩一旁,只懂抖颤。

冯歌指住其中一婢问道:“庄主在那里?”

婢子俏脸刹白,软倒地上,颤声道:“在::在怡情园里。”

另一将领问道:“夫人呢?”

婢子答道:“也在那里!”

众人­精­神大振,空群而去。

经过了数重屋宇,放倒了十多名府卫後,他们来到了一个幽美的大花园中。

筝音隐隐从一片竹林後传来,抑扬顿挫中,说不尽的缠绵悱恻,令人魂销意软,众人的杀气亦不由得减了数分。

寇仲凑到商秀耳旁道:“待会场主缠着方泽滔,由我和小陵对付那妖女,其他人则守在四方,防止她逃走。”

商秀秀眉扬起,沉声道:“那有这样分派的,到时见机行事吧!”

说话时,众人掠过竹林间的小径,跟前豁然开朗,又是另一个幽深雅静的大花园。

园内不见婢仆府卫,惟只园心的一座小亭里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自是方泽滔,只见他闭上双目,完全沉醉在筝音的天地中,对此之外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女的背对他们,双手抚筝,只是那无限优美的背影已足可扣动任何人的心弦。

纵使她化了灰烬,寇仲和徐子陵都认得她是。

她的筝音比之石青漩的箫音又是另一番不同的味道。

後者总有一种似近实远,遗世独立的味道。

但却予人缠绵不舍,无以排遣的伤感;愈听愈难舍割,心头像给千斤重石压着,令人要仰天长叫,才能渲一二。

“铮!”

寇仲拔出了他的井中月。

离鞘的鸣响,把方泽滔惊醒过来。

方泽滔双目猛睁时,除商秀、冯歌、商鹏、商鹤和寇徐六人外,其他人已鱼网般撒开,把小亭团团围着。

“铮,铮,铮!”

古筝传出几响充满杀伐味道的强音後,倏然收止。

方泽滔“霍”地立起,环视众人,脸现怒容。

商秀冷笑道:“战士在外抛头颅,热血,庄主却在这里安享温柔,乐而忘返,不觉心中有愧吗?”

众人眼中无不露出鄙夷之­色­。

方泽滔老脸一红,不悦道:“竟陵的事,我自有主张,不用场主来教训我。”

静如止水的安坐亭内,似对众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令人莫测高深。

寇仲哈哈一笑道:“该说庄主怎麽还会有脸见我们才对。想你只凭­阴­癸派妖女的片面之词,便和我两兄弟割断情义。更不管外间风雨,只知和妖女调筝作乐,学足杨广那昏君的作为,似这般所为还敢说不劳别人教训呢?”

方泽滔厉声道:“­性­情温婉,又不懂武功,怎会是­阴­癸派的妖女,你两个­干­了坏事,仍要含血喷人。”

冯歌沉声道:“若夫人乃平常女子,怎能於这剑拔刀扬的时刻,仍镇定得像个没事人似的。庄主­精­明一世,何会糊涂至此?”

方泽滔双目闪过杀机,手握剑柄,铁青着脸道:“冯歌你是否要造反哩?”

另一将领道:“我们只是不想陪你一起死了也落得做只糊涂鬼而已!”

商秀娇叱道:“方泽滔你若仍沉迷不返,休怪我商秀剑下无情。”

徐子陵淡淡道:“方庄主何不问尊夫人一声,看她如何答你。”

方泽滔呆了一呆,瞧往,眼神立变得无比温柔,轻轻道:“他们是冤枉你的,对吗?”

众人都看得心中暗叹。

轻摇臻首,柔声道:“不!他们并没有冤枉我,庄主确是条糊涂虫!”

方泽滔雄躯剧震,像是不能相信所听到她吐出来的说话而致呆若木­鸡­时,异变已起。

“铮!”

古筝上其中一条弦线突然崩断,然後像一条毒蛇般弹起,闪电间贯进了方泽滔胸膛去,再由背後钻了出来。

方泽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叫,往後疾退,“砰”的一声撞在亭栏处,仰身翻跌亭外的草地上,脸上血­色­尽退,鲜血随弦线­射­出,点点滴滴地在亭栏与地上,可怖之极。

众人均看得头皮发麻,如此厉害得令人防不胜防的魔功,还是初次得见,一时间竟没有人敢扑上去跟她动手。

众人中自以商秀、寇仲、徐子陵、商鹏、商鹤和梁治六人的武功最是高明,但他们亦自问难以先运功震断筝弦,再从心所欲地以弦线贯胸伤人至死。

方泽滔一手捧胸,另一手指着仍安坐亭上的骇然道:“你::你::你好!”

柔声道:“我从没有迫你欢喜我,更没迫你去杀任何人,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的,能怪得谁呢?”

方泽滔气得猛喷鲜血,眼中­射­出悔恨莫及的神­色­,仰後翻倒,横死当场。

缓缓站起来,左手挽起乌亮的秀发,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个梳子,无限温柔地梳理起来。说不尽的软柔乏力,顾影自怜。

众人都全神戒备,呼吸摒止。

寇仲踏前一步,超越了商秀,井中月遥指,登时生起一股螺旋劲气,朝这千娇百媚的魔女冲去。

恰於此时像发自天然的别转娇躯,变得面向商秀这一组人,并且带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奇异气旋,竟像一下子吸乾了寇仲的真劲。

寇仲尚是首次遇上如此怪异的武功,难过得差点要狂吐鲜血,尤其是那种令他的真劲无处力的感觉,更令他锐气全消,骇然退了一步。

众人无不­色­变。

的目光落到商秀的脸上,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徐子陵知道寇仲吃了暗亏,猛地踏前一步,隔空一拳往击去。

空气立即灼热起来,杀气漫空。

放下秀发,轻摇臻首,秀发扬起。

围着她的众人都生出要向前倾跌的可怕感觉。更有点觉得立身处似变成一个无底深洞,若掉进去的话,休想能有命再爬出来。

如此厉害的魔功,众人连在梦中也没有想过。

身在局中的徐子陵只觉击出的劲气有如石沉大海,一去无回,但又不能影响敌人分毫,骇然下亦学寇仲般退了一步。

讶然瞧着徐子陵,皱眉道:“想不到你两个竟因祸得福,功力大进,否则这一下已足可教你受到内伤了!”

众人来时,本下定决心,见到立即痛下杀手。可是现在俏立眼前,连一向心高气傲的商秀亦不敢轻举妄动。

寇仲深吸一口气,微笑道:“妖女你既不能令我们受伤,那是否表示你已恶贯满盈,命该一死呢?”

美得可令任何人屏息的俏脸飘出一丝笑意,旋又被伤感的神­色­替代了,幽幽叹道:“你们两人能得脱大难,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都不要给我找到,但现在偏要送上门来,我纵有惜材之意,奈何曾对人许下诺言,只好狠心取尔二人之命了。”

商秀那还忍耐得住,娇叱道:“动手!”

剑化千百点寒芒,闪电前移,带起漫天剑气,往卷去。

其他人同时发动,一时刀光剑影,全向核心处的狂攻过去。

美目凄迷,似丝毫不觉身在险境中,而众人眼前一花,她已来到两名竟陵将领中间,他们的兵器竟半点拦截的作用都起不了。

高手如商秀、寇仲和徐子陵,却清楚看到她是仗着鬼魅般飘忽难测的绝世身法,穿行於兵器的间隙中,同时心叫不好。

“呀!”

两名竟陵将领往横抛跌,印堂处分别嵌着半截梳子。

众人连她用甚麽手法杀人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看得义愤填膺,腾身穿亭而出,飞临头上,双掌下按。

吴言的刀,梁治的剑,另一飞马牧场战士的长矛,同时向她的後背、前胸和腰胁攻去。

眼看她难逃大难,她却急旋了一圈,衣袂飘扬,纤指往上点去。

刀、剑、矛全给她奇异的魔功带得滑往一旁,刺劈在空虚处。

徐子陵则掌化为指,与指尖交触。

螺旋热劲狂钻而下。

浑身一震,仰脸朝徐子陵瞧来,神­色­幽怨迷人,檀口微张,吐出一股劲气。

徐子陵的惊人旋劲刚钻入的肩井|­茓­,便化为乌有,再不能对她的经脉生出任何破坏作用。

而最要命的是对方指尖­射­出两道似无还有魔幻似的怪劲,刺入自己的经脉去,怪劲到处,经脉欲裂,难受得一对手臂立时麻木不仁,不要说反击,一时连化解都不知何手。

他的苦况尚不止此,张口吐出那股劲气,到了他面门尺许处竟没有可能地一分为二,左右刺向他双目,若给击中,不变成瞎子才是奇事。

在如此恶劣危急的情况下,徐子陵心头仍是静若井中水月,嘴角逸出一丝洒脱不群又孤傲无比的冷笑,右足涌泉|­茓­生出一股完全出自天然的火热,以电光石火的速度走遍全身,刹那之间再长新劲,不但解去了手臂的僵麻和痛苦,还飞退半空,堪堪避过眼盲之祸,只喷出小半口鲜血。

虽占尽上风,但心中的震骇却绝不下於徐子陵。

她的天魔功已到了收发由心的境界,可刚可柔,千变万化。除了恩师­阴­后祝玉妍外,古往今来­阴­癸派虽能人辈出,但从没有人在她这样年纪修至这种境界。

兼之因先前的接触,大致已把握到寇、徐两人来自《长生诀》的奇异真气,不但使她功力更为­精­进,更令她有把握一举击杀徐子陵。

岂知天魔真气甫戳进徐子陵的双臂,便给他的螺旋劲硬生生抵着,过不了肩井|­茓­,使她要直攻其心脉的大计好梦成空。才迫得她不惜损耗真元,吐气刺戳徐子陵双目,那知徐子陵竟能及时避开,她怎能不大吃一惊。

此时吴言等叁人已抽身後撤,黄芒电闪,寇仲的井中月却当头劈到,掀起的螺旋劲气,刮得她全身衣衫猎猎作响。

以之能,虽自问能挡开寇仲这全力的一刀,但仍没有把握应付商秀、商鹏、商鹤和梁治四人接踵而来的联手攻击。

这时她脑海中仍盘旋着徐子陵刚才冷笑的动人印象,猛提天魔功,往後朝吴言疾退过去。

双袖扬起。

“蓬!”

寇仲目­射­奇光,一刀劈在交叉架起的双袖处。但觉对方双袖似实还虚,使他不但无法力催劲,还感到有一股吸啜拖拉的怪劲,令他觉得若继续强攻,便会掉进一个不可测知的险境里。

以寇仲过人的胆包,亦不敢冒进,骇然抽刀後退,狼狈之极。

此时商秀等四人从四方八面攻至。

商鹏、商鹤两大元老高手联手攻向右侧,四手撮掌成刀,便如一个长有四条手臂的人,水银泻地般向她发动强大无比的攻势。

商秀则从後退的寇仲身旁窜出,宝刃织起一片剑网,从正面往罩去,剑气嗤嗤,不比寇仲刚才那一刀逊­色­。

梁治的剑却从另一侧於重整阵脚後攻至,似拙实巧,沉雄中见轻逸,吞吐不定的封闭了她这方面的退路。

的粉背此时离後撤的吴言只有半丈许的距离,蓦地增速。

吴言还以为有机可乘,反退为进,全力一刀往她後脑疾劈,眼看劈中,只见迅速无伦地晃了一下,刀子劈在她芳肩上。

吴言正心中大喜,骇然发觉刀子全无劈上实物的感觉,还滑往肩膀之外,魂飞魄散间,鼻里香气满溢,这具有绝世姿容的魔女已撞入他怀内。

商秀等大叫不好时,骨折­肉­裂的声音骤响不绝,吴言眼耳口鼻同时溢出鲜血,当场毙命。

一个旋身,避开叁方而来的攻击,转到吴言的身之後,背贴尚未倒地的吴言,两袖疾挥。

一位牧场战士和另一竟陵将领,同时应袖抛跌,兵器离手,鲜血猛喷,生机被夺。

顶着吴言的身往後急退,来到了锐气已竭的商秀四人之间,运劲震得身往商秀飞去,还夹着两袖左右挥击。

接战至此,虽只是眨几眼的功夫,但已给她杀掉五人,可知她厉害至何等惊世骇俗的地步。

商秀虽恨得她要命,但亦知吴言身深蕴着她的天魔真劲,又不想损毁手下身,无奈下收剑横移。

“蓬!蓬!”

劲气交击。

梁治被她拂得打着转横跌开去,撞入正要冲上来的冯歌的老怀内去。

冯歌惨哼一声,栽倒地上,竟爬不起来。

这看似简单的一拂,暗含天魔妙劲,先把梁治的刀劲吸得一滴不净,再反而以其劲气还诸梁治,并暗藏旋劲,假若梁治没碰上冯歌,多少也要受点内伤,现在却是把劲气转嫁到冯歌身上。

冯歌那想得到有此妙,登时领招伤倒地上。

围攻的由二十四人骤减到十八人,五死一伤,可是仍未有人能伤半根毫毛。

拂向商鹏、商鹤的一袖,更使人叹为观止。她尚未触及对方的两双手掌时,忽地化为漫空袖影,虚实难分。

两老的劲风有如投石入海,只能带起一个小涟漪,然後四手一紧,竟是给她的衣袖缠个结实,扯得两老撞作一团。

仍在空中的徐子陵看得最是清楚,目睹衣袖忽地长了半丈,原来是自她衣袖里飞出一条白丝带,先穿行於两老四掌之间,再收紧时,已将他们两对手缚在一起。

徐子陵心知不妙,再度加速凌空下扑。

仰起美绝人寰的俏脸,似嗔非嗔地横了他一眼,接着横移开去,拖得两老踉跄急跌,全无反击之力。

商秀娇叱一声,提剑扑上抢救,蓦地发觉两老被以丝带遥控着向自己撞来,吓得骇然後移。

“砰!砰!”

骆方和另一牧场战士的兵刃同时被拂中,喷血倒地,再无反击能力。

寇仲亦知不好,游鱼般晃了几下,闪到後侧,横刀挥斩她腰肢。

一道接一道的天魔真劲,透过丝带攻往两老,硬生生冲击得他们一口口鲜血喷出来,人又像傀儡般身不由己,横移直撞,全由作主,情景凄厉至极,令人不忍卒睹。

“呀!”

一名牧场战士走避不及,给两老撞得飞跌寻丈,命丧当场。

许扬此时从左侧攻向,勉强以烟挡着她的香袖,底下给她飞起一脚踢在小腹处,登时抛跌开去。

幸好寇仲井中月劈至,迫得要留下馀力应付,否则此脚包可要了许扬的老命。

丝带像有生命的毒蛇般甩开两老,倒卷而回,拂在寇仲的井中月上。

“霍!”的一声,井中月往外汤开。

商鹏、商鹤两大元老高手喷出了他们最後一口鲜血,随丝带甩脱,抛往两旁,又撞得另两个想攻上来的竟陵将领和牧场战士伤跌地上。

丝带绕空转了一圈,朝寇仲颈项缠来。

寇仲自出道以来,历经大小数百战,从未想过有人的武功能如的出神入化,变幻莫测。

难怪当日鲁妙子说若他们现在遇上祝玉妍,只有送死的份儿。

事实上天魔功最厉害处,就是能随心所欲,在任何情况下也能伤人,教人防不胜防。

试问若完全不知道她的招数变化,如何定得进攻退守的方法。

商鹏、商鹤既­精­於联击之术,本身又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可是只一个照面便因摸不清她的手段,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被她以­精­妙绝伦的手法一举束缚四手,致完全发挥不出功力,挨打致死。

此念既生,寇仲狂喝一声,旋身避过往他颈项缠来的丝带,大叫“小陵”时连续劈了叁刀。

每一刀均劈在空处。

这实是一场赌博,赌的是徐子陵能及时赶至,在自己限制了活动的空间时,由徐子陵予她致命的一击。

商秀见两老惨死,她亦是了得,猛提一口真气,把激荡波动的情绪完全压了下去,电掣而前,就在此刻,寇仲刚劈出了他妙至毫巅的第叁刀,一直迅如鬼魅变幻,令人把握不到她位置的,忽地窒了一窒。商秀那还不知机,宝刃化巧为拙,挑往她像毒龙翻滚,似要往寇仲拂去的丝带一端处。

徐子陵这时刚飞临的上空,不用寇仲呼叫提醒,也知此乃千载一时的良机,双掌全力下击,螺旋劲发。

直到刚才一刻,均能­操­控全局,利用各人强弱参差,巧妙地逐一击破,可是当寇仲劈出了这悟自“奕剑大师”傅采林奕剑之术的叁刀後,首次发现她再不能像先前般要风得风,要两得雨了。

这时亭旁的战场中,众人或死或伤,又或根本接近不了,只馀下武功最高强的寇仲、徐子陵和商秀叁人,仍有反击之力。

乃狡猾多智的人,否则怎能成为祝玉妍的嫡传爱徒,故意以最狠辣的手法击毙方泽滔,再采雷霆手段,逐一击杀诸人,那时竟陵和飞马牧场便垂手可得。但寇仲这出乎她意想之外的叁刀,却使她首次真正陷入被围攻的劣势中。

寇仲第一刀劈在她身後,形成一股螺旋刚劲,断了她後路。

第二和第叁刀,分别劈在她前方和右侧,完全把这两方封闭了。

假若她是和寇仲单打独斗,此刻只要以天魔功里的“吸纳法”,便可把叁股旋劲据为己有,趁着寇仲提气当儿,要杀他有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

如要退避,也可往左移开,又或腾身而起。可是现在这两个方向都分别给商秀和徐子陵封挡了。馀下只有凭真功夫硬拚一途。

於此可见寇仲的眼力和手段是多麽高明。

秀眸­射­出前所未见的异芒,两把短刃从袖内滑到掌心处,幻起两道激芒,分别迎向商秀和徐子陵。

她终於使出了压箱底的本领。

这对长只尺二的短刃,名为“天魔双斩”,乃­阴­癸派镇派叁宝之一,专破内家真气,能令天魔功更是如虎添翼,威势难挡。

此时寇仲的气劲以比猜想中的速度快了一线回复过来,黄芒闪打,拦腰斩至。

叁方面来的压力,换了别的人,保证要立即身首分家。

可惜却是遇上了­精­通邪教无上奇技“天魔功”的。

天魔功在刹那间提升至极限,以为中心的方圆一丈之内,像忽然凹陷下去成了一个无底深潭。

这变化在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纯粹是一种气劲的形成。

­阴­寒之气紧锁叁人。

“叮!”

接着是一连串剑刃交击的鸣响,可比拟骤雨打在芭蕉叶上的急剧和疾快。

商秀首先与正面交锋。

她使出了商家传下来最凌厉的独门剑法,每刺一剑,都绽出一个剑花,飘忽无定,却全是进手拚命的招数,务要使应接不暇,制造寇徐两人扑杀的机会。

若让活,以後必睡难安寝。

一直避免与商秀正面交锋,就是知她剑法凌厉,擅於缠战。不过既无可再避,惟有施出祝玉妍自创的“搜心剑法”,迅速无伦的刺出了十多剑,每一剑都刺在商秀振起的剑花的花心处。

剑气交击。

商秀感到对手每趟击中己剑,均有一道像至寒至毒的真气随剑破进她的经脉里,使她应付起来极为吃力。

最骇人是无论自己招式如何变化,都像能洞悉先机似的早一步等待自己送上去给她刺个正。

攻到第十二剑时,已突破了她的护身真气,此时徐子陵双掌到了。

“叮叮叮叮!”

徐子陵双掌像鲜花般盛开,右手五指以奇奥无比的方式运动着,或曲弹、或挥扫,总能挡格往他疾刺而来的天魔刃。

左手则一拳重击正攻向商秀的左臂。

寇仲的井中月也和徐子陵配合得天衣无缝地拦腰劈至。

际此生死关头,一对能勾魂摄魄的艳眸亮起蓝澄澄的奇异光芒,倏地收回攻向商秀的天魔邪劲。

商秀本自忖重伤难免,见对方竟然鸣金收兵,猛运真气,把残馀经脉内的天魔劲气悉数迫出体外,同时剑芒暴张,旺风般往卷去。

叁大高手,在占尽上风下全力出手。

即管换了宁道奇来,怕亦要应付得非常吃力,动辄落败身亡。

全凭寇仲的叁刀,把整个战局扭转过来。

其他人只能眼睁睁的旁观着情况的发展,谁都没有能力Сhā手其中。

就在这使人呼吸顿止的时刻,整个人似是缩小了,然後再暴张开去。

先收起四肢,蜷缩作一团,延长了敌人攻击及身的少许时间,然後雪白的长袍像被充了气劲般离体扩张,迎上叁人凌厉的攻势,她身上只剩下白­色­的亵衣,玉臂粉腿,全暴露在众人眼下,曼妙的线条,美得教人屏息。

“蓬!蓬!蓬!”

商秀的宝剑,徐子陵的拳掌,寇仲的井中月,只能击在她金蝉脱壳般卸出来的白袍上。

“砰!”

白袍在叁股气劲夹击下,化成碎粉。

叁人同时被白袍蕴含的强大天魔功震得往外跌退。

“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转青,像一片云般贴地平飞,刹时间到了墙头处。

明月高挂天上。

她完美无瑕的半­祼­娇躯俏立墙头,回眸微笑道:“七天後当妾身复原时,就是寇兄和徐兄命丧之日了。”

倏地消失不见。

众人脸脸相觑,无言以对。

一名战士此时奔进园里,见到死伤遍地的骇人情景,双腿一软,跪倒地上。

冯歌勉强挣扎坐起,哑声叫道:“甚麽事?”

战士扬起手中的信函,颤声道:“牧场来的飞鸽传书,四大寇二度攻打牧场,配合江淮军向竟陵攻击。”

众人无不­色­变。

梁治抢前接过传书,递给商秀。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心中想的是假若牧场大军不能来援,竟陵的将领又死的死伤的伤,这场仗还能打吗?商秀看罢传书,递往梁治,断然道:“我们立即回去,你两人去向如何?”

最後一句,当然是对寇徐两人说的话。

寇仲目光落到商鹏商鹤的身上,叹了一口气道:“我真的不知道,小陵你呢?”冯歌惨然道:“你们绝不能走,竟陵的存亡,全赖你们了!”

第叁章 蜀中无将

战鼓震天。

晨曦的曙光照耀在竟陵城头时,江淮军便从四方八面发动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喊杀震天。不但截断护城河的源头,还以沙石填平了主城门外的一大截护城河。

寇仲、徐子陵和负伤的冯歌登上城楼时,只见敌人大军缓缓注到城墙和汉水间的平原中,书有“杜”字的大旗在中军处随风飘扬,军容鼎盛,威势迫人。

当矢石劲箭像雨点般投下,粉碎了江淮军的另一次攻势後,敌人正重整阵脚。

寇仲和徐子陵头脑发胀的瞧着布在城外由叁万人组成的庞大兵阵,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虽是智计过人,但面对这种千军万马,对垒沙场的局面,却是不知该如何应付。

冯歌在两人间颓然坐下。

若非经两人出手替他疗伤,他恐怕仍要躺在床上。但现在还是气虚力怯,只是勉强支持,俾能在参酌权宜下把指挥权交到两人手中。

七名守城将领来到叁人身旁,均是满脸疑虑。

这批将官是独霸山庄次一级的头目,无论经验实力,均逊於命丧於刚才与血战的将领。可是现在蜀中无大将,廖化亦要拿来充数。等如在一般情况下,怎轮得到寇仲和徐子陵来作守护竟陵的总指挥。

四周全是冯歌的亲信亲兵,以免秘密外。

冯歌沉声对七人道:“你们听到现在我要说的话时,绝不许大惊小叫,以免惊动军心,明白了吗?”

众将点头应是。

冯歌本身原是竟陵城的隋朝将官,德高望重,颇得人心,此时亦惟他能镇压大局。

冯歌腰板勉强挺直,轻描淡写道:“庄主已被­阴­癸妖女杀了。”

众将登时­色­变。

冯歌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後,手掌翻开,露出从方泽滔身处解下的军符,正容道:“庄主临危授命,由老夫主掌山庄,但际此两军相对的时刻,庄主的噩耗,绝不可出,否则军心难稳。”

众将悲愤交集,又是无可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暗忖,方泽滔之死,首先已动摇了这七名将官的心。

冯歌勉强振起­精­神,道:“由於我也受了点伤,所以难以亲自主持这关系到竟陵存亡的一战,只能从旁策划,有关一切攻守事宜,全由寇兄弟和徐兄弟负责,他们的命令,便如老夫亲发,违令者斩,明白了吗?”

众将都已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又知两人智计超群,神勇盖世,无不点头答应。

有人问道:“钱将军方面如何发落呢?”

钱云本是冯歌的顶头上司,但若论材能德望,均在冯歌之下。

冯歌眼中闪过杀机,淡淡道:“这事我自会处置,你们立即返回岗位,等候命令!”

众将领命去了。

冯歌脸­色­由青转黑,骇得两人忙推动真气相助,片刻他才回复过来,但比之刚才更为虚弱。

一阵晨风吹来,冯歌打了个寒颤,吓得两人忙把他搀进城楼去。

冯歌把一名叫冯汉的将校召进楼内,此人是冯歌的亲侄,可以信任。挥退其他手下後,又冯汉关上木门,才对寇徐两人叹了一口气道:“只要庄主噩耗传出,整个竟陵将会乱成一团,人人争相逃命,竟陵将不攻自破,两位可有良法。”

寇仲沉声问道:“竟陵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冯汉代答道:“山庄本身兵力达叁万之众,若加上临时编整入伍的壮丁,足有五万人。”

徐子陵奇道:“那岂非比城外的江淮军还多出两万人。”

冯歌辛苦地咽了一口气,道:“刚才所见,只是江淮军的主力部队,他们尚有数支队伍,在攻打其他城门,合起来兵力达七至八万之多,且他们的士卒无论训练、武器和经验各方面,都优於我们。”

冯汉接口道:“我们山庄部队共分七军,以庄主的亲卫部队人数最多,兵力在八千人间,其他每军各四千人,大叔和我各领一军,其他领军的都给那妖女宰了,必须重新委任才成。”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头大如斗,面对的是於群雄争霸中纵横无敌的杜伏威,而己方则人心惶惶,乱成一团,此仗不用打已输了。

冯汉叹道:“若大叔没有受伤,尚可稳定全局,跟敌人打上几场硬仗,但现在嘛?唉::”冯歌待要说话,忽然强烈咳嗽起来,喷出点点鲜血,触目惊心。

寇仲和徐子陵忙助他行气运血,岂知他两眼一翻,就那麽昏倒椅内。

叁人你眼望我眼,都乱了手脚。

好一会後,寇仲断然道:“冯兄你立即持此军符出去,任命各军将领,然後再回这里共商对策,冯老交由我们照顾好了。”

冯汉欲言又止,最後仍是依命去了。

寇仲为躺在椅内的冯歌把脉後,放下他的手,松了一口气道:“他已能自行运气,这情况昏迷就要比清醒少受点苦。唉!那妖女真厉害,说不定连宁道奇都杀不了她。”

徐子陵侧然道:“他们死得真惨。”

寇仲默然片晌,细听从城楼外传来的马嘶战鼓之声,低声道:“不知飞马牧场的人能否安然离开呢?”

徐子陵移到狭长的垛孔处,往外窥探,背对着他道:“理该没有问题。因杜老爹故意留出缺口,好迫竟陵城民由那个方向逃生,正好方便了他们。哼!除非老爹亲自出手,否则以商场主和梁治的功夫,应可安全护送骆方和许扬离去。唉!”

寇仲来到他身旁,从另一放箭的垛孔往外瞧去,见到江淮军仍在遣军布阵,心中泛起无能为力的感觉,苦笑道:“不知是否以前我们太过顺景呢,所以今天得到了泰极否来的报应,现在我痛苦得想自杀,甚至有点憎恨自己的无能。”

徐子陵默然半晌,忽地哈哈一笑道:“你想知道原因吗?”

寇仲愕然道:“你指的是那方面呢。”

徐子陵淡然道:“我指的是你的失去信心。皆因是从没有想过这世上竟有像那麽狠毒厉害和狡猾的对手,眼白白瞧着她杀掉我们的战友,偏又毫无办法去阻止,於是连自己都恨起来,深怨自己的无能。假设你不能回复斗志,我们休想有命离开这里。”

寇仲苦笑道:“你有斗志吗?”

徐子陵虎目电芒一闪,点头道:“当然有!大不了不过一死。还记得白老夫子教下的『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吗』?”

寇仲立时挺起胸膛,肃然听着。

徐子陵神光电闪的眼睛往他瞧来,续道:“现在我们正在生命的转捩点上。试用你仲少的大脑袋想想,我们刚与天下第一妖女真刀真枪打了一场硬仗::”接着指着垛孔外漫山遍野的江淮军道:“而外面则是有机会统一天下的老爹杜伏威,我们能与这些睥睨天下的高手对抗,再非以前的市井流氓,又或一般江湖低手了。”

寇仲立时大眼放光,­精­神抖擞道:“哈!我明白了,就以刚才不但杀不了我们,还落得负伤逃走,我们已是很了不起。不过以人多胜人少,亦非那麽光采。”

徐子陵摇头道:“争霸天下,那同江湖争斗。岂有甚麽公平可言!还要千方百计制造不公平的形势呢。是自幼受训,又有明师指点。而我们则是半途出家,还要盲目摸索,这便是不公平之极。现在我们要争取的是时间,在杀我们前把她杀掉,明白吗?”

寇仲一声“明白”,旋又有些儿气的道:“无论我们多麽有信心,但现在摆明是敌强我弱之局,只要方泽滔的死讯漏了出去,竟陵便不攻自溃。唉!你教我怎办呢。”

徐子陵皱眉道:“你定要改掉这容易兴奋,又容易沮丧的缺点,才有望能成就大事。男儿身处乱世,大不了就是战死沙场,马革裹,还有甚麽令人害怕的。”

寇仲沉默不语,但一对虎目却逐渐亮起来。

徐子陵伸手抓着他肩头道:“在战场上,虽千万人冲锋陷阵,但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死亡更是无比的孤独!想想那种在千万人中独自奋身杀里的寂寥感觉,你便不会再为外面千军万马的场面所惑。仲少你不是要争霸天下吗?眼前的城外便有块试金石,我为的是竟陵无辜的子民,你为的却是要铺出争霸的路途。”

寇仲哈哈一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兄第,每句话都像暮鼓晨钟般直敲进我的心坎里。不过我对竟陵子民的怜悯心和你并无二致。”

此时冯汉旋风般冲进来,叫道:“不好!钱云被他的手下救走了,庄主的死讯随时会漏。”

寇仲完全回复了往昔的决断和自信,冷然道:“你的委任使命完成了没有?”

冯汉被他的镇定感染,平静下来,答道:“这个已没有问题。”

寇仲仰天一阵长笑道:“好!就让我和老爹来打一场硬仗,看看我们谁的拳头更硬。”

冯汉愕然道:“谁是老爹!”

徐子陵答道:“就是杜伏威。冯汉你立即派人将你大叔送往牧场,还要派兵疏散城内­妇­孺到城外安全地点,若城破的话,就他们投靠飞马牧场,商秀绝不会见死不救的。”

接着瞧往寇仲。

寇仲仰天再一阵长笑,透露出钢铁般的斗志和信心,领头走出城楼,到城墙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并肩卓立墙头,城外是军容鼎盛,旌旗似海的江淮军,人数增至四万人。

杜伏威的中军布在一个小丘上,以骑兵为主,重装备的盔甲军为副。

前锋军由盾牌兵、箭手、刀斧手和工事兵组成,配备了檑木、云梯、楼车等攻城的必须工具。

左右侧翼军每军五千人,清一式都是骑兵。

中军的後方尚有两枝部队,既可防御後路,又可作增援的兵员。

此时太阳升上中天,普照大地,映得兵器烁烁生辉,更添杀伐的气氛。

战鼓敲响。

七十多辆专挡箭矢的铁牌竖车,开始朝竟陵方向移动,每辆车後隐着十多名箭手,只要抵达适当距离,便可以从竖高达两丈的大铁板後往城头发箭,掩护其他人的进攻。

只要想想江淮军连历阳那种坚城都可攻克,便知这些看来全无美感只像一块块墓碑般的铁牌车不是闹着玩的。

楼车开始推进,像一座座高塔般往他们移来。

在楼车上的战士,由於高度与墙头相若,故不但可以把整个城头笼罩在箭矢的­射­程内,当拍贴城墙时,战士还可直接跨上墙头,攻入城内去。

号角声大起。

以百计的投石车在数百名工事兵的推动下,後发先至,越过了楼车,追在挡箭铁牌车之後。

四万江淮军一齐发喊,战马狂嘶,令竟陵城外风云变­色­。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後,提气高叫道:“寇仲在此,杜伏威你敢否和我单独斗上一场!”

他的声音远远传开,连千万人的发喊声仍不能把其盖过。

守城的竟陵军民正被对方有系统和组织的严密大举进攻吓得心胆俱寒,闻声均士气大振,齐声呐喊,震天动地。

以徐子陵淡泊的胸怀,也感热血沸腾。

杜伏威拍马而出,现身山丘之上,冷喝道:“若方庄主能保证仲儿你输後,竟陵城便拱手让我,则杜某不吝一战。小儿无知,竟把万军对垒的沙场,看成儿辈戏耍之地,可笑啊可笑!”

声音高而不亢,传遍丘陵山野,城外城内,还在馀音袅袅,可见其功力之­精­湛,实在寇仲之上。

最厉害是他把握机会运用心理战术,强调姜是老的辣,经验浅薄的寇仲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挺进的江淮军一齐为主帅的豪言壮语喝。登时又把竟陵军民的呐喊声压下去。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妖女定是受伤甚重,故必须就近觅地疗伤,连通知杜伏威一声都来不及。若我们能在她复原前找上她,说不定可把她除掉。”

寇仲遥望杜伏威,像听不到他的说话般低声道:“今次糟了,小陵快想办法。”

徐子陵怔了一怔後,便明白过来。

足音响起,冯汉和十多名亲兵来至身後,冯汉道:“撤退的事办妥!”

果然杜伏威的声音传来道:“方泽滔你是否哑了!”

徐子陵、寇仲和冯汉同时­色­变。

第四章 死守孤城

寇仲朝山丘上的杜伏威喝道:“当老爹你被擒到庄主驾前时,庄主自会和你谈心事的。哈!”

一阵长笑,不让杜伏威说下去。

推着云梯的工事兵和盾牌兵开始移动,後面跟着的是冲撞城墙城门的擂木战车。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暗忖以杜伏威的­精­明老练,不对方泽滔的生死起疑才怪。

冯汉低声道:“护城河已被填平,敌人可直接冲击城墙,我们能挨过今晚,战果已相当不错。”

寇仲道:“要多久才可把所有人撤往牧场,我只要留下最­精­锐的山庄战士就成了。”

冯汉道:“杜伏威的目的只在攻陷竟陵,再以之为据点从水陆两路攻打汉水沿岸的城市,以作进军洛阳的捷径。现在既填平了这边的护城河,其他军队都会调过来,俾能日夜攻城,所以百姓可在其他城门安然出城,只要有叁天时间,所有无关人等都可远撤至安全地域。”

寇仲道:“那我们就守他娘的叁天,看看江淮军厉害至甚麽程度。”

冯汉脸现难­色­道:“只怕军心不稳,钱云一向与大叔不和,定会借此机会夺取兵权。更怕是庄主死讯传出,人人无心恋战,那时要守上一个时辰都有问题。”

寇仲断然道:“人望高处,水望低流。现在竟陵城百姓的唯一希望就是能撤往飞马牧场,而只有我们才可在这方面为他们作出保证,而非是钱云这种小人。让我们先和老杜狠拚一场,增强众将士的信心,再晓以利害,我才不相信大家蠢得不肯团结一致,为自己的生命和亲族的生命奋战。嘿!我怎样才可发出命令呢?”

冯汉大叫道:“冯青何在?”

一名年青大汉抢到叁人前下跪敬礼,答道:“冯青在!”

冯汉道:“这是我亲弟冯青,寇帅有甚麽指示,通知他便可执行。”

寇仲首次被人唤作寇帅,大感飘飘然时,一名卫士仓皇奔上城墙,报告道:“不好了!钱云将军领着数百亲兵,正朝这里走来。”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守城的重任由寇帅负责,钱云由我应付使成。”

说罢扯着冯汉去了。

寇仲的目光回到城外去,挡箭车正逐渐接近投石机的投程内。

冯青提醒他道:“寇帅,就快可以发石放箭呢!”

寇仲冷然道:“让他们再走近一点,石头箭矢才更有劲道。”

冯青忙吹响号角,以讯号通知守城军士不可轻举妄动。

寇仲大喝一声道:“随我来!”

大步沿城墙而行,冯青和一众亲兵慌忙追随其後。

寇仲边行边抚慰众守城士卒并为他们打气,众人都知他神勇无匹,虽弄不清楚为何他会忽然代替了方泽滔的位置。但是见他双目电闪,身形笔挺雄伟,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声音透出强烈的斗志和信心,一副不可一世的气派,故所到处都惹起阵阵致敬和喝采声,士气为之大振。

走了近半里的城墙,寇仲又掉头往回走,并大声喝道:“你们听着,竟陵军必胜,江淮军必败。”

众将士随他一起喊叫,声冲宵汉,把敌人的冲次喊杀声全盖过去。

冯青佩服道:“庄主便从来不懂学寇帅般激励我们。噢!可以投石放箭了。”

寇仲从容不迫的朝江淮军瞧去,果然其先锋队伍已进入百丈的范围内,微笑道:“还可以等一下。”

冯青还想劝说,寇仲停在一座投石机旁,凝立不动。

敌人继续挺进。

钱云领着叁百名支持他的卫兵,气冲冲的沿着城门大道往主门赶来。

现在竟陵城的主力均集中在这里,只要他能杀死冯歌,控制权就会落到他手上去,那时再收拾寇仲和徐子陵也不迟。

正想得心花怒放时,劲气压顶而来。

战马首先失蹄跪地,把钱云抛掷往前。

钱云堕地时往上瞧去,只见徐子陵从附近的楼房顶往自己扑来,想拔剑时,胸口剧痛,惨叫一声,当场毕命。

徐子陵落到众兵之间,又腾跃而起。

四周冲出过百箭手,把随钱云来的士兵包围起来。

冯汉高举军符拦着前路,大喝道:“弃械者生,反抗者死。”

徐子陵落到他身旁,威武若天神。

众兵见钱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下就此了账,谁都知大势已去,纷纷投降归顺,一场内战,就这麽的化解了。

寇仲检起一块重若百斤的大石,大叫道:“杜伏威,看看你的挡箭车成甚麽样子。”

再暴喝一声,运足全力,把大石往冲到离城墙只有十七丈许的挡箭车掷去。

大石先升高丈许,接着急旋起来,疾往挡箭车的竖板投去。

城外城内的人都瞪眼看着,但若这样子可以用一块石头把挡箭车箍毁,则谁都不肯相信。

但寇仲确表现出惊人的神力和准绳。

“轰!”

大石正中竖板,还把竖板砸成粉碎。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挡箭车不往後退,反往旁倾跌,“蓬”的一声颓然侧倒,压伤了十几个人。

众人均看呆了眼。

守城将士爆出震天采声。

寇仲知时机成熟,狂喝道:“投石放箭!”

呐喊声中,分布在长达一里的墙头上,以百计的投石机弹起的巨石,与无数劲箭,雨点般往攻来的近万敌人投去,一时车仰人翻,惨烈之极。

攻防战展开了新的一页。

寇仲低声对冯青道:“成了!现在就算他们知道你的庄主已死,都不会有问题了。”

冯青眼中毫无保留地­射­出尊敬的神­色­。

当徐子陵赶返墙头,竟陵军正粉碎了敌人的第一波攻势,留下了以百计的骸,十多具破烂的挡箭车、楼车、无数弓箭和兵器。

由城民组成的工事兵不断把矢石滚油等运往墙头,补充刚才的消耗,墙头满是来回奔走的军民。

寇仲发出的每一道命令,将领都毫不犹豫地遵行。

江淮军战鼓交鸣,残兵才退,另一组五千人的军队又开始往城楼推进,务使他们应接不暇。

徐子陵来到寇仲身旁,望往城外道:“钱云已解决了!”

寇仲却像没有听到般,指着百多架正往城墙移来的投石车道:“这些笨家伙很厉害,刚才撞塌了我们几处墙头,还砸死了数百人,若这麽下去,我们恐捱不到明天。你有甚麽办法呢?”

徐子陵想了一会,道:“不若由我带人出去冲杀一阵如何。”

寇仲皱眉道:“那会有甚麽作用,若让人截断了退路,除了你外恐怕谁都不能活着回来,况且这些笨东西又不是可轻易毁坏的。”

徐子陵道:“只要我们时间掌握得好,一批人负责斩杀和驱散敌人,另一批人负责往这些甚麽楼车、挡箭车、投石车淋上火油,而墙头上的人则负责发­射­火箭,保证老爹只有乾瞪眼的份儿。”

寇仲拍墙叫绝,当下忙命人点起五千­精­兵,交由徐子陵调度,到城门处作准备。

“轰!”

石碎激溅,一块大石落在寇仲身旁的墙头处。

寇仲大喝道:“放箭!”

墙头箭垛发出数千劲箭,朝蜂拥而来的敌人­射­去。

两辆楼车,直冲过来。

车未至,十多人已腾身跃起,凌空掠至。

寇仲知对方高手来了,幸而见不到老爹杜伏威,大喝一声,跳上墙头,井中月化作一股厉芒,朝来敌卷去。

两人应刀抛飞。

寇仲井中月左右劈出,另两个踏足墙头的敌人立即溅血堕下城墙去。

但仍有七名敌人成功登上城墙,杀得守城兵士人仰马翻。

寇仲游鱼般闪到正与敌人交手的冯青身旁,井中月闪电般朝那以双斧往冯青砍劈的五短身材的壮汉划去。

螺旋劲起。

“当!”

井中月破入双斧之间,倏又收回。

那矮汉双斧堕地,额际现出血痕时,寇仲井中月又往另一抡刀的敌人挥斩。

“叮”的一声,那人的大刀被井中月摧枯折朽般硬生生切断,骇然退後,寇仲底下飞出一脚,把那汉子踢往城外去。

寇仲再扑入另叁名敌人中间时,矮汉的身才刚地面,可见他的行动如何迅快。

众守城兵将­精­神大振,剑矛齐出,把尚馀下的五名敌人迫在墙角处。

寇仲杀得兴起,刀刀均似是与敌偕亡的招数,见敌便杀,鲜血飞溅中,馀下两人见势­色­不对,就那麽跃下墙头,落荒而逃。

寇仲跳到墙头上,举刀狂呼道:“竟陵军必胜!江淮军必败!”

众战士齐声响应,一时天摇地动。

寇仲高喝道:“开城!”

吊桥降下,徐子陵领着叁千战士,策骑冲出,见人便杀。

敌人的攻城队伍那想到竟陵城敢会开城,登时乱作一团,四散逃开。

另有二千人持着装满火油的子,将火油倾在敌人的攻城战车上,又忙即放火燃点,更添声势。

寇仲瞧着城下火头处处,但心中却是冷若冰霜,一丝不漏地察看敌我形势。

战鼓声起。

江淮军两翼的骑兵队伍从左右两方杀来增援,一时蹄响震天。

寇仲卓立墙头处,状若天神,举剑叫道:“收军!”

冯青忙鸣锣和吹响号角。

徐子陵冲散了敌方一组近千人的盾牌步车後,押着阵脚退返城内去。

墙头万箭齐发,­射­得对方的骑兵一排排倒往地上,难作寸进。

“砰!”

吊桥关闭。

不再待寇仲吩咐,城墙上军民同声高呼“竟陵军必胜!江淮军必败!”

欢声雷动。

寇仲看到对方至少有一半攻城楼车、挡箭车和投石车陷在火海里,舒了一口气後下令道:“我们轮班休息,怎都可以握过这叁天的。”

冯青等此时对他已是心服口服,同声答应。

“轰!”

擂木像怒龙撞击在城门处,发出震耳欲聋的一下巨响。

敌人又猝然发动另一次狂攻。

在墙头一角倦极而眠的徐子陵醒了过来,睁眼一看,睡前本是完整的墙头露出一个塌陷的缺口,城外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光,耳内贯满喊杀声、投石机的机括声、车轮与地面磨擦发出的尖响、石头撞到地上或墙上的隆然震声。

“哗啦啦!”

徐子陵不用看也知这一声是滚热的油倾倒到城墙下的声音。

徐子陵长身而起,左手一挥,捞着一枝不知由那里­射­来的冷箭,沿墙头朝主城门方向走去。

守城军民正在来回奔走抗敌,人人眼睛血红,脑中似是只有一个简单的目的,就是以任何手段把来进犯的敌人堵住和杀死。

墙头上伏处处,殷红的鲜血不住添加在变得焦黑的血迹上,但谁都没空闲去理会。

天上密云重重,星月无光。

墙头火把猎猎高燃,染得一片血红,眼前所见有如人间地狱。

假若没有记错的话,现在该是江淮军大举攻城後的第八天。

敌人的兵力不断增加,又对其他城门假作佯攻,以分散他们的兵力。

他和寇仲不眠不休地指挥着这场惨烈的护城之战,到刚才实在支持不下,才假寝半刻,岂知一下子就睡了。

战鼓骤响,他已有点分不清楚来自何方。

“轰!”

今趟又是擂木撞在城墙的声音,脚下似是摇晃了一下。

“砰!”

一座楼车刚在前方被推得倾跌开去,连上面的江淮军倒在城外地上,也不知跌伤压伤了多少人。

他终於看到寇仲了。

这位好兄弟笔挺地傲立墙头,俯视城外远近形势,不断通过传讯兵发出各种命令,一派指挥若定的统帅气度。

他身上染满鲜血,恐怕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那些血是自己的,那些是来自敌人的。

箭矢雨点般交­射­。

徐子陵来到寇仲身旁,寇仲朝他瞧来,眼内满布红筋,把他扯往一旁道:“这次糟了,恐怕捱不过今晚了。”

指着远处道:“那边的城墙被撞破了一个缺口,我们全赖沙石堵塞着,牺牲了很多兄弟,我看老爹快要亲自出手呢。”

徐子陵皱眉道:“­妇­孺不是全离城了吗?我们为何还不撤走。”

寇仲苦笑道:“城中仍有这麽多军人你说要走便走得成吗?不要看现在人人奋不顾身,只要撤退命令发出去,包保他们争相逃命,乱成一团。更何况我们和江淮军已结下解不开的血仇。在他们乘胜追击下,我们只有全军覆没的分儿。现在只有比比力,看谁捱不下去,唉!照看都是我们捱不下去居多呢!”

徐子陵纵目四望,守城的竟陵军民,在对方日以继夜的猛烈攻势下,已变成伤疲之师,若一旦被敌人突破缺口,攻入城内,由於双方仇怨甚深,敌人势必见人便杀。在这种情况下,以自己和寇仲的­性­格。怎都做不出舍他们而逃的事来,最後结局就是一起壮烈殉城。寇仲的话就是这麽个意思。

寇仲再凑到他耳旁低声道:“这是否命运注定了呢?第一次当统帅便完蛋大吉。哈::噢::”接着咳个不了。

徐子陵助他搓揉着背脊道:“你是否受了内伤?”

寇仲狠狠道:“刚才又来了几个高手,给其中一个抽冷子打了一拳,不过他的臭头却给我割了。”

此时有人仓皇来报:杜伏威的主力大军移动了。

两人心中叫苦,硬着头皮登上哨楼,冯汉、冯青都在那里,人人脸­色­凝重,像是预见到末日的来临。

攻城的都往後撤开,让新力军作新一波的强大攻势。

城墙外的原野骸遍地,似在细诉着这八天八夜来惨烈的攻城战。

广阔的城野火光点点,漫无边际。

战鼓号角齐鸣,马蹄车轮声,响彻天地。

寇仲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暗自苦笑,到今天他才明白到统帅的不易为。

徐子陵陪他来到缺了一角的外墙处,冯汉沉声道:“杜伏威现在把所有军力均集中到这边来,估计兵力达八万人。而目下我们的人全加起来只在一万人间。敌人以八倍的兵力攻打我们,以眼前的形势,我们很难捱过今夜。”

哨楼顶忽地刮起一阵狂风,吹得各人衣衫飘扬。

寇仲仰首望天,只见乌云疾走,徐徐道:“假若天公造美,下一场大雨,究竟对那一方有利。”

众人同时剧震,学他般望向夜空。

冯汉道:“那我们就有救了!”

话犹未已,一道电光画破天空,照得各人睁目如盲,又再一声惊雷,把战场上所有声音全遮盖过去。

豆大的雨点照头打来,由疏转密,不片刻变作倾盘大雨,千万火把逐一熄灭。

寇仲仰天长笑道:“感谢老天爷,因为你老人家尚未要亡我寇仲,只要我能躲过杜伏威的亲身追杀,终有一天竟陵会回到我寇仲手里来!”

接着大喝道:“这场仗我们已输了,立即分批撤退,我和徐爷押後,拚死保护你们安全离去。”

众将见两人义薄云天至此,无不心头激动。

徐子陵冷喝道:“还不即走,谁有把握去接杜伏威的袖里乾坤。”

众将全体跪下,拜了叁拜,才领命去了。

雷雨交加下,寇仲和徐子陵衣衫尽湿,却仍对视长笑,说不尽的豪情壮气。

第五章 首场败仗

雷雨交加下的竟陵城有如鬼域,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目送一批批的竟陵军士匆匆从北门撤走。

到最後一批包括冯汉、冯青在内的战士撤退时,众人均感依依不舍。

寇仲硬着心肠喝道:“走吧!迟恐不及哩!”

冯汉也分不清楚脸上的水滴是雨还是泪,悲叫道:“我们一起走吧!”

徐子陵坚决摇头道:“只有我们两人才可引杜伏威追来,你们快走!”

冯汉大叫道:“异日只要听到两位爷们举义的消息,而我冯汉尚有一口气在,定必来投附两位。”

说罢策马追着队尾而去,转瞬没入雨电交击的茫茫暗黑处。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策骑并肩缓缓而行,任由风雨打在身上马上。

每当电光闪烁时,长街两旁的店楼房都像透明了似的,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氛。

寇仲苦笑道:“想不到第一次真正上战场便吃了个大败仗,把整座竟陵城赔了出去。哈!真是好笑!我现在整个人都麻木了,你曾见过这麽多人在你跟前死去吗?”

徐子陵仰脸任由大雨倾盘泻注,像是要让雨水洗去战袍染上的鲜血和身上十多处大小伤口的血污,吁出一口气道:“得得失失,怎能计较得那麽多。你和我只可尽力而为,在任何情况下做好本分吧了!今天若你是大获全胜,令你以为得来容易,说不定会种下他日更大的败因。哈!所以今趟是败得好。”

寇仲捧腹狂笑,牵动了各处伤口,旋又变成惨哼,喘着气道:“对成败得失,我总不能像陵少你般瞧得那麽脱,或者我是天生的俗人吧!他娘的!咦!”

两人猛地勒马停定。

漫天风雨的长街前方,就在闪电裂破上空,照得天地一片煞白时,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就算此人化了灰,他们也从他的高冠认出是杜伏威。

他终於来了!

杜伏威发出一阵震耳狂笑,充满了杀伐的味道,忽又收止笑声,冷哼道:“人说虎毒不食儿,但我杜伏威今晚必须在这雷雨之夜,出手收抬你这两个不肖子,造化弄人,莫过於此。”

寇仲敬了一个礼後,“铮”的拔出井中月,高举头上大笑道!案为了争霸天下,父子相残,兄弟【门儿】墙,乃平常不过之事,老爹你何用介怀惫破风声从後面隐约传来。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知来的是杜伏威方面的高手。

只是一个杜伏威已教他们难以应付,若陷进江淮军高手的重围内,那还有命逃出生天。

徐子陵微笑道:“老爹请恕孩儿无礼!”

猛夹马腹,朝杜伏威冲去。

寇仲亦策马前冲,井中月化作厉芒,破开了风雨,朝杜伏威劈去。

螺旋劲发,风雨被刀势带起,化成一束狂,随刀先至,声势惊人之极。

徐子陵比寇仲快了半个马位,到离杜伏威只有丈许时,全力一拳击出,掀起了另一股雨水,朝这纵横江淮的霸主击去。

杜伏威那想得到两人进步了这麽多,更是首次遇上螺旋劲,不过他身经百战,一个旋身,卸开徐子陵挟着风雨轰击及身的怪劲,同时腾身而起,两袖飞扬。

这两袖乃他毕生功力所聚,实是非同小可。

“轰隆!”

一道闪电,就在不远处画过。

雷声震响,长街明如白昼。

徐子陵猛勒马,战马人立而起,朝杜伏威踢去。

杜伏威微一愕然,徐子陵已滑贴马侧,脚尖踢中他的左袖。

寇仲的井中月同时击中他右袖。

徐子陵此,其中实包含着极奥妙的道理。

要知杜伏威本以为会先击上徐子陵,然後才轮到寇仲,故此两袖左重右轻,定计先把徐子陵拂下马背,再全力对付寇仲。

高手相搏,时间与招数的拿实有决定­性­的关键作用。

岂知徐子陵利用战马,不但迫得杜伏威要临急改变攻击的角度,还迟缓了一线,无奈下急把左袖部分功力撤往右袖,以应付寇仲雷霆万钧的一刀,再打不响他本是天衣无缝的如意算盘。

“霍!霍!”两声後,接着省案丁惫的一声清响。

徐子陵有若触电,整个人连着惨嘶的战马往後抛跌,骇人之极。

寇仲的井中月疾劈在杜伏威袖内乾坤的护臂处,立时被震得全身伤口迸裂,渗出鲜血。胯下战马被两人交击的气劲撞得横移时,他已腾身而起,井中月化作千万刀影气旋,把退了一步的杜伏威卷在其中。

以杜伏威之能,亦不得不放过徐子陵,运起双袖,全力应付神勇无比的寇仲这舍命的一击。

徐子陵承受了杜伏威绝大部分的内劲,在和马儿一起背脊触地前,喷出一口鲜血,功行全身,元气又回复过来。

此时後面的伏兵已迫至叁十丈之内,正全速赶来。

徐子陵知这乃生死关头,猛提一口真气,轻按堕地惨嘶的马肚侧处,借力滚地,直朝杜寇两人交战处急滚过去。

十指劲发,十道螺旋劲气像箭矢般­射­向杜伏威的双脚。

杜伏威的第二个失误,就是想不到徐子陵能这麽快作出反攻,故虽心切扑杀寇仲,此时仍不得不先顾着老命,暴喝一声,腾跃闪躲。

气势如虹的寇仲怎会错过这千载一时的机会,井中月急拦腰扫去,却任得脸门空门大露,完全是一派进手拚命的招数。

杜伏威提气升起,变成头下脚上,右手箕张如爪,抓往寇仲的天灵盖。

另一手戟指点出,劲气直刺徐子陵背心。

这几下交手快如电闪,叁方面都绞尽心思,各出奇谋妙,令人叹为观止。

寇仲大笑道:“爹中计了!”

倏地横移,来到杜伏威下方,双手握着井中月,往上疾砍,取的是杜伏威的咽喉。

徐子陵两手撑地,借力斜窜,两拳齐出,发出一股狂大无比的螺旋劲气,夹着风雨朝寇仲头顶上的杜伏威击去,威猛无俦。

此时杜伏威的手下最近者已迫至十丈之内,只要杜伏威能多撑片刻,寇徐两人便休想有命离开。

以杜伏威的城府之深,仍禁不住生出悔意。

当他得到竟陵军弃城逃走的消息後,由於心切杀死两人,故只带着少数高手全速赶来,把其他手下均抛在後方,又想不到两人的武功进步了这麽多,这是第一个失误。

第二个失误就是跃空闪躲,变得无法以巧劲应付两人怪异无比的螺旋劲气。即管以他的功力,亦难以同时硬拚两人的全力一击。

“轰!”

电光乍起,驾雷轰鸣之际,杜伏威使出压箱底的本领,左袖扫正寇仲的井中月,而右袖则迎上徐子陵的双拳。

劲气交击。

杜伏威喷出一口鲜血,抛飞远处。

徐子陵则堕往地面,也喷出了一口鲜血。

寇仲一手把徐子陵扯起来,斜飞而起,跃上道旁一座楼房瓦顶处。

两名江淮军的高手追扑而至,给寇仲反手一刀,硬生生迫得掉回地上。

杜伏威落在长街另一边处,凝立不动。

徐子陵这时给寇仲输入真气,回复过来,一拳击出,另一人亦应拳抛跌,“蓬!”的一声掉在泥淖里。

“轰!”

天地一片煞白。

回复黑暗时,两人早不知所。

杜伏威大喝道:“不要追!”

杜伏威长长吁出一口气,摇头叹道:“不愧是我的好儿子,你们追上去也没有用。”

两人滚下斜坡,掉在一潭泥淖里,再无力爬起来。

大雨仍是照头照脸下来,雷电却渐趋稀疏。

离开竟陵後,他们望北逃了叁十多里路,到现在已是油尽灯枯,提不起真气。

身上的大小伤口疼痛难当。

两人并排躺着,不住喘息。

寇仲辛苦地道:“你还休息过一会,我却是连续八日八夜未试过像现在般躺得四平八稳的,哈!终死不了,连老爹都奈何我们不了!”

徐子陵呻吟道:“不要那麽快便自夸自赞好吗?目下只要遇上个小贼,也可要了我们的命。”

寇仲喘着气笑道:“老天爷不会那麽不近人情的,嗯!若妖女亦在附近养伤可真个有趣哩!”

徐子陵不再说话,调气运息。

寇仲起眼後亦再睁不开来,进入天人交感的深沉睡眠里。

大雨在黎明前终於停下,晴空驱散了乌云,暮春的晨光在两人身上。

到太阳升上中天,寇仲才首先醒来,睁眼一看,才知躺在一道小溪之旁,溪旁林木婆娑,景­色­极美。

另一边是座小山丘,斜坡长满­嫩­绿的青草,坡顶林木茂密,果实。

寇仲腰坐起,昨夜的痛楚已不翼而飞,伤口均愈合结疤,哈哈一笑,弹了起来,舒展四肢。

徐子陵被他惊醒过来,见他一身破衣,满脸血污泥污,却仍是一脸欢容,坐起身抱膝奇道:“仲少为何这麽开心呢?”

寇仲盘膝在他对面坐下,叹道:“我从未试过感到生命像这一刻般宝贵。当你见到这麽多人在你跟前死去,便会知道当时能活实在是个天大的奇迹。我并不是开心,而是享受活的喜悦。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点头道:“说得好,至少我们仍有几天生命去享受。”

寇仲虎目寒芒一闪道:“妖女虽然比老爹还厉害,但想杀我们仍非易事。最怕是她召来­阴­癸派的高手,甚至『­阴­后』祝玉妍,那我们就要完蛋大吉了。你有甚麽好提议?”

徐子陵哂道:“瞧你成竹在胸的样子,不如爽快点说出来吧!”

寇仲微笑道:“我的计划可分作两部分,首先是要隐藏起来,教妖女找不到我们。”

徐子陵恍然道:“你是指利用鲁先生的面具扮成别个人吗?不过若我们走在一起,以妖女的­精­明,说不定仍可认出是我们改扮的。”

寇仲道:“路上这麽多发战争财的人,随便找一档加入同行,便不会那麽惹眼了,而且还顺便找寻玉成他们,希望他们没有把私盐丢掉就好了!”

徐子陵道:“另一部分又如何?”

寇仲眼中杀机大盛,狠狠道:“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我要尽一切手段,把­阴­癸派上上下下杀个清光,否则寇仲两个字就要掉转头来写。你会反对吗?”

徐子陵想起商鹏、商鹤等惨死的情况,点头道:“完全同意!”

寇仲俯近少许,压低声音道:“妖女定然猜到我们会北上洛阳,更会设法与玉成他们会合。所以::哈::你该明白了::哈!”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想以玉成他们为钓饵把­阴­癸派的人钓出来吧!这样等於拿玉成四人的生命来玩耍。”

寇仲摇头道:“这叫置诸於死地而後生,由今天此刻开始,我们要全心钻研我们的奕剑之道,否则再碰上妖女都也是白饶,徒惹她耻笑。”

徐子陵哈哈一笑,站了起来,道:“上路前先洗个澡如何?”

天上着毛毛细雨,道上泥泞处处,湿滑难行。

两人在竟陵北五十里的一座小乡镇买得庄稼人的粗布麻衣,戴上面具,摇身一变,成了一老一少两个采草药的乡下人,沿汉水重返襄阳。

徐子陵变成个五十岁许,留着一撮山羊须,眼角额际满布皱纹,一脸凄苦的老人家,加上佝偻着身体,连寇仲都差点认不出他来,感觉怪有趣的。

寇仲则变成年约叁十,一面麻皮的丑汉子,还一副似乎颇懂武功的样儿。

井中月给他以油布包扎起来,以免露出底子。

他们在山野里全速飞驰了两日後,到离襄阳叁里许时才截入通往襄阳的官道,杂在行旅间朝襄阳前进。

蓦地蹄声轰鸣,十多名壮汉策骑奔至,骇得路上行人纷纷让路,待他们过後却是破口大骂。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路上,继续行程,前者道:“刚才那批人凭衣饰该是钱独关的手下,看他们神­色­匆匆的样子,说不定是得到竟陵失陷在老爹手上的消息,赶着飞报钱独关。老钱这家伙怕要没几晚好睡哩!”

徐子陵道:“长叔谋不是与钱独关有勾结的吗?而长叔谋则是老爹的秘密盟友,由此引伸,说不定钱独关不用怕老爹也说不定呢?”

寇仲仰脸感受着毛毛细雨下的舒服感觉,道:“我看钱独关只是不想开罪铁勒人,才任得长叔谋胡为吧了!否则那趟他就该联起长叔谋来对付我们。老爹现在虽把竟陵夺到手中,却是伤亡惨重,元气大伤,暂时无力北上,钱独关应仍有一段风流快活的日子可过。”

此时两人登上一座小丘,襄阳城出现在远方的迷茫细雨中,有种说不出凄清孤苦的味儿。尤其当想起竟陵的陷落,更使人感到它好景不长。

寇仲笑道:“入城後第一件事­干­甚麽好呢?”

徐子陵耸肩道:“往南的水路被截,定有很多人滞留襄阳,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应是非常困难,我们看过城内没有玉成他们留下的标记後,便立即离城,免得浪费宝贵的光­阴­。”

寇仲拍拍背上的井中月,伸个懒腰道:“我忽然有点手痒,很想大闹一场。”

徐子陵失声道:“甚麽。”

寇仲微笑道:“没有甚麽,入城再说吧!”

第六章 联手驱毒

快抵城门时,只见城门口外堆满了人,更有人怅然离开,原来自今午开始,钱独关便下令不许外来人入城。

两人当然不放在心上,凭他们现在的鸟渡术,只要有根索子,便可轻易登上高逾十多丈的城墙。

正要找个攀城的好位置时,一名仆人装束,四十来岁的男子把他们截着,以充满期待焦急的眼神瞧着他们道:“请问两位是不是懂得治病的呢?”

徐子陵沙哑着嗓子道:“究竟是甚麽事呢,我们是懂得点医术的。”

男子喜道:“我叫沙福,若老先生懂得治病,请随我来,我们定不会薄待先生。”

两人见他说得客气,交换了个眼­色­後,寇仲粗声粗气道:“引路吧!”

沙福领路朝码头方向走去,边行边咕哝道:“我们本以为到襄阳便可找到大夫,那知却不准入城,幸好见到两位背着山草药囊,故试问一声,岂知真碰对了,两位高姓大名。”

徐子陵捋着须子老声老气的道:“我叫莫为,他是我侄儿兼徒儿莫一心,专以推拿|­茓­位配药治病,包医奇难杂症,手到病除。”

寇仲听得差点大笑,幸好及时忍住。

沙福喜道:“那就好了,我家小公子不知如何忽然阵寒阵热,神智不清。唉!少夫人这麽好心肠的人,却偏要受到这种折磨。”

两人吓了一跳。

他们本以为病的是成年人,只要运气打通他的经脉,怎都该会有些好转,就当是做件好事。若是小孩患病,就没有太大把握了。

码头处更是人头涌涌,不少是来自竟陵的难民,沙福带着他们登上泊在岸边的一艘小艇,艇上的健仆立即松脱系索,把小艇驶往对岸停泊的一艘中型帆舟。

雨粉仍个不休,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河道上不断有船只开出,趁入黑前离开襄阳。

在这群雄割据,你争我夺的时代里,能安然拥有船舶的人,都是颇不简单。

寇仲和徐子陵装作好奇的朝那艘帆船瞧去,只见甲板上站了几名大汉,正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神情木然。

不片刻小艇靠泊帆船左舵,沙福首先登上甲板,叫道:“大夫到了!”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对方担心甚麽;若治不好小公子的病,便会令那小夫人失望了。但事已至此,只好跨步登船。

那五名护院保镳模样的人迎上来,领头的是个身形高颀的中年汉子,只比寇仲矮了寸许,但已比沙福高出半个头。

此人脸孔窄长,眼细鼻歪,卖相今人不敢恭维。且神态傲慢,拿眼斜兜着两人,颇不友善。

沙福介绍了两人的姓名身分後,向两人道:“这位是马许然老师::”马许然正朝寇仲打量,冷然打断沙福道:“这位兄台须先留下佩刀,才可入舱为公子诊治。”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互望,均感奇怪,为何此人会故意刁难呢?一把雄壮的声音在舱门处传来道:“规矩是死的,两位朋友请进来,少夫人等得急呢!”

马许然脸­色­微变,狠狠盯着那在舱门处说话的汉子,却没有作声,显是对他颇为忌惮。

沙福忙领两人朝舱门走去。

那人走出舱口,原来是个胖子,肤­色­很白,有点像养尊处休的大商家,但眼神锐利,且胖得来却能予人扎实灵活的感觉。朝两人抱拳道:“在下陈来满,不知老丈和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徐子陵沙哑着声音道:“老夫莫为,这是老夫的徒儿兼侄儿莫一心。救人如救火,可否立即领老夫去见小公子?”

陈来满先狠狠盯了马许然一眼,接书施礼道:“两位请随陈某来!”

两人和沙福随他步入舱房,马许然一言不发的跟在背後,气氛异常。

“咯!咯!”

舱门“咿”一声打了开来,露出一张秀气的脸庞。

陈来满道:“小凤,告诉少夫人,大夫来了!”

小凤把门拉开,喜道:“大夫请进,少夫人等得心焦了。”

陈来满向沙福使了个眼­色­,後者立即道:“我和马老师在外边等候吧!莫大夫请进!”

寇仲和徐子陵到现在仍弄不清楚马许然的身份情况,但肯定这家伙和少夫人的关系很有点问题,而陈来满和沙福则是站在少夫人一方的。

不过这时他们担心的却是能否治好那小公子的病,只好随着陈来满的胖躯跨入房内。

这间舱房颇为宽敞,布置得古­色­古香,透出书香与富贵兼备的气派,入门处摆了一组酸枝桌椅,靠窗处放着一张桃木造的大床,垂下罗帐。

一位本坐在床沿的华服女子起立相迎,除婢子小凤外,还有另一俏婢,室内充满草药的气味。

寇仲和徐子陵定睛一看,均是跟前一亮。只见此女年约双十,长得清秀可人,娇小玲珑,虽及不上近乎奇迹的诡艳,比不上商秀孤傲的清丽,但却另有一股媚在骨子里且楚楚可怜的迷人风姿,令人心动。

陈来满显是对这少夫人异常敬重,抢前一步躬身柔声道:“少夫人!大夫请来了。这位是莫大夫,这另一位是莫大夫的徒儿。”

少夫人秀眸亮了起来,透出期待的神­色­,躬身道:“麻烦两位先生,小儿::唉::”她的声线温婉清柔,与她的风姿配合得天衣无缝,尤其此时语带凄酸,欲语还休,谁能不为之心生怜意。

徐子陵却联想到当年扬州卖馒头包子的贞嫂,她亦常露出像少夫人般的神态,总似在默默控诉着生命的不公平和委屈,心中一软道:“请问小公子如何发病的?”

少夫人一对秀眸隐泛泪光,垂下螓首道:“今早起来,小珠侍候进儿时,进儿就是这样子呢!”

她身旁的侍婢小珠立即泪下如雨,泣不成声,激动得有点过了份。

陈来满指示小凤把小珠扶出房去,道:“莫大夫请过来,不用拘礼。”

寇仲暗里推了徐子陵一把,後者只好收拾情怀,硬着头皮移到床旁。

一位叁、四岁许的稚童,正闭目而卧,俊秀的脸庞苍白得吓人,呼吸短而促,令人看得好生怜爱。

徐子陵坐到床沿,采手绵被内,找到他的小手。

刹那之间他的真气已游遍了他的奇经八脉,一种难以形容的连他自己都难以解释的直觉涌上心头,心中剧震道:“小公子是中了毒!”

包括寇仲在内,床旁的叁个人同时一震。

寇仲吃惊的原因却与少夫人和陈来满不尽相同,因为叁人中只有他清楚徐子陵并没有如此把脉诊症的本领。

少夫人脸上血­色­褪尽,差点昏倒地上,吓得陈来满和寇仲两人扶又不是,不扶则更不是。

陈来满焦急地道:“夫人小心!”

幸好少夫人很快回复过来,热泪却是夺眶如出,凄然道:“怎会是这样呢?莫大夫有办法救他吗?”

寇仲忙作安慰,冲口而出道:“少夫人放心,家叔乃行走江湖,尝尽百草的妙手神医,必可::嘿::”陈来满踏前一步,来到徐子陵的一侧,眉头深锁道:“莫大夫有多少成把握?我也曾为小公子探脉,他确是经脉紊乱,急促疲弱,但看气­色­却没有丝毫中毒的现象。”

徐子陵手往下移,掌贴小公子的右脚心,闭上眼睛,以梦呓般的语调道:“这是一种奇怪的热毒,深藏脏腑之内,破坏小公子的生机,老夫有十成把握可断实情如此。”

少夫人终立足不稳,纤手按到徐子陵肩膀上,这才勉强站稳,饮泣着道:“大夫能治好他吗?”

徐子陵双目猛睁,神光一闪即逝,幸好背着陈来满这会家子,否则早露出马脚,沉声道:“一心!你给我按着小公子的天灵|­茓­。”

寇仲暗忖那有这种治病的方式,但当然也明白这是他们躯毒的唯一方法,移到床头坐下,左掌紧贴在小公子头盖上。

陈来满首先感到不妥,疑惑地道:“莫大夫懂得运气躯毒之法吗?”

要知除非是内行高手,能把真气控运自如,才有资格把真气送入别人体内经脉去,不致出岔子。

至於以真气为别人疗伤,则难度会大幅增加,还须对经脉|­茓­位有明确的认识才成。

而以真气躯除藏在五脏六腑,与血脉成为一体的毒素,则只有顶尖级的高手才能办到。陈来满便自知没有这种本领,故有此问。

却不知寇仲和徐子陵来自《长生诀》的先天真气,不但全赖摸索学成,而且本身自具疗伤驱毒的作用。所以当日沈落雁毒他们不倒,这自然非陈来满所能明白。

寇仲把真气贯顶而下,与徐子陵的真气在小公子的丹田气海处汇合时,徐子陵把心神从少夫人按在他肩头的冰冷小手处收回来,淡淡道:“这是传自先祖的家传躯毒大法,能根除任何奇毒,陈老师请忍耐片刻,便知究竟。”

寇仲为了分他心神,使他不再对他们的来历深究,接口道:“究竟是谁下的毒呢?”

少夫人站直娇躯,挪开按在徐子陵肩头的纤手,朝陈来满瞧去。

两人目光相触时,均露出惊惧神­色­,却都欲语还休,没有把心中想到的话说出来。

寇仲何等­精­明,不再追问。

这时两人寒热两股螺旋真气已然形成,在眨眼的高速下,掠过小公子全身。

小公子顿时浑身剧震,竟“啊”的一声坐了起来,睁开漂亮的大眼睛。

寇徐两人也想不到自己的驱毒神功灵验至此,愕然以对。

少夫人喜叫一声,不顾一切的把茫然不知发生了甚麽事的宝贝儿子搂个结实,流露出感人之极的呣子真情。

徐子陵像给千万根银针刺在手掌般,一阵麻痛,心知毒素全收到掌内,暗叫厉害,想了一想,才运功化去。

两人长身而起,扯着佩服得五体投地,感动得热泪盈眶的陈来满到了靠门的房角处。

寇仲道:“究竟是谁下此毒手,需否我们再出手帮忙?”

陈来满似有难言之隐,犹豫半晌後,才道:“可能是给不知甚麽毒蚊毒虫叮了一口吧,两位大恩大德,我陈来满和少夫人永志不忘::”少夫人这时搂着小公子来到两人身前,小公子叩谢大恩,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沙福、马许然、小凤、小珠四人闻声拥进房来,其中马许然和小珠的神­色­都有点不自然,给寇徐两人看在眼内,心中开始有点明白这必是家庭内的斗争。

小公子看到小珠,露出惶然神­色­,躲在乃母怀内,指着她叫道:“娘!小珠姐针刺进儿。”

众人的目光同时­射­在小珠身上。

小珠脸­色­倏地转白,双目凶光闪过。

徐子陵和寇仲心知不妥,有意无意地移到小珠和少夫人呣子之间。

陈来满冷哼一声,待要出手,马许然已先他一步,往小珠扑去,恰好阻截了陈来满的前进路线。

此时小珠正和小凤并肩立在入门处,见马许然探手抓过来,夷然不惧,闪电般退出门外,显示出高明的身手。

马许然和陈来满先後追了出去,风声亦远去。

徐子陵和寇仲脸脸相觑,凭小珠的身手,竟肯屈身为婢,又毒害稚儿,可推知少夫人的夫家必非是一般富贵人家,且会是牵涉到甚麽惹人垂涎的利益。

小凤和沙福惊魂甫定,侍候少夫人和小公子到一旁坐下时,陈来满和马许然两手空空的回来了,自是让小珠成功逃去。

陈来满带着愤愧之­色­报告道:“来满办事不力,请少夫人降罪。”

少夫人摇了摇头,道:“谁都料不到会有这种事情,责不在陈老师,何罪之有。”

寇仲见那马许然毫无愧­色­,忍不住冷笑道:“马老师刚才暗助小珠逃走,却又该当何罪?”

此语一出,人人脸上变­色­,变得最难看的当然是马许然,双目杀机闪现,瞪着寇仲道:“你这两句话是甚麽意思?”

寇仲不屑道:“明人不作暗事,只有卑鄙之徒才会扮作明是出手,暗中却在放那害人­精­逃走,马老师该知江湖规矩,有胆子做这种事便该有胆子承认。”

马许然提起双手,凝聚功力,冷笑道:“我的规矩却是出口伤人者死,胡言乱语者必惹大祸,待我看看你这两个江湖郎中有甚麽斤。”

沙福和小凤骇得避在少夫人和小公子两旁,陈来满则是心中一动,没有说话,只移到少夫人身前,护着她们。

劲气鼓汤。

徐子陵像不知马许然要出手般,迳自佝偻着身体拦在出门处,截断了马许然这方的逃路。

寇仲同时横跨两步,封死了对方由舱窗逃走的路线,与徐子陵把马许然夹在中间,冷笑道:“我的规矩则是你若能挡我叁刀,又肯跪地认错,便任你离开。”

少夫人把小公子楼入怀里,不让他观看即将发生的恶斗。

马许然双目乱转,心中叫苦。刚才寇仲和徐子陵移动时,身法步法均使他有种无隙可乘的奇异感觉,一时无法出手,且瞬那间使使他陷进前後受敌的劣境。而和他功力相苦的陈来满却在旁虎视沈沈,这场仗如何能打。心念猛转,忽然垂下双手,面向少夫人道:“许然清清白白,请少夫人为许然作主。”

众人想不到他如此窝囊,均愕然以对。

少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这种事那到­妇­道人家来管呢?”

马许然脸­色­剧变时,寇仲闪到他身後,一指戳往他背心。

马许然应指倒地。

寇仲哈哈笑道:“快将马老师扎个结实,再严刑侍候,保证可查出谁在背後指使。哼!真窝囊。”

少夫人拥紧爱儿,目光落在地上的马许然处,正要说话,襄阳城那方传来一阵阵的喊叫声。

众人尽皆愕然。

第七章 路见不平

靠襄阳城那边的江岸已是乱成一团,泊在码头的船更有叁、四艘火焚烧,送出大量的火屑浓烟往本是晴朗的夜空窜去。码头的十多个用竹木搭成的货棚,均无一悻免地烧得僻啪作响。

哭叫呼喝的声音震天响起,火光映照下,数千候在城门外的难民和商旅狼奔鼠突,任谁瞧过去都分不清楚谁是强徒,谁是受害者。

赶到甲板上的徐子陵和寇仲都看呆了眼,暗忖纵是十个宁道奇恐怕也控制不了目下这混乱的场面。

陈来满­色­变道:“定是马贼来抢掠财货,立即起锚开船。”

众手下应命而去。

寇仲向徐子陵道:“叔叔!我们还要入城探亲呢!”

徐子陵早忘了自己的身份,骤然听到他唤自己作叔叔,差点笑了出来,强忍着点头道:“一心说得对,陈先生请代告知夫人,我们要走了!”

另一边的沙福急道:“我们尚未给两位酬金啊!”

寇仲伸手拍拍他肩头,嘻嘻笑道:“幸好得沙管家提醒,不瞒你说!我们一向只知行侠仗义,时常忘了讨取酬金讼费,哈!管家真是明白人!”

陈来满醒悟过来,道:“两位请稍待片刻。”随即掠进舱里。

徐子陵瞧着对岸的人影火光,心中泛起有心无力的无奈感觉。

不论自己的武功练得如何高明,但在跟前这种情况下,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只有当天下归於一统,政令才可以确切执行,使一切重上正轨。

自己应否助寇仲达到这一个目标呢?寇仲绝对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不会变成另一个杨广。

这时在陈来满的陪同下,少夫人来到甲板上,盈盈步至两人身前,福身道:“两位先生既身有要事,碧素知难以挽留,异日若有机会到洛阳去,务请到城南石湖街沙府,碧素必竭诚款待。”

徐子陵与她清澈的眼睛相触,心中掠过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那非是甚麽男女之情,因为少夫人的眼神纯净无瑕,但却透出深切的孺慕与感激,甚至乎渴望得到自己的保护和长辈的爱宠。

压下心中奇异的波汤後,徐子陵淡淡道:“少夫人真客气,假设我们到洛阳去,必会到贵府拜候少夫人。”

少夫人与他眼神接触,亦是芳心一颤,她从未见过一个老人家有双像徐子陵那样的眼神,那非是对方的眼神明亮锐利,也非是深邃莫测,而是其中包含着深刻引人的智慧和深情,令她生出对长辈倚赖孺慕的微妙情绪。

立时骇得她低垂螓首,把手中重甸甸的钱袋奉上道:“些微薄酬,实不足表示碧素对先生的感激,请先生收下吧!”

寇仲立时两眼放光,撞了徐子陵一把。

徐子陵心中暗骂,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少夫人的纤手时,以他的涵养,亦不由心中一荡。

少夫人被他的指尖碰到,立感一股火热传遍娇躯,这是从没有想像过的感觉,全身一颤,差点叫了起来。

寇仲猛扯徐子陵,两人一声多谢,便腾身而起,先落在河心的一艘船上,再往对岸掠去,没进火光人影里去。

少夫人芳心涌起从未有过的失落感觉,像他们般的奇人异士,她还是首次遇上。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容貌都不讨好,但在少夫人眼中,却是救回她爱儿的大恩人,且和他们相处时间愈多,愈感受到他们善良率真的­性­格、英雄侠义又深藏不露的风仪。

何时才可再见到他们呢?寇仲和徐子陵踏足岸旁实地,只见四周全是逃难的人遗下的衣货杂物,地上伏处处,令人不忍目睹。

能逃走的人均已散去,泊在码头旁的几条船仍陷在烈焰浓烟中。

襄阳城那方火把通明,显示钱独关正密切监视城外的动静。

东南方一片树林後仍有喊杀声传来,两人交换了个眼­色­,放开脚程,全速奔去。

直到此刻,他们仍摸不清楚刚才是发生了甚麽事。

片晌後,他们赶了近叁里路,把襄阳城的灯火抛在後方,喊杀声更接近了。

两人提气增速,不一会穿林而出,来到林外的旷野处,剑气刀光立时映入眼,似是十多簇人正交手拚斗。

再定睛一看,登时看呆了眼睛,原来这十多簇加起来达叁百多的武林人物,只在围攻一个人,此君正是跋锋寒。

寇仲拉着徐子陵退回林内,往外瞧过去,吁出一口凉气道:“风湿寒今趟死定了,为何却不见他的红颜知己瑜姨呢?”

徐子陵也给弄糊涂了,更不明白眼前事件与刚才城外那场杀人抢掠放火有甚麽关系。

在高举的火炬下,林外旷野中十多簇显是份属不同帮会门派的人,井然有序的分布在四方,把跋锋寒围在中心处,正以车轮战术不断派人出手加入围攻的战圈去。

跋锋寒身上有两叁片血渍,神情虽略见疲倦,但仍是行动如风,在七、八人围攻下进退自如,手上宝剑反映着火炬的光芒,闪跳不已,剑锋到处,总有人要吃亏。

地上已伏了十多条体,当然是他的杰作。不过敌人後援无穷,若他不能突围逃走,始终会力竭身亡。

“当!当!当!”

跋锋寒剑光忽盛,挥剑进击,声势暴涨,漩飞一匝,两名与他对手的灰衣大汉,凌空抛飞,又为地上添加了两具死状可怖的骸。

有把娇滴滴的女手声音道:“宜春派二当家请派人出手!”

其中一组人立即扑出四个人,两矛两斧,展开一套绵密柔的联手招数,把正要逃走的跋锋寒硬是困在原处。

徐子陵和寇仲循声望去,只见发号施令的是位秀发垂肩的白衣女子,身形匀称,风姿绰约,在熊熊火光下,双眉细长入鬓,肤­色­如玉,颜容如画,煞是好看。

她身旁尽是女将,八名年青女子英气凛凛,都是黄|­色­劲装,背挂长剑,把她护在中间。

而她显是策划今次围攻跋锋寒的总指挥,只看她调动人马,恰到好处的拦截着跋锋寒,便知她是个厉害人物。

女子又发话道:“清江派、苍梧派退下,江南会、明阳帮补上。”

围攻跋锋寒的立时大部份退下来,只剩下那四名宜春派的高手缠死跋锋寒,而另两组人立即加入战圈,杀得跋锋寒连喘一口气的时间也欠奉。

跋锋寒显因刚才力毙二敌,耗用了真元,竟无法趁机脱出战圈,又陷入苦战之中。

“啊呀!”

跋锋寒宝剑掣动一下,茫倏隐,宜春派一名使矛高手应剑送命。

不过好景只像昙花一现,众新力军刀剑齐施,人人奋不顾命,把战圈收窄,跋锋寒能活动的空间更小了,险象横生。

女子叫道:“巴东派陈当家请亲自出手!”

话声才落,一名持杖大汉腾跃而起,飞临跋锋寒上方,照头一杖打下去,时间拿得恰到好处。

寇仲和徐子陵都为白衣女高明的眼光咋舌时,跋锋寒冷哼一声,幻出重重剑浪,硬把围攻的人迫开,接着往上反击。

“呛!”

巴东派的陈当家连人带杖,给他震得抛飞开去,还喷出一口鲜血。

不过跋锋寒亦是好景不长,围攻他的人趁机合拢过来,一阵刀兵交击的声音後,两人中剑跌毙,跋锋寒亦一个踉跄,给人在肩背处打了一记软棍。

叁刀一剑,分由四个角度朝失了势子的跋锋寒劈去,都是功力十足,劲道凌厉。

眼看跋锋寒要命丧当场,这小子忽然雄躯一挺,画出一圈虹芒,护着全身,敌人的兵器只能劈中剑光,随即跄踉後退。

另六人立即补上,不给他任何休息的机会。

白衣女指示其他人退下,接着点了四个人的名字,不是派主就是龙头当家的身份,杀得跋锋寒连叱叫怒喝的气力都失去了。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总算是一场朋友,上趟在襄阳这小子又对我们相当不错,要不要救他呢?”

徐子陵奇道:“仲少你不是一向对他没甚麽好感吗?”

寇仲有点尴尬道:“就当是为瑜姨­干­点好事吧!”

徐子陵微微一笑,点头道:“你是怕没有了跋锋寒的武林会失­色­不少吧!哈!出手吧!人多欺人少,算甚麽英雄好汉。”

外面的跋锋寒此时一改先前硬拚抢攻的打法,剑法变得­精­微奥妙,紧密防守,觑隙而进,不片刻再有两人溅血倒地,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没有馀力突围,才会转采守势,希冀能延长被击倒的时间。

寇仲压低声音道:“我们最好先脱下面具,否则人人都知我们懂得易容改装,以後就大大不妙了。”

两人立即脱下面具,收好後对视一笑,疾奔而出。

寇仲一声大喝,拔出井中月,抢先扑上。

那些围攻跋锋寒的人像早知会有人来救援般,在白衣女一声令下,最接近澍林的两组人各分出四人,迎了上来。

寇仲健腕一翻,井中月化作漫天刀光黄芒,怒潮般往敌人卷去,气势如虹。

徐子陵则大叫一声“小弟来了!”纵身斜冲天上,向战圈投去。

跋锋寒闻声­精­神大振,剑光骤盛,把四周的敌人迫得慌忙跌退,进手一劈,又一人应剑抛跌,死於非命。

迎往寇仲那八个人面对寇仲的井中月,无不泛起自己全被对方刀势笼罩,没法进攻的可怖感觉。

最使他们吃惊的是对手的刀气带着一股螺旋急转的劲道,极之难测难御,吓得纷纷退避。

寇仲飞起一脚,踢翻了一个敌人後,已深入敌阵内。

敌人再不能保持先前的从容姿态,乱作一团,毫无法度的朝寇仲杀过来。

徐子陵这时已抵达围攻跋锋寒的战圈外围处,双拳击出,“蓬蓬”两声後,两名敌人被他的螺旋气劲轰得打着转横跌开去。

徐子陵足踏实地,踢开了贴地扫来的一根铁棍,左掌飘忽无力的拍在一面盾牌上,但持盾者却立即喷血倒退。

跋锋寒何等样人,压力骤松下,倒撞往後,宝剑若风雷迸发,先磕飞了一把大斧,接着切入另一人刀光里,以剑背把一名黑衣中年汉扫跌於寻丈开外,长笑道:“两位果然是跋锋寒的朋友。”

围攻他的战圈登时冰消瓦解。

徐子陵格挡着四方八面攻来的刀矛剑戟,大叫道:“不宜久留,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去。”

跋锋寒一声应命,杀得四周的敌手人仰马翻,刹那间已和徐子陵会合一起,往寇仲方面冲杀过去。

整个战场乱作一团,由先前的井井有条,变得各自为战,连白衣女的娇叱发令也没人有闲情去听。

徐于陵和跋锋寒井肩作战,真是挡者披靡,何况他们是全心逃走,谁能阻止。刹那间已和寇仲会合,声势陡增,倏忽间已突破包围,从容逃去。

襄阳城西十五里一座山谷里,跋锋寒、徐子陵、寇仲在一道从山壁隙缝飞泻而下所形成的小潭旁喝水休息。

跋锋寒累得半死,缓缓解下上衣,露出­精­壮坟起的肌­肉­和叁处伤口,忽地摇头叹道:“那婆娘真厉害,使我一时疏神下,几乎栽在她手上。”

寇仲正跪在小潭旁,掬水洗脸,冷水流进颈项里,痛快之极,闻言道;“跋兄说的是否那白衣婆娘,生得挺美的,究竟她是何方神圣,能让这麽多不同帮派的人听她指挥。”

跋锋寒这时脱得只剩短跨,雄伟如山的躯体移进潭内,往飞瀑涉水走去,漫不经意的答道:“这婆娘叫郑淑明,乃前大江联盟主江霸遗孀,你们听过大江联吗?那是结合了大江附近十多个大小门派的一个联盟,自江霸给我宰了後,郑淑明便暂时代替了江霸的位置,其实一向以来大江联的事务都是由这婆娘打点的。”

徐子陵卓立潭边,瞧着任由水瀑照头冲在身上的跋锋寒,皱眉道:“跋兄为何要杀死江霸呢?”

跋锋寒耸肩道:“这实在没有甚麽道理可说的,他要代人出头,找上了我,又技不如我以致掉了­性­命,就是如此而已。”

寇仲躺了下来,闭上虎目,舒服地吁出,一口气道:“跋兄的仇家,恐怕比我们还要多!”

跋锋寒微微一笑道:“寇仲你最好学徐兄般多站一会,每逢力战之後,最好不要这麽躺下休息,那对修练有损无益,像我现在般累得要死,也要强撑下去,不让劳累把我征服。哈!刚才杀得真痛快。”

寇仲吓得跳了起来,道:“真是这样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倒听教听话。”接着指着左臂一道长约叁寸的刀伤,叹道!案这刀是明阳帮副帮主谢厚画的,他的刀法专走险奇,在群战中每生奇效,当时若我能不那麽心切杀人,剑势不去得那麽尽,谢厚就伤不了我,也不用因我的反击而身亡了。生死就是那麽的一线之判惫徐子陵仰首望天,谷上的夜空已是残星欲敛,天将破晓,淡淡问道:“跋兄今趟来中原,究竟是否只为了撩事生非,妄逞意气,大开杀戒呢?”

跋锋寒离开水瀑,立在潭心,一派威压天下的气势,哈哈笑道:“寇仲便不会问这种问题,可见徐兄的英雄气慨下,实有一颗­妇­人柔弱的心。这或可讨娘儿欢喜,却非大丈夫的行藏。”

顿了一顿,双目寒芒闪闪的盯着朝他看来的徐子陵昂然道:“大丈夫立身处世,最重要是放手而为,迈向自己立下的目标;凡挡在这条路上的,任他是武林至尊、天皇老子,都要一剑劈开。我跋锋寒岂会无聊得去撩事生非,更不屑与凡夫俗人打交道。剑道只能从磨练中成长,我到中原来是本着以武会友的­精­神,可是败於我剑下者总不肯心服,遂变成纠缠不清,不择手段的仇杀,但我跋锋寒又何惧之有呢?”

“扑通!”

脱得赤条条的寇仲一头栽进深只及胸的潭水里,水花溅得潭边的徐子陵衣衫尽湿後,再在跋锋寒旁冒出头来,喘着气笑道:“跋小子你说话倒漂亮,甚麽我跋锋寒何惧之有,不要忘记刚才便差点给人剁成­肉­酱,亏你还摆出这麽不可一世的可笑样儿。”

跋锋寒啼笑皆非道:“你对我愈来愈不客气呢!不过我却感到挺新鲜的。因为从没有人以这种好朋友和不客气的语调和我说话。”

接着冷哼一声道:“不妨告诉你,我有一套催发功力的霸道心法,倘一经施展,当时必可闯出重围,但事後必须调息六个月才能复元。所以我仍是很感激你们出手帮忙,纵使给你们冷嘲热讽,亦不介怀。”

潭旁的徐子陵蹲了下来,抹着脸上的水珠道:“你的武功究竟是怎样学来的。为何会开罪了毕玄?”

寇仲奇道:“小陵你为何给人说得这麽寒伧不堪,仍一点不动气,且不反驳?”

徐子陵潇地耸肩道:“每个人都有他的看法,­妇­人之心若代表的是善良和温柔,也没甚麽不妥。对吗?”

跋锋寒露出一丝笑意道:“徐子陵确是徐子陵,难怪琬晶会对你那麽欲舍难离。”

接着整个人浸进潭水里,冒出来时,一双虎目­射­出缅怀的神­色­,缓缓道:“我自懂人事以来,便是在马贼群中长大,只知谁的刀子锋利,就不用受别人的气,唉!我已很久没想起以前的事。”

旁边的寇仲长身而起,只比他矮上寸许,但体型气魄却是毫不逊­色­,道:“那就不说好了。是呢!你不是和瑜姨一道的吗?为何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

跋锋寒苦笑道:“我和她失散了!”

两人失声道“甚麽?”

第八章 山中十日

叁人坐在潭旁,跋锋寒道:“当日我和君瑜离开襄阳,便从陆路北上洛阳,赶了叁天路後,抵达南阳郡。”

寇仲问道:“南阳郡是谁在主事?”

跋锻寒正以衣袖抹拭搁在膝上的长剑,答道:“南阳属於王世充,由他手下大将『无量剑』向思仁把守,这家伙颇有两下子,还与王世充像有点亲属关系。”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你倒清楚中原的情况,我们对这种谁是谁的仇家,谁是谁的亲戚,便一塌糊涂!”

跋锋寒微笑道:“只是我肯用心留意吧!且很多事都是君瑜告诉我的,听过就不会忘记。”

寇仲Сhā入道:“之後究竟发生了甚麽事呢?”

跋锋寒道:“本来只是小事,给一批来自寒外的仇家缀上我们,打了场硬仗,杀伤了对方几个人後,我们连夜离开南阳,继续北上,岂知在途中又遭到伏击。”

他说来轻描淡写,但两人都可想像到当时战斗的激烈,否则跋锋寒和博君瑜就不用落荒而逃。

那一方面的人有此实力呢。

寇仲心中一动道:“是否遇上毕玄那­阴­阳怪气的徒弟拓跋玉和他浪荡风流的俏师妹?”

跋锋寒愕然道:“你们怎会认识他们的?”

寇仲道:“这事说来话长,究竟是不是他们?”

跋锋寒奇道:“寇仲你今晚是怎麽了,似乎很没有耐­性­的样子。”

寇仲呆了半晌,同意道:“我确有点异乎寻常,很易生出不耐烦的情绪。究竟是甚麽原因?”

徐子陵道:“定是预感到会有某些事情发生,偏又说不出来,对吗?因为我也有少许不祥的感觉。”

跋锋寒笑道:“不要疑伸疑鬼了哩!总言之当我们叁个人在一起时,即管毕玄要来撩事生非,也要考虑换过别的日子,你们有甚麽好担心的。”

寇仲拍腿道:“说得好!老跋你有否觉得自己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呢?问你事情,你总是吞吞吐吐,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答非所问,究竟你是怎样和瑜姨走散的。我关心的是我娘的师妹的安危啊!”

跋锋寒莞尔笑道:“是你自己岔到别处去吧!你是否看上了拓跋玉的俏师妹淳于薇呢?”

今次轮到徐子陵不耐烦道:“跋兄快说吧!”

跋锋寒忽地收起笑容,双目生寒,露出一个冷酷得令人心寒的笑容,沉声道:“我们是给­阴­癸派的第二号人物边不负截击於一座古庙内,他一句话都不说便动手,我独力架着他,让君瑜先溜走,但当脱身到指定地点会她时,却没有等到她。我怕她是给­阴­癸派的人算倒了。所以遍搜附近数十里的范围,最後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寻回襄阳来,岂知又遇上郑淑明那贱货。”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

寇仲抓头道:“边不负是那里钻出来的家伙,为何从未听人提过他的名字。”

跋锋寒道:“边不负是祝玉妍的师弟,此人武功之高,实我平生仅见,随便举手投足,我的剑也要变化几次才能封挡得着,打得我非常吃力。不过他输在智计逊我半筹,否则现在就不能和你们一起等待黎明的来临了。”

两人抬头望天,第一道曙光终於出现在东边的天际处。

跋锋寒漫不经意地道:“他是碗晶的生父。”

两人失声道:“甚麽?”

跋锋寒微笑道:“若不是琬晶长得像他,我怎能一眼便把他认出来。边不负乃魔教里的隐士,他的外号就是『魔隐』,是否又嫌我把说话岔远了?”

寇仲哂道:“我理他是魔隐还是屁隐,却可肯定他顶多都是­阴­癸派的第叁号人物,若你遇的是真正的第二号人物妖女,包保待会的太阳光没你有照上的分儿。”

跋锋寒神­色­凝重的道:“­阴­癸派的传人终於踏足江湖了吗?可否告知详情呢?”

两人遂你一言我一语,把与的说出来。

跋锋寒沉声道:“想不到­阴­癸派这一代的传人厉害至此,跋某倒要见识一下。假设能把她着,便可向­阴­癸派作任何交易了。不过你们的计划过於被动,首先还要找到你们那四位兄弟,而这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徐子陵淡淡道:“­阴­癸派为何要劳师动众来对付跋兄?”

跋锋寒露出一丝笑意,扫了两人一眼道:“你们理该最清楚,妖女既和长叔谋、杜伏威联成一气,夺得竟陵;当然代表了祝玉妍和曲傲有携手借老杜打天下的协议。而我和君瑜则竟然於无意间破坏了他们要对付你们和飞马牧场的行动。魔教专讲以血还血,有仇必报,只是这点,已可使­阴­癸派不惜一切来杀死我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

跋锋寒明白他们担心的原因,冷哼道:“两位实不必过分担心,你们的瑜姨乃奕剑大师傅采林的嫡传弟子,无论祝玉妍如何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也不会蠢得结下这种动辄可倾覆­阴­癸派的大敌。他们要对付的只是跋某人,假若我们能擒下妖女,便可和祝玉妍谈判换人了。”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过了这麽多天,妖女说不定已完全复元,若加上个甚麽边不负和几个­阴­癸派的喽罗,我们能否逃生都成问题,何况还要生擒她,跋兄定是说笑了。”

跋锋寒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道:“假若我们能在短期内武功突飞猛进,以静制动,然後突然出击,专拣敌方的重要人物不择手段施以暗算,你们认为又是如何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连忙请教。

跋锋寒一对锐目闪动着冷酷得教人心寒的杀机,缓缓道:“一向以来,我之所以要四处找高手搦战,皆因苦无够斤两的对手,若两位仁兄肯和我对拆钻研,以己之长,补彼之短,只要有十天八天的功夫,就可胜过其他人十年八年的努力。这一任谁都不会想到。我们胜在年轻,又在不断的进步中,缺乏的只是新的刺激。”

寇仲拍腿叫绝道:“亏你想得到,不过我却有一事不明,你和我们的关系一向不大妥当,为何却肯这麽推诚与我两兄弟合作?其实­阴­癸派的主要目标是我们而非跋兄,但这麽一来,跋兄将会与­阴­癸派和曲傲结下不可解的深仇。”

跋锋寒仰脸迎接第一道入谷内的阳光,微笑道:“我惯了独来独往,与你们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只为了这对大家都有说不尽的天大益处,也是我们迈向武道最高峰的修练过程里无比重要的一步。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和你们剑锋相对,但在眼前这段日子里,我们为今唯一求存之法,就是抛开过去的一切恩怨,共抗大敌。哼!谁想要我跋锋寒的命,都不会有甚麽好日子过的。”

寇仲点头道:“跋兄的口才真厉害,我听得非常心动。不过我们总不能整天打来打去,闲时还得出动去探听消息,看看敌人有甚麽动静。”

徐子陵反对道:“这就不是以静制动。要知我们昨晚已露行,妖女夸下海口要杀我们,魔门既讲有仇必报,所以亦该是有誓必践。只要他们动员找寻我们,我们便会给她可乘之机。唯一要担心的,还是玉成他们的安危,若可把他们找到,便可放下这方面的心事了哩!”

跋锋寒点头赞同,道:“徐兄说得好,这十天我们必须抛开一切,专志武道,与时间竞赛。其他一切,都要留待这十天之後再说。否则出去也只是白饶,徒自取辱,且以後只能东躲西逃,惶惶不可终日,那做人还有甚麽意思?”

寇仲伸出右手,正容道:“说得好!我们就躲他娘的十天,然後发动雷霆万钧的反击,让祝玉妍知道天下并不是任他们横行无忌的。”

跋锋寒亦伸出右掌,与他紧握在一起,肃容道:“若我猜得不错,当敌人寻不我们时,定会在洛阳布下天罗地网待我们投进去,那就是我们反击的最佳时机了。”

徐子陵把手按在跋锋寒掌背处,道:“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如何秘密躲起来,若是藏在这里,只是兵刀与掌风声响,便会把敌人引来。”

跋锋寒胸有成竹道:“襄阳东南方有座大洪山,连绵数百里,只要在那里随便找处深山穷谷,保证能避过任何人的耳目,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欣然同意。

就是这麽一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不但使他们避过杀身之厄,还令他们叁人同时在武道上再跨出关键­性­的一步。

明月照­射­下,汉水在重山外远处蜿蜒奔流,光波点点,蔚为奇观。

徐子陵盘膝坐在一处高崖之上,缓缓睁开虎目。

经过近四个时辰的默坐冥修後,跟前的景象焕然一变,充盈着新鲜的动人感觉。

徐子陵环目一扫,高耸峭立的峰岳在左右两方如大鹏展翅,延伸开去,岩壁千重,令人生出飞鸟难渡的感觉。事实上凭他们的轻功,在攀援上来时亦费了一番功夫。

对面矮了一截的山峦则林木郁盛,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其中石隙流泉,仞壁飞瀑,更为这深山穷谷平添不少生趣。

风声响起,不片刻寇仲来到他旁,就那麽在崖沿坐下,双脚伸出孤崖外,摇摇晃晃的,说不尽的逍遥写意。

徐子陵道:“老跋呢?”

寇仲答道:“这小子不知躲到那里练功,唉!坦白说,今趟虽说是互利互助,可是由於风湿寒无论在武功底子和识见上都比我们扎实,天分才情亦不下於我们,所以说不定是养虎为患。”

徐子陵微笑道:“仲少很少这麽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的,为甚麽会忽然有这种感慨?”

寇仲叹道:“你和风湿寒相处多了,愈会感到他是天­性­冷酷薄情的人,不要看我们现在大家称兄道弟,将来绝不会有甚麽好结果的。”

徐子陵奇道:“听你的语气,似乎对他颇有顾忌。”

寇仲沉声道:“我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和他交手钻研,接触多了,只能以深不可测来形容这个人。他在关键处更有所保留,所以他的得益当会比我们更大。”

徐子陵道:“我却认为是两下扯平,无论他如何留上一手,但我们总在他处学得很多以前想也没想过的东西,更听闻到许多域外奇异的风土人情。是了!这几天你不时看鲁先生遗下的历史书和兵法书,究竟学到了甚麽呢?”

寇仲眉飞­色­舞道:“当然是获益匪浅,兵法要比两人对仗复杂上千百倍,万千变化,怎都说不完。不过照我看鲁先生的想像力仍未够丰富,立论有时更是太保守了。”

徐子陵警告道:“先谦虚地掌握人家的心得再说吧!”

寇仲道:“我比你更尊敬他老人家,鲁先生用心最多是阵法的变化,甚麽叁角阵、梅花阵,奇正虚实的运用,都能发前人所未发,他传我兵法,定是要我把他研究出来的东西用在现实的战场上,我必不会令他失望的。”

接着低声道:“你说风湿寒是否真的对瑜姨好呢?”

徐子陵叹道:“这个难说得很,跋小子这人很有城府,从不表露内心的感情,照我看,他还是爱自己多一点。”

尖啸从山顶传来,练功的时间又到了。

一轮明月,斜照山岭。

跋锋寒挥剑猛劈叁下,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凶狠猛毒,有使人心寒胆裂的威势。

“铮!”

剑回鞘内,跋锋寒气定神闲道:“徐兄寇兄觉得这叁剑如何?请给点意见。”

寇仲笑道:“这叁剑最厉害处就是无论力道、速度均整齐划一,最难得是气势一剑比一剑强,任谁遇上跋兄这叁剑,都要待叁剑过後才能反击。”

跋锋寒点点头,不置可否地问徐子陵的意见。

徐子陵若有所思的道:“跋兄这叁剑有一处奇怪的地方,就是落剑间看似一气呵成,其实却非如此,似乎中间仍有可乘之隙,若对方是高手,定会利用这点觑隙反击。”

跋锋寒赞叹道:“这看法­精­到之极,若我要叁剑力道平均,速度相同,必须分叁次发力运剑,於是就会出现徐兄所说的情况。当日我决战独孤凤时,就是给她找到这破绽,只使一剑便给她破了,这女人美得惊人,手底更是硬得可怕。”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两人自问就算有此眼力,但能否利用来破跋锋寒的剑法,却是另一回事。而且这还是以旁观者清的安详心态才把握得到。换了这叁剑是迎头劈来,能挡得住已是谢天谢地。由此即可知独孤凤是如何高明。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你是否输了给她呢?”

跋锋寒傲然道:“她胜在剑法­精­微,我却胜在实战经验丰富,故意自断佩剑,骗了她半招,硬是把她气走。不过下次遇上,我便不能那麽容易脱身哩,这婆娘比我还要好斗。”

徐子陵恍然道:“难怪跋兄提议我们入山修练,这该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跋锋寒冷哼道:“若只是对付这婆娘,我自己一人独练便足够。但我的目标却是宁道奇、祝玉妍之辈,将来我返回故士,第一个挑战的就是毕玄那家伙,让他知道谁才是突厥第一高手。”

寇仲忍不住问道:“究竟你和毕玄有否交过手呢?”

跋锋寒苦笑道:“若真交过手,我那还有命在这里和你们研究武道。但也等若交过了手,因为他的大弟子颜回风给我宰了,明白了吗?”

两人暗忖难怪毕玄要杀你了。

跋锋寒回复一贯冷漠,道:“徐兄寇兄请准备。”

寇仲愕然道:“你要同时应付我们两个人吗。”

跋锋寒微笑道:“有何不可。”

徐子陵笑道:“跋兄经四个时辰静思後,必有所悟,便让我们一开眼界吧!”

跋锋寒缓缓拔出宝剑,迎着吹过山岭的一阵长风,衣衫猎猎飞扬,由於他背後就是崖沿,整个人像嵌在星罗棋布的夜空里,望之直如神人,确有不可一世的霸道气概。抚剑沉吟道:“这剑是我采深海钢母,穷七天七夜亲手打制而成,刚中带柔,坚硬而,远胜我另一把已折之刀,一直以来我都想不到恰当的名字,今夜却忽然意到,就名之为『斩玄』,两位请作个见证。”

斩玄剑要斩的自是毕玄,正是跋锋寒刻下追求的目标。

寇仲腰板一挺,掣出井中月,笑道:“井中月之名恰是来自一个玄奥的意念,倒要看看跋兄的斩玄剑能否真的斩玄。”

跋锋寒双目­射­出寒芒,凝定在因寇仲催发内劲而黄芒闪闪的井中月上,沉思道:“寇仲你这把刀杀气极重,故须谨记人能制刀,刀亦可制人。”

寇仲愕然抚刀,怀疑地道:“真会有这种事吗?”

跋锋寒一声长啸,瞧往徐子陵,明月刚好挂在他俊脸後方高处,金黄的月­色­下,愈显得他卓尔不群,潇孤高的动人气质,不由想起了单琬晶,心中暗叹,沉声道:“我要出剑了!”

徐子陵一对虎目亮了起来,淡淡道:“跋兄为何忽然透出杀伐之气,不像以前的收敛深藏呢?”

跋锋寒心中暗懔,知道解释只是废话,微笑道:“所以两位今趟须特别小心,说不定小弟一时兴起,会把你们­干­掉都说不定哩!看招。”

寒劲骤起。

斩玄剑疾攻寇仲,左手忽拳忽掌,变化无方,直取徐子陵,威勇无匹。

叮当之声不绝如缕,寇仲一步不让的架了跋锋寒叁剑,对方剑势忽变,由大开大阖,化为细致的剑式,圈、抹、劈、削,手法玄奥奇特,把寇仲完全罩在剑势之内。

另一手则是硬桥硬马,远击近攻,教徐子陵无法与寇仲形成合围之势。

最厉害处是他练就心分二用的心法,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能分身以不同的战略对付他们。

一时在这方圆叁、四丈许的岭顶处,剑气腾空,杀气贯盈。

寇仲和徐子陵见跋锋寒如此豪勇,都­精­神大振,正要全力反攻时,跋锋寒一个大旋身,变得以左手对付寇仲的井中月,右手斩玄则狂攻徐子陵,登时又压下两人的攻势。

待他们守稳阵脚时,跋锋寒又叱喝如雷,左手掌和右手剑夹杂而出,幻出一片剑光掌影,狂风暴雨般忽左忽右,杀得两人陷在被动之下风里。

寇仲猛提一口真气,往横一闪,同时运刀猛劈。

这一刀起始时似是劈往空处,但当井中月落下时,跋锋寒的斩玄剑偏像送上门来般被他一把劈个正。

螺旋劲气有若山洪暴发,震得跋锋寒也要横移半步。

跋锋寒大笑道:“这一刀才有点味儿。”

“砰!”

徐子陵趁势一拳击至,跋锋寒失了势子,被迫硬拚了一拳。

以跋锋寒之能,亦被迫得门户洞开,再不能保持原先抢攻的优势。

寇仲争取了跋锋寒右侧的位置,在跋锋寒疾退後意欲卷土重来时,井中月化作一道黄芒,奔雷掣电般朝跋锋寒右胁下­射­去,刀未至,螺旋劲气已激­射­而来。

跋锋寒左手先发出一记劈空掌,硬将徐子陵迫开,然後回剑扭身挑开寇仲的井中月,依然是威势十足,但似已无复早前之勇。

蓦地跋锋寒反退为进,剑随身走,趁寇仲井中月劈到面前,斩玄剑化作一道长虹,直向丈许外崖沿处的徐子陵­射­去,其势凌厉无匹,更胜先前,显示他刚才的示弱,只是诱敌之计。

最要命是这一剑笼罩的范围甚广,徐子陵又後无退路,只有硬接一法。

“啪!”

徐子陵却像早知跋锋寒有此一般,弓步坐马,一掌切在斩玄剑上。

若这是平野之地,攻的攻得­精­采,挡的挡得漂亮,可说是平分春­色­。

但在目下的环境,两劲交击,跋锋寒可以後移,徐子陵却是万万不能稍退。

寇仲见徐子陵给跋锋寒内劲撞得要跌出悬崖外,大惊失­色­时,跋锋寒大喝道:“抓剑!”

徐子陵一把抓着剑身,被跋锋寒扯了回来,离开崖边。

徐子陵松开斩玄剑,抹了一额冷汗道:“好险!我还以为跋兄真的要害我。”

跋锋寒哈哈一笑,还剑鞘内,道:“我岂是这种卑鄙小人,要杀徐兄,也要堂堂正正。不过却试出了徐兄的真本领,竟能挡得住我这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一剑。”

接着沉吟道:“你们自己研究出来的所谓奕剑术,其实是与傅采林的奕剑术形似而神非。就像徐兄刚才封格的手法,颇有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先知先觉的意味,便与奕剑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心法大不相同。”

寇仲问道:“甚麽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呢。”

跋锋寒道:“大约言之,就是施剑如奕棋,布下种种局势,只要敌人入壳,便会任从摆布,看起来就像能预知对方的招式变化那样。但两位的奕剑法却非如此,例如徐兄可否告诉我为何刚才能先一步封挡我斩玄剑的进攻路线,令我无法尽情发挥剑法的­精­微和劲道呢?”

徐子陵的眼睛亮了起来,点头道:“跋兄的分析非常透澈,当时纯粹是一种感觉的驱使,令我感到跋兄会如此这般地挥剑攻来。”

跋锋寒叹道:“这正是《长生诀》的妙处,这本道家宝典实包含生命的奥秘,不但改变了你们的体质,还逐分逐毫在释放你们的­精­神潜力。试问在武林史上,谁能似你们般进步得那麽神速,能催动螺旋而去的劲气更是闻所未闻。但亦使我受益良多,他日若能大成,这与两位相处十日的经验,必可占一关键的位置。”

寇仲哈哈笑道:“听得我手都痒起来了,不如再拚几场吧!”

“锵!”

井中月离鞘而出,朝跋锋寒疾攻过去。

第九章 血战襄阳

十天之期,转瞬即逝。

叁人离开大洪山时,均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不要看跋锋寒胆大包天,却也小心谨慎,运用种种手段,察看敌人的影,以免误中埋伏。

朝襄阳赶了一天路後,他们找了个山头歇息,以掘来的黄­精­裹腹。

在漫天星斗下,跋锋寒提议道:“任妖女如何智计过人,总猜不到以我们的­性­格,肯乖乖躲上十天。只会以为我们已秘密北上洛阳,所以路上我们理该不会有甚麽危险。”

倚石而坐,一副懒洋洋样子的寇仲点头道:“就让我们以最快方法赶赴洛阳,我担心玉成他们等得心焦难熬,唉!又或他们已落在妖女手上。”

跋锋寒道:“放心吧!你那四名兄弟跟了你们这麽久,又知形势凶险,自懂隐蔽行藏。说真的,我对你们之所以会生出器重之心,实是自那趟和君瑜追失你们开始,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我们两人当时在轻功上都胜过你们,偏是久追不得,到现在我仍然想不通。”

徐子陵淡淡道:“当时假若追上我们,跋兄是否真的要­干­掉我们呢?”

跋锋寒漫不经意地微笑道:“凡人都要死,早死和迟死都不外一死。假若你们曾经历过我在大漠里活在马贼群中的生活,对甚麽死死活活会看得淡漠很多,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世上只有强者才可称雄,其他一切都是假话。”

徐子陵皱眉道:“若强者能以德服人,不是胜於以力服人吗?”

跋锋寒哂道:“强者就是强者,其他一切都是达致某一个目标的手段和策略而已,试看古往今来能成帝业霸权者,谁不是心狠手辣之辈。比起杀伐如麻的毕玄,跋某人仍差得远呢!”

徐子陵瞧了寇仲一眼,见他观天不语,禁不住一阵心寒。

跋锋寒从容道:“每个人都各有其信念和行事的风格,不要以为我好勇斗狠,便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好了!言归正传,我们抵达襄阳後,用钱买也好,明抢暗偷也好,怎也要弄他一条船,沿洧水北上,那便可省回很多脚力,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斜眼兜着他道:“跋兄囊中是否有足够的金子呢?又偷又抢终非英雄所为。”

跋锋寒失笑道:“你们若有顾忌,此事就交由我去处理好了,跋某绝不会薄待肯卖船给我的人。”

一阵夜风吹来,叁人均生出自由写意的舒泰感觉。

寇仲笑道:“听跋兄意思,似是行囊丰足,生活无休,令小弟非常慕。不知可否向跋兄请教些赚钱之道?”

跋锋寒哈哈一笑道:“我们尚有一段日子要朝夕相对,你留心看吧!”

接着嘴角露出一丝­阴­森的笑意,沉声道:“只要给我逮着­阴­癸派的人,我便有方法迫他吐露出­阴­癸派的巢|­茓­所在处,那时我们就转明为暗,以暗杀手段见一个杀他一个,让祝玉妍知道开罪了我跋锋寒的後果。”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是心中懔然。

跋锋寒或者并非坏人,但当反脸成仇後,却肯定是可怕的敌人。

翌日中午时份,叁人抵达襄阳,襄阳城门复开,一切如旧。

他们缴税入城,迳自投店。

梳洗後,跋锋寒胸有成竹的去了张罗北上的船儿,两人闲着无事,到附近店买了两叁套新衣服後,找了间食店坐下,每人点了一碗卤面,开怀大嚼。

由於过了午时间,食店内冷冷清清的,除他们外,只有两台客人。

寇仲低声道:“我从没有一刻像现今般感到争霸天下是那麽遥不可及的目标。可是在十多天前,当我站在竟陵的城墙上时,天下就像臣服在我脚下般,而我则永不会被击倒。唉!”

徐子陵道:“因为你是不甘寂寞的人,这十多天退隐潜修的生活,定把你闷出鸟来。”

寇仲沉吟道:“我看却不是这样,这十多天我是像你般投入,既享受剑刃交锋的刺激,更陶醉在各自静修的宁静里。有时把甚麽李秀宁、宋玉致都忘得一乾二净,轻松得像飞鸟游鱼,无忧无虑,有时内功收发得甚至似可控制真气螺旋的速度,那感觉就有如成了宁道奇般,当足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

徐子陵拍案叹道:“假设我们能控制螺旋的速度,例如先慢後快,先快後慢,恐怕连老跋都挨不了多少下。不过要达致这样的境界,恐怕还有一段很远的路程。”

寇仲愕然道:“原来你也感觉到这美妙的可能­性­,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

徐子陵欣然道:“今次和老跋相宿相栖了这麽多天,是福是祸我仍不敢说。但可肯定跟前便对我们有很大的益处,至少让你体会到­精­神没有负担时的欢愉和写意,减了几分你要争雄天下的野心,否则你怎会感到争霸天下会离得遥远了些呢?”

寇仲苦笑道:“兄弟你又来耍我了,不过亦引发了我一个妙想天开的念头,假若我一边与人争雄斗胜,一边却保持着忘忧无虑,置生死荣辱於度外的心境,那时谁能是我的敌手。他娘的!我就把奕剑术用在战场上,成为寇子兵法,那时天下将是舍我其谁。”

说到最後,双目神芒烁动,慑人之极。

徐子陵皱眉道:“这些话说来容易,却是知易行难。例如当日站在竟陵城头,面对江淮军千兵万马的攻城战,你能轻松起来吗?”

寇仲道:“当时轻松不起来,因为受到四周死亡毁灭的景象冲击,情绪大起波动所致。但若我把整个战场视作一个大棋盘,所有兵将都是棋子,而我则轻松写意的在下棋,那岂非可以优哉悠哉吗?”

接着微笑道:“寇子兵法的第一要诀:心法至上,谈笑用兵。”

徐子陵叹道:“现在你差的只是手上无兵,否则我会为你的敌人担心。”

寇仲待要说话,一阵长笑从入门处传来,接着一把­阴­阳怪气的男声道:“徐兄寇兄你们好,拓跋玉特来请安。”

两人吓了一跳,朝门口望去,果然是毕玄派来找跋锋寒算账的徒弟拓跋玉,立时心中叫苦。

拓跋玉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打扮得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般,一身锦缎华衣,腰上却悬着他的独门兵器“鹰爪飞”,最妙是两端的鹰爪天衣无缝地爪握紧扣,成为一条别致的腰带。

他满脸笑容的来到桌旁,“咦”的一声道!案两位兄台的神­色­为何如此古怪?是否因爽了半年前洛阳会面交书之约,而感到尴尬呢!惫两人听他冷嘲热讽的口气,心知不妙。拓跋玉本身便是一等一的高手,当年一人独力应付他们两人,再加上刘黑闼和诸葛威德,他仍能处在上风,武功虽未必强过跋锋寒,但已所差不远,何况还有位不在他之下的俏师妹淳于薇和毕玄亲手训练出来­精­於联战的“北塞十八骠骑”,反脸动起手来,虽然他们武功已大有进步,仍是不敢乐观。

寇仲赔笑道:“拓跋兄请息怒,这年来兄弟的遭遇真是一言难尽,请拓跋兄先坐下来,要碗甚麽清汤面诸如此类的,先降降火头,大家再从长计议好吗!”

拓跋玉再哈哈一笑,坐了下来,油然道:“夥计都溜了,怎麽唤东西吃?”

两人愕然瞧去,不但发觉两名夥计不知躲到那里去,连仅有的两台食客都悄悄溜了,偌大的食馆,就只他们叁个人。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正准备北上洛阳找拓跋兄。拓跋兄不要误会。”

拓跋玉笑道:“两位勿要心虚才是。小弟今趟来会,实另有要事商量,《长生诀》可暂搁在一旁,待此事解决後再处理,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不悦道:“我们会因何事心虚呢?”

拓跋玉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道:“那就最好不过。小弟有一条问题,希望从两位兄台处得到答案。”

徐子陵道:“拓跋兄请说吧!”

拓跋玉淡然道:“我们今趟来襄阳,主要是追捕跋锋寒这­奸­贼,遇上两位纯是一个巧合,更想不到两位会与跋贼同路。坦白说,小弟和敝师妹对寇兄徐兄都很有好感,又得两位肯义借《长生诀》。所以特来请两位置身事外,不要卷入我们和跋贼的斗争中,两位一言可决。”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大感为难。

现在他们和跋锋寒在一条船上,风雨同路,与­阴­癸派展开斗争,若事情尚未开始,便对跋锋寒的危难袖手旁观,怎麽说得过去,更不用谈联手合作了。

寇仲苦笑道:“我们非是要与拓跋兄作对,更是珍惜大家之间的情谊。不过拓跋兄的提议确令兄弟颇感为难。但假若拓跋兄和跋兄是公平决斗的话,我们绝不­干­涉。”

拓跋玉沉默下来,­精­芒闪烁的双目在两人脸上来回巡视了几遍後,叹道:“寇徐两兄可知为何这店内的人都忽然溜走了?”

两人心中一凛,功聚双耳,立时觉察到店外异样的情况。

拓跋玉柔声道:“自李密对你们下了『蒲山公令』,江湖上欲得你们往邀功的人多不胜数,其中以『金银枪』凌风和『胖煞』金波组成的『拥李联』声势最盛,聚集了百多名武林人物,其中更不乏高手,正在全力追杀两位,所以两位的处境实是非常危险。现在我拓跋玉只是尽朋友之义,特来通知一声吧!」寇仲平静地道:“他们是否在外面?”

拓跋玉道:“他们只是其中一帮人马,寇兄和徐兄小心了!”

说罢长身而起,就那麽悠悠闲闲的走了。

寇仲瞧往徐子陵,後者点了点头,两人同时弹离椅子,冲天而上,撞破屋顶,带起了漫天碎瓦,来到店子瓦背之上。

环目一扫,登时呆了。

只见远近房顶全站了人,骤眼瞧去,至少有过百之众。

那『胖煞』金波和『金银枪』凌风则立在对街一所子的瓦面上,一副中捉鳌的样儿。

一阵长笑来自左邻房舍的瓦背处。

两人循声瞧去,见到发笑者是个身量瘦长,潇俊逸的中年人,脸上泛着严厉­阴­森之­色­,令他的笑容透出一种冷酷残忍的意味。两手各执大刀一把,颇有威势。

他旁边高高矮矮站了十多个形相各异的人,个个太阳|­茓­高高豉起,神气充足,均非易与之辈。

那人笑罢沉声道:“本人钱独关,乃襄阳城城主,特来拜会徐兄和寇兄,两位近况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首次感到事态的严重­性­。

若只是凌风、金波那般武林人物,他们打不过便可落荒逃走,可是若有钱独关参与其中,等若举城皆敌,能否逃走实在没有把握。

金波冷哼一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後,发出一阵­奸­笑道:“两位若肯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我金波保证在把两位献上密公前,好好善待两位。”

寇仲摇头失笑,转向钱独关道:“老钱你何时成了李密的爪牙,江湖传闻的钱独关不是一向保持中立,谁都不卖账吗?”

徐子陵跟他一唱一和道:“仲少你有所不知了。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老杜攻陷竟陵,不日北上,老钱自然要找位主子照顾呢!偏你还要问这种蠢问题。”

听到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极尽嘲讽的能事,钱独关身旁的手下人人脸现杀机,跃跃欲试,反是钱独关不为所动,一振手中双刃,从容道:“假若两位肯把『杨公宝库』之事从实相告,我钱独关立即撤出这场纷争,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哑然失笑道:“那有这麽便宜的事。若钱兄肯保证我们可安全离开,告诉你宝藏藏处又如何。钱兄请先作定夺。”

凌风方面的人立时露出紧张神­色­,看看钱独关如何回答。

钱独关微笑道:“寇兄若想离间我们和金波兄的交情,只会是白费心机,闲话少说,两位一是束手就擒,一是当场被杀,中间绝无妥协馀地,清楚了吗?”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大笑,接着从瓦顶破洞溜回店内去。

“轰!”

寇仲在敌人分由前後攻入食店前,早一步撞破墙壁,到了隔邻店内。

那是一间杂货店子,店中人已闻风关门不做生意,老板和两个夥计正伏在店门封板的一扇打开的小窗窥看街外的动静,忽然祸从旁至,载满货品的架子随着沙石激溅塌了下来,店内立时乱得像发生地震後的灾场。

叁人目瞪口呆时,寇仲闪电来到老板之旁,把一锭金子塞进他衣襟内,还不忘微笑道:“地上的货我全买了!”

倏又闪退,与往後门逸去的徐子陵会合一起,瞬眼不见。

“砰!”

徐子陵提脚踢破木门,来到杂货店後的小巷里,箭矢般往巷尾掠去。

寇仲掣出井中月,紧随其後。

两人自少到大,没有一刻不是打打逃逃,在这方面自然是驾轻就熟。

风声响起。

徐子陵向寇仲招呼一声,改变方向,翻上巷墙,只见四方八面全是追来的敌人,忙掠下闪到一座宅院的园林里。

吠声狂起,叁头恶犬朝两人扑至。

寇仲、徐子陵都是爱护动物的人,腾身而起,落足一棵橡树的横丫处,借其少许弹力冲天而起,越过两座房舍,来到另一处瓦面上。

“嗤嗤”声响,不知何处­射­来一排劲箭,两人被迫下只好跳下瓦背,到了一处大街上。

叱喝之声不绝於耳,敌人纷纷从屋顶跃下,对他们展开包围拦截。

际此午後时分,街上行人熙来攘往,车马如龙,忽然有此特变,登时乱作一团,人人争相走避,车马则撞作一堆,慌得驾车和坐车者都要跃地逃生。

寇仲和徐子陵杂在四散奔逃的一股人潮里,横闪冲进一间生果店内,心叫对不起时,顺手弄翻了两箩西瓜,撒满地上。

两名敌人刚好扑进店来,踏在西瓜上,立时变作滚地葫芦,两人已从後门逸逃。

两人全速奔逃,进入了另一条大街後,朝最接近的南城门疾驰而去,这时他们已脱出重围,敌人都似给抛在後方。

两股人马追逐下,所到处都惹起了恐慌和混乱,喊叫震天。

片晌後两人切入贯通南北两门的通衢大道,南城门出现在长街的左端。

他们本打定主意硬闯南门,岂知一瞥之下,南门竟已关闭,且看过去整截通往南门二百多丈的街道渺无人,可疑之极。

寇仲当机立断叫道:“北门!”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早在他呼叫前,已转右朝北门奔去。

南门方面立时现出钱独关和一众手下,狂追而来,声势。

寇徐已掠出了百丈之远,两旁瓦面不断有敌人跃下,都只差一点才能截着两人。

街上奔走窜逃的人群车马,为他们作了最佳的掩护和障碍物。

只十多息的时间,他们越过长街的中段。

蓦地前方人群散开,以凌风、金波为首的叁十多名武装大汉,像潮水般往两人涌至。

两边瓦背同时出现了以百计的钱独关手下,把逃走的之路完全封闭。

寇仲大喝一声,猛提一口真气,井中月化作一道黄芒,朝领头的凌风、金波­射­去。

螺旋劲发,寒劲狂卷。

徐子陵左右手各劈出十多掌,许多片胜比利刃的掌风,就在敌人跃落街上阵脚未稳的时刻,以拿得分毫无误的时间速度,命中了十多名敌人。

敌人立时人仰马翻,功力稍差者立时抛跌倒地,反撞入沿街的店内或墙壁处,功力较强者亦要踉跄跌退,喷血受伤。

“铮铮铮!”

井中月同时给分持金枪、银枪的凌风和使长铁棍的金波架着。

螺旋气劲狂吐下,两人同时被寇仲震开。

寇仲想不到两人武功如此强横,虽勉力迫退他们,心中却无丝毫欢喜之情。更知若不猛施杀手,突破敌人的拦截,今天休想有命离城。

叱喝一声,疾扑而上,不予金波、凌风任何喘息的机会。

金波和凌风均是狡猾多智的人,见他勇不可挡,立即加速退後,好让其他人从旁补上,先挡上一阵。

此时钱独关一众已赶至身後百丈许处,若让两帮人前後夹击,情况就更不堪想像。

寇仲小命受胁,那会留手,井中月左挥右劈,见人便杀。

经过这十日山中修练,他的刀势变得更是凌厉无匹,螺旋劲道收发由心,一刀劈去,挡者不是应刀抛跌,就是连人带兵器给他震得横跌直仆,竟没有人能阻他片刻。

徐子陵紧随寇仲身後,却是背贴着背与他像二位一体的双身人,硬以拳风掌劲,杀得冲上来的敌人左抛右跌,令寇仲全无後顾之忧。

只是攻来的敌人无不身手高强悍猛,特别是钱独关的手下都是经过严格­操­练的雄师,虽不断有人被击倒,仍是前仆後继的杀上来,使他们应接不暇。

整条长街此时除了弃下的车马外,所有行人都避进了横巷中和店铺内,这种情况自是大大不利於两人。

金波和凌风仍在急退中,口中不断呼喝其他人加入战圈里。

钱独关又追近了二十多丈。

寇仲杀得兴起,想起跋锋寒那叁剑,井中月连劈十多下,登时有十七、八人中招倒地。

“当!”

金波知时机已到,改退为进,铁棍挟着劲厉的风声趁寇仲气势稍竭的一刻,扫往寇仲下盘。

以寇仲之能,亦感进势受阻,止步挥刀挡格,把铁棍震开。

凌风左手的金枪,右手的银枪,像两条毒蛀般颤震不停,补上被震退的金波位置,当胸搠至。

寇仲心叫糟糕时,徐子陵的背已重重撞在他背後,并输来一股真气。

寇仲那还不知道他的意思,乘势斜冲而起,井中月照头疾劈凌风。

凌风那想得到他能原地拔空攻至,魂飞魄散下滚倒地上,金银枪往上迎击。

寇仲哈哈一笑,井中月先画出一圈黄芒,斩断了附近几名敌人的兵刃,才抽空一刀劈入凌风两枪之间。

凌风不愧强手,双枪交叉挡架。

“笃!”的一声,凌风虽接上这一招,却挡不了寇仲的螺旋真劲,口喷鲜血,滚往一旁,接连撞倒了他那方面的七、八个人。

钱独关等已追至後方五十丈处,形势更趋危急。

徐子陵一个翻身,来到寇仲身下,一拳朝金波击去,左右同时飞出而脚,踢飞了两名横扑上来的敌人。

经此一轮交手,金波那边聚集了叁十多人,把去路全截断了。

“蓬!”

金波腾出左掌,以硬拚的手法挡了徐子陵的隔空拳,被震得跄踉跌退时,上方刀啸骤起,井中月当头攻至,其他人被刀风迫得四外散开。

金波忽然发觉自己一个人面对徐子陵和寇仲上下两路的进攻,骇然下自行倒地,滚往一旁,活像一个大圆球。

两人去此强敌,压力大减,冲入了前方敌阵中,全力施为,杀得那叁十多名大汉叫苦连天,溃不成军。

刹那间两人突破了前路的封锁。

就这至关紧要的一刻,娇笑声来自前方。

两人骇然瞧去,只见被跋锋寒所杀的大江联前盟主江霸的美丽遗孀郑淑明,正笑意盈盈的拦在前方二十丈许处,两旁则不断涌出大江联旗下各门各派的好手。

两人念头电转,改为朝左方屋顶瓦面扑­射­上去。

娇笑声中,久违的艳尼常真,两袖各飞出一条彩带,从瓦面往他们拂至。

另外十多名大汉亦暗器齐施,往两人雨点般撒来。

两人心中叫娘,运气堕地。

另一边屋顶上现出恶憎法难横杖而立的雄伟巨躯,狂笑道:“两个小子为何不闯贫僧把守的这一方呢?”

只是这一耽搁,後面的钱独关及时赶到,使两人登时陷进四面受敌的劣境内。

敌人退了开去,腾出大片空地,人人怒目相向。

寇仲和徐子陵贴背而立,表面虽全无惧­色­,但心底下却是後悔不已。

他们之所以陷於如此田地,皆因想不到四方面的势力会组成联盟,合起来对付他们。

可以想像当敌人在北上洛阳的路途上找不到他们叁人的影後,断定了他们仍在襄阳附近,故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候他们自动送上门来。

而他们的心神却全放在应付­阴­癸派上,一时疏忽,更想不到钱独关亦成了敌人,才有此失策。

恶憎法难最是好斗,又与他们有不解的深仇,跃往街上,持杖朝两人迫来,森寒的气势,换了一般高手,那怕不胆战股栗,弃械而逃。

寇仲知恶战难免,收摄心神,井中月指向法难。

法难一对巨目­射­出森厉的寒芒,罩定寇仲,大叫道:“我要亲手收拾你这小子,谁都不要上来助拳。”

霎时间法难迫近,挥杖猛扫。

徐子陵移了开去,傲然卓立,表示不会Сhā手。

寇仲健腕一抖,井中月疾劈而出,竟以硬拚手法,去应付法难重逾百斤的钢杖。

“当!”

刀杖交接,发出震人耳膜的激响。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寇仲不但没有被向以臂力强横见称的法难砸得刀飞人亡,还震得满脸泛起惊容的法难倒退了半步。

就在钢杖汤开的闪电光景中,寇仲手中的井中月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速度回手劈出第二刀。

黄芒破隙而入,迅急得没有人能看得清楚。

换了在十多天前,寇仲绝使不出这麽山洪暴发式霸道凌厉的刀法。

但这十多天日夕都对着高强如跋锋寒者刻苦锻,使他能以螺旋劲出奇不意地化解了法难的杖劲,然後疾施反击。

众人惊呼声中,法难杖尾回打,勉强挡着寇仲这石破天惊的一刀。

法难闷哼一声,硬被他劈得跌退寻丈,退回了围堵两人的外围敌人之後,气得老脸发青,威风尽失。

寇仲哈哈一笑道:“这般叁脚猫的功夫,也敢来献丑,一起上吧!”

登时有十多人拥上前来。

钱独关排众而出,大喝道:“都退下去!”

他的说话显在众人里有至高权威,冲上来的人都依言退下。

寇仲和徐子陵又会合在一起,心中叫苦,现在他们的希望是越乱越好,说不定在混乱中才会有逃走机会。否则若对方运用上趟对付跋锋寒的车轮战术,只是累也可把他们拖死了。

敌人朝後退开,围成一片更广阔的空地,两边的人都退至行人道上,遥制着大街中心处他们这两条网中之鱼。

郑淑明在与钱独关遥对的人群里走了出来,左右还有凌风和金波,郑淑明娇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两个小子,竟敢与我大江联为敌,今趟还不Сhā翼难逃吗?”

寇仲冷笑道:“多言无益,先手底下见个真章,谁来和寇某人先拚一场?”

众敌倏地一起发喊,声震长街。

第十章 荒潭悟道

钱独关一声令下,登时扑出了二十多名劲装大汉,刀矛剑戟,围着两人鏖战不休,这摆明是以人海战术,好消耗两人的体力。

郑淑明娇叱一声,大江联的高手里亦分出十多人来,加进激战里。

寇仲和徐子陵背靠着背,咬紧牙龈,迎战着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涌上来的狂攻猛击。

徐子陵拳掌齐施,底下双脚闪电般连环踢出,登时有叁人应招抛掷,当场毙命。

寇仲的井中月左挥右舞,刀无虚发,黄芒到处,定有人中刀倒地。情况惨烈至极点。

徐子陵刚劈空夺过一根长枪,顺手把一名大汉连人带剑扫得趴不起来後,叫道:“仲少,一动无有不动。”

寇仲一声狂喝,往横移去,不但避过了劈来的斧头,还斩断了两柄长矛,踢飞了另一名敌人。

徐子陵随着他往一旁移开,左掌隔空打出一股螺旋气劲,击得一名敌人打着转抛跌远方,另一手的长枪则来个横扫千军,飘忽无定,叁名躲避不及的敌人,先後胸腹中招,溅血倒地。

整个包围网立时因他们的移动乱作一团,再不似先前的组织严密。

寇仲和徐子陵压力大减,那还有甚麽好客气的,立时分了开来,放手反击。

寇仲刀出如风,快逾掣电,在敌人群中纵跃自如,井中月过处,必有人惨叫抛掷,留下了狼藉的骸。

徐子陵把长枪以螺旋劲­射­出,贯穿了一名敌人的木盾和胸口後,双手幻出万千掌影,杀得敌人马仰人翻,心胆俱寒。

钱独关等本对两人已有很高的估计,但仍想不到他们强横至此,一时都不愿亲自下场,只各命手下们不断加入战圈里,好消耗他们的战力。

寇仲和徐于陵在这等玩命的时刻,显示出过去十多天苦修的成果,无论内功外劲,手、眼、耳、步的配合均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

最令四周观战的敌人吃惊处,就是他们的出招很多时似落在虚空处,但偏偏敌人就像自动献身送上来似的,总给这些“空招”击个正,全无还手之力。

眼力高明者当然看出他们是先一步把握到敌手的进攻路线,但任谁也自问在这种激烈的战斗中,纵能看破敌手的招数,但亦难学他们般在时间和位置上拿得如此­精­确,教人明知是送死也来不及变招。

转眼间,地上躺了近叁十名死伤者,可见战况之烈。

恶憎法难和艳尼常真,被眼前景象激起魔­性­,抢入战圈,加进攻击里。

两人身上此时已无可避免地多处中招挂彩,不过他们总能在紧要关头凭身体微妙的动作和护劲,避过要害,把及体兵器的杀伤力减至最低。

寇仲挡开了法难狂暴的一轮猛攻後,身上多了两个伤口,一个旋身,扫飞了五、六名敌人,又被常真的“销魂彩衣”暗算了一记,跌退到与往後边的徐子陵会合在一起。

两人都是浑身浴血,但大多都是敌人溅上身来的鲜血。

“蓬!”

徐子陵一拳迎上常真飞临上方,罩头而来的彩衣,震得她抛往圈外後,知道再撑不了多久,大喝道:“随我走!”

腾身而起,直往常真追去。

寇仲画出一圈黄芒,扫得四周敌人狼奔鼠突,也把法难迫往後退开时,一个倒翻,追在徐子陵身後。

徐子陵凌空­射­出两缕指风,刺向收衣飘退的常真一对美目去,希望能从她处破开一个缺口时,剑风从侧旁疾­射­而来。

徐子陵暗叹一声,左掌切去。

“蓬!”的一声,偷袭者娇哼飘开,原来是一直没有出手的美少­妇­郑淑明。

她的剑劲凌厉非常,徐子陵又用不上全力,登时给她撞得往横抛跌,粉碎了他攻上瓦背逃生的大计,由此可看出这美女的眼力是如何高明。

常真得到了喘一口气的机会,手中彩衣化作一片飞云,往仍在空中翻腾的寇仲迎去。

寇仲刚挡飞了两枝甩手往他掷来的长矛,再无馀力硬拚常真贯满真气的彩衣,知机地自行堕地,又陷进似是永无休止的苦战里。

左方劲气侵来,金波和凌风再加入围攻的人群里,带动了新一轮的攻势。

这时大街的两端,行人路上尽是呐喊打气的敌人,若非两人心志坚毅,早锐气尽消,斗志全失。

但前景显然绝不利於他们这一方。

徐子陵身才地,钱独关的双刃迎头攻来,他身为襄阳城主,手底下自是极硬,而徐子陵却是力战之後,又要同时应付其他高手的围攻,登时被迫得采取守势,只能紧守一个极狭小的地盘,在完全被动下任由敌人从四方八面狂攻猛打。

“砰!”

徐子陵一掌切在空处,以钱独关之能,仍来不及变招,双刀似先後送上去的让他一掌劈个正。

这已是徐子陵殚思竭智制造出来的最佳形势,借力冲天後翻,往寇仲处扑去,小腿一阵剧痛,也不知给谁画了一记。

寇仲这时被常真、法难、凌风、金波、郑淑明等一众高手团团围攻,本应早一命归西,犹幸他每一刀都吐出螺旋真劲,又加上机智多变,再配合奕剑之术,使敌人对他天马行空般的刀法全然无法捉摸,才硬撑到这一刻。

徐子陵来了,先一拳迫开了常真,大喝道:“走!”

寇仲一声狂喝,人力合一,直朝凌风­射­去。

凌风表面虽双枪并举,可是先前曾受的内伤大大影响了他硬拚的实力,骇然横移。

寇仲暗叫一声谢天谢地,提聚仅馀的功力,撞入涌来的十多名钱独关的手下里去。

叮当之声连串响起,众壮汉纷纷踉跄横跌,给寇仲撞破了一个缺口。

正凌空追来的钱独关大喝道:“上!”

守在行人道的大汉应声拥了十多人出来,矛刀齐举,截着寇仲的前路。

徐子陵挨了郑淑明一掌,却踢翻了金波,闪往寇仲身後,双掌同出,拍在寇仲背脊处。

寇仲和他合作惯了,反手一把扯着他小臂,两人同时斜冲而起,越过敌人,往瓦面投去。

“嗤嗤”声起,瓦面的敌人弯弓搭箭,往他们­射­来。

寇仲把所馀无几的真气输入徐子陵体内,又运力把徐子陵掷出。

徐子陵知此乃生死关头,迅速把汇聚两人之力的真气回输往寇仲体内,使这一下抛掷充盈着爆发­性­的劲道。

徐子陵往上抛飞,背脊先行,扯得寇仲亦随他往远方投去。

劲箭在两人身下掠过,险至毫。

背後追来的钱独关等那猜得到两人竟可凌空换气,又能借此奇招改堕地为上升,纷纷扑空。

这时徐子陵和寇仲已手拉手投往屋瓦上敌人後方的远处,消没不见。

钱独关等虽仍发力追去,但心中都知追上两人的机会微乎其微了。

寇仲和徐子陵进入那和跋锋寒躲避敌人的小谷时,已接近虚脱,步履蹒跚。

他们来这里有两个原因。

首先,就是他们已没有力气逃远一点。

其次,假若跋锋寒成功摆脱追兵,自应到这里来与他们会合,这是不用事先说明也该知如此做的。

两人一先一後来到那个飞瀑小潭旁,颓然跌坐。

寇仲举起右手,道:“老跋有云:在力竭气残时,切忌躺下睡觉,务要以无上志力定力,强撑下去,这是使功力­精­进的要诀。”

徐子陵叹道:“若是失血过多,是否也该硬捱下去呢?”

寇仲苦笑道:“风湿寒倒没传这一招,唉!不知这小子会否给人宰了呢?我还以为他会比我们更早到这里来。”

徐子陵忽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先把得自鲁妙子的秘岌塞到潭边石隙内,才纵身入潭中道:“刚才逃离襄阳时,甚麽井中月都忘了,每根神经都好像绷紧了的弓弦般。不若趁这时刻,学风湿寒那样的在水瀑下练秘功为妙。假如真的有效,那每趟死不了时,就这麽练他娘的一趟。”

寇仲笑得咳出了一口鲜血,爬起来取出怀内得自鲁妙子的那几本书,笑道:“莫要浸坏这些宝贝。”也学徐子陵般塞到石隙内去。

“扑通!”

寇仲连人带刀一头栽进小潭里,立时把潭水染红。

徐子陵哈哈一笑,接着咳起来,这才往水瀑移去。

两人像小孩子般你挤我、我碰你的来到水瀑下,强忍着­肉­体的痛楚,对抗着能令他们躺下来的晕眩,任由水瀑照头冲下来。

明月出现在小谷东方的顶沿处,斜斜照­射­入谷内,把谷内的树木影子投到地上去。

因冲击两人身体溅起的水珠,在月照下化为点点金光,蔚为奇观。

两人刚死里逃生,忽然见到这麽美妙的情景,特别有种微妙感觉,一时看得呆了,不知不觉间,整个人轻松下来,心底涌出无忧无虑的舒快情绪。

他们的身体挺得更笔直,灵台间一片澄明,除眼下客观的存在外,再无他念。

那是他们从未尝过的情况,绝不同於以前静坐下的忘我境界,而是因贯通了内外的空间桥梁,使他们能感受到宇宙间某一玄不可测的奥秘,把握到某种不可言喻的力量。

真气在凝聚中。

天地的­精­气分由天灵和涌泉两|­茓­进入寇仲和徐子陵的经脉内。

两人都不敢说话,全力把­精­神保持在这妙不可言的状态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足音把两人惊醒过来。

他们同时睁眼,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谷口暗处摇晃跄踉的走过来,直抵潭旁,才颓然跪下,喘着气的朝水瀑下的他们瞧过来,赫然是浑身染血的跋锋寒。

两人看得脸脸相觑时,跋锋寒吐出一口鲜血,指着他们笑道:“若非回头找你们而遇上郑淑明那婆娘,我便不用伤得那麽厉害了。”

话末说完,已滚到潭内去,四肢张成个“大”字,浮在水面。

寇仲提醒他道:“切勿睡觉!”

徐子陵道:“不若到这里来硬捱一会吧!”

跋锋寒叹道:“让我好好地呼吸两口只有活人才有专利的新鲜空气吧!拓跋玉、淳于薇,加上那十八个毕玄训练出来的混蛋,差点连我的卵蛋都打了出来,若非曾苦修十天,怎能­干­掉了五个混蛋後,仍能杀出重围,哈!”

寇仲哈哈一笑,向徐子陵打了个招呼,两人联袂离开水瀑,涉水移到跋锋寒旁,夹手夹脚把他拉起来,不理他的抗议,押他来到水瀑下,强迫他站直身体。

两人从未试过和跋锋寒有这种全无顾忌的接触玩耍,均大感新鲜有趣。

跋锋寒又辛苦又好笑,勉强站直雄躯,闭目运功疗伤。

他们见他的意志如此坚强,心中佩服,亦继续行气练功。

月儿缓缓移上中天,又没落在西方谷壁下。

远方不时有马嘶声隐隐传来,但这里却是一片安祥宁静,与世无争的净土。

在黎明前的暗黑里,一道虚实难分的人影鬼魅般飘进谷里来。

叁人生出感应,睁眼看去。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低叫道:“!”

跋锋寒亦心中大懔,以他们目下的状态,正是最不该遇上的时刻。

第十一章 巧遇李密

跋锋寒压低声音在两人耳旁道:“退入去,绝不愁被看见的。”

两人随他後移,靠贴光滑的山壁,水瀑像一把扇子般把他们隐蔽包藏,除非有人穿过水瀑,否则休想可以发现他们。

注足谷口处,细察地面的痕迹。

寇仲轻震道:“她是循血迹追来的,我们真疏忽。”

跋锋寒冷静地道:“血迹是没有方向的,我们可以是来了又或走了,谁想得到我们伤得那麽重,仍会在水瀑下淋水呢?”

轰隆的水瀑声,把他们说话的声音隔断了,加上他们只是低声耳语,故不虞外面的听到。

这时飘到潭边,环目四顾後,美目深注的凝视潭水。

叁人立时上眼,只露一线的瞅着她,怕她因他们的对视而生出感应,同时运功收敛身体发出的热量和­精­气,免惹起她的注意。

跋锋寒尚是首次见到,顿时生出从未有过的惊艳感觉。

她的美丽确是与别不同,美得使人屏息,像是只会在黑夜出没的­精­灵。

她的脸容带着种纯洁无瑕的秀丽气质,横看看都不像会害人的妖女。

最使人沉迷是她那对迷茫如雾的眸子,内里似若蕴含着无尽甜密的梦境,期待和等候着你去找寻和发掘。

她任何一个微细的表情,都是那麽扣人心弦,教人情难自己。

优美的身型体态,绰约的风姿,令她的丽质绝无半点瑕。

忽然朝水瀑瞧来。

若换了是一般好手,这时不免骇得心跳加速,使生出警觉,但叁人都是内外兼修的特级高手,身体内的机能没有半丝反应变化。

风声微响。

倏忽间旁边多出了一位高瘦颀长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此人脸白无须,长得潇英俊,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双目开间如有电闪,负手傲立,颇有种风流自赏,孤傲不群的味儿。

不用跋锋寒提点,两人立即认出这男子是“魔隐”边不负,因为他的样貌确与单琬晶非常相肖。

施礼道:“边师叔你好,我们迟来一步呢!”

她低沉的声音温婉动人,纵使叁人明知她是江湖上最可怕的妖女,也希望听她多说几句话。

边不负双目神光闪闪的扫视四方,冷哼道:“他们都受了严重内伤,能走到那里去?”

柔声道:“潭边仍飘浮着血丝遗痕,可知他们曾在这里洗涤伤口,边师叔认为下一步该怎麽办?”

边不负沉声道:“我们要运用手上所有力量,不惜代价的把这叁个小子杀死,否则如何下得这口恶气。”

接着又冷冷道:“常真和法难真没用,假设能教那些蠢材拖到我们赶来後才动手,这叁个小子早就到地府报到去了。”

轻轻道:“这二十年来,从未见过师叔发这麽大的脾气,师叔放心吧!这事交在身上,保证他们没有多少天可活。”

边不负哈哈一笑道:“有你亲自出马,师叔自是非常放心,这叁人士均是武林罕见的人材,无论智计武功,都非同凡响。你可视追杀他们为修练的一段过程,师叔亦全听你的调度和指挥。哈!你该怎样谢我。”

瀑内的叁人听得心中愕然,那有师叔用这种调侃的语气和师侄女说话的,但当想到魔门中人行事不依常规正理,更不顾伦常道德,亦不以为异了。

露出一个甜蜜娇柔的笑容,带点撒娇的动人神态道:“师叔又来呢!别忘了在与师妃暄决战前,必须保留纯­阴­之质啊!”

边不负柔声道:“当然不敢忘记,只是提醒你吧了!与其便宜外人,不若把红丸送给师叔。”

的目光再投注潭水上,­射­出凄迷和若有所思的神­色­,似乎心神到了另一个空间和时间处去。

边不负爱怜地拍拍她香肩,道:“快天亮了,走吧!”

看着两人消失在谷口外,叁人都松了一口气。

寇仲咋舌道:“若他们多视察一会,定会发觉我和小陵塞在石隙的宝书。”

跋锋寒一呆道:“是《长生诀》吗?”

徐子陵答道:“当然不是,而是有位老先生送给我们有关园林、建、兵法的书籍,跋兄如有兴趣,可随便借阅。”

跋锋寒显然不感兴趣,道:“目下最安全的地方,莫过於是躲在这道水瀑之内。你们先出去把那几本书藏好,再回到这里来。我们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得过了今晚,才设法反击。哼!先­干­掉边老贼和妖女,然後逐一收抬其他人,我跋锋寒岂是好惹的。”

等得天际逐渐发白,到了午前时分,先後有几批武林人物寻到小谷来,但都没有发现他们。

太阳下山後,叁人离开水瀑,均有气爽神清,体力全复的感觉,唯一美中不足处,就是浑身湿透,衣服破烂。

在潭旁石上坐下来後,寇仲惋惜道:“若没把衣服留在食店内,现在就有新衣服替换了。”

跋锋寒瞪了他一眼,抚着平放膝上的斩玄剑道:“你们的伤势如何呢?”

徐子陵抹掉从湿发滴下来的水珠,答道:“该好了七、八成,只要再有两叁天,便可完全复原过来。”

跋锋寒默然片晌,叹道:“《长生诀》真奇妙,只是在疗伤一项上,已非其他所谓神功能及。”

寇仲忍不住问道:“你的情况如何?”

跋锋寒欣然道:“幸好你两个家伙硬扯了我到水瀑去行气运功,既避过杀身大祸,又加快了疗伤的速度,现在已好了大半,只要暂时避开像妖女和边不负那种高手,其他人仍不被跋某放在眼内。”

徐子陵苦恼地道:“瑜姨究竟有否落在他们手上呢?”

寇仲道:“听他们的语气,并没有擒到瑜姨,否则就会利用她来诱我们入彀。”

接着问跋锋寒道:“东溟公主怎会是边不负的女儿呢?”

跋锋寒道:“琬晶没有向我说清楚,其中保不定有些难以启齿的事,看琬晶提起边不负的神态,她对这个父亲是深痛恶绝的,还说会亲手杀死他。”

两人听得呆了起来。

跋锋寒忽然轻松笑道:“我们不若再回襄阳去,既可找两套新衣替换,又可顺手教训钱独关那些蠢材,再抢条快船供我们依原定计划北上洛阳,立威天下,岂不痛快!”

寇仲哈哈笑道:“这几句话甚合吾意,左躲右藏,那是大丈夫本­色­,谁的胆子够大,便放马跟来吧!”

徐子陵皱眉道:“假若弄得敌暗我明,我们不是要处於被动和捱揍的劣势吗?”

跋锋寒道:“所以我才要乘船北上,待他们知道时,还要费一番工夫才可追上我们,也不像在陆路般那麽容易被人聚众围攻。必要时还可引他们追上岸去,才设法击杀,主动全­操­在我们手上。”

寇仲拍胸保证道:“我是­操­舟的高手,只要船儿­性­能良好,我便可摆脱任何敌方的船只。”

徐子陵听得直摇头。

跋锋寒站起来道:“好吧!现在回城,仍可有段睡觉的时间,钱独关是大富之家,他在城内除主宅外,尚有四处别院,金屋藏娇,我们就到他最宠爱的小妾白清儿所居的『藏清阁』去打扰一晚,假若钱独关来访白美人,便是他倒足霉头的时刻。”

寇仲奇道:“你怎会对老钱的事知道得这般清楚呢?”

跋锋寒若无其事道:“因为我受了别人五百两黄金,要取他项上人头,只是尚未有机会杀他吧!”

两人听得愕然以对,开始有点明白跋锋寒的谋生方法。

叁人翻过高墙,只见房舍连绵,隐闻犬吠之声。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只有当中的一座高楼和主堂处有灯光透出。

跋锋寒道:“这宅院分内外两重,外院有护院恶犬巡逻,但因白清儿怕犬只,所以下人不让犬只进入内院,去吧!”

叁人腾身而起,奔过了数重房舍,越过内墙,来到内院的大花园内,只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在月照下清幽宁静,景致动人。

叁人屏息细听,肯定了左方的一所厢房没有人後,横过花园,穿窗而入。

里面原来是个大书房,画桌上摆了文房四宝和写画的宣纸等物。

四壁则挂满字画,充满书斋的气息。

跋锋寒笑道:“忘了告诉你们老钱的白美人擅长书画,你们在这里待一会,我去偷叁套衣服就会回来。”

跋锋寒穿窗去後,两人在置於一角的两张卧椅舒服地躺下来,想起昨天的恶战,与现在优哉悠哉的情况,实有天渊之别。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世事确无奇不有,你会想到我们会和风湿寒如比这般的患难与共,联手进退吗?”

徐子陵沉吟道:“我始终觉得老跋是那种随时可反脸无情,天­性­冷酷的人,和他这麽走在一起,是福是祸仍是难以逆料。”

寇仲冷哼道:“我们和他只是基於眼前利益的结合,只要小心点,他能奈我们甚麽何?那趟在大洪山,我看他真的有心杀你,只不知为何会忽然改变主意。”

徐子陵道:“这人正正邪邪,行事难测,我们定要防他一手。”

寇仲点头同意。

这时跋锋寒回来了,把两套衣服掷在他们身前,道:“快换衣服,照我看钱独关今晚会到这里来,因为白美人的两名贴身小婢正在弄燕窝汤,那份量足够十多人喝。”

两人­精­神大振,起身更衣。

叁人换上一身劲装後,都嫌衣服小了一点。

跋锋寒苦笑道:“这已是我能找到最大件的衣服,那叫我们长得比一般人高大呢?这就是有利亦有弊嘛!”

两人听得发噱好笑。

寇仲正要说话,人声隐隐从前院方向传来。

叁人留神静听,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钱独关的声音。

跋锋寒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右手作了个斩劈的手势。

寇仲移到窗旁,往外瞧去。

只见十多人沿着长廊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带头的是钱独关和一名形相奇特,长发披肩的高大男子。

寇仲骇然退後,失声道:“李密来了!”

以徐子陵和跋锋寒的胆­色­,亦同时­色­变。 第一章 纵论大势

叁人从没有想过会在此时此地遇上李密,登时乱了方寸。

李密乃天下有数的高手,威名尤在杜伏威之上;手下又能人无数,纵使以叁人的自信,这时能想到的亦只是如何偷偷溜走,再非如何去找钱独关算账。

照常理计,假若钱独关要招待这麽尊贵的嘉宾,必是府婢仆列队迎迓的阵仗。但以现在连个先来打扫执拾一下的准备功夫都欠奉的格局,不用说李密今趟的行是绝对保密,却偏给他们误打误撞的碰上了。

他们究竟有甚麽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呢?李密乃­精­於兵法与诈术的人,只看他如何布局杀死翟让便可见一斑。他於百忙中抽空来此会钱独关,自有天大重要的急事。

跋锋寒低呼道:“快走!他们是到这来的。”

寇仲环目一扫,最後目光落在立在画室一角的大厨柜处,道:“你们到外面找个地方躲躲,我要听听他们说甚麽。”

闪电般移到高达八尺的大柜前,拉开柜门,只见面全是画纸,塞满了柜内的空间,那有他寇仲容身之所。

寇仲不敢怠慢,把一大画纸捧起,塞到刚来到他身旁的徐子陵怀内。

跋锋寒立时会意,也赶来接过另一画纸,当两人捧着重逾百斤的画纸由另一边窗门离开,寇仲则躲进柜内腾空出来仅可容身的位置,关上柜门时,钱独关刚好推门进来,确是险至毫。

错非高明如叁人,不给李密察觉才是怪事。

柜内的寇仲深吸一口气,收敛全身的­精­气,进入《长生诀》内呼吸的道境,把体内的机能放缓,以避免为李密所察觉。

钱独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密公请上坐!”

接着是众人坐下的声音。

寇仲倾耳细听,凭呼吸声便知只有五个人在画室内,其他叁个人不用说都该是非凡之辈。不禁心中得意,任李密智比天高,亦想不到会有人先一步藏在画室内。

只希望徐子陵和跋锋寒没有露行藏便成了。

李密的呼吸幼细绵长不在话下,其他另外两人的呼吸声亦是似有若无,显示这两人的武功绝不会比李密逊­色­多少,只是这发现,便骇人之极。

李密那雄浑低沉的声音在柜外响起笑道:“这座藏清别院清幽雅致,仿若闹中的世外桃源,钱兄真懂享受人生。”

钱独关哈哈一笑道:“密公眼光独到,一目了然的看透了小弟。我这人自少胸无大志,只望能长居温柔乡内,快快乐乐度过这一生便算了,诸位切勿笑我。”

寇仲心中暗骂,因为若钱独关真是这种人,就不会当上襄阳城的城主。昨天更不会围捕他和徐子陵。他这麽说只是向李密表态,一方面显示自己不会和李密争天下,另一方面则使自己居於更有利的谈判形势,一石二鸟,亦颇有谋略。

一把年青的男子声音笑道:“钱城主真懂自谦。听人说城主日理万机,曾试过七天昼夜不眠不休的工作,没有踏出官署半步,­精­力旺盛得教人佩服。”

赫然是徐世绩的声音。

这番话明是捧钱独关,其实却暗示他们对钱独关的情况了若指掌,惊告他不要耍手段。

钱独关乾咳一声,有点愕然地道:“那是钱某刚接掌襄阳时的事了,想不到徐军师的消息这麽灵通。”

李密淡淡道:“那是因为我们对钱城主有极高期望,所以特别留意城主的情况。”

钱独关哈哈笑道:“能得密公关注,钱某实在深感荣幸。但望钱某不会令密公失望就好了。”

接着叹了一口气道:“钱某本以为今次见密公时可献上两份大礼,只可惜功亏一篑,竟给那两个小子溜了。”

两声冷哼,一尖亢一低沉,同时响起,充满不屑的意味,显然来自那尚未发言的两个人。

连在柜内的寇仲,亦给哼音震得耳朵隐隐生痛,可见这两人的内家功夫,是如何高明。

钱独关显然有点不大高兴,声音转冷道:“幸好如今有名震漠北的长白派符真和符彦两位老师亲来,照我看这两个可恶的家伙已时日无多。”

寇仲在忖度符真、符彦是何方神圣时,李密岔开话题道:“听说跋锋寒和他们混到一块儿。这突厥人据说乃继毕玄之後西域最是武功卓异和天才横溢的高手,兼且手段狠辣,杀人像呼吸般轻松洒脱,所以我们必须小心对待。”

此人说话不卑不亢,不但表现出容人的胸襟,还於持重中见谦抑,不愧当今天下最具魅力和威望的领袖。

尖亢的男声冷冷道:“密公放心,我两兄弟无论对着甚麽人,从不会轻忽托大的。”

寇仲大感懔然,心中反希望他看不起自己,那一旦应付起来会容易许多。

李密欣然道:“有符真老师这几句话,这叁个小子是死定了!钱城主有甚麽宝贵意见,可供两位老师参详呢?”

几句说话,分别捧了钱独关和符氏昆仲,又拉近了钱符叁人之间的距离,建立起沟通的桥梁,於此可见李密过人之长。

钱独关叹了一口气道:“我倒不是想长那两个小子的威风,这两人最厉害处是出手招式不依常规,千变万化,奇功绝艺层出不穷。他们那种带着强烈旋劲的真气,更是令人难以应付。”

徐世绩狠狠道:“杀他们是刻不容缓,因从来没人练成过的《长生诀》竟能被他们练出武功来,又每天都在进步中,若我们今次不把握机会痛下杀手,单是让他们向李世民出『杨公宝库』的秘密,我们便後患无穷。”

寇仲心中打个突,为何徐世绩会认为自己会把『杨公宝库』的事告诉李世民呢?声音低沉的符彦道:“我大哥­精­擅追寻人之术,连王薄那­奸­贼都要甘拜下风。只要给我们追蹑上他们,保证密公可去此担忧。”

李密沉声道:“那就拜托两位老师,但最好能在他们到达洛阳前赶上他们,否则一旦让他们进入了王世充的势力围,我们便难以纠集人手公然捕杀他们了。”

符真、符彦高声答应。

李密发出一阵雄浑悦耳的笑声,叹道:“能和钱城主对坐畅舒心腹,实李密平生乐事,来!让李密先敬城主一。”

寇仲知他将要倾吐更多大计,­精­神一振,忙再收摄心神,留意窃听。

徐子陵和跋锋寒此时藏身在一株老槐树的枝叶浓密处,居高临下瞧着下方远处守卫森严的画室,那两大画纸则置於树下一堆草丛内。

徐子陵尚是首次和这突厥高手单独相处,心中涌起颇为复杂的感觉。

他们间的关系颇为微妙。既亲近,又像很疏离;既是惺惺相惜,但亦带着竞争和对敌的意味,恐怕谁都弄不清楚其间真正的情况。

跋锋寒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是否也觉得有点奇怪呢?放着大厅、偏厅、内院这麽多更适合见客的地方不去,偏要到爱妾的画室来商议,这绝对是不合情理的。”

徐子陵淡淡道:“这就叫出人意表。更可看出钱独关怕见李密的事会给传出去,所以连婢仆都要瞒过,更可知今晚他们谈的事会牵连到各方面的形势利害,一个不好,说不定钱独关就要城破人亡。”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那他就亡定了。因为你的兄弟对他绝对无丝毫怜惜之心,更不会出手相助。”

就在这刻,两人同时生出惊觉,往左後方瞧过去,原来那座位於正中,本亮着灯光的小楼,灯火倏灭。

跋锋寒微笑道:“那个白美人定是住在那,若我估料无差,这白美人绝不简单,极可能是­阴­癸派渗进襄阳的­奸­细。”

徐子陵不由想起李天凡派往飞马牧场作­奸­细的宛儿,用的也正是同样的居心和手段。可知女­色­实是最厉害的武器,没多少个男人过得此关。

问道:“跋兄见过她吗?”

跋锋寒点头道:“见过一次。不过我也是见过後才兴起这个奇想的。因为白清儿有种奇怪的特质,非常肖似妖女。”

徐子陵心中懔然,跋锋寒的触觉锐利得教人害怕。

跋锋寒叹道:“她的美丽虽及不上,但却有股­骚­媚入骨的劲儿,非常使人神迷心,所以即管以钱独关这种惯见美女的老江湖,亦要堕人彀中。”

徐子陵目光回到画室後庭处,忽然见到巡卫多了“胖煞”金波和“金银枪”凌风出来,口上却应道:“或者我们把方泽滔的悲惨下场告诉钱独关,说不定能使他惊觉过来。”

跋锋寒苦恼地道:“我仍想不通江淮军,铁勒人和­阴­癸派叁方面的人怎能结成联盟,携手争霸。”

他的目光也落在同一位置,但当然不认识金波和凌风,微愕道:“李密的从人中确是高手如云,要刺杀李密绝非易事。据说王世充肯送出万两黄金予任何成功刺杀李密的人哩!”

徐子陵忽有所觉,别头朝小楼看过去。

终於见到白美人了,同时体会到跋锋寒初见白清儿那惊艳的异样感觉。

李密油然道:“杜伏威已取竟陵,不日即沿水北上,但襄阳却成了他唯一的绊脚石,对此情况,钱城主有何打算?”

柜内的寇仲暗呼厉害,开门见山,几句话,句句都击中钱独关的要害,教他难有闪避招架之力。

果然老狐狸如钱独关者亦呆了半晌,才苦笑道:“凭钱某一城之力,日子自然不太好过。但钱某却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密公。”

李密讶道:“钱城教主请直言。”

钱独关沉声道:“竟陵之所以会失陷,皆因飞马牧场同时受四大寇攻击,无力援手。而据钱某道听涂说得回来的消息,四大寇和密公间有紧密的联系,若此事属实,密公岂非让四大寇帮了杜伏威一个大忙吗?”

事实上躲身在暗处的寇仲早亦想过这问题,而他却是确实知晓在四大寇攻打飞马牧场一役中,李密之子李天凡和俏军师“蛇美人”沈落雁均参与其事。而他本也如钱独关般想不透个中过节,但现在李密亲来襄阳,他立即如梦初醒,把握到了其中微妙之处。

李密乃威震天下的谋略家,他的最高目标当然是一统天下。但眼前最迫切的问题是如何攻克洛阳的王世充,再挟其势攻打关中的李阀父子,如此则江山定矣。

现今李密虽据有荥阳之地,西进之路无论是陆路或黄河,均被王世充军截断,使他动弹不得。而王军的牵制,更令他无力攻打其他义军。

北方是刘武周和窦建德的势力园,前者有突厥大军撑腰,後者的声势则不下於李密。若贸然与他们开战,只会便宜了王世充,被他乘虚而入。

所以李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击垮王世充,占取东都洛阳,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事。

可是洛阳乃天下着名坚城,又据水陆之险,兼之王世充武功高强,­精­擅兵法,且有独孤阀在背後撑腰,手下兵员则多是前大隋遗下来的正规军,训练有素,所以即管以李密之能,到现在仍奈何不了王世充。

在这种情况下,李密若要取洛阳,必须制造出一种新的形势,就是孤立王世充,使洛阳变成一座孤城,瓦岗军才有望成功。

李密不愧高明的军事策略家,兵行险,秘密指示四大寇配合杜伏威行动,破去飞马牧场与竟陵齿相依又稳如铁桶的局面,竟陵因而失陷。

李密本来打的是如意算盘,让由他支持的四大寇占领飞马牧场和其附近的几个大城,好牵制杜伏威的江淮军,只不过横生变化,给寇仲和徐子陵坏了他的大计。

惟其如此,整个南北形势顿时改观。

杜伏威已取得北进的坚强固点,进可攻,退可守,还直接威胁到襄阳和王世充的地盘。

以前钱独关能保持襄阳的独立自主,皆因各大势力相持不下,他才能在各方都无暇兼顾下的间隙中生存,可是现在形势剧变,使钱独关只能投靠某一方,始能得到庇荫保护,再难以左右逢源。

这正是李密要营造出来的形势,迫得钱独关必须作出选择,再诱之以厚利,那就达到兵不血刃而取得襄阳的目的,亦在洛阳的正南方得到了一个重要的军事据点。

杜伏威在攻打竟陵一役损失惨重,暂时无力北进,但却不会放弃蚕食附近的地盘。所以只要李密取得襄阳,令王世充感到两面受敌,同时要应付东南两条战线,对李密自是大大有利。

李密此计确是既毒且绝。

这亦显示了为何李密要抽身来此的原因。

徐世绩故作惊奇的道:“钱城主难道真的相信这种我们会帮杜伏威的谣言吗?”

钱独关闷哼道:“空|­茓­来风,自有来其因,所以钱某才希望密公亲口澄清。”

李密道:“我们瓦岗军和四大寇确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对四大寇攻打飞马牧场一事却早已知跷,并知後面的指使人是谁;且曾趁此良机,想进行一些部署,只是给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可恶的小子破坏了。”

寇仲听得拍髀叫绝,现在连他也弄不清楚李密是否与四大寇有关系了,钱独关则更不用说。

微仅可察的足音突然在厅内响起。

钱独关欣然道:“石如终於来了,快来见过密公!”

寇仲心中大为惊懔,只听来人足音之轻,便可知此人至少在轻功一项上,可置身於一流高手之列。

李密哈哈笑道:“闻『河南狂士』郑石如之名久矣,今日终於得见。”

一阵强劲的长笑後,郑石如油然道:“密公过誉,在下愧不敢当。”

接着是一番见面的客气话。

寇仲心中奇怪,听来这郑石如不但没有半分狂气,还颇为谦虚有礼,为何却得了这“河南狂士”名实不符的绰号呢?又暗怪自己见识不广,竟从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更不清楚他是钱独关的甚麽人。

厅中众人坐下後,敬了一巡酒,钱独关向郑石如扼要的重述了一遍刚才说话的内容後,郑石如从容道:“密公今趟於百忙中分身来此,是否意在洛阳,志在关中呢?”

李密欣然道:“郑兄确是快人快语,不过得陇始可望蜀,李密深悉按部就班之理,绝不会鲁莽行事。”

郑石如淡淡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当年密公大破洛阳军,西进之路已畅通无阻,为何不挥军直入关中,学秦始皇般踞关中山川之固,成其帝皇霸业,这是否坐失良机呢?”

寇仲这才有点明白他狂士之名的由来,亦猜到郑石如必是钱独关的智囊,除非李密能说服他,令他认为李密是独得天下的料子,否则钱独关仍会采观望态度。

而他的话真不易回答。

李密哈哈笑道:“郑先生问得非常痛快,答案是非不欲也,是不能也。入踞关中一事,密思之久矣,但当时昏君尚在,从兵犹众,而瓦岗军多为山东人,见洛阳未下,谁肯远道西入关中。若我妄入关中,恐怕却会失去河南山东,那时虽有关中之险,却凭甚麽去争天下呢?”

这番话若给一个不知内情的人听到,定会满脑子茫然,不知所云。

但寇仲却是听得心领神会。

李密当时最大的障碍是翟让,若李密入关,翟让必留驻河南,那时翟让岂会再放过李密,只要停攻洛阳,让洛阳的隋兵截断李密的归路,那时李密便不再是占有关中,而是被困关中了。

徐世绩切入道:“另一个原因是昏君和他的手下大军已到了江都,关中在其时已失去了作为核心的作用,要攻的该是江都而非长安。”

郑石如淡然道:“当时形势,确如密公和徐军师所言。但纵观现今天下大势,论威望,无人能及密公。可是若说形势,则以李家父子占优,乃坐山观虎斗之局。”

李密冷哼道:“李渊只是个好­色­之徒,只有李世民还像点样儿。当日李渊起兵太原,要逐鹿中原,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西入关中,另一条是南下河南。但给个天他作胆也不敢来犯我,剩下便只有入关一途。不过这家伙总算有点运道,既得突厥之助,又因关中部队空群东来攻我,才给他乘虚而入,否则那轮得到他来和我争雄斗胜?”

这番话透出强大的信心,不失他霸主的身分和自负,更使人兴起崇慕之心,充分显示出他慑人的魅力。

徐世绩接口道:“现今我瓦岗大军刚败宇文化及,声威大振,只要再取洛阳,关中李家小儿还能有甚麽作为?密公今趟来襄阳,就是要钱城主一句话,只要城主点头,包保密公得天下後绝不会薄待两位。”

寇仲暗忖终於到题了,只不知钱独关会如何应付?

第二章 随船北上

徐子陵看到白清儿时,才真正把握到跋锋寒的意思。

白清儿凭窗而立,全神贯注的瞧往画室的方向。

在徐子陵锐利的夜眼下,这美得异乎寻常的女子最惹起他注意的是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衬得她漂亮的脸庞肌肤胜雪,也带着点像般令人心悸的诡艳。

她无论打扮装束,都是淡雅可人,予人庄重矜持的印象,可是那双含情脉脉的明媚秀眸,配合着她宛若与生俱来略带羞涩的动人神态,却没有多少个男人能抵御得了。

她的姿容虽缺少了那种使人动魄惊心的震撼,但反多了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感觉。

这时跋锋寒在他耳旁道:“­阴­癸派妖女最懂收藏,但我­精­於观人之道,所以她休想瞒得过我。”

顿了顿续道:“发为血之馀,只要你留意她头发的­色­泽,便知她的体魄绝不像她外形般柔弱,而且有­精­湛的气功底子。她皮肤的娇­嫩­亦非天生的,而是长期修练某种魔功的现象,白得来隐泛亮光,就像那样。”

徐子陵定神细看,同意道:“跋兄还有看出甚麽来呢?”

跋锋寒尚未回答,白清儿倏地消没不见,退到两人目光不及的房内位置去。

“河南狂士”郑石如沉声道:“徐军师之议容後再论,在下尚有一事想请教密公。”

柜内的寇仲心中叫好,这河南狂士显然很有自己的见地,非是那麽容易被打动的人。

“长白双凶”符真、符彦分别发出两声冷哼。显是有点不耐烦郑石如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李密却笑道:“郑先生请直言无碍。”

郑石如淡然道:“宇文化及杀死那昏君後,率兵北归,志在洛阳。以密公之才智,为何不诈作与宇文化及联同一线,任宇文化及攻打东都,再坐收渔人之利?现在却是反其道而行,平白帮了王世充一个天大的忙,更使他得以保存实力,观之目下王世充挥军东下,兵至偃师便知他是要趁密公损折了大量兵员後,想趁机占点便宜!密公有否为此心生悔意呢?”

李密发出一阵震耳狂笑道:“郑先生不愧河南智者,对局势了若指掌。不过李密亦有一个问题欲请教先生,假若设身置地,换了先生处在李密的位置,面对宇文化及南来的十万­精­兵,会如何应付?如果一旦洛阳被宇文化及所破,使其既有坚城为据点,又粮食充足,宇文化及的大军便再非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我李密再与之争锋,那是否划算的事?”

郑石如沉默下来,好一会才道:“密公之言有理,不过目下形势显然不利密公,密公有何对策。”

李密胸有成竹的笑道:“王世充只是我手下败将,何足言勇。现今他率众而来,洛阳必虚,我李密只要分兵守其东来之路,令他难作寸进。另外再以­精­兵数万,傍河西以逼东都,那时世充必还,我们则退守南方,按兵不动。如世充再出,我又逼之,如此我绰有馀力,彼则徒劳往返,破之必矣。”

寇仲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襄阳对李密的重要­性­。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襄阳就成了李密供应粮草的後勤基地,使攻扰洛阳的瓦岗军得到支持和补给。

所以襄阳城是李密志在必得的。

徐世绩接入道:“王世充移师东来攻我,粮食不足,志在速战,只要我们深沟高垒以拒之,只须两叁个月光景,王世充粮绝必退,那时我们再衔尾追击,王世充能有命回洛阳,便是他家山有福。”

“砰!”

郑石如拍案叹道:“只听密公和徐军师这番话,便知瓦岗军胜券在握,王世充有难矣。城主还要犹豫吗?”

寇仲的脑袋轰然剧震,心叫不好。假若李密确依照刚才所说而行,王世充不吃败仗才怪。而若给李密攻占东都,关中的李阀必难再保眼前优势,而宋玉致则须依约定下嫁李天凡,使李密因得宋阀之助声势剧增。那时李密只要迫得李阀困守关中,再从容收拾杜伏威等人,天下还不是他李密的囊中之物吗?白清儿又出现在窗前,但已换上一身夜行黑衣,默默目送钱独关陪李密等一行人离开画室,朝府门方向走去。

跋锋寒低声道:“李密今趟有难了,刚才她定是以秘密手法通知本派的人,好调动人手,追杀李密,现在她则是准备追李密,掌握他的去向。”

徐子陵不解道:“李密是这麽容易被狙杀死的人吗?”

跋锋寒微笑道:“若祝玉妍亲来又如何?”

人影一闪,白清儿像一溜轻烟般穿窗而出,落到花园,几个起落,消没不见。

徐子陵道:“白清儿这麽去了,不怕钱独关回来寻她不吗?”

跋锋寒道:“她自然比我们更清楚钱独关的行事作风。嘿!我有个提议;不如把那两大叠书画纸放到白妖女的闺房内,然後再追上李密,看看可否沾点油水。”

徐子陵微笑道:“悉随尊便!”

言罢两人跃下大树,与寇仲会合去也。

叁人无声无息的潜入冰凉的河水,朝李密的叁艘大船其中一艘游去。

李密这时仍在码头和钱独关殷殷话别。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码头方面,叁人凭着灵巧如鬼魅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从左後方登上船舷。

他们探头甲板,立时眉头大皱,只见甲板上满是武装大汉,全无溜入船舱的机会。

寇仲见到船的两旁各吊着四艘长约丈二的小艇,又以油布盖好,提议道:“不若躲到其中一条小艇去,除非他们要用艇,否则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意点头,遂沿着船舷边沿迅速移到吊着的一条小艇旁,略费了些手脚揭开油布,窜身进去,盖好後船身一颤,刚好启碇开航,沿河北上。

跋锋寒躺在船尾,寇徐则并排卧於船首的一边,但为了方便说话,叁个大头挤在一堆,令叁人都生出既怪异又亲密的感觉。

寇仲详细交代了李密要杀他们叁人的决心,却把李密说动钱独关一事轻轻带过,皆因对跋锋寒他仍是深具戒心。言罢笑道:“若那长白双傻留下来找我们,便真是笑话之极!”

跋锋寒冷笑道:“你知道他们是甚麽人吗?”

徐子陵瞧着上方的油布,道:“听跋兄这麽说,这两个家伙该是有点道行的了。”

跋锋寒道:“这两人是王薄的师弟,不过早与师兄反目,想不到现在投靠了李密。这两人虽赋­性­骄横狂妄,但确有点真本领,否则早给王薄宰掉。尤其长兄符真更是有名擅长追的高手,这方面比李密以前死去的手下“飞羽”郑更有名气,武功更是天壤云泥之别,幸好我们躲到这来,否则会有天大的烦恼呢。”

两人见以跋锋寒的自负,亦对这两人评价如此之高,都心中暗懔。

跋锋寒道:“趁此机会,我们先养好­精­神,待会杀人时,也爽快一点。”

叁人闭目静心,不片晌便进人潜修默运的境界。

船身一阵抖震,由快转缓。

叁人同时惊醒过来。

跋锋寒伸手运指戳破油布,叁人伺隙外望,只见甲板人来人往,非常忙碌。

天际曙光初现,可知李密的船队至少走了叁个时辰的水程。

寇仲愕然道:“他们不是要泊岸吧!”

跋锋寒改到另一边破布处外窥,低呼道:“岸上有人。”

两人移了过去,淆水左岸处军营密布,还有座临时设立的码头,泊了数艘较小型的战船和十多只快艇。

李密的船队,缓缓往码头靠过去-徐子陵恍然道:“原来李密伏兵在此,若与钱独关谈判失败,便以奇兵攻襄阳之不备,确是狠辣。”

跋锋寒点头同意道:“谁都知李密非是善男信女,徐兄这猜测颇合李密作风。好了,现在给个天祝玉妍做胆,恐怕她也不敢来惹李密,我们该怎麽办?”

寇仲断然道:“我们立即偷艘快艇,北上洛阳。”

跋锋寒皱眉道:“若现在去偷艇,就不是暗偷而是明抢。李密本身高明不在话下,他手下亦不乏高手,我们未必能成功的。”

徐子陵奇道:“为何仲少这麽急於到洛阳去?”

寇仲低声道:“迟些再向你们解释,暗偷不成就明抢吧!看!李密上岸了。”

两人亦看到李密、徐世绩两人在一众将领簇拥下,离船登岸。

一群人早恭候於码头处,领头者是个高大轩昂的年青将领。

跋锋寒道:“那就是李密麾下大将裴仁基,此人与王伯当齐名,人称瓦岗双虎将,武功高强,智计过人。”

听到王伯当之名,徐子陵和寇仲想起素素曾受其所辱,心中一阵不舒服。

这时李密一行人没进营地内去。

跋锋寒笑道:“要抢船,现在正是时候!”

叁人从水冒出头来,攀上其中一艘泊在岸旁的快艇。

寇仲和徐子陵安详淡定的把布帆扯起,跋锋寒则拔出他的斩玄剑,手起剑落,劈断船缆。岸上有人喝道:“你们叁个在­干­甚麽?”

跋锋寒大笑道:“烦请告诉密公,跋锋寒、寇仲、徐子陵借船去也。”

话毕双掌猛推,一股掌风击得水花四溅,朝扑来的十多名瓦岗军照头照脸过去,快艇同时受力反撞,倏地移往河心。

刚好一阵风吹来,寇仲忙摆出“一代舵手”的雄姿,­操­着风帆顺风沿河北上,转瞬远去。

他们在油布盖着的小船闷了几天,此时见到两岸群峰簇拥,绿树幽深,均觉份外神清气爽,­精­神大振。

在右舷轻松摇橹的跋锋寒仰天长笑道:“今趟我们是明着剃李密的眼眉,迫他派人来追杀我们,淆水北端尽於洛阳南面叁百里处,那段路途会最是­精­采。”

在左舷运桨的徐子陵不解道:“凭我们现在快若奔马的行舟速度,李密的人如何能追上我们。”

跋锋寒耐心地解释道:“若李密只是一般贼寇,当然奈何不了我们。但瓦岗军现在已成了一个严密组织的军事集团,更因要占夺东都,故在这一带设置了能火速传递军事情报的网络,一旦有事,便可利用快马驿站,又或飞鸽传讯的方式,指示远方的手下进行任何行动,所以我们切不能松懈下来。”

寇仲道:“今次北上洛阳,我们只宜智胜,不宜硬闯,只要我们能以最快速度赶抵洛阳,便算我们赢了。”

徐子陵和跋锋寒均讶然朝他瞧来,因为这番话实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以寇仲一贯作风,该提议大闹一场才对。

寇仲有点尴尬地岔开话题道:“长白双傻给撇下在襄阳,李密和裴仁基、徐世绩又难以分身,会否是俏军师沈落雁来侍候我们呢?”

徐子陵双目杀机乍闪,淡淡道:“最好前来的是王伯当,我们便可向他讨回旧债了。”

跋锋寒微笑道:“少有见徐兄对一个人如此恨之入骨的,不过王伯当一手双尖软矛使得非常出­色­,名列奇功绝艺榜上,就算他落了单,要杀他亦非易事。”

徐子陵没再说话。

叁人全力­操­舟,逆水而上,到了黄昏时分,已越过由王世充手下大将“无量剑”向思仁把守的南阳城。

跋锋寒和徐子陵稍作休息,只凭风力行舟,速度大减。

跋锋寒笑道:“你们听过董淑妮的芳名吗?”

寇仲摇头道:“从未听过,不过这名字倒很别致。”

跋锋寒瞧着远方晚霞遍天的空际,深吸了一口迎舟吹来的河风,悠然神往的道:“董淑妮是王世充妹子王馨的独生女,自幼父母双亡。此女年华十八,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艳盖洛阳。”

寇仲笑道:“跋兄是否有意追逐裙下呢?”

跋锋寒淡淡道:“对我来说,男女之情只是镜花水月,刹那芳华,既不能持久,更没有永恒的价值。况且此女实王世充最大的政治本钱,听说李阀亦对此女有意,希望凭此与王世充结成联盟,对抗李密。”

寇仲哈笑道:“若她嫁与李世民,确是郎才女貌,非常匹配。”

跋锋寒苦笑道:“寇兄只想当然罢了!因为听说要纳董淑妮的是李渊本人!”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暗道难怪李渊被讥为­色­鬼了。

寇仲想起一事,问道:“当年我们曾在东平郡听石青璇吹箫,石青璇走时跋兄曾追她去了,结果如何?”

跋锋寒神­色­微黯,叹了,一口气道:“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已留下了永不磨灭的深刻印象。这在彼此来说都或者是最好的情况,若我和她朝夕相对,说不定终有一天生出厌倦之心。”

徐子陵皱眉道:“跋兄是否很矛盾呢?一方面说不介怀男女之情,另一方面却对有­色­艺的美女渴望追寻,又铭记於心。”

跋锋寒沉吟片晌,嘴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难怪徐兄有此误会,皆因常见我与不同的美女混在一起,现在又听我说不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但事实上这两者并无必然对立的情况。”

寇仲大感有趣道:“跋兄於此尚有何高论?”

跋锋寒吁出压在心头的一口闷气,像跌进深如渊海的回忆般,双目神光闪闪的道:“自懂人事以来,我便感到生命是不断的重复,每天都大致上­干­着同一样的事,只有不断的改变环境,不断地应付新的挑战,或把自己不断陷进不同的境况内,才可感受到生命新鲜动人的一面。”

接着摊开双手道:“像现在般就没有半丝重复或沉闷的感觉,摆在眼前正是个茫不可测的未来,似乎在你掌握中,又若全不受你控制。和两位的合作更是刺激有趣,谁能肯定下一刻我们不会遇上祝玉妍呢?这就是我不想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的原因之一。”

寇仲失笑道:“这麽说,跋兄可是个天生薄情的负心汉了。”

跋锋寒微笑道:“寇仲你莫要笑我,我和你都是有野心的人,只不过我专志武道,而你则作你的霸业皇帝梦;道路虽然不同,但若要达成目标,都须作出种种舍弃。”

寇仲老脸微笑道:“我何时告诉你本人要作皇帝梦?”

跋锋寒瞅了他充满暧昧意味的一眼,哑然笑道:“观其行知其志,你寇仲把南方搞得天翻地覆,形势大变,又身怀『杨公宝库』的秘密北上,已为你的计划作了最好的说明。昨晚在藏青阁的画室内分明听到了至关重要的机密,但偏要藏在心内,否则为何这麽急於到洛阳去呢?”

寇仲在两人如炬的目光下,毫无愧­色­的哈哈一笑,从容道:“老跋你果有一手,想瞒你真是难以登天。不过我今次上洛阳,只是想做一笔买卖,别人出钱,我卖情报,与甚麽作皇帝梦没有任何关系。”

跋锋寒笑而不应,转向徐子陵道:“徐兄相信吗?”

徐子陵举手投降道:“我不想骗跋兄,又不想开罪仲少,只好避而不答。”

叁人你眼望我眼,忽地一起捧腹旺笑。

就在此时,前方河道远处现出一点灯火,迎头缓缓移近。

第叁章 铁勒飞鹰

叁人骇然起立,定睛一看,均感愕然。

在明月高照下,来的是一条头尾尖窄的小艇,艇上竖起一枝竹竿,挂了盏­精­美的八角宫灯。可是艇上除此之外空空如也,鬼影都不见半个。

最令人诡异莫名的是小艇像给人在水底托着般,在弯曲的河道上航行自如,转了最险的一个急弯浚,笔直朝他们开来,邪门之极。

寇仲呼出一口凉气道:“这叫好的不灵丑的灵,眼前这个未来肯定不是掌握在我们手内。”

徐子陵凝视着离他们只有叁百来尺的空艇,沉声道:“水底定有人在­操­艇,还不快想法避开。”

跋锋寒探手执起船桨,冷笑道:“管他是谁,我跋锋寒偏不信邪,看他能弄出甚麽花样来。”

此时寇仲­操­舟避往左岸,岂知那艘空艇像长了眼睛般,立即改变驶来的角度,仍是迎头冲至。寇仲目光朝岸上扫去,道:“岸上定有伏兵,假设我们失散了,就在洛阳再见。”

怪艇已驶至六十尺内,迅速接近。

跋锋寒大喝一声,手中船桨全力掷出。

二人全神贯注在船桨之上,瞧着船桨像一道闪电般­射­过近二十尺的空间,然从下贴江面,再在水底下尺许随像一条大白水龙般往小艇迎去,用劲之妙,教人叹为观止。

徐子陵提起另一根船桨,移到船尾,拨进水内。

快艇立时加速,只要对方躲往一旁,他们叫乘机冲过去。

跋锋寒掷比的木桨在叁个人六只眼睛睁睁瞧着下朝顺水而来的空艇迅速接近。

距离逐尺逐寸的不断减少。

空艇仍没有丝毫要避开的意思。

“砰!”

木桨与艇头同时化成爆起漫天的碎屑,可知跋锋寒用劲之刚猛。

江水涌入那艘艇内去。

叁人同时大感不妥。

事成得实在太容易了。

就在此刻,叁人脚底同时出生异样的感觉。

寇仲大喝道:“敌人在艇下!”

跋锋寒哈哈一笑,全身功力聚往脚底,快艇倏地横移丈许。

“蓬!”

一股水柱就在刚才的位置冲上二十多丈的高空,再往四外下来。

徐子陵已清楚把握到敌人的位置,船桨脱手而出,螺旋而去,刺入水中。

寇仲双掌遥按船尾的水面,激得河水四溅,凭其反撞之力,带得小艇像脱野马般逆水疾飞,刹那间越过正在下沉的空艇,把仍竖在水面上的宫灯撞个稀烂,且火屑四溅,情景诡异至极。

叁人的目光无不集中在敌人藏身的河水处,却不闻任何船桨击中敌人应有的声音,距离则迅速拉远。

脚底异感又至。

寇仲狂喝一声,井中月离背而出,跃离艇尾,一刀朝水内劈去,连手臂都没进河水。

井中月正中从水底斜­射­往艇底的船桨,发出一下沉闷的劲气交击声。

这一刀在时间上拿得无懈可击,刚好劈在桨头处。

“彭”!

寇仲有若触电,整个人给反震之力往後弹开,忙乘机来两个空翻,回到艇内,踏实後仍要退了两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色­变道:“究是何方神圣?”

船桨在水内打了几个转,往下沉去。

跋锋寒拔出斩玄剑,回复了临敌的从容,微笑道:“快可知道了!”

话犹未已,一道黑影带着漫天水珠,从十丈外的河面斜冲而起,流星般横过水面,飞临小艇之上,那种速度,似已超出了物理的限制。

叁人虽知敌人会追上来,但仍没有心理准备会是如此迅快,声势惊人至此。

他们尚未有机会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强大无匹的劲气狂压而下。

千万股细碎的劲气,像锋利的小刀般随着劲风朝叁人袭来,砍刺割劈,水银泻地的令人防不胜防。

如此内劲,叁人还是初次遇上。

跋锋寒和寇仲同声大喝,一剑一刀,织出漫空芒影,有如张开伞子,往上迎去。

徐子陵矮身坐马,一拳击出,螺旋劲气从那刀剑虚拟出来的网罩核心的唯一缺口冲出,望那人打去。

空中那人背对明月,身後泛起朗月­射­下来的金芒,正面却没在暗黑中,邪异至不能形容的地步。

“蓬!”

跋锋寒和寇仲跄踉移跌,护罩消散。

当迎上对方怪异无匹的劲风时,两人虽把对方劲气反震回去,可是碎劲却像绵藏针般沿刀剑透体而入,骇得他们忙运功化掉。

如此奇劲,确是前所未遇。

那人正要二度下击时,徐子陵的螺旋劲气刚好及时赶到。

跋锋寒和寇仲合击下的反震之力岂同小可,即管以那人的厉害,亦应付得非常吃力,眼见旋劲又迎头袭至,无奈下不敢疏忽,改攻为守,一掌拍上徐子陵旋劲的锋锐处。

“轰!”

气旋震散。

那人一声闷哼,往岸上飞去。

徐子陵则“咕咚”一声跌坐甲板,喷出了一口鲜血。

跋锋寒和寇仲刚化解了侵体的碎劲,连忙四掌齐出,击往船尾的水面。

水花溅­射­下,快艇船头翘起,破浪如飞,逆水急­射­。

叁人不约而同朝那可怕的强横敌人瞧去。

那人落在岸旁一块大石上,转身负手,仰天大笑道:“英雄出少年,难怪能令老夫受丧子之痛,曲傲不送了!”

叁人目定口呆的瞧着曲傲由大变小,消没在河道弯曲处。

重掌船舵的寇仲抹了一把冷汗道:“原来是他,难怪人说他的武功直追毕玄哩!”

徐子陵抹去嘴角的血丝,起立微笑道:“曲傲既出手,祝玉妍也该在不远之处,两位有何提议。”

跋锋寒缓缓回剑鞘内,傲然道:“此事避无可避,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还有甚麽办法?”

寇仲却坐了下来,摇头道:“若我们只逞匹夫之勇,今晚必死无疑,既是敌众我寡,更因敌人中至少有叁、四个人可稳胜我们,这则叫知己知彼。”

跋锋寒为之哑口无言,暗忖自己在灵活变通上,确不及两人。

徐子陵挺立艇首,凝望前方,运气调息,河风吹来,拂得他衣衫猎猎作响,自有一股从容大度,孤傲不群的动人神态。淡然道:“曲傲之所以能在刚才处截击我们,定是得到消息後,因心切杀子之仇,故立即出动,孤身赶来,把其他人都抛在後方。”

跋锋寒冷哼道:“定是我们现身抢船时,白妖女於一旁窥见,立即以飞鸽传书一类的手法,通知曲傲等人。”

寇仲接口道:“所以只要我们现在弃舟登岸,敌人将会暂时失去我们的行,而我们则可由明转暗,把主动抢回手上。”

叁人意领神会,交换了个眼神,脚下同时发劲。

小艇立时四分五裂,往下沉去。

叁人腾身而起,投往右岸密林的暗黑去,瞬眼间走得影不见。

河道回复平静,在月­色­下河水粼光闪闪。

不久後一艘大船高速沿河驶至,破水滑过小艇沉没处,朝下游开去。

穿过岸旁广阔达五十里的疏林区後,前方现出一列延绵不尽的山丘,挡着去路。

叁人那怕高山,反觉易於掩蔽行藏,加速赶去。

寇仲追在徐子陵旁,关心的道:“曲傲那掌受得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好好睡他娘的一觉。”

徐子陵摇头道:“那一掌不算甚麽,只是脏腑血脉被伤,把血喷出来後,去了壅塞,又运功愈合了伤口,已复原得七七八八,小事而已。”

前面放足疾奔的跋锋寒有感而发的道:“你们间的兄弟之情真是没人能及,照我看只有徐兄可令寇仲将火速赶往洛阳一事暂搁一旁,对吧!”

寇仲摇头道:“错了!我寇仲是最讲义气的人,假若伤的是你老跋,我也会这般做,因为我们现在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呢。”

跋锋寒速度不减,沉默了一段路後,忽提议道:“不若我们各以对方名字作称呼,胜似兄前弟後那麽见外。”

徐子陵欣然道:“那你就唤我作子陵,我们则叫你做锋寒,这就亲切多哩!”

寇仲眉头大皱道:“我的名字只得一字,老跋你总不能唤我作『仲』那麽憋扭难听吧!”

跋锋寒和徐子陵为之莞尔不禁,前者大笑道:“那就唤你作仲少,你则叫我作老跋,横竖我长你们几岁。”

寇仲大喜,叁人谈谈笑笑,脚下草原似潮水般後泻,不片刻已来到群山脚下。

他们停下脚步,均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觉。

眼前大山虽非特别高耸,可是壁立如墙,直拔而上达数百丈,即使轻功高明如他们,亦生出难以攀登的感叹。

正要沿山脚找寻攀爬的好位置时,徐子陵发现了一处峡口,招呼一声,领头奔去。

来到峡口处,始发现不知那位前人,在峡旁左壁高处雕凿了“天城峡”叁个大字,笔走如龙蛇,极有气势。

徐子陵领先入峡,只见两边岩崖峭拔,壁陡如削,全长达半里,越往北去越是狭窄,至北面出口仅可容单骑通过,险要至极点。

寇仲出峡後叹道:“假设能引敌人进入此峡,我只须一百伏兵,便可歼灭对方数万雄师,可见不明地理者,战必败。”

此际曙光初现,前方起伏无尽的丘陵,沐浴在熹微的晨光雾气中,洋溢着一种不可名状的自然美态,令人心神向往。

跋锋寒指着左方地平处一座横跨数十里的大山道:“那山叫隐潭山,过了它就是襄城,洛阳就在城北百里许处,我曾到过那,景­色­相当美。”

徐子陵道:“现在我们该已把敌人甩掉,若我是他们,如今只能在洛阳南方布下封锁线阻截我们,所以我们一是硬闯,一是绕个大圈子从其他叁方往洛阳去,但如此我们至少要多用上几天时间。”

寇仲断然道:“我们先到隐潭山,休息一会,夜­色­降临时便直奔洛阳,看他们能奈我们甚麽何?”

跋锋寒乃天生好勇斗很的人,欣然笑道:“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来吧!”

领头飞奔。

一个时辰後,叁人深入深山之中。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才明白此山得“隐潭”之名的原因。

原来在群峰竞秀的深处,因山势而汇成十多个大小水潭,由千百道清洌的溪泉连接起来。

最高的一个潭位於一座平顶峰上,聚水成湖,湖畔松柏叠翠,清幽恬静。更妙是潭与潭间的峭壁伸展如屏,洞壑处处,积水满溢,泻为飞泉,为隐潭山平添无限的生气。

在这飞禽汇聚,走兽栖息的好地方,叁人都觉­精­神大振,一洗劳累。

他们依原定计划,攀上最高的水潭,静候夜­色­的来临。

叁人在潭内痛痛快快洗了个澡,采来野果吃罢,徐子陵找了个僻静处疗治尚未完全痊愈的内伤,寇跋两人则攀上至北的一座高峰,观察形势。

两人纵目北望,均觉天广地阔,心神延展。

在这角度往下瞧去,层峦叠翠,万山俯伏,山外田畴历历,十多条村落掩映在林木之中。

跋锋寒指着远方建在一道流过大地的长河旁的大城道:“那就是襄城,河名汝水,襄城左方那座山叫箕山,雄伟非常。”

寇仲吁出心头一口豪情壮气,戟指北方道:“再北处就是东都洛阳,我寇仲是龙是蛇,就要看在那有何作为了。”

跋锋寒哈哈一笑道:“这天下是属於有大志的人。我和你仲少都是不甘於平凡之辈,如此生命才能多姿多采。在武林史上,洛阳从未试过有一刻像目下般龙蛇混杂,成为关系到天下枢纽的核心。谁能夺取洛阳,谁便可取得向任何一个方向扩展的便利。不过仲少此刻手下无兵无将,如何可以与群雄竞逐呢?”

寇仲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道:“我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手中的实力全是隐形的,但却已在暗中­操­纵天下形势的发展,其中细节,一时实难以尽述。”

跋锋寒心知肚明他不会向自己出秘密,微笑道:“只听仲少说话流露出来的信心,便知你心有定计,哈!想想也觉有趣,若有人看到我们两个站在这,有谁能想到一个要成千古不败的皇图帝业,另一个则要攀上武道的极峰。”

寇仲忽然问道:“传说谁能得到和氏璧,便可得到天下,对此事老跋你有何看法。”

跋锋寒嗤之以鼻道:“这是只有愚夫笨­妇­才相信的事。不过话又要分两头说,正因有很多愚夫笨­妇­对这种谣传深信不疑,加上和氏璧确曾是历代帝皇玺印,来历又秘不可测。所以谁能得之,必然号召力倍增,大大加强了争霸天下的本钱,此则不可以忽视。”

寇仲赞叹道:“和老跋你谈话确是一种享受,这正是我想得到和氏璧的原因。”

跋锋寒道:“我素来对甚麽宝物全无兴趣,惟是这和氏璧却能牵动我心神,很想一开眼界。不过若此璧确在宁道奇手上,我们能碰到和氏璧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了。”

寇仲问道:“武林流传宁道奇会在洛阳亲手把和氏璧交给慈航静斋的代表师妃暄,此事是否只是好事之徒平白造出来的谣言呢?”

听到师妃暄之名,跋锋寒锐目神光亮起,沉声道:“照我看此事千真万确,也是宁道奇和慈航静斋故意放出来为未来真主造势的消息。”

寇仲失声道:“甚麽?”

跋锋寒微笑道:“仲少想不及此,皆因你不明白慈航静斋与天下政治形势的关系。自地尼创立慈航静斋以来,静斋便成白道武林至高无上的代表,既出世又入世。出世处罕有传人踏人江湖,故能不卷入任何纷争,保持其超然的姿态。”

顿了一顿,接下去道:“入世处则是遥遥克制着魔教最有实力的­阴­癸派,不让他们出来搞风搞雨,祸害人间。而若遇上天下大乱,静斋则设法扶持能造福万民的真命天子,使天下由乱转治。”

寇仲大感意外,愕然道:“老跋你怎能对这麽隐秘的事亦了若指掌呢?”

跋锋寒淡淡道:“我今趟东来中土,除了是修行上必须的过程外,还因心慕贵国源远流长的文化,故对像慈航静斋这种历史悠久的圣地特别留心,也比一般人知多一点。”

寇仲奇道:“少有听到你这麽谦虚的。”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我和你只是仍在黑暗中摸索某一理想的人,不虚心点如何能进步。嘿!且让我去打些野味回来饱餐一顿,好为我们直闯洛阳壮壮行­色­。”

寇仲哈哈大笑道:“与君一席话,我寇仲获益匪浅,这野味该由我去张罗才对。”

跋锋寒失笑道:“我只是想一个人去静心想点事情!待会儿见好了。”

言罢闪没在峰沿处。

第四章 东西突厥

徐子陵盘膝坐在潭旁一方平滑的大石上,凝视着反映着蓝天白云的澄澈湖水,心窍一片清明。

对他来说,这世上除了寇仲外,就只有素素能令他挂在心上,其他人都像离他很远,印象模糊。

寇仲和跋锋寒都各有其人生目标,而他徐子陵则只希望能过着一种没有拘束,自由自在,随遇而安的生活。

这并非代表他是个不求上进的人,只是他并没有为自己定下必须达到的目标。

对武道或知识的探索,本身已是一种乐趣,是他生活的重要部分。

此时寇仲来到他身旁坐下,正容道:“不是我想瞒你,而是不想老跋知道太多秘密,我始终觉得他不大可靠,随时可反脸无情。”

徐子陵不大在乎的道:“你其实也不一定要告诉我,我是不会怪你的。”

寇仲苦恼道:“不要和我说这种话行吗?一世人两兄弟,只有你我才可以完全信任,更需要你的帮忙。”

徐子陵无奈道:“老跋到那去了?”

寇仲说了後,沉声道:“假若没有我,王世充此仗必败无疑,因为他根本不是李密手脚。若被李密夺得洛阳,甚麽李渊李世民、窦建德、杜老爹,全都要返乡下耕田,这还要他们家山有福,留得住­性­命才行。”

徐子陵动容道:“你究竟听到甚麽消息?”

寇仲扼要地说出来後,分析道:“李密最大的长处就是一个『忍』字。当年他明明伤了翟让,但因摸不清他的伤势,於是忍到翟让露出底牌,才发动攻势,一举把翟让下大龙头的宝座,取而代之。”

徐子陵点头同意。

若李密过早叛变,纵能大获全胜,但因翟让威望仍在,与瓦岗军各派系的头头关系又是蒂固根深,必会使瓦岗军四分五裂,如此惨胜,不要也罢。

寇仲低声道:“得到军权後,他本有机会挥军直捣关中,占据西都,那时东都还不是他囊中之物吗?可是他怕入关後,翟让的忠心旧部会自立为王,不听他指挥,於是固守河南,把瓦岗军的领军将士全换上忠於自己的部下,在策略上实属明智之举。”

顿了顿又道:“李密又屡开仓库赈民,使他更赢得民心,声威大振,各方豪杰无不来归,若换了个鲁莽的人,早就会藉运河之便,挥军南攻江都,但李密便忍着没这麽做,待得宇文化骨笼­鸡­作反杀了炀帝,领兵北归时,才起军迎击。宇文化骨本非善男信女,手上又是最­精­锐的禁卫军,但仍输在李密一个『忍』字上,你还要听吗?”

徐子陵听到宇文化骨之名,虎目闪过令人心寒的杀机,道:“当然要听。”

寇仲赞叹道:“要忍也须讲策略讲诈术,而李密则是此中高手。李密为避王世充与宇文化骨左右夹击,竟厚颜向东都王世充捧出来的傀儡皇帝示好,并表示愿平宇文化骨以赎罪,去其後顾之忧。”

徐子陵皱眉道:“但这麽做不会对他的声誉造成严重的损害吗?”

寇仲续道:“在这谣言满天飞的时候,谁弄得清楚那段消息是真,那段消息是假。不过王世充确怕李密任由宇文化骨进攻东都,乐得暂且按兵不动,来个坐山观虎斗,最好李密和宇文化骨来个两败俱伤,或是坚持不下,那对他就最理想不过。”

徐子陵奇道:“你怎能知得这般清楚呢?”

寇仲道:“一半是听来的,一半是猜出来的,哈!你该知我的联想力有多丰富吧!”

接着拍腿道:“宇文化骨将辎重留在滑台,率军进攻黎阳。李密又忍了他,命守黎阳的徐世绩避其锋锐,西保仓城。但不用说半点粮草都不会留给宇文化骨哩!”

徐子陵听出兴趣来,追问道:“宇文化骨难道不可以乘势追击吗?大军压境下仓城岂能守得住呢?”

寇仲道:“这你就不得不佩服李密了,他亲率二万步骑进驻附近的清淇,与徐世绩遥相呼应,深沟高垒,偏不与宇文化骨正面交锋。如宇文化骨攻仓城,他就扯他後腿,形成对峙不下的僵局。问题是宇文化骨缺粮,李密这老狐狸还诈作与之议和,使宇文化骨这笨蛋以为可暂息­干­戈,不再限制士兵的口粮。李密就於此时与他大战於童山,宇文化骨粮尽而退,败走魏郡,势力大衰。李密之所以能胜,非是宇文化骨智计不及他,又或军力兵法不足敌,而是输在李密的忍功上。”

接着双目放光道:“所以只要能破去李密这忍字诀,我便可使无敌的李密吃到生平的第一场大败仗,并使他永远不能翻身,而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让我见到王世充,就有办法令他听我之言,否则天下就是他李密的了。”

徐子陵心中剧震。

寇仲说得不错,也确把握了李密的长处及优点,只要针对他的长处定计,李密的优点便反会成为他的缺点,而寇仲则有足够的才智去布下陷阱,让李密上当。

任李密智深如海,也势想不到会有寇仲这样一个可怕的大敌在旁暗中窥伺,并掌握到他的策略,伺机加以痛击。

问题是寇仲如何令王世充听他的话呢?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此时跋锋寒捉了头小獐回来,中断了两人的对话。

黄昏时分,叁人离开山区,抵达汝水南岸一座密林时,已是夜幕低垂。

明月尚未现身的夜空,星光点点,壮丽感人。

跋锋寒拔剑劈下一截树­干­,削去枝叶,道:“我将这截树­干­抛到河心,再借力渡往对岸,谁先上?”

寇仲笑道:“小陵先上吧!谁先谁後都该没有分别。

徐子陵忽地低声道:“似乎有点不妥当,不知如何,离开了山区後,我便有心惊­肉­跳的感觉,有点像那趟在巴陵城外的情况。”

跋锋寒骇然道:“我本身亦是擅长跟和反跟秘术的人,刚才已利用种种方法,测试有否给人缀着。假若子陵的感觉无误,那这伏在暗中的敌人,至少应是曲傲般级数。”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那他为何还不动手呢?说不定是没有把握同时对付我们,故须等待帮手,且很可能就是曲傲本人,又或他计划在我们过河时才猝然出手偷袭,先杀我们其中之一,才从容收拾其他两人。”

跋锋寒道:“管他是谁,就算是曲傲又如何?我们设法把他引出来,再以雷霆万钧的攻势,把他杀死,好去此祸根。”

徐子陵摇头道:“现在绝非强逞勇力的时候,我们的行既落在敌人眼中,这到洛阳之路将会是荆棘遍途,若我们只懂以狠斗狠,最後只会落得力战而死之局,多麽不值。”

寇仲皱眉道:“那你有甚麽提议?”

徐子陵问道:“襄城是谁的地盘?”

跋锋寒道:“当然是王世充的,否则东都早完蛋了。”

寇仲压低声音道:“若有人在旁窥伺我们,定以为我们欲要渡河,假设我们忽然沿河狂奔,直赴襄城,那对方除了衔尾狂追外,再别无他法。”

跋锋寒欣然道:“襄城外全是旷野空地,无法掩蔽形迹,那我们便可知道这人是谁了!”

叁人商量了很完整的计划和应变的方法後,移到河旁。

跋锋寒运力把手持的树­干­抛往河心。

“扑通”!

水花四溅。

叁人一声呼啸,沿着河岸朝襄城的方向疾掠而去。

襄城位於汝水北岸,控制着广大的山区与上下游的交通,地理位置非常险要,乃兵家必争之地,对东都洛阳的安危更是关系重大。

襄阳城墙,四周连环,墙体坚固雄伟,门阙壮观,箭楼高耸,景象肃杀。

他们在离襄城里许远的河段,才渡过汝水,掩到引汝水而成的护城河旁,伏在草丛里。

回首後望,整片旷野空空荡荡的,不见半只鬼影。

高达十五丈的城墙上灯火通明,照得护城河亮如白昼,就算有苍蝇飞过,也难逃守城兵卫的眼睛。

除了硬闯外,实无其他入城方法。

跋锋寒叹道:“若真有人跟,那这人真是高明得教人心寒。”

寇仲沉声道:“子陵的感觉屡来屡验,绝错不了。”

徐子陵凝视远方一座小山丘上,肯定地道:“敌人就在那座山丘之上。”

跋锋寒眉头大皱道:“我们应否立即绕道赶往洛阳呢?总好过在这里进不是,退又不是。若让敌人布好天罗地网,我们便有难了。咦!有马蹄声!”

徐子陵和寇仲功聚双耳,立时收听到北面叁里许处正有大队军马朝襄城奔来。

寇仲大喜道:“这叫天助我也,有机会混入城了。”

“叮”!

叁个子碰在一起,跋锋寒笑道:“今晚明月当空,大敌即至,就让老跋我作个小东道,仲少、子陵,你们定要赏面。”

寇仲右手一抬,中烈酒像一枝箭般­射­进喉咙内,难得他照单全收,半滴都没有泻溅出来,开怀大笑道:“你还是第一趟自称老跋,又前所未有的客气,究竟是甚麽原因呢?”

跋锋寒也将手上的土酒一饮而尽,如电的双目先扫视了附近几台的食客一眼,吓得正因他们狂放的言行而对他叁人侧目而视的人忙垂下头去,他这才微微一笑道:“我跋锋寒来中土的目的,就是要会尽此处的高手,现在竟有人自动送上门来,心情自然开朗,态度亦因而有异,这个解释仲少满意吗?”

徐子陵只略一沾,便放下酒,哑然失笑道:“敌人恐怕要明早才能入城,老跋你莫要欢喜得太早哩!”

寇仲悠然神往道:“明天将是非常有趣的一天,最妙是根本不知谁会来找我们。”

这时菜肴来了,寇仲为叁人添酒,道:“老跋你是突厥人,能否向你问些关於突厥的事呢?”

跋锋寒道:“说出来吧!”

寇仲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们究竟是帮那一方的呢?当年突厥的始毕可汗曾派出『双枪将』颜里回和『悍狮』慕铁雄两人来与李密勾结,布局欲杀翟让。可是::”跋锋寒截断他道:“你首先要知道突厥有东西之分,始毕是东突厥的大汗,这十多年来南征北讨,东自契丹、室韦;西至吐谷浑、高昌,都臣属东突厥。至於西突厥则以伊犁河流域为基地,整个阿尔泰山以西的土地都是他们的,疆域之广,不逊於东突厥。”

跋锋寒续道:“无论是东突厥又或西突厥,其统属编制均与中土皇朝的制度不同,是以部落为主体,例如东突厥的始毕,只是最有实力的酋长,被推举而为最高领袖。在那个强者称王的地方,没有人敢担保自己明天仍能保持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徐子陵好奇心起,问道:“那毕玄又是甚麽情况呢?他究竟是东突厥还是西突厥的人?”

跋锋寒听到毕玄之名,冷哼一声道:“我突厥最重勇力,毕玄乃东突厥第一高手,故在当地拥有像神般的超然地位。始毕可汗若没有他的支持,休想坐稳大汗之位。所以我开罪了毕玄,等若开罪了整个东突厥。哈!但我跋锋寒何惧之有?现在还不是活得生龙活虎。”

从跋锋寒身上,两人可清楚感受到突厥人强悍的作风。

在馆子的一角处,坐了一桌男女食客,人人穿劲装,携带兵器,似是某一门派的人物。两个女的都青春可人,长得颇为标致。

她们见到叁人出众的体型仪表,有点情不自禁的不断把目光向他们飘送过来。

事实上叁人各具奇相,都是万中无一的人物,充满男­性­的魅力,不要说情窦初开的少女,就是同是男­性­的其他人亦禁不住要对他们行注目礼。

这时她们又以美目瞧过来,跋锋寒迎上她们的目光,露出一个极有风度的笑容,雪白整齐的牙齿更是闪烁生辉,引人之极。两女又惊又喜,忙垂首避开,连耳根都红透了。

同桌的叁名年轻男子,见状都现出嫉怒的不悦神­色­。

跋锋寒不理他们,却道:“在我们那,女人的价值是以马牛羊的数目来计算的,她们只是男人的财产。”

寇仲对这方面没有甚麽兴趣,道:“你还未答我的问题呢。”

跋锋寒不知如何心情极佳道:“边吃边说吧!”

叁人举起筷,气氛出奇地兴奋。

跋锋寒默默瞧了徐子陵好一会後,奇道:“子陵是否有些心事?”

徐子陵点头道:“我忽然想到瑜姨,她究竟发生了甚麽事呢?”

跋锋寒叹了一口气道:“坦白说,我也在担心她。所以很想抓住个­阴­癸派的人来问问,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两人闻言後对他好感大增,至少他非如表面那麽冷漠无情。

他们这时对跋锋寒已有进一步的认识,但仍有高深难测的感觉,原因在跋锋寒很懂得把内心的感受收藏起来,更由於他异於常人的想法和行事作风,使人难以捉摸。

像现在般的真情流露,在他来说实是罕有。

寇仲道:“瑜姨的轻功这麽高明,打不过也该逃得掉的。”

跋锋寒点头道:“君瑜曾告诉我她师傅传她的『逆天遁术』,能在任何情况下脱身远,咦!你们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寇仲苦笑道:“那即是说我娘本有机会保命逃生,但却因为保护我们,才被迫与宇文化骨拚个两败俱伤,唉!”

跋锋寒愕然道:“谁是宇文化骨,噢!我明白了。”

徐子陵沉声道:“我定会杀了他的。”

跋锋寒明白他们难过的心情,岔开话题道:“隋末时中土大乱,更因炀帝叁征高丽,故北方更是民不聊生,为了种种原因,例如不堪苛税,又或逃避兵役,躲避­奸­吏,不少军民越过长城,逃入东突厥去,既使始毕可汗实力大增,也令他清楚把握到贵国的形势。你们听过赵德言这个人吗?”

寇仲摇头道:“从未听过,该是汉人吧!”

跋锋寒道:“这人无论武功智计,均高绝一时,来历却是神秘莫测,武技心法,都自辟蹊径,与别不同。你若想知他高明至何等地步,容易得很,因为毕玄曾因见之心动和他比试,到最後使出压箱底的化阳大法,才把他击败,於此便可知他的厉害。”

两人不禁为之咋舌。

跋锋寒道:“此战令赵德言名动域外武林,也更得始毕宠信。始毕前年病死,传位处罗可汗,奇怪的是处罗忽然无疾而终,由颉利可汗替上,而颉利可汗则与赵德言关系最密切。若说处罗之死与赵德言无关,我第一个不相信,因为处罗一向与颉利和赵德言势成水火的。”

寇仲愕然道:“原来现在当权的是颉利,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跋锋寒冷笑道:“只看他重用赵德言,便知他是个有天大野心的人。对他来说,中土愈乱愈好,最好是四分五裂,攻战不休,那他便有机可乘。赵德言的定计是,凡有人来求援,都一律支持,尽量不令任何一方坐大。所以既支待刘武周、梁师都攻李阀,又支持李阀叛隋攻打关中。自己则不断寇边抢掠,以战养战,守候时机。”

徐子陵沉声道:“这赵德言最是可杀,那有这麽掉过枪头来对付自己人的呢?”

跋锋寒道:“他的作风有点像­阴­癸派,对人世充满了仇恨,总要弄得天下大乱才称心。东突厥还有个要注意的人就是『龙卷风』突利,此人乃颉利之侄,不但武功高强,还用兵如神,当日颉利就是派他来助李渊用兵关中,据说与李渊次子关系极佳,彼此称兄道弟。”

李渊次子便是李世民了。

寇仲听得津津有味,笑道:“老跋你真的很关照我,异日要否我封你作个甚麽锋寒可汗呢?”

跋锋寒莞尔道:“我差点要说去你的娘。我跋锋寒若要在突厥求取个高官职位,只是举手之劳。不过话又要返回头说,你若登上天下至尊的宝座,总比其他人来坐这位子较为顺眼,因我们怎都曾共过患难嘛!”

寇仲哈哈笑道:“这几句话最合孤意!”

叁人失声大笑时,那台男女结账离开,两个女的仍是依依不舍地把目光投往他们,才怅然离去。

此时桌上菜肴已被他们扫个一乾二净,跋锋寒道:“西突厥亦是人强马壮,绝不逊於东突厥,若两国合一,中土必然大难临头。幸而颉利和西突厥的大汗统叶护一向不和,才无法形成联手东侵之势。”

徐子陵奇道:“锋寒兄倒很为我们汉人想呢。”

跋锋寒微笑道:“国家民族只是纷乱的来源。对我来说,国界无非人为的游戏,它也不会久存在的。真正值得关心的只有先人遗传下来的文化。”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若不是和跋锋寒深谈,那想得到他有这麽超脱的思想。

寇仲却意不在此,问道:“东突厥有毕玄和赵德言,西突厥的统叶护手下又有甚麽能人呢?”

跋锋寒道:“西突厥的国师是来自波斯的武术巨匠云帅,此人用的是一把弯月形的怪刀,使得出神入化,西突厥无人能敌;更擅诡谋诈变之道,否则西突厥早给异族灭了。”

顿了顿续道:“云帅有女名莲柔,听说她不但冰雪聪明,权谋武功均得乃父真传,且有倾国倾城之姿,统叶护视之如自己女儿,爱护备至。”

寇仲正要说话,心中忽生警兆,与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朝入门处瞧去。

事实上馆内十多台食客,此时人人都先後把目光投往立在门前的白衣女子身上,像给点了|­茓­道般看得双眼发亮,目瞪口呆,失魂落魄。

若有人能读到他们心内的说话,则定是“世间竟有如此美女”这句话。

白衣如雪的像幽灵般立在入门处,如梦如幻的凄迷美目落在他们叁人身上,俏脸神­色­静若止水。

一对赤着的纤足在裙下露了出来,即管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到任何瑕。

第五章 隔桌之战

像天上下凡不食任何人间烟火的仙女般婷婷的移到叁人靠角的桌前,就在寇仲和跋锋寒间唯一的空椅子飘然坐下。

比任何梦境更惹人遐思的美眸扫了叁人一匝,最後目光落在跋锋寒脸上,巧俏的角逸出一丝比涟漪更轻柔自然的笑意,以她低沉­性­感的声音道:“跋锋寒你好吗?”

跋锋寒虎目­精­芒爆闪,迎往其他食客痴痴迷迷的目光,暴喝道:“有甚麽好看的!”

那些食客的耳鼓无不像被针刺般剧痛,怵然惊醒,垂下目光。

本欲上来招呼的夥计亦吓得退了回去。

跋锋寒这才瞅着,哈哈一笑道:「有美光临,我跋锋寒有何不好。只不知小姐是刚刚进城,还是莲驾早驻於此呢?”

寇仲和徐子陵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似乎一点不把寻上门来当作甚麽一回事。

事实上当然是暗地全神贯注听她如何回答。

要知在目前襄城这种城禁森严,高度戒备的情况下,除非懂得隐身术又或恃强硬闯,否则休想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城外偷窜进来。

故此假若的答案是刚进城的话,那她便极可能与襄城主事者有勾结,而她亦有可能是刚才於城外暗中缀着他们的人。

如是另一答案,则更令人头痛,就是她为何能未卜先知地先一步在这等他们呢?清丽如仙的玉容静如止水,目光缓缓扫过寇仲和徐子陵,樱轻吐的道:“跋兄的问题真奇怪,先到後到在眼前的情况下有甚麽分别呢?而你们要面对的事实则只有一个,就是除非叁位能飞天遁地,否则怎都飞不出奴家的手心。你们最该问的事,就是奴家为何尚有情和你们聊天呢?”

寇仲笑嘻嘻道:“你为何会有这情,我们才没情要知道。哈!差点忘了告诉你,我们从来不怕虚言恫吓的,有本事便拿点手段给我们看吧!”

“噗哧”娇笑,神态迷人至极,横了寇仲千娇百媚的一眼道!案你好像未听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两句话::”跋锋寒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所有碗碟都跳起来,同时截断了她的说话。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骇人电芒,暴喝道:「其他人全给我滚出去,我要杀人了!」那些食客夥记与掌柜的都吓得屁滚尿流,一哄而散,转瞬走得乾乾净净,偌大的菜馆,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跋锋寒是故意把事情闹大,由饭馆的人通知襄城官府,令方面的人难以肆无忌惮的攻击他们。

显然想不到跋锋寒有此一,凤目生寒,显是芳心震怒。

跋锋寒一点不让的瞅着她道:“少说废话,便让我秤秤祝玉妍的得意弟子有多少斤两。”

寇仲仰天呵呵大笑道:“假若我寇仲所料不差,刚才在城外就是妖女你像吊靴鬼般跟着我们。现在则是怕我们突然离城溜掉,所以才来施缓兵之计,皆因你的帮手尚未及时赶来,对吗?”

回复无风无浪的平静神­色­,晶莹胜玉的皮肤泛起难以形容的奇异光泽,幽幽一叹道:“你们在找死!”

叁人立知她出手在即,正要抢先发动,整张桌子已打横向跋锋寒撞去。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感到台下的赤足,分往他们踢来。

在桌沿撞上跋锋寒胸口那电光石火的眨眼光景中,跋锋寒右掌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高速,劈在桌沿处。

坚实的木桌中分而断。

分作两半的桌面同时向内塌陷,可是向着的一边却被跋锋寒以巧劲迫得斜飞往上,切向的咽喉。

“蓬!蓬!”

两人分别挡了一脚。

对变幻莫测的天魔功两人已深具戒心,故都留上馀力,防止不测之变。

一阵娇笑,娇躯连椅子仰後,半边桌面仅以毫之差在她鼻尖上飞过,无损她分毫。

本在桌上的碗碟酒全往地上倾跌。

啪啪连声,跋锋寒和寇仲同时运功震碎椅子,往後疾退,避过­射­来的两缕强劲凌厉的指风。

徐子陵仍稳坐椅内,一拳隔空击出,暗却趁桌子倒地前,以脚尖踢中其中一个下堕的碟子,螺旋劲发,碟子以惊人的高速旋转着斜割往双膝处。

若给击中,保证膝骨再没有一块是完整的。

这隔桌近距离之战,比之四人以往任何一场战斗更凶险百倍,既迅疾无伦,更是斗智斗力,瞬息万变。

斩玄剑和井中月离鞘而出。

冲天而起,足尖点在徐子陵踢来的碟子上,碟子立时改变方向,以更迅快的旋劲割向跋锋寒的脸门。

徐子陵一声长笑,弹离椅子,凌空一个急翻,双腿闪电往似欲破瓦而出的踢去。

寇仲亦斜冲而上,井中月化作一道黄芒,笔直朝­射­去。

跋锋寒侧头避过破空而来的碟子,但终为此慢了一线,赶不上在半空中龙凤剧斗的盛会。

冷哼一声,双掌像一对追逐的蝴蝶般在空中化出千百掌影,天魔功全力出手。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感到以为中心方圆丈许内的空间,像骤然塌陷了下去似的令人生出无处力的感觉。

若换了在山中十日苦修之前的日子,两人这刻必然手足无措,要像上趟在竟陵独霸庄花园之战般只求全身而退。

可是经过了这十日与跋锋寒的切磋研究,两人无论在见识和功力上均大有长进,知道此时若退,运聚起天魔功的将全力扑击跋锋寒。

徐子陵本已踢出的右腿疾收回来,从容自若地画了个小圆圈,动作完美至似若依天理而行,无任何斧凿之痕,令正与他以生死相搏的亦生出玄之又玄的感觉。

螺旋劲像龙卷风般旋卷而出,但却旋往相反的方向,似塌陷了的空间忽又充实起来,被徐子陵发出的灼热气旋刺破,直捣向没有半分多馀脂肪的小腹。

徐子陵灵光一闪,明白自己凭着这毕生以来最具创意的一招,已试探出天魔神功的一项秘密。

空间是不会塌陷的。

因为天魔功有种能吸取对方功力为己用的特­性­,每当真气遇上的魔功,都像萎消了似的威力大减,才会生出空间塌陷的错觉。

可是当徐子陵突然把全身功力,改以右脚发出,更改变了旋劲的方向。

猝不及防下无法吸取他的劲气,遂给他破开了她已练至最高第四十九层阶段的天魔罩气,及身攻来。

跋锋寒见状狂喝了一声“好”!斩玄剑像怒龙般激­射­而上,往攻去。

就在徐子陵脚劲撞上前,寇仲的井中月亦生出变化,改直刺为横斩,劈向不盈一握的小蛮腰去。

井中月在空中不住改变角度方向,以至乎极点的速度力道狂砍,就像与一个无形的敌人在虚空间角斗。

这一刀也是寇仲生平力作。

每一个变化,其目的亦在於要使无法掌握,因而不能削弱他的旋劲。

却是夷然无惧,千百掌影重归於二,右掌封上徐子陵的脚劲,左手则缩入袖内,再一袖拂在寇仲劈来的井中月处。

“蓬!”

脚劲撞上那纤柔得似多用力点也会握碎的玉掌,劲力竟全给卸去,还改变方向,以更高的速度­射­向正疾冲上来的跋锋寒处。

徐子陵骇然收劲,乘势推波助澜,加送出一股能摧心裂肺的天魔劲气,像十多根利针般混在徐子陵回收的螺旋劲气中,希望他能照单全收。

“霍!”

柔软的袖子像钢鞭般抽打在井中月的刀锋上。

寇仲立时手臂欲裂,不但自己的劲气被带得往横泻去,最要命是还慷慨的送了他一股像毒蛇卷缠般的气劲,加重把他扯前和带横了的力道。

裙底雪白的赤足同时飞出,只要寇仲被她成功的牵扯到那个位置,这一脚便可正中他胯下,破了他来自《长生诀》的超凡武功。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长生诀》的奇异功法。因为没有人比她与两人有更“亲密”的接触。

亦只有她才明白两人的可怕处。

假以时日,这两人终会变成似宁道奇、毕玄那级数的不世高手,要杀他们,早一日怎都比迟一日好一点。

“蓬!”

跋锋寒首先迎上借力杀人滑泻下来的螺旋气柱,闷哼一声,往横飞移。

徐子陵右脚点出,本是回收的力道又改为前送,并变更了螺旋的方向。

这一连消带打实是妙至毫巅。

失算处是忽略了徐子陵对自己的真气,就像身体的一部分,能立时生出感应,察觉到的­阴­毒手段,故悬崖勒马,改收为送。

那十多道尖刺般的天魔针劲,原封不动的归还这美丽的魔女。

寇仲则刀法一变,出一球刀光,每一刀都生出一股短而促的旋劲,硬是把的天魔卸劲化去,既守且攻,刀光雪花般投向左胁。

此时跋锋寒横飞至背後那边距离战圈最远的墙壁,双脚一点墙身,炮弹般飞­射­回来,斩玄剑带出一道芒虹,直刺的粉背。

立时陷进叁面同时被攻的危局。

剑气透背而来时,旋转起来,两袖缩卷至手肘处,露出赛雪欺霜的一对玉臂,再幻出无数闪现不定的臂影,活像千手观音在作天魔妙舞。

她本已是晶莹如玉的纤纤玉臂亮起诡异光亮的­色­泽,使看者更是目眩神迷。

劲气交击之声不绝於耳。

刹那间,分别挡了一脚、一刀、一剑。

最後是跋锋寒的一剑。

寇仲和徐子陵先後被的天魔功震得往後抛跌时,跋锋寒无坚不摧的一剑,被一掌劈在剑锋稍侧处。

劲气像山岩碎裂般在掌剑间激溅。

以左手玉指点散了寇仲的刀球,右掌封挡了徐子陵的脚劲,实已施尽了浑身解数,而跋录寒论老辣、论功力都稍胜过寇徐两人,这一剑不但是他­精­气神凝炼而来的巅峰之作,更含有一往无前强横无匹的自信。

这才明白为何跋锋寒会被誉为突厥继毕玄後最杰出的高手。

纤柔的手掌劈中剑锋之侧的刹那,跋锋寒感到整个人都摇晃了一下,虚虚,难过得像是经脉尽裂,知道厉害,收回了一半功力护体,同时借力飞开。

则喉头一甜,张开樱喷出了一口鲜血,但旋势不止,仍往上升起,撞破瓦顶,没在破口之外。

“砰!”

寇仲掉在一张椅子上,椅子四分五裂,使得他坐倒地上。徐子陵则撞在窗门处,连着破碎框子,跌出了菜馆外的後巷去。

跋锋寒退得最轻松,安然降地,大喝道:“快走!别的麻烦来了。”

爬起来的寇仲亦听到门外大街由远而近的急剧蹄音,知道若再不走,就会出现血战襄城的局面了。

叁人硬闯城墙,溜出城外,朝北疾驰,一口气奔了十多里路後,跋锋寒他们在一处密林停下,道:“现在连我都要对子陵特异的感觉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子陵现在还有没有先前那种被人缀着的感觉呢?”

徐子陵少有被跋锋寒如此衷心推许,俊脸微红的摇了摇头。

跋锋寒欣然道:“那表示我们暂时摆脱了妖女,此女武功之高,确超越了边不负。”

寇仲犹有馀悸道:“刚才胜负之分,实是只差一线,幸好她是孤身一人,否则我们怕已遭殃哩!”

跋锋寒倚树坐下,道:“先坐下休息一会,我们还有好一段路要赶呢。”

待寇仲和徐子陵安坐两旁後,跋锋寒道:“魔门之人少有联手出动,皆因互相间缺乏信任,而他们修练的过程又被视为个人最高机密,故此惯於独自一人闯荡,这没有甚麽好奇怪的。”

寇仲道:“幸好如此,更幸好我们在山中练了十天,使我们间有了默契,否则休想伤她。”

徐子陵道:“不知会否因此把祝玉妍惹出来呢?”

跋锋寒道:“那时我们该已抵达洛阳了,问题在应付『铁勒飞鹰』曲傲,这人如我般出身马贼,因而长於追之术,若我们没有点转移办法,早晚会给他追上来。”

寇仲道:“有甚麽可行之计?”

跋锋寒道:“跟之术不外察迹、嗅味、观远和听风四大法门,察迹就是找寻被跟者路过处所留下的痕迹,例如足印,折断的枝叶,踏践了的花草诸如此类。高明如曲傲者,又或我跋锋寒,不论昼夜,只须一眼看去,便可纤毫毕露,所有痕迹都无所遁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暗忖难怪那趟跋锋寒和傅君瑜能一直追在他们背後。

跋锋寒续道:“次是嗅味,人身的毛孔都是开放的,不断送出气味,历久不散,除非在流水之中,否则气味会附在途经处的花草树木上。跟之术高强者,嗅觉比狗儿更要灵敏,故一嗅便知。”

寇仲不解道:“为何你不早点告诉我们,只要我们运功收缩毛孔,便体气不外,那便不用在这方面露出行了。”

跋锋寒微笑道:“坦白说,非到不必要的时刻,我也不想把这方面的事告诉你们。因为难保有一天,我们会站在对立的位置,那时我若想跟你们,便难之又难了。”

寇仲愕然道:“你倒够坦白,但为何现在又改变主意呢?”

跋锋寒道:“道理很简单,因为现时太多敌人在找我们,­阴­癸派和曲傲是一组,李密、大江联则是另一组,还有毕玄派来的徒弟手下又是一组。任何一方皆有歼杀我们的实力,使我们穷於应付。所以绝不能暴露行藏,在这情况下,我焉能藏私。”

徐子陵问道:“望远是否指登上高处,俯瞰远近?”

跋锋寒道:“正是如此,听来简单,但却每收奇效,若人数足够的话,只要派人在各处山头放哨,敌人便很难避过追者耳目。所以我们若要有命到洛阳去,便须针对此叁点定计,绝不能不顾一切的只知赶往洛阳去。”

又道:“至於听风,则只在追近时才有用,施术者站在下风的位置,武功高强者可听到数里内衣衫拂动的声音,从而­精­确地把握到目标的位置。马贼不论武功强弱,都是听风的能手,只须辨别风势,便知敌人在何处。不过此法较合在平原大漠使用,像现在的情况便不适合。”

寇仲道:“你是这方面的专家,现在该如何办呢?”

跋锋寒微笑道:“照目前的情况,我们可能已成功摆脱了长白双凶那方的人,至少可远远把他们抛在後方,可以暂且不理。拓跋玉师兄妹的情况该与他们大同小异。所以目下最可虑的还是曲傲和­阴­癸派的人,若我所料无误,他们应在全速赶来此地途中。”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刚才都不知撞断了多少树枝,踏践了多少花草,敌人岂非随时可循迹追来?我们还躲在这­干­吗?”

跋锋寒笑道:“若他们能这麽快赶来,妖女刚才就不用施缓兵之计,以稳着我们了。”

寇仲心切赶往洛阳,催道:“你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快点说出你的对策好吗?”跋锋寒道:“首先让我们定下两条路线,沿途像刚才般留下蛛丝马迹,教敌人能跟跟来,但却是兵分二路。然後到了某一点後,我们便收敛全身毛孔,不让体气外,又小心落脚点,专拣石头树梢又或河溪逃走,再在某处会合。那时敌人既实力分散,又骤然失去我们的行,必然手足无措。”

寇仲拍腿道:“这确是妙计,但敌人明知我们要到洛阳去,只要在沿途高处放哨,我们岂非仍是无所遁形吗?”

跋锋寒笑道:“观远之法只在白昼最有效,晚上便功效大失。且此法需大量人手,而敌人真正能在黑夜视物如同白昼的高手则没有多少个,像曲傲、长叔谋那级数的人,绝不会做个像呆头鸟般苦候山头的哨兵吧!所以只要我们昼伏夜出,白天乘机躲起来练功,养­精­蓄锐後晚上才出动,保证敌人连我们的影子都摸下。”

再哈哈一笑道:“话休提,现在让我们来研究一下兵分两路的逃走路线吧!记紧你们只可留下一个人的痕迹,那他们就更弄不清楚我们如何分路逃走了!”

两人听得拍腿叫绝。

第六章 山头苦斗

天将破晓。

徐子陵和寇仲躺在洛阳东南方少室山脚一座小丘斜坡的疏林内,下方远处就是奔流而过的颖水支流。

这是他们与跋锋寒约好会合的地方。在里许外处只有叁人才明白的四枝短竹竿,以方位排列,指示出两人藏身的位置。

可是跋锋寒仍未出现。

寇仲仰望天上繁星,叹道:“换了个境况,整个天地都不同了。平时我们哪有这麽全心全意去看天的,愈看便愈发现以前看天是多麽粗心大意。”

徐子陵指着天际一团光芒道:“那就是昂宿星团,是由七粒较明亮的主星组成,故又称七姊妹星团。”

寇仲愕然道:“你怎会知晓这麽深奥的名称?”

徐子陵耸肩道:“都是从鲁先生的书上学来的。认识多两颗星儿不是挺有趣吗?”寇仲道:“可否传我两下子呢?那下次看天时,我便可在人前显点威风了!”

徐子陵道:“一世人两兄弟,有甚麽不可以教你呢?”

寇仲喜道:“这句话总是由我来说的。出自你口尚属破题儿第一趟。”

徐子陵叹道:“说不说出来有甚麽分别呢?事实我们比亲兄弟还要亲。言归正傅,若要认星,首先要明白叁垣二十八宿的分野。叁垣就是紫微、太微和天,二十八宿则是东南西北各有七宿,加起上来就是二十八宿!”

寇仲乾笑道:“嘿!就先学那麽多,下一课才记二十八宿的位置和名称吧。”

接着岔往别处道:“日间和妖女一战,胜负就只一线之差,只要一下失手,负伤而逃和不知是否逃得了的就是我们而非妖女,真是危险。”

徐子陵道:“若功力可以用秤来量度,妖女绝不及我们叁个人加起来後的总和。

但偏偏她能利用种种形势,加上层出不穷的魔功,把我们玩弄於股掌之上,若非她错估了我,老跋那一剑亦未必可以伤她。”

寇仲点头同意,道:“不过老跋那一剑确是不同凡响,妖女明明挡住了也要受创,唉!天快亮了,为何老跋还未到呢?”

言罢坐了起来。

徐子陵仍在全神观天,看得入迷。

寇仲环目四顾,忽然全身一震,指着颖水上游的方向。

徐子陵如梦初醒,坐起来时,寇仲已弹了起来,冲天而起,流星似的往颖水投去。

徐子陵赶到岸旁时,寇仲抱着右手仍握着斩玄剑,脸­色­苍白如死人的跋锋寒从水跃上来。

徐子陵接过他的长剑,跋锋寒呻吟道:“快走!曲傲来了!”

两人大吃一惊,抬着跋锋寒落荒逃去。

寇仲和徐子陵轮流背着跋锋寒,一口气跑了叁十多里路,他们专找密林深处钻进去,一方面可避人耳目,另一方面林中多溪涧,可供他们涉水而行,令敌人难以跟。

到午後时分,他们实在走不动了,才找了个山洞休息,并输气替跋锋寒疗伤。

《长生诀》的先天真气果是不凡,不到半个时辰,跋锋寒脸上回复了血­色­,吐出两口瘀血後,呼吸畅顺起来,叹道:“今趟真侥幸,若非你们及时把我从河救起来,恐怕我已被淹死。”

徐子陵关心道:“你现在情况如何呢?”

跋锋寒冷哼道:“曲傲的凝真九变虽然厉害,仍要不了我的命。只要再有叁个时辰,又有你们相助,我将可完全回复过来。”

接着苦恼道:“我到现在仍不明白他为何能赶上我。不过他显然因赶路过急消耗了大量的真元,否则我便不能借跳崖拉远与他的距离,并借水遁走了。”

寇仲道:“待会再说吧!现在我们只能求神拜佛,希望曲傲在这叁个时辰内不要寻到这处来,否则就糟糕透哩!”

时间逐分逐分的过去。

寇仲和徐子陵轮番为跋锋寒输气疗伤,另一人则到洞外放哨守护。

到黄昏时分,轮到徐子陵到洞外把风,他选了附近一块可监视下方整个山区,又颇为隐蔽的嶙峋巨石,坐了下来。

在夕阳西下的美景中,但见危崖耸峙,颖水在两山之间流过,河中水草茂盛,浓绿的水草把河水映成黛­色­,尤增丹山绿水的强烈对比。

叁艘帆船刚好进入他的视野内,流水潺,林木清翠,时间在这刹那似停顿了下来。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动的不是帆船,而是徐子陵和整个险峰罗列的山野,而流水则以另外一种速率运动着。

徐子陵心中无忧无喜,恬静一片。

他整个思感的领域扩阔开去,体内真气回旋澎湃,因赶路和为跋锋寒疗伤而来的劳累一扫而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太阳早没在西山之下,一阵晚风吹来,夹杂着衣袂破空拂动的声音。

徐子陵心中没有丝毫惊惧,缓缓闭上眼睛。

来人不断接近,只听其速度,便知若非曲傲,就是那种顶尖儿的高手。

徐子陵一声长啸,腾身而起,落到下方野草杂树丛生的斜坡顶处,被誉为铁勒第一高手的“飞鹰”曲傲,刚好抵达斜坡脚处,倏然止步。

曲傲个子又高又瘦,但却能予人笔挺硬朗的感觉。他的皮肤有种经长期曝晒而来的黝黑,长了个羊脸,但轮廓分明,像刀削般清楚有力,配上一对鹰隼似的锐目,确有不怒自威的慑人气概。

只是一个照面,徐子陵便从他闪烁的眼神感到曲傲是那种既自负又自私成­性­,­阴­险狡诈的人,这类人,一切都会以自己作为中心,彷佛认为拥有老天爷给他的特权,可肆意横行。

两人现在相隔了足有叁丈的距离,可是不见曲傲如何作势,一股发自他身上的森寒杀气,已向徐子陵潮涌浪翻般卷来。

徐子陵昂然傲立,暗提功力,抗衡着对方有莫之能御之势的气劲,淡然道:“你的儿子是我杀的,你要报仇就动手吧!”

曲傲双目爆起­精­芒,讶然道:“小子你倒有视死如归的硬­性­子,你以为在我手底可走上多少招呢?”

本来曲傲打算一上来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击倒生擒,才从容收拾其他两人,然後再整治得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爱儿被杀之恨。

岂知徐子陵拦在上方,自有一股万夫莫敌,又无懈可击的气概。

在这种情况下交手,即管以曲傲之能,亦不得不全力出手,那时生死相搏,杀之容易,要生擒之却是休想。

曲傲乃一代武学大师,遂从心埋上瓦解徐子陵的气势,只要对方盘算究竟能挡自己多少招时,自然会生出不能力敌的心态,气势自会随而削减。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曲老这麽一把年纪了,想法仍这麽天真。我现在是养­精­蓄锐,又有援手在旁。曲老却是在赶了两天路後,又曾作舍命力战,成了疲兵,千万不要一时失手,累得辛苦建立的一世英名,尽付东流。”

曲傲心中大懔,首次感到徐子陵的厉害。

最令他不解的是对方­精­满神足,丝毫没有因日间苦战和跋涉奔走而消耗真元,以致力尽身疲的情况,这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他早前虽击伤了跋锋寒,但却胜之不易;还在跋锋寒的反扑下受了点内伤,又为了追敌而尚未复元,确如徐子陵所言,成了疲兵。

徐子陵那番话最厉害处,就是点出了本身因为年纪尚经,声名又差他一大截,输了可不是甚麽一回事,而他则绝对输不起。

顿然间,曲傲对徐子陵泛起莫测高深的感觉。

以往每次对敌,他都能把对手看个通透,但今次却是例外。

即使换了毕玄、宁道奇之辈,这时设身处地替换了他,亦会生同样烦恼疑惑。

甚至徐子陵本人,也是对眼前情况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皆因《长生诀》乃千古不传之秘,暗合天人之理,一切出乎自然,来自老子所云“道可道、非常道”案玄之又玄,至妙之谩惫的天道。

适才徐子陵妙手偶得,嵌进了不能言传,无刻不在,偏又是常人瞧不见摸不着的天道中,身内­精­气与天地的­精­气浑成一体,顿悟般一下子把消耗得七七八八的真元补足,还更有­精­进,试问这麽玄妙的道理谁能明白。

曲傲本也生出说不过他的感觉,不过他成名数十载,心志刚毅如岩石,绝不会因而生出颓丧气馁之意,冷哼一声,闪电往斜坡顶的徐子陵冲上去。

出乎曲傲意料之外,徐子陵亦斜冲而起,凌空朝曲傲扑去。

曲傲本以为徐子陵会死守斜坡顶上,不让他越过雷池半步,免得他去对付躲起来的跋锋寒和寇仲。

但现在徐子陵豁开一切,毫无顾忌的全力攻来,怎能不使他大感愕然。

但此时岂容多想,曲傲十指箕张,脚尖用力,斜冲迎上,十指生出的强大气劲,把徐子陵的来势和去路都封个密不透风,好迫他力拚。

徐子陵见曲傲的手爪玄奥莫测,伸缩不定,令人难以捉摸,又是封得严密无比,不过却因中途变招,变了以守为主;不由一声长笑,竟凌空翻身,硬是升高半丈,居高临下,双拳奋力痛打进曲傲的爪影去。

劲气交击之声不住响起。

在眨眼的工夫间,两人交换了十多招。

闷哼声中,徐子陵飘回坡顶,一个跄踉後才站稳脚步,左腿侧裤管碎裂,现出两条血痕,鲜血涌出,嘴角亦逸出血丝。

曲傲则笔立斜坡中段处,脸­色­铁青,双目凶光闪现。

刚才他已是全力出手,岂知徐子陵奇招迭出,屡次化解了他必杀之,怎教他不脸目无光。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早说曲老你累了呢!还要逞强出手,看招!”

今趟连曲傲亦对他的豪勇心生敬意,刚才徐子陵可说是死逃生,若非临危避过下胯要害受袭,改以腿侧挡了他那­精­妙的一爪,此时早躺在地上。

现在鲜血未止,又卷土重来,顿使曲傲对他另眼相看,心中更动杀机。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迎往徐子陵,笑道:“再接一招试试看!”

徐子陵见他一掌斜斜劈来,身法步法中隐含无数後变化,一下子把他完全笼罩在像波浪起伏和接踵而来的劲气,知道曲傲是含怒下全力出手,那还敢硬架,倏退叁步,然後一拳击在空处。

以曲傲的修为,亦吃了一惊。

这一拳在外人眼中全无道理,但却恰好封死了他的招式变化。

假设他原封不动的继续依原来路线运掌攻去,势必在变招前被对方的锋锐拳劲挡个正。

如此奇招,他还是生平第一次遇上。

若在平时最佳状态下,尽管来不及再生新劲,也有信心凭这一拳震得对方喷血跌退,可是现在身疲力竭,只能用上平时六、七成功力,如此勉强硬击,绝占不了多少便宜。

曲傲怒叱一声,往横移开,侧腿向徐子陵右胁空门踢去。

徐子陵见奇招奏效,­精­神大振,信心借增,两手幻出千百掌影,往曲傲狂攻而去。

曲傲见这後生小辈竟借此机会,抢得主动强攻之势,差点给气疯了,连忙收摄心神,展开含着凝真神功的“鹰变十叁式”。

这“鹰变十叁式”实是曲傲自创武功中的­精­粹,化繁为简,把复杂无比的掌、指、爪多式变化包含在十叁式之内,配合着腾跃闪移的身法,变化无方,令人难以测度,如飞鹰在天,下扑猎物的准确­精­微。

徐子陵只觉眼前一花,曲傲已飞临上方,向他展开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狂猛攻势。

主动权反­操­在对方手上。

徐子陵自知无论经验、武功、眼光,都差对方一截,只好咬紧牙龈,以闪躲为主,封架为辅,再加上奇招突出的奕剑法,苦苦抵着对力有若长江大河,倾泻而来的狂暴攻势。

曲傲弹起又落下,活像飞鹰般向徐子陵发动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哗!”

徐子陵喷血跌地,右脚则起,点在曲傲刺来的指尖上,形势危殆之极。

曲傲再升上丈许高空,大喝道:“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双掌全力下按。

徐子陵急滚下斜坡,原地立时塌陷下去,现出两个掌印。

曲傲一口真气已尽,落在斜坡上。

蓦地刀风、剑风,从後破空而至。

“砰!”

勉力站起来的徐子陵再掉在地上,爬不起来。

在电光石火的光景,曲傲已凭内察之术,知道刚才心切杀死徐子陵,施出了绝不宜在真元损耗的情况下妄用的“鹰变十叁式”,现在再无馀力应付跋锋寒和寇仲的联手合击。

当机立断下,曲傲横移开去,没入山野的黑暗处。

跋锋寒和寇仲似是威风凛凛的现身在坡顶处,瞧着曲傲消失得无影无,又望往下方想爬起来的徐子陵,然後对视苦笑,一起跪跌地上,除了喘气外甚麽话都说不出来。

第七章 巧遇绝­色­

叁道人影,先後从一块高达叁丈的大石跳下来,无一幸免的滚倒在长可及膝的青草堆中,喘着气爬不起来。

徐子陵是全力苦战兼受伤,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境况。

跋锋寒则是重伤初愈,再耗真元,疲不能兴。

寇仲的情况亦好不了到那去,早前为跋锋寒疗伤时,听到曲傲的笑声,心急下一鼓作气的加劲为跋锋寒打通闭塞了的经脉,过度损耗下,又赶了这麽远的路,自也累得要命。

寇仲勉强从草地仰起脸来,环目扫视,在星光月­色­下,尽是起伏不尽的山头野岭,苦笑道:“我们是否走错了方向,为何仍见不到洛阳城的影子呢?”

跋锋寒喘着气道:“我是以天上的星辰来辨别方向的绝不会迷途,至不济都该?执锎蠛拥哪习丁!?徐子陵低喝道:“起来练功!”

寇仲和跋锋寒同失声道:“甚麽?”

徐子陵以身作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艰苦的坐起来,虽是摇摇晃晃,但声音却是肯定有力的道:“这是老跋说的,若练的是上乘武功,最忌在身疲力竭时放弃一切似的瘫痪下来,所以我们要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以钢铁意志和疲劳对抗,明白了吗?”

跋锋寒苦笑道:“徐师傅教训得好。”学他般坐起来。

寇仲也爬起身来,却是站直虎躯,昂然道:“站着对我是自然一点。”

两人那有力气理会他,闭上眼睛,各自修行。

他们都明白到,目下唯一求生之法,就是尽快使­精­神体力回复过来,那时要打要逃都可任随尊便。

事实上这是一场功力体能的竞赛。

本来是只有、曲傲等才能赶得上他们,其他人都给抛在後方。

不过他们曾多次停下歇息疗伤,情况可能已改变了。

临天明时,寇仲忽地大喝一声,徐子陵和跋锋寒猛睁开眼时,寇仲正跃上半空,井中月朝在上空飞过的一只怪鸟击去。

两人刚从最深沉的调息中醒转过来,一时间都意识不到寇仲为何要这样做。

怪鸟“呱”的一声,横掠开去,往左方一片疏林顶上投去。

寇仲左手发出一股指风,击向怪鸟。

鸟儿像长了眼睛似的振翼斜起,但仍被寇仲指风扫中左翼尖处,一声悲鸣,喝醉酒般没进林内。

寇仲如临大敌的追进林内去。

徐子陵迎上跋锋寒询问的目光,道;“我记起来了,这是沈落雁养的扁毛畜牲,专替她找寻敌,非常灵异。”

跋锋寒­色­变道:“那表示李密的人已大约把握到我们的位置,所以才会放出怪鸟在这区域搜寻我们。”

徐子陵默察体内情况,发觉回复了六、七成功力,劳累一扫而空,问道:“你情况如何?”

跋锋寒哂道:“我在域外都不知曾受过多少次伤,比这更严重的至少有十多趟,算不了甚麽!”

这时寇仲一脸怏怏不忿的走回来,狠狠道:“给它溜了,不过它绝飞不远,扁毛畜牲靠的就是两翼的平衡,伤了一边就像我们成了跛子般,哈!”

两人为之莞尔。

天亮了起来,叁人都­精­神大振,颇有重获新生命的曼妙感觉。

寇仲回刀鞘内,笑道:“怎麽走?”

跋锋寒双目寒芒电闪,望往北方道:“先抵大河,再设法找条船儿省省脚力吧!”

叁人展开浑身解数,又以潜匿隐之术,望北奔出了数十里,太阳仍未抵中天。

他们为了保留体力真元,缓下脚步,一边打量四周环境。跋锋寒指着西北方道:“洛阳和偃师该在那个方向,但若我们沿直线奔去,不投进某一批敌人的天罗地网才是怪事。

寇仲神­色­一动道:“不若我们先去偃师吧!”

徐子陵当然知他到偃师去是为了找王世充,俾能献计对付李密。

跋锋寒却微讶道:“你不是要赶着到洛阳去吗?”

寇仲尴尬的道:“我到洛阳其中一个目的是找王世充,不过听李密说他率兵到了偃师城,横竖顺路,便去和他谈两句吧!”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不要胡诌了!你当我不知道你仲少是想借刀杀人吗?争天下的事我像子陵般根本没兴趣去管,但念在一场相识,我又着没事,陪你凑凑热闹也没有甚麽大问题。”

寇仲喜道:“想不到你这麽够朋友。”

此时叁人步上一个小山丘,只见下方有条数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但却没有丝毫生气,竟是一条被废弃了的荒村。

在这天下大乱的年代,此类荒村随处可见,毫不稀奇。

跋锋寒忽然止步,低声道:“村内有人!”

寇仲和徐子陵随他停了下来,定神瞧去,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屋宇残破剥落,与以前见过的荒村,在外观上没有甚麽大分别。

徐子陵点头道:“我也感到有点不妥当,老跋你有甚麽发现呢?”

跋锋寒沉声道:“我刚才看到其中一间屋的窗缝­精­光一闪,该是眼珠的反光,绝错不了。”

寇仲抓头道:“会是谁呢?”

徐子陵分析道:“可能是与我们完全无关的人也说不定,若是沈落雁又或­阴­癸派的人,何须这麽闪闪缩缩呢?”

寇仲道:“小陵说得有理。怎麽样?我们是否该绕道走呢?”

跋锋寒微笑道:“仲少为了争霸天下,却变得胆子小了,但小心一得一失,因绕道反碰上敌人,便太不值哩。”

寇仲哈哈一笑道:“恁多废话,走便走吧!”

领头奔下小坡。

叁人以漫步的悠姿态,油然进入村口。

两排屋子左右延伸开去,静如鬼域。

蓦地蹄声在村口另一边响起,且奔行甚速。

跋锋寒倾耳一听,皱眉道:“若我们这般往前走去,刚好与来骑在村口外碰个正看,要不要找间屋躲起来,看看是甚麽一回事?”

寇仲和徐子陵都生出好奇心,点头同意,叁人遂加快脚步,来到村内,透窗看清楚其中一间屋内没有人後,扭断门锁,推门入内。

寇仲和跋锋寒各自把向街的两扇窗门推开少许,往外窥看。

此时蹄声愈是响亮,听来不出一盏热茶的工夫,骑队将抵达此处。

跋锋寒皱眉道:“听蹄声来人怕有四、五十骑之众,都是­精­擅骑术的好手,蹄声整齐平匀,可知曾受过训练,又经长期合作,才有如此声势。”

寇仲道:“最奇怪是刚才蹄声骤然响起,似是他们先待在某处,然後忽然发动,笔直朝这方向奔来,真是古怪,不知是否针对我们呢?”

徐子陵此时走到後门处,推门看去,後面是个大天井,接着是後进的寝室,闻言心中一动道:“会否前面就是大河流经处,这批人马刚从船上下来呢?”

跋锋寒和寇仲均觉有理,前者沉声道:“若确是如此,待会若须分散逃走,我们就在大河南岸以标志为记会合,再齐往偃师找老王去。”

两人点头答应。

就在此时,徐子陵听到後进的房子传来仅可察觉的一下轻微呼吸声,好奇心起,道:“我到後面看看!”

跋锋寒和寇仲正全神留意前面的情况,只是略作点头,徐子陵遂跨过门槛,步进天井去。

凭着刚才的印象,徐子陵试推左边厢房的门,木门应手而开。

徐子陵朝内看去,登时愕然,只见一个黑­色­劲装的健美女郎,大列列地躺在纱帐低垂的榻子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透过纱帐的净化,此女皮肤如雪似玉,白得异乎寻常,黑衣白肤,明艳夺目。

她如玄丝的双眉飞扬入鬓,乌黑的秀发在顶上结了个美人髻,一撮刘海轻柔地覆在额上,眼角朝上倾斜高挑,最使人印象深刻是她挺直的鼻梁,与稍微高起的颧骨匹配得无可挑剔,傲气十足但又不失风姿清雅。

红润的嘴­唇­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动人神气,像正在梦境碰上甜蜜的遭遇。

徐子陵首先联想起,但却肯定认为眼前此姝不似­阴­癸派的妖女,因为此女与、旦梅又或白清儿有种迥然有异的开朗气质,绝不是那种令人心寒的诡艳。

徐子陵愕然半晌後,才跨过门槛,移到榻前,伸手拨开纱帐。

以他对女­性­的定力,亦不由心中赞叹。

在劲服的紧裹下,她苗条而玲珑浮凸的美好身段表露无遗,惹人遐想。

没有纱帐的阻隔,五官的线条更清晰得令人有惊心动魄的感觉,美目深嵌在秀眉之下,两片洋溢着贵族气派的香­唇­紧闭着,呼吸轻柔得像春日朝阳初升下拂过的柔风。

纵使她在沉睡中,徐子陵仍直觉感到她是个­性­格佻脱,活泼妩媚的女郎。

她的艳­色­绝不逊於假寐时的。

一时间,徐子陵连已来到荒村北面入口处的震天蹄音都忘掉了。

美女的睫毛晃动了一下,接着张开眸子,朝他瞧来,还甜甜浅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美丽牙齿。

外面小屋的跋锋寒和寇仲都察觉到徐子陵那方面的异样情况,但既没听到打斗的声音,来骑又已入村,遂仍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

蹄声大作下,四十多骑拥进村来,个个劲装打扮,携有兵器。

带头是个满脸横­肉­的高大壮汉,背Сhā双刀,双目闪闪有神,显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其他人无不是强悍之辈,动作整齐划一,很有默契。

带头壮汉勒马停定,其他人则散往四方,扼守村内所有通道。

跋锋寒移到寇仲那边的窗子处,低声道:“此人叫『双刀』杜­干­木,我曾在洛阳见过他一面,好像是越王侗心腹大臣元文都的手下大将,乃吕梁派目下最杰出的高手,双刀使得相当不错。”

寇仲暗忖若能被跋锋寒这心高气傲的人评为“相当不错”,那就定有两下子。

忽又感到吕梁派相当耳熟,想了想才记起秦叔宝暗恋的情人,正是吕梁派主的女儿,心想又会这麽凑巧的。

越王侗正是名义上坐镇洛阳的皇帝,王世充只是他的臣子。

杜­干­木打出手势,众骑士纷纷下马,开始搜索全村。

徐子陵接触到一对充满挑战­性­的漂亮明眸,心神轻颤时,女子向他伸出洁白纤柔的玉手,微笑道:“拉人家起来好吗?”

徐子陵犹豫片晌,才抓起她纤巧尖长的玉掌,登时一阵暖腻柔软的感觉直透心坎,心中微荡。

美女被他拉得坐直娇躯,低鬟浅笑的道了声“谢谢”後,移坐床沿去,拍拍旁边的空位道:“坐下来好吗?我们谈谈吧!”

徐子陵皱眉道:“外面那些人是否来寻你的呢?你还有谈天的情吗?”

美女作出侧耳倾听的迷人神态,咋舌道:“恶人又来捉奴家了!你定要救我,人家除了轻功外,其他的功夫都是稀松平常呢。”

她的眸子宛若荡漾在一泓秋水的两颗明星,极为引人。尤其是说话时眼神随着表情不住变化,似若泛起一个接一个的涟漪,谁能不为之心摇神动。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姑娘究竟是谁呢?外面那批恶人又是何方神圣?”

美女长身而起,只比高挺的徐子陵矮上两寸许,身形优雅高佻。

她毫不客气地坐入靠角的椅子内,螓首靠往椅背,闭目吁出一口香气道:“可真累死人呢!”

旋又睁开美目,欣然道:“人家只看你们入村时显露出来的英雄气概,便知你们是行侠仗义的好汉子,绝不会对我这弱质纤纤的女子置而不顾的,对吗?噢!差点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叫董淑妮,王世充是我的大舅父。”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眼前此女,就是跋锋寒提过艳盖洛阳的董淑妮。

第八章 赶赴偃师

眼看来人快要破门入屋,寇仲和跋锋寒已作好应变准备。蓦地一阵蹄声从南面入口方向传来,以杜­干­木为首那批人立时停止搜索,全神戒备。

寇仲皱眉道:“小陵似在後面和一个女子说话,究竟是甚麽一回事呢?”

跋锋寒回头瞥了敞开的後门和空广的天井一眼,好整以暇道:“只要不是妖女又或祝玉妍,我们便不需为他担心吧!”

南面蹄声忽盛,该是奔上刚才他们来此途经的山丘顶处,没有山峦阻隔,所以声音清楚多了,可听出後来这批人足有五十至六十骑之多。

寇仲道:“来的说不定是寻找我们的敌人,最好和杜­干­木等一言不合先打一场,那我们就可坐收渔人之利。”

跋锋寒从他的角度瞧出去,先一步比寇仲瞧到飞驰而至的来人,微笑道:“你的愿望该可实现哩!因为来的是瓦岗军。”

此时来人已进入寇仲的视线,风姿姣秀的沈落雁映进他眼帘来。

董淑妮娇媚地横了徐子陵一眼,有点羞涩地道:“你知人家是谁!你却尚未说出自己的名字呢?”

徐子陵此时刚听到村南外传过来的蹄声,见她仍是一副娇痴的可人神态,像完全不把外面的情况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摸不头脑,答道:“我叫徐子陵::”董淑妮美目亮了起来,喜孜孜道:“我听很多人提过你们,说你和寇仲是年青一辈中最有潜质的其中两个人,那在外面的当然有个是寇仲了。嘻!幸好我躲到这来,你们定要负起保护人家的责任啊!”

徐子陵啼笑皆非,不过纵使她非是王世充的甥女,他亦不能拒绝加以援手。便问道:“你若想我们保护你,首先要告诉我们究竟是谁要伤害你?而你又为何一个人逃到这来?”

董淑妮苦恼地蹙起黛眉,叹道:“他们是越王的人,越王要杀我大舅舅,给奴家知道了,越王便派人来追杀我,淑妮於是坐船逃走,岂知给追兵赶上。嘻!幸好奴家的轻功不错,於是溜到了这来,又幸好遇上你们。”

徐子陵愕然道:“越王为何要杀你大舅舅?他不是个只十多岁的小孩子吗?”

董淑妮耸肩道:“功高震主兼­奸­人唆使,从古以来都是这样子的嘛。奴家现在要赶到偃师去见大舅舅,你们肯送奴家去吗?另外那个不像汉人的好看男子又是谁呢?”

沈落雁和另一大汉飞身下马,只从那大汉手持的双尖矛,便知他是与裴仁基并称两大虎将的另一虎将王伯当了。

寇仲想起素素曾受其辱,右手探往背後,握紧刀柄。

跋锋寒伸手轻按他肩头,他不要轻举妄动,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对头,先听听他们有甚麽话说。”

杜­干­木迎上两人,道:“我们已依从沈军师的指示,从大河那边搜过来,仍发现不到她的影。”

寇仲留心打量那王伯当。

他把双尖矛漫不经意的扛在肩上,不论飞身下马的动作,又或举手投足,都显出豪放不的神态,似从不把别人对他的看法放在心上。

当寇仲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却似生出感应,别头朝他们的方向瞧来,莘好两人知机,先一步避往窗侧处。

沈落雁娇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杜将军请放心,我们已在周围五十里内布下天罗地网,任她轻功如何高明,也是Сhā翼难飞。但要注意会有高手为她护驾,否则我的鸟儿就不会伤了左翼。”

寇仲和跋锋寒对视一笑,一齐想到幸好那怪鸟不懂人言,否则就会出秘密。

王伯当有点不满的道:“这麽机密的事,为何会让那个只懂迷惑男人的董淑妮知悉呢?”

跋锋寒和寇仲的目光不约而同瞟往後门天井的方向,心想又会这麽巧的?杜­干­木苦恼地道:“正是朝中有人迷恋她的美­色­,想藉此讨她欢心,致了机密,幸好给我们及时发觉,现在只要把她抓起来,亡羊补牢,尚未为晚也。”

跋锋寒和寇仲听到这,已是智珠在握,猜了个大概出来。

由於宇文化及率大军北归,越王侗乃与李密结成联盟,共抗大敌。李密还受越王侗封为魏国公。

到得李密惨胜宇文化及,王世充见有机可乘,遂率­精­兵到偃师,想趁机攻打李密。

岂知越王那阵营的人畏惧王世充远多於畏惧李密,故暗中勾结李密,­阴­谋对付王世充。那料事机不密,给董淑妮知道了,欲往偃师通知王世充,却被追兵伏击,连番追杀下只剩她一人凭着超卓的轻功逃抵此处。

寇仲这时那还有兴趣听下去,与跋锋寒商议两句後,往後门掠去。

“咿”!

两扇门张了开来,跋锋寒大步踏出,伸了个懒腰,目光扫过正愕然瞧着他的沈落雁、王伯当、杜­干­木和双方以百计的手下,哈哈笑道:“如此机密之事,各位竟在光天化日下当街谈论,实是儿戏之极,可笑啊可笑!”

杜­干­木­色­变道:“跋锋寒!”

王伯当仰天长笑道:“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我们正奉命你,另两个小子在那?”

沈落雁却露出疑惑之­色­,打出手势,身旁立时拥出十多人来,扇形散开把卓立屋前的跋锋寒围着。

跋锋寒从容一笑道:“我既敢站出来,自然有应付你们的把握。”

沈落雁左侧一个相貌特别凶悍的大汉,倏地扑出,大刀往跋锋寒照头劈去。

跋锋寒傲然一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斩玄剑已来到左手上,头也不回地听风辨位,挑中敌刀,那人被震得手臂发麻,骇然疾退时,跋锋寒剑芒暴张。

那凶悍大汉如被雷殛,胸口溅血,抛跌地上。

包括王伯当在内,众人无不­色­变。

事实上连跋锋寒都想不到自己的剑气变得如此厉害。

那人已倒退出一丈开外,仍被剑气破胸而亡,是他以前难以办到的事。

经过了山中苦修十天和连番血战,在不知不觉,他的武功修为作出了梦寐以求的突破。

在这刹那,他脑海中浮现出与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肝胆相照的交往过程,心中一阵温暖舒畅。在他这个对人际关系异常冷淡的人来说,此乃非常罕有的情绪。

“锵!”

跋锋寒还剑鞘内,冷然道:“我跋锋寒身经大小千百战,却从未有人能取我之命,且看你们能否捡得例外甜头。”

王伯当神­色­变得无比凝重,双尖矛弹上半空,出一片芒光,旋又收归胸前,遥指跋锋寒。

其他人纷纷跃上瓦背,更有人破窗进入跋锋寒背後的屋内,形成一重又一重的包围网。

沈落雁踏前一步,娇叱道:“寇仲和徐子陵究竟到哪去了?”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我负责杀人,他们负责放火,这样说沈军师清楚了吧?”

沈落雁失声道:“不好!”

跋锋寒大笑道:“太迟了!”

拔剑出鞘,一式横扫千军,谁不惧他能杀人於寻丈之外的能耐,只觉无影无形的剑气迫人而来,无不吓得跄踉跌退。

此时,村後密林多处起火,浓烟冲天而起。

跋锋寒人剑合一,拔身而起,避过了王伯当的双尖矛和杜­干­木的两柄刀,登上瓦顶。又在给人截上时腾身而起,朝浓烟密布的村後密林投去,转瞬不见。

寇仲蹲了下来,呻吟逍:“我的天,终於到了,娘!这就是大河!”

滚滚黄河水,在矮崖下奔流而过。

这段河道特别狭窄,但亦阔逾十丈,河水冲上两岸的岩石,浪翻水激,河水瞬息万变,惊涛裂岸,汹涌澎湃,极为壮观。对岸是延绵不尽的原始森林,怪石峥嵘。

徐子陵亦心神激荡,移到岸沿处,凝视着河水冲上岸岩,再奔腾回荡而激起的一个接一个怒号狂驰的急转漩涡。

跋锋寒来到徐子陵旁,赞叹道:“我第一次见到大河,是在陇西的黄河河段,其奔腾澎湃之势,有若自天上滚流而来,令我连呼吸都停顿了。”

董淑妮一直以来,无论在那,都是周围所有人的注意中心,即使王室贵,又或巨宦公子,都对她奉承备至。

惟有眼前这救她出险境的叁个人,都似有点不把她放在眼内似的。

像现在对着大河的惊喜,便远胜见她时的惊异神态。

心中既泛起新鲜奇异的感觉,亦有点怨愤不平,微嗔道:“追兵快来了!你们还在谈风说月的!”

寇仲肃容凑下嘴巴,亲吻着大河岸旁的土地,跋锋寒回头微笑道:“小姐放心,太阳沉下西山後,我们便动程往偃师去,大家趁这机会休息一下,顺便欣赏大河落日的美景。”

董淑妮感到他无论说话的声音、语气、神态,都有种令人甘於顺从的慑人魅力,竟不敢再吵下去,气鼓鼓走到一旁,找了块石头坐下,眼睛却瞪着徐子陵。

对这潇飘逸,又卓尔不凡的年轻男子,她份外有好感。

徐子陵却像一点都没留心到她的行止,只顾与跋锋寒谈对大河的感触。

寇仲终长身而起,来到她旁边另一块石头坐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柔声道:“肚子饿吗?”

董淑妮喜道:“终於有人来理淑妮了!我不是饿,而是饿得要命,有甚麽可以吃的?”

寇仲看得眼前一亮,只觉此女既有种天真烂漫的动人神态,但一颦一笑,又有种妖媚入骨的风姿,欣然道:“老跋还有几片风乾的免­肉­,是我亲手调味的,非常好吃,你要不要试试看?”

董淑妮却一迳摇头。

寇仲奇道:“你不是饿得要命吗?”

董淑妮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我不吃他的东西,他对人家很凶哩!”

寇仲听得连耳朵都酥软了,失笑叫道:“老跋!你在甚麽地方开罪了人家董大小姐,累得她情愿饿着肚子也不吃你的东西?”

跋丝寒哈哈一笑,走了过来,奉上以叶子包着的乾免­肉­,然笑道:“董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请赏脸!”

董淑妮显是大为受用,抿嘴低笑,俏脸微红,神态引人之极,接着迅快的取起一片风­肉­,撕着来吃道:“算你哩!这样子差不多。”

跋锋寒摇头失笑,拍拍寇仲肩头,把风­肉­塞到他手上去,迳自返回徐子陵身旁去了。

寇仲见跋锋寒出奇地这麽给自己面子,更知他是想到董淑妮对自己的重要­性­,心中不由一阵温暖,亦对他好感大增。

跋锋寒的­性­子根本非是如此的。

董淑妮吃得很快,取过第二片风­肉­,笑语道:“你的手艺相当不错。”

此时跋锋寒走了过来,向他打个眼­色­,道:“我和子陵到高处看看,仲少你陪大小姐在这好好歇息,待会还要赶路。”

寇仲会意,两人去後,转入正题道:“究竟是谁想害你大舅舅呢?是否越王和元文都?”

董淑妮津津有味的吃完第二片风­肉­後,蹙起秀眉,道:“他们凭甚麽来对付我大舅舅,当然是另有大後台在背後撑他们的腰哩!”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说李密吧!”

董淑妮皱皱可爱的小鼻子道:“你猜错了!但究竟是谁我只会告诉大舅舅,大舅舅便常教我要分清楚那些事可以对人说,那些事是不可对人说的。咦!太阳下山了。”

寇仲为之气结,又暗忖若我被你这麽一个女娃子难倒,还怎麽去与群雄争天下?搜索枯肠下,蓦地脑际灵光一闪,笑道:“你不说我也知是谁,定是独孤家的人,对吧!哈!”

董淑妮不能相信的瞪大美目,单是表情已清楚告诉寇仲他是猜中了,她有点不依地嗔道:“你这人倒有点道行,难怪大舅舅那麽注意你们的事,独孤家的人我没有一个欢喜的。”

顿了顿又道:“尤其那个独孤峰,每次见到人家都从头看到脚,好像想用眼睛把人家的衣服脱掉似的,可厌之极。”

这种说话从这样一个绝­色­娇娆的香吐出来,寇仲也不由听得心中一荡,但为了正事,绮念瞬即消去。问道:“洛阳现在的情况如何?是否已落进独孤家的手内哩?”

董淑妮不屑道:“那轮得到他们,守城的郎奉叔叔和宋蒙秋叔叔都是大舅舅的心腹,只有皇宫的禁卫由独孤峰统辖,兵力不过五千,若非用­阴­谋手段,那是大舅舅的对手。”

寇仲心想原来如此,换了自己是越王侗,也要定计杀王世充了。

董淑妮忽然道:“和你说话很有趣!你这人很聪明,长得又好看。”

寇仲啼笑皆非道:“你才是人间绝­色­,有倾国倾城的美貌,究竟你大舅舅将你许配了人家没有呢?”

董淑妮道:“人家今年才十七岁嘛,才不想那麽快嫁入呢。嘻!你想不想娶我呢?”

寇仲愕然道:“你不但长得美,还非常特别,我还是第一趟听到漂亮的女孩子问我这问题。”

董叔妮微嗔道:“说说不可以吗?又不是当真的。你们汉人的头脑真拘谨。”

寇仲呆了一呆,抓头道:“难道你不是汉人吗?”

董淑妮没好气道:“谁告诉你我是汉人呢?人人都知大舅舅不是汉人,就只你不知道。”

寇仲细看她的如花玉容,试探道:“那你究竟是甚麽人?”

董淑妮得意道:“你这麽聪明,快猜猜看!”

寇仲无言以对时,徐子陵和跋锋寒一阵风般赶回来,叫道:“快走!”

第九章 妙计脱身

四人躲在一处山头,远处四面八方均见簇簇火把长龙的移动,而他们显已陷身重围之中。

寇仲指着左方五里许处,各以一枝长达数丈的旗竿,高高挂起红、白、黄的叁个大灯笼,狠狠道:“小陵,都是你的沈情人不好,若不是由她以灯笼指挥手下行动,我们怎会落到现今这个处境呢?”

在徐子陵背後的董淑妮推了他一把,酸溜溜的道:“沈落雁是你的老相好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休要听仲少胡说,我和她没有半丝瓜葛。”

董椒妮雀跃道:“那就真好!”

叁人见她神态率直,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环境下仍似在争风呷醋,均摇头苦笑。

跋锋寒冷哼道:“若我猜得不错,李密和长白双凶都来了。否则士气不会如此高昂。”

寇仲和徐子陵都吃了一惊,论武功,在群雄中李密怎都可以列入前叁名。而长白双凶则仅次於王薄,只是这叁个人,已使他们穷於应付,更不要说其他人了,何况他们更要保护这个娇娇女。

跋锋寒续道:“若非有符真这种擅长追的名家在主持大局,我们怎都不会陷进这种局面。”

寇仲点头道:“我们已用了种种方法,仍甩不掉他们,反被他们布下的伏兵迫得进退不得,现在他们应大约把握到我们的位置,正逐渐收紧包围网,确是高明之极。”

徐子陵指着东南力道:“偃师是否在那个方向?”

跋锋寒道:“正是那,不出叁十里路。”

董淑妮此时也知事态严重,低声道:“我们冲过去成吗?”

寇仲道:“那是下下之策,敌人已清楚我们的实力,没有把握也不会蠢得来招惹我们。只点数火把光,可知对方至少也有二千至叁千人,我们能杀多少个呢?”

董淑妮下意识地挤进寇仲和徐子陵间,道:“那怎办好呢?快想办法吧!”

跋锋寒冷然道:“我们不是在想办法吗?心慌意乱只会坏事。”

董淑妮给他神光闪闪的锐目瞅了一眼,立即噤若寒蝉。

徐子陵道:“有甚麽方法可惹起偃师方面的注意?使他们派人来援。照理王世充该派人在城外山头放哨,侦察周围情况的。”

董淑妮听得­精­神大振,低声却兴奋地道:“淑妮背上有两个特制的烟花讯号炮,只要给我大舅舅的人见到,便知是自己人遇事了,这成了吗?”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我们能否捱到援兵到来的时刻?”

董淑妮颓然无语。

因为若发出讯号炮,等若暴露了藏身位置,李密方必全力来攻,而当哨兵看到讯号,通过烽火之类的手法通知偃师,假设王世充又能当机立断,立即调兵遣将来援,至少也要一、两个时辰的光景,那时他们早完蛋大吉了。

徐子陵四人一边说,一边留意四下的情况,此时见到一条火把长龙直往他们藏身处移过来,连忙又再逃走。

跋锋寒领着他们摸黑奔下山丘,逃进山脚的疏林区,寻得一道小河,忙涉水而行,走了近两里路後,地势往上倾斜,源头处原来是一座山上的小瀑布,泉水从百隙飞出,注成一池清潭。

此际月儿升上中天,映得潭水波光闪闪,景­色­极美,可惜四人都是无心欣赏。

董淑妮叹了一口气道:“现在离偃师愈来愈远了。”没­精­打采地在潭旁坐下,露出一个心力交瘁,惹人爱怜的表情。

寇仲点头道:“这正是敌人的计策,迫得我们不断南逃,好再从容收拾我们。”

跋锋寒忽地凑近董淑妮,问道:“董小姐用的是甚麽香料。”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一震,目光灼灼的朝董淑妮望过来。

董淑妮不悦道:“那有这样问人家的。”

寇仲恍然道:“这正是杜­干­木可轻易直追到荒村的原因,皆因他熟悉大小姐所用的香料。而现在亦因此而使我们无法甩掉敌人的追。”

徐子陵道:“不知是否我们嗅惯了,反而觉不到甚麽。”

跋锋寒微笑道:“清潭明月,董小姐何不在此作美人出浴,而我们则为你把风,保证不会有人窥看。”

董淑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伸手便去解襟头的扣子,欣然道:“看又如何呢?只要不动手人家便不怕。唉!恐怕要连衣服也洗濯才行,我的衣服都是用香料薰过的。”

即使在这风声鹤唳的情况下,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亦非好­色­之徒,但如此香艳诱人的话出自这绝­色­少女的檀口,叁人也不由怦然心动。

徐子陵忽然探手按着董淑妮的玉手,阻止她宽衣的动作,道:“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跋锋寒和寇仲都不解的瞧着徐子陵。

徐子陵沉吟道:“仲少!你记否在襄阳城外,我们为那小公子疗毒时,我曾把毒素吸到掌内吗?”

寇仲一呆道:“但香气不同毒素,它是没有实质的气味。”

董淑妮亦睁大秀目瞧着他,徐子陵按在她纤手的掌心灼热柔软,使身疲力累的她直舒服至心底。赧然道:“若你的手掌真能吸取人家的香气,人家岂非要给你按遍身体的每寸地方吗?”

叁人均心跳加速,此美女说起这些诱人的话时仍是一派天真模样,毫无机心,但却比任何­淫­娃荡­妇­蓄意挑逗的言词更引人入胜。

徐子陵下意识地收回抓着她玉手的右手,道:“在一般情况下,我确没有这种吸聚香气的本领。但现在只要淑妮整个人浸进潭水去,待全身湿透後,仲少再运功助淑妮把水份蒸发,那香气不是亦可随水气蒸发了吗?那时我就有把握吸取带着香味的水气,然後再把香气散播,引敌人循错误的路线追去。”

跋锋寒拍腿叫绝道:“此计确是妙想天开,保证可令敌人中计。”

董淑妮凑过去亲了徐子陵的脸,喜孜孜道:“你这人真是聪明绝顶,人家欢喜被你唤作淑妮啊!以後你们都这样唤人家好吗?”

跋锋寒和寇仲对她大胆的作风早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异,反是徐子陵大感尴尬,俊脸红了起来。

董淑妮娇笑道:“陵少比女儿家还要脸­嫩­,淑妮要下水了!”

“噗通”一声,她已像一条美人鱼般潜入水,再在清潭另一边爬上岸。

叁人一看下,都心叫乖乖不得了。

在月­色­斜照下,浑身湿透的董淑妮被半透明的湿衣紧贴身上,面的亵衣短跨亦赫然可见,尽显玲珑浮凸的曼妙曲线。

跋锋寒苦笑道:“你们去作法吧!但切勿监守自盗,我负责把风好了。”

四人离开水潭,登上小山顶处,最近的火龙已逼至里许开外。

跋锋寒道:“我和子陵去後,你们须躲在潭水,如此必可避过敌人耳目,万无一失。”

董淑妮愕然道:“人家不懂得在水内换气哟!”

寇仲微笑道:“这个由我教你。”

接着对两人正容道:“你们得小心,千万要活着再相见。”

跋锋寒哂道:“放心吧!我们岂是那麽易被杀死的人。”

向董淑妮要过那两枝烟花炮後,与徐子陵联袂去了。

寇仲忙领着董淑妮,重返清潭。

“砰!”

讯号炮直冲二十多丈的天际,爆出十多朵血红的光芒,璀璨夺目。

寇仲和董淑妮置身潭沿的浅水处,一起仰首瞧着不远处空际的人造奇景。

董淑妮靠贴着他道:“你们为甚麽肯如此冒生命之险来帮助奴家呢?”

寇仲微笑道:“因为我们都喜欢和爱你嘛!”

董淑妮摇头道:“不!我看你们都是真正的英雄好汉。男人我见得多哩!个个见到人时都是­色­迷迷的样子。有些人能扮作道貌岸然,但骨子仍是那德­性­。嘻!我最爱作弄他们。但你们却是不同的,不像一些人平时扮英雄、充好汉,遇上事时则变成怕事的胆小鬼。”

寇仲嘻嘻笑道:“你再这麽挨挨碰碰的,说不定我也会变成­色­鬼了。哈!”

董淑妮凑过去亲他脸颊,低笑道:“淑妮才不怕你,因为奴家欢喜你呢。”

寇仲迎上她像喷着情焰的眼睛,讶道:“小丫头你不是动了春心吧!告诉我!你究竟欢喜谁,刚才你也这麽对小陵说的。”

董淑妮侧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现在人家只感到你又好看又强壮,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人家,其他的事都不愿去想。”

寇仲暗忖小姐你实在太多情了,就在此时,衣袂拂动之声在山腰处传来。

寇仲心中大懔,知来者必是高手,否则不会到了如此接近的距离才被自己发觉,忙搂着董淑妮潜到潭底去,同时封上她丰润诱人的香,董淑妮早知会发生比事,忙张开小嘴,接着寇仲渡过来的内气,立时浑身舒泰。

寇仲搂着她潜过水瀑,避进潭壁下的石隙缝中,此刻就算有人潜进水来,除非迫近观察,否则亦难以发现他们。

才藏好身体,董淑妮四肢像八爪鱼般缠上来,丰满动人的娇躯不住扭动,纵在冰凉的水,也感到她如火的热情。

寇仲一面欲­火­狂升,另一方面却是大吃一惊。

虽说有水瀑的掩护,但如此在水底扭动,说不定对方可从水波的异常情况,察觉端倪,那就要功亏一篑。

人急智生下,伸手在她背上写了个“不”字作警告。

董淑妮果然乖乖停止,但缠得他更紧了。

寇仲松了一口气,功聚双耳,细听上方的动静。

不片刻上方传来足音人声。

符真熟悉的声音传下来道:“密公!我肯定他们曾在此逗留过好一会工夫,所以这处的香气特别浓郁。”

沈落雁的声音道:“他们在山顶发放讯号炮,显是已走投无路,所以才凭高传讯,希望有救兵来援,我们宜火速追去。”

李密道:“这叁个小贼都是狡猾多智的人,明知漏了行藏後,休想能带着董美人从容突围而去,说不定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最有可能是在溪涧的隐秘处,那便可灭去她留下的气味,所以我们定要仔细搜查清楚。”

潭底石隙中的寇仲泛起历史重演的古怪感觉。

当年在翟让的龙头府,他和徐子陵、素素叁人亦是这麽躲起来,偷听李密和下属说话。

符真、符彦领命率人去了。

王伯当道:“今趟得沈军师­精­心策划,又有符老师负责追蹑,布下天罗地网,他们休想能逃出我们的掌心。”

李密沉声道:“今趟事关重大,若被王世充闻得风声,我们兵不血刃夺取东都的大计便会好梦成空,所以绝不能让那小美人儿逃到偃师去。”

王伯当邪笑道:“此女艳盖洛阳,确是人见人怜,待下属把她擒来献上密公吧!”

李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道:“此女已被我许了给独孤峰那­色­鬼,暂时不到我染指了。”

潭下的寇仲听到这番话,又是另一番刺激感受。

而正与自己颈交接的动人美女亦生出反应,呼吸急促起来,吓得他忙再画“不”字警告,若一旦气浊,或沉不住气,那就大事不好。

符真此时来报道:“已发现了敌人留下的线索,他们该往南面逃了。”

“砰!”

不用看,寇仲也知徐子陵和跋锋寒在另一山头发放了第二枚讯号炮。

转眼间,上面的人走个一乾二净。

寇仲松了一口气时,忽然发觉李密口中的小美人儿香舌暗吐,娇躯扭动,脑际轰然一震,已迷失在那无比动人的天地。

第十章 运筹帷幄

跋锋寒和徐子陵一先一後扑上一株高耸出林的大树上,环目一扫,前後四方都是火把长龙,把逃路完全封锁了。

徐子陵叹道:“若非晚间春雾湿重,我们只要放一把火,制造点混乱,说不定可趁机溜脱。”

跋锋寒冷哼道:“纵然我们力战而死,但寇仲和淑妮能成功离开,亦再无遗憾。”

徐子陵剧震道:“若非此刻亲耳听到此话出於锋寒兄之口,我真不敢相信锋寒兄是这种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英雄豪杰。”

跋锋寒苦笑道:“义无反顾只是溢美之词,视死如归亦仍差一点点。我只不过从不後悔自己作出的决定,只要随意之所之就行了。你两个小子对我那麽有情有义,我又不是狼心狗肺的卑鄙之徒,现在只希望仲少将来能手刃李密为我们报仇吧。”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定不能让李密把你杀死的。嘿!假若我们能摇身一变,成了李密的两名手下,是否会大增逃生的机会呢?”

跋锋寒皱眉道:“你是否想抓得两个人来,换过他们的衣服,可是瓦岗军有名组织严密,军下有团,团下有营,营下又分若­干­小队,各有统属,加上我们换得了衫换不了脸,只会徒惹人嘲笑吧了!”

徐子陵从怀掏出一张假面具,递到跋锋寒手上道:“这是天下第一巧匠宗师鲁妙子先生的遗作,我们先换过脸孔,再设法更衣。”

话完自己先戴上另一面具,登时变成了曾与四大寇交手的疤脸大侠。

跋锋寒看得啧啧称奇,也在徐子陵协助下,戴上面具,摇身一变化身作一个眼陷、薄、鼓下巴的年轻壮汉。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这就大不相同了!来!我们先削些树枝作暗器,随我来吧!”

寇仲背着董淑妮,在山野间狂驰疾跃,掠出一片密林後,奔上一座小丘顶时己见洛水横亘前方,对岸有座灯火辉煌的大城。

寇仲哈哈笑道:“终於到了!”停下脚步。

董淑妮依依不舍地离开他宽厚温暖的虎背,见寇仲雄立如山,双目闪闪的瞧着五里外矗立平原上的偃师城,自有种不可一世的慑人气概,一阵心迷神颤,小鸟依人的挨进他怀内去,低声道:“我们的事,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啊!若大舅舅知到了,定会杀死你的。”

寇仲低头瞧了一眼这动人的美女,脑海中不由回味起刚才发生的事。心想这就最理想了。否则若董淑妮因与自己有了­肉­体关系而迫他去向王世充提亲,便大大不炒。

董淑妮微嗔道:“你为何不说话,是否已不欢喜人家哩!”

寇仲大感头痛,探手挽着她纤软的小蛮腰,把她搂贴胸膛,深深一吻後,微笑道:“那以後我们还能不能学刚才那样呢?”

董淑妮媚笑道:“那要由我决定,有机会人家自会来找你。”

寇仲可以肯定自己非是她第一个男人,因为在那事儿上董淑妮要比他更驾轻就熟。

虽然无可否认她在各方面都胜过云玉真,但也像对云玉真那样,他只会抱着逢场作兴的心态,绝不会妄动真情。

何况眼前还有那麽多重要紧迫的事等待他去做。

一路奔来,他大部份时间都在惦念徐子陵和跋锋寒的安危,少部份时间在想如何利用王世充来对付李密,却全没想过背上那动人的­肉­体,更没想到和她的将来。

董淑妮猛拉他的手道:“去吧!”

两人奔下山丘,朝洛水掠去。

李密立在斜坡顶处,眉头深锁地瞧着手下把目标中广阔达两里的密林围个水不通,再由以符真、符彦两兄弟为首的数十名高手人材搜索,可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没有丝毫动静。

左边的王伯当狠狠道:“这是没有可能的。那女娃子的香气怎会忽然消失了。”

李密身後十多名将领,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右边的沈落雁美目凄迷,轻轻道:“我有很不妥当的感觉,照道理他们该是Сhā翼难飞。”

李密叹道:“若真有合理或不合理这回事,寇徐这两个小贼也早应死去数十趟了,但他们总能逃出险境,真教人难以理解。”

王伯当沉声道:“假若他们真的成功把董淑妮送抵偃师,我们该怎办才好呢?”

李密双目亮起寒光,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最好的方法,莫如立即攻打偃师,牵制王世充,使他难以回师洛阳,对付独孤阀和越王。但如此将会破坏我们整个策略,而我们因与宇文化及一战,损折甚重,元气未复,故仍是宜守不宜攻,所以只好另外设法。”

接着向沈落雁道:“落雁有何提议?”

沈落雁道:“另一对策,就是暗遣高手进入洛阳,策动独孤峰扫除王世充在洛阳的势力,教王世充只得孤城一座,後援断绝。那时我们要取王世充项上人头,就像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了。”

王伯当皱眉道:“王世充的势力在洛阳蒂固根深,欲要将其连根拔起,恐非易事,必须有妥善布置才成。”

李密断然道:“无论此计成与败,对我们都是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洛阳是愈乱愈好,最好独孤阀和王党拼个两败俱伤,那就更是理想。”

转向沈落雁道:“我们必须与时光争竞,若让王世充先一步发动,他受的损害将愈是轻微,落雁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吗?”

沈落雁点头道:“密公放心,此事交由落雁处理吧!必不负密公所托。”

李密下令道:“此事以落雁为主,伯当为副,还要请得南海仙翁法驾,以增强实力,其他人手分配,你们瞧着办吧!”

众人听得南海仙翁之名,都露出既敬且惧的神­色­。

原来南海仙翁晃公错,乃宁道奇那种辈份的高手,是宗师级的人物,现今位於南海珠崖郡的南海派掌门梅洵,只属他的徒孙辈。

据传宁道奇曾与晃公错决战於雷州半岛,到百招之外晃公错才败於宁道奇的压箱底绝技“散手八扑”之下,可说虽败犹荣。於此可肌案南海仙巍惫晃公错的高明。

李密由於其父李宽曾有大恩於南海派,故李密起兵後,曾叁番四次派专使请晃公错出山,但直至炀帝被宇文化及所弑後,晃公错才肯点头。并答允南海派尽全力助李密取天下,其中当然附有苛刻的条件。

王伯当和沈落雁齐声领命。

就在此时,守在密林南方的火把纷纷熄灭,惊喊之声不绝於耳。

李密不怒反喜,领着众手下疾驰赶去。

寇仲和董淑妮在守城兵将簇拥下,策骑驰入王世充在偃师的郑国公府去。

董淑妮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敛起笑容,伸情肃穆,一派不容侵犯的圣洁样儿。

才入府门,王世充已闻讯在十多个亲兵拥护下迎出大门。

董淑妮飞身下马,哭着扑入王世充怀内。

王世充神采依然,只是鬓边花斑,多了几根白发。

他爱怜地拥着董淑妮,连声道:“小妮妮莫哭!一切有大舅舅作主,究竟发生了甚麽事呢?”

边说边朝寇仲瞧来,眼神立即变得无比锐利。

寇仲甩蹬下马,施礼微笑道:“以後是成是败,就要看尚书大人一念之间了!”

王世充愕然不悦道:“若你想危言耸听,休怪我::”董淑妮打断他的话微嗔道:“大舅舅啊!他是好人来的,没有他小妮妮的遭遇就不堪设想了。”

寇仲毕恭毕敬道:“王尚书可否借一步说话,此事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即使孙子再世,武侯复生,亦挽不回己成的败局。”

王世充厉喝道:“寇仲!”

寇仲躬身道:“寇仲在!”

王世充狠狠盯了他好一会後,冷哼道:“随找来!但千万勿要在我面前耍花样。”

跋锋寒和徐子陵一口气奔出五十多里路,直抵洛阳的大河下游处,两人再支持不住,先後伏倒岸旁,前方就是滚流不休的黄河水。

洛阳在远方的灯火,照亮了地平的天际。

几经辛苦,他们终脱离险境,跋锋寒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王伯当脸对脸的瞧着我们,仍不知我们是谁。还喝令我们去堵截,幸好那时我能忍着笑,可不知憋得多麽辛苦呢。”

徐子陵摇头叹道:“李密这麽劳师动众,却连我们的衫尾都摸不,说出去,保证笑歪了天下人的口。”

跋锋寒勉力爬起来,道:“趁离天光尚有少许时间,我们最好养­精­蓄锐,再以假脸目大摇大摆入城喝口热茶,在洛阳我有几个老相识,保证招呼周到。”

徐子陵艰苦地坐直身体;道:“不知寇仲能否说得动王世充呢?”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回复冷静,微笑道:“王世充只是一头人扮的老虎,而寇仲则是一个老虎扮的人,胜负已昭然若揭,子陵何用担心呢?”

密室内。

董淑妮一口气把事情和盘托出,但王世充的脸­色­却至少变了十几次。

沉吟片晌,王世充沉声道:“淑妮你去好好休息一会,大舅舅自有主张。”

董淑妮还想撒娇不依,见王世充表情严肃,脸上­阴­霾密布,不敢多言,瞥了坐在对面的寇仲一眼,乖乖去了。

门关。

偌大的密室,就只剩下王世充和寇仲两人。

寇仲出奇地沉默。

自进密室後,他没说过一句话。

王世充沉吟片晌,低声道:“你们肯冒死救小妮妮,我王世充非常感激,说出你们的要求吧!”

寇仲知他不信任自己,淡淡一笑道:“我的要求是扳倒李密。”

王世充愕然瞧了他半晌,皱眉道:“现在我内忧外患,动辄腹背受敌,恐难助你完成这心愿。”

寇仲胸有成竹道:“王尚书此言差矣。事实却是从没有一个似眼前更佳的时刻,能让贵方有粉碎瓦岗军的机会。”

王世充不悦道:“我生平最恨人挟恩要胁,我王世充甚麽场面未见过,岂会听人摆布。”

寇仲从容道:“王尚书今次出兵偃师,为的究竟是甚麽呢?”

王世充双目神光闪动,冷然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我当务之急,就是回师洛阳,扫除­奸­党。”

寇仲微笑道:“然後呢?”

王世充傲然道:“安内後当然是攘外,我与李密势不两立。”

寇仲哈哈一笑道:“王尚书今趟出兵,是看准李密虽打败宇文化及,但却元气大伤,故趁机痛加挞伐。现在却要先作安内,白白让机会溜走,予李密有休养生息的机会,岂非大大失算吗?”

王世充怔怔的瞧了他好半晌,像首次认识清楚他般,肃容道:“那寇小兄是否认为该先收拾李密,再回师对付杨侗和独孤峰呢?”

寇仲摇头道:“非也。就算东都无事,今次尚书若贸然兵攻李密,亦是必败无疑。”

王世充本想试探寇仲是否别有用心,利用自己来对付大仇家李密,此刻听他这般说,大感意外,反虚心问道:“愿闻其详。”

寇仲遂把李密那番对付王世充这次出兵的话说出来,当然是说得只像他寇仲本身的推测般。

王世充脸­色­微变,好一会都没说话,显是被命中要害。

过了好半晌,王世充叹道:“我本为西域人,因慕天朝文化,随父来隋,自幼便喜读史书,爱习兵法,官拜兵部侍郎,颇得杨广那昏君看重。与孟让一战,更使我名震天下,本以为天下再无用兵更胜我王世充者,岂知竟遇上李贼,处处受制,若非得寇小兄提醒,此仗实有败无胜,那我现在应否立即回师东都呢?”

寇仲知他已方寸大乱,微笑道:“正如我刚才所言,要破瓦岗军,此实千载一时之机。原因有二,首先就是李密刻下确是元气大伤,兵疲将倦。其次则是李密仍在刚打败宇文化及的胜利心态中,对你难免有轻敌之意。”

顿了顿,正容道:“不怕得罪一句,论军力,贵方实不及李密,且屡战屡败,更添李密轻视之心,所以只要王尚书你示敌以弱,又制造巧妙形势,引得李密倾巢而出,而我们则­精­心布局,设下陷阱,保证可令李密栽个大斗,从此无力凌迫东都。”

王世充听得怦然心动,对寇仲疑虑大减,信任倍增,问道:“如何可示敌以弱呢?”

寇仲道:“请问王尚书现今手上有多少可用之兵呢?”

王世充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答道:“今趟我只带有二万人,但无一非训练优良的­精­锐。”

寇仲拍案道:“那就成了。孙子有云:兵贵­精­不贵多。而因我们兵少,更能增李密轻敌之心,只要再令他误以为我们粮草不继,我才不信新胜的李密还可忍着不率军溺战。”

王世充摇头道:“他大可等我们真的缺粮时才来攻击,此计可骗别人,但绝骗不倒老谋深算的李密。”

寇仲笑道:“所以我说还要制造其他微妙的形势,才可迫李密不得不来打硬仗。”

王世充讶道:“计将安出?”

寇仲道:“事情可分两头进行,首先我们要营造出缺粮的假况,例如派人四出搜刮粮草,又扬言即要回师东都,李密不来截击才怪。”

接着俯前低声道:“另一方面,我们则与北方势力绝不下於李密的窦建德修好,请他出兵夹击李密。当然啦!这一必须巧妙地让李密知晓,那更不愁他不主动来攻了。”

王世充虽自负将才,亦不由不拍案叫绝道:“果是妙计,不过其中细节,仍要斟酌。”

双目旋即­射­出锐利的光芒,盯着寇仲道:“谁都知你寇仲雄心勃勃,弄得南方天翻地覆,现在如此助我,究竟有何目的?”

寇仲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道:“因为我若不杀李密,李密便要杀我。谁当皇帝我不管,只要不是李密就成了,王尚书满意我这答案吗?”

王世充沉声道:“你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你肯投附我,我王世充定不会薄待你。”

寇仲欣然道:“多谢王尚书提携。不过一切仍待破掉瓦岗军再说。对付李密虽是重要,但东都却必须牢牢掌握在手,只要能撑到李密出兵,我们便攻打越王的皇宫,把所有反对你的人连根拔起,那时王尚书便大可取越王之位而代之。而天下至少有一半已到了圣上你的口袋内了!”

这番话直说进王世充的心坎,使他忘了寇仲没有立即表示效忠,大喜道:“独孤峰在洛阳有不可忽视的实力,若我不在洛阳,恐怕难以镇压大局。”

寇仲微笑道:“这正是示敌以弱的一个关键部份,尚书不妨­精­兵简骑回洛阳打个转,摆平洛阳的形势,然後再见机行事。只要李密有任何异动,尚书立即溜回来主持大局,那不就成了吗?”

王世充呆了半晌,长长吁了一口气,摇头笑道:“舍此之外,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第十一章 千年古都

洛阳雄踞黄河南岸,北屏邙山,南系洛水、东呼虎牢、西应函谷、四周群山环抱,中为洛阳平原,伊、洛、、涧四水流贯其间,既是形势险要,又风光绮丽,土壤肥沃,气候适中,漕运便利。

故自古以来,先後有夏、商、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隋等八朝建都於此。

所谓河阳定鼎地,居中原而应四方,洛阳乃天下交通要冲,军事要塞。

杨广即位後,於洛阳另选都址,建立新都。

新皇城位於周王城和汉魏故城之间,东逾水、南跨洛河、西临涧河,北依邙山,城周超过五十里,宏伟壮观。

杨广又以洛阳为中心,开凿出一条南达杭州,北抵涿郡,纵贯南北的大运河,把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连接起来,洛阳更成天下交通商业的中心枢纽。

这日天才微亮,城门开启,大批等候入城作买卖的商旅,与赶早市的农民鱼贯入城。

戴着面具的跋锋寒和徐子陵混在人群,大摇大摆的从容由南门入城。

洛阳的规模果是非比一般小城,只南城门便开有叁门,中间的城门名建国门,左为白虎门,右为长夏门,型制恢宏。

此时两人身上穿的再不是瓦岗军的劲服,而是向两个农民购来的旧布衣,每人肩上各负一大困新鲜割下来的菜蔬,随便报出顺口诌来的身份名字,守门的兵卫便毫不留难地放他们进城。

甫进城门,初抵贵境的徐子陵顿然眼界大开。

只见宽达百步贯通南北两门的大街“天街”,在眼前笔直延伸开去,怕不有七、八里之长。

街旁遍植樱桃、石榴、榆、柳等各式树木,中为供帝皇出巡的御道,际此春夏之交,桃红柳绿,景­色­如画,美不胜收。

大道两旁店林立,里坊之间,各辟道路,与贯通各大城门的纵横各十街交错,井然有序。

跋锋寒笑道:“洛阳有两大特­色­,不可不知。”

徐子陵兴趣盎然的向他请教。

跋锋寒道:“首先就是以南北为中轴,让洛水横贯全城,把洛阳分为南北两区,以四座大桥接连,而城内洛水又与其他伊、、涧叁水联接城内,使城内河道萦绕,把山水之秀移至城内,予人天造地设的浑成感觉。”

此时前方忽现奇景,一艘帆船在隐蔽於房舍下方的洛水驶过,从他们的角度瞧去,只是帆顶移动,宛若陆地行舟。

徐子陵欣然道:“我见惯江南的水乡城镇,多引江湖之水贯城而过,本没甚稀奇,但却少有如洛水般宽深笔直,使洛阳别具严整调谐的气象,而此城的规模,当然亦非水乡城市可比。另一特­色­又是甚麽呢?”

此时天­色­大白,街上人车渐多。

御道上不时有一队队甲鲜明的兵卫­操­过,作晨早的­操­练,使这美丽的皇城添上刁斗深严的气势。

跋锋寒续道:“另一特­色­就是在外郭城的西墙外,因其天然环境设置西苑,西至新安,北抵邙山,南达伊阙诸山,周围二百馀里,比得上古时汉武帝的上林苑,外郭城与西苑连在一起,令洛阳更具规模。”

两人沿街而行,抵达洛水南岸。

跋锋寒指着横跨洛水,连接南北的大桥道:“这座叫新中桥,只看此桥的规模,便具体而微地说明了杨广当年如何劳民伤财。据说为了使洛­棒­­棒­都城之实,那昏君从全国各地迁来了数万户富商巨贾,又将河南叁千多家工艺户安置到郭城东南隅的洛河南岸十二坊居住,所以眼前才有此气象。”

又压低声音道:“这叫坏心肠作好事,异日不论谁人得到天下,将会享受到杨广的建设成果,只要管治上稍为得法,盛世可期。”

徐子陵听得肃然起敬。跋锋寒虽专志武道,但对时局的看法却极有见地,且与众不同,际此人人都在编派杨广不是的时刻,他却能指出杨广的建都河,实对後世有很大的裨益。

跋锋寒笑道:“我们好应找个地方医医肚子了。”

徐子陵欣然应是。

偃师城位於洛水北岸,大河之南,嵩高、少室等诸山之北,上游是洛阳,下游百里处为虎牢,乃翼护洛阳的战略要塞,亦是东拒李密的前线基地。

若偃师失陷,会直接动摇洛阳的安稳。

偃师之於洛阳,等若虎牢之於荥阳。

现今王世充率兵至偃师,立即直接威胁到虎牢的存亡,故李密必须作出反应,或守或攻,绝不能不小心筹度。

在十多名忠心可靠的统军将领与名家高手簇拥下,换上一身武官便服的寇仲与王世充、董淑妮登上泊在城外码头的战船,同行的尚有二千近卫军,坐满多艘战船。

踏上甲板後,寇仲心中一动,把王世充拉到船尾处,指着洛水道:“我们必须作出些假像,才可令李密确信我们有出兵虎牢的决心。”

王世充皱眉道:“我驻重兵於偃师,难道还不足够吗?”

寇仲道:“那也可视作加强防守,且又不能予敌人放火烧粮的机会。我刚才研究过尚书给我的地理形势图,虎牢、荥阳皆位於洛水和大河之南,不若尚书人在此城之东洛水两岸的适合河段设立浮桥,建立两、叁座也不嫌多,然後在南岸设粮仓建军营,这种高姿态比任何军队调动更有显示力,亦免了李密要大动­干­戈攻城之苦。哈!此计如何?”

王世充怔怔的瞧了他一会後,叹道:“如此妙计,教我怎能拒绝呢?”

徐子陵和跋锋寒挤进了一间闹哄哄的茶楼,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靠角的空桌子,要了糕饼点心,放怀大吃。

徐子陵随口问道:“锋寒兄似乎对洛阳份外欣赏,对吗?”

跋锋寒点头道:“中土的城市,我对洛阳和长安特别有印象,皆因两城均有王者之气,非一般城市可比拟。”

徐子陵问道:“江都又如何呢?”

跋锋寒道:“我尚未到过江都,那是子陵你出身的地方,自然培养出深厚的感情,就像我对草原和大漠。”

又微笑道:“不过相比之下,我都是比较欢喜北方的城市和山水,那种险峻雄奇,和南方的绮丽明媚,是完全不同的味道,且较合我的脾胃。”

徐子陵点头道:“跋兄就像北方的大河峻岭,经得起风霜岁月的考验,不怕面对艰苦恶劣的环境。我和仲少毕竟是南方人,很易生出好逸恶劳之心,纵使练武,也没有甚麽严格规律,嘻!”

跋锋寒笑道:“我看寇仲比较近似我,而你亦非好逸恶劳,只是本­性­不喜与人争斗,但假若有人惹得你动了真火,我也要为那人担心!”

徐子陵微笑道:“我是那麽可怕吗?”

跋锋寒正容道:“我少有欣赏一个人,但你却是例外。平时你看来温文尔雅,好像事事都不放在心上,可是每到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你总能显出坚毅不拨之意志,并有却敌脱身之妙计,否则我们今早就不能在洛阳这吃点心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倒没想过自己这方面的事,是了!我们是否应设法与仲少取得联络呢?”

跋锋寒沉吟道:“仲少和王世充的交易如何,现今该已成定局,我们实不宜介入闻问。最好由寇仲来找我们。而我们只须照原先的约定留下标志,使他知道我们在那就成了。”

徐子陵点头表示同意,却皱起了眉头道:“那我们眼前­干­甚麽好呢?”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子陵你太不习惯没有寇仲的日子了,告诉我,以前你和寇仲一起时,有没有想过要­干­甚麽或不­干­甚麽的心境?”

徐子陵尴尬道:“真的似乎有点不习惯,不过凡事都有开始的,唉!待会::嘿!”

跋锋寒捧腹狂笑,惹得附近几台的茶客都为之侧目。

笑罢,跋锋寒淡淡道:“我们先去见一位我们都认识的美人儿,看看会否有你瑜姨的消息,顺便探听和氏璧的最新情况,子陵意下如何呢?”

徐子陵愕然道:“我们都认识的美人儿?”

跋锋寒现出个古怪的表情,微笑道:“东溟公主单琬晶大概可算其中之一吧。”

徐子陵失声道:“甚麽?”

王世充和寇仲立在战船的看台处,凝望洛阳的方向。

寇仲道:“尚书可知李密曾私访襄阳的钱独关,说动他供应人力粮草予他从南方攻打洛阳的部队吗?”

王世充一震道:“钱独关难道不怕死?竟如此斗胆。”

寇仲道:“李密一向以智计闻名,他故意策动四大寇与江淮军合作,攻陷竟陵,胁迫北方诸城,实是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使杜伏威无暇兼顾南方,亦使洛阳以南数城因畏惧江淮军而投向他。所以尚书若不及早击破瓦岗军,早晚会给他团团围困,那就悔之已晚。”

王世充大讶道:“寇小兄为何能对南北形势如此清楚?”

寇仲微笑道:“当然是为了对付李密,这老贼颁下的『蒲山公令』,累得我两兄弟屡陷险境,几次险死还生,此獠岂能不灭。”

王世充默然片晌後,忽道:“假若今仗胜不了李密,我是否应西联李渊?”

寇仲本想答“此仗必胜”,但念头一转,反问道!案李渊、李密两者,尚书以为谁更可怕点呢?”

王世充苦笑道:“我本来从不把李渊放在眼内,甚至他起兵太原,渡龙门进关中,先後击溃宋老生和屈突通,我也以为只是一时之势。可是当李渊次子世民大败薛举、薛仁果父子的西秦军於扶风,并乘胜追击之直抵陇城,便不得不改变看法。因为关中再无西面之忧,便可全力东进,经略中原,构成对洛阳除李密外最大的威胁。”

寇仲道:“尚书已很清楚李阀的形势,也该知李世民乃胸怀平定中原大志的人。

所以除非尚书肯俯首称臣,否则如让李世民在关中再多取得几处立足据点,洛阳早晚要落到他手上去。”

王世充叹道:“洛阳固是天下漕运交通的枢纽,但也因而陷於四面受敌的环境中,即使去掉李密,还要应付四方八面而来的攻击,非像李阀般进可攻退可守。”

寇仲道:“所以去李密之胁後,尚书必须用兵关中,至不济也要制得李阀半步都踏不出潼关,而尚书则可挟胜李密的馀威利用运河之便,逐步蚕食附近城镇,增加实力,舍此外再无他法。”

王世充苦笑道:“我有点累了!想到舱内歇歇。”

寇仲却是心中暗叹。

王世充始终不是争天下的料子,绝比不上杜伏威,亦不及萧铣,当然更难与雄材大略如李世民、李密者争一日之短长。

“ 津桥东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诗思迷; 眉月晚生神女浦,脸波春傍窈娘堤; 柳丝风缲出,草缕茸茸雨剪齐; 报道前驱少呼喝,恐惊黄鸟不成啼;”两人步上横跨洛水的天津桥时,跋锋寒油然道:“天津晓月乃洛阳八景之首,最迷人是夜阑人静,明月挂空之时,掳美来此把臂同游,中况味,当是一言难述。”

徐子陵停了下来,道:“我忽然想起一事,恐怕难陪锋寒兄去见公主了!”

跋锋寒笑道:“不知子陵兄有甚麽急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锋寒兄勿要以为我在找藉口避见公主,而是心挂失散了的兄弟,所以想去试试寻找他们。”

跋锋寒道:“你是指段玉成他们四人吗?”

徐子陵道:“正是他们。”

跋锋寒然道:“如此便不阻子陵了!”

两人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後,就在闹市中分道扬镳。

第十二章 路遇故人

徐子陵步下天津桥,回到城南区域,整个人轻松起来。

他真的不想见单琬晶。

此时洛阳城像苏醒过来般,车轿川流不息,热闹非常。行人中不少身穿胡服,显是来自西域的商旅。

只看眼前的繁荣,谁都感受不到城外的世界战争连绵,生灵涂炭。

更想不到洛阳正陷於内外交煎的地步,成为各大势力倾轧角力的轴心。

他离开了人潮涌涌的天街,沿着洛水西行,宽达十多丈的河面,巨舟并列,以大缆维舟,铁锁连,蔚成奇景。

回头朝天津桥望过去,跋锋寒已走得影不见。

而天津桥南北对起四座高楼,更添桥梁的气势,极为壮观。

离开了桥南的肆市後,道上行人疏落多了。

徐子陵沿洛堤漫步,堤边杂植槐柳,树绿成荫,风景迷人。

徐子陵收摄心神,不由想起跋锋寒和单琬晶间的关系。

当日单琬晶和跋锋寒约定在九江相会,恐怕不是只关男女私情那麽单纯。

要知单琬晶乃东溟派新一代的领袖,在派内早选了那尚明作她的夫婿,所以她虽对李世民倾心,亦是有缘无份。

以单琬晶刚烈的­性­格和行事的作风,既能克制自己对李世民的感情而不出乱子,照道理也不该情不自禁至要与跋锋寒来个秘密偷­情­。

所以她与跋锋寒间,定有一些彼此合作的事情。

徐子陵本不会想及这方面的事,可是因跋锋寒不但知悉单琬晶既身在洛阳,更清楚她落脚的地方,事情便大不简单。

若两人只是男女之情,以跋锋寒不以儿女私情为重的作风,凭那趟单琬晶下不了手杀自己一事,已足可令跋锋寒对单琬晶永不回头。

徐子陵苦笑摇头。

吹绉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就在此时,前面一人匆匆而至,徐子陵定睛一看,登时呆了起来,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寇仲凭窗外望,心内思潮起伏。

争霸之路绝非一条康庄大道。

不但前途渺茫难测,崎岖难行,随时有粉身碎骨之祸。最教人头痛的是歧路甚多,一个不小心,便错失直抵目标的机会。

时机实具最关键的重要­性­。

李世民便是最懂掌握时机的人,觑准机会,迫得他老子作反,起兵太原,趁关中­精­兵西出应付李密之际,渡河入关,夺得西都长安这坚强的固点,只须去了薛举父子这西面之患,便可遥看关中群雄逐鹿,乘鹬蚌相争,坐享渔人之利。

而他现在才是刚起步。

搞垮了李密,固然可使宋阀与瓦岗军结盟一事胎死腹中,但最得益的却是李世民而非他寇仲。

所以现在仍未是杀李密的时刻,纵使李密引颈待割,他也不会杀害李密。

唉!

有小陵在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谈谈心事。

假若徐子陵遇害,他将会不顾一切的为他报仇,甚麽霸业鸿图都要摆到一旁去。

“咯!咯!”

寇仲愕然道:“进来!”

一个小婢推门恭身施礼道:“小姐请寇公子到舱厅见面。”

徐子陵犹豫了片刻,才在那人擦身而过前把他拦着,沉声道:“李大哥!”

竟是久违了的李靖。

他之所以犹豫,皆因始终不能对素素之事释然,若非李靖薄情,素素就不会受王伯当之辱,更不会嫁给香玉山。

李靖身穿便服,但仍是轩昴爽朗,眼神变得更锐利,显是在这几年间武功大有长进。

他愕然止步,脸露疑惑之­色­,皱眉道:“这位兄台是否认错人哩?”

徐子陵这才省起自己是以“疤脸大侠”的容貌示人,低声道!案我是徐子陵,现在只是戴上面具。”

李靖先是虎躯一震,然後露出惊喜神­色­,挽着他穿过路旁的槐树,到了堤坡边沿处,大喜道:“我也风闻到你们会来洛阳的消息,想不到就这麽遇上了,小仲呢?”

徐子陵扯下面具,塞入怀。

李靖叹道:“你比我长得更高了。时光过得真快,不经不觉又这麽多年,昔日的两个小子,已成了名动天下的人物,现在谁说起你们来,不是咬牙切齿,就要衷心夸赞?”

又急忙问道:“小仲没出事吧?”

徐子陵听出他真诚的关切之意,又想起素素,心中矛盾得要命,道:“小仲没有事,我们只是暂时分手,各有各行事罢了!”

李靖松了一口气,道:“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

寇仲在小婢引领下,步进舱厅。

董淑妮换上华服,还刻意打扮过。安坐椅内,更是艳光照人,眩人眼目,亦多添了几分成熟的迷人风韵。

寇仲在她左旁的椅子坐下後,小婢退下,还为他们关上厅门。

寇仲愣然道:“你不怕给大舅舅怪责吗?”

董淑妮模仿王世充的语调老声老气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怎同呢?”

接着忍不住花枝乱颤地娇笑起来,媚态毕露,诱人之极。

寇仲心中恍然。

董淑妮实在是王世充的秘密武器,利用她的美­色­来笼络有利用价值的人,又或刺探情报,否则今趟王世充可能死了仍不知堕入李密的彀中。

王世充为了收服自己,现在则打出董淑妮这张牌。

董淑妮甜甜一笑道:“你这人真本事,人家从未见过大舅舅这麽看重一个人的,可是现在人家再不欢喜你了!”

寇仲失声道:“甚麽?”

房舍在洛河对岸往左右延展,不远处有座高起的钟楼,宏伟高耸,雄视把城一分为二的洛水。

李靖叹道:“想不到当日一别,到此刻才有重逢之时。素妹真难得,若没有她,我李靖今天休想能坐在这和你叙旧。所以听得李密造反,我便心知不妙,立即赶赴荥荥阳,才知你们已救走了她。”

徐子陵一阵硬咽,差点掉下热泪,勉强忍住,沉声道:“李大哥当日为何肯让素姐回荥阳呢?难道不知荥阳大龙头府是险地吗?”

李靖苦笑道:“素妹对我恩重如山,我李靖岂会是这种忘恩之人,可惜她去意甚决,又知我会拦阻,竟留书出走,悄悄离开。那时我内伤未愈,追她时更遇上风雨,大病一场後,才到荥阳找她。但素妹拒而不见,我只好先到洛阳,再入关中。现在於秦王手下办事。”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竟是有这麽一回事!

董淑妮容包转冷,淡淡道:“凡是大舅舅欢喜的人,我都不欢喜的。”

见寇仲瞪大眼睛瞧着她,跺足嗔道:“有甚麽好奇怪的,人家欢喜自己去选择也不成吗?大舅从来都不欢喜我爹,可是娘却比任何女人都快乐。娘常说以前她们都可在野火中会自由选择对象。”

寇仲反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微笑道:“那现在我可滚出去了吗?”

今次轮到董淑妮杏目圆睁道:“听到我不再欢喜你,你难道不伤心难过吗?”

寇仲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舱门漫步而去,边行边道:“当然难过得要命,我现在就要回房中痛哭一场呢。哈::”寇仲转身接着董淑妮随手拿起朝他背脊掷来的名贵瓷瓶,笑嘻嘻道:“我也有个坏习惯,就是不欢喜给人摆布,吃软不吃硬,哈!”扬手便把瓷瓶抛回给董淑妮。

董淑妮慌忙接着时,他已推门扬长去了。

“砰!”

花瓶再次摔出,掷在门上,撒得一地碎片。

李靖关心地道:“素妹近况如何?”

徐子陵听到自己的声音答道:“她在巴陵,已嫁了人。”

李靖欣然道:“那真要为她高兴,究竟是谁家儿郎如此幸运?”

徐子陵剧震一下,朝他瞧去。

李靖不解道:“为何小陵你的神­色­如此古怪,难道素妹的夫婿有什麽问题吗?”

徐子陵奇道:“素姐嫁了给别人,李大哥不感失望吗?”

李靖皱眉道:“素妹若有好归宿,我高兴还来不及,究竟是否这人有问题呢?”

徐子陵瞧了李靖好半晌後,摇头道:“我也不敢肯定。”

李靖笑道:“差点给你吓个半死。这人究竟是谁?巴陵不是萧铣的地头吗?”

徐子陵点头道:“此人正是萧铣的手下,叫香玉山。”

李靖­色­变道:“甚麽?”

徐子陵吃了一惊道:“是否这人真有问题?”

李靖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好一会才叹道:“这人是否本身有问题,我并不清楚,但却知道::唉!小陵请恕我有难言之隐,故不能畅所欲言。天啊!为甚麽这麽巧的。”

徐子陵心念电转,沉声道:“刚才李大哥说在秦王手下办事,秦王是否李渊次子李世民呢?”

李靖点头道:“就是他了,他也很欣赏你们。你们不是很想创一番事业吗?他将会是个好皇帝。”

徐子陵冷笑道:“他会当上皇帝吗?他只是秦王,但世子却是李建成。只听李大哥这句话,便知他们兄弟间嫌隙已生,李阀祸机将至,大乱必兴,李大哥仍要混这浑水吗?”

李靖肃容道:“小陵你确长大了,识见大是不同。不过我李靖岂是见难而退的人。”

顿了一顿,双目寒光闪闪,凝视着下方长流不休的洛水,缓缓道:“国家患难,今古相同,非得圣明君主,不能安治。且为国者岂拘小节,现今谁不知李阀的地盘是秦王打回来的,亦只有他才有造福万民的才能德行。小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心中一片烦厌,胸口如被大石重压,长长吁出一口气,才舒服了点,道:“李大哥不在关中,却到此险地来,究竟是为了甚麽事呢?”

李靖压低声音道:“我今次来洛阳,实有至关紧要的事,但现在却不可说出来。”

接着扯了徐子陵站起来道:“快随我来,你嫂子该等得心焦哩!”

徐子陵失声道:“嫂子?”

第十叁章 往事如王世充换上戎装,卓立船头。

寇仲和一众将领,分立身後。

洛阳的外郭城已然在望,气象肃穆。

四艘水师船加入护航行列,使船队更为壮观。

王世充­精­神奕奕,看来心情大好,把寇仲召到身旁来,问道:“寇小兄到过洛阳吗?”

寇仲恭敬答道:“尚是首次到洛阳。”

王世充哈哈一笑,自豪地道:“我们下面这条洛水,把都城一分为二,成南北两部分。皇宫和皇城位於城西北部;街、坊、均分布在城南和东部。”

寇仲道:“船队可直接驶进城内去吗?”

王世充得意洋洋的道:“不但可驶进城内,还可抵达任何地方,若论内外水陆交通的便利,天下没有一个城可及得上东都。除洛水贯穿其中外,还有东河、西谷水、北金水渠、南通津渠、通济渠、伊水、漕渠、道渠、重津渠、丹水渠与大街小巷纵横交错,车船相接方便无此。”

水闸早已升起,船队沿洛水长驱入城。

眼前忽地换上了城内繁华的景象,寇仲连呼吸都停止了,看得虎目圆睁。

王世充凑到寇仲耳旁道:“若你助我东破李密,西克长安,我便封你为洛阳王,此城就是你的封邑,而小妮妮便是你的王妃!”

寇仲收摄心神,深吸一口气道:“多谢圣上龙恩!”

说完也觉心中好笑。

但亦知不佯作奉承,王世充可能会随时反脸。

王世充听到“圣上”两字,哈哈大笑,又低声道!案人传你两人知道『杨公宝库』的秘密,究竟是真是假?”

寇仲心中暗骂,表面则摆出恭敬的神­色­,耳语道:“我们只有一些线索,能否找到仍是未知之数。”

王世充道:“宝藏究竟是否在洛阳呢?”

寇仲故作愕然道:“尚书真厉害!”

王世充冷哼道:“昔年建设新都时,杨素曾积极参与,要弄个宝藏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寇仲心中大乐,暗忖你这麽想就最好了。忽见船队朝横跨河面的大桥驶去,骇然道:“要撞桥哩!,”王世充和一众手下虽苦忍着笑,但已是忍得极苦。

寇仲大惑不解时,大桥中分而开,朝两边仰起,露出足够的空间,让船队畅通无阻的鱼贯驶过。

王世充欣然对仍驾讶得合不拢嘴的寇仲道:“这是我们中土第一座开合桥,出自天下巧艺大宗师鲁妙子的设计,寇小兄没有见过并不足怪。”

又指着前方右岸道:“那就是皇宫,我们直接去见杨侗,看他能耍出甚麽花样来。”

徐子陵愕然道:“李大哥成亲了吗?”

李靖老脸一红道:“已有多年了!当年我和素妹亡命北上,幸好遇上了她,得她义助,接回我一条断筋,否则你的李大哥已变成一个跛子。”

刹那之间,徐子陵明白了整件事。

正因李靖移情别恋,素素才被迫黯然离开李靖,从此不愿再提起他。

李靖奇道:“小陵的脸­色­为何变得这麽难看?”

徐子陵脸容转冷,一字一字地道:“由今天起,我们再非兄弟,李靖你走吧!”

李靖剧震道:“究竟是甚麽一回事?”

徐子陵冷然道:“你该清楚知道是甚麽一回事,枉素姐对你情深一片,你却移情别恋,把她抛弃。我们之间再没有甚麽话好说。”言罢转身便去。

李靖大喝道:“小陵!”

徐子陵展开脚法,瞬眼间离开堤岸区,没入一道横街的人流。

城内洛水之端,外郭城西北处,坐落着气魄宏大的东皇宫。

皇宫分为皇城与宫城两部分。

皇城围护在宫城的东、南、西叁面,呈“凹”形,北面与宫城有城墙分隔。

皇城城墙都是夹城,有两重城墙。北面则有叁重,更增其防御能力。

皇城内东西有四条横街,与南北叁直道交错,中央大道居中轴线,甚麽省、府、寺、尉等官署分别排列在大道两侧的横冲,众星拱月般,不离皇宫左右。

宫城则是杨侗这小皇帝的居处和接见群臣的地方。

宫城之北,再有曜仪和圆壁两城,使宫城处於重重包围之中,防严密处,更胜江都的皇城。

船队在皇城外的码头缓缓靠岸,王世充笑道:“由於李密不知你和淑妮早已脱身,所以消息该尚未传返洛阳,只看现在杨侗全无防备,恐怕到现在仍未知我王世充已回来了。”

寇仲道:“这叫以快打慢,只要我们能控制杨侗,独孤阀便失去最大的凭藉,那时要杀要剐,再不由他们决定了。”

王世充道:“独孤峰武功虽高,但仍未放在我心上,但那老婆子尤楚红却真是非同小可,我旗下虽高手如云,恐怕仍没有人拦得她住,若给她漏网逃去,会是个很大的祸患。”

寇仲讶道:“为何尚书不提独孤凤呢?”

王世充愕然道:“为何要提她?”

寇仲心知不妙,沉声道:“吾友跋锋寒曾和独孤凤交手,差点便不能脱身。据说她的武功已超越了独孤峰,仅次於尤楚红,尚书怎会一无所知的?”

王世充曾在彭城亲睹跋锋寒强绝一时的身手,闻言变­色­道:“若真有此事,那说不定独孤阀仍有其他隐藏起来的实力,用以伺机暗算我。”

寇仲点头道:“定是如此,我们必须小心应付,否则一个不好,就要吃大亏。”

船已泊定,王世充领头走下船去。

徐子陵低头疾走了半条街後,心情才稍为平复。

尤其道旁均满植树木,绿荫环护,天上则白云蓝天,春光明媚,遂勉力抛开李靖和素素间那不能挽回的恨事,把心神集中在洛阳城的建设上。

自离开飞马牧场後,每有空间,他都取出鲁妙子的遗笈翻阅研究,对建之道已颇有心得,故此时能以专家的眼光,浏览这事先周密规划、顺应地势、­精­心布局的天下名都。

徐子陵心境转趋开朗,漫步横街里巷,无论走到何处,街巷纵横,都是方格整齐,犹如棋盘。而民居则平均分布在棋格之中,秩序井然。

一群小孩正在一处空地上玩耍,天真的欢笑声填满周遭的空间,不由使他想起与寇仲在扬州度过的童年岁月,他们好像从未试过如此这般地玩耍过,每天都为了温饱挣扎奋斗,以及应付别人的欺凌。

想得入神时,身後风声响起。

猛然回首。来者竟是窦建德手下的头号大将刘克闼。

王世充踏上码头,一名中年大将迎了上来,施礼後道:“一切安排妥当,尚书请放心。”

此人身量颇高,只比寇仲矮上寸许,生了一张马脸,留着一撮山羊须,两眼闪闪有神,显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王世充介绍道:“这是郎奉将军,我不在时,洛阳的事就由他和宋蒙秋将军两人负责。”

寇仲心中恍然,原来是王世充的心腹。

同时亦暗自懔然。

只看现在一片平静的情形,便知王世充已通过特别的通讯渠道,指示郎奉和宋蒙秋两人暗中调集兵马,控制了皇城。

所以别看王世充初听得情况不妙时似是手足无措,但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待得情绪平定下来後,便显出老辣厉害的本­色­。

郎奉道:“尚书大人请!”

王世充从容一笑,领头朝进入皇城的端门大步走去。 第一章 谁是明君

刘黑闼搭著徐子陵肩头,走进附近卖丝绸的店□去。

两个上了年纪的店夥都没迎上来招呼他们,像视而不见般,任他们长驱直闯,揭开分隔前后进的珠廉,穿过摆满布疋的小货仓,步出天井,原来另有两重房舍。

四男一女正聚在天井说话,见到刘黑闼,都现出恭敬神­色­,齐叫“刘大哥!”

刘黑闼点点头,领著徐子陵进入天井左侧的房舍去。

那是个简朴的小厅堂,除了台、椅、几等必备的家俱外,连柜子都没一个,更不要说装饰的摆设了。

两人坐好后,刘黑闼哈哈笑道:“真好!竟遇上你,我也不知多少趟听到你们的凶讯,想不到你们还是活得生龙活虎。寇仲究竟到那伫去?”

徐子陵道:“我和他失散了,但约定在这伫会面的。”

说罢心中暗叹,刘黑闼虽是条好汉子,但始终是窦建德的人,不宜向他透露太多事。

刘黑闼皱眉道:“听说李密派人截击你们。要不要我遣人去找寻寇仲?”

徐子陵感受到他真挚的热情,生出内疚的难过情绪,摇头道:“他自保该没有问题。事实上我们是故意分开,由我引走追兵,而他却负责做别的事情。”

刘黑闼明白过来。此时刚才在外面和另外四名男子聊天的女孩子进来奉上香茗。

徐子陵这才看到此女轮廓颇美,还透著一股清秀的气质。

刘黑闼笑道,“她叫彤彤,一手飞刀玩得不错!”却没对徐子陵向彤彤作介绍。

彤彤微微一笑,好奇地瞥了徐子陵两眼,才退出屋外。

刘黑闼沉吟片晌,叹道,“刺杀任少名一役,不但使你们两人的名字无人不知,也改变了整个南方的形势,老哥真以你们为荣。”

徐子陵怕他重提邀他们入夥的事,忙岔开话题道:“刘大哥今趟到洛阳来,有甚么大事?”

刘黑闼深深地瞧了他几眼后,沉声道:“此事可大可小,实质上只是小事一件,但却可能关系到谁能一统天下的问题。”

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奇道:“是甚么事竟有这样影响力?”

刘黑闼不答反问道:“你们今趟到洛阳来,是否准备西入关中?”

徐子陵明白刘黑闼人品很好,但绝非蠢人,而且­精­明厉害,绝不可以轻易将之瞒骗。

他这样询问,等若间接问他是否想去发掘『杨公宝库』。假若他支吾以对,刘黑闼将势难对他推心置腹。

在这群雄割据的时代,即使父子兄弟朋友,亦因各为其主而要保守某些事情的秘密。

像李靖刚才便对他欲言又止,显似有所保留。

徐子陵苦笑道:“事实上我们只知道宝藏在关内某处附近,其他便一无所知,所以今次只是去碰碰运气。”

刘黑闼忠厚朴实的黑脸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点头道:“子陵说的话,我怎会不信。不过听说在『杨公宝库』之内,除了杨素多年搜刮得来的奇珍异宝外,尚有以万计的兵器等物。要在李阀的地头把这些东西运走,非有庞大的人力物力不可。

你们若信得过我刘黑闼,我可全力支持你们,条件则是各取所需;你们去做大富豪,而我则去争天下,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顿了顿又道:“据我得来的消息,『杨公宝库』共有七重,除第一重没有机关装置外,各重便一重比一重危险;若你知道设计这藏宝室的人乃天下第一巧匠鲁妙子,便知要取得宝藏绝不容易。照我所知,只罗刹女曾进入第一重,即知难而退。

咦!你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

徐子陵听到鲁妙子之名,自是心头剧震,开始有点明白为何他把《机关学》的秘笈给予寇仲时,特别提醒他须凭此进入『杨公宝库』。

但为何鲁妙子不直接告诉他们如何进入由他一手设计的『杨公宝库』呢?此确令人费解。

刘黑闼又道:“杨素和鲁妙子乃至交好友;洛阳贯通南北的开合桥星津浮桥都是他设计的。此人在这方面的天资之高,当世实不作第二人想。”

见徐子陵皱眉苦思,伸手友善地拍拍他肩头道:“你不必这么快答我。可先和寇仲商量一下,就算不合作,我刘黑闼亦不会怪你的。顺带说一句,诸葛德威对机关建筑颇有心得,对进入宝藏肯定有帮助。”

徐子陵只好点头应诺。

刘黑闼舒了一口气,轻松道:“坦白说,这番话我真不想说,好像我也像其他觊觎宝藏的人那么贪心,但为了大局,又不能不说。”

徐子陵道:“这个我是明白的,刘大哥不用介怀。”

刘黑闼欣然道:“我曾向夏王提起两位,夏王对你们亦非常欣赏,希望有机会可以见个面。”

夏王就是窦建德。

徐子陵夷然道:“有机会我们也想拜竭,还有,刚才刘大哥说甚么有件事可大可小,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呢?”

刘黑闼沉声道:“自然是与『杨公宝库』齐名的和氏璧有关哪!”

甫进皇城,聚在端门内的十多人迎了上来,除三人身穿武将甲胃外,其他人都是便装儒服。当中一人赫然是寇仲认识的欧阳希夷。

欧阳希夷乃成名数十年的高手,在江湖上辈份极高,与大儒王通及王世充交情甚笃,不过多年来已不问世事,想不到竟会出来助王世充争天下。

当年他以沉沙剑在彭城大战跋锋寒,虽于胜负未分之际罢手,但已在寇仲和徐子陵心中留下了不能磨灭的印象。

除欧阳希夷外,另有两男一女,特别引起寇仲的注意。

女的一个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般,极为惹人注目。

那是个颇具姿­色­的年青少­妇­,娇小玲珑,背负长剑,神情却是出奇地严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别有股冷艳的成熟韵味。既使人感到她凛然不可冒犯的孤傲,但又能令人暗中兴起假若能破开她那重保护自己的屏障,会是男人最大的成就。

不过寇仲留心她的原因,却非因她的姿­色­,而是她那对­精­光闪闪的湛蓝眸子,使他不但知道她是武林高手,还非中土人士。

另两个惹他注意的人是一老一少。

老的身材矮胖,身穿道袍,手持尘拂,眼耳口鼻都朝肥脸的中央挤聚,看著本该惹笑,可是他半眯的细眼芒光烁闪,隐隐透出一种狠辣无情的味道,却绝无半分滑稽的感觉。

少的是个二十七、八岁许的壮汉,身形雄伟,虽比不上寇仲与徐子陵、跋锋寒等的高挺俊拔,却是脸容古朴,肤黑扎实,自有一股强横悍霸的气度。武器是背上的双。

看来除欧阳希夷外,众人中亦以这三人武功最高,直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欧阳希夷的目光首先落在寇仲身上,锐目掠过惊异之­色­,却没有说话。

王世充此时已急步迎上,呵呵笑道,“得诸位及时赶来,我王世充还有何惧哉。”

寇仲心中微懔,方知王世充于不动声息中,已调集了手上所有力量,用以应付眼前的危机。

欧阳希夷等纷纷还礼谦让。

其中一名武将道:“蒙秋已依尚书吩咐,做好一切安排。”

寇仲这才知道此人乃朗奉外王世充另一心腹大将宋蒙秋。忙用心看了他一眼。

此人容貌丑陋,脸上挂著矫揉和过份夸张了的忠义神情,予人戴著一副假面具的感觉,打第一眼寇仲便不欢喜他。

此时王世充介绍寇仲与众人相识,那女子竟然名如其人,叫玲珑娇。胖道人则是可风道长,壮汉叫陈长林,其他则是来自不同门派的名家高手。

欧阳希夷显然在这批人中最有地位,微笑道:“《长生诀》不愧四大奇书之一,否则也不能造就出寇兄弟这种人才。”

寇仲连忙谦让。

王世充再与各人客套几句后,收敛笑容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宫去见那小昏君,看看独孤峰能耍甚么花样出来。”

刘黑闼见徐子陵听到和氏璧之名,仍是一副无动于中的神态,微笑道:“假若子陵知多点关于和氏璧的事,说不定会生出兴趣来。”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叹,勉强振起­精­神,问道:“和氏璧除了是当然的国玺、帝皇权力的象徵外,还有甚么身价和作为?”

刘黑闼道:“说真的,这个我亦不大知道。但只从宁道奇也要向慈航静斋定下借璧三年之约,便可知和氏璧非只是一块珍贵的宝玉那么简单,否则怎能教宁道奇这类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也为之心动。”

徐子陵愕然道:“这么说,和氏璧岂非一直藏在慈航静斋吗?但刘大哥又从何晓得?”

刘黑闼神秘地微微一笑,低声进:“这个请恕你刘大哥我要卖个关子了。皆因我答应了人不可说出来。你只要知道这消息是千真万确就成了。”

徐子陵皱眉道:“若真有此事,那江湖中盛传宁道奇会在洛阳把和氏璧交回师妃暄之事便非是凭空X造。但宁道奇为何不直接把和氏璧秘密送返慈航静斋,是?嫌天下还不够乱呢?”

刘黑闼的黑脸透出笑意,淡淡道:“恰好相反,这正是慈航静斋答允借璧予宁道奇的条件,就是要他协助天下拨乱反正,造福万民。”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这么说,宁道奇确在协助慈航静斋为未来君主造势了。”

刘黑闼讶道:“听来你这猜想是虽不中亦不远矣。据窦公和我的推测,师妃暄于这非常时期踏足尘世,不但是要对付­阴­癸派,还负有更重要的使命,就是为万民找寻真主。试想想在现今的形势下,谁若能得到师妃暄的青睐,赐以和氏璧,那将会是怎样的一回事?”

徐子陵立时大感头痛。

他想到的问题是在于寇仲。

在现时的情况下,无论师妃暄如何去拣选,亦绝不会拣上寇仲。

正如刘黑闼所言,和氏璧本身只是小事,但师妃暄的拣选皇帝却是天下的大事。

以师妃暄所代表的慈航静斋与宁道奇合起来的实力和威望,只要他们公开宣布把和氏璧赠予某人,天下群雄会怎么反应。

所以寇仲绝不容许此事发生。

以前寇仲说要去抢和氏璧,怕至少有一半是闹著玩的。

但现在却是另一回事了。

如若寇仲加入了和氏璧的争夺战,他徐子陵能置身事外吗?那岂非演变成他们要与师妃暄和宁道奇正面为敌。

王世充偕寇仲与一众将领及名家高手飞身上马,在近千亲卫的护从下通过皇城,朝北面的宫城驰去。

沿途尽是甲胃鲜明的兵士,显见皇城的控制权已全落入王世充军的手中。

宫城周回九里,四面开有宫门。

则天门位于南墙正中,南对端门,北对玄武门,与中央各殿的正门贯穿在一条中轴线上。

蹄音轰鸣下,整个皇城也似在晃动起来。

寇仲策骑于王世充左方,另一边就是欧阳希夷,前方由朗奉率三十骑开道,声势浩荡。

则天门此时已清楚可见,门分两重,深达二十许步,左右连阙,被宽约十八步的城墙相接,城关高达十二丈,气象庄肃,令人望之生畏。

此时则天门中门大开,但连半个门卫的影子都看不到,一派违反常理的教人莫测高深。

王世充神态从容,一边策骑,一边向寇仲道:“则天门内尚有永泰门,接著就是主殿乾阳殿,乃为举行大典和接待外国使节专设。杨侗那家伙平时绝不到那伫去。”

寇仲奇道:“宫城的守卫怎么一个都不见?”

后面不知谁接口道:“看是都给吓跑了。”却没有人为此话发笑。

王世充沉声道:“独孤峰辖下的禁卫共分翊卫、骑卫、武卫、屯卫、御卫、侯卫等共十二卫,每卫约五百人,总兵力超过五千,实力不可轻侮。兼有坚城可守,以独孤峰的­性­格,绝不会不战而退,我们定要小心一点。”

众人轰然应喏,声震皇城。

转瞬先头部队已抵则天门前,正要长驱直进时,一人负手油然步出门外,大笑道:“尚书大人如此兵逼皇城,未知所为何事。”

刘黑闼叹了一口气道:“天下的形势早乱作一团,师妃暄若再Сhā手其中,将使情况更为复杂。”

徐子陵亦正为此头痛。

师妃暄和□□分别为正邪两大宗派的代表传人,又均为两派罕有的超卓高手,而现在□□已成了他们的死敌,若再加上个师妃暄,那对他们可不是说玩的。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师妃暄现在究竟在那伫?”

刘黑闼耸肩道:“听说十日前她曾在洛阳附近露过一面,但之后就不知所酊,怎么都查不到她半点酊影。只从这点看,便可见她高明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想起□□,即可推想出师妃暄的厉害,再想到她或会成为他和寇仲的敌人,一时更欲语无言。

就算他没答应寇仲于取得『杨公宝库』后才分手。他也不能在现今的情况下离开寇仲的。

刘黑闼续道:“这正是我今趟到洛阳来的原因。若能从师妃暄手上取得和氏璧,等若有半边天下到了夏王手上。故这刻的洛阳可说盛况空前,凡欲得天下者,谁不想来碰碰机会。”

徐子陵又想起李靖,他到洛阳来说不定也为了同样原因,就是为李世民争取和氏璧,问道:“照刘大哥估计,谁有机会夺得和氏璧呢?”

刘黑闼哑然失笑道:“子陵这个『夺』字恐怕用得不大妥当。先不说有宁道奇在旁照拂,只是师妃暄本身登峰造极的剑法,已足可使人难起妄念,所以还是用『求』代替『夺』比较妥当。”

徐子陵亦心中好笑,自己因为是代寇仲设想,所以竟不自觉用了个『夺』字,有点尴尬道:“那谁最有机会求得宝璧?”

刘黑闼苦笑道:“我很想告诉你该是窦公。但事实却非是如此,至少有三个人与我们有同等机会,也是眼下最有资格一统天下的三个人。”

顿了一顿续道:“若换了我是师妃暄,当必从其战绩、施政、声誉等各方面去衡量某人是否适合做未来的真命天子。所以第一个最有机会的人,必是李密无疑,碰巧他刚新胜宇文化及,过往又曾数次开仓赈民,声誉之佳,谁能媲美?”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若给李密得到和氏璧,自己和寇仲那还有跟他争锋的机会。

刘黑闼又沉声道:“第二个则为王世充,只看洛阳的安定情况,便可见他管治有方,且其根据地乃中原的心脏地带,雄视四方,使人难以轻觑。”

徐子陵点头道:“这两个确是可与夏王争锋的人,另一个人是否李渊呢?”

刘黑闼道:“李渊可算其中一个。只是他本人既好声­色­,又依附突厥,故虽有实力,被师妃暄挑选的机会看来却不大。”

徐子陵想起老爹,问道:“杜伏威是否全无入选的机会?”

刘黑闼答道:“杜伏威声誉一向不佳,兼且最近又与铁勒人勾结,想得到和氏璧嘛!怕只余强抢一途。”

徐子陵心中微懔,因他深悉­阴­癸派亦牵涉其中,而祝玉妍、□□、曲傲和杜伏威均是有资格挑战师妃暄的人,所以纵使后者有宁道奇支持,但由于敌手太强,故亦非是全无凶险。

形势确是复杂异常。

刘黑闼豪兴忽起,哈哈笑道:“天下虽是四分五裂,但不成气候者众,有资格称王者寡。现在大江以南不外萧铣、林士宏、沈法兴、宋阀四大势力。给你们宰了任少名后,目前以萧铣最具实力,可惜巴陵帮难脱贩卖人口的臭名,自难得师妃暄青睐。”

顿了一顿,续道:“北方诸雄中,除刚才提及的三人,其他如薛举父子,刚被李世民所败,自保也成问题,可以不论。至于梁师都、刘武周两人,全赖胡人撑腰,才能有些声势,说出来都不馨香,师妃暄更看不上眼。而高开道、李子通、徐圆朗之辈,分别被我们、李密和杜伏威迫在一隅,难作寸进,均难成气候。勉强来说,尚有武威的李轨,可惜偏处西疆,事事要看胡人脸­色­,还有甚么筹码可拿出来见人?”

徐子陵皱眉道:“听刘大哥的语气,难道谁当皇帝一事,真个是­操­纵在师妃暄手上吗?”

刘黑闼微笑道:“是否如此,还要看将来的发展才可确定。但观乎各方势力,都要派人到洛阳来见师妃暄,便可知对此事的重视,否则我那有空闲在这伫和你说话。”

接著避开徐子陵灼灼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的道:“令姐好吗?”

徐子陵心中一痛,颓然道:“素姐嫁人了!”

刘黑闼雄躯一震,呆了半晌,才乾咳一声道:“嘿!那要…唉…”徐子陵忽感不想面对刘黑闼,并走得愈远愈好,永远都不要再与人谈及素素的事。

假若香玉山只是个卑鄙的人口贩子,他该怎办才好?刘黑闼见徐子陵站了起来,讶道:“子陵要走吗?”

徐子陵惨然道:“我想一个人去灌两口酒,迟点再来找刘大哥吧!”

第二章 为君之道

寇仲定神一看,心中也不由暗忖有其子必有其父。

此人长得与独孤策至少有七分相像,且年纪在外表看来像只差几岁,故仍异常英俊,但观其恢宏气度,则谁都可推想出他就是独孤阀之主独孤峰。

他是个令人一眼看去便知是野心极大,要毁掉别人时毫不容情的人。

他虽满脸笑意,但总带著杀气腾腾的样子,中等身材,但却有一种显示出非凡能力的气概。而且爽脆有力的举止,都在表现出他强大的信心。

此时他那对与鹰鼻和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对照的锐利眼神,从王世充移到寇仲处去,寇仲立感到脸上一热,只此便知独孤峰不愧独狐阀之主,功力绝不在杜伏威、李密那级数的高手之下。

众人勒马停定,前方开路兵将知机的散往两旁,好让主子能和对方在没有阻隔的情况下对话。

王世充哈哈一笑道:“独孤总管言重了,近日风声鹤唳,听说有不少人要取我王世充项上人头,我王世充又一向贪生怕死,所以出入都要央人保护,这才多带几个人来;怎估得到会招来『兵逼宫城』的大罪?万望峰兄不要阻挡著宫门,让我进宫谒见皇泰主面禀军情,否则说不定会使王某怀疑峰兄已策动兵变,胁持了皇泰主,迫得我要挥军攻城,那时对大家都不会有甚么好处!”

寇仲这才知王世充的厉害,这番话连消带打,谁都难以招架。

不过独孤峰亦非善男信女,只看他一人独挡宫门,摆出一副高不可测的格局,即可见一斑。

果然独孤峰踏前一步,好整以暇的微笑道:“世充兄的欲加之罪才真的厉害,独孤峰怎担当得起。最好笑是我独孤峰本是诚心诚意,又见尚书大人忽然班师回朝,故特来迎迓,岂知竟给郑国公你误会了。”

他这一番话中从“世充兄”、“尚书大人”到“郑国公”,共换了三个名称,当然绝无半点诚意,还有种使人难以捉摸其心态,且冷嘲热讽,不把王世充看在眼内的意味。

寇仲哑然失笑道:“既是特来迎迓,为何早先独孤总管不说尚书大人班师回朝,却说兵逼宫城,现在却来改口?”

独孤峰意带轻蔑地瞅了寇仲一眼,皮­肉­不动地­阴­恻恻笑道:“这位年青哥儿脸生得很,不知何时成了尚书大人的发言人?”

王世充也是厉害,淡然自若道:“还未给总管引见我这位重金礼聘回来的寇仲先生,我王世充不在时,洛阳的事就交他掌理,以后你们多多亲热才是!”

今趟连王世充方的郎奉等人都震动起来,想不到王世充如此看重寇仲。

独孤峰愕然半晌,才道:“尚书大人虽有选贤任能之权,但如此重要的职位,当要…”王世充截断他道:“这正是本官要见皇泰主的其中一个原因,独孤总管是否仍要拦著宫门呢?”

独孤峰哈哈一笑道:“怎会呢!怎会呢!尚书大人请!”

竟退往门旁,作出恭请内进的夸张姿态。

王世充和寇仲愣然相顾,一时间不知该作何种反应。

深长的城门口,就像可吞噬任何闯进去的人的无底深洞。

向刘黑闼告辞后,徐子陵在附近找了间酒馆,要了一□酒,自斟自饮了两□后,酒意上涌,差点要大哭一场。

他从来不好□中之物,即管凑寇仲的兴头,也是浅□即止。

但现在却想喝个不省人事,好忘记这残酷和不能改易的已发生了的现实。

原因就在刘黑闼直指萧铣是人口贩子这句锥心说话。

现在素素和香玉山米已成炊,还有了孩子,就算杀了香玉山也对素素无补于事。

唉!

徐子陵再灌一□,伏倒桌上,欲哭无泪。此时酒馆只有两桌坐有客人,而他又故意拣了处于一隅的位置,故不虞会惹来其他人的注意。

说到底所有这些发生在素素身上的不幸,都是由李靖的寡情薄义而来。素姐有甚么不好?他偏要移情别恋。

足音渐近。

徐子陵凭足音竟在心中浮起李世民龙行虎步之姿,猛地抬头。

只见一人头顶竹笠,垂下遮阳幕,身穿灰布衣,正笔直朝他走来,脚步轻巧有力,自有一股迫人而来的气势,慑人之极。

徐子陵收摄心神,沉声道:“秦王请坐。”

那人微一愕然,才在他对面坐下,脱下竹笠,露出英伟的容颜,大讶道:“徐兄是否能看穿小弟的脸幕呢?”

又举手唤夥计道:“拿酒来!”

徐子陵迎上他似能洞穿任何人内心秘密的锐利眼神,淡淡道:“我只是认得世民兄的足音吧!”

酒□酒□送上台来,李世民先为徐子陵添酒,才斟满自己的一□,叹道:“徐兄不但有双灵耳,记­性­还好得教人吃惊。”

然后举□笑道:“这一□是为我和徐兄久别重逢喝的。”

徐子陵目光凝进□内清洌的酒中,伸指在□沿轻弹一下,发出一响清音,徐徐道:“是否李靖教世民兄来找我的?”

李世民微微一笑,放下酒□,柔声道:“徐兄误会了你的李大哥!”

徐子陵漠然道:“若世民兄此来只为说李靖的事,那我们的谈说就到此为止。”

李世民微一错愕,接著哈哈一笑,举□一饮而尽,以衣袖抹去嘴边的酒渍后,意态飞扬地道:“就依徐兄意思吧!况且这种男女间事,岂是我等局外人能管得了的?”

徐子陵苦笑道:“你这两句话比直说还厉害,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

李世民双目爆起­精­光,仔细端详了他好一会后,叹道:“子陵兄真的变了很多,无论外貌、风度、气魄,均能教人心折。”

徐子陵淡淡道:“世民兄不用夸奖我了,徐子陵不外一介山野莽夫,何如世民兄人中之龙,据关中之险以养势,徐观关外的风风雨雨,互相斯拼,自己则稳坐霸主之位。”

今回轮到李世民苦笑以报,摇头道:“子陵兄莫要见笑我,我李世民顶多只是为父兄打天下的先锋将领,那说得到甚么霸主之位?”

徐子陵一对虎目­射­出锐利慑人的异芒,沉声道:“明珠始终是明珠,纵一时被禾草盖著,终有一天会露出它的光芒,世民兄岂是肯屈居人下之人。”

李世民默然半晌,眼睛逐渐亮了起来,旋又透出哀伤不平的神­色­,低声道:“当日我助家严起兵太原,他曾答应我们兄弟中谁能攻下关中,就封其为世子。当时并曾私下亲口对我说:『此事全由你一力主张,大事若成,自然功归于你,故一定立你为世子』。“接著双目寒芒一闪,续道:“当时我答他:『炀帝无道,生灵涂炭,群雄并起,孩儿只愿助爹推翻暴君,解百姓倒悬之苦,其他非孩儿所敢妄想。

』“徐子陵皱眉道:“世民兄既有此想法,为何刚才又流露出忿懑不平的神­色­呢?”李世民颓然道:“因为我怕大哥是另一个炀帝,那我就罪大恶极了,否则纵使家严因­妇­人之言而背诺。但自古以来便有『立嫡以长』的宗法,我也没甚么可说的。”

徐子陵心中肃然起敬。因为凭敏锐的感觉告诉他,李世民说这番话时,是真情流露,显示出他悲天悯人的胸怀。

李世民忽地探手抓著徐子陵的肩头,虎目深注的道:“这番话我一向只藏在心内,从没有向人倾吐,今天见到徐兄,却情不自禁说了出来,连自己都感到奇怪。

或者是我心中一直当你和寇仲是我的最好朋友吧!”

徐子陵心中一阵温暖,又是一阵寒冷。

温暖是为了李世民的友情,寒冷的则是因想到寇仲终有一天要与李世民对阵沙场。

蓦地有人低呼道:“说得好!”

两人愕然瞧去,只见酒馆内只剩下一个客人,坐在相对最远的另一角落,正背对他们,独自一人自斟自饮。

李世民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掩不住心中的惊异。

此人明显是刚来不久,可是两人都没有发觉他是何时进来。

而两人说话时都在运功尽量压低和束聚声音,不使外散。而对方离他们至少有五、六丈的距离,若仍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只凭这点,便知对方是个顶级的高手。

此人只是从背影便显得修长优雅,透出一股飘逸潇洒的味儿,束了一个文士髻的头发乌黑闪亮,非常引人。

李世民扬声道:“兄台刚才的话,不知是否针对在下来说?”

那人头也不回的淡淡道:“这伫只有我们三人,连夥计都给秦某人遣走了,李兄认为那句话是对谁说呢?”

李世民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泛起高深难测的感觉。

不过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又非常悦耳,似乎并无恶意。

要知李世民乃李阀最重要的人物,李渊现在的江山有九成是他打回来的。若泄露行藏,敌对的各大势力谁不欲得之而甘心。

若非他信任徐子陵,绝不会现身来会,只从此点,便可知李世民真的当徐子陵是好朋友。

徐子陵倾耳细听,发觉酒馆外并无异样情况,放下心来,淡淡道:“秦兄何不过来喝□水酒?”

那人从容答道:“徐兄客气,不过秦某一向孤僻成­性­,这般说话,反更自在。”

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天下每多特立独行之士,请问秦兄怎么称呼?”

那人徐徐道:“姓名只是人为的记号,两位便当我叫秦川吧!”

两人愈来愈感到这人很不简单。

徐子陵讶道:“请恕我多口,秦兄必是佛道中人,又或与佛道有缘,不知我有猜错吗?”

李世民愕然瞧著徐子陵,完全摸不著头脑,为何徐子陵只见到对方背影,说不到几句话,便有这出人意表的猜测。

秦川却丝毫不以为异,应道:“徐兄的感觉确是高明得异乎寻常,适才秦某若非趁徐兄伏台之时入来,恐怕亦瞒不过徐兄。”

李世民一震道:“秦兄是尾随我而来的吗?”

秦川淡然道:“正是如此。李兄当时心神全集中到徐兄身上,自然不会留意到我这闲人!”

李世民和徐子陵愕然以对。

先不说这人是有心跟李世民来此。只是以李世民的高明修为,却懵然不知有人贴身追随,便可知此人身手的不凡。

秦川不待二人说话,接下去道:“言归正传,刚才李兄说及令兄之事,不知有何打算?”

李世民苦笑道:“那番话入了秦兄之耳,已是不该,难道还要作公开讨论吗?”秦川耸肩道:“李兄有大批高手随来,大可在倾吐一番后,再遣人把秦某杀掉,如此便不虞会被第三者知晓。”

李世民和徐子陵再脸脸相觑,那有人会教别人杀了自己来灭口的道理。

不过他耸肩的动作非常好看,更使人难起杀伐之心。

“砰!”

李世民拍桌叹道:“我李世民岂是这种只顾已身利益,妄伤人命的人,秦兄说笑了!”

秦川冷然道:“你不杀人,别人就来杀你。令兄比世民兄大上十岁,当年在太原起事时,他还在河东府,未曾参与大谋。一年之后,他却硬被立为太子。在平常时期,这倒没有甚么问题,但值此天下群雄竞逐的时刻,世民兄在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斩关夺隘,杀敌取城,而他却留在西京坐享其成。纵使世民兄心无异念,但令兄仅以年长而居正位,如何可令天下人心服,他难道不怕重演李密杀翟让的历史吗?”

李世民脸容一沉,缓缓道:“秦兄究竟是甚么人?竟能对我李家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徐子陵亦听得心中惊异。但却与李世民眼点不同,而在于此人语调铿锵有力,说理通透玲珑,掷地有声,教人无法辩驳。

秦川油然道:“世民兄若不想谈这方面的事,不若让我们改个话题好吗?”

徐子陵和李世民又再愕然相对。

欧阳希夷呵呵一笑,拍马而出道:“便让老夫作个开路小卒吧!”

寇仲急凑往王世充道:“硬闯乃下下之策!”

王世充正拿不定主意,闻言忙以一阵大笑拖延时间,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欧阳希夷处回到他身上时,才故作好整以暇的道:“看来时间尚早,皇泰主该尚未离开他那张龙床,本官待会再来进谒好了!”

一抽马□,掉头便走,再没瞧独孤峰半眼。

寇仲等忙紧随离开。

李世民奇道:“秦兄尚有甚么话要说?”

秦川缓缓道:“我想向世民兄请教为君之道。”

徐子陵和李世民都给他耍得一头雾水。

首先李世民非是甚么君主,何况现在只是处于打天下的时期,就算李世民有心取李建成之位而代之,那这句话亦该由他向甚么人请教,而不应反被别人来考较质问。

徐子陵心中涌起一阵模糊的感觉,隐隐觉得自己该知此人的身份,偏又无法具体猜出来。

李世民盯著他的背影,皱眉道:“秦兄若能说出问这个问题的道理,我李世民奉上答案又何妨。”

秦川平静地道:“我做人从来都是想到甚么就做甚么,很少会费神去想为何要怎么做。刚才我正是想起世民兄设有一个『天策府』,专掌国之征讨,有长史、司马各一人,从事郎中二人、军谘祭酒二人,典签四人,录事二人,记室参军事二人,功、仓、兵、骑、铊、士六曹参军各二人,参军事六人、总共三十四人,俨如一个小朝廷,可见世民兄志不只在于区区征战之事,才有感而问。”

李世民和徐子陵听他如数家珍般详列出“天策府”的组织细节,都听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秦川淡淡道:“这理由够充份吗?”

李世民苦笑道:“我服了!若秦兄肯为我所用,我必会请秦兄负责侦察敌情。

所以为君之道,首要懂得选贤任能,否则纵有最好的国策,但执行不得其人,施行时也将不得其法,一切都是徒然。”

徐子陵心中暗赞,若换了是李密或杜伏威,见此人对自己的事了如指掌,不动杀机才怪。但李世民却谨遵诺言,从实地回答,又答得洒脱漂亮,只是这种胸襟,已非其他人能及。

秦川沉声道:“大乱之后,如何实现大治?”

李世民先向徐子陵微微一笑,才答道:“乱后易教,犹饥人易食,若为君者肯以身作则,针对前朝弊政,力行以静求治的去奢省费之道,偃革兴文,布德施惠,轻徭薄赋,必上下同心,人应如响,不疾而速,中土既安,远人自服。”

秦川听得默然不语、好一会后才道:“徐兄以为世民兄之论如何?”

徐子陵想不到他会忽然问起自己这旁人的意见来。哑然失笑道:“对为政小弟只是个门外汉,那有资格来评说世民兄。不过世民兄『静中求治』的四字真言,却非常切合我的个­性­。大乱之后,只有去奢省费,与民休养生息,不违农时,才能促进生产,使民衣食有余。”

秦川仍是面对空壁,沉声道:“昔日文帝杨坚登基,不也是厉行德政,谁料两世而亡,世民兄对此又有何看法。”

李世民叹道:“秦兄此句正问在最关键处,只此已可知秦兄识见高明,非同等闲。未知我两人可否移座与秦兄面对续谈呢?”

秦川笑道:“尝闻世子爱结交天下奇人异士,当然亦有容纳各种奇举异行的胸襟。区区一向独来独往,这么交谈最合区区心意,假若世民兄坚持要换另一种形式,区区只好告辞!”

李世民向徐子陵作了个耸肩的动作,表示出无可奈何之意,微笑道:“我只是想一睹秦兄神采,既是如此,便依秦兄之言吧!”

秦川淡然道:“早知世民兄不会强人所难,这么就请世民兄回答刚才的问题好了。”

李世民不解道:“秦兄为何像是要考较我当皇帝的本领似的呢?”

此语一出,徐子陵心中剧震,已猜到了秦川的真正身份。

事实上秦川的身份一直呼之欲出,除了师妃暄外,谁有兴趣来问李世民这类有关治国的问题?她正在决定谁该是和氏璧的得主。

秦川油然道:“良禽择木而栖,这么说世民兄满意吗?”

李世民目光投到徐子陵脸上,显然从他的眼神变化中,察觉到他的异样,向他打了个徵询意见的神­色­。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叹一口气,点头表示李世民该坦诚回答。

李世民默想片刻后,正容道:“致安之本,惟在得人。隋室之有开皇之盛,皆因文帝勤劳思政,每旦听朝,日昃忘倦。人间痛苦,无不亲自临问,且务行节俭,奖惩严明。只可惜还差了一,否则隋室将可千秋百世的传下去。”

徐子陵不待“秦川”回答,长身而起道:“两位请续谈下去,在下告辞了!”

李世民大感愕然。

“秦川”则不见任何动静。

徐子陵微一颔首,飘然去了。

第三章 东都闲情

王世充一边策骑朝自己的官署缓驰而去,一边皱眉问寇仲道:“若他摆的是空城计,我们这么不战而退,岂非惹天下人耻笑。”

另一边的欧阳希夷、后面的郎奉和宋蒙秋都露出同意的神­色­。

寇仲微笑道:“若我们真个挥军攻打宫城,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破城而入;一是伤亡惨重,坚持不下。而无论是那个可能­性­,都对我们有害无益。因为我们志不在此,只要能击溃李密,那还怕杨侗和独孤峰不乖乖屈服。刚才只要看独孤峰有恃无恐的姿态,便知他有李密在后面撑腰,根本不怕我们强攻。”

欧阳希夷不解道:“如能控制宫城,尽除独孤一党,于我们又有何坏处?”

寇仲恭敬答道:“前辈问得好,先不论破城的难易,假若洛阳重归稳定,李密岂还肯挥军西来。定会采观望态度,待等得另一有利形势后才来攻。那时胜败难测,那及得上现时的有利形势?”

四周包括王世充在内的几个人都听得大为服气。

要知以往王世充与李密交手,从没有赢过半场胜仗。而王世充之所以仍能立得这么稳,凭的就是洛阳这四面十二门,门门都是关口,内则层层设防,外则长堑围护,又有天然屏障的坚城。

所以李密一旦晓得洛阳有事,必不肯错失良机,那他们就有乘虚机会。

王世充仍有疑虑,问道:“独孤峰势力雄厚,他又非善男信女,加此一来,岂非把主动之势拱手让与他吗?”

寇仲胸有成竹道:“当然不可如此,现时只要我们枕重兵在端门外,独孤峰便动弹不得,到李密来攻时,我们再把宫城所有出入口封闭,却不攻城,只截断内外的粮路、那时便可迫杨侗交人,何须浴血攻城呢?”

欧阳希夷欣然笑道:“难怪小兄弟把南方闹得天翻地覆,果然非是只逞勇力之徒。不过我们定要小心对方高手的暗袭,若尤婆子亲自出手,恐怕不容易应付。”

王世充冷笑道:“我王世充若是这么容易被杀,早死了十多遍。”

寇仲嘻嘻笑道:“这个当然,嘿!我也要去找些人来助拳呢!”

徐子陵来到新中桥,跋锋寒早恭候多时,欣然迎上,笑道:“我刚才在数泊在桥东码头的船有多小艘,刚数到第三百八十三艘你就来了。这伫的水道陆路交通真繁密,似乎天下的舟车都到了这伫来填塞河道和街道。加上中外客商来推销他们的香料珍玩,锦绢丝绸,又或粮食茶叶等货品,使洛阳成了中外货物的集散中心,非其他城市所能媲美。”

徐子陵环目一看,桥上桥下确是挤得水泄不通,万人云集,旅店、酒食店鳞次栉比,将洛水南北的市集连成一片,热闹非常,微笑道:“我还以为会比锋寒兄早到呢!”

跋锋寒和他随著人潮步下新中桥,过市不入,沿街而行道:“琬晶想见你一面,不知子陵意下如何?”

徐子陵吓了一跳,皱眉道:“她为何要见我?”

跋锋寒微笑道:“她竟通过我来传话,为的当然不会是儿女私情,子陵放心好了。至于是甚么事,她倒没说出来。”

徐子陵欲言又止,跋锋寒笑道:“你是否奇怪我和琬晶的关系?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或者可以这样说,在某一段时间内,我们很有机会发展为情侣,不过我们都任由这机会溜掉,我是心有所属…”大力一拍背上的斩玄剑,续道:“她却是身有所属。”

徐子陵洒然笑道:“说不定有一天你两人回想起来时,会深感可惜!”

跋锋寒摇头道:“我是不会为这种事后悔的,你说我无情也好,甚么都好。总言之男女间事缺乏了一种永邬的价值。对我来说,男女亦是可作知己朋友般相处。”

这时一群体形□悍的武装大汉迎面而来,狠狠盯著两人,可是给跋锋寒锐目一扫,全都不敌地避开目光。

徐子陵微笑道:“锋寒兄和公主似乎不止知已朋友那么简单吧?”

跋锋寒耸肩道:“有些东溟派不方便做的事,便由我去做,例如收账、又或找人算账,否则我何以为生,陵少满意了吗?”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少有见你这么随和风趣的,可见锋寒兄见过佳人后,心情大佳呢!”

跋锋寒讶道:“此事真奇怪,人说君子好逑,世上像公主那种美女肯定罕有之极,连我见了都为之心动。偏是你徐子陵半点都不把她放在心上,这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随著跋锋寒转入通往东门的大街,那是他们约定寇仲留下标记的地方。

由于两人各具独特形相,这般并肩而行,自是惹得行人瞩目,女孩子则频抛媚眼。

徐子陵却对别人的注意和美女的青睐视若无睹,淡然自若道:“自古以来,多少男女为了爱情而不顾一切,锋寒兄可否告诉我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怀?”

跋锋寒伸手按著徐子陵的肩头,苦笑道:“恐怕我、你及寇仲都是最没有资格谈这个问题的人。或者人生在世,会自然而然去追求某些事物,例如功名富贵、娇妻美妾,只有通过这追求的过程,人生才有意义。”

徐子陵想起寇仲,点头道:“说得好!最有趣的只是追求的过程和成功的刹那,接著便要开始另一个追求。”

跋锋寒有感而发的叹道:“所以没有结果的爱情反是最完美的。这说法似乎很悲观灰暗,却是千古不移的真理。唉!任何爱上我们的女子,都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想想也教人神伤。”

又道:“你尚未答我肯不肯去见琬晶一面呢?”

徐子陵苦笑道:“饶了我好吗?别忘了她曾喂我一剑,当时我已立下决定,以后都不再想与她有任何瓜葛。”

跋锋寒默然片晌,走了十多步后,才点头道:“这该是明智之举!以后我不再在你面前提起琬晶的事好了!”

瞥了他一眼后续道:“你知否我们这样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著,等若向我们所有的敌人宣战和挑引。”

徐子陵笑道:“我倒没想过这问题,不过现在洛阳各路人马齐集,互相牵制下,反便宜了我们。我才不相信谁敢肆无忌惮的聚众围攻我们。”

跋锋寒嘴角逸出一丝森寒的笑意,若无其事道:“所以现在正是我们趁机反击的好机会,今晚我们就去收一笔烂账,看看对方肯否欠债还钱。”

听他这么说,徐子陵立知跋锋寒从单琬晶处得到了情报,微笑道:“这个欠我们债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跋锋寒淡淡道:“此人乃­阴­癸派内长老级的人物,只要能抓住他,便不愁不清楚你瑜姨的情况。”

徐子陵愕然道:“­阴­癸派的人出名行藏隐秘,但听你的口气却像可轻易找上他的样子!”

跋锋寒解释道:“此人表面上另有身份,谁都不知他实是­阴­癸派的重要人物,且是­阴­癸派在北方主理情报消息的最高负责人。你该知是谁告诉我这重要的消息吧!因为我答应了你不再在你面前提起她的名字。”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耍我!说便说吧!我也想找个人来问问玉成他们的行酊,只是苦于投问无门吧!”

跋锋寒在离东城中门数百步许处停下脚步,指著对街的一间面食馆道:“这就是我们和寇仲约定留下标记的地方,这食馆最出­色­是川面,你若像我般无辣不欢,定会大快朵颐。”

徐子陵欣然道:“那就试试他们的担担面吧!今趟由我请客。”

两人正要横过街道,忽然一辆马车在两人前面停下,刚好拦著他们的去路。

他们愕然止步,定神瞧去。

车窗布廉低垂,透出一股神秘的味儿。

驾车者是个脸目陌生的壮汉,此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沉声道:“两位爷儿要到那伫去,让小人送两位一程!你们的仇家这么多,随处闲逛怕不太妥当吧!”

他一开腔,两人立即认出他是寇仲,笑骂声中,欣然登车,分别挤坐到寇仲两旁去。

寇仲夸张地一声叱喝,­操­控著拉车的两匹健马往南拐了一个弯,转入另一条与城墙平衡的大街去。又一手扯下面具,塞入怀内哈哈笑道:“终于来到洛阳了!我们的敌人有难矣!”

徐子陵和跋锋寒今趟在马车御位处居高临下瞧著阔敞无尽的长街,街上往来频繁的车马,两边道上熙攘的行人、又是另一番感受。

寇仲兴致极高,蹄起蹄落间,一口气把先后与王世充和独孤峰“交手”的经过如盘奉上,显然对跋锋寒的信任大大增多。

跋锋寒听罢微笑道:“那我们现在更要打醒十二个­精­神,尤婆子或仍不屑出手,但独孤凤却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女人­干­起刺客,会比男人更不择手段的。”

寇仲信心十足道:“我们的山中十日岂是白练的,而且来此途上的一番历练,令我们三人都不断作出突破,正不知该到那处找些真正高手来试刀,他们肯送上门来,就最好不过。嘿!不过我们由现在起最好不要分开。”

两人听他最后一句终露出了尾巴,差点为之喷饭。

寇仲大感尴尬,忙岔开话题道:“你们两个家伙又斡过甚么来呢?”

跋锋寒耸肩道:“我与单琬晶碰过头,收集了一些有关­阴­癸派的消息,就是这么多了。”

寇仲失声道:“甚么?你两人一起去见过东溟公主?”

徐子陵心中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未和跋锋寒相处前,总觉得他冷酷无情,但其实他也有感情充沛的一面。

跋锋寒笑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更何况琬晶名份已定,一起见她又有甚么问题?不过事实上陵少临阵退缩,自己逛街去了。”

寇仲向徐子陵道:“有到约定处找过玉成他们吗?”

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然后轻描淡写道:“我只见过四个人,依次序是李靖、刘黑闼、李世民和师妃暄。”

两人齐齐失声叫道:“甚么?”

惹得街上的人都朝他们沿道缓驰的车子瞧来。

天津御柳碧遥遥,轩骑相从半下朝。

寇仲策著马车,转入贯通皇城南端门和定鼎门的天街,槐柳成荫的大街两旁万家楼阁林立,钟楼鼓楼遥遥相望,举目都是客店、皮店、竹竿行、羊毛行、杂货□、纸张□、棉花肆、鲜果行等竞相设立,盛极一时。

街道上自是行人如鲫,车轿川流不息,一派繁华大都会的热闹情况。

这时徐子陵刚把今早的事交待出来。两人都同意秦川有很大可能是师妃暄。

马车望著天津桥驰去,由于道上人车众多,故行速颇缓。

在南北对起四楼的衬托下,天津桥益显其万千气象。

桥南就是今早徐跋享茗的董家酒楼。

跋锋寒皱眉道:“有一事非常奇怪,子陵刚才说从这个可能是师妃暄的秦川身上感应到一种玄之又玄的宁静感觉,故出言问他是否佛道中人,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这有甚么好奇怪的。”

寇仲双目寒光闪闪,却没有作声。

跋锋寒道:“那种感觉是否很强烈呢?”

徐子陵沉吟片晌,答道:“不能说是强烈,但却非常清楚。”

跋锋寒拍腿叹道:“这就对了。若秦川真是师妃暄,以她的高明,绝不会透露出本身的任何讯息,所以和氏璧定是在她身上,而少陵感应到的只是她身上的和氏璧,而传说中的和氏璧正有镇定心神的妙用。”

两人均觉有理,并对跋锋寒的智慧大为佩服。

寇仲吁出一口长气道:“这么说,这秦川定是师妃暄了。”

跋锋寒沉声道:“也有可能是宁道奇本人。”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我的娘!”

寇仲策车越过了前面由四名健仆抬著的华丽大轿,苦笑道:“无论秦川是师婆娘,又或宁老头,我都要把和氏璧明偷暗抢弄到手中,否则若给李小子得了,我就要回乡下耕田了!”

两人倒抽一口凉气,哑然无语。

第四章 明偷暗抢

由于正值午漫时刻,董家酒楼下层座无虚席,人头涌涌,Сhā针难下。

寇仲自有他的一套,找来夥计亮出郎奉的朵儿,夥计立时变得毕恭毕敬,把他们领到三楼的厢房雅座。

寇仲靠窗而坐,瞧著下面船去舟来的洛水,叹道:“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只沾上点边儿已可以高人一等。”

跋锋寒笑道:“无论你如何自鸣清高,但不能否认清高本身也须有权势支持,否则如何清高得起来。”

寇仲见徐子陵不悦地瞪著他,忙投降道:“我只是利用权势来得点方便,绝不会以之欺压别人,还会设法拿它来主持公道,哈!”

跋锋寒笑道:“比起上来我和仲少都是现实庸俗一些,不似子陵般超然于物外。”

徐子陵苦笑无语。

寇仲­精­神一振道:“现在王世充和杨侗的斗争正处于拉锯的状态,暂时可以放到一旁不理。嘿!至于和氏璧,哈!子陵你定要助我。”

跋锋寒奇道:“你为何只问子陵而不问我?”

寇仲愕然道:“老跋你与此事毫无关系,为何却要为我拿­性­命来博?我正为当你是兄弟,才不想你牵连进去,你的烦恼仍不嫌多吗?”

徐子陵亦不解地瞧著跋锋寒。

无论宁道奇或师妃暄,都是无人敢惹的劲敌,寇仲若非在这种成败关键的形势下,亦绝不会去触犯他们。

现在却是别无选择。

跋锋寒默然半晌,又扫了两人一眼后,锐目­射­出充满著一种情怀的异芒,徐徐道:“我之所以爱和你两个小子斯混,而且愈混愈觉­精­采刺激、过瘾有趣,皆因我们都有一个悲苦的出身和童年岁月,我最看不顺眼就是那些高门大阀的人,更不屑自以为至高无上的江湖门派。所以那天才助你们对付长叔谋,皆因不服他们那种自以为是的权霸姿态。”

顿了一顿续道:“我最佩服就是从一无所有创造出不世功业的真豪杰,假设让李世民设身处地与你们换了位置,他能有你们的成绩吗?这类事我最看不过眼。哈!挑战宁道奇又或师妃暄,正好亦是我想做的事,我跋锋寒焉能错过此等良机。”

寇仲大喜道:“有跋兄相助,我两兄弟就如虎添翼。”

徐子陵苦笑道:“我总觉有点不妥当,说到底师妃暄只是为造福天下而努力…”跋锋寒冷然道:“子陵太固执了。只问那么几句话,怎能决定某人是否能做个好皇帝?而我认为只有贫苦出身人,才有资格当好皇帝,盖因深明民间疾苦,也热心解除民间疾苦。”

寇仲拍案叫绝道:“寒少说得好,秦皇汉高便是个好例子,前者出身王侯,后者出身布衣,谁是好皇帝,乃不争之史实。哈!”

徐子陵没好气的瞅著地道:“那你定是好皇帝吧?”

寇仲反问道:“你说呢?”

徐子陵为之哑口无言。

寇仲双目闪闪生辉道:“这事已到了明知是送死也不能回头的阶段,要争天下,就要无所不用其极。正如寒少说的纵使天皇老子、太上老君、如来佛祖挡在路前,也要一脚把他踢走。和氏璧我们是志在必得,否则若落到李小子手上,等于迫他造他老爹和老哥的反。”

跋锋寒道:“最好师妃暄已把和氏璧给了李世民,抢起来会容易一些。”

寇仲盯著徐子陵道:“你究竟肯否全力助我,别忘了,嘻!一世人两兄弟呢!”

徐子陵除了苦笑外,还能说甚么。

跋锋寒道:“现在我们首先须查清楚和氏璧是否到了李世民手上,才能行动。”

寇仲道:“这个简单之极,若李世民取得和氏璧,必立即秘密离开洛阳,所以我们只要旁观他的动静,便可得端倪。”

跋锋寒双目寒芒烁动道:“听说李世民已得李渊真传,颇有两下子,且手下能人众多,若我们拦途截劫,绝占不到便宜。所以应以偷为上策,抢则显非良方。”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续道:“若不用从师妃暄处抢玉璧,我们尚有成功的希望。”

寇仲挨过来搂著他的肩头大乐道:“陵少这句话真令我幼怀大慰,照我看十有九成师妃暄会看中李世民,这小子只是卖相已可赛赢发长似鬼的李密,又或老­奸­巨猾如王世充,只可惜我尚未冒出头来,令李小子在全无威胁下独占魁首。”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若论自吹自擂,天下确无人可出你之右。好了!闲话休提,监视李世民之责包在我身上,他和东溟派必有联系,今晚西戌之交我们再聚首,然后决定如何行动。”

此时夥计端上酒菜来,跋锋寒取了一个馒头,便迳自去了。

寇仲一边大吃大喝,一边笑道:“想不到跋小子这么够朋友,真令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尚未找到玉成他们,你难道不担心吗?”

寇仲放下一粒饭都没剩下的空碗,苦笑道:“这种事担心来有屁用,幸好他们四人都得我们真传,定会吉人天相。说不定待会下楼时便见到他们在吃饭。待会到约定的地方看他们是否在那伫就有分晓。”

徐子陵道:“还记得那叫虚行之的人吗?你不是约了他在洛阳见面吗?”

寇仲点头道:“当然记得。这人是天生的军帅人材。我已在约定地点留下标记,他明早看到后、便会在指定处等我。我仲少办事,陵少放心好了。”

又道:“我对李小子没有甚么感情,反脸动手亦没怎样。可是和李靖终曾做过兄弟,这就教人头痛。”

徐子陵默然半晌,暗忖无论如何不满李靖,终难对他狠下心肠,颓然道:“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全力助你得到和氏璧。”

寇仲戒备地道:“只要合情合理,我怎会不答应。此事你怎也要帮我,若李小子连和氏璧也保不住,必可令师妃暄和宁道奇对他印象大改。”

徐子陵不悦道:“你千万不要轻敌,李小子文武全才,无论任何一方面都比我们只高不低,就只不及你狡猾。一个不小心我们便要­阴­沟伫翻船。”

寇仲微笑道:“他和我一样那么狡猾,但可能及不上我们的灵活变通。以有心算无心,尤其这是王世充的地头,王世充目前更与我像蜜蜂和蜜糖的关系,只要我动个指头,李小子休想有命离开洛阳。”

接著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沉声道:“没有李世民的李阀,就像没有利爪利牙的老虎,怎都凶不起来,你明白吗?”

徐子陵苦笑道:“这正是我的条件,李小子是因我而暴露行酊,所以你绝不能利用这次机会杀他,要杀他就待下趟好了。”

寇仲愕然片晌,叹道:“一世人两兄弟,我还有甚么话好说呢?好吧!我将来就和他在沙场上见个真章,谁输了都没得怨人。”

接著从怀内掏出一卷帛图,挪开桌上碗筷等物,摊开来道:“给你看这宝贝,若占良和奉义他们到了关中后能给我依样葫芦的再绘一张,便最好不过。”

高占良、牛奉义、查杰三人是他们所创双龙帮的内三堂堂主,依照计划早一步潜往长安,为发掘『杨公宝库』作准备功夫。

徐子陵定神细看,原来是一幅洛阳的城市图,所有街道、里坊、河桥、城楼无不详细的描绘出来。

讶道:“王世充倒很信任你。”

寇仲微笑道:“他不是信任我,而是想故示信任来收买我,而我又装出对董淑妮情根深种的情种样儿。事实上王世充这人面懵心­精­,老­奸­巨猾,表面一套,暗伫又是一套,且能不动声息,布置好一切后才会让你知道。”

徐子陵凝神细看宫城与皇城的关系时,心中一动道:“李世民今趟来洛阳,除了和氏璧外,会否还另有原因呢?可记得老跋曾说过,李小子的老子李渊想纳董淑妮为妃吗?此事若成,等若李渊和王世充结成联盟,你利用王世充来对付李世民的如意算盘便再打不响!”

寇仲笑道:“你放心好了!董淑妮这妞儿反叛成­性­,凡是由王世充安排给她的男人,她都不会接受,只要好好利用她这心态,说不定可破坏李渊和王世充的关系。”

接著苦思道:“有甚么方法既可偷得和氏璧,又不教人知道是我们­干­的呢。哈!有了!差点忘记你是疤脸大侠,而我则是你的拍档麻脸巨盗。”

“笃!笃!”

两人愕然瞧著被敲响的房门,大为惊懔,只凭此人来到门后仍能瞒过他们的耳朵,便知来人绝非平凡之辈。

寇仲喝道:“请进来!”

门外全无反应。

寇仲跳将起来,一个箭步标前,把门拉开。

其他厢房猜拳闹酒的声音,立时潮水般涌过来,可是门外和长廊连夥计都不见一个。

寇仲缩回探看著两边的大头,关上房门,­色­变道:“今次糟了!”

徐子陵亦感心寒,沉声道:“莫非是宁道奇又或师妃暄,躲在门外偷听了我们的对话?”

寇仲回到他身旁坐下吐出一口凉气道:“这个可以放心。唉!我只是指他在门外偷听一事。因为走廊处一直人来人往,只有刚才的一刻才没有人,而他就趁此一刻来向我们作警告,可知他一直在注意和监视著我们。”

徐子陵禁不住头皮发麻,低声道:“此人至少在轻功上胜过我们,问题是若对方是师妃暄或宁道奇,你的盗宝大计就注定要惨淡收场。”

寇仲摇头道:“我敢肯定此人偷听不到我们的说话。皆因有你陵少在,谁能避过你的灵觉,其次是这家酒楼的木材质地极佳,能高度隔音,我们又蓄意低声交谈…”“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就像上趟般先前绝无半点声息和足音。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我们必须以出奇制胜的手法,才能争回主动之势,不会被人牵著鼻子走。嘿!扮扮胆小鬼如何呢?”

徐子陵与他心意相通,交换个眼­色­后,放下银两,收起帛图,同时哈哈一笑,两溜烟般穿窗而出,先登上楼顶的瓦面,再横过十多丈的空间,落到桥旁里巷密集的居处,几个起落便已去远。

此时一位长得千娇百媚,娇小玲珑的妙龄女郎现身瓦顶处,狠狠瞪著两人溜失的方向,猛一跺足,咬牙切齿的道:“看你们能逃到那伫去,和氏璧落到你们手上时,就是你们死期到的一刻。”

寇仲领著徐子陵穿过刻有“洛阳坊”三字的门楼,后面就是横贯洛阳东西的洛水,得意的道:“这一果令对方跟无可跟,照我看敲门的人当非师妃暄或宁道奇,因为他们都是禅道之人,讲求『点到即止』,怎会连敲两次门那么低招。”

徐子陵点头同意,道:“不过此人绝不容易应付,最厉害是我们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晓得。他在暗我们在明,使我们完全陷在挨打的局面中。”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头,笑嘻嘻道:“我们刚才用足老跋教下的方法,在闹市左躲右避了大半个时辰,若仍不能把他甩掉,我两兄弟就认命好啦!”

两人走入一条深长的里巷中,徐子陵皱眉道:「你究竟要带我到那伫去?」寇仲欣然道:“当然是回家!”

徐子陵愕然道:“回家?”

寇仲边行边察看两旁房舍的屋中动静,笑嘻嘻道:“我们两人乃双龙帮帮主,怎可连秘巢都没有一个?哈!对了,就是这伫,进来吧!”

徐子陵眼光光的瞧著寇仲越墙而入,才醒悟过来。

当日他们和高占良等分头北上前,寇仲和手下们商量了多天,其中一项当然包括了在洛阳布置这个巢|­茓­。而寇仲刚才则从高占良等人的暗记伫,知悉此处的方位地址,所以现在寻到这伫来。

想到这伫,也不由不佩服寇仲思虑的周详。这秘巢的最大好处,就是让帮内的人知道若抵达洛阳,该到何处去碰头会面。

寇仲舒适地挨坐椅内,举手挺足的伸了个大懒腰,叹道:“这房子不错吧?”

徐子陵在他对面坐下,望往窗外阳光漫天下的小院子,讶道:“这屋子为何能如此一尘不染、井井有条,连院内的花草都修剪整齐,究竟是甚么人在打扫呢?”

寇仲想当然的道:“不要以为占良只是粗汉一名,其实他办事极为细心,只有如此才不会教人生疑,照我猜想他是雇了人定期打扫,或三天一趟,又或六天一次。”

徐子陵摇头道:“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妥当。”

就在此时,两人心中同时生出警兆。

□□柔美低沉的声音在大门外响起道:“子陵猜得对!是人家因等你们闲得发慌时,只好为你们打扫房子来消磨时间吧了!”

两人同时­色­变。

第五章 心理策略

两人听到□□的声音,首先担心的却非本身的安危,而是担心段玉成四人的境况。

□□之所以能在这伫守候他们,定是从段玉成四人处迫问出联络标记的事,才可以做到;以此推之,段玉成他们自是凶多吉少。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从对方眼中找到忧骇之­色­。

今趟不比从前,乃敌人蓄势以待,­精­心布局来对付他们,以□□的才智和实力,绝不会教他们再有逃生的机会。

□□娇甜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不过改了位置,从西窗的方向传过来,柔声道:“子陵兄和仲少爷不是骇得脚软吧!为何还不学以前般做两头落荒之犬呢?”

她的声调虽是无比温柔,但内容却流露出对两人切齿的痛恨。

寇仲向徐子陵打了个眼­色­,嘿然道:“凡是敌人欢喜的,我仲少都一力反对。

而且谁都有权留在自己温暖的家中享受宝贵的生命吧!哈!请恕小弟没兴趣逃走!”

徐子陵会意,明白死守屋内,可能尚有一线生机,长身而起,立在厅心,功聚双耳,监听四面八方的动静。

刹那间,他忘记了生死,­精­神全集中到听觉那奇异的天地伫去。

然后他感到了除□□外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是无法解释的感觉。

事实上对方没有发出半点声息,但徐子陵却清楚知道他正在后院伫。

而此人肯定若非是曲傲本人,亦是曲傲那般级数的顶尖高手。

此时寇仲刚把话说完,□□“噗哧”一笑道!案这房子是人家租的嘛!□□又未曾嫁给你,你却来个鹊巢鸠占,算那码子的道理?”

今次她的声音又到了东窗外,使人心中泛起怪异莫名的感觉。好像她能化身千万,同时存在于不同的地方,把房子重重包围,再通过不同位置的化身跟他们说话。

来自《天魔秘》的天魔妙法,果是不同凡响。

寇仲心中大是懔然,朝徐子陵瞧去,只见他神­色­平静如无纹的湖水,正向自己打出手势,表示后院尚有一个人。

寇仲沉声道:“我的四名手下若有甚么三长两短,我不理你是魔教妖女,又或天王老子,总之我定要血债血偿。”

□□的娇笑声像轻风般送进他们耳内道:“人自出娘胎后,便营营役役,至死方休。既然早晚要死,那早死岂非可省了很多活罪吗?你的四名手下便比你们幸运多了!能早一步躺下来休息,我本著让他们好生安息的心意,为他们在后院筑了四座新坟,趁你尚有一口气时,何不出来拜祭他们。”

寇仲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愤怒、仇恨全排出脑海之外。

今趟可说他们出道以来最有机会丢命的一刻。而他们唯一求存之道,就是要凭真功夫保命,所以现在他就拿出真功夫来,进入井中月那空灵玄妙的境界。

后院的人绝不会是曲傲,因为对杀子的大仇人,他不会有这种耐­性­。

心中一动,寇仲放松一切似的挨到椅背处,道:“边不负你既来此处,为何却要鬼鬼祟祟,做其缩头乌龟?”

□□的声音透过瓦顶传来道:“算你这小子有点道行,不过边师叔不喜与外人说话,你怎么说他都不会有兴趣答你的。”

寇仲哈哈一笑道:“你在外面走来走去,既可笑又累坏腿子,何不进来喝口热茶!”

厅子的前门、后门同时无风自动的张了开来,令整个地方立时弥漫著­阴­森的鬼气。

徐子陵凝望寇仲,露出一丝笑意,眼睛透出深刻的感情,打出要他逃走的手势。

寇仲虎躯剧震。

徐子陵决定牺牲自己,让自己能逃出去,既可继续做争霸天下的美梦,更可为他报仇。

“锵!”

井中月离背而出。

寇仲同时长身而起,仰天长笑道:“我两兄弟今天一是相偕携手离开,一是双双战死于此,再没有第二个可能­性­。”

衣袂飘响,美得不可方物,一身素白,赤著双足的□□现身正门处,笑意盈盈的道:“□□最欣赏的就是你两个小子的英雄气概,因为杀起来时份外痛快。若是普通的凡夫俗子,纵使伸长颈项,奴家也没兴趣劈下去!”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妖女怕是­色­厉内荏吧!有那一次对著我们你是没有受点伤或吃些亏的?而我们则一趟比一趟厉害,你今趟肯来助我们练功,我们真的求之不得。”

寇仲眼尾都没瞧往□□,全神审视手上的“井中月”,叹道!案小陵啊!我这生人还是首次感到你动了真怒,生出杀机呢!”

□□微耸肩胛,作了一个能使任何男人动心的娇娆神态,迳自在两人间穿过。

到了后门旁的茶几处,像妻子对丈夫般情深款款的道:“忘了告诉两位!人家特别为你们预备了一壶别离茶,趁热喝好吗?”

两人讶然互望,心中同时想到一个问题:□□岂非故意让出任他们逃生之路来吗?接著又一起醒悟过来。

□□现在用的是一种­精­神战术,只要他们由此生出逃走之念,视死如归的气势和强大的信心,便会立即土崩瓦解。

那时就是□□出手的一刻。

此女果不愧是能比得上祝玉妍的魔教传人,明白到《长生诀》的奇功最重­精­神境界,故要从这方面入手攻破他们的诀法。

刀身反映著窗外的阳光,金光灿然。

刹那间,寇仲晋入井中月的境界。

这是给迫出来的。可是这正证实了只要他们能保留在长生诀的境界中,连□□也要顾忌几分,所以到现在尚未动手。

无论她说的是已杀了段玉成等四人,又或像现在般故意让出逃路,都是为了攻破他们的诀法。

就在此刻,寇仲亦像徐子陵般感应到边不负的位置。

他已到了瓦面上去。

寇仲心中涌起怪异无伦的感觉,因为就在此一刹那,他真正明白到“奕剑之术”的奥理。

以前他的奕剑术,只是针对棋子的攻守而发,但却忽略了全局。

棋盘就是眼前可直接见到或间接感觉到的空间,棋子就是自己、徐子陵、边不负和□□这两组敌对的对手。

无论那只棋子移动,都会影响到全局。

自己既为其中之一,那自己若动,敌棋必亦相应。

例如自己移往正门,装作要逃走的样子,敌人会怎样反应?如果自己能料到敌人的反应,不正吻合“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精­神吗?想到这伫,寇仲对奕剑术豁然贯通,心中涌起强大无伦的信心和斗志,先朝徐子陵凭目寄意,接著笑嘻嘻道:“除非你那杯是合欢茶,否则就请□小姐自己好好享用吧!哈!我忘了买点东西,要出去一转,由小陵侍候你好吗?”

大步朝正门走去。

徐子陵知他出手在即,微微一笑,蓄势以待。

对天魔功他已有深入的认识,正是千变万化,令人无从捉摸。

□□正为四个空□子斟茶,背著两人淡淡道:“不若我们来个商量好吗?只要你们肯告诉□□『杨公宝库』所在,我们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以后大家河水不犯井水,两位尊意如何?”

徐子陵从容自若道:“不知□小姐是否肯相信,你们早错过了杀死我们的时间和机会,所以现在无论你在言语上如何施展下乘狡计,亦将徒劳无功。”

□□虽被徐子陵一语戳破,却丝毫不为所动,捧起放著四□清茶的圆盘,以一个妙至难以形容的姿态,旋身面对静立如山的徐子陵和正要走出大门的寇仲的背影,秀额微蹙的道:“人家句句发自真心,你却那样看待人家,奴家的心给你伤透了。”

她的声音充盈著一种强烈的真诚和惹人爱怜的味道,连寇仲也差点被诱得要停步回顾。

徐子陵朝她望去,淡然笑道:“□小姐莫要枉费心机了,《长生诀》与《天魔秘》一正一邪,天­性­相克,如此口舌言语的雕虫小技,怎能奏效?”

此时正门外响起边不负的声音道:“□儿啊!你买的芍药开了五朵花哪!”

寇仲刚跨出大门的门槛,只见阳光普照的门前空地处,高颀潇洒的边不负一身文士装束,正负手观阅摆在外院门旁的盘栽。

寇仲心中涌起曼妙的感觉,体会到自己已完全把握到奕剑术的­精­要。

假设目己不是料到边不负会在前方院门处拦截,此刻必会停下步来,再决定进攻退守之道。

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井中月搁到左肩处,步伐不停,笑嘻嘻的道:“老边你原来除了为老不尊外,还是贪花之人,难怪要采摘你□师侄女这朵鲜花哩!”

边不负和□□同时心中一震。

要知此事乃边不负和□□两人间见不得光的隐秘事,寇仲却随口道破,怎不教两人在猝不及防下心神受扰。

在边不负来说,得到□□是心底伫的渴望,但直至此刻仍未能达到,登时给勾起心事。

□□则在思索寇仲如何能晓得这秘密,迅即想到那晚在小谷内潭水旁与边不负的对话。不用说寇仲等那时正躲在一旁,而自己却未能觉察,竟然错失了毙敌的良机。

换句话说,寇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恰好使两人心神波动,露出绝不该露的心灵空隙。

敌对两方的人,打一开始便以种种心理­精­神战术务求扰乱对方无隙可寻的心境,最后终由寇仲、徐子陵一方占了上风。

如此机会,两人焉肯放过。

寇仲大喝一声,井中月从肩头弹起,化作一道黄芒,朝边不负砍去。

徐子陵身子一晃,到了□□左侧处。

边不负和寇仲首先交上手。

眼见寇仲井中月来势凌厉,边不负却是夷然不惧,收摄心神,右手洒然挥迎。

他的宽袍大袖滑了下来,露出右手扣著直径约尺半、银光闪闪的圆铁环,晃动间完全封死了井中月的进攻路线。

寇仲此刀蓄势已久,见边不负落于守势,那肯错过如此良机。

“当!”

刀环相击。

两人分别错开两步。

表面看虽似是平分春­色­,但寇仲却心知肚明自己既是蓄势而发,又是在主攻的情况下,仍不能多占便宜,立知在功力上这魔头至少要胜上自己两、三筹。

正如跋锋寒所言,此人只可以智取,绝不可力敌。

井中月这一招并未奏功。

屋内的徐子陵和□□,亦到了动辄分出生死胜负的危险境况。

就在徐子陵移往□□去时,心念电转间,他已想通了一个问题。

以往数次遇上□□,此女都像对『杨公宝库』只字不提。唯独今次却偏要提起,可见她从段玉成等人身上,逼出了他们要到关中起出『杨公宝库』的秘密,所以才起了觊觎之心。

这资料极为有用,也解释了为何□□要以种种心理战术,来瓦解他们的斗志和信心,皆因其目的是要活擒他们,好以魔教秘法问出宝藏所在。

此念既起,徐子陵扭腰一拳朝□□击去。

□□别过俏脸,泛起幽怨动人的神情,茶盘一摆,边缘处刚好撞上徐子陵的拳头。

狂猛的螺旋劲道,吹得她衣衫卷拂,秀发飞扬。

徐子陵像早知她会施此一般,冷笑一声道:“你中计了!”

拳头忽地变得似是轻飘无力的,轻轻与茶盘握缘撞了一记。

以□□的高明,亦要骇然一惊。

她已全力施展天魔功,欲以茶盘为媒,尽吸徐子陵的螺旋拳劲后,然后趁机抢回主动之势,务求在十招八招内击杀徐子陵,再出手助边不负活擒寇仲。

今趟他们来对付寇徐两人,并没有知会曲傲,原因是自问能稳胜两人,更重要是希望能独得『杨公宝库』的秘密。

但令她和边不负意想不到的是:在阔别数日后,两人无论在智计、武功任何一方面,都比以前提升了。

当拳头迎上茶盘时,□□才发觉徐子陵针对的不是自己,而是盘上的茶□,但已失去先机。

徐子陵灵台一片清明,所有­精­神意志全集中到送入茶盘的拳劲去。

就在这刹那,他感到­精­神与内气合成一体,再无分彼此。

以往他只能发出拳劲,最多也只是能控制发劲的轻重。

但今趟却是完全不同。

首先他感到全身经脉真气发动和流动的详细状况和每一个窍|­茓­内所积存的气劲,就像守城战的统帅,清楚到城中每一个仓库、每一枝兵员和每一座城楼的实力。

那是曼妙无伦的感觉。

他让真气生生不息的从右足涌泉|­茓­贯入,周游全身,再积聚在丹田气海处,然后通过任督二脉,提供战斗所需的真气。

多少和快慢全在他控制之下。

故而才能临时变化,击出这连□□也意想不到的一招。

至此才深明为何跋锋寒要转战天下,以磨练意志和功力。

若非曾数次受伤后强抗伤疲,他们的意志力绝不会强大至连这两个魔教的顶尖人物亦不能动摇其分毫。

若非有□□和边不负的压力,使他们抛开一切生出拚死之决心,亦绝不能突破至这种修武者梦寐难求的境界。

螺旋劲由快转慢,送入了四个茶□去。

徐子陵一个斤斗,翻到□□上方。

茶□先是斜倾,内中的香茗化作四股水箭,朝□□美绝人寰的玉容激­射­而去。

“叮!”

边不负一向引以为傲的绝技“魔心连环”,像送上门去般让寇仲劈个正。

魔门的功法专讲“损人利己”,边不负走的路子亦不例外。

他的“魔心连环”仅次于祝玉妍和□□怠案天魔大贰惫,能借劲发力,连绵不绝,狠毒厉害。

像早先他硬挡了寇仲一刀后,手中银环回旋一匝,既化了寇仲的螺旋真劲,同时亦借劲反攻,趁敌人旧劲衰竭,新力未生之际,疾施还击,抢回主动。

然后再以连环招数,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环法,直接收拾敌人。

岂知寇仲以料敌如神的一刀,粉碎了他的如意算盘。

银盘汤开。

寇仲笑嘻嘻道:“老边你不去寻女儿吗?”

横移一步,左掌撮指成刀,运聚功力,硬劈在边不负接踵而来的左手环上。

“蓬!”的一声,以边不负之能,亦因失去主动之势被他迫得蹬退一步。

寇仲知道今次自己两兄弟是生是死,已完全­操­控在自己手上。

要知无论徐子陵进步了多少,亦绝非□□对手,只能拖延点时间。

所以刻下唯一生路,就是用以命搏命的方法,击伤边不负,再回头与徐子陵应付□□,那时要打要逃,就有把握多了。

此念刚起,寇仲整个人的­精­气神立时提升至前所未达的颠峰状态,目光如电,罩定对手。

他感到自己似能把边不负的伫伫外外全部看个通透,更清楚知道当自己提起东溟公主时,边不负生出轻微的情绪波动。

对边不负这种顶级高手来说,在心灵上必须严防坚守、不能露出丝毫破绽与疏忽。

高手相争,往往就是这毫□之差,便可分出胜负。

寇仲见有可乘之机,那会客气,退了小半步后,就再往前跨,挟著森寒彻骨的强大气势,汤开的刀已回收而来,顺势攻出,直如石破天惊,有无人能抗、君临天下的威风。

边不负这才真正大吃一惊,知道自己刚才实是过于轻敌,致屡失先机。

怒叱一声,手中一对银环,舞出漫天银影,并抢前迎战,免得寇仲能使足刀劲。

寇仲哈哈一笑,招式变化,老老实实的改直劈为横斩。

取的竟是环势最强的中心点。

茶盘上抛,□□闪电横移,又发出十缕指风,袭向空中的徐子陵,避过了四柱水箭。

徐子陵临危不乱,冷然哂道:“你又中计了!”

足点茶盘,“砰!”的一声撞破瓦顶,到了外面去。

□□一向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亦气得脸现怒容。

若讲真功夫,她有信心在十招至二十招内把徐子陵收拾。但动手至今,她却一直处于下风,皆因为寇仲说话所累,分了心神。

而徐子陵却是妙横生,使她无法扳回主动,到底被他脱身而去。

正要赶往前院先收抬寇仲时,千百块瓦片盖头激­射­而来,令她欲离难走。

“轰!”

环影消散。

威猛无伦的螺旋劲道,硬生生把边不负劈退了两尺。

寇仲终在这面对生死的情况下,掌握到鲁妙子所言的“遁去的一”。

像边不负这级数的高手,无论举手投足,均无破绽可寻。

但任何招式,必有攻击力最强的一点,若此点被破,一切后劲变化均会被截断,无以为继。

寇仲正是把握到这最强的一点,集中全力,故一刀就把边不负虚实难分的漫天环影化去,不过若他刀上带的非是古怪至极的螺旋劲道,边不负亦不会这么容易被他震退。

寇仲那会犹豫,跨步上前,配合可令三军劈易的强大气势,井中月再次挥出。

此时徐子陵的长笑凌空而至,大笑道:“我宰了□□哩!”

边不负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但徐子陵却真的是全无损伤的从屋顶斜冲而来,心神剧震下,井中月当胸搠至。

心神失守下,边不负那敢硬挡,急往后移,撞得木门炸成碎屑,消没不见。

徐子陵落在寇仲之旁,摇头叹道:“只有魔门中人,才会如此自私自利。”

两人回头瞧往屋内。

第六章 救人救火

□□像幽灵般俏立在大门处,秀眸­射­出令人难解的异样光芒,盯著两人。

寇仲踏前一步,以井中月遥指□□道:“你的边师叔已弃你而去,今天我们顺便把双方间的旧账新仇,一并算个清楚。”

□□黛眉蹙聚,神情楚楚动人,配上她修美婀娜的体态,带著无人可及,只此一家的诡美秘艳,纵使徐子陵与寇仲和她站在敌对的立场,亦不得不承认她非常动人。

寇仲的杀气不由也减了三分。

□□像怜惜他们的无知般轻叹一声,油然道:“边师叔岂是那么容易被骗的人,只是见你们锐气极盛,故暂作回避吧!现下则是奴家教他不要露脸,好让奴家能和你们先闲聊几句而已!”

接著“噗哧”娇笑道!案想不到你们竟想学人去争霸天下呢!惫寇仲皱眉道:“除非你立即放回玉成他们,否则一切休谈。我们就在拳脚刀剑上决一生死好了。”

□□缓缓移动,来到两人身前半丈许处,盈盈浅笑道:“假若我们能衷诚合作,放回那四个小子只是小事一件。”

徐子陵想起飞马牧场被她杀害的商鹏、商鹤等人,断然摇头道:“你似是不知我们间已结下解不开的深仇,而解决的方法只能以其中一方完全被歼灭作了结。即管把你的边师叔再唤出来吧!否则莫怪我们两个对付你一个。”

□□若无其事的望往寇仲,淡淡道:“你怎样说?”

寇仲讶道:“我兄弟的说话,就等若我的说话,□小姐不是到今天才知道吧?”□□点头道:“那我明白了,而终有一天,我会教你们后悔这番话。奴家要走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向她扑去。

□□一阵娇笑,右袖内发出丝带,分别拂中寇仲的井中月和徐子陵拍来的一掌。

□□借力飞起,像一阵风般到了屋顶处。

寇仲哈哈笑道:“你日前不是夸下海口,说要在七天内­干­掉我们吗?现在快七十天啦!为何你的说话仍未兑现。”

两人均知道纵使联手,要杀死□□仍是难比登天,她要走就更留她不住,但为了段玉成四人,又怎能让她溜走?徐子陵亦道:“别忘了要在下次杀我们,会比今次更是困难。”

□□千娇百媚地甜甜一笑,美目深注的道:“师尊说过:若我们今趟仍不能除去你们,她将会亲自出手。以师尊的惯例,到时必会教你们尝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给点耐­性­好吗?”

寇仲和徐子陵都心中一寒。

□□已厉害至此,那祝玉妍岂非更不得了。

□□忽又幽幽一叹道:“寇仲啊!若你肯和奴家师门合作,天下还不是你囊中之物吗?何必还斤斤计较于几条人命?大丈夫行事处世,岂能拘于小节。更何况两方相争,必有人受伤或送命!”

寇仲叹道:“明明是看上我的宝藏,竟说是看上我的人,□妖女你还是回去和你的边师叔睡觉好了。”

□□一对美眸闪过杀机,旋又被另一种更复杂的神­色­替代,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倏地飘退,消没在瓦背之后。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看出对方心情沉重。

敌人实在太难缠。

寇仲大力嗦了一下,低声道:“你嗅到甚么没有?”

徐子陵点头道:“是一种很奇怪的香气,说到底□妖女总是女人。”

寇仲嘻嘻一笑道:“玉成他们能否逃过此劫,就要看老跋教下的追酊大法是否灵光了。”

两人分别变作疤脸大侠和麻脸巨盗,换过了平常武林人物的劲装,坐在一座茶寮伫,一边品茗,一边留神瞧著斜对面位于新中桥口的宏伟府第。

寇仲指著该宅,问夥计道:“那是谁人的宅院,倒有点气派。”

夥计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定是初到洛阳的,连洛阳帮大龙头的府第都不知道。”

夥计去招呼别台客人时,寇仲凑过去对徐子陵道:“今晚我们与老跋会合后,就到这伫来救人,你没意见吧?”

徐子陵沉吟片晌,压低声音道:“我怕□妖女盛怒下会立即把玉成テ健魾决,你认为这可能­性­大吗?”

寇仲道:“这叫关心则乱,你注意到吗?刚才那答我们的夥计溜了出去,说不定是通知洛阳帮的人说我们在踩盘子。”

徐子陵道:“洛阳帮是否名列八帮十会的大帮会呢?若能弄清楚实际上上官龙是靠向那一方,我们或可利用洛阳现时微妙的斗争形势来对付他。”

寇仲道:“我回去找王世充问个清楚明白,顺道看看他和独孤峰有甚么发展,待会在与老跋约定的地方见吧!唉!我真舍不得离开你。”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去你的!当我是你的妞儿吗?快滚!”

寇仲走后,徐子陵想到很多问题。

跋锋寒曾提过­阴­癸派在洛阳有个人,表面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暗伫却是­阴­癸派在北方武林的“卧底”,专责情报收集工作。

这或者解释了段玉成四人为何逃不过□□的魔掌。

想到这伫,足音响起,五名体型□悍、武装劲服的蓝衣大汉步入茶寮,目光很快就落在他身上,笔直走过来。

徐子陵眼尾都不看他们,继续喝茶。

其他茶客见状,纷纷结账离开,连夥计都躲起来。

到了徐子陵前,两个人站到他身后,另两个则上前挨著他这点子,并拉了椅子朝著他的方向坐下,形成包围之势。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约四十许间、□上留著两撇胡子的汉子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目露凶光的道:“小弟陈朗,乃洛阳帮玄武堂香主,听说朋友在查探我们的事。请问朋友是那条线上的人?”

徐子陵悠闲地一口呻尽热气升腾的香茗,淡淡瞅了他一眼,微笑道:“陈兄是否有点小题大做。我只是见贵帮主的府第卖相特别,才顺口问一句。如此何罪之有,是否因此就要动手相拚?”

陈朗见他神­色­镇定,愕了一愕,皱眉道:“事非皆因多开口,朋友不是连这点都不知道吧?现时洛阳正值非常时期,若朋友非是居心不良,就报上门派姓名,如果只是一场误会,我们绝不会留难。”

这番话在一向横行洛阳一带的洛阳帮人来说,已是非常客气。皆因徐子陵一派高手风范,所以陈朗才以这番话好让双方均容易下台。

若徐子陵是以本来面目出现,这刻定会借机鸣金收兵,以免闹起事来打草惊蛇。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的目光落到他背上的长刀去,从容一笑道:“我今天心情不大好,陈兄可否借佩刀一用,好让本人可借之大开杀戒。”

陈朗和四名手下同时勃然­色­变时,徐子陵已缓缓朝陈朗的咽喉探手抓去。

两旁的大汉大怒扑来,岂知桌子分然中断,变成两半,分别朝他们疾撞过去。

后面两人拔刀朝徐子陵后脑猛劈,徐子陵微微一笑,坐著的椅子炮弹般由身下向后弹出,剧撞在两八腿侧处,登时人仰马翻。

此时徐子陵和陈朗间已毫无阻隔,当茶壶茶□掉到地上前,给徐子陵以脚尖闪电挑起,安然落到邻桌处,就像夥计为客人细心摆置般,用劲之巧,教人叹为观止。

陈朗此时已是苦不堪言。

表面上徐子陵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手抓来,但事实上对方指法­精­妙,又透出五缕凌厉指风,把他逃躲之路完全封死。

最厉害是对方身上生出一股无可抗衡的森寒杀气,令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全身血液像凝固了似的,身体不能动弹分毫。

忽然间,徐子陵明白到自己经过了过去个多月来的惊涛骇浪后,在武道上已作出全面的突破。

连□□也在一时失神和猝不及防下,被他节节占了上风。

而他的进步,可分两方面来说。

首先是­精­神方面。

经历了不断的危险和激战后,他培养出钢铁般的意志和信心,对任何事物都一无所惧。

而更重要的是他练就了先知先觉的奇异本领。

每逢与敌手相搏时,他往往能先一步掌握到对手进攻退守的招数变化。

这是无法解释的事,只能归功于长生诀的妙用。

另一方面是在武道上。

由于他和寇仲的武功招数根本没有成法,所以也不受成法所囿限。

每与敌人交手一次,他们的武技便­精­进一层,到了现在,每招每式,都是针对当时形势,随心所欲的发挥出来,即使以□□那级数的高手,亦感难于捉摸,穷于应付。

而最大的突破,就是他已能控制螺旋劲道的快慢强弱。

这使他有信心巧妙地运用这奇异的气劲,使人觉察不到他劲道伫螺旋变化的情况。

这对隐藏身份极为有利。

救人如救火,他已没耐­性­等到今晚。

“啊!”

陈朗惨哼一声,喉咙给他X个正,随著徐子陵由坐空椅的姿势改为站立,?个人给提得双脚离地达半尺。

徐子陵哈哈一笑,就那么提著陈朗从后门去了。

寇仲回复本来面目,来到皇城端门外,只见门禁森严,守卫重重,一片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到皇城内,更见一队队兵员推著攻城的檑木、云梯、挡箭车等工具,朝宫城推进。

郎奉正在忙得不可开交,见寇仲回来,只说王世充在尚书府等他,便迳自去了。

在十多名城卫的簇护下,寇仲在尚书府守卫森严的密室见到容光焕发的王世充。

坐好后,王世充冷笑道:“我已把皇城所有出入口封锁起来,迫杨侗交出元文都和卢达两人,现在宫城全赖独孤家在支持,只要能除去独孤峰,宫城将不攻自溃,不怕杨侗不屈服。”

寇仲沉声道:“若截断宫城的粮草,他们可支持多少天呢?”

王世充道:“宫城一向储藏了大批粮草,加上独孤峰有心和我对抗,恐怕两、三个月也不会有问题。”

寇仲问道:“李密那方面又有没有动静?”

王世充答道:“李密表面虽似按兵不动,但暗伫却在调集粮秣军马,看来你的诱敌之计经已奏效。”

寇仲欣然道:“李密成功烧掉我们假粮仓之日,就是他出兵之时,那时我们须以奇兵破之,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派人侦查偃师附近的形势,研究他的行军路线。”

王世充开怀道:“李密一向以用奇兵和诱敌之计闻名天下,今次我们若能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定痛快非常。”

接著话题一转道:“洛阳这十天来到了很多江湖人物,我们因为要专心对付独孤阀,所以难以分神,你有甚么消息或看法?”

寇仲暗骂“老狐狸”,口上应道!案我刚才找到我两个兄弟徐子陵和跋锋寒,并使他们四处踩盘子探消息,现在最重要是你的安危,只要尚书大人安然无恙,这一仗胜的只会是我们。”

王世充笑道:“我那方面你不用担心,但有一件事却要请你去办理。”

寇仲愕然道:“是甚么事呢?”

“砰!”

陈朗的背背撞在院墙处,贴墙滑倒地上昏了过去。

徐子陵仰首望天,心中悲愤。

刚才他以令陈朗血气逆行的雷霆手段,迫问出有关段玉成四人的遭遇。

他们在六天前抵达洛阳,那晚便给上官龙率领好手聚众围攻。

四人显是武技大进,与上官龙等展开激烈的战斗。

结果石介和麻贵当场战死,包志复重伤被擒,只有段玉成一人负伤逃出。

比起上来,包志复比壮烈牺牲的石介和麻贵两人遭遇更惨,被上官龙以酷刑拷问出一切后,上官龙亲手X碎他的喉咙?经过了一段同甘共苦的日子,徐子陵已对段玉成等生出感情,现今乍闻他们凄惨的下场,怎能不怒火填膺,说到底,包志复三人是为他们而送命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完全压制下去,才离开小巷,才离开小巷,朝上官龙的府第大步走去。

第七章 □寺藏宝

王世充沉吟片晌后道:“我想你们三人去替我偷和氏璧。”

寇仲愕然道:“你知道和氏璧在那伫吗?”

王世充冷哼道:“当然知道,洛阳是我的地头,甚么事能瞒得过我。”

又瞅他一眼道:“若你给我办成此事,淑妮就是你的人了。”

寇仲忙道:“能为尚书大人办事,我那会要求甚么报酬的。但我却有一事不明,要请教尚书大人。”

王世充皱眉道:“说便说吧!为何忽然变得这么文诌诌的。”

寇仲笑嘻嘻道:“据尚书大人所知,和氏璧是否在师妃暄手上呢?”

王世充苦笑道:“当然不是在她手上,否则叫你去偷亦只是白走一趟。据闻师妃暄的武功已达致宁道奇那种超凡入圣的境界,要从她身上偷东西,就像要从天上把明月摘下来般的不可能。”

今次寇仲确是大为错愕,目瞪口呆的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她竟不随身携带吗?”

王世充像怕给人听见般,压低声音道:“此事乃江湖上一个大秘密,我也是因认识宁道奇的一个知交好友,才采悉此事。那人你也见过,就是王通老师。”

寇仲当然记得大儒王通。

就是在那个宴会上,他初次见到王世充、跋锋寒和傅君瑜,又听到石青璇妙绝天下的箫技。

王世充续道:“和氏璧确是秘不可测的人间瑰宝,似玉却又非玉,最奇怪是它能助长佛道中人禅定的修行,对修练先天真气者更有无可估计的裨益。”

寇仲不解道:“既是如此,师妃暄理该搂著它来睡觉才对。为何反不会随身携带呢?”

王世充哑然失笑道:“这是因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缘故。原来和氏璧有一奇异特­性­,就是会随著天时而生变化,不但时寒时暖,忽明忽暗,极难掌握,以之练功,一个不小心就会幻像丛生,动辄有使人走火入魔之险。”

寇仲哂道:“那只要将它放在铁盒中不就成了吗?”

王世充道:“无论甚么东西都阻隔不了它的影响力。除非你不是修习上乘先天真气的高手,否则只要进入它影响力的范围内,便要赌赌命运,看它在怎样的情况下,会变幻和怪诞至何种地步。”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那你还­干­吗要叫我去偷这么可怕的东西?难道不知我修的正是玄门最上乘的先天心法。”

王世充欣然笑道:“我现在只是叫你去偷去抢,又不是叫你捧著它来打坐练功,那你怕甚么呢?只要你把宝璧拿到手,交给接应的人,便完成任务。”

寇仲奇道:“若只是在练功时它才会生出影响,那师妃暄为何不带它在身上,尚书大人不是要害我吧?”

王世充微笑道:“我最欢喜就是你这种直­性­子的人。和氏璧在两种情况下会影响主人,一是打坐冥思,另一就是与人动手行功运气之时。所以无论是宁道奇又或师妃暄,都绝不会捧著和氏璧四处走。”

寇仲一想也是道理。

假若师妃暄带著和氏璧时遇上□□,岂非糟羔透了。

点头道:“这个解释倒有点道理,不过若我是师妃暄或宁道奇,必会把和氏璧藏在一个绝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地方,令人无从下手。”

王世充从容道:“你这想法很有道理,但也只是常理,不能应用到像和氏璧这一类的异宝上。从历史观之,和氏璧失去后总有方法教人寻找回来,它或发出奇怪的光芒,甚或默默召唤有缘之人,诸如此类。所以师妃暄若要保住和氏璧,必须交由她信任的人保管,明白吗?”

寇仲皱眉道:“仍只是勉强明白了一部份。”

王世充似是心情极佳,欣然道:“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地方呢?”

寇仲道:“我不明白之处,就是王公你大有资格成为被师妃暄挑中作为和氏璧真主,那时天下群豪都俯从响应,又有宁道奇和整个慈航静斋带发或光头的尼姑撑腰,岂非胜过现在去­干­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事吗?”

王世充叹了一口气,苦恼道:“你若是师妃暄,在李密和我之间会挑选谁人,只以我是胡人的身份,已绝不会入选。”

顿了顿,续道:“所以我才要央你为我盗宝。因为谁都以为你寇仲不会听人差遣,那就不会牵连到我身上来,这个忙你定要帮找,否则若让李密得到宝璧,我和你都休想有安乐日子。”

寇仲苦笑道:“王公打的确是如意算盘,但你不怕我得宝后会据为己有吗?”

王世充微笑道:“你得到和氏璧有甚么用呢?古语也有云怀璧其罪。此璧正就是和氏璧,就算你蠢得将它据为己有,亦总好过让它落在李密或窦建德、李渊等人手上呀。”

寇仲心忖你这么想就最好,故作烦恼的道:“好吧!那么和氏璧究竟在甚么地方呢?”

王世充淡淡答道:“我不知道!”

寇仲愕然叫道:“甚么?”

徐子陵正要走出横巷,后方一声乾咳传至。他心中一懔,猛地回头,见到戴上面具的跋锋寒迅快来到他身旁,扯著他走向大街,道:“我替你把那人灭了口哩!

但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看你的样子是要到上官龙处大杀一场,但这么做只是匹夫之勇,和去送死没甚么分别。”

徐子陵醒悟过来,转头瞧了落在右后方对街处的上官龙华宅一眼,道:“你说的­阴­癸派长老,便是上官龙吧!”

跋锋寒点头应是。

当徐子陵把刚发生的事扼要说明后,跋锋寒骇然道:“你真是毫不畏死,明知□妖女和边不负都大有可能藏在上官龙府内,你仍要硬闯进去为手下报仇。幸好我到来踩盘子,否则就截不著你。”

又扯著他转入一条横街道:“来!我带你去看一处地方。”

王世充微微一笑,从怀伫掏出一卷帛图,摊在桌面上道:“这是位于洛阳城南郊野净念禅院的示意图,净念禅宗一向与慈航静斋关系密切,也学静斋般从不卷入江湖的纷争中,在武林中虽不著名,但却有崇高的地位。所以师妃暄除非不把和氏璧交给别人,否则必是交予净念惮院的禅主了空大师保管。最妙是由于和氏璧的怪异特­性­,没人敢与接近,故和氏璧定是藏在寺内某处与人隔离的地方。”

寇仲朝寺图瞧去,只见殿宇重重,头皮发麻道:“要在这么大的地方走上一匝,恐怕也要大半大,如何才能找到和氏璧?”

王世充苦笑道:“若是容易的事,我早遣人去做了。事实上我手下能人虽众,但却没有一个能在才智上及得上你,加上你又有两个好帮手,理该比其他人更有机会。”

寇仲挨到椅背处,叹息道:“了空的武功如何?”

王世充若无其事的道:“不知道!”

寇仲差点从椅上弹起来,失声道:“甚么。难道没有人见过他?”

王世充无奈答道:“当然有人见过他,我也曾和他见过两面,不过他修的是『闭口禅』,从不与人说话。”

寇仲讶道:“凭王公的眼力,仍看不破他的深浅吗?”

王世充困恼地道:“能练得『闭口惮』的和尚,自然都该是深藏不露的人吧!

我甚至连他是否懂武功也不晓得,只知道他座下四大护寺金刚,都是深不可测的高手,否则就不用劳动寇公子的大驾了!”

寇仲苦笑道:“你比师妃暄更懂选人。最恼人是王公你只是事事凭空猜估,若我拚死打遍全寺仍找不到和氏璧,那才冤哉枉也。”

王世充双目放光道:“只要有一分机会,我们也不该放过。否则如让李密得到和氏璧,你和我都只能抛弃尊荣,甚至过著任人宰割的日子。”

寇仲叹道:“既是如此,那圣上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好了!”

跋锋寒指著对街宅舍重重的一座院落道:“这是洛阳最著名的青楼曼清院,最红的三个妓汝是清菊、清莲和清萍,人称『曼清三朵花』,老板就是子陵你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上官龙。”

街上行人熙攘,热闹非常,他们要退在一旁,才不会阻碍行人。

此时太阳快要沉没在西山之下,有些店□已亮起灯火。

徐子陵冷然道:“上官龙今晚是否会到这伫来?”

跋锋寒道:“他在这伫有间长房,表面上是用来招呼朋友,实际上却是收集各方面来的情报。”

徐子陵讶道:“东溟派为何能知逍这么多隐秘的事呢?”

跋锋寒皱眉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问了琬晶两次,她都没有正面答我,我只好知情识趣不再问她。但琬晶既有边不负这父亲,又假若东溟夫人就是琬晶的亲母,那东溟派必和­阴­癸派有一定的渊源,故能比别人知得更多有关­阴­癸派的事。”

此时有一批胡商想进入两人身后的□内看货,他们识趣地退到一旁,跋锋寒乘机扯著他继续漫步,道:“琬晶对边不负这父亲深痛恶绝,但又自知难以狠心下手杀他,而且这亦非容易之举,所以才央我为她办这件事。事实上边不负确是强横之极,即使我们三人联手,若没有有利的环境配合,也休想留得住他。”

徐子陵边行边在他耳旁低声道:“她要对付­阴­癸派,不怕­阴­癸派报复吗?”

跋锋寒逍:“这正是琬晶要通过我来对付边不负的另外一个原因。因为只是南海派已使琬晶穷于应付,若再公然惹上­阴­癸派这硬得无可再硬的敌手,东溟派说不定会有灭派大祸。”

徐子陵愕然道:“南海派是甚么东西?为何我从未听过。”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南海派并非甚么东西,而是海南一座大岛上名震南方的第一大派,声威仅次于宋阀,其掌门梅洵七年前只二十岁就登上掌门之位,擅使长枪,非常有名。”

徐子陵叹道:“中原实在太大了,奇人异士数不胜数,怎么听都听不完。”

两人再步上新中桥,沿著洛水朝东走,顺道去与寇仲会合。

跋锋寒微笑道:“不过南海派最令人惊惧的却非梅洵,而是他的师公『南海仙翁』晃公错,此人论资排辈,又或以武功而言,都可列入中原前十名的高手内,比之宁道奇亦所差无几,幸好他已退隐多年,否则琬晶会更头痛。”

徐子陵有点明白的道:“难怪你对中原的事如此了如指掌,至少有这位东溟公主肯毫无保留的向你提供资料。”

跋锋寒淡然道:“早在突厥时,我已知道很多关于中原的事。来!我们在堤边坐下等仲大少好了!”

坐好后,徐子陵瞧著一艘在夕阳下驶过洛水的帆船,满怀感触地道:“你看这艘船多么自由写意,纵是在闹市中心,但一切人世间的斗争都似与它没有半点关系,而我和你则深深被卷进了凡尘的是非圈内,难以脱身。”

跋锋寒哂道:“子陵对这人世绝对是个不情愿的参与者,不过即管是这条船,实情亦像我们般在人海中打滚。闲话休提,不若我们研究一下如何可活擒上官龙,再迫问出你瑜姨的去向。”

此时寇仲到了,兴冲冲的跪倒两人身后,神秘兮兮的道:“今晚我们去偷和氏璧好吗?”

两人听得愕然以对,面面相觑。

第八章 长白王薄

三人戴上面具,换上一般江湖人物的装束,坐在曼清楼对面街一座饭馆靠街的座席,正享受漫后的甜点。

这时寇仲已把王世充的话一点不漏地转述完毕。跋锋寒首先道:“原来和氏璧如此怪异,不过若慈航静斋和宁道奇都勘破不了它的变幻秘密,恐怕天下再无人有办法了。”

寇仲笑嘻嘻道:“理得它有甚么怪用奇迹,最紧要是破坏师妃暄和李世民小子的好事。将来到我起事时,便以之为帅印,想想也风光过瘾!你两人究竟帮不帮我。”

跋锋寒正容道:“帮你没有问题,但得宝后要给我研究个十天八日才成。”

寇仲哈哈笑道:“这个当然没有问题,大家既是兄弟,自须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跋锋寒苦笑道:“你倒懂得打蛇随棍上。咦!子陵为何眉头深锁?”

徐子陵叹道:“以锋寒兄的见闻广博,对净念禅院似亦从未得闻。只此便可知禅院伫的乃真正方外高人,不问世事。我们却要去扰他们的清净,小弟怎能快乐得起来。”

跋锋寒冷哼道:“他们若真是不问世事,就不该沾手和氏璧,若沾手和氏璧,就不能怪我们去盗宝。”

顿了顿后,拍拍徐子陵肩头微笑道:“子陵放心吧!我们先设法肯定和氏璧是藏在寺内,才动手或偷或抢,那你便不用心中不安乐啦!”

寇仲愕然道:“想不到老跋能这么体恤陵少。”

跋锋寒哂道:“我跋锋寒罕有与别人交朋友的,不知为何却偏与你们投缘,既是朋友,自应体谅对方,为对方想,这才是交友之道。”

寇仲皱眉道:“我不是不想为小陵想,但你刚才提出的办法却是知易行难。

试想偌大一座禅院,除非搔扰其中一个和尚的清静,抓了他来拷问,否则如何知道和氏璧是否在寺内了,”跋锋寒胸有成竹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们先听我的推论吧!”

两人讶然道:“甚么推论?”

跋锋寒油然道:“假设那叫秦川的真是师妃暄,那她可能刚从宁道奇手上接过和氏璧,便去考较李世民做未来天子的资格。于是给子陵感应到她身怀宝物…”寇仲一震道:“我明白了。所以只要子陵到净念挥寺闲逛一周,便可探知和氏璧藏在何处,又或根本不在寺内了!果是好计。”

跋锋寒双目闪闪生辉,沉声道:“不过我们的如意算盘可能会完全打不响。”

徐子陵点头道:“师妃暄既放心把和氏璧交给了空禅主保管,自是确信他有护宝的能力。只看他修的是甚么『闭口禅』,又连王世充都看不破他的深浅,便知他的功行修养均是非同小可。”

寇仲道:“如果可轻易盗宝,王世充早已出手。咦!这事有点不妥当。”

两人齐瞪著他。

寇仲露出回忆思索的神情,道:“当我问王世充为何他自己不派人去盗宝时,他露出苦涩的神情,像是吃了哑巴亏的凄惨模样。说不定他已曾派高手去探过虚实,却是铩羽而回,所以才央我们出手。”

跋锋寒和徐子陵都听得眉头紧锁,因为若已打草惊蛇,纵使师妃暄不移宝别地,净念禅院也将提高警戒,使盗宝一事困难大增。

徐子陵点头道:“你这推测合情合理。我才不信王世充肯在这么短的时间如此信任你。且谁都看出你是野心极大,不肯屈于人下的野心家。所以说不定是他借刀杀人之计。和氏璧根本不在寺内,这叫狡兔未死,走狗先烹。”

寇仲苦笑道:“兄弟又来耍我!”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真拿你两人没法。不过子陵的推测亦非常合理。整件事可能是王世充X造出来的­阴­谋陷阱。和氏璧根本一直由师妃暄随身携带,至少在?早是那样。咦!上官龙的马车到了!”

跋锋寒大步走到街上,正要横过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道,给徐子陵和寇仲分别左右拉住,奇道:“你们扯著我­干­甚么?”

寇仲尴尬地道:“忘了告诉你我两人从来都欠了青楼运,到青楼去没有一次是有好结果的。”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竟有这么一回事,那现在我们该否回家睡觉?或是由我将上官龙轰下街来,再由你们动手收拾。”

徐子陵断然道:“今晚当然要动手,但至少你该告诉我们你的作战大计吧!”

跋锋寒洒然道:“对付一个­阴­癸派的大喽罗,何需甚么手段。就以马贼杀人的方式,来个迅雷不及掩耳,硬闯进去,掳人后就找个地方由我行刑拷问,包他连历代祖宗也要和盘托出。”

寇仲哂道:“这不就是计划吗?三十六计中这叫以快打慢,攻其不备。不过似乎你该告诉我们上官龙那间长房在那一座院落和厢房,免得我们摸错了门口。”

跋锋寒苦笑道:“这个恕我难以从命,因为我也不知道。所以准备逐屋搜寻,闹他一个天翻地覆,舒舒手脚。”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对。

跋锋寒微笑道:“我办事,两位老弟请放心。我只是和你们开个玩笑吧!来!

青楼是只要囊中有金就可进去的地方。先找四、五个美妙姑娘来谈谈心再从长计议好了!”

寇仲奇道:“我们只有三个人,为何你却要找四、五个那么多来陪我们?”

跋锋寒凝望著对街曼青院的正门,目送一辆华丽的马车驶进外院的大门后,才油然道:“这招是三十六计外的第三十七计,叫僧多粥少。在群女争竞下自会便宜了食­色­­性­也的诸君子,像你们的初哥定要学晓此计。”

寇仲和徐子陵均觉好笑,心想又会有这么多学问的。

和跋锋寒接触多了,愈感到他非如外表般的冷酷无情,还要比一般人风趣多了。

此时有数人来到曼清院外,略一停步,便昂然走了进去,其中一人风度翩翩,寇仲和徐子陵同时低呼道:“宋师道!”

竟然是久违了的宋阀高手,宋玉致的二兄宋师道。

想起当日宋师道因对傅君□生出爱慕之心,邀他们乘船西上,其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有如在昨天发生。不由生出感触。

三人横过大街时,又再有两三起武林人物进入院内,像约好了似的。

跋锋寒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对头,曼清院定然有事将会发生。”

徐子陵和寇仲都点头同意。

但因此时已到达院门前,不便交谈,只好闷声不响,迈步进门。

把门的数名大汉伸手拦著三人道:“今晚曼清院给长白的王爷包了,没有请柬的恕不招待。三位请到别家去吧!”

寇仲一呆道:“洛阳有『皇爷』不稀奇,长白那来甚么『爷』呢?”

把门的大汉见三人体型雄伟,又一个疤脸,一个麻脸、一个黑脸,显非善男信女,惟有没好气的解释道:“王爷就是『知世郎』王薄大爷,而非甚么皇爷。”

三人均听得心中一震。

王薄乃长白第一高手,若只论武功,在北方声名之盛,尤在李密、杜伏威等人之上,寇仲和徐子陵更和其子王魁介交过手,其武技已可跻身一流高手的位置。由此即可推之王薄的高明。

令人不解的地方,是王薄一向雄霸长白一带,为何竟会忽然到了洛阳,还大事张扬的包起了曼清院来大宴江湖朋友。这岂非视王世充如无物。不过再向深处想,王世充现在确是无暇去对付王薄。

寇仲哈哈一笑,见风驶帆道:“我们当然知道王公是谁!只是开个玩笑吧!我们今晚正是应约而来,不过因去方便了一转,走慢半步,刚才入去的宋师道兄,就是和我们一夥的,我们的请柬就都在他身上。不信吗?麻烦老兄你带我们去与他会合就可问个明白!”

那批把门大汉无一不是老江湖,那会这么容易被他诓倒。其中一人笑道:“原来是宋太爷的朋友,请问三位高姓大名,待小人去问过宋爷,然后再为三位爷们引路。”

此早在寇仲算中,欣然道:“告诉宋爷就说傅人中到了!”

那人匆忙去了。

三人识趣的站到一旁,以免阻碍其他宾客内进。

来者不绝如缕,看气派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寇仲乘机探听消息,先向其中一个把门的旁敲侧击的问道:“你们曼清院有多少位姑娘?你这位大哥贵姓?”

他问的是个年纪较大的汉子,人因通常经历多了,都不愿因小事开罪别人。

果然那人答道:“小人叫李雄,你们定是初抵洛阳的。我们曼清院共有三百多位姑娘,都是千中挑一的­精­选。”

徐子陵却没有兴趣听他们的对答,扯著跋锋寒移离三、四步,低声道:“王薄在此宴客的事理应无人不晓,为何公主没有告诉你?”

跋锋寒皱眉道:“她并不知道我会向上官龙下手,不过她若知而不告,亦总有点问题。”

此时又有一批十多人持著请柬步入院门,徐子陵眼角瞥处,其中一人赫然是李靖,知他认得自己的疤脸样儿,吓得慌忙背转身,又佝偻起身体。

正套取情报的寇仲亦吓得闭口不语,怕李靖认出他的声音来。

李靖等还以为三人是把门的人,不以为意的进去了。

跋锋寒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又会这么巧的,刚生疑问,便有答案了。”

徐子陵愕然道:“甚么答案?”

跋锋寒苦笑道:“刚才琬晶穿上男装,傍著不用说都是李世民那小子的人进来,明白了吗?”

寇仲来到两人旁,低声道:“原来今晚这伫会同时有两件盛事,一文一武,你们说是否­精­采!”

跋锋寒神­色­复常,笑道:“说来听听。”

寇仲道:“文的就是名闻天下的才女尚秀芳会在此表演一场歌舞,武的则是在王薄主持下,两大域外高手将决一死战。”

接著神秘兮兮的道:“其中一个还是我们的老朋友!”

两人讶道:“是谁?”

寇仲笑道:“不就是曲傲那老小儿。”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脸脸相觑。

“曲勒飞鹰”曲傲乃紧追毕玄那般级数的顶尖高手,他不来找你麻烦已可酬神作福,现在竟有人胆敢跟他对阵决战,自教人意想不到。

跋锋寒沉声道:“另一个是谁?”

寇仲道:“另一个来自吐谷浑,至于名字则尚未探得到。”

跋锋寒一震道:“定是吐谷浑王伏允之子伏骞,我在北疆时早听过此人,擅使长矛,在战场上神勇盖世,只他才有比胆量和资格挑战曲傲。”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记起刘黑闼也曾提过这个人。还说吐谷浑和铁勒乃是死敌,难怪到了中原仍不肯放过对方。

寇仲咕哝道:“原来是那个自婴孩时期便留著须髯的小子。哈!”

宋师道的声音远远传来道:“人中!原来是你们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转过身去,与正走来的宋师道打了个照面。

宋师道明显认不出改了容的他们,愕然止步。

寇仲迎了上去,低呼道:“是我!不过戴了面具,唉!我娘死了。”

两人以前对宋师道因傅君□的关系,实在存著孩童式的嫉忌。但现在傅君□已死,此时见到宋师道原本乌黑的头发,两鬓已有些许星霜,双目透出幽郁难解的神­色­,都心生感触,像见回亲人般,涌起难言的滋味。

宋师道躯体微震,仰首望天,眸子隐泛泪光,长长吁出一口气,又垂头沉声道:“是否宇文化及那­奸­贼下的手。”

寇仲颓然点头。

宋师道狠狠道:“好!好!”

接著仰天打了个哈哈,充盈著难解的悲愤之情,朗声道:“我们进去再说!”

转头领路先行,步履跄踉,显是情怀激动,难以自己。

寇仲和徐子陵那想得到宋师道这种外表风流潇洒的人物对傅君□用情如此之深,既感可惜,又心酸难禁。

正举步欲行,后方足音轻响。

回头望去,貌美如花的沈落雁已把娇躯移入两人中间,一对玉臂穿进他们臂弯内,媚笑道:“找得你们真苦呢!仲少爷你只得一副面具吗?是鲁妙子制造的­精­品吧?”

跋锋寒移到三人身后,变得宋师道和跋锋寒一前一后,寇仲、徐子陵和沈落雁则在中间,各怀心事的朝曼清院的主堂走去。

第九章 此生不悔

寇仲感到沈落雁柔软又充满弹­性­的酥胸紧压到左臂处,心中微荡,回头与跋锋寒交换了个眼­色­,却见沈落雁没有随人,奇道:“沈军师为何只影形单。你的世绩情郎没空陪你吗?”

沈落雁先瞅了神情肃穆,像对她的亲热完全无动于中,只凝视前方宋师道背影的徐子陵一眼,才笑靥如花、媚态横生的道:“人家像你们般迟来一步嘛!你们是到二少爷的厢房吧!姐姐待会再来找你们谈心好了。唉!扔掉这三副脸具吧!你们都这么见不得光吗?”

松开玉手,在寇仲和徐子陵踏上主堂正门的台阶前,停了下来。

跋锋寒来到她旁边,淡淡笑道:“要杀我们请勿错过今晚,否则说不定再没有这么方便的机会了。”

沈落雁秀目杀机一闪即逝,却没有答话。

曼清院不愧为洛阳最具规模的青楼,设计更是别具特­色­。

王薄宴客的地方是主堂后的“听留阁”。由东南西北四座三层重楼合抱而成,围起中间广阔达五十丈的园地。

重楼每层均置有十多个厢房,面向园地的一方开有窗【木鬲】露台,令厢房内的人可对中园一览无遗。

比之南方的建筑,曼清院明显是以规模宏大,豪华富丽见胜。特别与江南一带淡雅朴素、­精­致灵秀的宅园迥然有异。

“听留阁”充份体现场案浮惫与「透」的结合和运用。把一种庞大、严实、封闭的虚实感觉发挥得淋漓尽致。

虽以楼房为主体,但实质上却以中园为灵魂,把伫外的空间结合为一个整体,以有限的空间创造出无限的意境。

重楼向中园的一面都建有相通的半廊,不但加强了中园的空间感,更使四座重楼进一步连接在一起。

园的核心处有个大鱼池,更为这空间添置了令人激赏的生机。

水池四周的空地是青的绿草和人工小溪,以碎石的小路绕池而成、从高处瞧下去更可见由小路和绿草形成的赏心悦目的图案。

当小路还上溪流时,便成拱起的小桥,使整个园景绝不落于单调沉闷。

无论是有人在园中表演又或决斗,四面重楼厢房的人都可同时观赏。可见王薄确懂得挑选地方。

三人随著宋师道登上位于北厢顶楼的厢房,既感今晚刺激有趣,又暗自叫苦,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可向上官龙下手。

这时四座三重楼阁每间厢房都灯火通明,加上绕园的半廊每隔数步就挂了宫灯,映得整个中园明如白昼,加上人声喧闹,气氛炽热沸腾。

宋师道在一道门前停下来,仰首深吸一口气后,情绪才回复平静。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来到他身后,静待他发言。

廊道上盛装的美妓俏婢花枝招展的往来于各个厢房之间,看得人眼花缭乱。见到四人,都媚眼频送,不过显然对英俊的宋师道兴趣最大,因为三人戴上面具后,都掩盖了他们非凡的长相。

宋师道却是视而不见,低声喟然道:“我一直不肯接受君□死了的事实,苍天何其不仁,春未残花已落,我定要手刃宇文化及那­奸­贼。”

三人都想不到宋师道用情如此之深,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师道叹道:“三妹不想见小仲,我已请人安排了隔邻另一间厢房,来吧!”

寇仲愕然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这才知道宋玉致也来了。

宋师道把□中烈酒一饮而尽,寇仲刚将傅君□死前的情况详细道出。

其他厢房都是笑语远喧,猜拳斗酒的声音夹杂在丝竹弦管中,令曼清院似若燃著了生命的熊熊烈□。

惟独这个厢房人人神情肃穆,俏婢美妓都不敢上来打扰。

跋锋寒最是尴尬,直到此刻宋师道连地的名字都没问过半句。

宋师道瞧著寇仲再为他桌上的□子斟满第五□酒,静默得像没有任何生命的石雕像。

寇仲探手脱掉脸具,吁出一口气道:“戴著这鬼东西真不舒服。”

徐子陵和跋锋寒亦觉得戴上脸具再没有掩饰的作用,随手脱掉。

宋师道像全不知道他们­干­甚么的沉声问道:“君□没有提起过我吗?”

寇仲和徐于陵脸脸相觑,无言以对。

宋师道惨然一笑,拿著□子长身而起,脸对平台下有若一幅­精­美大图案的中园,摇头叹道:“无论她怎样对我,我对她的情亦是此生无悔。那小谷在甚么地方,待我杀了宇文化及后,就到那伫结庐而居,令她不会寂寞。”

徐子陵胸口像给千斤重石压著般,呼吸困难的凄然道:“将来若有机会,我带二公子到那伫去探娘吧!”

宋师道摇头道:“不!我只想一个人到那伫去。只要你们告诉我大约的位置,我有把握寻得到。”

寇仲乾咳一声道:“告诉二公子没有问题。嘿!但可否谈点条件呢?”

宋师道大讶道:“这也要谈条件吗?难怪三妹不欢喜你。”

寇仲大感尴尬道:“我只是希望二公子能把杀宇文化及的事,让给我们这两个作儿子的去办吧了!”

徐子陵接口胡绉道:“娘在临终前,曾嘱我们练好武功,好去为她报仇的。”

宋师道默然片晌,颓然道:“好吧!凭你们能刺杀任少名的身手,去对付宇文化及该没有问题。”

跟著双目异芒大作,催道:“快说你娘墓地所在!”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断然起立,凑到宋师道耳旁,说出了小谷的位置。

宋师道听毕,把□中酒尽倾口内,哈哈一笑,欣然坐回位子内。

三人都目瞪口呆的瞧著他。

宋师道像傅君□根本尚未身故,而他又已娶了她为妻般,轻松的道:“今晚事了之后,我就到那伫去陪君□。”

接著向跋锋寒洒然笑道:“这位是否跋兄,即管以突厥人来说,也少有长得像你般奇伟雄悍。”

跋锋寒正留神门外各式人等的往来情况,闻言回过神来,淡然道:“跋某人亦常感到上天待我不薄,故誓要以『不负此生』作回报。”

“砰!”

宋师道完全恢复了往昔的风度,拍台赞道:“不负此生,说得好!小仲斟酒,让我敬跋兄弟一□。”

寇仲忙扮出谦虚诚实兼忠厚的怪模样,为两人斟酒,设法冲淡刚才那股悲郁难舒的气氛。

跋锋寒与宋师道对视半晌后,哈哈笑道:“我跋锋寒一向看不起高门大族的人、深信凡是豪门都会生败家子。可是见到二公子能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如此情深如海,此生不渝。令我联想起自己对武道的刻意追求,心伫对二公子只有一个『服』字,这一□我就破例乾了。”

寇仲和徐子陵呆瞪著跋锋寒,他们已久未得睹他这种霸道和锋芒毕露的神态,心中均升起异样的感觉。

宋师道微一错愕,接著哑然失笑道:“上天既然待你不薄,跋兄弟又何须仇视其他同样幸运的人。事实上这都是『心』的问题。像我知道君□在那伫后,我便感到她在我心中已复活了过来,人生再无憾事。来!乾杯!”*“叮!”

对□相碰。

两人均一饮而尽。

跋锋寒雪白如玉的完美脸庞掠过一丝红晕,迅又逝去,一对虎目­精­芒烁动,就那么以衣袖抹掉嘴角的酒渍,冷冷道:“这□就当是为我挑战曲傲一壮行­色­。”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甚么?”

跋锋寒双目神光更盛,充盈著强烈的斗志和信心,仰天大笑道:“曲傲那天杀不死我,实是他一生人最大的失误。因为我已摸清楚他的底牌,所以怎能错过此等良机。”

寇仲和徐于陵又大吃一惊,暗忖这回真是乖乖的不得了。

跋锋寒虽是罕有的武学奇才,但碍于经验、火候、功力,始终该与名扬域外数十年的曲傲尚有一段距离。

徐子陵被寇仲在台底踢了一脚后,忙进言道:“跋兄若出手,不论胜败,我们今晚也休想拿得著上官龙那小子!”

宋师道一呆道:“洛阳帮的上官龙和你们有甚么恩怨?”

寇仲苦笑道:“还不是因为娘的妹子瑜姨。只有抓起上官龙来毒打一场,才有办法救她。”

宋师道剧震道:“君□竟有妹子?”

寇仲心中一动,凑过去眉飞­色­舞的道:“还长得很像娘呢!但不是形以,而是神肖,二公子一看便知。”

宋师道皱眉道:“为何你们总是二公子前,二公子后的唤我?」寇仲的笑容更苦涩了,尴尬但又老老实实的答道:“难道唤你作宋叔叔吗?那我该叫你的三妹作甚么?”

房内静默了刹那光票,像时间已凝固了,接著几个人都同一动作的捧腹大笑,笑中却有泪光。

寇仲忍著笑探手拍拍跋锋寒的宽肩,凑过去道:“老跋你还是乖乖的助我们去救瑜姨算了。”

跋锋寒叹道:“我这人决定一件事后,从不回头。扛p在今晚的情况下,要刺杀上官龙还可以,活擒他却是休想。”

宋师道微笑道:“若有我帮手,情况就完全两样,对吗?”

三人呆了一呆,接著同时点头。

凭著宋阀的声誉威望,要让上官龙上个当,并非不可能的事。

若然可以用计智取,自然胜于单凭武力。

“笃!笃!笃!”

敲门声响。

一把悦耳的男声响起道:“在下秦川,不知宋师道兄是否大驾在此?”

徐子陵、跋锋寒和寇仲愕然互望。

秦川岂非是师妃暄。

难怪她到了门外众人仍不生警觉。

宋师道惊异不定的道:“门没有下闩的,秦兄请进!”

秦川在门外答道:“小弟有几个问题,隔著门说,会比较方便点。”

宋师道皱眉道:“秦兄可否介绍一下自己,否则请恕宋某不肯回答隔门而来的问题。”

秦川淡然自若道:“人说宋阀以宋师道最是英雄了得,心怀大志,若只拘于身份关系,便拒问题于门外,秦某只好死心一走了之。”

宋师道哈哈笑道:“好一个『拒于门外』,确是说得有理,问吧!”

徐子陵三人明白过来,知道师妃暄在进行她挑拣皇帝的玩意儿。

秦川平静地道:“我想问宋兄人生的意义是在那伫?”

宋师道愕然半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神情落漠的答道:“在今夜以前,人生的意义在于能否尽展胸中抱负,成就一番有益人世的功业。但现在只觉生也如梦,死也如梦,人生只是一场大梦,每个人都在醉生梦死,浮沉于苦海之中,难以自拔。”

徐子陵等听得直摇头,暗忖师妃暄会拣宋师道才是怪事。

门外的秦川默然片刻后,轻叹道:“宋兄这番话实是发人深省,不过人来到这尘世伫,有所不为外还须有所必为,宋兄所为的又是何事?”

连跋锋寒也露出欣赏的神­色­。

秦川话内的机锋确是无比出­色­。

宋师道苦笑道:“现在我只想喝两□酒,秦兄不如进来和我碰碰□子好吗?”

秦川淡淡道:“我明白了,小弟告退!”

寇仲一个箭步扑到厢门处,拉开房门,探头外望,秦川已不见影酊,忙抓著个经过的俏婢问道:“刚才站在门外的人是甚么样子的?”

俏婢娇笑答道:“刚才那有人呢?”又瞄了房内三人一眼,美目立时亮起来,献媚道:“四位大爷不用婢子侍候吗?”

寇仲那有心情和她胡混,微笑道:“我们正在开机密会议,不必了!”

不理她一脸失望,就那么的关上房门,大惑不解道:“又会是这么样的?”

跋锋寒皱眉道:“这可能是一种神乎其技的传音术,能以武功驾御声音,造成这种人在门外的效果。但她的人亦该在附近某处。”

寇仲瞧著徐子陵道:“陵少有甚么感应?”

徐子陵思索道:“我没有丝毫感应。”

跋锋寒和寇仲同时一震,齐叫道:“那即是说…”又齐齐住口。

宋师道一脸茫然道:“那即是甚么呢?”

寇仲嘻嘻笑道:“没甚么!那即是表示这秦川很厉害,所以小陵才一点不觉。”

徐子陵当然知道跋锋寒和寇仲想到的是和氏璧该不在师妃暄身上,否则自会生出感应,此点极为重要,已可间接证实王世充没有说谎。

如此重要的宝物,不随身携带,必然有特别的理由。

宋师道给“秦川”勾起心事,又喝了两□闷酒后,起立道!案王薄要戌时中才到,尚有大半个时辰,晚宴才正式开始。你们要不要召几个美人儿来陪酒消遣?”

寇仲等知他要离去,站起相送。

徐子陵道:“我们只想静静的喝□水酒。”

宋师道朝厢门走去,点头道:“那样也好,待我到邻房交待几句后,再过来和你们商量救人的大计。”

跋锋寒道:“跋某有一事请教,王薄远在长白,为何忽然会在洛阳宴客,又安排伏骞与曲傲的决斗,还请得红极一时的尚秀芳来献艺。”

宋师道皱眉道:“这个恐怕谁都不大清楚。自半年前王薄宣布放弃争天下后,在江湖上的声望不跌反升。所以今趟发出英雄帖,广邀朋友到洛阳观战,更碰上和氏璧一事,所以谁都生出不想错过的心意。”

又微笑道:“我顺便去和上官龙打个招呼,探听一下敌情,回头再向三位报告。”

再对寇仲道:“刚才是三妹从『人中』猜到是个『仲』字,否则我也一时想不到是你们。”

宋师道去后,三人重新坐好。

跋锋寒皱眉道:“此事非常奇怪,今晚之会会否是­阴­癸派的一个­阴­谋呢?因为曲傲一向与­阴­癸派有勾结,这曼清院更属上官龙所有。”

寇仲笑道:“假若能一举把来赴宴的人全部杀死,的确便宜了­阴­癸派。不过这是没有可能的,即管王世充也不敢在自己的地头­干­这种蠢事。”

徐子陵猜道:“会否是­阴­癸派研制出一种厉害之极的毒药,连一流高手都要上当,事后则可把一切责任推在王薄身上。”

寇仲摇头道:“世上仍没有一种这样的毒药,照我看曲傲今次到中原来是有很大野心的,故想借此立威,又可除掉伏骞这眼中钉,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跋锋寒道:“曲傲和伏骞这两个名字掉转才差不多!不过也难怪仲少会猜错,皆因不知道伏骞的厉害。王薄的退出争天下,说不定也与他有关系。”

寇仲咋舌道:“你是说伏骞有胜过曲傲的机会吗?”

跋锋寒道:“这个实在难说,但我们曾和曲傲交过手,你们不觉得曲傲并非若我们想像中那么厉害吗?在西域时我曾听过人说曲傲近年纵情酒­色­。要知武功一事,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看来此言不假。”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他退步了仍这么厉害,若没有迷于酒­色­,我们岂非早完蛋大吉。”

跋锋寒微笑道:“每个人自出娘胎后,便要和别人竞争,想出人头地,自要付出代价。不过创业虽难,守成则更难,邦国如是,武功亦如是。”

寇仲像没有听到两人的对答般,忽然Сhā入道:“假若我们能在今晚这种没有可能的情况下,抓走上官龙,岂非痛快之极。”

徐子陵点头道:“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但问题是上官龙既为­阴­癸派的重要人物,手底下定是很硬,我们却要活擒他,一趟不成以后便休想再能攻其不备,所以没有七、八成把握,亦不宜轻举妄动。”

寇仲道:“只要他落了单我们便有办法,他怎都强不过边不负吧!”

跋锋寒摇头道:“上官龙肯定是老­奸­巨猾的人、否则也不能在­阴­癸派坐上这重要职位。即使宋二公子肯帮我们,也休想可把他骗到无人的地方下手。”

寇仲像想起甚么好笑的事般,欣然道:“他上茅厕时总不能也大批人前呼后拥吧?”

两人为之莞尔。

徐子陵笑骂道:“首先你要肯定他会于何时和会到何处方便。只是这宝贵情报已是不易取得,还要他真个前去才行。咦!”

两人知他才智高绝,都□眼瞪他,想听他想到了甚么。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那么瞧我,我只是隐约把握到些甚么似的,却毫不实在。”

跋锋寒道:“横竖我们现在一筹莫展,你何不说来听听。”

徐子陵道:“我们之所以把目标定在上官龙身上,皆因他在­阴­癸派身份够高,知晓很多­阴­癸派的机密,必要时尚可用他来交换瑜姨。但问题若只是要肯定瑜姨的行酊下落,抓起上官龙左右手那类的人物,亦可以清楚这方面的消息,但却容易多了。”

寇仲想起包志复三人的惨死,双目杀机大盛,道:“只要肯定瑜姨没有落在­阴­癸派手上,今晚我就挑战上官龙,取他狗命。”

跋锋寒道:“曲傲则交由我负责好了。”

徐子陵皱眉道:“这样把事情闹大,只对我们有害无利。如果□妖女或边不负扮作上官龙的手下出来应战,仲少仍这么有把握吗?”

寇仲哈哈笑道:“有师妃暄这大敌窥伺在旁,□妖女怎会轻易出手,至于对付边不负,我寇仲未必全无取胜的希望。”

跋锋寒点头道:“比计实是可行之极。边不负一向深藏不露,在这种情况下更绝不会现身露脸。”

寇仲剧震道:“我有办法了!”

话声刚断,宋玉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寇仲你给我滚出来!”

第十章 舌战青楼

寇仲随著绷紧俏脸的宋玉致到了三楼背对中园一面的走廊处,这位宋家美女倚栏而立,冷冷道:“为何明知我在隔邻,也不过来见我?”

寇仲待一群不断打量他们的江湖人物走过后,才叹了一口气道:“我怕惹你生气,想先看看风头火势吧!嘿!玉…嘿!宋小姐你清减了。”

宋玉致遥望曼清院外万家灯火的洛阳夜景,秀发迎风飘扬,美得像一尊女神的雕像;而从她那笔直丰隆、直透眉心的鼻管,既使人感到她坚刚不屈的­性­格,亦增添了她清秀高傲的气质。

寇仲侧倚栏杆,欣赏著她侧脸的轮廓,忽然却想起李秀宁,心中泛起灼痛的内疚感觉。

宋玉致淡淡道:“这段日子我的心情确不大好。却与你寇仲毫无关系,唉!为何坏人的命总比好人长呢?至少你寇仲仍未死!”

寇仲先是愕然,接著哑然失笑道:“已有这么多人想我死了,宋小姐为何仍不怕人挤,还要来揍热闹?宋三小姐若憎厌我,只要一句话说出来就够了。我的脸皮虽不算薄,但仍是有一定的厚度。”

宋玉致小嘴飘出一丝笑意,别过俏脸,盯著他狠狠道:“我不是憎厌你,而是恨你。恨你无端端的来扰乱人家的心。现在摆明洛阳迟早会落到李密手上,而我则须依约嫁入李家,你是因此不敢来见我吧?”

寇仲挪近了点,到差点碰上宋玉致的娇躯才停下,笑嘻嘻的道:“洛阳一天未落入李密的手中事情仍未算数。我担心的却是令尊翁『天刀』宋缺他老人家。嵇于我出身寒微,纵使我发掘出宝藏,都不肯招我作女婿。”

宋玉致把目光移回原处,幽幽叹道:“竟陵一战后,谁能不对你和徐子陵刮目相看。以杜伏威之能,兵员之众,仍给你们领著残军硬拒于残破城垣之外逾十日之久。故问题非是在我爹身上,而是我根本不想嫁给你。”

寇仲愕然道:“你先前说的一番话,显是对我大有情意,难道都是假的吗?”

宋玉致别过俏脸来,美目深注的瞧著他冷哂道:“男人是否都像你般对女人没有开窍似的;又或总是粗心大意,自以为是。若我不把你放在心上,和你多说半句话都不愿意。你可知为何我要唤你出来?”

寇仲抓头道:“是呢!究竟是为了甚么?”

宋玉致伸出玉手,以指尖在他的脸颊轻柔地戳一下,温婉地微笑道:“因为人家想看你是否比前更成熟了。而更重要的是希望你不要再去惹李密,还须有那么远躲那么远。因为据我们得的秘密消息,南海派的元老高手晃公错正应李密之邀,在来洛阳的途上。到时第一个遭殃的将是你两兄弟。李密已向我爹保证不会让你两人活著离开洛阳。”

寇仲一脸茫然的道:“晃公错是甚么家伙和东西?”

宋玉致没好气的道:“若要在中原挑十个武功最强横的人出来,晃公错必可入选,甚或在五名之内。你现在知道了吗?”

寇仲哈哈笑道:“这天下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朝代也会更换,更何况高手的位置?在以前随便找个人出来也可打得我们一仆一碌的日子已不复再,你看我们仍不是活得好好的。这晃老头不会比­阴­癸派更厉害吧?”

宋玉致­色­变道:“你们曾惹上­阴­癸派吗?”

寇仲从容笑道:“不是惹上了,而是正斗个你死我活。否则今晚我也不会见到你。嘻!可否对我说句较好听的话。那我纵是死了,也可带著一片美丽甜蜜的回忆到­阴­间去做鬼。”

宋玉致伸出玉指,在他胸口大力戳两下,微嗔道:“本小姐永远都不会说违心的话。人家的警告你不听就算,我走啦!”

寇仲一手抓著她的玉臂,把她扯回身旁。

宋玉致微挣一下,不悦道:“不要扯手扯脚,传了出去,爹说不定会派人杀你。”

寇仲揍到她耳旁道:“信不信由你,你等著嫁我吧!”

宋玉致娇嗔道:“大言不惭,不知死活!”

寇仲微笑去了。

尚差四道门便到自己那扇房门时,前面厢房忽地中门大开,两个人闪出来,拦著寇仲去路。

这两个人样貌相似,只是高矮不同,年纪在四十许间,有对同样丑陋的狮子鼻,但皮肤却透出一种诡异的铁青­色­,使人感到他们的武功路子必是非常邪门。

纵是隔了寻丈,寇仲仍感到两人的杀气迫人而至。

寇仲心中微懔,停下步来。

高的一个双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带著一副妄自尊大的神情,斜眼盯著他道:“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小子你不找个鼠洞躲起来,却要学现在般招摇而过,是否活得不耐烦了。”

他这一开腔,寇仲立时认出是长白双凶老大符真的声音。

另一个矮的不用说也是符彦。

寇仲虽知此二人功力直迫李密,仍是夷然不惧,故作讶异的道:“你们不知王薄今晚在此吗?若不趁早夹著尾巴落荒而逃,恐怕连李密都护你们不住哩!”

符真毫不动气的奇道:“好小子!竟知道我们是谁,既是如此,当知我们谁也不怕,为何还说出如许胡言。”

寇仲见不能令他动气,迫前一步,哈哈笑道:“既是甚么人都不怕,就不用从长白逃到这伫来。就让寇某人试试你们手底的功夫是否和你嘴皮子那么硬吧!”

符真、符彦同时嘿嘿冷笑,目­射­凶光。

他们这么在廊道上对峙,登时截断了廊道的交通,双方身后都聚集了一堆进退不得的婢女和陆续来赴宴的宾客,情况颇为混乱。

此时一名男子从符真、符彦那厢房油然步出,瞪著寇仲喝道:“你刚才和李某的未过门妻子说了些甚么话?”

赫然是李密之子李天凡。

寇仲环目一扫,大笑道:“这伫所有姐姐妹妹都是我寇仲未过门的妻子,不知李兄说的是那一位呢?”

众人尽为之愕然和哗然。

其中一女娇嗔道:“胡说八道。谁是你的妻子。你这种人谁肯嫁你?”

寇仲定睛瞧去,立时眼前一亮。

说话的女郎穿著一套非常讲究的黑­色­的武士服,还以黑带子滚边;外披红绸罩衣,说话时露出一排雪白齐整的牙齿,娇小玲珑,玉容有种冷若冰霜的线条美,而她的脸孔即使在静中也显得生动活泼,神态迷人。有种令人初看时只觉年轻漂亮,但愈看愈令人倾倒的奇怪气质。

寇仲立时认出她的声音,捧腹笑道:“独孤凤小姐说得好,若未过门都算是妻子,那岂非天下大乱了吗?”

众人包括李天凡和长白双凶在内,骤闻得独孤凤之名,都□眼朝站在人堆后的独孤凤瞧去。

独孤凤本是来找他们三人晦气,那想得到只说几句话就给寇仲叫破身份。更知在这种情况下难以动手。微微一笑掉头走了。

一把雄壮的声音在寇仲背后响起道:“李公子和两位符老师请给我们曼清院一点面子,有甚么事到院外再处理吧!”

此人显是早观察了一阵子,明白是李天凡等闹事在先,故出言相劝。

李天凡亦知此时不宜动手,仰天打个哈哈,领著符真、符彦返房去。

寇仲回到厢房时,跋锋寒呆坐不语,徐子陵则卓立露台的栏杆前,仰首望天,衣袂飞扬,自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孤高不群的气魄。

跋锋寒见他回来,笑道:“给我看看脸上是否多了宋三小姐的掌印。”

寇仲在跋锋寒对面坐下,像身疲力累的战士般先瞪了跋锋寒一眼,然后盯著徐子陵的背影,怨道:“刚才我在外面闹得曼清院都差点塌下来,你两个仍不出来援手,还说甚么一世人两兄弟。唉!这就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跋锋寒哑然笑道:“仲少你动过那只手呢?若只是舌战,你何需别人助拳。”

徐子陵背著他冷然道:“我们正希望他们动手,所以故意避而不出,让他们更没有顾忌。”

寇仲嘻嘻笑道:“我也只是说说笑。咦!刚才我们说到那伫呢?美女真不好,最易令人忘记事情的。”

跋锋寒道:“不要装蒜了,你究竟想到甚么对付上官龙的妙计呢?”

寇仲一拍额头,装模作样的道:“啊!终于记起了!”

倏地坐直身体,大喝道:“上官龙何在!祝玉妍拣得你作­阴­癸派在洛阳的卧底,应该会有两下子,可敢立即上来决一死战!”

这番话是以螺旋劲迫出,立时传遍“留听阁”四座三重楼的每一个角落。

跋锋寒和徐子陵也是奇怪,像完全听不到寇仲出人意表的说话般,把原本的姿态和表情保持延续。

整个留听阁倏地人声渐敛,到寇仲说到最后三句时,已静至鸦雀无声,针落可闻的地步。

千百道目光由左右和对面重楼每座厢房的望台往他们的厢房投过来。

一阵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把威严但又无比­阴­柔的男声在他们那重楼的底层传上来道:“只是你如此含血喷人,我上官龙便绝不会放过你。”

徐子陵冷然道:“我们这伫有三个人,任你挑那一个都行。但这种特别优待,只会赠给­阴­癸派的妖人,皆因人人都得而诛之。”

声音扬而不亢,响而不锐,却清晰地送进每一个与会者的耳内。

寇仲此计确是妙至毫颠,当场揭穿上官龙的身份,教没人敢Сhā手其中。

上官龙在骑虎难下的情况下,只有挺身出战一途。

而徐子陵这番话更像剑般锋利,只要上官龙忍不住发作,便等若间接承认了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阴­癸派妖人。

曲傲的声音从同一个地方响起,先是一阵震耳大笑,然后喝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寇小子和徐小子你两人一起下来吧!既可省我分两次动手,又可作大战前的热身。”

曲傲不愧老孤狸,只寥寥数语,便将他们早先造成的声势完全压下去。

跋锋寒哑然笑道:“曲傲你已是我跋锋寒的。却想有像上官帮主的优待,那怎么成?”

这几句刻薄之极,四边重楼登时爆起一阵哄笑,大大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以曲傲的修养,仍忍不住怒喝道:“跋锋寒你今晚若有命离开曼清院,我曲傲两字以后就倒转来写。”

众人又静了下来。

寇仲哈哈笑道:“这真是奇哉怪也。上趟老曲你单对单仍没有能力收拾锋寒兄,为何现在又忽然有了?是否感到把名宇掉转来写较有新鲜感儿。不过现在仍未是轮到你老兄出手的时候,因为刚才我猜拳猜赢了跋锋寒,故而上官帮主该□到头筹。”

曲傲登时语塞,更使众人都知曲傲没曾胜得跋锋寒是确有其事,心内的震骇,不用说都可想像得到。

要知曲傲的威望虽及不上称雄域外的“武尊”毕玄,但也是所差无几。

跋锋寒虽是近年崛起于中外武林彗星般的超卓人物,但终是后起之秀。

实难与曲傲这种成名了数十年的宗师级人物相媲美。

故此真如寇仲所言,曲傲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尽全力也收拾不了跋锋寒,那自是震惊天下的轰动事件。

曲傲这下真叫哑子吃黄莲,若否认就是讲大话,不否认脸上又挂不住。

符真难听的声音,从左邻第三间厢房传过来道:“曲老师怜你们年少无知,故此放你三人一马,仍不知感激,实是可笑之极。”

寇仲讶道:“符老师你的隐身功夫定比你追不上人的失酊术高明万倍,否则为何以老曲和老跋两人的修为,仍不知你在旁窥伺,连『年少无知』这种微妙的情况都看个明察秋毫。谁人敢不服你!”

声音回汤于四座重楼围起的广阔空间和鱼池园地之上,登时又触发起另一股笑浪。

当然亦有人为寇仲等三人担心,一下子开罪了这多方面势力,可不是好玩的。

但符真却立时作声不得。

难道他能说自己真的在旁窥看吗?但若答案是“否”,他凭甚么资格说出刚才那番话。

一阵激烈的掌声从遥对的厢房传过来,只听刘黑闼的声音道:“说得好,我刘黑闼心中有个疑问,就是为何寇兄认为上官帮主另一个秘密身份乃­阴­癸派的妖人呢?”

听留阁再静下来。

上官龙在寇仲回答前,Сhā入道:“清者自清,若再有人以此来诬蔑本人,休怪我上官龙不留情脸。”

左面的重楼第三层中间一个厢房传出一声冷哼,有人哂道:“既是清者自清,为何又怕人说出来?”

寇仲鼓掌笑道:“这才真是说得好。这位朋友高姓大名,说出来看上官帮主敢否寻你晦气?”

那人大笑道:“本人邢一飞,乃伏骞王子的首席先锋将,比他早到一步,上官帮主请勿忘记了。”

众人又立即起哄。

嗡嗡之声,像浪潮般起伏著。

只看伏骞手下的豪气,便可想见他的威风。

上官龙正难以下台时,寇仲又叫阵道:“在尚小姐的好戏开锣前,上官帮主有没有意思和小弟先玩一场,为四方君子解解闷儿?”

一把娇甜的女声欣然道:“说得真动听,寇仲你是最讨我欢喜的哩!”

众人为之哗然。

这时代虽因胡风东来,风气开放,但一个女儿家在这种数百人聚集的场合下,公然示爱,终是惊世骇俗的事。

更奇怪是此女卖弄了一手,以内功弄得声音忽东忽西,飘忽无定,教人难以把握她的位置。

跋锋寒两眼上翻,低叹道:“又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因为那正是淳于薇的声音。

不用说拓跋玉亦到了。

他们就像吊靴鬼般永远跟著跋锋寒。

右方底层厢房响起一把苍老的声音道:“本人乃『洛阳八士』的祈八州,今次知世郎在听留阁举行英雄宴,一切安排打点,全由老夫负责。王公既然未到,老夫该有资格说两句话吧。”

此人说话老气横秋,恃老卖老。令人生出听他说话有费时失事的烦厌。

寇仲弹了起来,大喝道:“时间无多,上官龙你是否仍要做缩头乌龟?”

掠到徐子陵旁,纵身而起,再一连三个空翻,越过十多丈的空间,落到正中鱼池另一方边沿的池堤上。

喝采之声,轰然响起。

寇仲昂然而立,抱举致礼,登时又惹来另一阵打气之声。

徐子陵环目一扫,见到百多个厢房内的人纷纷起立,移往望台栏前,好一睹寇仲的风采,回头向跋锋寒笑道:“这小子恁地威风,竟抢了锋寒兄的头筹。”

跋锋寒双目神光电­射­,瞧往园中的寇仲,摇头叹道:“若我是上官龙,怎都不会迎战。”

徐子陵点头同意。

一声有若平地焦雷的暴喝在此时响起,接著人影一闪,上官龙终现身场上,跃落离鱼池三丈许处的碎石路处,隔著水池与寇仲遥遥对峙,手提龙头钢杖,亦有一番气势。

这位洛阳帮主年在五十许问,长了一对招风耳,身材不高,却予人强横扎实的感觉。但其华衣丽服,配上带点苍白的脸容,浮肿的眼肚,明眼人一看便知他长期鼹于酒­色­之中。

此时他双目肘出狠毒神­色­,冷哼道:“你说我是­阴­癸派的人,究竟有何凭据。”

人声渐敛。

人人屏息静气,看寇仲如何回答。

江湖上虽千派万门,但若论声名之恶,必无过于­阴­癸派。

这不但因为派中人手段凶残邪恶,更因其练功方式专走邪门,与正宗内功心法大相迳庭,故为江湖中人鄙弃,只是奈何他们不得而已!

假若寇仲能证实上官龙的真正身份,休想他的手下再奉他为帮主。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哈哈笑道:“要证据还不容易,若我十招之内,仍未能迫得上官帮主露出马脚,寇某愿向帮主斟茶认错。”

上官龙立时放下心来。

因他认为寇仲此虽是高明之极,但却绝不能在他身上生效。

为了掩藏本身的魔功,这十多年来他痛下苦功,创出“迎风杖法”一百零二式,寇仲若想在十招之内迫他露出尾巴,只是痴人说梦。

从边不负和□□的口中,他对寇仲的功力深浅早有个谱儿。自问怎都可挡他百来招,甚至还有取胜的机会。

上官龙的龙头杖在地上顿了一记,发出闷雷般的震鸣,整个中园亦像晃动了一下。

众人想不到他的功力如此深厚,不由都为寇仲担心起来。

上面厢房的跋锋寒愕然道:“仲少似乎把话说得太满了。”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的功夫是给迫出来的,仲少定有他的一套。”

上官龙的大笑响澈中园的上空,一连叫了几声“好”,然后道!案寇仲你勿要赖账,动手吧!”

舌战终于变成决战。

第十一章 原形毕露

观者虽众,整个听留阁却是寂然无声。

寇仲亦静了下来。

上官龙刚才以杖顿地的一刻,使他知道自己实犯了严重的轻敌错误。

他的原来推断是上官龙当日率众围攻段玉成四人,只能生擒一人,又让段玉成突围逃生,武功该不会太高明。

可是刚才上官龙那示威的一顿,却显示出他是接近边不负那般级数的高手。

而此刻与他四目相交,更发觉他眸子异芒烁闪,显是练就了魔教的某种奇功,绝非平庸之辈。

不过他已是势成骑虎,必须在十招之内迫得上官龙露出魔功,否则辛苦建立起来的威名,将尽丧于今夜。

一阵刺激的感觉走遍全身,他感到在这种可怕的压力下,他的­精­气神同时提升至巅峰状态。

上官龙脊肩猛挺,横杖而立,冷喝道:“小子放马过来,让我看你这种口出狂言之徒,究竟能有甚么本领。”

寇仲神情有如老僧入定,对上官龙的威势视如无睹。

谁都不知道他的心神正全放到不知人世闲事而畅游池内的百多条各式金鱼身上。

当他把一切杂念排出脑外,进入守中于一的境界时,整个环境一丝不漏的给他掌握在寸心之间。

今早他和边不负对敌时,便曾有过这种掌握全局,视整个战场如棋盘的奇异悟觉。

但此刻这感觉更为清晰。

而最吸引他注意的是池内无忧无虑的鱼儿。

他们每一下摆尾,每一下的追逐嬉闹,或独自游弋,又或潜藏假石山的缝隙处,都使他一一体会于心。

这是非常奇怪的感觉。

人的世界和鱼儿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同时存在著,互不­干­扰。

但通过寇仲的心,这两个世界却连结起来。

全场鸦雀无声,呼吸静止。

不独是与寇仲肃默对峙的上官龙,连每一个观战的人都生出奇异的感觉。

寇仲就像与当前整个环境融成一体,浑然天成,反而上官龙像给硬加进园伫,破坏了整个池园的和谐协调。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主观印象。

上官龙右足前移,发出一声沉重的足音。

众人想不到会由他主动出击,都发出惊讶的声音。

上官龙却是有苦自己知。

因为有著十招之约,故上官龙打开头便抱著以守为攻的心态。

岂知对峙下来,寇仲全无出手的意思,但气势却不断蓄聚,狂增不已。

最骇人是上官龙感到整个场地都像在不断添加增长寇仲那与天地浑成一体的气势,令他全无破绽可寻。

而他则自觉如此坚持下去,自己的气势终会很快被寇仲盖过,那时真说不定会否被他在十招内把魔功迫出来。

所以他虽采主攻,但仍是被动的。

上面厢房的徐子陵松了一口气,退回跋锋寒对面坐下,赞道:“这小子果然要得。”

跋锋寒亦­射­出惊异之­色­,道:“此子确令人惊叹佩服。”

上官龙此时已迫近鱼池,离寇仲只有三丈许远,登上最接近鱼池的一道跨溪小桥。

溪水在桥下缓缓淌流。

寇仲右手轻提井中月,刀锋遥指逐渐迫近的上官龙。

他的感觉随著从鱼池注出的水延展过去,在上官龙身处的桥底下流过。

从没有一刻,他是这么清楚所处身的环境,物与物和空间与空间的微妙关系。

以人奕剑,以剑奕敌。

上官龙最大的弱点就是不敢催发魔功,只要自己令他感到胜负可决于三两招之内,而他若不全力以赴,就必会饮恨当场,那他便成功了。

上官龙步下小桥,到了鱼池另一边堤岸处,屹立如山,脸寒如冰。

旁观者中较高明的都暗叫可惜。

因为这种情况对寇仲实有害无利。

无论进攻退守,都要受水池阻隔,只要上官龙能好好利用水池,纵是功力较逊,缠上十来招该绝无问题。

两人在火光照耀下隔池刀杖相对,凝聚功力。

杀气漫园。

双方一面催发真气,一边窥伺敌手的空隙。

两人瞪大眼睛,互相凝视,似乎一个眨眼的动作,亦会露出给对方可乘的破绽。

气氛紧张之极。

“咚咚”!

水响连声。

两条鱼儿因追逐嬉戏先后跃离水面。

上官龙衣衫忽地霍霍飘拂,龙头杖缓缓摆动,登时生出一股更强大的气势,抗衡寇仲刀锋透出的杀气。

高明者无不知在气势比拚上,上官龙已落在下风,故须以这些动作补其不足。

但却仍没人敢看好寇仲。

若今趟是以生死相搏,不到一方丧命不罢休。那大多数人都会买寇仲是最后的胜利者。

但如像现今般的十招之约,寇仲要斟茶认错的可能­性­几乎是十成十。

寇仲仍是持刀挺立,稳如山岳,双目奇光连闪。

上官龙终按捺不住,狂喝一声,纵身而起,横渡鱼池,照头一杖向寇仲劈下。

狂烈的劲风,激得池水中间陷了下去,浪涛翻卷,鱼儿惊窜跳跃,­干­扰了池内神圣平静的天地。

寇仲嘴角露出一丝充盈著庞大信心的笑意,全身真力聚在井中月上,电­射­而出。

“当”!

刀杖相触,火星四溅,发出震耳巨响。

寇仲身子一晃,上官龙却整个人给震得飞回鱼池另一边去。

虽只是清脆的一下交手,但人人都泛起火爆眩目的感觉。

不知谁人大叫道:“一招了!”还是女子的声音。

上面的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皱起眉头,认出是独孤凤的声音。

她显然是想看寇仲失威,故以此话增加寇仲的心理压力。

上官龙落回池边,立即洒出一片杖影,防止寇仲乘势反击。

杖影倏收。

上官龙再次横杖作势,他总不能那么的把重逾百斤的龙头杖舞动下去,否则终会把他累死。

池水平复下来,但鱼儿仍不断跃离水面。

就在上官龙横杖的刹那,寇仲终于出手。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不是像上官龙般斜冲而起,到了池上高处,再凌空下击。而是脚底贴著池水疾冲横渡,像在足履平地上般,井中月骤化黄芒,直击敌手。

全场立时哗然失声。

物有物­性­。

只有纵跃凌空,才能进可攻退可守。

像寇仲这么平冲前击,只要上官龙能稳守池边,就只能会有寇仲掉进池伫的结局。

上官龙知他诡计多端,虽明知有点不合常规,但际此紧张时刻,那有余暇多想,功聚双臂,暴喝一声,挥杖横扫寇仲。

最奇怪的事发生了。

当寇仲越过鱼池中心时,忽地凌空弹起,不但避过了上官龙扫来的一杖,还到了上官龙头顶上,全力下击。

上面的徐子陵和跋锋寒都看呆了眼,同时猜到寇仲是踏上一条跃起的鱼儿,借力造成如此出人意表的变化。

听留阁立时采声雷动,更添寇仲的威势。

上官龙一杖扫空,立知不妙。

刀风压顶而来,为了保命,那还有不把压箱底的本领都搬出来应付。

狂喝一声,双手举杖,硬架著寇仲这蓄势已久,能断金裂石的一刀。

“轰”!

刀杖相触,却发出有异上一次交击时,沉郁幽闷的一下激响。

螺旋劲卷入龙头杖内,再沿上官龙双臂的经脉强攻进去。

上官龙那敢怠慢,张口喷出一蓬紫黑的血雨,从衣袖露出来高举著龙头杖的双臂立时变得紫紫黑黑的,非常吓人。

四周哗声纷起。

如此邪门的武功虽没有多少人见过,但谁都可肯定非是正宗功法。

寇仲给他震得借力翻往他身后,脚未触地,已反手一刀,向双目紫芒大盛,舞起千万道杖影狂攻过来的上官龙击去。

现在虽没有了十招的限制,但只要稍一避让,上官龙定会趁机逃走。

成功失败,就看此一刀能否制住正催发魔功的上官龙。

他此刀去势乃挟著刚才蓄满之势而去,凌厉无匹,笼罩范围又广,决不容上官龙有隙逃掉。

刀光过处,“呛”的一声,上官龙整个人被他劈得差点掉往池去,狼狈之极。

寇仲一声长笑,如影附形,追击过去。

上官龙的老脸由紫变黑,可怖之极,奋力绕池急退。

刀杖交击的次数愈趋频密,有如钟磬频敲,战鼓急鸣,气氛激烈。

双方都以快打快,兔起鹘落,展开一场激烈无比的近身搏斗。

四周所有人等都看得呼吸顿止。武功较次者更是眼花缭乱。

而只要稍有眼光的人,亦该知持长兵器的上官龙竟被迫得要在近距离应付寇仲,已是落于绝对的下风。

蓦地再一声鸣响,人影倏分。

“锵”!

井中月回到鞘内。

寇仲卓立池边,狠狠盯著呆若木­鸡­的对手。

全场不闻半丝声息。

胜负已分。

“噗通”!

龙头杖滑离上官龙双手,掉进池内。

上官龙皮肤紫黑之­色­尽退,代之而起是病态的苍白。

一阵摇晃后,上官龙跪倒地上,不住喘气。

数道人影,分别由不同地方冲出,往两人掠来。

第十二章 魔功盖世

带头的是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人,见目的已达,那还有兴趣看尚秀芳的歌艺又或曲傲与伏骞的决斗。

­阴­癸派一向以来都在隐秘行事。就算有心对付­阴­癸派,想找个喽罗来问问都无从入手,现在竟然能迫出和打败其负责整个北方情报的重要人物,还是在这种不可能的情况下,自然要以能将他活生生的带走列为首要之务。

假若可从上官龙身上得知­阴­癸派各方面的情况,他们和所有跟­阴­癸派对敌的便可藉此部署反击,不用像现下般的被动。

故第三个扑往园伫的是宋师道,他的心意与寇仲等三人相同,均知道若有其他­阴­癸派的人在场,绝不会让他们把活生生的上官龙擒走。

不过在他紧追在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人身后时,曲傲竟后发先至,从下层的厢房贴地­射­出。从下方越过宋师道,赶上徐子陵和跋锋寒,两掌无声无息地往他们背心印去。

边不负则从另一边重楼的屋顶疾冲而下,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寇仲。

边不负和曲傲均是顶尖级的高手,两人同时出手,声势自是惊人之极。

宋师道拔剑出鞘,全力往刚越过脚下的曲傲­射­去,眼看阻之不及时,跋锋寒堕后少许,左掌按在徐子陵背心,右手掣出斩玄剑、变化出百千道剑芒,每道剑芒都反映著四周照来的灯火,宛如一个不住烁闪的大火球般,在他手上爆开,把曲傲的攻势完全制止和笼罩其中。

如此剑技,已达惊世骇俗的地步。

最教人叹为观止处,就是跋锋寒似乎事前对曲傲的从后偷袭全无所觉,又忽然疾施反击,确是出人意表。

寇仲此时刚发出一道指风,刺中跪地喘气的上官龙眉心处,边不负惊人的气劲,已压顶而至,吹得他发散衣扬,呼吸不畅。

寇仲心中大骂,却又有苦自己知。

以边不负眼力的高明,早该知上官龙有败无胜。但偏要待到这刻才出手,当然是要趁自己真元损耗,锐气已泄的时刻,一举把自己除去。

而这魔头明知自己不肯退避,免致让他得手抢走上官龙,迫得在硬撑下去的情况下,自然大增他击杀自己的机会。

寇仲猛一咬牙,奋起余力,井中月迎往边不负的一对银环。

在寇仲这生死立判的时刻,借著跋锋寒一掌之力的徐子陵,已像炮弹般斜­射­而至,在边不负银环碰上寇仲的井中月前,截著边不负。

所有这些动作都是在眨几下眼的高速下完成,旁人纵使有心,亦来不及Сhā手。

跋锋寒和曲傲首先短兵相接,掌来剑往,劲气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然后曲傲抽身急退,避过了宋师道从天而来的一剑。

跋锋寒屹立如山,斩玄剑遥指曲傲,哈哈笑道:“曲傲你锐气已泄,信心尽失,待会别给伏骞趁机宰掉1zz宋师道跃落他身旁时,徐子陵已连续劈中了十八次边不负的银环,在空中错身而过。

边不负吃亏在连续两次都料敌错误,以致先机尽失。

第一个错误是以为自己可在徐子陵赶到前,先一步收拾寇仲,至不济也可救走上官龙。

岂知跋锋寒的一掌,以数倍计地增强了徐子陵冲来的速度,迫得要立时变招相迎。

第二个错误是想不到徐子陵竟能控制螺旋劲的速度,忽快忽缓,或由缓转快,由快变缓,使他在猝不及防下应付得手忙脚乱,险象横生,吃力之极。

高手对垒,一个错误已足可致命,何况更是连犯两次。

若非他的魔功虽仍未臻至像祝玉妍和□□“天界”的境地,但已省案地健惫的层次,收发由心,否则徐子陵已可要了他的­性­命。

边不负自问凭一己之力,实难收拾两人,当机立断,触地后斜飞而起,登上重楼之顶,消没不见。

此时跋锋寒已退到寇仲和徐子陵处,三人一声呼啸,由跋锋寒挟起昏倒地上的上官龙,在曲傲狠毒的目光相送下,扬长而去了。

曲傲的目光落在以剑气遥制著他的宋师道身上,讶道:“这位兄台的剑使得不错,未知高姓大名3zz宋师道知他必会把所有怨恨都发泄在自己身上,仍是夷然不惧,洒然笑道:“曲老师不知也罢,那动起手来将更不须顾忌1zz曲傲点头道:“好2zz狂哈忽起。

曲傲正要全力出手之际,一把雄壮嘹亮的大笑声轰天响起,整个听留阁都像震动起来。

众人无不动容。

只听这人笑声中所含的劲气,便知他的气功己臻化境。

曲傲亦脸­色­微变,大喝道:“来者何人3zz笑声倏止。

那人的声音似从遥不可及的远处传来道:“本人伏骞,曲老师诚如锋寒兄所言,锐气已泄,伏骞胜之不武。何不另选决战之期,今晚我们只风花雪月,静心欣赏尚小姐冠绝天下的­色­艺,曲老师意下如何呢3zz众人哄声大作。

伏骞原来早已到了。

三人挟著上官龙这胜利品,从曼清院后相将掠出,窜房越脊,望城南的方向走去。

目的地是城外南郊的净念禅院。

准备到了那伫附近,从上官龙口中得知所须的资料后,他们便顺道入禅院找寻和氏璧。

他们都把警觉提至最高的状态。

边不负既曾出手,□□当在附近某处,怎能不全神戒备。

­阴­癸派一向横行霸道,绝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松容易的掳人而去。

寇仲领先而行,跋锋寒挟著上官龙居中,徐子陵负责殿后。

忽而跃落横巷,忽又穿房越舍,逃遁路线μ琛趼觠,教人难以寻觅。

走了近三里路,城南高墙在望时,仍是一路无阻。

三人既高兴又奇怪。

以□□和边不负之能,怎都不会眼睁睁的任他们离开。

唯一的解释是□□不在洛阳,而边不负却自问没有单独收拾他们的能力。

当寇仲扑上一座华宅主堂的瓦面时,忽地倒跌而回,领著两人从另一方向溜走。

后面的跋锋寒知道不妙,叫道:“甚么事3zz寇仲足下不停,答道:“前面有个女人1zz徐子陵道:“是□妖女吗3zz寇仲呻吟道:“应该不是,□□从来都不戴面纱的1zz横巷转瞬已尽。

三人耳鼓内同时响起一声娇柔的女子哼音。

以他们的胆包,心中亦不由涌起寒意。

要知他们正全速飞驰,对方仍能把声音送进他们耳内,只是这功夫,已达惊世骇俗的地步。

寇仲一个侧翻,先落住左方墙头,然后横过不知谁家宅院的后园,跃到院内宅舍最接近的瓦面处。

两人如影附形,同时来到瓦背上。

三人倏地停下。

目光投往前方另一座房舍顶上。

只见明月斜照下,一位衣饰素淡雅丽,脸庞深藏在重纱之内的女子,正迎风而立,面对他们。

三人心中都生出诡异莫名的感觉,更知道凭对方的轻功,绝对没有逃走的机会。

她的身形婀娜修长,头结高髻,纵使看不到她的花容,也感到她迫人而来的高雅风姿。

只是她站立的姿态,便有种令人观赏不尽的感觉,又充盈著极度含蓄的诱惑意味。

如此不用露出玉容,仍可生出如此强大魅力的女子,三人以前连做梦时都没有想过。

跋锋寒一对虎目电芒闪­射­,缓缓放下上官龙,沉声道:“是否『­阴­後』祝玉妍法驾亲临3zz徐子陵和寇仲早猜到是她,但这时听跋锋寒说出她的名字,亦不禁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再一声娇呼,在三人耳鼓内响起。

以他们的功夫,竟也耳鼓像针刺般剧痛。

祝玉妍蓦地消没不见,他们耳内同时响起呼呼风暴的狂啸声。

风啸像浪潮般扩大开去,刹那间整个天地尽是狂风怒号的可怕声音。

偏是四周宁静如昔,令他们知道定是祝玉妍弄出来的手脚。

当风声变成雷雨的声音时,三人都有若置身于狂风暴雨核心中的可怕感觉,遍体生寒,脚步不稳,要以无上的意志,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如此魔功,确是闻所未闻。

惊涛裂岸,汹涌澎湃。

三人完全不明白祝玉妍如何能令他们生出这样的错觉。

真的似是正有一堵高逾城墙的巨浪,正从某处往他们狂涌过来,声势惊人。

徐子陵首先生出感应。

今回再不是错觉,而是祝玉妍趁他们心神受制的一刻,发动突袭。

在这生死关键的时刻,徐子陵静下来,耳鼓内虽仍被魔音所惑,但感觉却如井中水月,对身周发生的事没有半点遗漏。

冷喝一声,螺旋劲发,朝前方排山倒海而来的“巨浪”核心处一拳击出。

巨浪立时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涡漩,把徐子陵硬扯进去。

但耳鼓中肆虐的魔音却忽然消敛,显示魔音需被这誉为魔门第一高手全力催发才能施展,要非如此可能连宁道奇都要败在她手上。

此时三人已先机尽失。

寇仲和跋锋寒同时回复过来,掣出刀剑,分左右往现身瓦坡尽处的祝玉妍攻去。

一条赛雪欺霜,美至异乎寻常的玉手从宽敞的袍袖内探出来,纤长优美的玉指在夜空间作出玄奥难明的复杂动作。

徐子陵此时正被她的天魔功扯得身不由主的朝她疾冲过去,同时骇然惊觉祝玉妍纤手的动作,竟隐隐制著了他所有可能进攻的路线,而自己就像送上去给她屠宰的样子。

若□□是个深不可测的潭,祝玉妍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的魔功已是变化万千,令人防不胜防。

但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却到了随心所欲,无所不能,出神入化的境界。

徐子陵人急智生,已发出的螺旋劲倒卷而回,立时全身一轻,脱出了祝玉妍的天魔功凝成的引力场。

一声柔美悦耳的叹息在徐子陵耳内响起,徐子陵心知不妙时,一股若有似无的魔劲已紧蹑他螺旋劲的尾巴,攻进他右手的经脉内。

徐子陵才智高绝,早猜到她有此一,漩劲再吐。

两股真劲在肩井|­茓­处相遇。

祝玉妍的魔劲立时给冲散了大半,但仍有一股化作像尖针般的游劲,攻进他体内。

徐子陵惨哼一声,跄踉跌退,喷出了一口鲜血,咕咚一声,跌坐到横卧于屋脊的上官龙下方处。

祝玉妍“咦”了一声,显是对全力一击下,徐子陵仍不当场丧命,极感讶异。

此时跋锋寒的斩玄剑,寇仲的井中月,同时攻至。

祝玉妍娇叹一声,玉手缩回袖伫,行云流水的迎上两人,左右衣袖倏地拂打,重重抽在他们的兵器上。

事实上寇仲和跋锋寒已施尽浑身解数,在不出十步的距离内,招数变化了多次,务要祝玉妍掌握不到他们的去势。

岂知祝玉妍左飘右移,令他们根本无从掌握,由主动落回被动。

看似轻松拂来的一对水云袖,在他们的眼中却彷如鸟翔鱼落,无迹可寻,一下子就给她抽打个正。

徐子陵此时深吸一口气,弹跳起来,双脚发劲,­射­上半空,双手化出重重掌影,往祝玉妍攻去。

“蓬!蓬2zz两声气劲交触的激响后,寇仲和跋锋寒触电般浑身剧震,跌往两旁。

如非祝玉妍要同时对付两人,恐怕他们要学徐子陵般受伤喷血。

祝玉妍本打定主意先杀他们其中一人,那知受了伤的徐子陵又攻来了,芳心也不由大为惊讶。

此时寇仲和跋锋寒重整阵脚,由两旁发动反击。

祝玉妍一阵娇笑,两手化出万千袖影,把三人完全笼罩其中。

一时劲气交击之声,响个不停。

接著三人同时击空,祝玉妍已脱出三人排山倒海的攻击,飘往屋脊,抓著上官龙腰带把他提起来,就像他没有半点重量。

三人并排立在瓦脊处,都是披头散发,模样狼狈。

祝玉妍透过面纱,在三人身上巡视一遍,叹道:“便让你们多活两三天吧!我现在要施功为我的门人疗伤,你们可以走了1zz跋锋寒微微一笑道:“话倒说得漂亮,但刚才祝後你用尽全力,仍不能奈何我们,却是不争的事实1zz祝玉妍柔声道:“是事实也好,不是事实也好,随得你们去想好了!再见2zz微一晃动,已提人远去,没入洛阳城壮丽的灯火深处。

三人都生出死伫逃生的感觉,那敢逗留,连忙溜了。

第十三章 净念禅院

三人坐在一个山坡处,遥望著南方远处筑于一座小山上的宏伟寺院。

寇仲唉声叹气道:“这么千辛万苦的抓走了上官龙,却给祝妖­妇­多谢也没半句的就拿走了,想想也觉不忿。”

跋锋寒摇头道:“凡事都可从不同角度去眼,首先我们仍生龙活虎般存在于人世;其次我们终于和最顶尖级的人物交过手,明白到他们是甚么一回事。只要死不了,那就是最好的锻练。”

徐子陵犹有余悸道:“刚才我们只要少了一个人,另两人必然没命。天魔大法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教你完全捉摸不到她的路子,甚么先知先觉,奕剑大法都派不上用场,故使我们有力难施。”

跋锋寒道:“那是因为我们先被她以天魔音扰乱了心神,幸好你仍能先一步掌握到她攻来的方向,否则我们早完蛋了。”

寇仲骇然道:“天魔音根本不是武功,而是妖术,那如何应付呢?”

跋锋寒信心十足道:“千万勿要将祝玉妍神化或妖化,照我看天魔音也是武功的一种。只不过攻击的是我们的听觉。若非我们心志坚定,怕当时还要幻象丛生。”

徐子陵苦思道:“但这该如何去应付呢?”

寇仲道:“假若我们把真气盈贯耳朵,嘿!对啦!天魔音可能只是一种影响耳鼓|­茓­的功法,假设我们能坚守耳鼓|­茓­,便甚么都不怕。”

又苦恼的道:“但耳鼓|­茓­如何才可守得住。这可不同刀来剑往,声音是无影无形的。”

跋锋寒道:“总会有方法的。”

寇仲泄气道:“人都给抢走了,瑜姨的事怎办才好?”

跋锋寒的目光落在与他们遥对的禅院处,沉声道:“我们的希望就在那伫。”

徐子陵和寇仲为之愕然。

跋锋寒道:“若王世充没有骗我们,和氏璧除了作为帝皇的象徵外,还该是练武的异宝,否则慈航静斋的尼姑就不会把它留在斋内,宁道奇亦那来借宝三年的闲情。”

寇仲­精­神大振道:“听来有理!”

转向徐子陵道:“当时你从秦川身上感应到和氏璧的存在,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徐子陵苦笑道:“你太容易高兴了!首先我不敢肯定是否来自和氏璧的反应,其次是那感觉并不强烈,只是心中出奇地灵和。当我离开酒铺时,甚么感觉便都没有了。”

跋锋寒一震道:“若只能在近距离才感觉得到,那眼前这么大的一座禅院如何去找?”

寇仲道:“勿忘了和氏璧是会不断变化的,时强时弱。或者子陵见到秦川的背脊时,和氏璧正处于弱态的情况。”

跋锋寒断然起立,道:“多想无益,趁离天明尚有三个时辰,我们就去碰碰运气,否则若让师妃暄回来取宝去送人,我们的美梦便全告吹了。”

“当!”

悠扬的钟声,从山顶的寺院内传开来。

三人藏身寺门外的一棵大树上,都在心中叫苦。

谁想得到寺院的规模如此宏大。

在早前的丘坡处看过来时,由于寺院深藏林木之中,还以为只得几座殿宇,现在来到门外,才知寺内建筑加起来达数百余间,俨如一座小城,只不过伫面住的都是和尚。

跋锋寒苦笑道:“只是在正中处就有七座大殿,那该是甚么文殊殿、大雄宝殿、无量殿诸如此类,怎么找才好?”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问道:“有没有感应?”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这叫疑心妄想。”

接著俊目闪亮,指著后方一座在灯火下黄芒闪闪,比其他殿宇小巧得多的建筑物道:“那座小殿很怪,但却似乎比其他大上十倍的殿宇更有地位。”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那是一座能永存不朽的铜殿。”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咋舌,首次感到这从未听过的净念禅院大不简单。

这样一座阔深各达三丈,高达丈半的铜殿,不但需极多的金铜,还要有真正的高手巧匠才成。

以杨州的饶富,似尚未有那么一座铜铸的庙宇。

跋锋寒叹道:“今次成了,若寺内有和氏璧,就必密放在这铜殿之内,也只有铜才可把和氏璧奇异的力量和其他秃头隔开。”

寇仲双目放光道:“那我们还不动手?”

徐子陵不悦道:“小心点好吗?寺僧们现在才开始做晚课,至少该待他们睡了才可动手!”

跋锋寒指著突出于众殿宇以五彩琉璃造成覆盖的众庙瓦顶之上,居于两座佛塔间的大钟楼。道:“既敲响过夜钟,楼上该没有人,不若我们先潜到那伫去,仔细看清全院的形势,则万一盗宝给人发觉时要溜起来也会方便点。”

两人大叫好计。

跋锋寒先跃往地面,两人连忙紧随,眨眼光景翻过高墙,朝钟楼的方向掠去。 第一章 方外高人

阵阵梵呗诵经之声,悠悠扬扬的似从遥不可知的远处传来,传遍寺院。

叁人如入无人之境,登上安放了重达千斤巨钟的高楼上,俯瞰远近形势。

净念禅院内主建物都依次排列在正对寺门的中轴线上,以铜殿为禅院的中心,规模完整划一。

除铜殿外,所有建均以叁彩琉璃瓦覆盖,­色­泽如新,却不知是因寺内和尚勤於打扫,还是瓦质如此。尤以叁彩中的孔雀蓝­色­最为耀眼。可想见在阳光照­射­下的辉灿情景。

他们处身的钟楼位於铜殿与另一座主殿之间,但相隔的距离却大有差异,前者远而後者近。形成铜殿前有一广阔达百丈,以白石砌成,围以白石雕栏的平台广场。

白石广场正中处供奉了一座文殊菩萨的铜像,骑在金毛狮背,高达两丈许,龛旁还有药师、释迦和弥陀等叁世佛。彩塑金饰,颇有气魄,但亦令人觉得有点不合一般寺院惯例。

在白石平台四方边沿处,除了四个石阶出入口外,平均分布着五百罗汉,均以金铜铸制,个个神情姿态不同,但无论睁眼突额,又或垂帘内守,都是栩栩如生,与活人无异。

其他建物就以轴上的主殿堂为整体,井然有序分布八方,以林木道路分隔,自有一股庄严肃穆的神圣气象。

在白石广场文殊佛龛前放了一个大香炉,燃着的檀香木正送出大量香气,弥漫於整个空间,令叁人的心绪亦不由宁静下来,感染到出世的气氛。

徐子陵远观山门外伸直垂往山脚的石阶,低声道:“该是八百零八级,又会这麽巧的。”

寇仲和跋锋寒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座大门紧闭的铜殿,研究对策。

诵经声就在铜殿之後相隔只有十丈许的大殿传出,寺内其他地方则不见半个人影,有种高深莫测,教人不敢轻举妄动的情景。

最诡异的是除了铜殿前的白石广场四周和佛龛内点亮了灯火外,连诵经的殿堂都是黑沉一片,使人意会到假若走上白石广场,便会成为最明显的目标。

不过今晚明月当空,照得琉璃瓦顶异彩涟涟,寺内外通道旁的大树都把影子投到路上去,更添禅院秘不可测的气象。

寇仲探首下望,低声道:“究竟有甚麽不妥呢?为何我会心中发毛。”

另一边的徐子陵哂道:“这叫作贼心虚,明白吗?”

寇仲笑道:“我确是作贼,不过却不心虚。像和氏璧这类流传千古的异宝,根本不属任何人所有,唯有德者居之。当然!谁有德行无人能够确定,所以现在只可看谁的运气高一点,谁的拳头硬上些儿。”

跋锋寒虎目神光电­射­的盯着那道铜铸的门,皱眉道:“这座铜殿没有半扇窗户,只在瓦顶上开了四个拳头般大的通气孔,假若了空大师亲自在面坐挥护宝,兼又没忘关上铜闩,我们想不头痛就难哉怪也。”

寇仲移了过去,作老友状的搭着他肩头,眉开眼笑的得意道:“我可保证此事绝不会发生,除非他想尝试走火入魔的滋味。这种长年苦修的老秃头,坐禅便如好­色­者之於女人,少一天都不行。”

跋锋寒苦笑道:“你没听过佛家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你的保证不会有超过一半的成功机会。”

寇仲愕然道:“我只希望了空不是那麽伟大的一个和尚。怎样?我下去试试如何呢?”

跋锋寒沉吟片晌後,盯着徐子陵的背脊道:“陵少有没有意见。”

寇仲当然不会奇怪跋锋寒为何要先徵询徐子陵的意见,因为他也如跋锋寒般,对徐子陵超乎常人的“感觉”非常尊重敬佩。

徐子陵的目光移往夜空,心神向往的道:“你们有没有留意他们念经的方法,是一口气把经文念出来,所以念经便如吐呐呼吸,兼且他们是分作两组,一组念毕,另一组毫不间断的连续下去,故能若流水之不断,既是好听,又是一种极好练功的法门。”

跋锋寒和寇仲闻言脸脸相觑。

事实上他两人入寺後,­精­神全放在和氏璧上,只听了两句不知念些甚麽的经文後,便把诵经声当作是耳边风。

跋锋寒动容道:“若把念经声的长短作为吐呐时间的量度标准,这的和尚都有非常深厚的内功底子,而每组人数该在百许人间。”

寇仲­色­变道:“二百多个武功高强的和尚,还加上护寺的四大金刚,一个练闭口禅的了空禅主,我的娘啊!”

徐子陵沉声道:“所以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若惊动他们,我们叁个说不定便要长留在这当和尚,我倒没有甚麽问题,恐怕你们会受不了。”

寇仲吁了一口凉气道:“难道我们就这麽空手而回?”

徐子陵道:“如此见难而退,岂是大丈夫所为,这也叫贼有贼道。不过这禅院没有一件事是合常理的。师妃暄既肯把关乎天下命运的和氏璧付托他们,自是有信心他们有护宝之力,不会任你轻易进入铜殿,予取予携。”

跋锋寒和寇仲把目光再投往铜殿,均大感头痛。

寺内的一切都令人泛起高深莫测的寒意。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会否推开铜门,便警铃大响,那虽是小玩意儿,却非常有效,亦是无法破解的。”

跋锋寒点头道:“这确是很聪明的防盗方法,只要在门内挂上铃子,我们在打开这两扇重达千斤的铜门时,不中计才怪。”

“叮!叮!叮!”

叁下清脆的磬声,从做晚课的大殿传来,念经声倏然停止。

整座禅院万籁俱寂,只有鸣唧唧之音,逐渐填满山头与寺院的空间。

徐子陵移了过来,与寇仲和跋锋寒同时探头窥望。

跋锋寒低声道:“有人出来哩!”

一个接一个的和尚,鱼贯从铜殿後的大殿双掌合什的走出来。

寇仲笑道:“念了这麽久的经,现在定是集体去方便後再睡觉。哈!若二百多个和尚去挤茅厕,定有些人等到忍他娘的不住,哈!”

跋锋寒和徐子陵为之啼笑皆非。

接着叁人同时­色­变。

只见有若长蛇阵的和尚,不但没有散队,还在一名有着令人懔慑的体型,与其他身穿灰袍的和尚有别的蓝袍和尚领头下,笔直朝白石广场这边走过来。

除蓝袍和尚手持重逾百斤的禅杖外,其他人都手挂佛珠,眼观鼻,鼻观心的,宝相庄严,但又不虞因视野收至窄无可窄而跌倒。

寇仲喃喃道:“茅厕该不在这个方向吧?”

跋锋寒猜测道:“或者是寺内的习惯,晚课後全体秃头都要到这来集训,然後再散队。”

徐子陵见队伍领先的十多人已进入眼前的广场,不由缩低两寸,只剩下眼睛高过钟楼的外栏少许,头皮发麻的道:“希望是这样吧!”

叁人毫无办法的瞧着二百叁十二个老幼和尚,整齐地在文殊菩萨和钟楼间的空地列成十多排,面向菩萨龛。人数虽众多,却不闻半点声息,连呼吸声都欠奉。

除了领头那身穿着蓝­色­僧袍身段高大魁梧的大和尚外,另外尚有像他般身穿蓝僧袍的叁个和尚,形相各异,跟他分立四角。令人很易猜到他们就是净念禅院的四大护法金刚。

叁人居高望下去,都是心中发毛,暗忖这批和尚若组成一支僧兵,定能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幸好现在所有人都是背向他们,使他们在心理上舒服点。

寇仲咕哝道:“定是待了空那老家伙出来训话。原来他的闭口禅只是用来骗香油的。”

跋锋寒和徐子陵都强忍着不敢笑出来。

“咿丫!”

在叁人目瞪口呆下,两扇高达一丈的重铜门无风自动般张开来,露出面黑沉沉的空间。不由庆幸刚才没有闯进去作贼,原来真有人在铜殿内。

除非铜门的内部是木材或空心的,否则叁人都自问没有把它如此轻易推开的功力。

而推门者显然是以内劲一下子把门推开的。只是这份功力,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他们虽明知了空是高手,但绝不会想到是宁道奇那般级数的高手。

众僧齐宣佛号,又吓得叁人一跳,心中都泛起杯弓蛇影的感受。

一个高挺俊秀的和尚,悠然由铜殿步出,立在登殿的白石阶之顶。

众僧在四大金刚带领下,合什敬礼。

叁人那想得到练闭口禅的禅主了空大师,不但非是愁眉苦脸的老和尚,还是如此年轻俊秀,横看竖看都不会超过四十岁。

他的身材修长潇,鼻子平直,显得很有个­性­。上的弧形曲线和微作上翘的下,更拱托出某种难以言喻的魅力,嵌在他瘦长的脸上既是非常好看,又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儿。下领宽厚,秀亮的脸有种超乎世俗的湛然神光,神态既不文弱,更不是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而是教人看得舒服自然。

最使人一见难忘是他那对深邃难测的眼睛,能令任何人生出既莫测其深浅,又不敢小觑的心。

那了空穿的是一袭黄|­色­内袍,棕式外套的僧服,份外显出他鹤立­鸡­群般的超然姿态。

就在此时,其中一名护法金刚一声唱喏,全体和尚都如臂使指地,整齐划一的转过身来,面向高起达十丈的钟楼,合什施礼。

叁人吓得立刻滑坐地上,脸脸相觑。

不知谁在下面叫道:“佛门静地,唯度有缘!”

此语刚说毕,众僧一起念诵,木鱼钟磬,又遁着某一规定韵律於诵经声中此起彼落,连夜空都似沾上了详和之气,份外幽邃探远。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问道:“是否已发现了我们呢?”

跋锋寒道:“此事难说得很,或者他们念一会便散队去睡觉?”

徐子陵挨着围栏,摇头道:“我对此没有丝毫奢望。现在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是立即溜掉,死了对和氏璧这条心;另一条路则在这捱时间,直至有和尚走上来撞钟。”

寇仲狠狠道:“他们没有理由能发现我们的。武功最高的有小白脸和尚了空本来是在铜殿内下地狱,现在该碰巧是这个样子,我们怎都应待上他娘的一会儿。”

跋锋寒摇头道:“上乘武功,讲究应进则进,该退便退。我对你们中原寺庙的规矩虽所知不多,但总没有不向佛爷菩萨而向钟楼念经的道理,摆明是要在动手前先超度我们这叁个在他们来说是罪孽深重的人。只是一个了空我们加起来都未必胜得过,你不走便恕小弟不奉陪了!”

寇仲苦笑道:“走便走吧!为何把话说得这麽重,还嫌我今晚不够失望伤心吗?”就在此刻,叁人同时生出感觉,朝眼前楼中心处的庞然巨钟瞧去。

“当!”

钟响前,叁人早捂着耳朵。

一粒佛珠撞响了铜钟後,反弹掉在叁人眼前处。

叁人同时­色­变。

竟是一粒铜珠,却能敲得出令整座钟楼都震动起来的巨响,这是甚麽禅功?衣袂拂动的声音传上来。

叁人那忍得住,探头瞧去。

下面的和尚全体转了身,包括了空大师在内,都是面向铜殿。

叁人那还不知机,忙跃下钟楼,落荒逃了。

叁人回到早先驻足的山头,犹有馀悸的瞧着远方山上令他们有过如噩梦般经历的净念禅院。

跋锋寒叹道:“难怪师妃暄把和氏璧藏在那,世间竟有这麽厉害的和尚!”

寇仲颓然道:“王世充真懂介绍,竟叫我去闯谋人寺,回去定要跟他算账,至少打他叁下ρi股。哈!”

跋锋寒捧腹道:“亏你还有兴趣说笑,我这一生人从未试过这麽的窝囊,真想一把火烧了他鸟的寺院。”

寇仲见徐子陵嘴角含笑,赞道:“陵少的修养真好,裁了这麽一个大斗,仍像刚­干­了个小姑娘般快乐。”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自己满肚怨气,便随处找人发,还说是兄弟?”

寇仲已笑得喘起气来,指着徐子陵道:“他的样子不只是很开心,而是非常开心,老跋你不觉奇怪吗?”

徐子陵失笑道:“老子开心都不行吗?关你寇仲的鸟事?”

今吹轮到跋锋寒讶然道:“子陵为何真像很开心的样子?”

徐子陵淡淡道:“因为这个盗宝游戏才是刚开始,所以我心情大佳,明白吗?”

跋锋寒和寇仲呆了起来,只懂瞪着他,却找不到可说的话。

只要不是疯子,就该不敢再起意去盗宝。

徐子陵又道:“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就是不可杀伤庙内任何一个和尚。”

寇仲和跋锋寒更是愕然以对。

那些和尚不来杀伤他们,他们已该酬神作福,岂敢再有其他奢望。

徐子陵傲然卓立,遥望灯火黯淡中的净念禅院,油然道:“和氏璧确在铜殿内,我感觉得到。”

寇仲大感不解道:“在那又如何了,就算你肯让我们大开杀戒,我们也没有丝毫成功的机会。”

跋锋寒点头同意。

双方的实力太悬殊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们只要做到一件事,今晚和氏璧就是我们的。”

两人齐问道:“甚麽事?”

徐子陵从容道:“只要我们能再躲到钟楼上就大功告成。”

寇仲抓头道:“徐师傅可否说得清楚一些?”

徐子陵在两人热切的期待下,油然道:“刚才在铜门开启前,我首次感觉到殿内的和氏璧。”

寇仲和跋锋寒为之愕然。

假若徐子陵说的是“铜殿启门时,他感应到和氏璧在殿内”,那是顺理成章,两人亦不会惊奇。因那意思便像敞开了门“看”到东西那般。

徐子陵一股劲儿的说下去道:“那是在了空以真劲推动铜门前约十息的时间。如小弟所料不差,直至那刻了空仍以和氏璧在进行某一种禅定的功法,所以我才会感受不到和氏璧的存在。直至他收功的一刻,我才能对和氏璧有感觉。”

寇仲皱眉道:“这和盗宝能否成功有何关系?”

跋锋寒欣然道:“当然大有关系。子陵是否感到和氏璧有异样的情况?”

徐子陵点头道:“正是如此,甚至了空也受不住。故而要启门出关,暂且离开。

王世充并没有说谎,和氏璧的而且确不住变化,但只有达至先天至境的禅道高人,才能感到璧内所蕴藏的异力。你们本该也有感觉,只因当时分了心神,距离又远,才发觉不到而已。”

寇仲生出信心,道:“快说出你的盗宝大计。”

徐子陵道:“首先我们要假定王世充所说和氏璧会随天星而不断变化这番话非是吹牛皮。若事属如此,那和氏璧的变化也该如天星般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跋锋寒一震道:“子陵是否指和氏璧正逐渐生出对禅道中人有害的变化,所以全体和尚均须远离铜殿,而只能驻守在外围的地方?”

寇仲苦思道:“整个禅院唯铜殿正门对着的白石广场灯火通明,只要派几个眼力较好的和尚在广场四周监视,恐怕苍蝇飞过都瞒不到他们,我们又如何入殿?”

徐子陵道:“这完全是一场赌博。我赌的是了空因以和氏璧练禅出了点岔子,故必须觅地静修,予我们可乘之机。”

跋锋寒不解道:“只是那四大护法金刚和二百多个武功高强的和尚,已非我们应付得了。看他们那­操­练有素的样子,说不定还懂得甚麽罗汉大阵、金刚大阵那类玩意儿。”

寇仲拍腿叹道:“我明白了,只要能引得他们在铜殿前动手,他们自该比我们更受和氏璧的影响,说不定打两下便抱头溜走,哈!这真有趣。不过我们得手後又如何逃走?”

徐子陵笑道:“你这叫心切则乱,只要我们能把和氏璧抢到手,便等若取到对付众和尚的恶咒。但我们必须待至和氏璧对他们最有害的一刻才可下手夺宝。若误了时机,便要等待它下一趟循环,但人家亦该有所预防!”

跋锋寒道:“子陵似乎肯定我们不会像那些和尚般会受到和氏璧的不良影响,致功力大减,这究竟有甚麽道理?”

徐子陵微笑道:“那纯粹是一种直觉,因和氏璧只会令我生出想亲近的感觉。不过由於它会变化至甚麽地步,却不是我所能预估,所以必须先藏身於最接近宝璧的地方,观其变化,等到最适当的时机才动手。明白了吗?”

寇仲和跋锋寒均­精­神大振,一洗刚才窝囊失意的心情。

徐子陵虎目神光电闪,淡淡道:“去吧!”

领先再朝净念禅院疾­射­去了。

第叁章 改|­茓­换脉

寇仲和跋锋寒翘首上望,在明月嵌於其中的星空照耀下,徐子陵熟识的影子由小变大,忙蓄势以待准备接应。

衣袂飘拂声中,徐子陵来到他们头上叁丈许处,忽地一个翻身,奇迹般减缓速度,再轻巧如落叶般飘前丈许,落到地上。然後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坐地上。

寇仲和跋锋寒同时目瞪口呆。

这山崖虽不算高,但至少有叁十丈的高度,两人自问跳下来虽不会跌死,但多少会受点震伤,那能像徐子陵现今的样子。

他们掠过去时,徐子陵已先一步窜进对崖树林去,两人那还不知机,慌忙追随。

一口气奔出二十多里後,叁人才在一座山脚的密林处停下来。

徐子陵摊开左手,微笑道:“看!蔺相如就是因此宝而名传千古。”

两人目不转睛地瞪着徐子陵手上的宝贝。

寇仲探手取过,“呵!”的一声道:“我的天!为何这麽烫手的。”

徐子陵一呆道:“没有理由,明明是冷得像冰块般。”

寇仲递给跋锋寒道:“你来作公证人,究竟是寒还是热?”

跋锋寒小心冀翼的接过,先细观印文,道:“一般的汉字我还认得,但这八个鬼画符般的文字,你们说是甚麽意思?”

寇仲探身来看,摇头道:“这是鸟形篆文,要王通来读才行。老跋啊!我现在是要你感觉一下这鬼东西是寒是热,而非研究上面刻的是甚麽字?”

跋锋寒微笑道:“我现在心中一片详和,轻松写意,可知传说中和氏璧能安镇心神之说,非是杜撰。”

徐子陵伸手轻拂玺印上镌刻的文字,以指尖顺着其中两个最简单字形的笔画写道:“这两个字纵使认不出也估得到,该是于天两个字。真奇怪,刚才这鬼东西仍能令人心烦欲死,现在却只予人心平气闲的感觉。”

寇仲亦伸手来摸,道:“前头两个字应是『受命』,而最後则是『永昌』。哈!

『受命』于天,甚麽『永昌』,就只两个字认不出来,我们合起来该等於八份六的王通。”

跋锋寒一直全神的盯着手板上平放的宝玺,目­射­奇光道:“现在你们感到它是寒还是热呢?”

寇仲道:“当然是热啦!”

徐子陵愕然道:“究竟出了甚麽问题,那有热的玉石?”

两人转而瞧着跋锋寒,等待他的答案。

跋锋寒整块脸亮了起来,道:“我从未见过这种质地的玉石,寒中带热,热中含寒,面更似隐藏着无穷尽的能量。若能据之为己有,细心参研,定有一番意想不到的收获。”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连慈航静斋和净念挥院的师姑和尚都拿它没法,我们可以有甚麽作为?”

徐子陵淡然道:“我有办法,趁现在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我们立即手参研,冀有所得。若不能在短时间内功力大进,明天将是我们的受难日!”

叁人走到离净念禅院东约五十里的一座山巅的隐秘处,围着一块扁平的大石盘膝而坐,那罕世奇珍则摆在扁石的正中处,在天亮前漆黑的星空下异彩涟涟,使人有种超凡脱俗、秘不可测的奇异感觉。

跋锋寒听罢徐子陵描述进入铜殿盗宝的经过和感受後,欣然道:“子陵这种情况先贤早有说过,美其名为脱胎换骨,又或洗髓易筋,其实只是强化了经脉负载的能力,使真气的容量以倍数增加,又或加快气劲行走的速度。看来子陵适前那场造化已莫定了日後成为顶尖高手的基础。通常这类过程都须一段艰苦奋斗的悠长岁月,而你则只须数息的时间,实是武林史上前所未有的奇事。”

寇仲喜道:“那子陵是否已功力大进?”

跋锋寒摇头道:“功力或者增强了一点,却仍要再经时间修练,但已是非同小可。要知人力有时而穷,等若一个木桶,只能容一定份量的清水。而经和氏璧改造後,子陵已从一只木桶,变成一个没有人知道有多深的水潭,以後就要看子陵能汲取得多少水了。”

徐子陵心悦诚服道:“我的感觉也是如此,锋寒兄断得真准。”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该如何入手对付这好宝贝?”

跋锋寒亦皱眉道:“我仍应否等待这宝璧变得狂暴凶烈时才下手采取它的能量?”徐子陵胸有成竹的道:“那是不必要的,且亦太危险。难道要我也来全力捣你们一杖吗?”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了。小陵可向老跋详述你的心得细节,我则去四处踩查,免得给人伏在附近都不知晓。”

寇仲去後,徐子陵道:“我这招数是从处偷学来的,就是把所有真气收束在气海下的生死窍|­茓­内,令经脉内没有半点真气,便可重演刚才和氏璧发生在我身上的情况并汲取得它的能量。”

跋锋寒默然半晌後,叹道:“我现在才明白甚麽是真兄弟生死之交,若换了任何其他人,不想尽办法独占宝物才怪。但你们却像请吃饭喝酒般,毫不在乎,单是这种襟怀已令我跋锋寒倾心折服。”

徐子陵笑道:“这叫有福同享嘛!”

接着仔细描述了如何行功的细节。这时寇仲及时回来,叁人列阵而坐,徐子陵居前,寇仲在後,跋锋寒於中,後两人以掌按贴前面一人的後心,而徐子陵则把和氏璧握在手上。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後,道:“开始哩!”

猛地运功,右足立时火般灼热,真气贯注全身,送入和氏璧内。

宝璧立时莹亮生辉,采光流溢。

叁人同时剧震一下,有若触电。

那是难以描述的一种强烈感觉。

就像和氏璧活了过来般,放­射­出无与伦比的­精­神异力,要侵进他们的脑袋和体内去。

奇怪而陌生的景象纷纷呈现,令人烦躁得几欲疯狂大叫,似若陷身在不能自拔的噩梦。

徐子陵来自长生诀的真气,催发了宝璧狂暴的一面。

但此时已是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叁人惟有散去全身气劲,紧守灵台祖窍|­茓­的一点清明,坚持下去。

首当其冲的徐子陵先感到和氏璧内的异能以比上次更凶猛倍增的来势不断涌澎湃,有若脱疆野马般注进他手心去,再循每一道大小经脉闯进自己的体内。

徐子陵那想得到有此情况,刹那间意会到必是与自己强化了的经脉真气有关时,全身的气血似都凝固起来,而和氏璧的寒气却是有增无减,源源不绝。

跋锋寒立时发觉情况有异,知道徐子陵对和氏璧的异能已完全失控,忽然间他面对着毕生以来最痛苦的决定。

假若他把手掌移离徐子陵变得寒若冰雪的背心,那他便可安然全身而退,但徐子陵则肯定完了。

如他依徐子陵所授心法施为,结果可能是遭遇到不痴击出那根禅杖的命运,自我牺牲的承受了那记重击。

猛一咬牙,跋锋寒运功猛吸。

寒流像暴雨後的山洪般狂冲进跋锋寒体内。

跋锋寒“哗”一声喷出一蓬血两,喷得徐子陵的头、颈、背殷红一片,触目惊心。

手心则似桥梁般把两人的经脉连接起来。

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异气透入手心时,仍是冰寒澈骨,但倏又变成寒热缠卷而行的气流,像千万头顽皮可恶的钻洞鼠般在他的体内乱窜乱闯,没有一道经脉能得以幸免。最奇怪是明显地那股寒流要比热流强大多了。

以跋锋寒坚毅不移的意志,亦差点忍不住惨叫呻吟。

全身气血膨胀,经脉则似要爆炸开来般,那种痛苦超出了任何人能抵受的限度。

经过徐子陵体内的和氏璧异气,再输出时自然而然以螺旋的方式催发,以倍数计地增强了放­射­­性­的破坏力。

最後面的寇仲先见跋锋寒喷血,接着是两人剧烈颤抖,跋锋寒的背心则阵寒阵热,已心知不妙。

不过他却没有像跋锋寒般要经过天人交战,想都不想,立即全力吸取跋锋寒体内的怪气。

“哗!”

寇仲像跋锋寒般鲜血冲口而出,灼热至似能把他的经脉烧溶的狂流,立即贯满全身。

刹那间,寇仲知道叁个人的命运全­操­在自己手上。

假若他任由异气征服了他,那叁人只会有全身经脉尽裂而死的下场。

他必须把异气反送回跋锋寒体内,再由他输回徐子陵处,最後让徐子陵反赠给像魔神般可怕的和氏璧去,造成一个此来彼往的循环。

叁人的经脉这时已毫无阻隔的接连起来。

寇仲此念刚起,他蓄藏在气海内的螺旋寒劲全力涌出,迎向疾如闪电般破入他经脉内的热能。

“轰!”

叁人全身神经像给激雷疾电猛劈了一下般,不由同时喷血。

跋锋寒感到寒热交缠的螺旋劲气倒卷而回,但今次已没有偏寒的感觉,而是恰到好处的寒热平衡,有种令他说不出来的舒泰,显然已大大减弱了它的伤害­性­。

他本已打定不免一死,现在得此转机,­精­神一振,借着来势,先把气劲引往丹田,再循经脉输进徐子陵体内去。

徐子陵本像结了冰的经脉立时和暖了少许,也就藉这些许差异,使他回复生机,忙以意行气,右足涌泉|­茓­火般灼热,贯入体内去,同时把寒流物归原主,反注往给他两手紧握的和氏璧去。

最後方的寇仲则不断引发从天灵|­茓­贯入的寒气,尽力中和入体的热流。

更奇异的事发生了。

和氏璧的亮度不断剧增,亮得有如天上明月,彩芒闪耀,诡异无比。

奇怪的气流在叁人问的经脉循环不休,由冰寒分化为寒热交流,到寇仲体内时则化为热劲,且愈走愈快,到後来完全脱离了叁人的控制,循环往复,没有丝毫会停下来的迹象。

徐子陵左足的涌泉|­茓­愈是灼热,而寇仲的天灵|­茓­则倍添冰寒。

在一般情况下,两人绝难忍受这忽寒忽热的变化,但这刻却是觉得愈寒愈好,愈热愈炒。

脑中诸般幻象,更是此起彼消,异景无穷。

几个循环後,跋锋寒体内的寒热流已趋近平衡,强弱相捋。

以跋锋寒行遍万里路,见多识广,亦不明白此刻究竟发生了甚麽事。

总之由徐子陵方输来的寒气,进入他体内使成偏寒的寒热流,由寇仲处反输来时,则成偏热的寒热并流。

而他要做的和可以有作为的唯一之事,就是设法以己身真气令两股寒热气流达至平衡。

由於寒热的强弱不住变化,跋锋寒便像个踩索子横过高崖的耍杂技者,要施尽挥身解数,才能保持平衡,否则立是失足堕崖跌个粉身碎骨的惨局。

徐子陵此时已能再运动本身的真气,只没有能力截断从和氏璧汹涌而来的庞大气能。幸好脉分­阴­阳,和氏璧的寒气从阳脉而来,送入跋锋寒手心去。从跋锋寒回来那寒热卷缠的真劲,则从­阴­脉回输到璧内。

气流的每一个循环,令叁人的经脉都似乎膨胀了些许。

愈转愈快之後,忽又转趋缓慢,如此由快变慢,由慢变快,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次和多少时间。忽地叁人顿感到像天崩地裂般一阵剧痛,全身经脉若爆炸开来似的,身体同时弹开。

徐子陵前仆,寇仲後跌。

跋锋寒则整个给抛上半空,再重重跌在草地上。

叁人躺在地上,只懂喘气,一时都爬不起来。

但都知道一些极端奇妙的事情已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跋锋寒呻吟一声,首先爬起来,发觉自己浑身湿透,汗珠­色­黑味腥,但身体却舒泰轻松至极点。

睁目一看,整个天地都不同了。

山头远近的山林像变成另一个世界似的,不但­色­彩的层次和丰富度倍增,最动人处是一眼瞥去,便似能把握到每一片叶子在晨光中柔风下拂动的千姿百态。

跋锋寒感动至浑体猛震,跪了下来,热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他闭上眼睛,内外的天地立时水|­乳­交融的浑成一体。

和煦的阳光从东方­射­来,投到他身上,从没有一刻,他像目下般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生命的意义。

跋锋寒展开内视之术,立时大吃一惊,又是一阵狂喜和不再作他求的满足。

正如他先前所说的,他的经脉是以倍计地强化了,虽并没有立刻功力大增,但只要再像一贯般­精­修励行,必能事半功倍。

要知人力有时而穷,到了跋锋寒这般级数的高手,想有寸进亦是难比登天,但经过刚才的奇异改造过程,他便似由一泓水洼,变成了一个无底深潭,每个窍|­茓­,每道经脉,都脱胎换骨地变成有无可限量发展潜力的宝藏,那能不令他欣悦如狂。

耳中忽传来寇仲的声音道:“我的娘!为何我这麽腥臭的。”

跋锋寒睁开虎目。

徐子陵和寇仲坐了起来,一个呆头呆脑的凝望着从东方缓升的朝阳,一个则正大力闻嗅手心汗水的气味。

寇仲以一个非常滑稽的方式,手脚并爬的来到跋锋寒旁,讶道:“老跋为何你忽然变得更英俊了?整张老脸像会放光的,看来和氏璧最好就是拿来作润肤的补品。”

跋锋寒以衣袖拭去脸上泪汗难分的污积,失笑道:“你虽没有死,但是否疯了?一点都不顾风仪态。”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捧腹大笑,但为何发笑,有甚麽好笑,却是谁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仍呆望朝阳。

两人来到他旁,奇道:“你在看甚麽?”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喃喃道:“为何我朝太阳直瞪,都不觉得阳光刺眼?”

两人忙朝太阳瞧去,平时刺目的阳光,变得温暖舒服,大异往常。

寇仲梦叹般道:“我的娘!太阳原来是个大火球,为何平时总看不出来。”

跋锋寒心中一动,问道:“和氏璧呢?”

徐子陵苦笑着摊开双掌,上面沾满粉末状的东西,只馀下补角的小块黄金,但亦像被某种力量挤压得变了形状。

两人呆瞪着他掌上的残馀,不能相信的齐声道:“这就是和氏璧?”

名传千古的异宝竟成了粉末?徐子陵点头道:“这东西在我手内刚才爆成碎粉。完了!和氏璧完了!”

寇仲舐舌道:“我们小心点把粉末从小陵的手掌上刮下来,待会拿酒送入肚子作补身,说不定另有奇效。”

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笑骂。

寇仲哈哈一笑,弹了起来,摆出君临天下的姿态,大喝道:“谁敢说我寇仲不是真命天子,连和氏璧也和我身玺合一,我就是受命於天的宝玺,宝玺就是我,我无论用手指或脚指画的押,都是御印,哈!”

跋锋寒回复冷静,长身而起道:“勿要得意忘形,我们因盗璧而来的烦恼才是刚开始。目下先要找道溪流,洗净身上的污渍和血渍,才设法编个像样的故事,解释昨晚到了那去。总言之死口不认和氏璧是我们偷的,否则尚未成为真正高手时,已被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师姑和尚乱棍打死了。”

寇仲哈哈一笑道:“难怪说富贵人家份外怕死,不似穷人烂命一条。来吧!愈早回城就愈不惹人怀疑,我还约了一个人和要应付王世充那只老狐狸哩!”

叁人笑语声中,没进密林去。

第四章 来势汹猛

王世充愕然道:“和氏璧不是落到你手上吗?”

就这麽一句话,寇仲已可肯定净念禅院内有人与王世充暗通消息。因为他先要知道和氏璧给人盗走,才会奇怪盗宝者不是寇仲。

今早叁人在清溪洗渥了所有痕迹後,又把诸般罪证,包括面具、衣服、榴木剑等找个隐蔽处埋藏起来,才大摇大摆的入城。

守门的都是王世充的人,立即把寇仲截着,把他“请去”见王世充。

徐子陵则和跋锋寒分道扬镖,前者去了会虚行之,後者往见东溟公主探听消息。

密室内。

寇仲装模作样的苦笑坐下,叹道:“不要提了!我们摸上了禅院的钟楼,岂知竟给了空那秃头发觉,发动几百个和尚一起向我们念经超度,我们只好知难而退。”

王世充双目寒芒闪闪,瞪了他好一会後,讶道:“先不说和氏璧的事,为何你的气­色­和眼神都像和以前有点不大相同的样子?”

寇仲伸了个懒腰道:“这叫业­精­於勤而荒於嬉。昨晚逃离净念禅院後,我们无事,就在附近一个山头互相以真气为对方打通经脉,王公既已瞧出来,可见我们的练功方法很有成效。”

这都是叁人杜撰出来的证供。真中藏假,假带真,即使狡如王世充,亦难以分辨真伪。

寇仲接着皱眉道:“听王公的语气,似乎和氏璧已给人偷了。这是没有可能的。

一来净念禅院大若皇城,想找小小一方宝玉等如大海捞针。其次是禅院内人人武功高强,了空更是深不可测,除非王公你调动大军强攻进去,否则我们只能望着寺门前那八百多级石阶兴叹。”

王世充默然半晌,叹了一口气颓然道:“纵使我信你也没有用。刚才净念禅院派人来找我,要我通知你在今夜子时前把和氏璧归还禅院,否则他们将不惜一切从你身上把和氏璧取回去,在这种情况下连我都护不住你。”

寇仲勃然大怒道:“那有这种道理的,杀了我也交不出那劳什子鬼玉璧来。”

後句倒是千真万确。

不过王世充这麽说,又推翻了寇仲以为院内有人与他暗通消息的猜想。

王世充皱眉道:“了空一向不问世事,但今趟显然因失宝动了真火,凑巧在失宝前你们又曾到过那去,所以这次你们跳下黄河都洗不清那嫌疑,你们叁个最好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火势。我实在不愿与净念禅院、慈航静斋,甚或宁道奇等正面为敌。”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不够义气,表面却装出谅解的神­色­,道:“王公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为难的。嘿!我可以走了吗?”

王世充叹了一口气道:“我知你定怪我不够朋友。但在眼前的形势下,我实难分神去惹那种劲敌。不过假若盗取和氏璧一事确与你没有关系,将来自然有水落石出的机会。”

寇仲知他并没有尽信他们叁人合编的故事,微笑道:“我寇仲怕过谁来?管他娘的甚麽师妃暄、了空秃头、宁老鬼,若硬要冤枉我,便放马过来。”

王世充探手按在他肩头处。

寇仲还以为他想暗算自己藉机搜身,一惊下­体­内真气天然发动,刹那间全体真气贯盈,比以前至少快了一倍,其中一股透出肩井月撞上王世充的手掌。

“啪!”

王世充的手掌给撞得弹了起来,惊叫道:“你­干­甚麽?”

幸好王世充功力深厚,否则这下便要受伤。

寇仲这才知是误会他,胡绉道:“忙了告诉王公,我自《长生诀》练来的功夫,,很多时都不受控制的。”

王世充运功化去被他侵入体的螺旋劲气,神­色­古怪的道:“你的功力比我猜想的还要高明很多。难怪上官龙都要败在你手底下,我忘了问你:你拿他怎样处置呢?”

寇仲颓然道:“『­阴­后』祝玉妍亲自出手,拦途截劫的把这家伙抢走了。”

王世充一震道:“祝玉妍?”

寇仲今趟是真正苦笑道:“不是她还有谁?否则谁能把到了我们口边的肥­肉­弄走。是了!昨晚曲傲和伏骞的决战谁胜谁负?”

王世充瞪大眼睛瞧了他好半晌後,现出难以相信的神­色­,摇头道:“祝玉妍既出手,怎肯只要人而不要命?”

寇仲冷哼一声,双目透­射­出比以前强烈倍计的­精­芒,沉声道:“那就要比量真本领才行。我承认单打独斗绝非她的手脚,但叁个人合起来,她也奈可不了我们。

王公尚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王世充吁出一口气道:“你知否刚才动气时两眼亮起来竟像是夜空中星闪的奇怪光芒,这是先天真气『天人交感』的境界,道家称之为『虚室生电』。我虽遇能人无数,但眼神能现出金光者,却绝不超过五个人。怪不得祝玉妍也收拾不了你。”

寇仲心中暗喜,又怕他再起疑,笑嘻嘻道:“王公夸赏了!我那会这般厉害。只不过《长生诀》有异寻常,打开始就是天人交感。但却并不真是功夫达到王公说的层次。差点忘了问你,独狐阀那边有甚麽动静?你不是说把宫城重重围困了吗?为何昨晚我会见到独孤凤在曼清院内走来走去呢?”

王世充道:“你记得『美胡姬』玲珑娇吗?她不但人美武功高,还颇有智计,更擅长侦察敌情,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寇仲心中立时浮起她那冷若冰霜,拒人於千里之外,但又充满女­性­诱惑力的动人神态。点头道:“我对漂亮女人的记­性­一向很好的。”

王世充笑道:“男人都该是这样的。不妨告诉你!她昨夜曾叁入宫城去探消息,回来说独孤阀由上至下,人人士气昂扬,信心十足。我听後便知不妙,独孤峰必有所恃,才能如此的气定神闲,不怕我包围宫城。经商议後,希夷兄、可风道人和陈长林均一致认为:我们把战线拉得这麽长,若敌人反扑,我们必首尾难顾。

所以把兵力集中在皇城内,再在宫城内广布暗哨,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在策略上高明多了,你认为如何呢?”

寇仲暗忖这美胡姬果然是个人才,竟能从对方的神态上看出端倪。点头道:“玲珑娇瞧得很准,我看独孤峰是在等南海派的人,听说『南海仙翁』晃公错正兼程赶来。”

王世充­色­变道:“你这消息从何而来,独孤峰怎请得动他?”

寇仲好整以暇道:“独孤峰当然没这个本事。但李密却和晃公错有密切的关系。

可能南海派亦想把势力扩展到北方来,故郎情妾意,一拍即合。晃老头加上尤婆子,是近二百年的功力,确不易应付。”

王世充长身而起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即作出布置,否则死了都不知是甚麽一回事。”

寇仲早清楚他自私自利的­性­格,撇开伏骞和曲傲胜败的问题,立即告辞离开。

刚踏出守卫森严的尚书府,董淑妮娇滴滴的呼叫声在後响起道:“寇仲!你这两天滚到那去哩。”

徐子陵踏入天津桥头的董家酒楼时,十多道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

酒楼内一如往常般挤满人,闹哄哄的气氛炽烈,占了一半都是来自各地的商旅和江湖人物。

眼来瞧他的人都现出惊异之­色­,又和身旁的朋友交头接耳。

更有些女孩子在向他频抛媚眼。

徐子陵心知准是昨夜在曼清院露了一手,顿然使他成了“名人”。

单是他们敢公然与李密、­阴­癸派、曲傲等各大势力为敌,谁再敢小觑他们。

更何况昨夜他们揭破洛阳帮上官龙的真正身份,又凭真功夫把他生擒而去,此事牵涉到洛阳的武林兴替,不轰传全城才是怪事。

所有这些因素加起来,他们叁人立成洛阳最引人注目的人物。

“原来是徐爷,寇爷是否待会才来呢?让小人先领徐爷到楼上的厢房好吗?”

原来是昨天招呼他们的夥计。不知是否收到风声,态度比昨天更要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徐子陵也很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会,奈何今次来的目的是要让虚行之发现自己,心中暗叹一口气,道:“我只是一个人来,想还是在大堂比较热闹些。”

夥计忙道:“一切听徐爷吩咐,我立即为徐爷找张台子。”

徐子陵受到如此隆而重之的招待,反浑身不自在起来,淡淡笑道:“有空台子才唤我吧!我到门外看看天津桥一带的风光。”

不待他回答,迳自走出大门外。

阳光普照下,天津桥上人来车往,船只则在桥底流过的洛水穿梭来去,一片大城市水陆并辏的繁华景像。

这时有人从酒楼步出,徐子陵让过一旁时,那人已将一块纸团塞进他手,徐子陵认得正是虚行之,烦恼尽去,忙把纸团收在袖内。

虚行之走上天津桥,没进人流去。

徐子陵正要回去告诉那夥计不用劳烦找桌子时,一辆马车停在眼前。

帘幕掀起,露出沈落雁如花的玉容。

这位以智计闻名的俏军师甜甜一笑道:“子陵啊!到车内来和人家聊两句好吗?”徐子陵心中一阵烦厌,冷冷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间还有甚麽好谈的?”沈落雁毫不在意道:“徐公子显是有所不知。现今东都谣言满天飞,都说和氏璧已落人你和那两位好朋友其中之一的手上。此刻谁不摩拳擦掌,誓要从你们手中夺取宝物,你不想多知一点消息吗?”

徐子陵心中大为懔然。

净念禅院失宝之事只是昨夜发生,若非是禅院的人故意出消息,怎会传得街知巷闻。不过沈落雁说话一向真假难辨,说不定是藉机故意夸大。

徐子陵然笑道:“不要说笑哩!我虽知道和氏璧一个可能的收藏地点,但自问没有盗宝的资格。更不相信有人能从那把宝玺偷出来,你不用试探我。”

沈落雁凝视了他半晌,似在分辨他说话的真伪,然後幽幽一叹道:“若你说的是真话,那你已惹上天大的麻烦。慈航静斋在江湖上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谁都不敢惹她们::”徐子陵故作愕然道:“你在说甚麽。竟像和氏璧真是失去了的样子。这消息你是从甚麽地方听来的?”

沈落雁环目一瞧,经过的行人都眼在打量他们,微嗔道:“进车内再谈好吗?那有在大街大巷,人来人往的地方谈机密的呢?”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们并没什麽可谈的,他们要当是我所偷,便算是我偷的好了!”

再不理她,转左朝天津桥走去。

走了十多步,沈落雁追下车来,赶到他旁,大嗔道:“你这人的脑袋是怎麽生成的?这麽顽固执迷,那叫你们在失宝前曾到过净念禅院,人家不找你找谁?你虽戴上面具,但却有人认出你的身形呢。”

徐子陵心中叫苦,幸好对方尚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此事唯一之计仍是矢口不认。

沈落雁穿的是一身鹅黄|­色­的劲装疾服,美艳得可媲美刻下得洛阳灿烂辉煌的阳光,可是徐子陵却无心欣赏。

徐子陵叹道:“你究竟是听谁说的?”

沈落雁淡淡道:“你知否王薄和了空有近五十年的交情,今早就是由他发武林帖予各方人马,说出和氏璧被盗的情况。并明言若今夜子时前你们仍不归还宝物,他将不择手段置你们叁人於死地,你还当是开玩笑吗?”

徐子陵微笑道:“若我真是盗宝的人,昨夜已高飞远遁,那会仍在这等人来找我晦气。不管怎麽也好,有本事的便冲着来吧!”

此时两人走下天津桥。男的潇酒飘逸,有若神仙中人;女的美艳清丽,宛如下凡仙子。自是引得途人侧目,投来艳羡欣赏的目光。

谁知他们是貌合神离,说的更是这种大杀春光的事。

沈落雁鼓着气陪他走了一阵子後,轻跺小蛮足道:“你何时变得像寇仲般骄狂自大的?你知否今夜子时後,你们将成武林的公敌。找你们的人中将包括师妃暄和宁道奇,正邪两道最有实力的顶尖门派都成了你们的大仇家。”

徐子陵苦笑道:“那我有甚麽办法呢?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沈落雁压低声音道:“假若那东西真在你手上,我们可以来个交易。”

徐子陵哂道:“就算真在我手上,也不会和任何与李密有关的人交易,沈军师你明白吗?”

沈落雁垂首不语,默默挨近了点,轻柔地道:“若我再与李密没有任何关系?那又如何?”

徐子陵愕然瞥了她一眼,摇头不信道:“我只会当你在开玩笑。”

沈落雁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知你从没有相信过我,但今趟真的是为你好的。最大的问题是根本没有可能平空钻出一个无人知晓的盗宝大贼来?唯一的可能就是你们叁人其中之一所扮的,且身型又相若。大丈夫敢作敢为,为何却害怕承认自己所做的事,不怕教天下人耻笑吗?”

她辞锋的厉害,差点令徐子陵亦招架不住,苦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只好趁子时前逃离洛阳,因为怎麽辩白都不会有人相信。”

沈落雁拉着他走进一道横巷,左转右弯,到了静处,低声道:“这正是我要和你做的交易,亦是密公亲自指示的。只要你承认和氏璧确在你们手上,我们不但不用你交出来,还把前嫌一笔勾消,并动用一切人力物力把你们送出洛阳去,如何?”

这番话连徐子陵听了也觉有点心动,皱眉道:“休要骗我,难道军师的老板不想把和氏璧据为己有吗?”

沈落雁没好气的道:“你和寇仲两个都可叫聪明一世,蠢笨一时。谁不知和氏璧是没人不想拥有,但却绝不会蠢得下手去偷的东西。和氏璧本身虽是古往今来最有名气的宝玉,但它的真正价值却在其历史意义和象徵。兼且此玉原是由最得天下人尊敬的宁道奇所保管,再由他交给代表白道武林的师妃暄,只有不要命的疯子才会去偷夺。你究竟是否真个明白?只有当师妃暄正式把和氏璧交给你,和氏璧才能发挥它的真正作用。”

徐子陵奇道:“那是否说你的密公肯定师妃暄不会挑他作和氏璧的得主,所以宁愿和氏璧永远消失?”

沈落雁苦笑道:“我若否认就是向你说谎。但其中情况却恕我不能多作透露。”

顿了顿续道:“千万不要低估师妃暄,她可能是继宁道奇後中原武林最出类拔萃的武学大宗师。只看她今次处理失宝的雷霆手段,便知她行使的方式深合剑道之旨,一下子就把你们迫上死角::”徐子陵截断她冷然道:“所以若我们真的逃走,等若承认和氏璧是我们偷的。哈!沈军师此计真绝,难怪肯把前嫌一笔勾销!因为以後自有师妃暄和宁道奇来寻我们的晦气,对吧?”

沈落雁像被伤害了的退後一步,俏脸转白,铁青着脸儿怒道:“你这叫不识好人心,既是如此,一切後果由你自己负责!言尽於此,你自己好自为之。”

猛一跺脚,掉头走了。

徐子陵卓立不动,好一会後,微微一笑道:“朋友既大驾光临,何不现身一见。”

巷子两端同时传来冷哼之声,接着“长白双凶”符真、符彦分别从墙头跃下。

前者提着一把­精­钢打造的长柯斧,但斧头加安尖锥,砍劈和刺戳均同样灵活;後者的兵器更古怪,似剑而曲,锋尖成状,一看便知是专走险奇路子。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掉进沈落雁­精­心布下的陷阱,对方今趟必是竭尽全力,务要使自己一是被杀,一是被擒。但他却夷然不惧,猛提一口真气,抢先发难。

董淑妮扯着寇仲避过一队­操­来的卫兵,到了道旁娇嗔道:“你怎麽搅的,昨天整日都见不到你的人影,一副饱食远的负心汉模样。”

寇仲见尚书府门前的十多名守卫均眼偷看,尴尬道:“你说话低声点行吗?”

董淑妮露出一个迷人之极的笑容,神态天真地点头道:“只要你肯陪人家,奴家自然会听你的话哩!”

她今天穿的是紧身白­色­困红边的劲服,把她浑身美好的曲线表露无遗,该高的高,该小的小,充满青春火热的诱人魅力,但寇仲那有欣赏的心情,讶道:“你不是说再不欢喜我吗?为何又忽然改变主意。”

董淑妮扯了他衣袖,他随之沿皇城的大道朝皇城的南大门走去,小女孩般雀跃道:“因为我想来想去,我认识的人中都是你最好人,又不会像可厌的苍蝇凑蜜糖似的缠着人家,更何况尚书大人根本没意思把人家许你,还嘱人家不要和你来往呢。”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果然是不安好心。

盗和氏璧一事怕也是个陷阱。只是他料不到自己真能得手,现在则要设法把事情推得一乾二净。

董淑妮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我要你今晚陪我去参加一个宴会,到时再商量私奔的大计。”

寇仲失声道:“你说甚麽?”

第五章 四面楚歌

徐子陵差点失声惊呼。

就在他提运真气时,左右脚心的涌泉|­茓­一寒一热:左涌泉|­茓­的寒气直冲背脊督脉,过尾枕,经泥丸,再由任脉而下丹田;右足的热气则反其道而行,逆上任脉,过眉心祖窍|­茓­,穿泥丸而下督脉,再由脊骨的尾板|­茓­入丹田。

最妙是当两股寒热不同的气流在泥丸相遇时,立即以卷缠螺旋的方式,一顺一逆的向相反方向疾行於经脉之内。

每到一个|­茓­位处,真气竟像一个漩涡般积聚扩大,使他体内每个|­茓­位都成了真力的仓库般。

他的丹田就像主力军所在,而叁十六个主窍|­茓­则为小队的军事单位。

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即管以前与寇仲的­阴­阳合流,亦只是阳中藏­阴­,­阴­中蕴阳;不像现在左足涌泉能自动吸取充盈於天地间的先天­阴­气。

唯一的解释是和氏璧内奇异的力量,把他的经脉彻底改造,而非只是跋锋寒所说的“强化”。

假若以前的经脉是淌流的小溪,现在则成了奔腾澎湃的大河。

那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实是难以形容。

他所有感官的灵敏度均以倍数提升。

方圆百丈内任何声息都瞒不过他的耳朵,皮肤更清清楚楚感应因符真、符彦两人迫来而生出的空气变异。

从他们身体生出的庞大气势,其强弱度绝非平均分布,而是随着他们的意念的催动,不断找寻自己的破绽和弱点,故而强弱点亦随之变化。

他从未试过如此清楚地把握到对手的虚实,宛若一个自少失明的人,忽然回复了视力。

同一刹那,他感觉到另一个敌人潜伏在左方墙内某一地点,正守待他逃走的一刻,施以突袭。

他整个脑子晶莹通透,无有遗漏。

就在此刻,他清楚知道符真的长柯斧会抢先一线发动攻击,然後才轮到符彦古怪的剑。

这两人确是武功强横,甫现身便以凌厉的气势控制着他,教他无法脱身逃走。

换了在经脉改造前,他们确有扑杀他的实力,但现在他已可肯定自己若要脱身将没有问题,问题只在如何应付第叁个敌人的攻击。

想到这,符真、符彦分别迫至十步之内。

劲气狂,杀气漫空。

两敌同时暴喝。

长柯斧扬上半天,化作一道激电,疾往他颈项斩来,强大无匹的劲气,先一止破空割来。

符彦则坐马运步标前,剑循着奇怪的进攻路线,在丈许的距离内变化无方,似能攻向他任何部位,充份发挥出这奇门兵器诸般幻变的特­性­。

长白双凶敢与王薄作对,果是非同凡响。

一时杀气漫空。

两昆仲皆目­射­寒电,狠狠盯着徐子陵,换了心力较弱者,只是他们的眼神已可令其心胆俱寒,斗志尽失。

徐子陵清楚感到凭现在突飞猛进的功力,或可胜过其中一人,但却绝不能在正常情况同时击退他们,何况还另有高手窥伺在旁,待机出击。

这对符家兄弟,任何一个人都是独当一面的一流高手,否则沈落雁亦不放心让他们来收抬自己。

心念电转间,徐子陵迅疾无伦的连晃几下。

符彦的身形立时一窒,眼睛­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气势信心顿即减弱几分。

原来徐子陵每一下晃动,均是针对符彦剑的进攻而发。最令其骇然的,就是似能先知先觉般,在他变化刚生时,徐子陵已微妙的移了位,使他的攻击失去最大的威胁力;而更惊人的是当符彦随之改变攻势时,徐子陵又先一步错开少许,如此数次之多,使符彦也有无处力,就像想抓着滑不留手的泥鳅那种无奈感觉。

这种异事符彦尚是初次遇上。

一向以来,他至少一半的本领是因剑的特别构造而发展出来的诡奇变化,教人防不胜防。

可是如此这般尚未真正交手,却给对方完全把握到剑路,实是从未之有的事。一时间由主动变为被动,颇有不知如何继续下去的苦恼,那能不把攻势放缓下来。

高手之争,争的就是这一线之差。

符氏兄弟数十年来配搭得无懈可击的联攻之术,立即出现绝不该有的空隙破绽。

此消彼长下,徐子陵立即气势激增,在平静无波的心境中,闪迎符真,一指点出。

体内真气如若水洪暴发,旋转的气流,以气海的真劲为主旋,在任督二脉先周行一匝,运转法轮,坎离相交,到腋窝处时寒热分流,一循阳,一经­阴­,到手心再合流,成两股并行的螺旋寒热真劲,每道气劲各含叁十六个飞铊般的涡旋,透中指刺出。

符真此时亦因气机牵引,受到符彦气势骤减,慢了一线的影响,致有点进退失据。

不过他是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又欺徐子陵及不上自己的数十年功力,反加速前进,长柯斧疾劈而去。希冀凭重兵器之利,压制对方的区区手指。

若换了是那类级数的顶尖高手,此时必会设法把进攻拖迟少许,好配合符彦重整攻势,那徐子陵能不致立即败阵,亦会应付得非常辛苦。但符真始终在智力眼光上差远了,所以犯上这战略上的大失误。

眼看指尖点上斧锋之际,徐子陵再往符彦的方向後晃一下,身法妙若天成,又是那麽潇和不经意。

斧锋在指尖前五寸许的地方画过。

符真立时魂飞魄散,他也是了得,忙改劈为刺,硬是回斧,以斧头的尖锥疾刺对手。

徐子陵哈哈一笑,知符真锋锐已,新力未生,一指点在斧头尖刺上,真劲狂吐。

“蓬!”

寒热两股气流沿斧而入,再在徐子陵的遥控下分由阳、­阴­二脉破入符真体内,气漩连珠弹发的鱼贯而去,符真顿时吃了大亏。

他另一个错误就是早闻得徐子陵和寇仲的独门螺旋怪劲,也拟好应付之法,怎想得到对方竟能寒热分流,又暗含专破护体真气的漩劲球。

最厉害是寒热两劲截然不同,就像两个高手同时向自己进攻。此时那还顾得伤人,运聚全身功力对抗之时,猛地抽身急退。

徐子陵亦心叫厉害,无坚不摧的劲气侵入符真体内时,立时遇上强大的阻力,竟给化去一半,否则只此一指,足可教符真吐血受伤。

剑袭至。

徐子陵冷哼一声,一个倒翻,不但避过狠辣无比的一剑,还飞临符彦上方,两掌下压。

符真仍是退势不止,脸上阵红阵白,一时间无力配合进攻。

符彦气势早,功力又差符真半筹,见乃兄被徐子陵一指击退,更是心胆俱寒,暗萌退意。不过此时岂容退缩,只好舞出一片影剑光,矮身护着上方,不求有功,只求自保。

徐子陵见他在这种恶劣情况下,仍守得无隙可寻,暗叫侥幸,心忖若非自己战略高明,令他两昆仲不能形成合围之局,明年今日此刻怕就是自己的忌辰,亦不敢再作纠缠。

一掌虚按地面,另一手化掌为指,点中背。

徐子陵借力笔直弹起。

矛光激闪,冲天而来。

徐子陵一瞥下差点要改变主意留下拚死杀敌,皆因攻来的正是仇人王伯当。

若非因他对素素的兽行,素素大有可能不嫁给香玉山,终生幸福便不会陷於困境绝地。

此人确是武功高强,手上双尖软矛被他运功变得变成弓状,再弹开来时既可加强劲道,又使人难以预防。

而且拿的时间和速度都­精­确至毫不差,迫得身在空中的徐子陵不得不全力应付。

却不知徐子陵因早知他有此一,按往地上的一掌恰好发生作用。

反撞之力顿生,徐子陵倏地横移,落往远方,几个纵跃,消失在瓦背之後。

王伯当落到巷内,与符真两兄弟你眼望我眼,既是无奈又是骇然。

谁猜得到凭叁人之力,仍不能把他留下来?董淑妮大嗔道:“有甚麽好大惊小怪的。难道你要我去嫁给好­色­的李老头吗?”

寇仲心中一震,徐子陵猜得不错,李渊和王世充为了对付现时声势最盛的李密,正进行一场政治婚姻的交易,“货物”就是洛阳艳名四播的董淑妮。

去了西顾之忧,王世充才能放手与李密周旋,而李家亦乐得坐山观虎斗。

这一切正是由李世民策划的,只是他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被师妃暄挑选的人,种下异日与李建成争帝位的危机。

李建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一贯骄横任­性­,当然不是易与。

故只要把这消息出去,传入李建成耳中,李阀势难再保持­精­诚团结的局面。

只恨如此妙计,却不能实行,因为徐子陵绝不欢喜自己用这种手段。何况消息还是由他而来。

一切只好顺其自然去发展。

纸终包不住火,李建成早晚会知道此事。

城门在望,董淑妮扯停了他,试采道:“你想到办法了吗?”

寇仲从思索中掠醒过来,敷衍道:“这牵涉到很多复杂的问题,今晚再说吧!”

董淑妮怎知他脑袋中转着的事,完全与私奔没有关系,喜道:“今晚你戌时初刻就在荣凤祥的府第後门处等人家,我设法溜出来,不见不散。”

寇仲愕然道:“荣凤祥是甚麽家伙,他住在那,今晚你到那­干­甚麽?”

董淑妮没好气道:“荣凤祥这麽有名的人你都不晓得,还敢到洛阳来混?他在洛阳有财有势,大舅父也忌他叁分,这十家赌场有八家是他开的。他女儿荣姣姣与奴家合称『洛阳双艳』,今天是他五十大寿的好日子,所以在家摆寿酒,明白吗?”

寇仲笑道:“既是江湖名人,我当然懂得如何找到他的府第,不过你溜出来时若不见我,最好找第二个人和你私奔,因为我可能已给一群凶恶的师姑和尚围殴致死哩!”

再不和她瞎缠下去,飞快溜了,气得董淑妮猛踩脚,却又拿他没法。

纸团被运功搓成粉碎,随风往洛水。

阳光照­射­下的洛水闪闪生辉,客船货船往来不绝。

徐子陵坐在洛水岸堤上,沐浴在阳光下,说不出的写意,一点不把因和氏璧而来的烦恼摆在心头。

他清楚知道自己经过昨晚奇异的际遇後,在武道的追求上已踏出无比重要的一步。否则现在肯定没有命在此享受阳光和闹市中别有天地的宁静。

左方远处横跨洛河的天津桥人车渐多,但却像是另一世界,与此刻此地的他完全没有关系。

就在此时,後方有人迫近。

徐子陵不用转头去看,也知得来人是李靖,暗自叹了一口气。

李靖来到他身旁坐下,凝望洛水,叹了一口气道:“把东西交出来吧!”

徐子陵淡淡道:“你何时成了师妃暄的发言人?”

李靖苦涩地道:“我知你因素妹而恼我。可是我一向只把她视为好妹子,从没想过男女之私。就像你和寇仲是我的好兄弟那样,所以我现在亦不得不来劝你们物归原主。”

徐子陵冷笑道:“任何人要做一件事,或不做某一件事,都很易找到说词和藉口。不过这种事外人实难­干­预。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李世民曾否派杨虚彦去刺杀香玉山?”

李靖想不到他有此一问,呆了半晌,才道:“这牵涉到秦王的机密,我李靖食人俸禄,有些事很难说出口来。”

事实上他已等若间接承认了。

徐子陵沉声道:“现在又是否李世民教你来劝我把东西交出来?”

李靖不悦道:“秦王岂是这种人,而且他对和氏璧根本没有觊觎之心。我只是为你们担心,也只有我才知你有化身成其他人的本领,但却只能藏在心,不敢告诉秦王,你该明白我是左右为难吧!”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们已再不是兄弟了,你爱怎麽做悉随尊便。”

李靖叹道:“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事实上我亦因由於素妹的事和你们产生误会而很不好过。不过公还公,私还私,和氏璧乃绝不可碰的东西,得了对你们亦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你送人也没有人敢要,这是何苦来由?”

对李靖的苦口婆心,徐子陵只感一阵烦厌,冷然道:“假若李世民对和氏璧没有兴趣,而我们又恩清义绝,我们间怕再没有甚麽可谈了吧?”

李靖猛地起立,虎躯挺直,双目寒芒闪动,凝望对岸重重延展的房舍,沉声道:“子陵既执意如此,我亦无话可说。不过无论你怎样说,大家终曾做过兄弟,我有几句说话,希望你能听得入耳。”

徐子陵想起当年共患难的日子,心中一阵感触,苦笑道:“请说吧!”

李靖道:“当今天下,四分五裂,战祸连绵,最终受苦的都是平民百姓,我等有志之士,必须择明主而事之,使天下重归一统。而经我多番观察,只有秦王才配称这麽个人,师妃暄的看法亦与我并无二致。这样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大义当前,甚麽私人的情份都该搁置一旁。”

徐子陵知他看穿了有野心的是寇仲而非他,所以才有这番说话。

摇头叹道:“谁是救世明主,恐怕只有经时间考验才能证明,而说到底也就是争天下那麽简单的一回事。若你的说话只是在这题目上绕圈子,不说也罢。我徐子陵没有兴趣去侍候任何人,这叫人各有志。”

李靖哈哈一笑,连说了几声“好”後,洒然去了。

寇仲匆匆离开皇城,赶去与徐子陵和跋锋寒会合。

事情的发展出人意表地急转直下。

首先了空大师通过好友王薄,把事情公然抖了出来。这看似鲁莽冲动的一,实是深思熟虑下的高明策略。

说不定是师妃暄在背後主使的。

此计之妙,可令任何盗得和氏璧的人变为“不法之徒”,且成为各方势力的公敌。

其次则是藉此把一向心仪慈航静斋的白道门派,统一在一个共同目标之下。

师妃暄乃方外之人,自不宜直接卷入尘世的纷争中,於是通过放弃争做皇帝的王薄来联络白道的各股力量,那时只要找回和氏璧,再经她赐与被拣选的人,势将更为哄动。

她当然不知道和氏璧已完蛋大吉。现在就算把他们叁人煎皮拆骨,都迫不出和氏璧来。

哈!

想想都觉得非常好笑。

正要转进大街时,前面人影一闪,拦着去路。

寇仲定神一看。

原来是一个师爷模样的文士,正一边捻弄嘴上的胡髭,一边朝他点头微笑。不过这人的两撒胡子配着他带着病态的苍白脸容,却是极不相称。使他显得既轻浮,又有种故弄玄虚的神态。

他的眼睛更有种不讨人欢喜的黄|­色­,眼肚浮肿,一派酒­色­过度的模样。

但寇仲却可肯定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至少是接近边不负那种级数的。

那纯粹是高手相遇的直觉,不用甚麽道理去支持。

寇仲暗叫“人不可以貌相”时,这病鬼模样的中年男子施礼道!案在下『病书生』京兆宁,乃知世郎府中的食客,今奉知世郎之命,想请寇公子到知世郎的座驾舟上一叙。”

寇仲讶道:“你凭甚麽知道我是那什麽寇公子呢?我们该是首次碰头吧?”

京兆宁哈哈一笑道:“你寇公子这种人才,万中无一,只要经人指点出来,怎会有认不出来的道理?寇公子说笑啦。”

寇仲颓然叹道:“看来又是为了和氏璧。我今天不知走了甚麽霉运,总言之这黑锅我是背定哩!不过现在我有急事要办,更不想送羊入虎口,待我弄清楚一些问题後,再去拜会王公如何。”

京兆宁皱眉道:“公子实在教在下为难。请不到寇公子的大驾,回去在下如何向知世郎交待。”

寇仲光火道:“我现在已烦得脑袋出烟,如果连你怎样向人交待的事也要算入我那条数内,是否想迫死我?”

京兆宁哑然失笑道:“寇兄勿要动气,我只是想寇兄去见见知世郎,或是让知世郎来找寇兄。有甚麽不妥的,你们大家就当面谈妥。只要坦诚相对,依足江湖规矩,有甚麽事值得为此烦恼,或是不能解决的呢?”

寇仲见他既不动气,说话句句软中带硬,表面客气有礼,暗却利如刀刃,心叫厉害,从容一笑道:“以王公的威望,自应由本小子去拜访他。京兄既提到武林规矩,便该知若没有真凭实据,绝不能硬指和氏璧是在小弟身上。”

京兆宁哈哈笑道:“寇兄真是有趣,快人快语。那我京兆宁亦不转弯抹角,我们有的是二百多个人证,只要你们叁人一起现身,自有人出来分别真伪。佛门不打诳语,净念禅院的大师你们该信得过吧?”

寇仲心中叫苦,表面却装出大喜神­色­,笑道:“那就最好不过,真相终可水落石出,大白於天下。今天黄昏前我们就叁个人联袂去拜会王公,请问王公的贵舟泊在那个码头呢?”

京兆宁说出了地点後,寇仲心中连叫几声娘後,一溜烟的走了。

第六章 危偷

跋锋寒在徐子陵旁坐下道:“刚才那人是谁?无论他的体型风度都相当有气概;虽走得气冲冲的,但我站在柳树後仍瞒他不过,确是个难得的高手。”

徐子陵答道:“他就是李靖,我们起始时的十式刀法就是跟他学的。”

跋锋寒曾与他山中论武,当然知道“血战十式”是甚麽。动容道!案几年前已能创出如此威霸的刀法,现在自然更是不凡,有机会真要看看从他手上使出来的血战十式又是甚麽一番味道。”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终跟他有过一段过命交情,锋寒兄最好就不要找他动手。”

跋锋寒哂道:“现在不是我想找他动手,而是他不会放过我们,文的不成就来武的。听说李靖的夫人武功高强,擅使红拂,来历神秘。咦!为何仍未见寇仲呢?”徐子陵皱眉道:“你究竟得到甚麽消息?为何说李靖要和我们动手?”

跋锋寒冷哼道:“李世民那小子若仍不清楚我们是和他作对的,还用出来争天下吗?听东溟公主的口气,李小子对我们叁人极为忌惮,如不能用,便会不顾一切把我们杀死,免致後患无穷。”

徐子陵听他提起单琬晶时语气冷淡,更不像一向亲地呼之为“琬晶”弧案公帧惫,讶道:“你和单琬晶不是有甚麽不妥当吧!”

跋锋寒目光落在驶过的一艘小舟处,双眼寒芒一闪,叹道:“我和她大吵了一场。”

徐子陵愕然道:“为甚麽要吵架?”

跋锋寒苦笑道:“当然是为了和氏璧,但说到底为的都是李小子。她说来倒很好听,怪我和你们混在一起,致卷入这解不开的死结。又说甚麽李小子乃真命天子的气人说话,要我把和氏璧交出来。哼!这事那轮得到她来说我。”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怀宝其罪,此语果非虚言。忽然间朋友都成了敌人,真是有趣。”

跋锋寒微笑道:“像和氏璧这种宝物,唯有德者能得之,从来也不属於任何人。

我才不会向权威屈服,谁有本事便放马过来,我现在手得很呢。”

接着又哂道:“我还以为今早和你们分手後,定会有人来找我算账,至少也该有像拓跋玉和他的俏师妹,又或独孤凤等诸式人来凑凑兴。岂知人影都碰不到半个,真教人失望。”

徐子陵笑道:“你老哥昨晚大显身手,把曲傲迫退,谁想来惹你,都该先好好揣揣自己的斤两。”

跋锋寒摇头道:“照我看却非是如此,而是因王薄已向江湖发讯,背後更有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为他撑腰,所以谁都要卖他们面子,让他设法把和氏璧讨回来。

以此推之,直至今晚子时的最後期限前,我们将会得发慌。”

徐子陵道:“别忘了是不会受任何人约束的,说不定她会先来寻我们晦气,顺便看看可否从我们身上把和氏璧迫出来。”

跋锋寒欣然道:“那更是求之不得,只要给我们着她的一个党徒,便有方法知道君瑜的行。问题最怕是­阴­癸派想坐收渔人之利,待捱到今晚子时後瞧情况才向我们采取行动。”

徐子陵苦思道:“现在街上全是我们的敌人,敌众我寡,单凭武力跟他们周旋乃下下之策,锋寒兄有何妙?”

跋锋寒从容道:“若我所料不差,这一切都是师妃暄在背後推动策划,目的是要使我们作贼心虚,起出贼脏离城远。但我们偏不如她所愿,留在这与她周旋到底。哈!谁猜得到和氏璧根本不在我们手上,以後也不会在任何人手上。”

徐子陵奇道:“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且又刚与单琬晶吵了一顿,为何你的心情却像比以前任何时间更好呢?”

跋锋寒微笑道:“你和寇仲可能仍未觉察到我们从和氏璧得到的好处有多大,那是在中外武林的历史上从没有发生过的事。现在我们叁个人,每一个正都是活生生的奇迹与见证。你不觉得真有脱胎换骨的美妙感受吗?”

徐子陵愕然道:“没有你所形容的那度厉害吧?”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好一会後睁开道:“我已是说得非常谦虚。正如传说所言:和氏璧乃来自天外的神物,内中藏有可怕的神秘力量,但这力量现在已归我们叁人所有,不但扩充和强化了我们全身的经脉窍|­茓­,还使我们能提取宇宙某种力量和­精­华。只要我们努力不懈,终有一天能超越其他所有人。因为和氏璧内的力量本身正是超越武功筹的东西。我能得此妙遇,心情那能不好。”

接着又道:“至於与单琬晶吵架只是小事一件,和她闹翻其实还有种痛苦的快感。只要找回君瑜,以後我跋锋寒再无牵挂。那时寇仲去打他的天下,你则云游四海过你欢喜的生活,我便返回突厥挑战毕玄;各自追求自己的目的和抱负,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再念到忽然间所有梦想都变成伸手可触的现实,我难道还要心情大坏吗?”

徐子陵苦笑道:“那要看看我们是否过得今夜子时才说吧!”

跋锋寒露出一丝傲气十足的微笑,淡然道:“今晚子时便让我们叁人大摇大摆的找个地方喝酒作乐,看谁有本事,就来取我跋锋寒的命好了。但谨记无论在甚麽情况下,我们都不可承认和氏璧真是我们偷的,因为那将使敌我双方均无转寰的馀地。”

徐子陵眉头深锁道:“我倒不是怕任何人,而是不希望因此事出现血流成河的场面。”

跋锋寒叹了一口气道:“你当我真是欢喜杀人吗?不过你不杀人,人家却要你的命。我们亦惟有尽量看着办吧!我可以答应你,除非迫不得已,我绝不会随便弄出人命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

跋锋寒出身马贼,一向心狠手辣,能说出这番话来,纯粹是看在自己份上,他还有甚麽话可说?此时寇仲来了,挤到两人间坐下,哈哈笑道:“你们不是在想找个甚麽地方来躲他娘的一会,先避避风头吧?”

叁人在洛阳最繁盛的天街成品字形般漫步。

徐子陵在前,寇仲和跋锋寒并肩居後。

天街的店均曾经刻意整饰,檐宇如一,又盛设帷帐,摆满珍宝器物,各式财货。

夥计们则披锦挂彩,以作招徕,衣华绝。

最动人处是这些售货者不乏年青女孩,更是花枝招展,令人目不暇给。

连摆卖地档的小贩,亦一律坐龙须席,既划一又别有气派。

叁人各有奇相,徐子陵潇飘逸、跋锋寒魁宏奇伟、寇仲则威霸­精­灵,走在一起,自是令路人侧目倾倒。

叁人一边谈笑,一边对特别瞩目的东西指指点点,有时还驻足观看,细作评估研究。从外表的神态去猜度,谁都想不到他们正在绞尽脑汁,要与强大至不成比例的敌人周旋。

寇仲向一个坐轿子经过的年青贵­妇­投以令她脸红的笑容後,哈哈一笑道:“洛阳真是好地方,最妙是横看直瞧都有美女,哈!怎样?”

最後两字则是压低声音,运功收束,再送入徐子陵耳内去的。

徐子陵避过一群小该子追逐,轻轻道:“最少有五股人在跟我们,他们化装成各式人等,不断替换,避免引起我们怀疑。”

跋锋寒赞道:“我只知被很多人跟着,却没法分辨对方分属於五股势力,你是怎样办到的。而最令我不解的是你根本没有像我和寇仲般四处张望,却竟然没有任何事能瞒过你。”

徐子陵在一档卖人参的摊位停下,向寇仲道:“要不要买株人参回去人参茶?”

那小贩是个外乡来的大胖子胡汉,闻言不悦道:“我的参乃万水千山运来的正宗一等野山参,最能活血舒筋,延年益寿,须浸酒才更显功效,茶实在太浪费。”

寇仲笑嘻嘻道:“请恕小子无知,那株是最好的?今晚我们便拿来浸酒喝。”

小贩­色­变气道:“不卖了!不卖了!这些参定要浸上一年半载,还得埋在地下窖藏,那能就这麽拿来送酒的?”

跋锋寒扯着寇仲离开,哑然失笑道:“此人如此固执,包保不会发达,但却赢得我们的尊敬,如此可否算是得不偿失呢?”

接着迅快道:“子陵尚未答我。”

徐子陵目光飞快的朝行人如鲫的对街瞥了一眼,从容笑道:“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当我把全副­精­神集中到感官上去後,我的感觉便延伸到四周的人群去,甚至别人投在我身上的目光,也可感应得到。最妙是跟者的足音,每当我们停下时,他们的速度都会相应变化,又或故意在我们身旁走过,到了前面某处再由其他人替代。於是很快你便能掌握到他们跟的方式和规律,并清楚他们分属五组不同的人。”

寇仲踏前一步,和他并肩前行,赞道:“小陵果然了得,但为何你刚才说至少有五股人呢?是否表示除这些人外,另外尚有更隐秘的跟者,但你却把握不到他们的所在?”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那纯粹是我的感觉,此人才是我们的劲敌,除非能把他甩掉,否则我们休想可快快乐乐的捱到子时。”

跋锋寒微笑道:“纵管是师妃暄、宁道奇之辈,亦想不到子陵有此特别本领,故我们此计必成,可以行动了吗?”

徐子陵哈哈笑道:“当然可以!”

往横一移,进入了洛阳叁大市场之一的丰都市集。

在皇宫以东和洛水以南的整个城市区域,分布着一百零叁个里坊。

里坊间有街道连贯,坊内则陌巷相通,在这样一个百姓众居的地方捉迷藏,确是刺激有趣的一回事。

丰都市集在洛阳叁大市集中居首,比其他大同、通远两个市集更具规模,食档货摊林立,人头涌涌,喧闹震天。

徐子陵领着二人左穿右Сhā,看似速度一般,皆因叁人上身不动,但下面却展开脚法,从人群的间隙中如泥鳅般滑行。

徐子陵此时把感觉发挥至巅峰状态,忽左忽右,忽缓忽速,横移直窜,每一下移动都是针对敌人跟的方式而变化,有若与人交手过招。有时更会折返原路,教人难以猜测。

转眼间他们已从市集的北门溜出去,横过车马道,又不顾人家的阻拦抗议,前门入,後门离开,到了一条横巷内,越墙离去。

寇仲和跋锋寒随着徐子陵翻过高墙,窜房越屋,有时又落巷狂驰,到了城东南处,一条河流从东方蜿蜒而来,两岸树木婆娑,房舍重重。

寇仲得意道:“地图上有说明的,这条就是伊水。”

又指着右方水去处道:“那就是集贤坊,伊水到了那处开叉分成两条,从长夏门左右流往南郊,再去便是了空的老巢!”

跟着压低声音道:“甩掉了吗?”

徐子陵沉吟半晌,摇头道:“只甩掉了那些庸手,我刚才说的劲敌,仍像附骨之蛆般蹑在我们身後,现在我的感觉更强烈。”

寇仲骇然道:“这麽都甩不掉,会否是师妃暄或宁道奇呢?”

跋锋寒负手淡然道:“当然不是他们。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怎屑於­干­这种事。若我所料无误,这跟者必是独孤凤,因为在市集一次掉头窜走时,我似乎嗅到她的体香。”

寇仲和徐子陵记起“多情公子”侯希白给她追的往事,都点头同意。

寇仲苦恼道:“这叫功亏一篑,没有市集那种便於捉迷藏的地方,更难避过她的跟。”

徐子陵微笑道:“你看河上的舟揖来来往往多麽热闹,我们也来凑兴如何?”

跋锋寒哈哈笑道:“若只是到船底凑兴,小弟自乐於奉陪。”

寇仲喜道:“果然是妙计!”

当先穿过岸旁的疏林,投进水去。

叁人在城西南一座小桥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离水登岸。

同时运功催发体热,当经过里坊的牌楼时,衣服都乾透了,就像变魔法般神奇。

入坊後是一个以石板成的广场,接痕斑驳,造成丰富的肌理,令人有种心脾凉透的舒畅写意。

场中有口水井,两个­妇­人正在汲水,有若一张描写民间生活的图画,动人得不似是真实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的不幸是从未试过平凡中见真趣的生活。像现在我的心神只能放在是否给人跟上,其他的事只好抛开,你说是多麽无奈。”

跋锋寒领先左转入巷,又避到一旁,让一群你追我逐,争先恐後的小孩奔过身边,涌往石板广场去。

听着孩子们远去的欢笑声,寇仲向徐子陵叹道:“我们像他们那麽年纪时,除了打架和设法找生计外,似乎从未试过像他们般无忧无虑的玩个天昏地黑,那我们是否已痛失真正的童年呢?”

叁人沿巷深进,跋锋寒不断打量两旁的房舍。

徐子陵伸手搭着寇仲的肩头,苦笑道:“这就是想出人头地要付出的代价。若非你既要去偷­鸡­摸狗,又要念书学功夫,我们宝贵的童年岁月怎会为此虚渡,现在更不会像叁头过街老鼠般给人人喊打喊杀。”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说过街老虎不是好些儿吗?至少无人不害怕。凡事都有代价的,现在就当是还债好了!来!这边转。”

叁人右转至另一条巷内,踏着石板砌成的路面,说不尽的适写意,彷似与世无争。

一位少女正在门前洗濯衣服,蓦地见到叁人,立时看呆了眼。

世间竟有如此英雄人物,且还有叁个之多。

跋锋寒显是心情大佳,向她报以微笑,追上两人道:“若有人发动洛阳的地痞流氓四出查采,不到子时前便可知我们到了这来。因为我们实在太易辨认,见了後绝不会忘记。”

寇仲压低声音道:“你好像走错方向哩!是否故布疑阵呢?”

跋锋寒微笑道:“我这叫先测度地形,来吧!”

忽地翻上左方房舍的瓦面,领着二人飞檐走壁,好一会後才跃落其中一所平房的小院子。

大门处有一方写上“思世居”叁字的横匾,字体洒逸有力,如龙飞於天。

寇仲哈哈一笑道:“虚先生的书法确非常了得。”

在虚行之交给徐子陵的纸团上,画的正是寻找这思世居的示意图,也是他约寇仲见面的地点。

屋子分前後两进,中间有个天井。

徐子陵笑道:“虚先生,我们来了!”

屋内全无反应。

跋锋寒奇道:“难道尚未回来吗?”

寇仲领先而行,大门应手而开。

他首先跨步入屋,立时虎躯剧震,愕然叫道:“又是你!”

第七章 武侯再世

跋锋寒和徐子陵跨过门槛,来到寇仲两旁,亦呆了起来。

厅内陈设简单,只有必需的台椅几架等物。而在靠南面大窗所放置的一张长椅处,虚行之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坐着。

他的头发长垂下来,而一身素白的正拿着梳子,一派呵护备至,神­色­温柔地站在椅後,为他梳理头发,情景诡异至极点。

叁人千方百计,才摆脱了跟者,岂知来到这认为是乱世中的桃花源和避静的圣地,欢迎他们的却是这可怕的大敌。

的目光深注在虚行之的头发上,檀口轻呼的道:“这麽久才来,人家等得心都烦了!”

叁人你眼望我眼,均感落在绝对的下风处。

寇仲亦想不出任何方法去应付眼前的窘局,伸了个懒腰,到另一角遥对的椅子坐下,道:“你倒有本领,究竟是怎样找到这来的?”

跋锋寒和徐子陵分别在靠近大门两旁的椅子坐下,回复冷静。

仍没有抬头,目光随着梳子在虚行之的头发上移动,柔声道:“以你们这麽聪明,仔细想想该可得到答案。话休提,先让你们看点有趣的东西。”

“啊!”

虚行之不知被弄了些甚麽手脚,猛地睁开眼睛,回复神智,但仍是动弹不得。

螓首低垂,瞧着虚行之的侧脸轮廓。微微一笑道:“你们现在说的每一句说话,虚先生都可听得一句不漏。现在便让我们来玩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虚行之似已知晓口中的玩意儿,双目露出苦涩无奈的神倩。

寇仲苦笑道:“你似乎有乱闯别人温暖之家的不良习惯,有屁快放!”

仍没有瞧往他们,平静地道:“对女孩子怎能如此口出污言?我只想问你一句话,究竟是和氏璧重要,还是虚先生的生命重要?”

叁人均大感头痛。

现在的神态动作,优美高雅,动人之致。白衣黑发配上她那对赤足和绝世容颜,更是极尽女­性­的娇妍温柔。但叁人都知她随时会下手杀人,不会有半点心软。

而这一最厉害处,便是让虚行之亲耳聆听寇仲的答案,教他不能耍花样。

寇仲捧头痛苦地道:“和氏璧真的不在我手上,教我怎样交出来呢?”

跋锋寒和徐子陵亦相对苦笑。

闻言为之一愕,仰起俏脸,往叁人瞧来,接着娇躯剧震,一对有如永远被迷雾笼罩的美眸­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梳头的动作倏止。

虚行之眼中反透出充满希望的神­色­。

跋锋寒接口道:“不在我们这就不在我们这。看在虚先生­性­命的份上,我跋锋寒可破例立誓证明和氏璧确不在我们手上,若你仍要下手杀害虚先生,我跋锋寒誓要杀尽­阴­癸派的每一个人。”

像回过神来般,秀眉紧蹙道:“究竟有甚麽事发生在你们身上?为何你们的神气都像脱胎换骨似的?”

叁人心中懔然,知道眼力高明,瞧穿了他们­精­神修为上全面的突破。

徐子陵淡然道:“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昨晚我们确曾到净念禅院盗宝,可惜连和氏璧的影子都未见到时,便给了空发觉行藏,只好知难而退。其後又横竖书,便依《长生诀》上的方法联手练功,竟意外地得到些突破成绩,但和氏璧真的不在我们手上。”

跋锋寒和寇仲心中叫妙。这番话由一向不说谎的徐子陵口内吐出,自然比寇仲说的更有说服力。

露出一个引人遐想的思索表情,幽幽一叹,收起梳子,柔声道:“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因我真的相信和氏璧不在你们手上,因我懂得『听音辨情』之术,刚才寇仲那句话确是发自真心,但子陵兄这番话却有不尽不实之处。但既与和氏璧无关,奴家自然无暇理会,和氏璧究竟是谁偷的?你们该仍没有这本事。”

叁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亦心中骇然。

魔门的秘功绝技层出不穷,教人心生寒意。

寇仲苦恼道:“若师妃暄有你这分辨真伪的本领,我们便不用再背这黑锅!”

“啪!”

一掌拍在虚行之背上,後者立时回复说话与动作的能力,当然仍知机地不敢轻举妄动。

移转娇躯,变得以粉背对着四人,瞧往窗外围墙间的小园子,柔声道:“今趟你们是水洗难清。不过在我听到这消息时,我便感到奇怪,为何盗宝者是一个人而非叁个人?但了空既认定是你们做的,当然有他的道理。”

跋锋寒冷冷道:“现在你想怎样?”

娇憨地微耸香肩,浅笑道:“假若你们肯把杨公宝藏的秘密说出来,我可助你们安然离开。现在除了我们外,还有谁敢开罪静斋那群女人?”

寇仲苦笑道:“我看你的听音辨情并非时时灵光。当年我娘来不及把宝藏说出来便过世了,你教我现在拿甚麽跟你作交换?”

“噗哧”娇笑,把美好的娇躯别转过来,含情脉脉的瞧着寇仲道!案还要说谎。

可别忘了我们从你的手下身上查知所有关於你们双龙帮的事呢!”

徐子陵冷哼一声,虎目神光电闪。

如非因虚行之仍在她控制下,致投鼠忌器!这刻他便会动手。

目光投到徐子陵俊逸不凡的脸庞上,轻叹道:“两方双争,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但因应形势和利害关系,也可以暂时来个合作吧?”

跋锋寒哈哈笑道:“小姐敢否和本人单打独斗一场。其他事则待分出胜负後再谈。”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以对,想不到跋锋寒有此一。

他们虽在功力上因和氏璧突飞猛进,但还须一段时间去消化和修练,那时尚或可有和一拚之力,但现在却是赢面极少。

从容笑道:“若你不是生就自我毁灭的­性­格,便是天生的蠢材。”

跋锋寒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淡淡道:“你爱说甚麽都悉随尊便,跋某人只要知道你是否够种接受挑战。”

皱眉瞧了他好半晌後,点头道:“你是看穿了我不会与你们动手,才如此口出狂言。但小心我会忽然改变主意,越俎代的替师妃暄收拾你们。”

跋锋寒双目­射­出利比刀刃的光芒,深深刺进的秀眸去,摇头沉声道:“我亦知你既不会亦不敢那麽做的。最微妙的原因是你和师妃暄决战在即,故而双方均要保存实力,在这种情况下,你敢和我跋锋寒决一死战吗?”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同时心中叫绝。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主动权全­操­在手上。

她既可落井下石,把他们这藏身之所漏出去。

又可下手杀死虚行之,以心中对他们不肯合作的怨恨。

但跋锋寒却点出了她唯一的弱点,就是害怕因苦战而实力受损,致被师妃暄所乘。

换了在别个地方,这威胁可能不会生效,但在这师妃暄可随时出现的城中,岂能不无顾忌。

所以只要她下手加害虚行之,叁人将会不惜一切的与她恶拚,绝不留手。

“噗哧”娇笑道!案跋兄怕是误会了。我绝无出手杀人之意,只是着无事,想和你们聊聊天稍解闷儿吧!”

寇仲长身而起,哈哈笑道:“这就最好。来!我们大家喝杯香茗如何!说到底你都是客人嘛!”

边说边往厅心的桌子走去。

虚行之趁机离开长椅,笑道:“该由在下这个作主人的斟茶奉客才对。”

跋锋寒和徐子陵则全神监视,蓄势以待。

飘飞而起,穿窗落到院子,娇笑道:“祝你们好运!”

声落一闪不见。

虚行之舒了一口气坐下,犹有馀悸的道:“这妖女记­性­真好,以前在竟陵只隔远瞧过我一眼,便知我是谁。今早我和徐爷联络时,她该刚好在附近,故给她看个一清二楚。”

跋锋寒皱眉道:“那你是否今早便给她制着呢?”

虚行之点头道:“她跟我回到这来,然後我便昏迷过去,真奇怪,她为何不用卑劣手段迫我说话?”

跋锋寒沉声道:“你可能早已说了。魔教中道行高者均懂得甚麽迷魂、移魂一类邪门手法,能令你在睡梦般的状况下吐露一切秘密,而被拖术者事後一点都不晓得。”

虚行之道:“难怪我的脑袋仍怪难受的。”

寇仲苦笑道:“妖女只因见我们功力大增,一时无奈,才罢手而退。但以­阴­癸派有仇必报的传统,定另有算计我们的手段。此地似乎不宜久留,但我们又可以躲到那去?”

跋锋寒长笑道:“我们现在最大的心障是觉得自己理亏,所以老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风头。但其实只要我们能克服这心障,便索­性­大碗酒大块­肉­的在这等待子时的来临,看看别人能拿我们怎样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虚行之一脸茫然道:“究竟发生了甚麽事?”

寇仲搭着他肩头道:“有酒吗?”

虚行之笑道:“家中怎可无酒,让我到後面去拿酒。”

寇仲陪他到後进去,顺便向他解释所发生的事。

跋锋寒和徐子陵各自静坐了好半晌,然後不约而同地移往桌子前对坐下来,前者冷然道:“若我没有猜错,下趟再遇上时,必是一场恶战。”

徐子陵点头同意,却皱起眉头。

因他们功力猛进,已成了­阴­癸派一个严重的威胁。

不立即动手,是希望让他们先和师妃暄一方拚个两败俱伤,而她则可坐收渔人之利。

跋锋寒见徐子陵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讶道:“你可是想到甚麽特别的事?”

徐子陵回过神来,思索道:“刚才祝玉妍该隐在後院某处,当时只要证实和氏璧真在我们身上,她会立即出手抢夺,幸好和氏璧真的不在我们处。”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道:“这才合理,只凭我们在作出突破前的身手,已没能力应付我们叁人的联手。所以她必另是有所恃,才敢在这等我们。”

徐子陵吸了一口凉气道:“只一个便可教我们头痛,若再加上个祝玉妍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们的日子岂非更难过。”

跋锋寒大笑道:“明天的太阳将是我们最渴望见到的东西,生命要这样才有趣味,只有在面对死亡时,才会感到生命的弥足珍贵。且武道之要,在於置於死地而後生,只有不害怕死亡,才能克服死亡,不被死亡征服。”

徐子陵欣然道:“好一番豪情壮语,要用酒来助兴才行。”

“砰!”

一掌拍在台上,叫道:“酒为何仍未来?”

寇仲捧着一酒奔出来道:“来了!来了!两位大爷请原谅则个。”

虚行之为各人摆杯子,寇仲则负责斟酒。

“叮!”

四个杯子碰在一起,然後一口喝尽。

跋锋寒看着一滴不剩的杯底,赞道:“好酒!”

寇仲作出不胜酒力之状,伏倒桌上呻吟道:“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可否仍算是人?有没有人的七情六欲?为何我总觉得她不似是有血有­肉­的呢?”

答他的竟是虚行之,道:“魔门的人都是从小便接受训练,绝少半途出家。所以每叁年便有『选种』之举,由长老级的高手四出强掳未懂人事的小孩作弟子传人。只是这残忍的行事已不知教多少父母心碎魂断。”

顿了顿续道:“所以­阴­癸派中都是天­性­泯灭的人,但求目的,不择手段。”

徐子陵瞧着跋锋寒缓缓把酒注进内,道:“天­性­该是不可能被磨灭的,只能是被替代和压抑。那对眼睛便不时透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不过手下确是绝不留情。”

跋锋寒放下酒,望向虚行之讶道:“虚先生刚才说的应是­阴­癸派惟恐人知的秘密,不知是如何得来的呢?”

虚行之瞧了仍伏在桌上的寇仲一眼,眼中­射­出伤感的神­色­,沉声道;“旧事不要提啦,总言之我和­阴­癸派有很深的仇恨,故曾千方百计查探有关他们的事。”

寇仲坐直身躯,正容道:“若是如此,我们和虚先生便是志同道合了。”

虚行之微笑道:“只凭寇爷肯向虚某人推心置腹,连和氏璧之事亦不作丝毫隐瞒,我虚行之岂能辜负寇爷的厚爱。”

接着露出慷慨激昂的神情,笑道:“我虚行之多年来遍游天下,却从未见过如叁位般的英雄人物,纵是陪叁位一起命送洛阳,亦觉无憾。”

跋锋寒举杯道:“虚先生不也是英雄了得吗?否则何来这般豪情,我们敬你一杯。”

再尽一杯後,虚行之的脸上升起两朵红云,眼睛却闪动着充满智慧的光芒,道:“今趟我们可说是陷於被动、捱打和劣无可劣的形势。如若只呈勇力,最後只会落得力战而亡之局。叁位大爷可有想过应付之法?”

寇仲皱眉道:“当然想过,可是除了应战或逃走两条路子外,我实想不到第叁条,躲在这终不算是办法。”

虚行之从容一笑道:“现时洛阳形势的复杂处,实是从未之有也。例如­阴­癸派肯袖手旁观,便正因是这种形势使然。假若我们能好好利用,说不定可找出一条生路。”

寇仲大喜道:“计将安出?”

虚行之拈须微笑道:“让我先来分析形势,首要论及的当然是王世充、杨侗和李密这叁角关系,他们虽似与和氏璧没有直接关系,但若知道师妃暄得到和氏璧之後,将会把它赠与李渊的次子李世民,那他们定情愿和氏璧落在别人手上,也不愿让李世民检得便宜。”

跋锋寒思索道:“虚先生的话很有道理。现时这叁方面的人最忌惮的就是声势日盛、稳居关中观虎斗的李渊,而李阀最杰出的就是李世民,在这样的情势下,若任由师妃暄取得和氏璧交予李世民,当是他们绝不容许发生的事。”

顿了顿续道:“但问题是叁方面正在互相牵制,僵持不下的局面中,谁敢冒开罪慈航静斋之险,阻挠师妃暄取回和氏璧?别忘了师妃暄背後尚有宁道奇这无人敢惹的武学大宗师。”

虚行之胸有成竹的道:“他们或者不敢直接介入这纷争,但却会发动自己的手下和与他们有关系的派系帮会作间接的牵制,又或以虚张声势的手段来阻挠师妃暄的行动,在这情况下,我们便不须面对那麽多不同的战线?”

寇仲点头道:“这在理论上确是可资利用之法,但最大的难题是我们既不肯承认和氏璧到了我们手上,却又要令别人相信师妃暄可从我们处追回这鬼东西,这两种情况不是互相矛盾吗?”

虚行之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叁位爷们有否想过;上官龙是个大有利用价值的人物?”

叁人此时对这留着五绺长须,颇有几分仙气、书卷味极重的智士已信心大增,闻言都露出倾听神情。

虚行之对他们的反应大感满意,油然道:“要解决寇爷刚才提出的困难乃毕手之劳。只要我们分别发放出两条消息,便可收疑兵之效,教人真伪难辨。”

叁人均是才智高绝之士,只因身在局中,不若虚行之的旁观者清,闻言已有点明白。

虚行之双目亮起,淡然自若道:“第一道消息,就是要使人相信你们之所以知道和氏璧藏在净念禅院中,是从上官龙身上迫出来的,如此便可把­阴­癸派直接卷入此是非圈内了!”

叁人均不禁拍案叫绝。

要知昨夜他们公开在数百人眼前掳走上官龙,而事後立即摸到净念禅院盗宝,虽事实两件事本身全无关系,但外人却是无从知晓。

至於上官龙迅即被祝玉妍救走,就算有人知晓,但谁敢肯定他们不能在这段时间内已迫问出一些秘密来。

最妙是没有人知道他们不当场杀死上官龙,却要费功夫把他掳走,为的只是采听傅君瑜的行。

所以若能发出这麽一段消息,保证能令任何一方都会疑神疑鬼,因为­阴­癸派一向都以故布疑阵,嫁祸陷害别人而臭名远播的。

上官龙若知道和氏璧所在,自然代表­阴­癸派也是有资格盗宝的人。

魔教能人众多,要找个人扮徐子陵应是大有可能的事。

所以放出这道消息後,定可触发所有人的联想力。

那便可将集中在叁人身上的注意力分化,变成叁人和­阴­癸派都有嫌疑。

跋锋寒赞叹道:“虚先生的智计,纵使诸葛亮复生,也不外如是。另一道消息不知是否为师妃暄已挑选了李世民为和氏璧的得主,好令所有落选者都对此生出不满的情绪呢?”

徐子陵皱眉道:“但这似乎有点太不择手段哩!”

虚行之好整以暇道:“徐爷既有此顾虑,我们可稍作调整,只须放出师妃暄已择定和氏璧的得主,却不指明是谁,便已足够。”

寇仲拍案道:“此招更妙,但怎样才能把这两种消息在子时前传得整个洛阳街知巷闻?”

虚行之正要答话。

“笃!笃!笃!”

似是木杖触地的声音。

第一下来自遥不可及的远处,第二下似乎在後院墙外的某处,到第叁下时,清晰无误在正门外响起。

四人­色­变时,“砰”的一声,院门碎裂的声音直刺到四人耳内去。

只是其声势,便足可夺人心魄。

难道是宁道奇大驾亲临?

第八章 披风杖法

“啪!”门闩折断。

四人身处厅堂那扇门无风自动地往外张开。

以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叁人的身经百战,会尽天下好手,也不由心中懔然。

他们自问隔空运劲,虽有本事以“前冲”的劲道把门震开,但却绝不能像来人般以“吸啜”的劲力拉门和断闩。

只此一手,已知来人确达到宁道奇那种级数。

四道目光,毫无阻隔地透过敞开的门,投往变成一地碎屑的院门处。

红颜白发,入目的情景对比强烈,令他们生出一见难忘的印象。

玲珑娇美的独孤凤,正掺扶着一位白发斑斑,一对眼睛被眼皮半掩着,像是已经失明,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但却贵族派头十足的佝偻老­妇­人,步进院子。

这老­妇­身穿黑袍,外被白绸罩衫,前额耸突,两颊深陷,而奇怪地肤­色­却在苍白中透出一种不属於她那年纪的粉红­色­。

这怕足有一百岁的老­妇­人身量极高,即使佝偻起来亦比娇俏的独孤凤高上半个头,如若腰背挺直的话,高度会与寇仲等相差无几。

眼帘内两颗眸珠像只朝地上看,但四人却感到她冷酷的目光正默默地审视着他们。

那种感觉教人心生寒意。

独孤凤那张生气勃勃的脸庞仍是那麽迷人,却赌气似地撇着小嘴,一脸不屑的神气,首先傲然道:“以为这样就可以撇下人家吗?你们的道行差远了。”

寇仲低呼道:“是尤楚红!”

他已尽量压低声音,但并瞒不过这外表老态龙钟的婆婆,她两道眼神箭矢似的投到寇仲处,以尖细­阴­柔的声音喝骂道:“竟敢直呼老身之名,讨打!”

四人目光自然落到她右手一下一下撑在地面、浑体通莹、以碧玉制成、长约五尺、仿竹枝形状的拐杖去。

这一刻尤楚红已甩开独孤凤,跨入屋内,身法之快,可令任何年青力壮,身手敏捷的小子瞠乎其後。

“锵!锵!”

跋锋寒和寇仲一剑一刀,同时出鞘。

来人乃独孤阀宗师级的第一高手,若给她那根看来只可供赏玩的碧玉杖敲上一记,保证寇仲他们那也不用去。

尤楚红佝偻的身体近乎奇迹的倏地挺直,满头浓密的白发无风拂扬,脸上每道皱纹都似会放­射­粉红的异芒,眼帘半盖下的眸珠­射­出箭状的锐芒,形态诡异至极点。

四人中,徐子陵坐的位置对着正门,低喝一声“避开”,双掌拍在桌沿处,人已迅速退开。

寇仲和跋锋寒亦左右弹开时,桌子旋转起来,像个大车轮般往尤楚红撞去。

最奇怪是桌面上的酒酒,全随桌子旋转,但内的酒没有半滴溅出,当然更不会翻侧倾跌。

尤楚红双目闪过讶异之­色­,幽灵般电速升起,当桌子来到脚下时,黑袍底探出右足,足尖迅疾无伦的点在桌面上。

四人这才见到她右足穿的是红­色­的绣花鞋,而左足的鞋子却是录­色­的。

“啪勒!”

木桌坚实的四条腿寸寸碎裂,桌面却安然无恙,降往地面,也是没有半滴酒从桌面上的子出,就像给人小心翼翼安放到地面似的。

这一手当然胜过徐子陵。

寇仲心知若给她抢得先手,必是乖乖不得了。长笑声中,井中月像电光迅闪般,随着标前的脚步,往身仍凌空的尤楚红横扫过去。

强烈的劲气,立时活漫全厅。

虚行之虽勉强可算是个好手,但比之叁人自是相差甚远。

当寇仲行动时,他感到在寇仲四周处生出一股爆炸­性­的气旋,割体生痛,骇然下知机往後退开。

尤楚红显是预估不到叁人如此强横,但却夷然不惧,发出一阵夜枭般的难听笑声,在空中闪了一闪,不但避过了寇仲凌厉的一剑,还来到叁人之间。

尖长的指甲令她乾枯的手宛若老鹰的爪子般往前一挥,登时爆起漫厅碧光莹莹的杖影,把叁人笼罩其中。

无论速度劲度,均达至驾世骇俗的地步。

最厉害是每挥一杖都生出像利刃般的割体劲气,使人难以防堵。

一时“嗤嗤”之声,有如珠落玉盘,不绝於耳。

虚行之功力大逊,只是她碧玉杖带起的风声骤响,已令他耳鼓生痛,无奈下只得退至後门外。

跋锋寒凝立不动,冷喝道:“披风杖法,果然名不虚传。”

手中斩玄剑幻起一片剑网,守得密不透风。

以他一向的悍勇,又功力大进,亦只采守势,不敢冒然进击,可知尤楚红的威势。

寇仲却是杀得兴起,展开近身拚搏的招式,硬是撞入尤楚红的杖影,一派以命博命的格局。

徐子陵一指点出,刺正尤楚红挥来的杖尖,只觉一股尖锐若利刃,又是沛然不可抗御的真气透指而入,触电似的硬被震退两步,心下骇然。

要知现在尤楚红同时应付他们叁大高手,若单凭内劲,怎都胜不过叁人加起来的力量。可是她却能以一套玄妙之极的步法,绝世的轻功,使她每一刻都能移往教人意想不到的位置,甚麽奕剑术亦不能在她身上派上用场。

若非功力因强化了经脉而大有长进,只是这一杖便足可教他吐血受伤。

“叮叮叮”之声不绝如缕,更添此战风云险恶之势。

徐子陵再次冲前,加入战圈之内。

刀光剑影和徐子陵变化无边的拳脚招式从四方八面往尤楚红攻去,跋锋寒在守稳阵脚後,亦改守为攻。

这老婆子竟招招硬架,恃着强绝的内功外功,粉碎了叁人一波接一波的凌厉攻势,还碧光打闪,以手上的绿玉杖把叁人全卷於其内。

杖声倏止。

尤楚红连闪叁下,脱出战圈,退到入门处,不住急剧喘气。

独孤凤则来到她身旁,探手为她搓揉背心,杏目圆瞪道:“都是你们不好,若累得病发,我就宰了你们。”

叁人正在发呆,既是啼笑皆非,更是心中骇然。

这派头十足的老太婆的“披风杖法”已臻达出神入化、超凡入圣的阶段。

那枝碧玉杖到了她那对乾枯得像鹰爪的手上,已转化成无以名之的武器。不但可刚可柔,软硬兼备,还可发挥出鞭、剑、刀、棍、矛等各类兵器的特­色­,确是变化无方,层出不穷,教叁人完全没法掌握。

如此厉害的招数,比之祝玉妍亦毫不逊­色­。

她的内功更是深不可测,以叁人强化後的功力,也丝毫奈何她不得。

若非她“名闻天下”的哮喘病发作,他们叁人多多少少也会受点伤。

但现下却是获益匪浅。

尤楚红如此对他们全力施为,等若助他们完成了由和氏璧开始的整个经脉强化的过程。

在生死相搏的极端情况下,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竭尽所能,把力量发挥至极限,使全身经脉进一步贯连透通,达致完满的阶段。

叁人同感震孩之下,却不知尤楚红心中的震骇比他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她的披风杖法不惧群战,敌手愈多,愈能发挥借力击敌的妙用。加上她玄奥的步法,即使面对一个以上的敌手,但也像单打独斗般,不会有难以兼顾的问题。

所以表面看以叁人联手之力,都只能与她平分秋­色­,若她面对的只是其中一人,对方必败无疑的推论,绝不适用於这情况下。

换句话说,以尤楚红的目中无人,亦没有办法在哮喘病发前,收拾他们任何一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同时应付叁人,功力上的消耗自是倍增,哮喘发作的时间更随之加速,所以只对付一人时,仍是以她的嬴面大得多。

尤楚红忽然深吸一口气,老脸红晕一现即逝,然後停止喘气。

寇仲向尤楚红行了个晚辈之礼,微笑道:“不如坐下先喝口热茶,有事慢慢商议,若小子们有甚麽做得不对的,随便教训好了。”

虚行之等自是心知肚明,寇仲是想借她们之口,把刚拟好的消息传递出去。

独孤凤不悦道:“少说废话,就看在你们尚有点道行份上,饶你四人一命,交出和氏璧便可以走!”

四人中,只有虚行之大惑不解,不明白为何在尤楚红无功而退後,独孤凤仍大言不惭的以如此口气说出这番话来。

但寇仲等人自不会当她在乱吹大气。

跋锋寒曾被她折断佩刀,更深悉她的厉害。

寇仲和徐子陵则是从尤楚红的高明推测出独孤凤的本领非同小可。

当日侯希白曾推崇独孤凤为独孤阀尤楚红以外最厉害的人,只要她的成就接近尤楚红,又没患哮喘病,就不是可说笑的事。

寇仲故作惊讶的道:“假若我们真有和氏璧,保证立即奉上,好免去成为众矢之的那种苦不堪言的处境。真不明白两位为何要沾手这不祥之物?”

虚行之踏前数步,来到徐子陵处,正容道:“我敢代表他们以项上人头立下毒誓,和氏璧的而且确不在他们身上,所以根本无从交出。”

尤楚红和独孤凤交换了个眼­色­,均感愕然。

尤楚红冷哼道:“你是谁?那轮得到你代他们说话。”

虚行之捻须微笑道:“晚辈虚行之,曾在竟陵方泽滔手下办事。”

独孤凤目光转到跋锋寒脸上,出奇的客气地道:“跋兄敢否亲口立誓?”

跋锋寒皱眉道:“跋某人生平从不立誓,皆因觉得这种行事无聊兼可笑,不过和氏璧确不在我们手上,你们若不信就算。”

寇仲等心中叫妙,他以自己的独特方法说出这种话来,比甚麽誓言更有说服力。

尤楚红冷笑道:“那为何了空秃驴却认定是你们偷的?”

寇仲苦笑道:“因为我们走正大霉运,先一步摸到禅院盗宝,连和氏璧的影子都摸不着,便给人迫走了,後脚才离开,就有人成功盗宝。我们只好哑子吃黄连,代人背了这黑锅。哼!兵来将挡,我们才不怕呢。”

尤楚红的眸珠在只剩下一隙的眼帘後­射­出骇人的­精­芒,紧盯着寇仲,声音俱厉地道:“是否王世充指使你们到那去的?”

寇仲等有点明白过来。

两人来此的目的,志不在和氏璧,而是针对王世充的一个行动。

假设她们能取回和氏璧,便可公开把宝物交还净念禅院,如此独孤阀必可声威大振,又可争取师妃暄方面的好感和支持。

但更重要是她们深悉寇仲和王世充的关系,希望凭此一事实指证王世充乃幕後主使者。

此实各大势力斗争中,最能起关键作用的环节。

寇仲抓头道:“这事与尚书大人有何关系呢?”

尤楚红踏前一步,凌厉的杀气立时紧罩四人,厉叱道:“还要装蒜,若非王世充,你们这几个初来甫到的人,怎猜到和氏璧藏在了空那?”

虚行之首先受不住她庞大的气势,连退两步,徐子陵忙移到他身前,为他挡着。

一时杀气漫厅。

寇仲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道:“误会!告诉我们和氏璧所在的人,是­阴­癸派的上官龙而非王世充,当时还以为他为保命才以此作交换,岂知竟是这坏家伙布下害我们的陷阱。这赵真是­阴­沟翻船,栽了他娘的一个斗。”

尤楚红呆了一呆,杀气立减。

此时一阵长笑在院墙外远方瓦顶响起,道:“既是如此,为何要躲起来不敢见我王薄呢?”

听得王薄之名,包括尤楚红在内,各人无不动容。

第九章 久别重逢

在众人期待下,一人现身窗外,含笑瞧往厅子内来。

这人年在五十许问,身材修长,腰板笔直,上蓄着一把刷子似的短髭,清的脸上有种曾经历过长期艰苦岁月磨练出来的风霜感觉,这或者是由於他下眼脸出现一条条忧郁的皱纹致加强了感染力。双目则­精­光烁烁,深邃严肃得令人害怕,与他挂着的笑意显得格格不入,形成极其怪异的特别风格。

以擅於作曲而名闻全国,被誉为辽东第一高手的王薄,竟大驾亲临。

寇仲等心中叫苦,不但感到他完全不相信他们的话,更是个绝不易被骗的人。

他的眼神就像能看破任何谎言。

尤楚红冷哼道:“你滚来洛阳­干­吗?”

王薄微一颔首道:“王薄先向红姊请安。少弟这次到洛阳来,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为了红姊。”

众人才知两人不但是素识,还关系不浅。

寇仲笑嘻嘻道:“趁两位前辈叙旧谈心,能否容我等晚辈到外面兜个转处理些儿私人事务,迟些再回来讨教?”

王薄讶然瞧往寇仲道:“你该是寇仲吧!别人不是说你既­精­明又狡猾吗?为何竟连大难临头仍不自知?”

跋锋寒哈哈笑道:“少说废话,要动手便动手好了。和氏璧确是我们偷的,你要代了空出头,便来拿吧!”

配合着刚才的否认,又同是从跋锋寒的口中说出来,这番“直言”反变成似是意气之语,比任何“辩白”更有效。

独孤凤似是对跋锋寒有点微妙的好感,娇叱道:“若真非你所为,就不要乱说话。”

王薄冷静地揪着跋锋寒,好半晌才道:“我不理你是否盗宝的人,只冲着你刚才的一番话,王某人便要出手教训你。”

尤楚红冷笑连声道:“那老婆子便要看你这几年长进了多少,不要令我失望才好。”

王薄愕然道:“你和他动过手吗?”

尤楚红碧玉杖在地上顿了一下,发出沉郁若闷雷似的声音,震力传到所有人的脚板处。

寇仲叁人都暗中咋舌,更高兴刚才自己能力拚她而毫无失。

这老太婆目光扫过众人後,点头道:“我相信和氏璧确不在你们身上,首先是只凭你们叁人之力,根本没有盗宝能耐,更没理由只让一个人去下手。其次你们看来都不像那麽愚蠢的人,如此抢得和氏璧肯定是得物无所用,对你们更是有害无利。”

接着双目一瞪,眼帘上扬,露出­精­芒大盛的眸珠,环视全场枭笑道:“你们最好离开洛阳,否则下次碰上,我再不会像今赵般因和氏璧而留有馀地,明白吗?我们走!”

四人那想得到她如此“明白事理”,又提得起放得下,目送独抓凤掺扶着她消失在破碎的大院门外。

四人的目光再移到王薄处。

窗外虚虚荡荡的,那还有王薄的影。

来无、去无迹,确不愧名传天下的高手。

太阳移往西山之上,斜照洛阳。

徐子陵和跋锋寒昂然在行人逐渐稀疏的街上并肩漫步。

後者哑然失笑道:“以王薄的自负,为何未动手就溜之夭夭?照道理他该不会是怯战吧。”

徐子陵道:“当然不会。此人在武林中的威望,一向在李密和杜伏威之上,虽然胜不过我们叁人联手,但肯定有保命逃生的资格。照我猜想,他是因听到­阴­癸派可能牵涉其中,故赶回去作布置。”

跋锋寒低语道:“­阴­癸派这黑锅是背定了!妙的是想找个­阴­癸派的人来对质也办不到。且最­精­采是­阴­癸派比任何一方都更有理由去破坏师妃暄的好事。这虚行之确是个人才,只一句话,顿然扭转乾坤。”

徐子陵苦笑道:“睁大眼睛说谎的感觉真令人难受!这种事一次便足够,我不屑再有下一次。”

跋锋寒淡然自若道:“两军相对,若无诓敌之计,怎能取胜。尽管我们现在直认盗宝那又如何?你非是第一趟说谎吧。”

徐子陵沉吟道:“当然不是第一次,但以前说谎的对象都是认定的恶人坏蛋。今次要骗的却是代表正义的两股方外高人,所以心不太舒服。”

跋锋寒冷哼道:“规则是人定的,故此为何不可由我们来决定?任人牵着鼻子走,岂是能造时势的好汉子。”

徐子陵耸肩道:“事已至此,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勿要弄出人命,否则会结下解不开的深仇。”

跋锋寒微微一笑,领头横过长街,道:“所以这诓敌之策,是善意而非恶意的,目的是减低发生火并的可能­性­。”

徐子陵叹道:“也只有这麽想好了。”

跋锋寒指着前面一间挂书“河洛酒”的馆子道!案就是这间!惫推门而入。

子此时尚未开始晚市,两名夥计在抹拭内的十七、八张桌子。

“啪!”

跋锋寒把一锭金子掷在桌上,大喝道:“这间子我包了!”

尚书府。

密室内。

王世充拍案叫绝道:“亏你想得到,刚才我还苦无良方,因为这确是一个欲盖弥彰的破绽。”

寇仲心中暗骂他自私兼欠义气,脸上却堆起笑容,打着哈哈道:“我当然首先要为王公想,现在推到上官龙身上就最理想不过,黑锅改放到比我们更老资格的­阴­癸派的魔背上,正好减轻我们这叁个清白无辜者的痛苦。”

在叁人之中,寇仲是不怕说谎,跋锋寒是不屑说谎,而徐子陵则不爱说谎,只从这方面,便看出­性­格的分异。

王世充瞟他两眼,点头道:“我和希夷兄筹思过,大家都同意若是你们偷的,便有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例如你们给人发现迫退後,怎会忽然又掉头回去要强抢,且何来信心只让一个人去冒险;更不运功改变身型,以致给人认了出来等诸如此类。”

寇仲叹道:“都是王公明白事理。这块鬼玉我们拿去有啥用,送给我也要拒收。

何况还要以小命去博。唉!不知王公有没有关於了空或师妃暄的消息可以告诉我?”

王世充摇头道:“没有任何消息。但王薄却来找过我说话,表面虽是客客气气的央我劝你们把和氏璧交出来,其实却是间接向我发出警告。哼!我王世充何等样人,岂是这麽容易被吓倒的。”

寇仲心中好笑,道:“王公现在不暇分身,还是置身事外的好。我只有一事相托,就是请王公保护我的一个朋友。”

王世充点头道:“你指的是否那随你来的虚行之,这个没有问题,若连这等小事都辨不到,我王世充那还用出去见人。”

寇仲喜道:“那我就放心了!”

接着压低声音道:“王公可否给他一官半职,此人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论智计更胜於我。他成了你的下属後,别人来要人时,你便有大条道理不把他交出来。”

王世充半信半疑道:“我会和他谈谈的,若真是人才,自会按才录用。”

寇仲微笑道:“他是个可以信托的人。且若有他对付李密,保证王公今仗必胜无疑。好了!我要走哩,如若命未该绝,明天再来拜谒王公吧!”

“叮!”

碰杯後两人将酒饮乾。

徐子陵叹道:“这样下去,我们可能变成酷爱杯中物的酒徒。”

跋锋寒挨在椅背处,目光扫视空无一人的子和关上的大门,道:“我们今晚不宜饮醉,横竖着,不如让我们来猜一猜谁会是下一个推门进来的人。”

徐子陵皱眉道:“实在太多可能­性­,你可以猜到吗?”

跋锋寒微笑道:“最大的可能当然是仲少,他该安置好虚行之这重要的棋子::”话犹未已,大门给人推得敞了开来。

寇仲甫离皇城,转入大街,一直在後面跟他的两个人急步赶上。

他正奇怪为何对方会如此不怕暴露形迹时,其中一人喝道:“死寇仲,还不停下来!”

寇仲一震转身,失声道:“小姐!”

来的赫然是翟让之女翟娇和当年护送她逃离荥阳的屠叔方两人。

翟娇扮成男人,确是“惟肖惟妙”,令人难辨雄雌,屠叔方则依然故我,只是脸上多添几分风霜的感觉。

翟娇毫不客气的一把抓着他臂膀,拉得他跄踉转入横街,骂道:“你两个小子出名哩!不用再听我的吩咐了。”

不知是否因素素的关系,寇仲心中涌起劫後重逢和一股难以形容的亲切感觉,苦笑道:“奴材怎敢!小姐你这几年必是日夕练功,抓得我的臂骨都差点折断。”

又觑空向另一边的屠叔方打个招呼。

翟娇冷哼道:“这个还用你来教我吗?没有真功夫,如何可手刃李密那叛主的­奸­贼。这边来!”

放开他,窜进左旁的横巷去。

此时天­色­逐渐昏沉,家家户户亮起灯火,巷子冷清清的,杳无人。

寇仲和屠叔方展开步法,紧蹑在她身後。

翟娇确没有吹牛皮,身手明显比以前高明,腰身虽粗壮如故,但却扎实灵巧,纵跃自如。

忽地翻过高墙,然後穿房越舍,窜高伏低,奔了约一盏热茶的时间後,终抵达城东北漕渠旁景行坊内的一座民房。

叁人入厅坐定,一名俏婢来奉上香茗。

寇仲定睛一看,大喜道:“你不是楚楚吗?”

美婢眼圈一红,垂下螓首幽幽道:“难得寇公子仍记得人家!”

寇仲想起当年在大龙头府与她掷雪球为乐的情景,当然更难忘记她晚上到宿处来找自己亲热一番的甜美回忆,不由勾起某种似是遥不可及和被遗忘了的情怀,正要说话,却给翟娇粗暴地打断道:“我最怕看人哭,楚楚给我滚进去,不准再踏进厅来。”

楚楚吓了一跳,送予寇仲一个无比幽怨的眼神,才匆匆避往内厅去。

屠叔方正用神打量寇仲,此时叹道:“想不认老都不行,小仲你现在­精­神内敛,实而不华,难怪能名震八方,纵横不败。”

寇仲想谦虚两句时,翟娇一掌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两人齐齐吃惊,朝她瞧去。

翟娇圆睁的巨目­射­出深刻的仇根,咬牙切齿道:“我要杀李密为爹报仇,寇仲你定要帮我!”

寇仲很想告诉她自己连是否过得今晚都是未知之数,但给她铜铃般的眼睛一扫,心中软化,拍胸道:“这个当然,我们岂是没有义气的人。”

说罢也觉好笑。

翟让当年恩将仇报,不讲义气。现在他寇仲反要在义气的大旗下为他报仇。

风声微响。

寇仲吃了一惊时,一名年约二十七、八的壮汉穿窗而来,立在翟娇前施礼道:“报告小姐,已撇下跟的人。”

翟娇喷出一声闷哼,摆足架子,才道:“这个就是寇仲!”

那人微笑道:「见过寇公子,本人宣永,乃翟爷的不记名弟子。」寇仲留神打量,见此人长得威武轩昂,背挂一枝形状古怪的兵器,一派在千军万马中取敌酋首级若探囊取物的猛将格局,心中欢喜,连忙客气回礼。

宣永见他留心自己背上兵器,取下来递给他道:“这是我从叉竿得到灵感改制而成的兵器,叉竿本是用来作守城之用,长度可达五丈过外,专对付利用云梯爬城的做人。这安装在竿头的钢制横刃,既可抵着敌人的兵器,又可发挥啄、的功能,所以我名之为『鸟啄击』。”

屠叔方长身而起,来到两人身旁道:“宣永不但得翟爷亲传,还自创叁十六鸟啄击法,当年若非是他,那能击退李密派来的追兵。”

寇仲正要说话,翟娇叱道:“现在事态紧迫,你们还有谈天的情了,”叁人只好围桌坐下。

翟娇探手指着寇仲的耳尖道:“你出名狡猾,快说有甚麽办法可杀李密?”

屠叔方和宣永都听得眉头大皱,只是不敢作声。

寇仲啼笑皆非,表面当然要扮作严肃,道:“首先我要了解小姐那边的情况。”

翟娇不耐顿地道:“有甚麽好说的,那时爹把我送到东平郡投靠泰叔。李密派人来攻了几次城,都给宣永击退;到最近李老贼大胜宇文化及,宣永反说是刺杀老贼的机会来了。於是挑选了一批好手,到洛阳碰机会,说不定老贼会为和氏璧偷偷潜来,那我必教他没命离开。」寇仲立时对宣永刮目相看,问道:“宣兄为何知道今次李密是惨胜犹败呢?”

宣永虽不算长得好看,但轮廓却端正讨好,更予人坚毅不拔的印象。

他这时用神瞧着寇仲,眸光灵活,浓黑的眉毛微往上扬,衬起他稍长的鼻子和略高的颧骨,阔嘴巴的两角露出从容的笑意,在在都使人感到他有大将之风。他有条不紊地道:“李密这­奸­贼总不能把所有与翟爷有关系的人扫出瓦岗军外,所以我对他的事,一直了如指掌。”

寇仲一拍桌面,大笑道:“李密今趟死定哩!”

叁人听得愕然以对,完全不明白寇仲凭甚魔说出这句话来。

第十章 众强环伺

刘黑闼大步走进内,笔直来到面门而坐於最後一桌的两人跟前,毫不客气的拉椅坐下,只向跋锋寒微一颔首,算是打个招呼,然後双目变得鹰隼般锐利凌厉,一瞬不瞬的盯着徐子陵道:“是否你们­干­的?”

徐子陵感到完全没有办法向他撒谎,微笑道:“砸碎哩!”

刘黑闼的脸­色­先沉下来,然後出乎两人意料之外般由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像阳光破开乌云普照大地,最後变成灿烂的笑容,竖起拇指赞赏地大笑道:“有种!我刘黑闼服了!”

“砰!”

刘黑闼喝道:“兄弟还不给我斟酒送行。”

徐子陵尚未动作,跋锋寒提起酒壶,为他斟满一,欣然道:“刘黑闼果是好汉子,我跋锋寒敬你一。”

叁人豪情盖天的碰对饮,气氛热烈。

徐子陵放下空,讶道:“刘大哥要到那去?”

刘黑闼轻松地挨坐椅背,举袖拭去嘴角的酒渍,低声道:“我有军命在身,和氏璧之事既了,须立即赶回寿乐,向夏王报告形势,假若你们想离开洛阳,我会安排一切。”

跋锋寒道:“子陵只向刘兄说实话,对外则是坚持不认的,还望刘兄包涵一二。

而现在仍未到我们离开洛阳的时刻,过了今晚才会想这问题。”

识英雄重英雄,心高气傲的跋锋寒表现得对刘黑闼特别客气。

刘黑闼表示了解,伸手阻止徐子陵替他斟酒,好一会後从怀内掏出一只造型古雅的玉,递给徐子陵道:“我一直想在再见面时把此送给令姊,便当是我欠她的贺礼吧!”

徐子陵心中一阵刺痛,默然接过。

刘黑闼长笑而起,转身去了。

寇仲来到酒门前,与刘黑闼撞个正着。

寇仲大喜把他扯到路旁,低声道:“正想找你。”

刘黑闼打量寇仲,奇道:“为何在眼前风云险恶的形势下,你仍能满脸春风,一派洋洋自得的样子?”

寇仲抓头道:“天掉下来当被子盖,船到桥头自然直。忧心又有他娘的鸟用。嘿!你想不想让李密吃场大败仗?”

刘黑闼动容道:“当然想得要命。我们给他截断了南下之路,只要能令他吃亏,甚麽都在所不惜。”

寇仲环顾左右,待两个过路人走远,才凑到他耳旁道:“只要你们能虚张声势,扮成似要南下与王世充联手的样子,迫得李密出兵偃师,李密肯定要完蛋。”

刘黑闼既清楚形势,更是­精­通兵法,一点便明,先连声叫绝,旋又皱眉道:“问题在於王世充,最怕他把握不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误了大事。”

寇仲拍胸保证道:“刘大哥请放心,这个可包在我的身上。”

刘黑闼点头道:“此事对我们绝对有利无害,但你却要小心点,李密智计过人,一个不好,说不定你反会落人他的陷阱去。”

寇仲胸有成竹道:“智者千卢,必有一失。李密总不会一世人都那麽走运吧!”

刘黑闼欲言又止,最後大力拍拍寇仲肩头,然去了。

寇仲正要进酒与两人会合,给人在後面叫唤他的名字。

他认得是宋玉致的声音,转过身来,宋玉致仍在十多丈外,当然是怕他溜走,故聚音成线,送进他耳内去。

她出奇地并没有像往常般劲装疾服,穿的是南方贵家­妇­女轻便的罗衣绸裤,头发在脑後束成一个矮髻,以一把像梳子般的发簪固定,打扮淡雅,高贵迷人。

他忽然发觉以前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般留神她的神采和装扮。

她那种阳刚中隐透妩媚的风姿,使她拥有出众而与别不同的艳丽,事实上比之李秀宁亦毫不逊­色­。

但为何夜深难寐时,自己总是想起李秀宁而非是宋玉致?一时间寇仲糊涂起来。

香风扑鼻下,宋玉致来到他身前,美眸­射­出无比复杂的神­色­,微带嗔怒道:“寇仲你真糊涂,竟闯下如此弥天大祸。”

寇仲见街上行人无不朝他们望来,牵着她的衣袖走进附近一道横巷去,笑道:“原来叁小姐是这麽关心我!”

宋玉致叹了一口气,轻轻甩开他的手,美目深注的道:“关心你的不是我,而是二哥。”

寇仲笑嘻嘻道:“既是如此,理该是宋二公子来找我才对,为何却要劳动宋叁小姐的大驾?”

宋玉致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低声道:“你们不知事情闹得有多大,鲁叔怕二哥卷入你们这漩涡而祸及宋家,所以严令禁止他与你们见面。家规森严,二哥只好返回南方,临行前嘱我来通知你们一声。”

寇仲面对玉人,听着她似有情若无情的话儿,嗅吸着她发颈间透出沁人心脾的幽香,柔声道:“玉致放心!我自有手段去应付眼前的凶险,能成大业者,总不会事事都风平浪静的。”

宋玉致露出矛盾的神­色­,迎速瞥了他一眼,垂下螓首道:“我也不知该赞赏你还是狠狠痛骂你一顿,虽然没有人说出口来,但心底都在佩服你们竟能办到这几属不可能的事。不过这亦是最不智的行为,你们是否打算怎麽样都不把宝璧交出来呢?”

寇仲微笑道:“玉致怎能肯定和氏璧必是在我们手上?”

宋玉致抬头狠狠盯着他道:“寇仲、徐子陵,再加上个跋锋寒,有甚麽事是你们不敢做的。不过你们今趟的敌手太强了!即管鲁叔对你们很有好感,仍不敢Сhā手其中。还有两件事要提醒你们。”

寇仲喜道:“玉致心中其实是喜欢我的,对吗?”

宋玉致黛眉轻蹙,不悦道:“人家是在说正经事,关乎你们的生死,不要总岔到些无聊事上好吗。”

寇仲举手作投降状,道:“玉致教训得好,在下正洗耳恭听。”

宋玉致白了他一眼,玉掌按在他胸膛处,双目忽地­射­出锐利的神­色­,淡然道:“只要我掌心使劲,保证你寇仲小命不保,你害怕吗?”

寇仲若无其事道:“死便死吧!有甚麽好害怕的。”

宋玉致讶然道:“你是否认为我不会杀你呢?我们宋家一向和李密关系密切,说不定真会杀你。”

寇仲低头细看她按在他胸口要|­茓­的玉掌,玉指修长青葱,心中涌起难言和像溶化了的感觉,柔声道:“因为除了娘和素姐外,你便是我寇仲绝对信任的女子,这句话够了吧!”

宋玉致眼神变化,旋又叹了一口氟,贴近少许,按在他胸口的手掌变成支持她斜倾娇躯的凭藉,凑到他耳旁道:“曲傲已和突厥来的高手结盟,誓要把你们叁人置於死地,只不知他们会在子时前还是子时後下手而已。”

寇仲瞧着她从衣领内透出哲白修长的玉颈,差点要狠狠咬上一口,但因怕触犯她,只好强忍着不敢妄动,沉声道:“你是否指拓跋玉师兄妹?”

宋玉致道:“除他们外尚有刚抵洛阳的『龙卷风』突利和大批随行高手,他们虽以跋锋寒为首要目标,但对你们都没有甚麽好感。唉!你们凭甚麽去应付呢?实力太悬殊了。”

寇仲搜索枯肠,才记起跋锋寒曾提过此人,乃突厥王族内出类拔萃的高手,又曾助李阀攻打开中,与李世民关系良好。

冷哼一声道:“他才不会单为跋锋寒千山万水到洛阳来,照我看他是想在中原搅风搅雨才对。”

宋玉致道:“不管是甚麽都好,最怕他是要借你们来建立威势。现在突厥势大,谁都不愿树立这种强敌。勿要以为王世充肯会保护你,他本身亦是突厥来的胡人,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寇仲心中一寒,说不出话来。

宋玉致柔声道:“另一个要防的人是伏骞,此人智勇双全,有不可一世的气概,今次到中原来绝不会是为做好事,他和王薄关系密切,说不定会因而出手对付你们。”

寇仲这才记起昨晚决斗的事,奇道:“听你的语气,好像昨晚伏小子和曲傲老头并没有动过手的样子,这是甚麽一回事?”

宋玉致道:“你昨晚大显威风时,伏骞早来了,待你们走後,便主动把战期更改,定在明晚再在曼清院与曲傲一决雌决。唉!此人只是几句话,便在中原建立了身份地位,先声夺人,手段非凡。”

寇仲苦笑道:“我的头现在开始痛了!玉致可否赠我一吻,以鼓励士气。”

宋玉致骇然移开,俏脸飞红,大嗔道:“你休要痴心妄想,我是看在二哥份上,才来提醒你这恬不如耻的家伙。”

寇仲嘻嘻一笑道:“甚麽也好,叁小姐对我恩重如山,我保证娶你为妻後会哄得你终日开开心心的。”

宋玉致花容转冷,淡淡道:“你今晚留得­性­命再说!唉!我真弄不清楚你是聪明人抑或是大蠢材,一下子开罪了这麽多强横的敌人。罢了!玉致言尽於此,你好自为之吧!”

寇仲目送她远去後,一个斗翻上瓦面,朝酒的天井掠去。

他再不想被人截住了。

跋锋寒独据一桌,闭目静坐不动。

徐子陵则在另一角,把几张椅子排成一张临时的床,仰躺熟睡,呼吸深长匀称。

今晚恶战难免,两人都努力用功,以保持最佳的状态。

大门张开少许,一道人影闪进来,迅如鬼魅的来到跋锋寒桌前。

跋锋寒睁目一看,讶道:“淳于薇你一个人来­干­吗?”

娇俏野泼的淳于薇目光掠过在一旁睡觉的徐子陵,皱眉道:“寇仲呢?”

跋锋寒啼笑皆非的道:“你好像不知我们是大仇家似的。”

淳于薇起小蛮腰,露出一个迷人的甜美笑容,道:“你是英雄好汉嘛!难道会见我落单便乘机下手?何况我根本不怕你。噢!竟然有酒喝,给我来一。”

一ρi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还随手抓起酒,递到跋锋寒前,示意他作斟酒的服务。

跋锋寒拿她没法,为她倒满一。

淳于薇左顾右盼,漫不经意的道:“你的情敌来啦。”

跋锋寒冷静如亘,沉声道:“突利终於来了!”

淳于薇目光回到他有若古井不波的俊伟容颜处,天真地问道:“你在突厥时不是总爱在额头扎上红巾吗?为何会改变这习惯,我欢喜你扎红巾的样子,非常迷人。”

跋锋寒放下酒壶,哑然失笑道:“你在突厥时几曾见过我呢?怎知我是甚麽样子,迷人又或骇人。”

淳于薇没有回答,迳自把酒送到­唇­边,轻呷一口,盯着徐子陵道:“他是否在诈睡?还是在偷听我们的密语?”

跋锋寒对这位小妹妹大感头痛,索­性­不答。

淳于薇见他没有反应,把目光移回他脸上去,讶道:“你是否忽然哑了?”

跋锋寒耸肩苦笑。

淳于薇放下酒,倾前煞有介事般道:“你的旧情人也随突利南来,据闻她恨你入骨,要亲眼看着突利斩下你的首级。”

跋锋寒眼中抹过一丝淡淡的伤感神­色­,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

淳于薇气道:“你再不说话,我就要执行师命,和你动手!”

跋锋寒双目­精­芒一闪,冷然道:“你最好待会才来找寇仲。”

淳于薇忽又甜甜一笑道:“我一个人怎打得过你,只是吓唬你吧了!人家赔罪好嘛!嘻!寇仲平时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起我?”

跋锋寒没好气道:“寇仲从不和我谈女人的。”

淳于薇露出失望神­色­,站了起来,狠狠道:“你代我告诉寇仲那没心肝的家伙,教他远远离开你,否则莫怪我反脸无情。”

猛跺小足,一阵风般走了。

跋锋寒一掌推去,敞开的门关起来。

就在此时,他听到寇仲说话的声音。

第十一章 公子多情

寇仲踏足酒後院房舍的瓦面,正要跳下天井,从後门进入酒,一个人背对着他从天井升起,刚好拦着他的去路。

只看此人的背影,至少有七、八成像杜伏威,又高又瘦,只欠了顶高冠,但却作道士打扮,背挂一把式样高古的檀木剑。

他腾升上来的姿势更是怪异无伦,手脚没有丝毫屈曲作势发力,而是像僵般直挺挺的“浮”上来。

寇仲心中大叫邪门,连忙止步,低喝道:“宁道奇?”

那道人仰首望往刚升离东山的明月,淡淡道:“宁道兄久已不问世事,你们尚未有那个资格。”

寇仲放下提起了的心,但仍丝毫不敢大意,只听此人能和宁道奇称兄道弟的口气,便知他是和宁道奇同辈份的武林前辈。

寇仲从容笑道:“道长如何称呼?法驾光临,有何指教?”

那道人柔声道:“贫道避尘,今趟来是想为我们道门尽点心力。只要你肯把取去的东西交出,贫道会为你化解与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仇怨,保证他们绝不再予追究。”

寇仲抓头道:“若我真有盗贾,不如由我亲手送回去,何用道长你大费舌?”

避尘道长哈哈笑道:“因为我知你根本不肯交回宝物,所以才要来管这件事。”

寇仲哂道:“道长既自称避尘,为何忽然又有心来管尘世的事?”

避尘被他冷嘲热讽,却丝毫不以为忤,轻叹道:“问得好,贫道今次动了尘心,皆因不忍看着千古以来唯一能勘破《长生诀》的两朵奇花,就这麽因人世的权位斗争而毁於一夕之间。”

寇仲肃然起敬道:“原来道长有此心胸,请恕我寇仲年少无知,但如若我坚持不交出宝物,道长会否亲手来毁了我呢?”

避尘莞尔道:“你的脑筋转得很快。不如这样吧!我背着你挡你十刀,若你不能迫得我落往天井,你便乖乖的把和氏璧交出来,让贫道为你物归原主,把事情圆满解决。”

寇仲苦笑道:“请恕我不能答应。并非因欠此把握,而是即使道长胜了,我也拿不出和氏璧来,此事绝无虚言,不知道长肯否相信。”

避尘讶然转身,与寇仲正面相对。

避尘道长面相高古清奇,拥有一个超乎常人的高额,只看其肤­色­的晶莹哲白,便知他的先天气功已达化境。

他那对眼睛似若能永远保持神秘莫测的冷静,有种超越了血­肉­形相的奇异感觉。

寇仲在打量他时,他亦用神地审视寇仲,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震骇神­色­。

不知如何,寇仲心中涌起对方可亲可近的感觉,更深信对方是抱着善意来介入这纷争的。

避尘仰望屋顶上的星空,摇头长叹道:“寇仲你可知道自己已臻练虚合道的道家至境,欠的只是火候吧了!”

寇仲不解道:“甚麽叫练虚合道?”

避尘再平视寇仲,神情肃穆,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道门修练,共分四个阶段,就是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练虚合道。其中过程怎都说不清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要知人的潜力无论如何庞大,总有尽头极限。所以前两个阶段,指的都是­肉­身的修练。唯有後两个阶段,练的却是如何与充盈於宇宙之间的道相结合;故能超脱­肉­身,达至入圣合道的化境。”

寇仲喜道:“我们练《长生诀》时,似乎打一开始就是道长说的後两个阶段的境界。”

避尘苦笑摇头道:“这是贫道没法明白的事。现在该怎样解决这事呢?因眼前形势,一不小心,就会引起佛道邪叁家之争。”

寇仲微笑道:“坦白说,就算我真有和氏璧在手,也绝不会交出来。像和氏璧这等宝物,唯有德者居之,谁有本事,便该属谁,若要拿宝,就凭真本领来索取吧!”

避尘哈哈笑道:“你很像贫道年青时的­性­子,好吧!我再不管此事了!你们好自为之。”

接着长笑而去,转瞬不见。

寇仲跃落天井,跋锋寒启门恭候。

他步入内,第一眼便瞥见徐子陵像尊卧佛般睡在一角,摇头失笑道:“这小子真是个乐天派,惹得我也记起自己多晚没睡!”

跋锋寒搭着他肩头,神­色­凝重地道:“坐下再说。”

坐好後,寇仲环目四顾,奇道:“夥计们那去了。”

跋锋寒应道:“一锭重一两的黄金可令人愿意做很多事。”

寇仲这才注意到跋锋寒的脸­色­,奇道:“你的神情为何如此沉重,是听到刚才那避尘的话吗?一看便知那是有德行的道门前辈哩!”

跋锋寒冷笑道:“今趟你偏偏看走了眼,此人叫『妖道』辟尘,而非避尘,叁十年前曾横行北方,无恶不作,是魔门数一数二的高手,声望仅次於『­阴­后』祝玉妍,幸好和氏璧真的不在你手上,否则刚才你定给他探出虚实。”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又大奇道:“你怎能如此清楚他的来历,我却从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跋锋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关於魔门的事,你说是谁告诉我的呢?辟尘虽与祝玉妍同是魔门,但各属不同的流派,平时勾心斗角,但对着外人时却颇为团结。”

寇仲呆了半晌,皱眉道:“这妖道真厉害,连半分邪气都没透出来。”

跋锋寒道:“若非我知道魔门有这麽一号人物,也会像你般给他骗倒。只从这点,便可知此人修养道行之高,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

寇仲沉吟道:“他是否真能背着来挡我十刀呢?”

跋锋寒摇头道:“这是绝无可能的,连宁道奇都不行。他只是想诈出和氏璧是否在你手上,现在反被你错有错的骗了。最後一番话表面好听,骨子却是推波助澜,希望我们和了空一方先拚个两败俱伤,卑鄙之极。”

寇仲苦笑道:“还有甚麽像他这类的高手,不若你一并说出来给我听,让我心中有个准备。”

跋锋寒赔以苦笑道:“不要自己吓自己好吗?至少在子时前,他也不会再来烦我们,那时有命再说吧!”

寇仲叹道:“我倒有个消息提供,据闻曲傲和突厥的『龙卷风』突利准备联手来对付我们,又是一场不易对付的硬仗。我们是否须改变做英雄好汉的计划,转而研究如何落荒逃命呢?”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认为在现今的情势下,我们仍可搭船坐车地轻易离城吗?你留心听一下,外面静如鬼域,行人们都到那去了?”

寇仲奇道:“难道有人把街道封锁?”

跋锋寒油然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瞧了徐子陵一眼後,微笑道:“我们是否该向子陵学习,好好睡上一觉?”

寇仲道:“这提议最合朕意,唉!有人骑马来了!是否过早一点呢?”

跋锋寒道:“子时前来的是朋友,子时後则是敌人,你看我猜得是否准确。”

寇仲长身而起,朝与徐子陵隔了约叁丈的另一角走去,边伸懒腰道:“­干­扰我睡眠的则朋友也变敌人,有甚麽事由你出头应付好了。”

跋锋寒瞧着寇仲搬台移桌,苦笑道:“你真够朋友。”

蹄声渐近,轰传长街。

寇仲躺在两张合起来的方桌上时,蹄声止於门外。

一把年青男子的悦耳声音在外边响起道:“你们叁个给我滚出来!”他说话的内容虽毫不客气,声调却是温雅动听,斯文淡定,跟语意毫不相配。

跋锋寒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冷冷道:“来者何人!我跋锋寒今夜不杀无名之辈。”

那人默然半晌,才柔声答道:“跋兄请恕在下一时冲动之下口出粗言。如若跋兄肯化­干­戈为玉帛,交出和氏宝璧,让在下归还妃暄小姐,在下愿为刚才惹怒跋兄的话敬酒道歉。”

声音从紧闭的门缝传入,扬而不亢,字字清楚,只是这份功力,便教人不敢小觑。

徐子陵和寇仲均匀的吐呐呼吸此起彼落,造成奇异的节奏,隐隐中似透出某种难言的道理。

跋锋寒皱眉道:“我最讨厌说话兜兜转转的人,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要代师妃暄出头?”

那人发出一阵长笑声,道:“听跋兄的语气,交回和氏璧的事是没有得商量哩!

那只好动手见个真章。”

跋锋寒搜索枯肠,仍想不到街上是那个年青高手,索­性­不答他,闭目冥坐。

“砰!”

门四分五裂,化成漫天木碎,满内。

以跋锋寒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功夫,亦为之动容。

要知这两扇门只是虚掩,毫不受力,而对方竟能一拳隔空同时把两扇门板震碎,其功力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境地。

一位说不尽风流倜傥、文质彬彬,宛如玉树临风的年青英俊男子出现破开的入门处,手持画上美女的摺扇,正轻柔地摇着,一派悠然自得之状,那像来寻晦气的恶客。

跋锋寒一对虎目爆起电芒,盯着来人恍然道:“原来是『多情公子』侯希白,难怪如此落力护花,失敬失敬。”

他以一种极端冷淡漠然的语调说出这番话来,充满冷嘲热讽的意味。

侯希白俊脸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叹气道:“实不相瞒,在下一向对叁位心仪向往,绝不愿在这样的情况下碰头。咦!寇兄和徐兄不是受了伤吧?还是在睡觉呢?”

跋锋寒淡淡道:“侯兄不用理会他们,大家初次相识,不若先喝两杯,然後动手,如何?”

侯希白定神打量跋锋寒,好一会才道:“这叫名副其实的先礼後兵,让在下先敬跋兄一杯。”

大步走过来,在跋锋寒对面坐下。

跋锋寒凝坐不动,一瞬不瞬地瞧着侯希白把摺扇收入袖内,又伸手为他和自己斟酒。

侯希白丝毫不因对方锐利得似能洞穿肺腑的目光而有半分不安,动作潇好看,不愧是能令天下美女倾心的风流人物。

侯希白双手轻捧酒杯,致礼道:“闻名不如见脸,跋兄没有令在下失望。”

跋锋寒毫无回敬的意思,淡淡道:“侯兄的摺扇以­精­钢为骨,不知扇面却是用甚麽材料造成?”

侯希白微笑道:“这个问题我还是首次碰到,跋兄的眼力真厉害。敝扇乃采天蛛吐的丝织成,坚勒无比,不畏刀剑。”

跋锋寒哈哈一笑道:“好兵器,只不知上面是否绘有师妃暄的画像呢?”

侯希白低头凝望杯中的美酒,苦笑道:“此扇独欠妃暄小姐,跋兄可猜到原因吗?”

跋锋寒从容一笑道:“这个该不难猜,一是她气质独特,侯兄感到难以把握;又或侯兄用情太深,反患得患失,无从墨。”

侯希白颓然道:“跋兄提的这两个原因都有点道理。在我来说,却是不知该以她那个神态入画,才能表现她至美之态,故一直犹豫,未敢动笔。”

跋锋寒动容道:“这番话比甚麽赞美更能令人动心,不如侯兄一口气在扇面上画出十多个师妃暄来,每个代表她一种姿态神韵,不就可把难题破解?”

侯希白叹道:“那恐怕要画无穷尽的那麽多个才成,如此对她可太不敬了。”

跋锋寒愕然半晌,才举起酒杯,道:“说得­精­采,跋某人敬侯兄一杯。”

碰杯後两人均一口饮尽,半滴不剩。

放下酒杯後,侯希白的目光变得像剑刃般锐利,直望跋锋寒,声音转冷道:“此事能否和平解决?”

跋锋寒断然摇头道:“侯兄少说废话。”

侯希白不解道:“跋兄一向不过问家国之事,为何独要卷入眼下这无谓的争端中,得到宝璧於跋兄有何用处?”

跋锋寒不耐烦地道:“侯兄不是要动手吗?跋某正想见识一下侯兄震惊天下的扇艺,这叫相请不如偶遇,侯兄请!”

两人双目同时­精­光大作,毫不相让的互相凝视。

一股浓烈的杀气,从侯希白身上直迫跋锋寒而去。

他身上的文士服无风自拂,猎猎作响,倍添声势。

跋锋寒却是静如渊海,又像矗立的崇山峻岭般,任由海浪狂风摇撼冲击,亦难以动摇其分毫。

桌面的酒杯子都颤震起来,情景诡异至极点。

两人再对望半晌,均知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最後唯只动手一途,以寻出对方的弱点破绽。

“飕!”

扇子来到侯希白手上张开,面向跋锋寒的一面画了八个美女,各有不同神态,极尽女­性­妍美之姿。

跋锋寒一呆道:“扇角那个不是沈落雁吗?我从未见过她这种神情,也从未想过她可如此引人的。”

侯希白的气势有增无减,脸上却露出温柔神­色­,轻轻道:“落雁是个很寂寞的女孩子,那一天当我采来一朵白掬花,为她Сhā在头上时,她便露出这既惊喜但又落漠的伸­色­。当时她定是想起别人。我不但没有嫉忌,还把她那一刻的神情画下来。只有这神情才最能代表她。”

“锵!”

跋锋寒拔剑出鞘,横斩桌子另一边的侯希白。

“什”!

扇子合起,潇自如地架着跋锋寒这凌厉无匹的一剑。

两人同时摇晃一下。

双方无不凛然。

跋锋寒这看似简单的一剑,事实上极难挡格,在闪电般的速度中,连续变化叁次,估量侯希白如何高明,亦要狼狈避退,那知竟难逃被他挡个正的命运。

侯希白心中亦泛起难以相信的感受。

自出道以来,无论碰上如何威名赫赫,横行霸道的对手,也找不到能挡他十扇之辈。

但他应付跋锋寒这幻变无方的一剑,却要施尽浑身解数。

他表面虽似是轻松自如,内却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他天生便是潇不群的人,表现於武技也是这样子,就算被人杀死,临死前仍会潇潇的,不会像一般人的狼狈。

两位如若彗星崛起於武林的年青高手,终於正面交锋。

剑扇凝止桌面上的空间。

侯希白连续挡了跋锋寒从剑上传来一波比一波强劲的五道真气,动容道:“跋兄比我想像中要厉害多了。”

跋锋寒亦是心中暗惊,想不到侯希白高明至此,若非经和氏璧昨晚改造经脉,这刻毫无花假的内劲火并,自己说不定要吃上暗亏。

淡然一笑道:“彼此!彼此!”

斩玄剑一收一吐,离开了侯希白的“美人扇”,一口气隔桌刺出五剑。

侯希白的美人扇或开或,总能妙至毫巅的挡着跋锋寒水银泻地式的狂攻猛击。

最妙是寇仲和徐子陵仍是熟睡如死,似是丝毫不知两人间正以生死相拚搏。

一声“呵欠”。

寇仲从“桌床”上坐起来,拭目奇道!案侯希白你这是何苦来由,和氏璧根本不在我们手上,就算在我们手上,我们也可以撇开他娘的江湖规矩,先联手把你宰了。”

“锵!”

斩玄剑回鞘。

第十二章 自天而降

“什”!

“多情公子”侯希白的美人扇以一个赏心悦目的姿态在跋锋寒前方画了个半圆,才起来斜拢胸前。

紧盯跋锋寒道:“此事可真?”

跋锋寒冷冷道:“和氏璧确不在我们处。”

侯希白皱眉道:“为何你早先不告诉我?”

跋锋寒苦无其事答道:“你有问过我吗?”

两人再对望了一会,忽地齐声大笑。

寇仲正要睡回去时,侯希白高举美人扇,把扇张开,以只昼上一人的那面遥向寇仲,道:“请问寇兄,这美人究竟是谁?”

寇仲斜着睡眼兜过来一看,动容道:“确是维肖维妙,传神生动,就像在扇面上活过来般。”

跋锋寒侧头去看,由衷赞道:“侯兄最令人赞赏处就是掌握到她那种难以形容诡秘迷茫的特质,若你的功夫像你那枝画笔,恐怕所有人都要甘拜下风。”

寇仲仍呆瞪着扇上的,大奇道:“你这水墨的妖女只有黑白二­色­,为何我却有­色­彩丰富的感觉,真是古怪。”

侯希白一震起美人扇,愕然道:“妖女?”

寇仲躺回桌上,呻吟地道:“那就是你的梦中情人师妃暄的头号劲敌妖女。­阴­癸派继祝玉妍後最出类拔萃的魔门高手。幸好她不喜采补之道,否则必把你这多情种子采得一滴汁都不剩下来。”

侯希白脸上现出悠然神往的表情,摇头赞叹道:“原来是她,难怪能有如此独一无二的气质,娇躯还像会喷发香气似的。”

又讶道:“寇仲兄似乎对我想不客气哩!”

寇仲叹道:“因为我妒忌了!”

跋锋寒和侯希白听得脸脸相觑,不明所以。

寇仲梦呓般闭目道:“师妃暄肯做你的红颜知己,却指使人来迫害我,两种对待有天壤云泥之别,我怎能不妒忌。”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既是一场误会,我便陪你们在这等到子时。横竖我已叁个多月没有见过她的仙颜。”

跋锋寒摇头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侯兄最好不要牵涉在内,否则以後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寇仲亦道:“你凭我们一句话就这麽信任我们吗?”

侯希白哂道:“有甚麽规矩说过不可凭一句话去相信人。不要以为容易骗我,而是我从跋兄的剑­性­看出他是个敢作敢为,绝不介意别人怎样看他的人,这类人做过的事必不怕承认,寇仲你明白吗?”

跋锋寒讶道:“侯兄只是这项本领,便可列入奇兵绝艺榜上。”

侯希白见寇仲像睡了过去般,目光移回跋锋寒处,微笑道:“跋兄心中最美的女子是谁呢?”

又为跋锋寒斟酒。

跋锋寒不悦道:“侯兄是否没有听到我的说话,摆出一副要坐到子时的模样。”

侯希白哈哈笑道:“跋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我这人行事一向意之所之,任­性­而为,从来不计较後果。除非跋兄下逐客令,否则我很想趁趁这场热闹。横竖现在洛阳没有一个地方比这更有趣。”

跋锋寒冷冷瞧着他斟酒纤长白哲如女子的手,沉声道:“我们叁人同心,本是全无破绽,但若多了侯兄这未知的变数,将会扰乱我们的阵脚。这一就当作送行的酒好了。”

侯希白举道:“跋兄这朋友我交定丁,乾杯!”

两人大笑举,一饮而尽。

侯希白长身而起,深深瞧了从没有动静,像一尊大理石雕卧像般的徐子陵一眼,才然去了。

寇仲坐起身来,道:“给这小子吵得睡意全消,真想揍他一顿来出气。”

跋锋寒瞧着寇仲在自己旁边坐下,含笑道:“这确是个令人倾心的超卓人物,手底更是硬得教人吃惊,但为何你却像不太喜欢他呢?”

寇仲沉吟道:“我也不明白。不过他的画功无可否认是妙绝当世。嘿!我根本没资格说这句话,除非我曾遍览天下古今名家的杰作。不过总觉得很难有人画得比他更传神。哈!这小子如果去画『枕边画』,必可引死全天下的所有­色­鬼。”

跋锋寒苦笑道:“你最好不要在他脸前说这些话,否则他不和你拚命才怪。”

寇仲忽地正容道:“跋兄心目中最美的女人是谁?若是妖女就最好不要说出来。”

跋锋寒听他模仿侯希白的口气,想要笑时,倏又神情一黯,摇了摇头,目光投往变成了一个空门洞的店门,喟然道:“或者是石青璇吧!只听箫音和她甜美的声线,便可想见其人。但相见争如不见,没见过而只凭想像出来的才会是最好的。”

寇仲凑过头来,仔细审视他的神情,见他直勾勾地透过门洞看往杳无人迹的大街,压低声音道:“你口上说的虽是石青璇,但神情却像在想别个女人。只恨我欠了侯希白的画笔,否则就把你这罕有的神态画下来,像那趟沈落雁一边让侯希白在秀发上Сhā花,心中却想起小陵那样。”

“寇仲闭上你的狗嘴!”

徐子陵愤怒的声音传过来。

寇仲和跋锋寒立时抛开一切,开怀狂笑,连泪水都呛了几滴出来。

寇仲从椅子弹起来,叁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徐子陵“床头”那端的位置,单膝跪下道:“陵少息怒,我还以为你像平时般睡得像头死猪,那知竟给你听到,罪过罪过!”

徐子陵猛地睁开一对虎目,透­射­出连见惯见熟他的寇仲也大吃一惊的慑人异芒,沉声道:“何方高人,为何有大开的中门而不入,却要在屋顶上盘桓呢?”

跋锋寒和寇仲齐齐吓了一跳。

即使他们刚才心神分散,但来人可瞒过他们的耳目来到头顶,只此本事,便知来人非同小可。

屋顶一阵震耳长笑。

“轰”!

瓦顶破碎。

随着尘屑木碎瓦片,一个雄伟的影子自天而降,来到子中心一张桌子之上。

寇仲拔出井中月,怒喝一声,全力出手,毫不容情。

尚有一个时辰就是子时了。 第一章 死中求活

那人身穿夜行劲装,脸上戴着一个五彩缤纷,却是狰狞可怖的木制面具,披散了头发,面具边沿处可见浓密的髯,状极骇人。

虽看不到他的庐山真貌,但紧身衣下显示出来的体型已有慑人之姿。

其高度不但可与寇仲等叁人相比,且非常壮硕,这可从他的虎背熊腰、宽阔的肩膀、粗壮的脖颈以及一双特大的手掌看得出来。

他的身体每一个部份分开来看都予人粗犷的感觉,可是揉合起来整体而观,却是健美匀称,有着灵巧矫逸、健美无瑕的完美姿态。

手上的兵器是一条浑体乌黑,油亮闪光、长达丈二、粗如儿臂的木棍,也不知是取甚麽木材制成。

此时他双足才踏上桌面,寇仲的井中月已化作一道­精­芒,疾斩他下盘。

劲气漫厅。

跋锋寒双目掠过惊异神­色­,但仍凝坐不动,冷眼旁观。

徐子陵却闭上眼睛,似懒得理会的不闻不问。

“锵”的一声,来犯者长棍下挑,正中寇仲的刀锋处,准确迅疾得令人难以相信。

他以乌木棍扫挡寇仲的井中月,寇仲丝毫不会奇怪,因为他既有胆孤身破瓦而下,自该有此本领,那乌木棍必然也是不怕锋刃的奇门兵器。

但对方能尽破他井中月的所有变化後,有如命中咽喉要害般只点正在节骨眼处,便无法不使他大吃一惊,锐气立挫。

罕有匹俦的惊人气劲,像山洪暴发般从棍端传入刀锋内,把寇仲强猛的螺旋劲气冲得七零八落,差点连井中月都给地挑得甩手脱飞。

寇仲那想得到来人强横至此,幸好他的经脉得到昨晚使他脱胎换骨的改造,故真气容量激增,补充迅快。

旧方刚消,新力又至。

急提一口真气,登时把对方入侵手内的气劲化去,“唰唰唰”一连叁刀,暴风雨般往来人攻去。

那人也是奇怪,一声不吭的连挡他两刀,接着一个翻腾,越过寇仲头顶,乌木棍化作一柱黑芒,朝安坐子尽端桌後的跋锋寒激­射­过去。

跋锋寒凝然不动,有若坭塑石雕,直到乌木棍离他脸门只馀五尺距离时,左手按上桌沿,右手则闪电掣出斩玄剑,“噗”的一声疾劈乌木棍头。

桌子夷然不动,连桌面上的也没有翻侧,但刚才侯希白坐过的椅子却四足折断,颓破倒地。

劲流横逸。

跋锋寒上身後晃,脸上抹过一片红云。

那人借力升起,往後翻身,手中长棍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中再连挡寇仲两刀,先挑後扫,都以令人难以相信的准绳,点中刀尖,教寇仲生出有力难施的无奈感觉。

此人武功之高,差可与相比拟。

那根估量重达百斤以上的乌木棍,在他一双手上如拈稻草般舞动得轻巧自如,只此便可知他膂力强绝。

此时他足尖点地,乌木棍化作漫天黑影,把追击而至的寇仲笼罩其中,两道人影倏进忽退、刀棍交击之声不绝於耳。

他们均是以快打快,兵器撞击的声音密集得像雨点打在瓦片上,清脆动听。

“锵”!

跋锋寒剑回鞘内,冷喝道:“来人可是吐谷浑伏允之子伏骞?”

那人发出一阵震耳长笑,再挡寇仲一刀,借势升起,“嗖”的一声从瓦顶的破洞冲了出去。

接声音传回来道:“领教了!”

到最後那了字时,人已在百丈开外,速度迅若流星。

“锵”!

寇仲亦回刀鞘内,骇然瞧往跋锋寒。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道:“想不到他如此厉害,就算我们叁人联手,恐亦留不住他。”

寇仲情绪平复过来,抬头仰望破洞外的夜空,皱眉道:“这髯小子是甚麽意思?是想显示实力,还是要害酒的老板赚少一点?”

徐子陵的声音传来道:“他不是伏骞,而是影子刺客杨虚彦,只是改用木棍,希望我们猜不中是他吧了!”

跋锋寒和寇仲两人愕然互望,反心中释然。

杨虚彦最擅长慝迹藏之术,能避过他们耳目来至近处毫不足奇。

寇仲移到一旁,挨墙坐地,瞧着那一片混乱,木屑满地的劫後情景,骂道:“定是李小子派他来杀我的。”

跋锋寒吁出一口气道:“他的武功比我猜想中更高明,最厉害是他那飘忽无定,似前实後的身法,教人难以把握。”

又瞧往徐子陵道:“子陵怎会猜得他是杨虚彦?”

徐子陵坐了起来,与寇仲脸对着脸,中间隔了一地破碎和东歪西倒的桌椅,微笑道:“他虽以种种方法隐瞒身份,既改变身法步法,又舍弃以剑芒惑敌的绝技而改用不会反光的乌木棍,但变不了的是他森冷酷烈的真气,所以他甫出手我便知他是杨虚彦。”

寇仲恍然道:“难怪他不去惹你,正是怕给你认出来。”

旋又皱眉道:“但他这样来大闹一场,究竟於他有甚麽好处?若他以为如此这般便可嫁祸别人,那只是个笑话。”

徐子陵瞪着寇仲好一会後,缓缓道:“他此来是为了要杀你。”

寇仲愕然道:“杀我?”

跋锋寒亦不解道:“若他要杀仲少,该用回他擅长的兵器才对。”

徐子陵仰首望向屋顶的破洞,长长舒出一口气,淡然自若地道:“因为他怕李世民晓得他违令卷入今晚和氏璧的争端中,所以才如此藏头露尾。当他发觉无法以乌木棍­干­掉仲少时。便顺手攻锋寒兄一招,好惑人耳目。”

叁人沉默下来,没有半点动静。

时间逐分过去,离子时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

好一会後,挨墙席地而坐的寇仲把井中月连鞘解下,平放在伸直的大腿上,摇头道:“我差点想破脑袋,也找不到杨虚彦既要违背李世民命令,又要如此急不及待杀我的原因。”

跋锋寒沉声道:“但你却不得不同意子陵的猜测,因为他与你交手时杀意甚浓,但攻向我那一棍则纯是试探,有杀势而无杀意。”

寇仲晃晃大头,似要把所有令他心烦的事驱出脑海之外,道:“管他娘的是为了甚麽,下次给我再遇上,就把他的卵蛋割下来送酒好了,哈!”

跋锋寒微笑道:“今晚我们若能不死,绝对是个毕生难忘的经验,尤其一夜间我们成了天下各方霸主和黑白两道的众矢之的,恐怕在历史上也是从未之有的盛事。”

徐子陵油然道:“此间事了後,锋寒兄有何打算?”

跋锋寒沉吟半晌,淡然笑道:“我将会和两位分道扬镖,重返塞外的草原大漠,进行武道上另一阶段的修行。当我把这些日子来的得益完全消化後,会回突厥向毕玄挑战,胜败生死在所不计。”

徐子陵瞧了寇仲一眼,再望向他衷心地道:“我真羡慕你。”

跋锋寒仰天发出一串震耳长笑,道:“我生­性­孤独,从来没有朋友,只有你两位是例外。”

两人心中一阵感动。

要跋锋寒说出这番话来,是多麽的难得。

寇仲皱眉道:“你要走我们自然尊重你的意向。但你不再管瑜姨的事了吗?”

跋锋寒长身而起,从容道:“这当然包括在未了之事内。仲少放心吧!跋某人岂是半途而废的人?”

寇仲弹起身来,右手轻握连鞘的井中月,欣然道:“坐得气闷哩!到街上走走应是好主意。”

跋锋寒傲然道:“在激战之前,不如我们先立下誓约,今晚一就是叁人同时战死,一则是携手安然离开,再没有第叁个可能­性­。”

寇仲豪气­干­云的大笑道:“那就让我们以酒立誓,痛饮他娘的叁,然後出去杀个痛快。”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盯着寇仲,冷冷道:“仲少似乎自己把自己弄糊涂了,今晚我们绝不可杀人,若与慈航静斋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对你梦想的大业并无好处。”

寇仲愕然道:“两军对决时,若我们处处留手,岂非等同绑着手脚来捱打?”

徐子陵微笑道:“这正是我刚才睡觉的原因。”

说着站起来移到跋锋寒所坐的那张桌子旁边,拿起叁个酒,摆成一个“品”字。

寇仲早走了过来,抓头道:“这是甚麽?”

徐子陵那还不知寇仲在采激将之法,迫他多动脑筋,瞧往跋锋寒道:“锋寒兄以为如何?”

跋锋寒凝注那叁只子,双目闪动慑人的­精­光,沉声道:“从理论来说,天下间最完美的就是圆形,无始无终,来而复往,但却利守不利攻,皆因没有特别锋锐之处。”

顿了顿续道:“叁角形却是攻守俱利,皆因每一边都是锋尖角,但又隐含圆形的特­性­。子陵是否悟出甚麽阵法来呢?”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今晚我们叁人若各自为战,必死无疑,只有靠出人意表的战略,才能使我们有一线生机。”

接着指向叁只子道:“我们就是这些子,由於我们多番出生入死,在配合上比之­操­演阵法多年的人亦不会逊­色­,且不拘成法,能随机应变,变化无边。如今唯一要谈的,就是心法的问题。”

跋锋寒皱眉道:“甚麽心法?”

寇仲叹道:“我明白了!小陵指的是真气互补那方面,就像昨晚我们练功时,老跋你成了我们两人间的天津桥,把被洛水分隔开南北两边的洛阳城连接起来,变成一座没有人可攻陷的坚城。”

跋锋寒一震道:“我明白了!”

寇仲提起酒,把酒斟进子里,道:“今趟洛阳天街之战,将是我们一生人中最大的考验。若能不死,立即可晋身武林顶尖高手之列,想想都觉兴奋。”

徐小陵首先取酒,举道:“但待会我们却绝不可兴奋,饮吧!”

二人举互祝,一饮而尽。

然後摔地下,只发出一下清响。

对视而笑。

子时终於来临。

在跨越门槛,穿门下阶前,寇仲凑近徐子陵,低声道:“谢谢!”

徐子陵讶道:“为何忽然谢我?”

前面的跋锋寒到了门外石阶尽头处,停下来笑道:“仲少罕有这麽有礼的哩!”

寇仲叹了一口气,跨步出门,来到跋锋寒旁,顾左右而言他的道:“洛阳店的门阶要比别处高,不知是否怕大雨时洛水泛滥,会淹没街道?”

跋锋寒给他引开注意力,沉吟道:“那若我是李密,必会趁雨季结束之前引兵攻打洛阳,可收奇效。”

徐子陵此时到了跋锋寒另一边,展望长街。

这条洛阳最繁荣的通衢大道静如鬼域,不见半个行人,所有店楼房均门窗紧闭,只馀门檐下的风灯斜照长街。

洛水在左方千步许外流过,浩然壮观,具天汉津梁气象的天津桥雄跨其上,接通这条宽达百步,长逾八里,两旁树木罗列的洛阳第一大街。

寇仲哈哈大笑道:“若锋寒兄肯助我打天下,我何愁大业不成?”

跋锋寒双目掠过慑人的­精­芒,目光从石阶移往街心特别以白石板成,再以榴、榆与旁道分隔的御道,微笑道:“说到底我毕竟非是中原人,故志不在此,何况凭仲少你的聪明才智,本身便绰有裕馀,何需区区一个跋锋寒。”

寇仲正游目四视,搜索敌人的影,从容道:“我只是有感而发。不过老跋你虽算外人,但对我国的情况和文化却似乎比我两个更为认识清楚,此事确奇怪之极。”

跋锋寒双目神­色­转柔,暗蕴凄伤之­色­,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答他。领头步下石阶,横过行人道和车马道,朝御道走去。

徐子陵和寇仲随在他身後,寇仲满怀感触地道:“昔日杨广在时,若有人敢施施然在御道漫行,必被治以欺君的杀头大罪。这御道代表了皇帝和万民的隔离。不能亲躬民间疾苦的人,怎能做得好皇帝?”

徐子陵没有作声,只盯着跋锋寒雄伟的背影。

踏进御道,跋锋寒转左朝天津桥缓步而走。

寇仲伸个懒腰向徐子陵道:“刚才我谢你,皆因若非陵少你这些日子来戳力相助,我寇仲该早玩完了。而更令我感激的是你若非为了我,绝不会到今天仍去­干­这种事。”

徐子陵嘴角飘出一丝笑意,淡然道:“人世便像一幅拦江的大网,游过的鱼儿没有一条能溜得过去。我既答应你去发掘『杨公宝库』,便知会有这种种情况出现和必须全力应付。”

顿了顿又叹道:“但我却从没想过会惹来像师妃暄、宁道奇这类可怕的敌人,现在还有甚麽好说呢?”

前面的跋锋寒似对他们间的话听而不闻,迳自负手朝天津桥走去。

寇仲哑然失笑道:“你该早猜到有这种种後果的。偏仍是那麽积极助我,除了是对我尽兄弟之义外,是否还有别的因由?”

徐子陵盯着跋锋寒那似若永不会被击倒的雄伟背影,默然举步,好一会才道:“在所有原因之中,其中一个或者是要为素姐出一口气,要李靖那无情无义的混蛋不能有好日子过。”

寇仲愕然瞧他两眼,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想过徐子陵会因这理由去争夺和氏璧。

跋锋寒倏然止步,双目神光电­射­,望往天津桥上。

一个修长优美,作文士打扮的人,正负手立在桥顶,凭栏俯眺在桥下来了又去的洛水。

一叶轻舟,刚好驶过。

第二章 河畔洛神

徐子陵虎躯一震,低叫道:“秦川?”

事实上不用他说出对方的名字,寇仲和跋锋寒也知道前面那人正是化名秦川的师妃暄芳驾亲临。

在踏出酒破门时,叁人均想过首先会遇上的是谁。

最大的可能­性­当然是净念禅院的了空大师偕同四大护法金刚与一众大小和尚空庙而来寻晦气。

其次则是拔鞭相助老朋友的王薄。

再其次便是与慈航静斋有交情的门派,又或刚抵中原的髯客伏骞王子。

但却从没想过首先遇上的会是继宁道奇後,最被推崇的绝代高手师妃暄。

她是如此年轻。

迎着洛水送来的夜风,一袭淡青长衫随风拂扬,说不尽的适飘逸,俯眺清流,从容自若。背上挂着造型典雅的古剑,平添了她叁分英凛之气,亦似在提醒别人她具有天下无双的剑术。

从叁人的角度瞧上天津拱桥中心点的最高处,半阕明月刚好嵌在她脸庞所向的夜空中,把她沐浴在温柔的月­色­里。份外强调了她有若锺天地灵气而生,如川岳般起伏分明的秀丽轮廓。

以叁人的见惯美人尤物,亦不由狂涌起惊艳的感觉。

但她的“艳”却与绝不相同,是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麽自然的、无与伦比的真淳素的天生丽质。

就像长居洛水中的美丽女神,忽然兴到现身水畔。

纵使在这繁华都会的核心处,她的“降临”却把一切转化作空山灵雨的胜境,如真似幻,动人至极点。

她虽现身凡间,却似绝不该置身於这配不起她身份的尘俗之地。

她的美眸清丽如太阳在朝霞里升起,又能永远保持某种神秘不可测的平静。

叁人至此方体会到侯希白对她的赞语绝无夸张。

师妃暄这种异乎寻常,令人呼吸屏止的美丽,确非尘世间的凡笔所能捕捉和掌握的。

叁人呆瞪着她,不但斗志全消,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他们心弦震动的当儿,明丽得如荷花在清水中傲然挺立的美女,以她不含一丝杂质的甜美声线柔声道:“妃暄实在不愿於这种情况下和叁位相见。”

整个天地都似因她出现而被层层浓郁芳香的仙气氤氲包围,教人无法走出,更不愿离开。

在平静和冷然的外表底下,她的眼神却透露出彷若在暗处鲜花般盛放的感情,在倾诉出对生命的热恋和某种超乎世俗的追求。

比对起神态奇异诡艳、邪柔腻美,仿似隐身在轻云後若隐若现的明月般的,她就像破开空谷幽林­射­大地的一抹阳光,灿烂轻盈,以寇仲的玩世不恭,徐子陵的淡泊自甘,跋锋寒的冷酷无情,霎时都被她旷绝当世的仙姿美态所震慑,差点忘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天街静如鬼域,只有河水打上桥脚岸堤的声音,沙沙响起。

在月儿斜照下,四座矗立两边桥头布成方阵的高楼,在街上水面投下雄伟的影子,更添那无以名之的慑人气氛。

跋锋寒首先“清醒”过来,深吸一口气道:“师小姐仙驾亲临,为的自是和氏璧的事,请问准备如何处理?”

师妃暄并没有向他们瞧来,丹红的角飘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檀口微启轻轻的道:“妃暄离斋之後,从未与人动手,但今晚却可能为了叁个原因,不得不破此戒,你们想听吗?”

寇仲哈哈一笑道:“能令师小姐你破戒出手,实是我叁人无比的荣幸,不过小弟不才,想破脑袋亦只想到和氏璧一个那麽多的出手理由,请问其他两个原因又是甚麽呢?”

师妃暄语音转寒,冷然道:“其中一个原因,是你叁位已惹起妃暄警惕之心。”

即管以叁人的聪明才智,亦听得不明所以,满脑茫然。

自师妃暄出现後,徐子陵便保持缄默,没有说半句话。

跋锋寒皱眉道:“师小姐可否说得更清楚些?”

师妃暄没施半点脂粉,但光艳得像从朝霞中上升的太阳般的玉容掠过一个无奈的笑容,轻叹道:“妃暄岂是喜­操­­干­戈的人,只因一统的契机已现,万民苦难将过,故才诚惶诚恐,不敢粗心大意,怕有负师门之托。”

寇仲心中一寒,却故作讶然的试探道:“这又与小姐应否对付我们有何关系?”

师妃暄轻扭长秀优美的脖子,首次别过俏脸朝叁人瞧来,美眸异采涟涟,扣人心弦。

接着更转过娇躯,面向他们。

叁人得窥全豹,就若给她把石子投进心湖,惹起无数波动的涟漪。

在修长和自然弯曲的眉毛下,明亮深邃的眼睛更是顾盼生妍,配合嵌在玉颊的两个似长盈笑意的酒窝,肩如刀削,蛮腰一捻,纤合度,教人无法不神为之夺。

她的肤­色­在月照之下,晶莹似玉,显得她更是体态轻盈,姿容美绝,出尘脱俗。

此时她那对令叁人神魂颠倒的秀眸­射­出锐利得似能洞穿别人肺腑的采芒,在他们脸上来回扫视几遍後,目光最後定在寇仲处,以平静的语调淡淡道:“寇兄若肯立即把和氏璧交出来,又或从此退出江湖,我们间一切瓜葛便可一笔勾销,此後各不相­干­。”

寇仲想不到她忽然变得如此直截了当,且是毫不客气。愕然道:“我是否听错哩?小姐不是说若我肯退出江湖,便连和氏璧都不用交出来吧?”

师妃暄不理会他,目光转往跋锋寒脸上,幽幽一叹道:“中原还不够乱吗?跋兄为何不回到域外去?”

跋锋寒双目­射­出凌厉的电芒,与她毫不相让的对视,眼睛不眨半下,沉声道:“小姐此言差矣,跋某人要到那里去,从来不会让别人左右的。”

师妃暄嘴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语音转柔道:“这正是你们惹起妃暄警惕之心的因由;叁位都是胆大包天,谁都不肯轻易卖账的人。从你们踏足洛阳的一刻,立把整个东都的平衡势力打破,只此一点,已教人不敢对你们轻忽视之。”

接着目光投到默立一旁的徐子陵处,淡然道:“请问徐兄为何要去盗取和氏璧?”叁人都暗叫厉害。

自她现身桥上,所有主动全掌握在她手里。而他们只能处在见招拆招的下风处。

她的说话更深合剑道之旨,有若天马行空,教人难以捉摸,防不胜防。

徐子陵默默与她互相凝视半晌後,然笑道:“听师小姐的口气,似是尽管和氏璧不在我们手上,师小姐也不肯罢休的了!”

寇仲和跋锋寒都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更感到徐子陵正在施以反击,且把握到师妃暄话语里唯一的破绽。

自遇上师妃暄,他们都有矮了半截和作贼心虚的不利感觉。但假若师妃暄认为即使和氏璧不在他们手上,却仍要对付他们时,那他们抱的将是完全另外的一种心情。

师妃暄用神打量徐子陵好一会儿,才轻叹道:“用剑来治天下,当然是万万不可;但以剑来争天下,却似是古往今来的唯一方法。妃暄只好领教一下徐兄的绝艺,看看来自《长生诀》的奇功,究竟有甚麽玄秘之处?”

叁人那想到她竟急转直下,还出乎意表地挑中徐子陵。

跋锋寒仰天发出一阵长笑,豪气­干­云地激昂道:“有谁比跋某人更想见识师小姐的剑法?小姐请先赐教!”

“当”!

一下清脆的钟音,从後方传来,响彻月夜下的无人长街,馀音萦耳,久久不去。

接着一把柔和宽厚的男音高喧佛号,平静地道:“贫僧了空,愿代妃暄出战跋施主。”

叁人听得脸脸相觑,了空大师竟开金口说话了。

师妃暄叹道:“这便是妃暄不得不动手的第叁个理由。只为大师因和氏璧的失窃,自毁了修行多年的闭口禅;使妃暄更觉罪孽深重,只好破例出手了。”

寇仲皱眉道:“是否即使和氏璧不是我们取得,今夜的一战仍是无法避免呢?既然如此、我仲少的对手又是何方神圣?”

师妃暄好整以暇地道:“只要寇兄和跋兄不争着出手,妃暄怎会冒犯,只是要印证徐兄得自《长生诀》的心法,是否有驾御宝璧的异力吧了!”

寇跋两人同时暗骂自己愚蠢,浑忘师妃暄的剑术亦来自玄门的最高诀法《慈航剑典》,说不定真有识破徐子陵就是盗宝者的能力,那时他们便百词莫辩,唯一的方法就是有那麽远逃那麽远。除非肯定能胜过师妃暄,否则再不用现身江湖。

两人同时又生出侥幸之心,吸取了和氏璧内能量後的徐子陵,其功力心法会否连高明如师妃暄者都“认”不出来呢?不过另一个可能­性­是甫一交锋,师妃暄便连徐子陵据有和氏璧内异能的事也看破,那可就糟糕至极点。

两个想法教两人矛盾之极,进退失措。不知是该拒绝呢,还是欣然接受。

前一种态度是摆明作贼心虚;後者则是患得患失,更怕後果堪虞。

师妃暄这人就像她的剑那麽令人难以招架,命中了他们的弱点。

表面上,他两人当然冷静如恒,不透露内心的半点消息。

反是当事人的徐子陵潇地微笑道:“小姐既有此验证的绝艺,在下自是求之不得,请!”

师妃暄看似随意的踏前两步,登时涌起一股森厉无比的气势,把叁人笼罩在内。

叁人大为凛然。

她看似简单的两步,便予人行云流水,断水水流的奇异感觉,分明是种暗含上乘深奥诀法的步法招式,否则怎能从区区两步中,表达出须要大串动作才能表达出的威势。

他们还感到被她的­精­神和气势紧紧攫抓,只要任何一人稍露破绽,她会立即拔剑进击,且必是雷霆万钧之势,令人无法抵挡。

刹那间,她掌握了主攻的有利形势。

师妃暄俏脸亮起圣洁的光辉,更使人不敢生出轻敌和冒渎之意,又深感自惭形秽。

徐子陵虎目忽地爆起前所未有的异芒,踏前一步。

在气机感应下,师妃暄凌厉的剑气立时集中到他身上去。

徐子陵一面全力运功抗衡八步许外傲立桥头的师妃暄,一边冷然道:“仲少和锋寒兄请略为借开,让小弟领教《慈航剑典》天下无双的剑法。”

跋锋寒和寇仲趁此机会,左右散开,剩下两人对峙蓄势。

晚风从洛河吹来,但两人的衣袂却没有丝毫拂扬的应有现象。

男的潇飘逸,女的淡雅如仙。望之若一对神仙璧侣,那知竟要动手交锋,甚且以生死相拚。

跋锋寒相寇仲分立长街两边,他们虽对徐子陵的武功和智慧极具信心,可是对手乃来自天下第一圣地出类拔萃的女剑手,又使他两人患得患失,心焦如焚。

远方遥对的天津桥长街的另一端,静立着手托铜钟的了空大师,默默为师妃暄押阵。

至於暗里还有麽人,恐怕谁都弄不清楚。

刚才驶过桥下那叶小舟,又驶回来,还停在桥底下,隐约可见有人坐於其上,透出高深莫测的味儿。

与师妃暄对峙的徐子陵又是另一番滋味。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为何以的高明,仍对师妃暄如此忌惮,不敢轻易出手。因为此女的一身能为,确达到了以气驭势,不用拔剑出鞘,便可以剑气伤敌的超凡境界。

最要命是在她不含一丝杂念,深邃澄明的美眸注视下,很易会令人丧失斗志,大大削减了他本是坚凝无匹的气势。

她的举止动静,一颦一笑,不但令人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且优美无瑕,完美无缺,没有半点破绽。

要知徐子陵的眼力,经多年转战天下,再配合他的绝世天资,已臻至宗师级的境界。

纵使高明如曲傲之辈,也要被他一眼判别出武功高下的程度,从而定下战酪或逃走。

可是面对着这如仙如圣、超凡脱俗的美人,他却完全没法把握她的功候深浅,至乎她真正的­性­情或弱点,因而无从拟定策略。

师纪暄亦在全神打量对手。

即使在这两强争锋的时刻,她的心情仍是通透空灵,不起丝毫杀伐之心。

严格来说,她虽因师门使命而没有剃度受戒,但她却绝对该算是带发修行的方外之人。

除了侯希白外,从没有年青男子能在她心中留下半点印象。可是眼前这年青高手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气质,使她生出怜惜和亲近的心。

而他的武功亦比她想像中高出很多,是她自出道以来,罕曾得遇的敌手。这些都是她在对峙生出的感受,既不牵动她的情绪,更绝不会影响她的剑法。

当她的剑出鞘时,一切心障便会随之烟消云散,不留半点痕迹。

想到这,师妃暄暗叹一口气,然後收摄心神。

“锵”!

宝剑出鞘。

一股无坚不摧的剑气,从剑锋吐出,刺破空气,向徐子陵攻去。

徐子陵右手探出,画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小圆圈。

“蓬”!

剑气掌劲交击,徐子陵剧震一下,往後退了小半步。

师妃暄则仍是举止雍容,体态娴雅。

尽管在这兵凶战危的当儿,她仍予人似若隐身在浓郁芳香的兰丛,徘徊在深山幽谷的超然感觉。

寇仲和跋锋寒那想得到她的剑气厉害至可随意隔空攻敌的地步。但这时担心也没有用了。

前者大叫道:“小姐试出来了吗?”

师妃暄秀眉轻蹙,对寇仲明是来扰乱她心神的喊叫置若妄闻,但对徐子陵的出手却是芳心大讶。

她的剑术乃玄门最高心法,只要和对方交手,立可测知对方的虚实深浅,从而判断出徐子陵是否有驾驭和氏璧的能力。

可是刚才的真气交接,徐子陵所发出难以形容的奇异旋劲,却把她的“探索”完全封挡,令她的真气无法钻入他的经脉去,生出应有的感应。

徐子陵这才稍放下心来。

刚才他趁子时来临之前静心潜睡达两个时辰之久,为的就是应付目下这情境。

平日看来,他绝及不上寇仲的智计百出,但却并非因他才智稍逊,只是他­性­格不喜与人争锋。但每到紧急关头,他总能想出连跋锋寒和寇仲也要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妙策,只此便可知他才智高绝。

虚行之的策略虽高明,但徐子陵当时已想及自己这出手盗宝者乃唯一破绽。

因外表可以模仿,但武功却没法骗人。

他原先针对的只是了空,因为他曾面壁而坐,故深明和氏璧的特­性­,亦有资格测出他徐子陵有否控御和氏璧的能力。

假设他没有吸取和氏璧异能,此刻他不但绝不惧怕,还乐於让对方测试。皆因他根本驾驭不了和氏璧,只因不痴那雷霆万钧的一杖,因缘巧合下解了他的险境,还给了他莫大造化。

可是他现在经脉内充着宝璧的异能,接触下势将无所遁形。所以他刚才的两个时辰绝非白睡,而是要借机把和氏璧的异能和己身真气进一步转化,合成一体,变成连了空或师妃暄也难以辨认的另一种气劲。

眼前虽仍在初步阶段中,但高明如师妃暄者,亦要感到难作肯定。

不过这是带有幸运的成份。

如非师妃暄以往从未曾与他交过手,这刻定可测出他真气的异样之处。

她一瞬不瞬的盯紧徐子陵,柔声道:“妃暄手中剑名『­色­空』,专求以心御剑,徐兄小心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师小姐请赐教!”

两大高手,终於到了以真材实学互见真章的时刻。

徐子陵的衣衫忽像迎上狂风般、紧贴前身,袖角衣袂却向後劲拂狂扬,情景怪异至极点。

师妃暄虽仍平静如故,但秀眸却愈呈明亮,连­色­空剑也似发散出灿烂的光辉。

寇仲和跋锋寒同感骇然变­色­,知道在气势对峙上,徐子陵已落於绝对的下风。

­色­空剑终於出招。

第叁章 大敌伺隙

电光激闪,剑气漫空。

师妃暄的­色­空剑化作满天光影,把徐子陵笼罩其中。

她却像翩翩起舞的仙子,在剑光中若隐若现,似被淡云轻盖的明月,森寒的剑气则连远在叁丈外的跋锋寒和寇仲也感觉得到,其飘摇往来之势有若狂风刮起的旋雪。

徐子陵早蓄势静待,严密戒备,但仍想不到这看来温柔娇婉、动人抚媚的美女那只欺霜赛雪的纤手能使出这麽有如疾雨狂风般的可怕剑法。

他知这是要紧关头,只要一个封挡不往,给她剑气侵入经脉,可能会立即生出感应,便知道和氏璧的异能已到了自己体内去。

徐子陵的身体像变成一道影子,在剑影中迅疾闪移进退,左手撮指成刀状,贯满真劲,以普通人­肉­眼看不清楚的高速,左劈右挡,每一掌都准确无误的寻上师妃暄­色­空剑的剑身处。

但谁都知道师妃暄抢制了先机,而对手则完全陷在捱打硬撑的困境。

跋锋寒和寇仲看得瞪目结舌,偏又是无可奈何。

徐子陵一向能凭其灵锐的触觉把握先机,但此时这优势却完全给师妃暄夺去了。

在神奇玄奥的招式、飘逸如仙的身法下,师妃暄每剑都能洞悉先机,彻底瓦解了徐子陵伺隙的反攻。

不过二十来招,徐子陵完全被剑法牵制,身不由己的为对方天马行空般的剑招所控制和摆布,能移动的方位愈趋窄小,到他避无可避的一刻,就是彻底落败的时间。

身在局中的徐子陵仍是心无旁,心灵静若井中水月。

他虽处在劣无可劣的窘境中,但反激起他争雄不屈的决心,全心全意去应付师妃暄那飞幻变,威势渐增的剑法。

以心驭剑。

师妃暄的剑法绝无成规,但每击出一剑,都是针对对方的弱点,每一剑都有千锤百练之功,巧夺天地之造化。

最厉害是她剑锋发出的剑气,有若泻地的水银般无隙不入,教人防不胜防。

徐子陵忽然闭上眼睛,收回左手,右拳击出。

“蓬”!

­色­空剑被徐子陵一拳击中剑侧。

劲气横,激碰扬起街上的尘土。

接战以来,徐子陵尚是首次强攻师妃暄的­色­空剑锋。

寇仲和跋锋寒禁不住同时喝了声“好”!

剑影消散。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正要趁机抢攻,蓦地眼前光华大盛,­色­空剑活像天外骤来的闪电般,破开乌云密布的黑夜,当胸搠至。

他首次生出对方是个完全无法克胜的敌人的意念,心中更是大为栗然,知道自己在对方强大的攻势下,信心已失,假若让这种感觉继续下去,此战必败不在话下,对自己在武道的修行上更会在事後做成无可补救的打击挫折,会使他毕生都难以臻抵峰巅的至境。

想是这麽想,但在师妃暄大有洞穿宇宙之能的剑势前,谁能不兴起无从抗拒的颓丧感觉。

看似简单的一剑,实包含无比玄奥的心法和剑理。似缓似快,既在速度上使人难以把握;而剑锋震颤,像灵蛇的舌头般予人随时可改变攻击方向的感觉。

在这胜败立判的刹那,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把一切杂念情绪全排出脑海之外,双目­精­光电闪,双掌合拢如莲,再像鲜花盛放般,十只指头在剑锋前虚晃出无数指影。

“笃”!

徐子陵左手的拇指头横撞剑锋,身体却触电般斜飞开去。

跋锋寒和寇仲同感震骇。

师妃暄这一剑固是妙绝天下,可是徐子陵的怪招更是­精­采绝伦,封死了她所有可能欺身进击的路线,硬挡了她这一剑。

但问题是徐子陵的真气始终跟师妃暄自幼修行、­精­纯无比的玄门正宗剑气仍有一段距离,加上对方占着主动进击的优势,故不吃亏才是奇事。

“嗨”!

身子仍在斜旋飞退的当儿,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

师妃暄剑势一凝,竟没有乘胜追击。

徐子陵的武功修为,实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不但韧力过人,且奇招迭出,教她久攻难下。眼看刚才一剑,可点上他的|­茓­道,令他失去作战能力,但竟给他以妙至毫巅的手法破解了,而她却因此令他受伤吐血,更不是心中所愿。

“锵”!“锵”!

跋锋寒和寇仲终於按耐不住,刀剑出鞘。

“当”!

了空再次敲响铜钟,发出警告。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从左方楼房箭矢般­射­下,朝师妃暄扑去。

整个空间的空气都似被突然抽尽了似的,令人难受之极。

如此可怕的武功,舍天魔功外那还有其他。

素衣赤足的,像从最深邃的黑洞梦里钻出来的幽灵般,人未至,右手袖中飞出一条细长丝带,像毒蛇般向心神正因徐子陵微分的师妃暄卷去,声势凌厉至极点。

绝对可媲美师妃暄适才的一剑。

偏是不觉有半点风声或劲气破空的应有啸响。

身子仍在凌空的时间,另一手亦以曼妙的姿态轻挥罗袖,­射­出叁道白光,袭向步履未稳的徐子陵和作势欲扑的寇仲和跋锋寒叁人,令人完全不晓得她是如何办到,又是那麽迅疾准确。

四道人影随着叫声怒叱,分别从桥头这边两座高楼之巅及附近相对的房舍瓦顶窜起,赫然是净念禅院的不嗔、不惧、不贪、不痴等四大护法金刚。

在明月映照下,他们的禅杖因背光特别粗黑,带起了呼啸之声,威势十足。

他们显然是为此战在一旁护法,防止其他人闯到附近Сhā手助战,但却防不了这个特级高手。

了空大师口喧佛号,流星赶月般全速飞掠过来。

反是被偷袭的师妃暄神­色­恬静如常,­色­空剑上扬,同时飘身斜起,迎往。

但谁都知道之选择在此时出手,皆因觑准师妃暄这劲敌在力战之後,更因误伤徐子陵致分了心神,去锐气,对蓄势已久的她来说实是伺隙制敌千载一时的良机。

这时最接近的是徐子陵。

可是他自顾不暇,又要应付­射­来的暗器,想帮忙亦有心无力。

寇仲和跋锋寒一来离开较远,兼之又要挡格或闪躲暗器,怎都要慢了一线。其他人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在眨眼的功夫间,这两位分别代表正邪两道的杰出传人,正面交锋。

剑尖点上丝带的端头。

师妃暄娇躯轻震,横飞往天津桥去。

整条长达叁丈的丝带在反震的力道下先现出波浪似的曲纹,然後变成十多个旋动的圈环,随着微如影附形的凌空去势罩向错飞开去的师妃暄。

寇仲等叁人先後避过­射­来的飞刀,两女已在长桥的上空剑来带去,宛如繁弦急管,在刹那间拚过十多招。

时间虽短,却是一场激烈无比的战斗,每招都是全力出手,凶险凌厉,又是以快打快,只见在剑光带影间,两女从空中打到桥上,人影倏进忽退,兔起鹘落,旁人连她们的脸目身形亦难以分辨,更是难以Сhā手,只知随时会出现有一方要血溅横的结局。

跋锋寒首先赶至桥头,正要出手,和师妃暄倏地分开。

师妃暄飘上桥栏,­色­空剑指向,俏脸抹过一阵不寻常的艳红。

则以一个曼妙的姿态,腾身而起,落往另一边的桥头处。

在她足未沾地时,不贪和不惧两根重逾百斤的禅杖,凌空扫至,带起的劲风压力,吹得她衣衫全紧贴身上,强调出她无限美好的体态线条。

寇仲等心中叫糟,只有他们最明白厉害至何等程度,这两僧岂是她的对手。

那对晶莹如玉的赤足轻点桥头的石板地,随即斜冲而起,刹那间破入两僧的杖影里去。

矫笑声中,不贪不惧跄踉横跌开去,则继续升腾,然後斜掠到了洛水之上,回眸笑道:“妹子剑术果是不凡,领教了!”

就在此时,异芒骤闪,一道光芒由桥底那小艇斜冲而上,奔雷掣电似的向空中的击去。

再发出一阵悦耳若银铃的娇笑声,右袖拂出,扫正扇尖,笑道:“侯兄再非惜花之人吗?”

拦截者竟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侯希白闷哼一声扇势被挫,触电般下跌寻丈,才止势掠往堤岸。

则借力斜飞,隐没在远方的楼房处。

来去如风,有若鬼魅幽灵,予人梦魇般的不真实感觉。

不贪、不惧这时才足踏实地,虽再没有跄踉之状,但足音沉重,显是吃了暗亏。

了空掠过停在桥头的跋锋寒叁人,来到师妃暄之旁,合什问讯。

不痴和不嗔则立定在叁人身後,暗成合围之势。

师妃暄飘身桥上,神­色­如常,自有一种轻盈脱的仙姿妙态。

她深邃的眼神遥眺消失的远处,尚未有机曾说话,侯希白抢到桥上,关切地问道:“妃暄是否贵体无恙?”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这淡雅如仙的美女身上去。

师妃暄露出一丝微笑,油然道:“天魔功不愧是魔门绝学,千变万化,层出不穷。”

接着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柔声道:“徐兄伤势如何?”

徐子陵想不到她在这种情况下,仍会关怀自己这“敌人”的伤势,心中泛起奇异之极的感受,正容道:“该没有甚麽大碍,多谢小姐垂注。”

师妃暄“噗哧”娇笑道:“伤了你还要谢我?”

她罕有的失笑仿如鲜花盛放,东山日出,灿烂得使人目眩。除了空仍如老僧入定的样子外,连四大护法金刚都看呆了,寇仲、侯希白等更不用说。

笑容敛去,师妃暄回复止水不波的神情,目光扫过徐子陵叁人,淡淡道:“和氏璧一事暂且搁下,异日我看该如何追讨。”

再瞧往侯希白,道:“妃暄现暂返禅寺潜修,异日有缘,再与侯兄相见。”

言罢转身便去。

了空等五僧同时向徐寇等合什施礼,客气得全不似与叁人对敌的样子,护持师妃暄去了。

跋锋寒叁人你眼望我眼,都想不到事情会在这种情况下结束,也不知该感谢还是该恨她。

侯希白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口中喃喃道:“妃暄受伤了,妃暄受伤了。”

寇仲向跋锋寒打个眼­色­,後者向侯希白道:“侯兄::”他尚未说下去,桥上的侯希白猛然回首,往他们瞧来,眼神转寒,冷然道:“异日若叁位要对付­阴­癸派,请勿忘了算在下一份。”

一个纵身,落到桥底的小舟去,顺水流走。

四周回复清冷平静。

跋锋寒似有所失的叹了口气,向徐子陵道:“子陵没有甚麽事吧?”

徐子陵仰望天上明月,重重吁出一口气,摇头道:“刚才还心头翳闷的,现在好多哩!”

寇仲移到徐子陵身旁,搂紧他肩头竖起拇指赞道:“小陵真行,这叫虽败犹荣,假以时日,我们谁都不用怕了。”

又道:“现在我们该­干­甚麽呢?例如回到那破酒继续喝酒至天明,或是找个清静些的地方好好睡他娘的一觉?”

徐子陵环顾四周,不解道:“为何整条天街所有店全关上门窗,街上更不见半个行人,你们不觉奇怪吗?”

寇仲猜测道:“或者是王世充那混蛋怕误伤旁人,所以下令不准任何人在某时某刻後走出家门半步,诸如此类也说不定。”

跋锋寒皱眉道:“这是其中一个可能­性­,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寇仲放开搂抱徐子陵肩膀的手,道:“这样呆站等人来搦战终不是办法,要找个去处才成。”

徐子陵哂道:“现在投店不嫌夜吗?包括你的老朋友王世充在内,洛阳谁会欢迎我们?”

跋锋寒不知是否想起东溟公主,叹道:“虚先生那小巢又如何?”

寇仲心中一动,笑道:“不若到赌场大老板荣凤祥的华宅躲他一晚,害害这家伙也好。”

两人愕然朝他看来。

寇仲解释道:“董淑妮今晚到荣府参加荣凤祥的寿宴,还约了我在後门等她溜出来私奔,所以::嘿!你们为何用这种可怕和暧昧的眼光望我呢?”

跋锋寒冷冷道:“董淑妮若肯与人私奔,早私奔了过百次,为何独对你仲少青睐有加?你不觉得此事可疑吗?”

寇仲愕然道:“不会吧?我对她也不错啊!难道她会设陷阱来害我?”

徐子陵道:“你和她是甚麽关系,为何她会拣中你,她是为甚麽原因要私奔?”

寇仲叹道:“总言之我和她是有点关系,不过现在得你们提醒,我也感到有点不大妥当。希望她只是开开玩笑吧!否则其中定有点问题,像她那种爱慕荣华富贵的女子,怎舍得放弃一切,随我这麽一个人流浪天涯。”

接着拍手道:“好哩!话休提,我们现在该到那里去?”

蓦地叁人同时眼前一亮。

事实上整道天津桥也亮了起来。

他们别头朝洛河瞧去,一艘灯火通明的巨舟,正逆流朝天津桥驶过来。

此舟原本没有半点灯火,忽然变得如此一舟烁然,自需一批训练有素的“点灯人”。

寇仲叹道:“老跋你胜了!今晚恐怕我们真要捱到天明,希望两位仍记得那个叁角阵。”

第四章 髯客东来

灯火辉煌,光照两岸的巨舟绕过河弯,朝天津桥驶来。

风帆均已降下,全凭从船腹探出每边各十八枝船桨,拨水行舟。

船沿处每隔一步便挂上一盏风灯,密麻麻的绕船一匝,以灯光勾画出整条船的轮廓,透出一种诡秘莫名的味儿。

甲板中心处耸起两层楼房,在顶层舵室外的望台上,分布有序的站立了十多名男女,可是寇仲等叁人只看到其中一人。

因为此人有若鹤立­鸡­群,一下子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再无暇去理会其他人。

此君年约叁十,身穿胡服,长了一脸浓密的胡髯,身材魁梧雄伟,比身边最高者仍要高出小半个头,及得上寇仲等叁人的高度。

虽是负手而立,却能予人隐如崇山峻岳,卓尔不凡的气概,并有其不可一世的豪雄霸主的气派。

被胡髯包围的脸容事实上清奇英伟,颧骨虽高,但鼻子丰隆有势,双目出奇地细长,内中眸子­精­光电闪,­射­出澄湛智慧的光芒,遥遥打量徐寇叁人。

他左右各立着一位美丽的胡女,但在叁人眼中,远及不上这充满男­性­魅力的髯大汉那麽引人。

寇仲迎着逆流驶至二十丈远近的巨舟喝道:“来者何人?若是冲着我等而来,便报上名来,我寇仲今夜没兴趣杀无名之辈。”

最後一句,他却是拾跋锋寒向侯希白说的豪言壮语,果显出咄咄迫人之势。

跋锋寒为之莞尔。

徐子陵则默然不语,调息疗伤。

师妃暄吐发的乃罕有的先天剑气,若非他的根底来自道门秘宝《长生诀》,又经和氏璧的异能改造了经脉,恐怕这一世都不会完全痊愈过来。

当时他感到师妃暄临时撤回部份真气,假非如此,他恐怕会有几天好受。

由接战开始,师妃暄虽看似攻势凌厉,其实大有分寸,纯在试探,绝无伤人之意。

此女自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气质,与东溟公主、商秀那种来自身份、地位的贵气有异,令她超然於这些美女之上,非常独特。

一阵长笑,使徐子陵从沉思中警醒过来,不由心中懔然。

他从未试过这麽用心去想一个女子的。

那髯男子扬声道:“寇兄说笑哩!小弟伏骞,特来要向叁位结交和请安问好的!”

他的汉语字正腔圆,咬音讲究,比在中土闯荡多年的跋锋寒尚要胜上半筹。

叁人早从他的形貌和那招牌髯猜出他是谁,故闻言毫不讶异,唯一想不到的是他长得如此威武与迫人,豪情盖天。

巨舟船速渐减,否则若疾冲过来,高出桥顶达两丈的船桅必定撼桥而断,连船楼上层的顶盖亦将不保。

他沉雄悦耳的语音方落,跋锋寒微笑道:“伏兄大名,如雷贯耳,跋某万分仰慕,却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嗨”!

喝声从船腹传出,整齐划一,叁十六人的喊叫,像发自一人口中。

叁十六枝船桨同时以反方打进水,巨船奇迹般凝定在河面上,船首离桥头只叁丈许的距离。

而伏骞等十多人立足处刚好平及桥头的高度,对起话来不会有边高边低的尴尬情况。

附近周围都是灯火黯然,唯只这洛水天津桥的一截灯火辉煌,天上星月立时失­色­。

河水因巨舟的移来,涌拍堤岸,沙沙作响。

一切是那麽宁静和洽。

船桨又巧妙的拨动河水,保持巨舟在河心的稳定。

伏骞从容道:“跋兄请不吝下问,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跋锋寒双目寒光一闪,冷然道:“伏兄隐舟在旁,出现的时机又准确无误,未知意欲何为?”

这番说话毫不客气,但也怪不得跋锋寒。因为伏骞与王薄关系密切,很易使他联想到伏骞用心不良。

伏骞身旁的人均露出不悦神­色­,那两个吐谷浑美女更是神­色­不屑,似在怪跋锋寒不识抬举。

寇仲和徐子陵对跋锋寒这种甚麽人的账都不卖的作风早习以为常,丝毫不感异样之处。

没想伏骞亦不以为忤,哈哈笑道:“原因有叁,一是小弟最爱凑热闹,今趟到中原来,此实主因。”

叁人都想不到他如此坦白,明言是趁中原大乱之时,来此凑兴,好混水摸鱼。

寇仲目光扫过他身旁的随从,年纪最大的都不过四十岁,人人太阳|­茓­高鼓,双目­精­光闪闪,确是高手如云,实力不可轻侮。却不知那晚在曼清院当众发言的邢漠飞是否其中之一。

当下冷哼道:“凑兴有时是须付出代价的,希望伏兄来去都是那麽一帆风顺!”

他从宋玉致处知晓伏骞对他们“很有意思”,以宋玉致的­精­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有一定的依据,非是无的放矢。

伏骞身後的一名年青汉子正要反相稽,却给这吐谷浑的王族高手打手势截住,淡然笑道:“小弟到中原来,早没预过有游山玩水的写意日子,多谢寇兄关心。至於第二个原因,是小弟想破坏铁勒人的­阴­谋,不想让曲傲、突利之流诡计得逞。

而最後一个原因,则是想看看叁位有没有情时间,移驾到敝船上喝酒聊天直至天明?”

跋锋寒仰天笑道:“伏兄这两个好意心领了!现在我们只想找个宿处,好好睡他一觉。请了!”

伏骞嘴角掠过一丝笑意,点头道:“叁位果是英雄了得,伏某佩服。”

船桨运转,巨舟就那麽倒退开去。

然後灯火倏灭,没在河弯的暗黑处。

车轮驴蹄与地面接触交杂而成的声音,从下方街上传来,寇仲伸个懒腰,才睁眼坐起身来。

徐子陵早起了身,正立在这位於洛河北岸的钟鼓楼栏沿处,远眺跨河而过的天津桥,只不知是否仍回想昨夜遇上师妃暄的情景。

跋锋寒在盘膝打坐,似对身外的事无觉无知,斩玄剑则平放腿上。

寇仲跳将记来,移到徐子陵旁。

楼外细雨绵绵,整个洛河两岸都陷进白茫茫的一片。

寇仲大力呼吸几口清晨夹杂水雾的空气,俯瞰远近烟雨迷蒙的景象,叹道:“真好!我们仍然活,更睡了一大觉。”

徐子陵见他左手在把玩挂在胸前的坠,奇道:“为何你对这坠子忽然有兴趣起来?”

寇仲欣然道:“忘了告诉你,昨晚我见过它的原主人。”

徐子陵愕然道:“你见过楚楚?”

这坠子乃当年在翟让的大龙头府时,楚楚随翟娇避难,临别时素素交给寇仲的。

想起此事,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寇仲当下把昨晚给翟娇找上的事说出来,然後道:“李密该是气数已尽,所以出现翟娇这令他意想不到的大敌。翟娇有个叫宣永的手下,绝对是个人材。”

徐子陵点头道:“李密杀翟让实是大错特错的一步棋,换了是你仲少,就会把翟让摆上神台,让他只占个虚名,实权则握在自己手,到真得了天下才请翟让退位,这就不致出现刻下的大漏洞。如今你准备怎样利用?”

寇仲胸有成竹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已与翟娇约好,由她供给我所有关於李密动静的消息。哼!他李密最擅搞情报和伏兵,我今趟将会以彼之道,还治其身。只要他中了我的诱敌之计,这天下将再没有他的份儿。”

徐子陵皱眉道:“若王世充因此坐大,对你该没有甚麽好处吧?”

寇仲笑道:“这恰好是最­精­采的地方,现在人人都认为王世充斗不过李密,所以独孤峰才敢公然与其对抗。更妙是连王世充自己都没有信心把握,所以才秘密与李渊修好,齐抗李密,使李世民那小子敢到洛阳来扬威耀武。哈!可是一旦王世充大破李密,这王李之盟将不攻自破,那时王世充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挡着李小子不让他得逞,而我们则可携宝返回南方,从老爹手中取回竟陵,那时可北可南,天下就将是我寇仲的了!”

徐子陵苦笑道:“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盘。但别忘了我们根本不知道『杨公宝库』在那里。”

寇仲颓然道:“有很多事不想那麽详细会好些儿的。所谓成事任天,我等凡人除了尽力而为外,还可以­干­甚麽?”

接着岔开话题道:“我待会要去见王世充,你们又到那里去?”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我今天怎都要跟紧老跋,因为突利很可能拣他落单时下手。”

寇仲叹道:“你好像忘了我们是曲傲杀子大仇人的样儿。昨晚他没来寻仇,已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凝望进天盖地,随风飘降,无边无际的蒙蒙雨粉,油然道:“你的记­性­不好才真,今晚伏骞将与曲傲在曼清院再决雌雄。此战关乎到曲傲一生的荣辱和铁勒人的声誉,所以曲傲必须养­精­蓄锐,把其他所有事情抛开,好应付今晚的决斗。”

寇仲点头道:“你这番话很有道理,只不知这个突利­性­情如何?听说他和李小子交情甚笃,李小子有可能会助他一臂之力。”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不知是否因与李世民一向关系良好,致使我们下意识的低估了他的厉害。事实却是自他於太原起兵後,一直战无不胜,若非有惊天手段,如何办到。假若他肯定和氏璧在我们手上,说不定会对我们采取什麽雷霆手段。”

寇仲轻松地道:“谁敢肯定和氏璧是我们偷的。至少王薄那老小子便相信我们的话。”

徐子陵的脸­色­­阴­沉下去,冷冷道:“李靖该心知肚明是我们偷的。因为他见过我戴上面具後的样子,故而知道我有化身其他脸目的方法。”

寇仲双目寒芒一闪,道:“所以如若李世民向我们追讨和氏璧,就代表李靖不念旧情,把我们出卖。那时跟他可再没甚麽兄弟之情好说了。”

徐子陵叹道:“李靖虽有负素姐,但却非是卖友求荣的人,我可能只是白担心。

不过师妃暄曾指出李小子下面高手如云,又成立了个甚麽天策府。所以我们绝不可轻忽视之。”

寇仲呆了半晌,忽然道:“你猜有没有人知道我们躲在这呢?”

徐子陵沉思片刻後,肯定地道:“理该没有。自吸取了和氏璧的异能後,最显着的进境就是在提气轻身方面,凌空换气易如反掌。为今即使是宁道奇想跟我们,亦不容易。”

寇仲忽地一震道:“我们真蠢,竟不懂利用这优点。假若我们能把这优点尽情发挥,那尽使敌方人多势众,也围堵我们不住。”

徐子陵虎目亮了起来,熠熠生辉,但没有说话。

跋锋寒的声音传来道:“两位兄弟,有没有兴趣到董家酒楼喝杯热茶?”

董家酒楼闹哄哄一片,叁人在一角坐下,都有由地狱重回人间的感觉。

夥计递上香茗筷离去後,寇仲竖耳细听,笑道:“十桌有八桌人都在谈论昨晚的事,戒严令确是由王世充颁下的。这家伙确不知是甚麽居心,好像嫌我们的敌人不够方便似的。”

跋锋寒默然不语,听若不闻。

自今早醒来後,他便似满怀心事,不爱说话。

寇仲和徐子陵知他脾­性­,那敢惹他。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我猜到一个可能­性­,可解释王世充为何这麽做。”

此时夥计端上糕点,待他去後,寇仲把人头凑近徐子陵,道:“快说!”

徐子陵叹道:“王世充可能是应李小子的要求这麽做的。”

寇仲剧震道:“那岂不是李靖真的出卖了我们?”

这句话乃最合情理的推论。

李世民绝非不讲情义的人,只有在肯定是他们破坏了他和师妃暄间的好事,始会采取激烈手段对付他们。

而环顾洛阳各大势力中,只有李世民使得动王世充,因为王世充现在怎都不愿开罪李阀,否则就成陷身於东西受敌的恶劣局面。

李世民或者仍有点念旧,不想正面与他们交锋,但为师妃暄稍作安排,让她可放手对付叁人,却是可以理解的事。

徐子陵叹道:“这只是个猜测,希望实情非是如此吧!”

跋锋寒忽然开腔道:“寇仲你见到王世充时,不妨直言相询,看他如何回答。”

寇仲黑着脸站起来,沉声道:“这世上现在除了你们外,我谁都不曾再轻易信任了。”

言罢兴冲冲的去了。

寇仲的身形消失在酒楼大门外後,跋锋寒淡炎道:“今天我们分头行事,你负责去查探­阴­癸派人的行,我则去见单琬晶。”

徐子陵愕然道:“该怎麽查探?”

跋锋寒道:“­阴­癸派在这里必有秘巢,那也就是上官龙养伤的地方。要查他们有两个间接的方法,因为­阴­癸派一向­阴­多阳少,且多是美丽的女子,女子爱美乃出自天­性­,所以只要你留意天街最着名的那几间专卖胭脂水粉的店,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徐子陵点头道:“果是妙法!另一法又如何?”

跋锋寒道:“祝玉妍虽有能力治好上官龙经脉的内伤,但事後调补不得不借助培元固本的药物,所以只要拣最有规模的草药守株待兔,也可能会见到疑人。”

徐子陵油然道:“横竖我来无事,便依锋寒兄之言去碰碰运气。”

接而剑眉轻蹙不解道:“但你不是刚和东溟公主吵了一场吗?还去见她­干­甚麽?”跋锋寒双目闪过复杂的神­色­,低声道:“待见过再和你说吧!我去了!”

徐子陵没有答他,但心中已清楚知道他要见的非是单琬晶,而是随突利来中原那个与他恩怨相缠的旧情人。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他该怎样办呢?

第五章 烟雨蒙蒙

寇仲甫踏出董家酒楼的大门,一辆马车驶至,驾车的大汉施礼道:“寇爷请登车。”

声音有点耳熟,愕然瞧去,赫然是巨鲲帮的副帮主,老相识卜天志。

他心知肚明谁在车内,不过想起美人儿师傅云玉真乃独孤策的相好,此女又立场暧昧,便走近一步先在幕低垂的窗框上敲了叁记,笑道:“师傅何不让小徒瞧瞧你老人家的花容,以慰相思之苦?”

布掀起一角,现出云玉真宜喜似嗔的玉容,黛眉轻蹙地娇嗔道:“你这最爱以下犯上的劣徒还不滚进来,是否想为师把你逐出师门?”

寇仲装出惶恐万分的神态,偷瞥一眼肯定车内没有其他人後,才推门钻入车厢。

刚关上门,仍未坐好,云玉真已扑入他怀。

温香软玉搂个满怀,寇仲勉强坐到椅上,低头找她的香。

马车开动。

在经过了昨夜凶险之极的紧张情况,这番缠绵份外香艳动人。

寇仲的嘴巴离开她香时,这一帮之主已是娇喘细细,脸红似火。

微笑道:“美人儿师傅何时来的?为何不先通知一声,好让小徒尽地主之谊。”

云玉真把俏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星眸半闭的嗔道:“你是洛阳那家的地主?”寇仲失笑道:“就是刚才那家董家酒楼。为何你守在门外而不入?难道不知你另一个徒儿也在面喝酒吗?”

云玉真娇软无力的勉强仰脸瞥他一眼,再把玉颊贴靠他胸膛,发力抱紧他的腰背,妮声道:“人家昨天才到,想找你还不知多麽困难哩!”

寇仲透望往窗外。

街上行人车马,冒着细雨来去匆匆,开始忙碌的一天。

随口问道:“美人儿师傅在那落脚呢?素姐的孩子出世了吗?”

云玉真欣然道:“你素姐和玉山的孩儿又白又胖,不知多麽活泼可爱呢。”

寇仲大喜道:“那真要谢天谢地,嘿!让我回去告诉小陵。”

云玉真嗔道:“先别急,也差不在那点时间,人家有要事和你商量嘛。”

寇仲再瞥了窗外一眼,皱眉道:“你先告诉我现在是到那里去。”

云玉真漫不经意的答道:“你怕我把你拐卖了吗?”

寇仲笑嘻嘻道:“当然怕得要命,现时我寇仲怎都可卖几个子儿吧。”

云玉真哂道:“寇爷你现在身价暴涨,何止几个子儿,唉!你可否正正经经的听玉真说两句话呢?”

给她软语相求,寇仲苦笑道:“只要不是要我向独孤策那臭小子投诚,其他的尽可以斟酌一下。”

云玉真猛地在他腿上坐直娇躯,嗔道:“你想到那里去呢?我云玉真对你的心意你这负心人仍不相信吗?”

寇仲怎会轻易信她,表面却赔笑道:“美人儿师傅且息怒,我只是说着玩玩。哈!你还未答我马儿要把车子拉到那里去?”

云玉真回嗔作喜道:“见你仍懂哄人,就饶你这趟吧!但下不为例。”

接触到寇仲那待答的目光後,云玉真露出一丝大有深意的笑容,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寇仲为之愕然。

徐子陵掠进横巷,提气轻身,箭矢般冲刺了近十丈的距离,猛然换气,竟硬是改变方向,翻过左方高墙,穿过不知那一家人雨粉漫漫的後院,从另一边院墙翻出,再越屋过舍,最後始从另一条小街转回天街去。

闪入一所成衣内,以最迅速的方法买了帽子外袍,再走到天街洛水的路段上时,已变成个像不堪雨打风吹故而要把帽子压至双目的佝偻老人。

跋锋寒仍在前方十多丈外施施而行,似乎没留意和更乏兴趣去理会是否有人跟在後。

事实当然非是如此。

若论老到狠辣,他和寇仲仍及不上跋锋寒。

跋锋寒正在找寻猎物。

突利的目标既是跋锋寒,自会遣人严密监视跋锋寒,甚至若知他落单,趁机亲身赶来向他下手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跋锋寒讹称要去见单琬晶,只是想撇下徐子陵,好将恨他的人引出来。

跋锋寒忽转西行,沿着洛水在风雨中漫步,雄伟的背影既骄傲又孤独。

这段路除了两旁树木外,再没有蓬盖一类挡雨的东西,故行人稀少,只间有车马经过。

徐子陵倒不是怕被跋锋寒发现他在跟,而是怕被其他跟跋锋寒的人发现自己。

环目四顾,心生一计,忙跃下堤边,登上一艘系在堤岸的无人小艇,驾轻就熟的沿河西上,遥遥吊着正踽踽独行的跋锋寒。

在茫茫烟雨的洛河之上,两边楼房矗立,河岸泊着大小舟舶,徐子陵忽有魂断神伤的感觉。

一本《长生诀》,把他和寇仲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假若事情可重覆一遍,他是否仍会把这本东西扒到手上呢?他真的不知道!

如若在太平盛世之时,他们自然不会遇上素素、李靖等人,弄至现在恩怨难分的局面。贞嫂则仍然在扬州街市卖包子,而不是不知所。

他们脑海中又浮现出师妃暄清丽的玉容!

她的伤是否严重?伤愈後她会不会再来找自己算账?长长叹一口气时,轻舟已来到洛阳着名的西苑入门处。

寇仲皱眉道:“要我去见谁?”

云玉真避而不答,笑道:“你和子陵两个家伙在竟陵城破後便溜之夭夭,遗下了一个偌大的烂摊子,自己则到洛阳搅得满城风雨,使人人都恨不得狠狠揍你两人一顿。”

寇仲笑道:“你的萧老板该感激我才对。竟陵一战我虽失去城池,但老爹也只能得个惨胜。否则今天他的江淮军早兵早兵逼东都,我和你那还可以在这车厢子亲热缠绵?”

云玉真俏脸微红,横他一眼道:“你究竟想不想听下去。”

寇仲久未得闻关於杜伏威的任何事,说不关心商秀和逃出竟陵那些曾和他并肩作战的将士就是骗人的。只好低声下气道:“美人儿师傅请说。”

云玉真似有点情不自禁的再伏入他怀,梦呓般道:“当年初识你们时,你们还是两个|­乳­臭未乾的无知小子,那知只区区数年,便成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风云人物。”

顿了顿,油然续道:“杜伏威确是虽胜犹败,得的亦只是一座空城,使他暂时无力北上,转而经略东南。”

寇仲心切问道:“飞马牧场和四大寇的情况如何?啊!该说是叁大寇才对,因为其中一个叫甚麽焦饭千碗的毛燥给小陵宰了。”

云玉真在他怀里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嗔骂两句後,才道:“你和商秀是甚麽关系?你有没有把她勾引到手,快从实招来。”

寇仲暗忖女人就是女人,竟可以在这种情况下仍不忘呷醋,苦笑道:“你当我是­色­中饿鬼吗?会随处勾引女人?快报上军情,否则在我大刑侍候下,保证你要粉臀开花。”

云玉真媚眼如丝的仰起如花玉容,妮声道:“叁大寇首战已失利,飞马牧场又有地势之险,故只攻了个多月,便粮尽撤军。更主要的原因是杜伏威怕叁大寇坐大,故不肯发军往援;而萧帮主又在大江上游设营立寨,拖他们後腿,令你老爹不敢轻举妄动,否则飞马牧场说不定早完蛋了!”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差点给你吓坏,原来南方仍是一片好景象。”

云玉真叹道:“恰恰相反,南方现在是形势危急,否则人家也不会在这任你大占便宜。”

寇仲一征道:“究竟发生了甚麽事?”

西苑是以积翠池为中心,配以各式庭院建的园林。

当跋锋寒步入西苑时,雨势更是绵密,春寒阵阵,游人绝迹。

周围十馀里的积翠池与烟雨浑和在一起,若天地般无边无际。

湖中叠石为山,其中叁座高出水面百馀尺,在茫茫雨粉里,若隐若现,仿似传说中被称为蓬莱、方丈、瀛洲的叁座仙山。

最发人遐想的是这叁座石山上均建有楼阁,曲桥相连,无限地加强了整个景象的深远感和空间感。

在湖北处有河道引水入湖,两岸院舍林立,堂殿楼阁,无不极尽华丽。

河道宽约若二十步,上跨飞桥。

跋锋寒神情木然的步过飞桥,前方有座杨柳修竹间杂而成的园林,园心有一小亭,在霪雨下益显其凄冷迷离之美。

跋锋寒踏足在碎石小径上,缓缓而行。

就在此时,亭内忽然闪了个女子出来。

他毫不惊异,仍是不徐不疾的朝小亭走去。

此女身段高“身兆”优美,米黄|­色­云纹状的窄袖袍服,腰系红白双间的宽带,使她的细腰看来更是不盈一握。

头戴遮雨的斗篷,这时正以粉背向着跋锋寒,故看不到她的面貌。但谁都会从她美丽的背影,联想到最美好的事物。

女子以突厥语说了一句话,声音沉郁动人。

跋锋寒在离小亭十步许处停下,叹了一口气,以汉语答道:“这是何苦来由?”

女子旋风般转过身子,左手扬起,一道金光若迅雷激电般向跋锋寒胸口直­射­过来。

云玉真柔声道:“杜伏威如今和沈法兴结成联盟,准备大动­干­戈,首当其冲的就是李子通。”

寇仲悬着的心松驰下来,吁出一口气道:“我还当是甚麽大不了的事,李子通亦非甚麽好人,让他们鬼打鬼是最理想不过。”

蹄声“的答”,马车继续在春雨绵绵的长街推进。

寇仲对李子通的印象已有点模糊。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他们两兄弟和素素乘着香玉山安排的船到江都,意图凭着偷自东溟派的账簿扳倒宇文化及,却在大渠上给李子通截着,还交过手,不过李子通倒颇有风度,无功而退时还对他们客客气气的。

云玉真坐直娇躯,不屑道:“还以为你是个人物,竟会如此短视。”

寇仲伸手在她脸蛋拧了一把,哂道:“激将法对我仲少是没有用处的,咦!李子通何时成了你的亲戚,否则为何你要如此关心他?”

云玉真生气道:“快滚下车,我以後再不要和你这种无知之徒说话。”

寇仲笑嘻嘻道:“再请美人儿师傅息怒,李子通确是个关键的人物,他本身虽不算是甚麽东西,但他手上的江都却掌握了南北交通的枢纽,还有可循水路进军北方的方便。唔!确是一个问题。”

云玉真当然知道他在敷衍她,讶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若让杜伏威得到江都,你老爹那时将尽有江东淮南之地,更掌握了大江出海的通道。你曾是江都人,该知那处是如何重要和可赚大钱的地方。”

寇仲舒服地挨在椅背处,伸个懒腰道:“这是假如江都失陷才会出现的局面。老爹现在元气大伤,否则也不用和沈法兴拉关系。而沈法兴更和小弟交过手,横看竖看都不像甚麽材料。李子通虽然亦非甚麽好东西,但撑上他娘的一年半载该没有问题。现在我满身烦恼,那有空去管那麽远的事?何况也轮不到我去管,萧铣横竖着无事,就让他去料理好了!」云玉真瞥了窗外一眼,冷哼道:“你这叫既不知己,更不知彼。沈法兴本身绝非省油灯,现更出了个英明神武的儿子沈纶,文武双全,故声威大振。你老爹的拍档辅公佑则招募了大批新兵,现正密锣紧鼓备战。一旦让他们攻陷江郡,李子通固要完蛋,你的商场主商美人还要立即成第二个目标,你自己去想想吧!”

寇仲皱眉道:“这最多是不知彼吧!又有甚麽不知己的?”

云玉真闷哼道:“到了!让别人跟你说吧!”

车子驶进横街,转进一所院落去。

跋锋寒从容探手,看似缓慢,偏偏却一分不差的把那突厥女郎­射­来的金光夹在中指和食指之间,原来是一枝黄金打制的发簪。

女子以寒若冰雪的声音­操­着流利的汉语道:“这根金簪物归原主,从此刻开始,芭黛儿以後和你跋锋寒再无任何关系。”

跋锋寒凝望指间金簪,心中百感交集,叹了一口气,道:“黛儿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把金簪还我吗?”

比起以前,芭黛儿明显是消瘦了,但却仍然有着那令他一见倾心的美丽。

当年她只有十五岁,是突利可汗钦定的小妻子,随着突利和他麾下高手在大漠追杀跋锋寒,却遇上一场大风沙,使她在迷途落单的情况下为跋锋寒所擒。

她苗条而丰满的美丽胴体,妖媚得像会说话的大眼睛,不屈而充满挑战­性­的眼神,都强烈地吸引跋锋寒,撩起他深藏的情yu。使两人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

事後芭黛儿死心塌地的爱上他,还随他在大漠草原上流浪了一段日子。

芭黛儿乃现今突厥王颉利大汗军师赵德言的弟子,武功得他真传。跋锋寒的汉语就是跟她学的,也是在那时使他对中原博大­精­深的文化生出向往之心,决定南来。

为了武道的追求,在一个神伤魂断的晚上,他终於悄悄离开她。

芭黛儿是唯一能令他感到歉疚的女子。

在斗篷的包裹下,她­嫩­滑白哲的皮肤每一寸都能勾起他最甜美的回忆!

此姝如此吸引他不仅是凭诱人的美貌,还有她的才华、明朗、直爽和少女的天真,形成一股无比吸引的魔力,使他情不自禁的堕进情网去。

而他亦疯狂地吸引着这本是敌人的美女。

但这一切都变了。

芭黛儿已成了突利的女人,现在她眼中只有恨而没有爱。

从金簪­射­来的速度和力度,他清楚知道芭黛儿在他离开後的五年勤修武事,凭她过人的天赋智慧,已成了他可怕的劲敌。

芭黛儿玉容转趋乎静,直瞪瞪的紧盯他,浓密睫毛下的一对大眼睛却燃烧起仇恨的怒火,一字一宇地道:“我要亲手把你杀死!”

第六章 爱恨情仇

寇仲甫下马车,一名劲装疾服的彪形大汉迎上来施礼道:“定扬可汗麾下先锋将宋金刚,拜见寇兄。”

寇仲听得一头雾水。他既不像突厥人,虽有浓重北方口音,但字正腔圆,分明是道地的中土人士。加上随在他身後的四名悍手下,也没半个似突厥人,偏是称自己的主子为甚麽娘的可汗,讶道:“我听过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甚或刚来洛阳的突利可汗,偏是没听过定扬可汗,宋兄不是改了个汉名的突厥人吧?”

他这番话可说是毫不客气,皆因以为中了云玉真诡计,踏进突厥人布下的陷阱内。

岂知宋金刚毫不动气,微笑道:“寇兄误会了!敝主刘武周,只是受突厥人封为可汗,却非是突厥人。”

寇仲心忖那即是做突厥人的走狗。同时心中大讶。

若照刚才云玉真的话推测,就算在这见到李子通他也不会吃惊。但见的是眼前这风马牛不相关的人物,却使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云玉真和卜天志分别来到他两旁,前着道:“在这里淋雨,不若到屋内细谈吧!”

宋金刚亦作出恭请的姿势,寇仲则是好奇心大起,又感到对方没有恶意,遂欣然朝大门走去。

芭黛儿长大了,多了以前所没有的成熟风韵,也失去了以前纯真无邪的特质。

跋锋寒听得芭黛儿要杀他,脸容冷静如岩石,不见丝毫波动,淡淡道:“黛儿回去吧!这是个不适合你的地方,芭黛儿只属於积雪山峰下的大草原。”

芭黛儿柔声道:“当我行囊内放有你的头颅之日,就是我回去之时。”

跋锋寒凝望她好一曾後,蓦地喝道:“突利你不敢现身吗?”

一声冷哼,来自左方竹林深处,然後一名身穿汉人便服,年约叁十的健硕男子悠然走了出来,在跋锋寒左方二十步许处停下,手上的短杆马枪收到背後,枪头在左肩上斜斜竖起,形态威武至极,风度姿态均予人完美无瑕的感觉。

跋锋寒不用看也知他这枝由波斯名匠打制的马枪把手的地方铸有一只秃鹰,全枪重达六十斤,钢质绝佳。在突厥,这枝标志着他武技的“伏鹰枪”已是家传户晓,敌人则闻之胆丧。

当年跋锋寒被他在沙漠追上时,曾吃尽他这伏鹰枪的苦头,幸好一场沙暴把整个形势逆转过来,亦使他除了是突利的死敌外,更多出个情敌的身份。

若非芭黛儿乃处罗可汗的亲族,又是赵德言的爱徒,兼之突利眷恋甚深,恐怕芭黛儿早被处死,以消突厥人这类最难忍受的奇耻大辱。

两人目光相触,有如两道闪电在空中交击,互不退让。

突利像跋锋寒般是典型壮硕的突厥人,虽比不上跋锋寒的俊伟,轮廓粗犷,发如铁丝,但却另有一股硬朗雄健的男­性­气概。

他年纪并不大,但脸上粗黑的皮肤和左颊的多道伤痕,却展示出他曾经历过艰苦的岁月和凶险的锋镝。眼神锐利而冰冷,却并没有把仇恨透出来,显示出高手的深藏不露和武技的湛深修养。

对视了好半晌後,突利露出一丝森寒的笑意,淡淡道:“区区一个马贼,竟能使我们劳师动众,跋锋寒你也足以自豪。”

他说的是突厥话,跋锋寒却以汉语微笑应道:“我们之所以成为小马贼,皆拜你们这群大马贼的恩赐。强者为王,此乃千古不易的真理。如今就让跋某人领教你的伏鹰枪法,好完成上趟我们未竟之战。”

突利哈哈一笑,改以汉语沉声道:“死到临头,仍敢口出狂言。”

转向芭黛儿道:“黛儿你不是为这一天苦候多年吗?现在我便为你押阵,让你::”芭黛儿冷冷打断他道:“你曾答应我不会来的。”

突利眼中首次掠过愤怒之­色­,旋又敛去,以完全违背他­性­格的温柔声调道:“我是关心你嘛!”

芭黛儿狠狠道:“有你在场,我绝不会动手。”

再不看两人半眼,闪身便去。

两人都猜不到有此变化,先是脸脸相觑,旋又记起对方乃自己的死敌。

“锵”!

跋锋寒斩玄剑离鞘而出,突利的伏鹰枪则移回前方,只以单手着,枪锋遥指对手,左手反负在身後,姿态从容好看。

跋锋寒跨前一步,剑交左手,一股凛冽的剑气,像狂风般向突利吹打过去。

突利仰天长笑,手中伏鹰枪颤震不休,发出“嗤!嗤!”枪劲,把跋锋寒发出的剑气撞得横泻狂流。

霪雨被两股气劲冲激,变成一团往四面八方激散的雾气,把两人笼罩在内,蔚为奇景。

跋锋寒剑回右手,主动出击。

寇仲、云玉真、卜天志和宋金刚在厅内坐下时,寇仲才定神打量这刘武周手下的大将。

宋金刚的身型虽是彪悍魁悟,但却有张修长秀气的脸庞,配在他的宽肩上似是比例上小了点,但适足强调了他过人的体格。

长脸庞上有一双聪明机灵、却略带忧郁的眼睛和一张多情善感的嘴巴。

此时他神­色­从容冷静,使人感到他是个守口如瓶,不轻易露出底细,智勇双全之士。

寇仲不由对他生出些许好感。

宋金刚打了个手势,为他们奉上茶水的手下立时退个一乾二净,布置简单予人“临时就章”感觉的厅子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气氛严肃起来。

一向巧笑情兮的云玉真亦敛起笑容。

宋金刚用神瞧了寇仲好一会後,哈哈笑道:“寇兄不愧当今英雄人物,只耍几下手段,便使北方的形势顿时改观,至此方知江湖上对寇兄的赞语,非是夸大之言。”

寇仲微笑道:“只是因缘巧合下,使寇某适逢其会吧了。宋兄是否有要事相询?何不直言。”

卜天志露出亲切的笑容,赞道:“寇爷的词锋愈来愈厉害哩!”

寇仲一阵感触,想起当年卜天志只当他和徐子陵是两个可被利用的傻小子,现在却寇爷前寇爷後的叫着,这变化大得使他有点不似真实的感触。

宋金刚平静地道:“在洽商要事之前,请容在下探问一句,寇兄与王世充是何关系。寇兄请恕在下冒昧直言。”

寇仲苦笑道:“你真够坦白,连我都弄不清楚和王世充是甚麽关系?怕该是『互相利用』而已。”

云玉真黛眉轻蹙道:“王世充是头老狐狸,你这头小狐狸小心给人吃掉。”

宋金刚笑道:“和寇兄说话确是痛快之至,我亦不想再兜圈子,现今天下群雄中,论声势自要数战无不胜的李密为首,但论实力则以窦建德和杜伏威不相上下,寇兄是否同意在下作此谬论。”

云玉真讶道:“李密刚大胜宇文化及的十万­精­兵,何以实力却落於窦建德和杜伏威之後?”

宋金刚瞥了寇仲一眼,微笑道:“看寇兄的神情,便知他最消楚其中情况,不如由寇兄说吧!”

寇仲更觉得宋金刚此人大不简单,因为他显是刚抵洛阳不久,竟能准确把握李密的军情,由此便可推见其他。

淡然道:“道理非常简单,只从王世充敢以二万兵力进驻偃师,摆出兵胁虎牢的高姿态,便可推知李密虽胜宇文化及,却是元气大伤的惨胜。不过老杜攻竟陵时亦是损兵折将,何以仍能与窦建德相提并论?”

宋金刚答道:“李密和杜伏威的分别,在於一个要收买人心,另一个则只求胜利不择手段。故前者采行募兵制,而後者则从一开始便强徵平民入伍。因此杜伏威每能在短时间内补足兵源,只要兵器粮马各方面应付得来便成。此法的弊处是兵卒杂而不­精­,士气散漫。但在杜伏威严苛的手段压制下,在一般的情况下是不会出乱子的。”

他说的每句话都深深打进寇仲心坎里,当日就是因杜伏威的人到农村徵民入伍,而使他遇上素素和李靖。

宋金刚最後再补充道:“杜伏威声势虽盛,照我看却是个没有大志的人。”

寇仲听得心中懔然时,卜天志讶道:“宋将军何以有此看法?”

宋金刚冷哼道:“有大志者,眼光岂会如此短浅,只顾目前之利。”

云玉真Сhā口道:“那李密该算有大志的人了,只看他收买人心的手段便可见一二。”

宋金刚哈哈笑道:“李密确是心怀壮志的人,只是心胸过於狭窄,有一翟让而不能容;又下蒲山公令追杀寇兄和徐兄,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声威受损不在话下,最大弊处是反而树立两个劲敌。”

寇仲连忙谦让,心中不由因宋金刚­精­到的眼光和判断而对他作出更高的评价。不由顺口问道:“那麽贵上,嘿!甚麽可汗的该是最有大志的人了!但投靠突厥,岂是长远之策?”

宋金刚叹了一口气道:“即使李渊据守关中,也要向突厥称臣,何况我们邻靠突厥,此乃权宜之计,别无选择。”

接着岔开话题道:“据我所知,李世民的上策院正意修改隋朝旧法,新定的税制名为租庸调法,大概是每丁租二石、绢两疋、绵叁两、役二十日,不役着每日折绢叁尺,简单易行,一去前朝弊政,这就叫志向远大,非只是眼目前。”

寇仲大为警惕。

盖对政制的认识乃自己最弱的一环,看来也要学李小子般建立个他娘的甚麽府,定政法,至少也可予人“志向远大”的印象。

难怪师妃暄要拣选李小子,自己的起步实嫌迟了些许,识见也差了些。

宋金刚的武功若像他的眼光那麽高明,就必是一等一的高手。

同时他有点糊涂,弄不清楚宋金刚为何要透过云玉真来找他?不禁皱眉道:“宋兄仍未说出今趟找我寇仲,究竟是为了甚麽事。”

宋金刚从容不迫地反问道:“寇兄是否想收复竟陵呢?”

寇仲苦笑道:“当然想得要命。但一来手上尚有几件更迫切的大事要做,而形势更不容许,我只好等他娘的一段日子才想这个问题。”

宋金刚沉声道:“兵家争战,刻不容缓,岂能久候。现在形势清楚分明,李密与王世充决战在即,不论谁胜谁负,都免不了大伤元气。在这情况下,只要杜伏威破李子通取得江都,便会循宇文化及的旧路沿运河北上。而唯一不同之处,由於杜伏威有整个江淮作後援,不虞有粮食不继之患,那时天下谁还能与江淮劲旅争锋?”

寇仲愕然道:“你好像漏说了关中李家和夏王窦建德哩!”

宋金刚智珠在握般的悠然道:“新秦霸王薛举上趟被李世民所败,痛定思变,正密锣紧鼓准备大举反攻,那时李渊自顾不暇,那有能力兼营关外,只能坐看杜伏威耀武扬威。至於窦建德嘛,一天破不了宇文化及和徐圆朗,亦不敢轻率南下,何时才轮到他兵迫东都。”

听到宇文化及之名,寇仲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冷哼道:“薛举若攻打长安,宋兄有甚麽大计呢?”

宋金刚双目神光电闪,微笑道:“我们自然要直捣李渊的老巢,断他的根本。”

云玉真和卜天志同时失声道:“太原!”

寇仲心中一震,完全把握到宋金刚的战略,更深深感受到宋金刚非凡的手段。

李小子今趟有难了。

剑枪交触,发出“呛”一声的清脆激响,两人倏地分开。

雨粉仍漫无休止地在竹树参天的园林上细絮绵绵的飘下来。

别看跋锋寒这一剑看似全力以赴,事实上纯属试探­性­质。

两人心中都暗暗吃惊。

突利本有信心可稳胜这情敌,皆因以前已胜他一筹,兼且近年得到毕玄和赵德言多番指点,屡有突破,自己又从没在练功上松懈下来,连女­色­也看得很淡,但刚才交手一招,竟不能连消带打,抢得攻击,便知跋锋寒已全面追上自己。

跋锋寒亦是心中懔然。

暗忖若非得和氏璧之助,今天绝不能讨好。

不过现在谁胜谁败,仍在未知之数。

斩玄剑迎风一抖,跋锋寒心中涌起一往无前的强大信心,凌厉的剑气,立时弥漫林内这十丈见方的空间内。

可是突利伏鹰枪锋尖晃动,隐隐封着他所有进攻路线,使他一时仍未敢越雷池半步。

突利是突厥皇族中罕有的武学天才,伏鹰枪法是他在领悟了兵法後创造出来一种专讲­阴­阳、虚实、有无、与大自然的妙理浑而为一的非凡技艺。

当年大漠一战,跋锋寒便因把握不到他的枪路而被他刺中叁枪,陷於浴血苦战之局。

突利露出一丝充满不屑意味的笑容,嘲弄地道:“害怕了吗?”

跋锋寒不住积蓄气势,闻言哂道:“你突利万水千山的来到这里,难道就是那麽的隔远舞枪弄­棒­?说出来也要笑死人。”

突利当然不会为两句话就冲动得妄然进击,冷笑道:“跋锋寒你非是外行人,却偏说出这种外行话,谁才可笑?”

雨丝飘在脸上手上,一片凉浸浸的。跋锋寒收慑心神,欺步进身,脚下发出“噗噗”足音,挟着强大的气势,笔直向突利迫去。

突利在气机牵引下,微往左移半步,手中伏鹰枪化为一道­精­芒,电疾斜刺,角度之妙,恰好比跋锋寒此际采取的进攻路线要早上一步刺中对手。

伏鹰枪带起了一卷雨粉,倍添其惊人的声势。

以跋锋寒之能,仍料不到他变招以攻代守在时间上掌握得如此­精­到,反击是这般凌厉,枪势浑然天成。

跋锋寒竟被迫采取守势,腾挪移位,回剑劈中枪头。

“铮”!

突利一阵长笑,枪势展开,在眨眼的高速间,连续刺出叁枪,每一枪的角度均针对跋锋寒的反应而略有变化,凶猛无俦。

跋锋寒一步不让的“呛呛呛”连挡叁枪,接着斩玄剑化作一片光网,趁突利变招的刹那天盖地的狂攻过去。

一时剑光枪影,把两人完全笼罩其中。

落下的雨粉,受劲气所激,喷泉般往四方飞溅。

“当”!

枪尖刺上剑锋。

两人都使不出下,倏地分开。

鼓掌声响。

两人仍虎视对手,不敢分神。

亭内这时多了个人出来,坐在亭栏处一派逍遥自在的笑道:“可汗的破剑枪法果然不同凡响,该是胜券在握,不过为了省点时间,何不让我李神通也作个陪客,收拾了这小贼後大家携手喝酒,不是更痛快吗?”

跋锋寒心中大懔。

李神通乃李渊之弟,但在江湖威望却尤过其兄,擅使叁戈戟,、啄、割、刺变化万千,名震北方。若他不顾江湖规矩与突利联手,自己只有突围逃走一途。

突利仰天长笑道:“要喝酒还不容易,今天不打哩!”

跋锋寒和李神通为之愕然。

第七章 还看今朝

宋金刚定神瞧着寇仲道:“寇兄可知自己正身陷险境?”

寇仲暗忖这句话岂非多馀之极,表面却摆出虚心就教之状,道:“宋兄请指点。”

宋金刚沉声道:“不用在下明言,寇兄该知我们和突厥人关系密切,故亦能透过他们得到珍贵的消息。”

寇仲愈来愈感到宋金刚说服人的魅力。

事实上直至此刻,宋金刚仍在兜兜转转,没有说到正题。但所有这些枝叶加起来,已产生出强大的压迫感,使寇仲感到有必要与他亲近和合作。

明显地对方看穿了自己有争霸天下的心意,故每一句都能敲在这骨节眼上,令他不由心动。

皱眉道:“有件事我始终弄不清楚,听说李阀和突厥关系良好,假若你们和李阀动上了手,突厥人究竟会相助那一方呢?”

宋金刚好整以暇的答道:“那一力弱便助那一方,寇兄明白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会心大笑。

宋金刚敛去笑容,肃然道:“寇兄因和氏璧一事,已开罪了李世民,以他果断不移的­性­格,绝不会轻易放过此事不理。”

寇仲哂道:“他凭甚麽认为和氏璧在我手上呢?要知此事连当事人的师妃暄亦不敢肯定。”

宋金刚道:“此事本非常奇怪。但李世民却向突利透露他可包保和氏璧是在你们手上。而他更对寇兄你非常忌惮,明示如不能把你两兄弟收为己用,只好斩断恩义,把你们毁掉。别人不知他手上的实力,但却绝瞒不过我,故而知道寇兄现在的情况实凶险至极点。”

寇仲心知肚明宋金刚说的是真话,因为要编也编不出来。

想是李靖的而且确出卖了他们,否则李世民怎敢一口咬定和氏璧是他们偷的。

寇仲双目杀机乍闪,沉声道:“要我寇仲项上人头的人还会少吗?何碍多他一个。”

宋金刚淡淡道:“寇兄乃才智之士,但对李世民此人究竟知得多少呢?”

寇仲苦笑道:“正要向宋兄请教。”

云玉真和卜天志均露出欣赏神­色­,肯虚心问道,正是此子所具的一大优点。

宋金刚道:“我从未见过李世民,但对他自太原起事後的行藏却曾下过一番打听和研究的功夫,结论是此人果断进取,立志远大,又因其坚毅卓绝的­性­格,又擅用奇兵,每能以弱汰强,於险中求胜,实是罕有难得的军事长材。”

接着深深瞧上寇仲一眼道:“他从未试过犯错,今趟对寇兄当不会破例。”

卜天志­色­变道:“李世民此刻在洛阳手上的实力如何?”

寇仲讶然望了卜天志一眼,这人对他的关心似乎不是假的。

宋金刚道:“他目前在洛阳有多少随从,我并不清楚。不过由他建立的天策府,确当得上猛将如云,谋臣如雨这两句话,可见这人很有服人魅力,能使人心归向。”

顿了顿道:“文的方面我只说一个对他最有影响力的人。他就是房玄龄,此人不懂武功,却是识见过人。当李世民率军入关中时,房玄龄来到渭北谒儿,便被李世民任为参军,所有表章文书、军令摺奏、均由他一手包办。且此人最擅於筹策作战需要的工作,凡筹措装备、粮秣器械,均井然有序,虽未能在战场上杀敌制胜,但对成败却起着关键­性­的作用,若我与李世民开战,定必先设计刺杀此人。”

寇仲心忖如若异日要与宋金刚交锋,必要先保住虚行之。否则若给刺杀了对他可是个大损失。

宋金刚虽然到如今都没有直说见寇仲所为何事,但寇仲已大概猜出一个谱儿来。

他是要利用自己熟知杜伏威的虚实去助李子通对付杜伏威,而他则可从容挥军太原,进击关中。

宋金刚当然亦知道他寇仲不轻易让人指使,否则何须大费舌。

卜天志问道:“武的又有何人。”

宋金刚苦笑道:“那便竖尽手指脚指都说不完了。以李阀本身来说,自以李神通和李世民叁兄弟最是高明。但真正的实力却来自依附李家的各方高手,其中约有十多人,凭甚麽说都是一等一的出类拔萃高手,江湖称之为策府上将。这批上将级的人物,居首的却竟是个女人,谁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因其兵器是一根红拂,故呼之为红拂女而不名。”

寇仲讶道:“她比杨虚彦更厉害吗?为何竟排得首席之位?”

宋金刚显然不知杨虚彦是李世民的人,动容道:“寇兄从何处得知杨虚彦加入了关中军呢?”

寇仲心想原来你非是无所不知的,解释两句後道:“可否与宋兄约个後会之期再商讨大事,我现在必须立即入宫见王世充,否则他会心生怀疑呢。”

宋金刚知道已打动了他,不再相强,约了期後让寇仲离开。

跋锋寒凌空跃起,轻轻松松的落在徐子陵的艇上,坐在船头处,淡淡道:“该是还艇给人家的时候了。”

徐子陵有点尴尬的道:“你怎知道我跟在你背後?你明明从没有回头张望的。”

跋锋寒手掌翻开,原来掌心处暗藏一面圆镜。

徐子陵这才恍然,跋锋寒问道:“你全听到了吗?”

徐子陵俊脸微红,边划艇边道:“我还以为你们会以本国的方言交谈,那知说的竟是汉语,嘿!对不起!”

跋锋寒点头道:“我是为你而说汉语的,何用介怀。因爱成恨的女人有时比洪水猛兽更可怕,最大问题是你怎都不忍心对她下辣手。我本以为当时她这麽年青,对甚麽事都不会太认真的。现在才知道错得很厉害。噢!小心点!”

徐子陵早听到破浪之声,忙把小艇划往一旁。

一艘快艇迅速驶过,­操­艇者是个与任何道地洛阳人没有显着分别的汉子。

两人的眼睛同时亮起。

跋锋寒道:“你嗅到吗?”

徐子陵肯定地道:“是生草药的味道。”

两人同时想起上官龙。

那艇已没进茫茫雨粉的深处。

徐子陵船桨打进水,心中暗对艇子的原主人道歉,因为他必须把艇子多借上一段时间。

寇仲与云玉真回到车厢里,仍旧由卜天志负责驾车,朝皇城进发。

云玉真低声问道:“你觉得宋金刚这人如何?”

寇仲皱眉道:“他是你介绍的,却来问我。”

云玉真嗔道:“我只是奉萧当家的指令行事吧!”

寇仲笑道:“美人儿师傅莫要认真,照我看这宋金刚将会是李世民的劲敌,这场争天下的游戏愈来愈有趣。哼!刘武周定曾对突厥人有很大的承诺,否则突厥人不会舍李小子而偏帮他们的。”

云玉真道:“这或者是近者亲远者疏的道理。刘武周等几支在北疆的起义军,都受突厥人的策封而称臣,李渊始终因距离远了点,所以突厥人不太信任他。”

寇仲思索道:“为何宋金刚一句都不提梁师都,他是刘武周的师兄弟,都是鹰扬派独当一面的高手,理该休戚相关,共同进退。”

云玉真哂道:“就算亲兄弟也可以反脸成仇。杜伏威和辅公佑不是刎颈之交吗,现在还不是互相猜忌。听说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亦是弟兄失和,每逢牵涉到帝位,甚麽伦常人情都会一钱不值。”

寇仲回想起杜伏威想认自己为子时,确没有提过辅公佑,似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内。

想起云玉真以消息灵通着称,微笑道:“若我将来举事,美人儿师傅肯否全力助我?”

云玉真瞥他一眼,叹道:“那时再说好吗?人家如今的心不知多麽烦哩!”

寇仲直觉感到她是为男女之事而心烦,不敢问下去,随口道:“独孤家有几个高手都完全没有露面,比如那个独孤霸更像失了似的,知否他们到那里去了?”

云玉真无­精­打采地道:“我怎麽知道。到了!下车吧!”

小舟载着徐跋两人,泊在一道小桥之下。在烟雨的笼罩中,除非有人坐艇穿过桥底,又或者是刻意查看,否则该不会发现他们。

若这是像洛水般的主要航道,他们的小艇当然是颇为碍眼。不过他们目下置身的只是向洛渠的一道小支流,位於城西南的宜人坊内。

那艘小艇就泊在後靠水流一座院落後的小码头附近,码头处另外还泊有叁艘有蓬的快艇。

在洛阳,水道交通贯连全城,比车马行走於陆上更要方便迅捷。

跋锋寒遥望着那院落紧闭的後门,沉声道:“我有把握杀死突利。”

徐子陵愕然道:“此话怎说,以我刚才所见,你两人顶多也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之局。”

跋锋寒摇头道:“这只是表象,你觉否昨晚对上师妃暄时,自己有远超平时水准的表现?”

徐子陵一震道:“我没有真正想过这问题,得你现在说起来,似乎确是如此。”

跋锋寒双目神光闪闪,以充满憧憬希望的声音道:“这正是和氏璧的妙用,使我们突破和超越了以前体能的限制。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挑战和磨练,才能把开启了的潜能发挥出来,变成己有。现在洛阳卧虎藏龙,而我们则四面受敌,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好的练武场所吗?”

徐子陵低头细看雨点落进河水後,变成河水一部分的情景。

点头道:“我们就像一条开阔了的河流,每趟与人战斗,若如刮起一场风雨,便河水更为丰盛,想想都教人心动。”

跋锋寒道:“有人出来!”

徐子陵早生出警觉,忙隐好身形,朝院落後墙瞧去。

两道人影越墙而出,落到其中一艘快艇上,迅速解索朝另一方向驶去。

这正是徐子陵细心处,把小艇泊在通往洛水的另一端,否则此刻就要被敌人发现了,因为敌人要往中心的机会当然是最大的。

跋锋寒目送快艇去远,欣然笑道:“今趟我们是误打误撞,竟寻上曲傲的临时巢|­茓­,难怪刚才嗅到雪莲的昧道,那是铁勒人疗伤的圣药。”

徐子陵亦认出刚才那对男女是曲傲的二门徒美女花翎子和叁门徒庚哥呼儿,心想又会这麽巧的,奇道:“不知他们中谁人受伤?”

跋锋寒道:“不用有人受伤也可办货吧!这叫未雨绸缪,作好准备。”

徐子陵见跋锋寒双目神光电闪,问道:“锋寒兄不是要硬闯进去,大杀一场吧!”

跋锋寒微笑道:“子陵真知我心意,试想想看,院内究竟有甚麽人?实力如何?我们都是一无所知,那种硬闯龙潭虎|­茓­的痛快刺激,已教人兴奋莫名。我们能否成为与宁道奇、毕玄、傅采林那种级数的高手,正好是还看今朝!”

两人此际同时心生警兆,朝河道通往洛水的方向瞧去。

一艘快艇挟着风雨迅速驶至,除一人在艇尾­操­舟外,艇头挺立的大汉披散长发,脸目狰狞,肩宽腰细腿长,外相威悍可怖。

徐子陵忙收回目光,虽相隔近叁十丈,仍怕惹起对方的警觉,低声道:“是独孤霸,独孤阀的一流高手,独孤峰的亲弟。”

跋锋寒讶道:“独孤阀不是与李密合作吗?为何又暗中勾结上铁勒人?去吧!”

徐子陵正回想起当日离开荥阳城时,独孤霸趁沈落雁心神分散藏在雪堆猝然暗袭得手,还想向沈落雁施暴,最後被自己偷袭伤遁的情景,闻言一呆道:“甚麽?”跋锋寒已一掌拍往水面,撞起一股激溅四的水柱。

小艇箭矢般破开河面,滑出桥底,朝独孤霸的快艇迎去。

寇仲跳下马车,与卜天志打个分手的招呼时,後者弹指­射­出一个纸团。

寇仲愕然接下,马车掉头离开。

他边往皇城中门走去,边阅看卜天志给他的纸团,上面除了写上暗中见面的地点、时间,再没有其他说话,禁不住心中嘀咕。

卜天志分明是想瞒着云玉真和他暗通消思,究竟是甚麽一回事?但又隐隐感到卜天志没有恶意。

入皇城後,守门的将领把他带到尚书府,等了好一会,才有人把他领往大厅,甫进门为之愕然。

只见王世充高坐於大厅南端主座处,十多个席位平均分布两旁,都坐满人。

右边六席寇仲认识的有“美胡姬”玲珑娇、可风道人案獭惫陈长林,居於王世充右边首席的是欧阳希夷、郎奉和宋蒙秋则陪於末席。

另一边的六个人全是首次见面,居末的两人貌肖王世充,看来该是他的儿子。

寇仲那想得到忽然遇上这样阵仗时,王世充长身而起,大笑道:“寇仲你来得刚是时候,我们正商讨大计。来!坐下喝盅热茶再说。”

众人纷纷向他抱拳为礼,只有那冷若冰霜的胡女玲珑娇对他爱理不理的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欧阳希夷似对寇仲特别有好感,招手道:“不用加席,来与老夫同坐吧!”

自有侍从在这前辈高手几旁之下加设一张太师椅,让寇仲坐下,又奉上香茗。

扰攘一番後,王世充介绍左方首次两席身穿将服的男子予寇仲认识,一叫张镇周,另一名杨公卿,乃王世充倚之为左右臂助的大将,地位比之郎奉和宋蒙秋要高,一向驻守外防,为王世充与各方起义军作战。

寇仲知道这才是王世充的真正班底,特别留心打量那两人。

张镇周身材?长,瘦削的脸庞显得­精­明自信,神态冷静自若,罕有露出笑容,高高的额头微微隆起,好像内中蕴藏无穷的智慧。年纪在叁十五、六间,似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杨公卿年纪稍大,中等身材,脸上永远挂着点温和的笑意,细长的眼使寇仲感到他是个城府甚深的人。尖嗓门,说话时慢条斯理的,予人若断若续的感觉。

末座两人分别是王玄应和王玄恕,是王世充的长子和次子,前者脸上带有伤疤,说话举止有些粗野鲁莽,眼神较有种狠毒的意味,教人不敢恭维,略嫌矮短的身型已有点发胖,令寇仲猜他是耽於酒­色­的人,否则这般二十来岁的年纪,该不会有此情况出现,看来纵是得王世充亲传,也成不了甚麽气候。

反是乃弟身体结实,容光焕发,英气勃勃,虽及不上寇仲的高度,也算身长玉立,但稚气未除,仍须一段历练才可独当一面。

另两人是王弘烈和王行本,均属王世充的亲族,只看外貌都非甚麽非凡人物。

在座八名王世充军系的核心人物,占了一半是与王世充有亲属关系的人,除王玄恕像点样子外,其他均非人材,如此任用私人,对军心士气当有一定的影响。

用过茶後,王世充向寇仲笑道:“能见小兄弟无恙归来,我等无不欢欣雀跃。”

寇仲心中暗骂,一句不提昨夜的宵禁令,笑道:“究竟发生了甚麽事,须惊动尚书大人和诸位在此商讨大计?”

王世充道:“晃公错刚抵此处,我们准备先发制人,务要令南海派全军覆没,永不翻身。”

寇仲骇然道:“万万不可!”

包括王世充在内,人人均为之愕然。

第八章 惜花之人

徐子陵要运劲划艇时,跋锋寒沉声道:“尽量不要惹起他的注意,现在我们是进行刺杀,绝非甚麽依足江湖规矩的决战。”

徐子陵垂下头来,不让独孤霸看到他的样貌,船桨徐徐拨在水内,看似无甚劲力,还透出一种适安逸的味儿。

独孤霸的眼光箭矢般往两人瞧来。

由於跋锋寒背向他坐在船头,兼之细雨飘飘,故感觉不到他特别雄伟的身型。

徐子陵脸部则被帽子遮盖,并且佝偻起身体,只像个普通的船夫。

独孤霸只瞪他们一眼,心神便分到其他事物上去。

若两人的小艇是从後面赶上来,他的警觉­性­定会大幅提高,而且他刚与花翎子两师姊弟碰过头,自然更不以为意。

连跋徐两人都没想过会神推鬼扯的碰上独孤霸,更何况是他本人。

此时独孤霸的小艇离小码头只有二十丈许,而徐跋的艇子则从码头另一端河道近叁十丈处驶来,以洛阳频繁的水道交通而言,实是最平常不过的情况。

跋锋寒早把斩玄剑连鞘放在脚下,务要独孤霸不起丝毫戒心。

独孤霸的小艇首先接近码头,此人显然­性­格急躁暴戾,连等艇泊码头的耐­性­都欠奉,两脚轻撑,越过丈许的距离,落往码头处。

徐子陵不待跋锋寒吩咐,倏地运劲。

艇子煞那间窜前近叁丈,离码头只有五丈的距离。

为独孤霸划艇的大汉愕然朝他们瞧来,喝道:“霸爷小心!”

跋锋寒已用脚挑起斩玄剑,往後翻腾。

独孤霸猛然回过身来,窄长脸孔上那对细长­阴­狠的眼睛露出愕异之­色­。

“锵”!

斩玄剑出鞘。

独孤霸反应亦是一等一的快捷,趁跋锋寒仍在水面上两丈许的高空时,扭腰沉身坐马,一拳凌空击出,务要令对手难以近身。

同一时间徐子陵把船桨从水里抽回,挥手掷出,喝道:“!”

船桨先一步来到跋锋寒脚下,他与徐子陵数番出生入死,已明其意,单足点上,再一个腾翻,不但避过对手能摧心裂肺的拳劲,还渡过馀下的距离,飞临独孤霸的上方。

徐子陵在掷出船桨後,没有浪费半丝时间,追在跋锋寒之後往码头掠去。

为独孤霸­操­舟的大汉亦一声发喊,拔出佩刀,往码头跃去。

独孤霸一拳击空,知道不妙,最糟是那根船桨,作用本只是助跋锋寒改变腾跃的去势,可是经跋锋寒脚尖点中,不但改变了角度,直朝独孤霸­射­来,还被他把真劲加注在徐子陵本身发出的劲道,速度激增,像闪电般朝独孤霸­射­至。

独孤霸若硬挡船桨,便应付不了跋锋寒迎头斩下来的一剑;但若是移身闪避的话,势将失去先手和主动之势。

在权衡轻重下,惟有选择後者。

闪电横移。

跋锋寒一声冷笑,斩玄剑化作漫天剑气剑影,像早悉独孤霸会躲往那个方向般把他笼罩其中,双脚同时触上实地,左掌准确无误的及时拍在船桨处,把他擅长心分二用的独门绝技发挥得淋漓尽致。

徐子陵此时踏足码头边沿处,记起此人的劣行,下手岂会容情,从另一边往独孤霸後方欺去,双拳先後重击而出。

独孤霸的随从仍在凌空的当儿,改变方向并加重了力度的船桨已向他当胸­射­至。

他仍不知厉害,运刀便劈。

“叮叮当当”!

连串金铁交鸣声在跋锋寒和独孤霸之间响起,原来他袖中滑出两枝护臂,吃力地抵挡跋锋寒一剑比一剑快,力道亦越趋强劲,像狂潮巨浪般冲击他的可怕剑法。

最令他难以捉摸是跋锋寒玄奥的步法,使他出剑的角度变化万千,极尽诡奇的能事。

徐子陵凌厉的拳风从後攻至。

“笃”!

那随从虽劈中船桨,但却像蜻蜒撼石柱般难以动摇其分毫,眼睁睁瞧桨头撞上胸口,反掉进河时胸骨尽碎而亡。

码头上的独孤霸在跋锋寒和徐子陵两大高手夹击下,亦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就在这最凶险的情况中,独孤阀这在江湖威望上仅次於尤楚红和独孤峰的高手,表现出他真正的实力和千锤百炼而来的求生本领。

就在前後压迫的窄小空间里,他身体往左右迅疾无伦的晃动几下,右手斜挑跋锋寒当胸搠来必杀的一剑,左手将护臂从胁下脱手往徐子陵弹出。

“当”!

跋锋寒改刺为斩,仍被独孤霸右手护臂架着,但却把他整个人震得横跌两步。

徐子陵一旋身,护臂贴身而过,右掌扫在失去势子的独孤霸左臂处。

臂骨折裂的声音应掌而起。

独孤霸再一个踉跄,跋锋寒的斩玄剑又来了。

徐子陵则被他护体真气反震之力弹得後退半步。

独孤霸无奈下脱手掷出仅馀的护臂,激­射­跋锋寒,同时腾身而起,往这时刚飘至码头对开叁丈许外的小艇落下去,带起了一蓬雨粉。

两人想不到他如此强横,在这样的劣势下仍能杀出重围,落艇逃命。

“呛”!

跋锋寒击掉他­射­来的护臂,正要追击,河面上传来独孤霸的一声惊呼。

两人定神瞧去,都看呆了眼。

王世充奇道:“为何万万不可?”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示敌以弱,李密愈轻敌,愈看不起我们就愈是理想。”

和他仅一几之隔的欧阳希夷不解道:“战场还战场,对付晃公错乃江湖上的决胜争雄,否则若任由他和独孤阀联手伺机行刺世充兄,闹得大家终日提心吊胆,我们还用办其他事吗?”

厅内大部份人都点头赞同。

只有那可风道人一扬手上尘拂,微笑道:“寇兄弟必有独特见解,何不说来一听。”

寇仲从容道:“首先我想知道李密那边的情况是如何呢?”

王世充点名道:“镇周!李密方面的情况,由你来说吧!”

张镇周道:“自我们开始在偃师桥置仓,李密便手调集粮草兵马,又命大将邴元真率军进驻洛口,程知节进驻金墉城,单雄信守河阳,乍看似是要进军偃师,但可以是李密想南面以黄河为屏障,北守太行,东连黎阳,寓守於攻,使我不敢冒然出兵挺进。”

寇仲只听他这番话,便知他是个饶有谋略眼光的兵法家,心忖王世充能守得住洛阳这中原核心之地,确非侥幸。

见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乾咳一声道:“我只听过王伯当和裴仁基,或沈落雁、徐世绩、祖君彦,却未听过甚麽娘的单雄信、邴元真和程知节,这叁人在李密军中属甚麽级数的人物?”

众人见他语中夹杂粗话,不禁莞尔。只有玲珑娇露出不屑之­色­,冷哼一声,表示不悦之意。

杨公卿道:“李密手下确是人材济济,寇兄弟刚才提的五个人,因为在江湖上较有名望,故广为人知。但其他的文臣武将,称得上是人物的亦大不乏人。程知节、单雄信和邴元真均为名将,其中尤以程知节最勇猛出­色­,此人本名程咬金,发了迹後嫌这名字不好听,请李密的首席谋臣魏徵为他改了这个文雅的名字。”

王世充那外貌令人不敢恭维的长子王玄应接口道:“李密尚有两个猛将罗士信和秦叔宝,均为武功不凡,­精­擅兵法的战将,遇上时不可不留神。”

寇仲点头道:“多谢指点,不过我想知道的,是这群将领中,谁曾是翟让的旧部?”

众人瞿然动容。

本有轻视之意的,亦收起蔑视的心。

王世充凝视寇仲好半晌後,吁出一口气道:“单雄信和邴元真都是在李密未崛起时随翟让打天下的宿将,向与李密的一群心腹不大和睦,但若要煽动他们背叛李密,却非易事。”

寇仲悠然道:“尚书大人请恕我直言,现今天下群雄并起,参与各路义军者,不外为了功名富贵,或是造福万民。以前之所以有这麽多人向李密投诚,又或翟让被杀後以其所部改投这家伙,无非希望买大开大,跟中了未来的真命天子。所以只要我们向这些人显示出真命天子非是李密,他看似牢不可破的瓦岗王国势将四分五裂,皆因其中破绽处处,人心不稳。”

接着一字一字,掷地有声的道:“现在形势清楚分明,谁先出手,谁便要吃败仗;但假若相持下去,待李密恢复元气,尚书大人势将危矣。”

大厅中一阵沉默,连呼吸声都似歇止了。

体型彪捍的陈长林道:“听寇兄的话,似乎对迫令李密先行出兵一事已有定计,何不说出来让大家参详?”

所有目光全集中在寇仲身上,连似对寇仲不屑一顾的玲珑娇也不免。

寇仲大感满意,知道自己在王世充这军事集团中刚确立了地位。从容一笑道:“所以我们不但不可以主动对付南海派的人,还要利用他们。”

就在独孤霸要落在快艇之际,艇子像给只无形之手在艇下托动般,倏地横移叁尺。

正是这叁尺之差,决定了这凶人的命运。

一道金光从水内­射­出。

独孤霸在被重创之後,又一脚踏空,完全失去计算,脸上露出惊骇欲绝的表情。

躲在水中的刺客在时间上更是拿得无懈可击,刺中独孤霸咽喉的一刻,刚是他大半截身子正落进水里去,连死前呼喊一声都办不到,就那麽没进水里。

两人这才看到杀他的是一只着金针的美丽玉手。

跋锋寒和徐子陵那想过会有此变化,呆瞪着雨粉飘飘下回复平静的河水。

沈落雁的美丽俏脸从水面冒出来,向两人展露一个甜美的笑容,道:“多谢两位援手之德,否则也难以雪此辱恨,但千万不要告诉人是我­干­的。曲傲不在这里,而是在­阴­癸派一个秘巢内,若你们肯答应为我守秘,我便告诉你们算作回报。”

寇仲成竹在胸的油然道:“若尚书大人能佯作被刺受伤,包保李密会立即大举进犯,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王世充脸露难­色­道:“现在我们防犹恐不周,若故意给人机会,一个不好,吃了大亏岂不是弄巧反拙。”

张镇周不知是否给李密打怕了,Сhā口道:“李密战无不胜,即使童山一战元气大伤,但实力仍在,为何寇兄弟这麽肯定可败李密呢?”

寇仲知道若不先增强诸人必胜的信心,王世充这自私自利的人绝不肯去冒这个大险,语调铿锵的侃侃而言道:“上兵伐谋,而孙子兵法也有知敌的一项。诸位大人该清楚我的底细,翟让的女儿和我一直有联系,通过她的关系,李密打个喷嗤也瞒不过我,只要李密中计出兵,我们便以诱敌、暗袭、伏击的战术戳破他战无不胜的神话。”

顿了顿续道:“我已联络上夏王窦建德的首席大将刘黑闼,请他虚张声势来援,所以只要尚书大人肯冒这个险,李密不中计才怪。”

众人为之动容。

王世充­精­神一振道:“可否让我一见翟娇的人?”

寇仲拍胸道:“见翟娇也没有问题,不如就今天吧!”

王世充至此那还有怀疑。但杨公卿却道:“不过安排被刺一事必须计划周详,以保万无一失。待见过翟小姐後,我们再从长计议。尚书大人意下如何?”

王世充拍案道:“就是如此。”

寇仲心下大快,心想李密今趟你若能逃出此劫,我寇仲威震江湖的人名就倒转来写。

心中同时想起埋在城外秘处的面具,应可大派用场。

若没有跋锋寒和徐子陵之助,他绝不敢让王世充去冒被刺之险。

因为对手实在太强横了。

第九章 闯探虎|­茓­

小艇在绵密的细雨下缓缓滑过水面。

徐子陵神情肃穆地把由别艇取来的桨子­操­舟,剑眉深锁。

坐在船头戴上竹帽穿了衣的跋锋寒环目扫视了两岸的民房後,道:“你在想甚麽?是否想不通沈落雁为何要杀独孤霸呢?”

徐子陵点头道:“沈落雁一向把李密的事看得比自己为重,故不该在李密正要与独孤阀合作的当儿,搬害独孤阀的人。不过这只是想不通的其中一件事。”

跋锋寒沉吟道:“我们只要弄清楚沈落雁是跟独孤霸来此,抑或是早伏在那里作探子,只是适逢其曾顺手报仇,便可猜出个大概。”

徐子陵想也不想便答道:“当然是早便伏在那里,否则怎知曲傲不在屋内。”

跋锋寒道:“沈落雁监视这屋子该有一段时间,可能见到曲傲离开,又或跟他到了她说的那个地址,更证实了那是­阴­癸派的秘巢,才可以提供这消息。但她这麽大方应是不安好心,只想借我们的手去对付曲傲。”

顿了顿续道:“她趁机杀死独孤霸可能兼有公私两个原因,只看独孤霸要秘密来见铁勒人,可知独孤阀对李密仍有很大顾忌,而与李密合作对付王世充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最理想自然是只杀死王世充和他的亲党,再把兵权接收过来。否则若让李密得了东都,他独孤阀还有好日子过吗?”

徐子陵道:“曲傲既不在,独孤霸要来见谁?”

跋锋寒道:“或者他也不知曲傲不在那里。又或长叔谋之类的人物正在屋内等他,但照我猜现时那只是一座空屋,至多有一个半个武功低手在留守,连最後留下的两个高手花翎子和庚哥呼儿亦刚刚离去。否则我们的打斗声便应会惊动屋内的高手。”

徐子陵叹道:“事情真复杂,令人想不通的一件事是沈落雁凭甚麽跟曲傲而不被发觉。呀!我明白了,该是长白双凶兄弟,他们武功既高,又都是跟别人的人行家。”

两人四目交投。

跋锋寒沉声道:“怎麽样?曲傲可能去与祝玉妍开秘密会议。我们则有两个选择:一是在曲傲离开时和他狠斗一场;另一则是不动声息,摸清­阴­癸派秘巢内的实力和底子後,再设法探听你瑜姨的消息。”

徐子陵忽道:“你和沈落雁是甚麽交情?”

跋锋寒微怔道:“这方面的事和目前的事有何关连?”

徐子陵若无其事道:“我只是想猜猜这是否沈落雁布上的另一个陷阱。”

跋锋寒警觉地视察前头的另一艘中型货船,答道:“她曾邀我加盟李密,秘密当她的刺客,当然是许以厚酬,不过却给我断然拒绝,事後还结伴同游了整整一天,不能否认她私底下是个颇为动人的女子。”

徐子陵苦笑道:“但她对李密的忠诚却肯定凌驾在其他事上,所以我一点都不信任她。李密追杀我和仲少的蒲山公令绝不是闹着玩的。现在那已变成李密心中的一根刺。”

跋锋寒道:“你的话不无道理,所以我们须分头行事,你去与寇仲会合,我则去踩盘子,看看是否真属陷阱。”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觉得太冒险吗?惹出祝玉妍又或,再加上铁勒人,恐怕连宁道奇也不易脱身。”

跋锋寒微笑道:“我只采隔岸观火式的监视方法,绝不会蠢得闯进去送死,只要沈落雁没有骗我们,总会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又笑道:“泊岸吧!”

寇仲赶到天津桥对开的洛堤时,徐子陵等了他有小半个时辰。

他跃落艇内,徐子陵立即­操­桨开出。

寇仲回头张望道:“我已用了多种方法撇开想追我的人,咦!这艇从那里偷来的。”

徐子陵笑道:“本是偷的,後来却变成是一锭金子交易的成果,故我己名之为双龙号,有它代步,谁都休想跟我们。”

寇仲接过他递来的竹笠衣,欣然道:“你倒是准备充足,老跋到那里去了!唉!

董淑妮那小婆娘真是骗我的。”

想解释时,一人由岸上凌空飞至。

两人吓了一跳,谁敢如此胆大包天,公然以双拳对付他们的四手呢?即使来人是祝玉妍,在如此广阔的河面攻击有艇为凭的他们,亦须叁思而後行。

看清楚些,才知来者竟是宋玉致口中该已南归的宋师道,因他头顶竹笠,故一时认不出是他。

这多情种子挟带风雨落在艇心,喜道:“找你们真辛苦,又怕被人看见我和你们接触,所以从皇城一直跟小仲到这里,才敢和你们见面。”

寇仲苦笑道:“你的跟术真不错。”

徐子陵讶道:“二公子不是回南方去了吗?”

宋师道淡淡道:“君的师妹有难,我怎能袖手不理。”

徐子陵船桨一摆,舟子转往左旁的支道,加速前进。

宋师道续道:“君瑜的事,我已有点头绪。”

两人愕然,他们明查暗访,仍得不到半点消息,而宋师道前晚方知道此事,怎可能这麽快便有成绩?宋师道也是玲珑剔透的人,见到两人疑惑的神­色­,道:“我宋阀和这里几个较小的帮会,早有紧密的联系。其中一个更与洛阳帮势成水火,故无时无刻不在密切注视上官龙的动静。正因为有上官龙这条线索,才给我探到这个珍贵的情报。”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精­神大振。

宋师道吁出一口气後,像在整理脑中的资料,半晌才缓缓道:“五天前,上官龙孤身单骑出城,到黄昏时始见他回来,他身後还有一辆低垂幕满尘土的马车,随车同行的四人有两个女的,都罩上脸纱,行藏闪缩。车子最後到了城东南角伊水旁永通坊的一所院子里。而上官龙到翌晨才离开。”

徐子陵运桨­操­舟,沉声道:“我们必须立即找到跋锋寒,我敢肯定沈落雁所说的那所房子,,里面等的绝非曲傲,而是『南海仙翁』晃公错那家伙。”

寇仲骤然听来虽听得一头雾水,但却知道宋师道已间接揭破了沈落雁的一个­阴­谋。

跋锋寒步出横巷,拉低帽子,低头疾行。

街上虽不乏行人,但因雨势转大转密,人人都是匆匆来去,少有注意其他人。

沈落雁说的地点是新中桥北面的承福坊,但他却故意绕上一个圈子,看看有否给人吊在身後。

在这种天气里,跟别人非是易事,但要觉察有否被跟亦难度倍添。

他本身虽骄傲自负,但对徐子陵的才智却非常看重。

徐子陵若认定沈落雁不安好心,必有他的道理。

跋锋寒虽明知可能是个陷阱,心中却没有丝毫惧怕。自培育他成长的马贼群被歼後,他一直独来独往,仇雠遍地,已惯於应付各式各样的­阴­谋诡计。

就在此时,他忽然停步。

雨水打在竹笠上,发出充满节奏感的“浙沥”清脆响音。

身穿男装的东溟公主单琬晶刚从一辆马车走下来,手持雨伞,在前方二十步许处冷冷瞧他。

跋锋寒差点掉头便走,犹豫片刻後,才朝这美女走去。

不一会他已和她脸脸相对,熟悉的体香令他生出无数回忆的片段。

单琬晶轻叹一声,玉容解冻,泛起幽怨无余的神­色­,轻轻道:“陪琬晶走两步好吗?”

跋锋寒微一颔首,领前缓步,道:“你是凑巧在这里碰上我的?还是闻讯而来。”

单琬晶道:“谁人有本事跟你们而不被发觉呢?只是凑巧碰上吧!我本已准备不再理你们的事,但老天爷总爱作弄人,又教我在这里遇上你。”

跋锋寒瞥了傍在右侧缓步的单琬晶一眼,目光再次注视前方,雨水从她的雨伞滑下来,滴在他的竹帽和早已湿透的宽肩处,令他感觉到两人间类似某种的微妙关系。

单琬晶低声道:“我刚见过世民,他想好好和你们详谈,看看可否和平解决你们和他间的问题。”

跋锋寒微笑道:“我跋锋寒一向都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做人,他要谈,便要看寇仲和徐子陵是否有兴趣了!”

单琬晶叹道:“我不想再和你争吵,一次便够了。不过却要提醒你一句,世民手下高手如云,只是他一向低调,等不会让人摸清他的底子吧了!”

跋锋寒淡淡道:“我刚曾遇过李神通,他该算其中之一吧?”

单琬晶道:“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又如何?你总该听过他们的名字。”

跋锋寒心中微懔,这两人均是新一代的高手,在北方赫赫有名,虽及不上他般为万人瞩目,但都是有实力的年青高手,想不到竟都归附了李世民。

单琬晶道:“还有一个叫庞玉的人,你或者未听过他的名宇,但此人无论才智武功,均不会在你们之下。”

跋锋寒知她定是刚见过此人,故印象特别深刻。以单琬晶的眼力,自然不会看错,照她的­性­格,更不屑虚言恫吓。

哑然失笑道:“事情像是愈来愈有趣,你有否见到李靖呢?”

单琬晶讶道:“谁是李靖?”

跋锋寒真的吃了一惊,单琬晶显然并未晓得李世民今次来洛阳的全部实力,但已为他们担透心事。

跋锋寒岔开道:“有没有­阴­癸派的消息?”

单琬晶道:“据消息说,­阴­癸派已将你们叁人视为师妃暄之外的头号大敌,务要在下次出手时,一举把你们歼灭。唉!锋寒你不如离开中原吧?为何要和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混这淌浑水?弄得四面受敌,现在连娘和我都感到难以居中Сhā手调停。”

跋锋寒欣然道:“有琬晶这句话便够了!有一事我必须向你申明,寇仲和徐子陵乃我跋锋寒真正的肝胆之交,和他们出生入死的这段日子,我将永志不忘。待君瑜的事水落石出後,不用人迫我也会返回大草原去,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死也要死在那里。”

单琬晶娇躯微颤的靠近了他一点,和他肩头微碰即离,柔声道:“­阴­癸派尚有几个元老级高手,将会应召增援,祝玉妍不但想毁掉师妃暄,更要杀死挡在路上的任何人。她之所以不惜开罪傅采林来对付傅君瑜,皆因以为她也知道『杨公宝库』的秘密。”

跋锋寒默默听着,感受身旁美女语气中的关切。

这趟雨中漫步,可能是他们最後一次的聚首。

沉声道:“你甚麽时候回琉球去?”

单琬晶好一会才答道:“该是这天的事,以後我们会尽量减少来中原。”

跋锋寒停了下来,单琬晶仍继续多走叁步,才停步转身,把素黄|­色­的伞子斜斜打在身後,衬托起她湖水绿­色­的挡雨披风,玉骨冰肌、亭亭俏立,有种惹人怜爱的动人美态,使人无法联想到她一向固执刚烈的脾­性­。

跋锋寒定神细审她这罕得一见的姿态表情,吁出一口气道:“一路顺风!”

硬起心肠,转身便去。

走了约五步,单琬晶在後面娇呼道:“锋寒。”

跋锋寒没有停步或回头後望,只扬扬手,道:“别了!”便迳自去了。

跋锋寒好不容易才寻到承福坊的入口,一辆马车迎面驶来,驾车的是个脸目陌生的汉子,叫道:“跋爷请上车!”

跋锋寒大感愕然时,寇仲的大头从车厢探出来,挤眉弄眼道:“跋小子你滚到那里去了!还不上来!”

跋锋寒立时把离别的伤感抛开,哈哈一笑钻进车箱去,才知除寇仲和徐子陵外尚有宋师道,难怪马车、车夫一应俱全。

寇仲扼要地解释了来龙去脉,道:“现在我们要杀到那里去,但先得研究清楚那院子的布局,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破门碎窗入屋,只要或祝玉妍不在,而瑜姨又确给她们藏在那里的话,我们便该有很大的成功机会。”

宋师道忙道:“但却绝非万无一失。所以我们必须谋定後动,机会失去了就永不回头。”

跋锋寒冷哼道:“沈落雁太狡猾了,竟敢这麽来害我,若非我不喜欢杀女人,定要拿她来试剑祭旗。”

寇仲道:“与李密的斗争,岂在朝夕,迟些就有她好受的。”

宋师道已清楚整件事,提议道:“何不把沈落雁刺杀独孤霸的事放出去,好破坏独孤峰和李密的关系,至少也可累得沈落雁要大费一番舌。”

寇仲笑道:“千万下可,否则我的戏法就不灵了!现在我的招数叫尽长他人志气,澈减自己的威风。连那晃公错我们也要好好尊敬他老人家,不拔他半根毫毛。”

跋锋寒素知他的手段诡计,也没情去管,转向宋师道道:“二公子有没有办法可侦知曲傲躲在那里?”

宋师道点头道:“这个容易,驾车的小张是这里青蛇帮的人,我对他们的帮主任恩有过点恩惠,只要我说句话,而又是他们能力所及,都会义不容辞。洛阳的事,少有瞒得过他们这群地头的。”

寇仲压低声音道:“他们是洛阳帮的死对头,我们扳倒了上官龙,使洛阳帮在群丑无首下陷於四分五裂之局,等於间接帮了他们天大的忙,现时他们对我等不知多麽感激。”

徐子陵瞥了窗外一眼,道:“雨停哩!”

驾车的小张叫道:“四位大爷到了!”

第十章 蛛丝马迹

四人在坊门外下车,观察形势後,翻上瓦面,窜过几所屋子後不片刻目标中的院子出现前方,中间只隔了一条小巷。

一看下,都心知小妙。

屋前的空地上,虽泊有一辆马车,却不见拉车的马儿。

这所前後叁进,以两个天井相连的房子门窗紧闭,没有半点有人居住的样子。

寇仲颓然道:“糟了!妖­妇­妖公妖女全给我们吓走了。”

宋师道出奇平静,低声道:“我们入屋看看,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跋锋寒叹道:“我看也是白费心机,­阴­癸派一向以行隐秘见称,那会留下任何可根寻的线索,否则早给人追上老巢去。”

宋师道摇头道:“今趟是不同的。我几可肯定她们是前晚上官龙被揭穿身份後才匆匆转换地点,是为怕被人寻到这条线上。这是一种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措施,但却又很易被人忽略的。在这种心理下,难免会有疏忽。那我们便有方法找出来了。”

叁人无不动容,顿然对宋师道这位二公子刮目相看。

宋师道一声“来吧”,领先跃往院子里。

厅内布置讲究,墙上还挂有书画一类的装饰,不过不出跋锋寒所料,一切乾乾净净的,除家俐用具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宋师道却不肯放过任何一地方。当叁人意兴索然时,他却从地上捡起一些茶叶的碎屑,送到鼻下嗅吸一番道:“若我没有瞧错,这该是黄芽叶,挺直匀齐,­色­泽黄中带绿,细­嫩­如亳,形似鸭舌,乃茶叶的极品。”

叁人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只有他这种出身高门大族的世家子弟,才能凭一片茶叶说出这麽多道理来。

徐子陵皱眉道:“纵然知道这是甚麽茶叶,但又能起甚麽作用?”

寇仲Сhā口道:“照我看­阴­癸派的妖女不会把茶叶随身带备,该是上官龙预备好来孝敬她们的。”

宋师道欣然道:“这个可能­性­非常之大。天街有几间茶,其中叁间都有黄芽茶卖,但只有山景居卖的是金刚台生产的一等黄芽叶,我和他们的老板这些日子混得颇熟,很容易查出上官龙是否只酷嗜此茶。尚是如此,我们便多得一条线索。”

叁人都听得心服口服。

茶有茶瘾,喝惯了某种茶,尽管会间中换换口味,但总不会一下子全改变过来的。

上官龙应是在养伤期间,若碰巧他遣人去买茶,他们便有机会了。

宋帅道再巡察一番,没有新的发现後,朝内进走去。

叁人因他这种『查案』本领而对他视若神明,忙追在他身後。

宋师道进入其中一间卧房,睡床罗帐低垂,内里被褥凌乱,应了他们的预料,不但走得非常匆忙,且是在半夜离去。若是在日间,一切被褥便该是执拾整齐。

叁人学宋师道般仔细观察时,他却揭帐坐在床沿,拿起被枕头用神嗅吸。

叁人唯他马首是瞻,耐心静候他发言。

宋师道见叁人呆瞪他,放下被枕莞尔道:“实在没有甚麽大不了。只是我一向长在讲究生活的家庭,而凑巧­阴­癸派的人对这方面的要求亦是颇为讲究,才给我认为可凭此看出些甚麽事来。”

跋锋寒动容道:“二公子这话非常管用,一向以来,江湖中人都以为­阴­癸派躲於深山穷谷之中,但现在看来则更有可能是把老巢隐於繁华的大都内,教人料想不到。否则绝不会如此事事讲究。”

寇仲也谦虚地问道:“究竟是怎样的讲究呢?”

宋师道答道:“这睡帐和被褥都被一般香料薰过,但枕头带着的则是另一种香气,那该是来自那女子本人喜欢使用的香料。”

跋锋寒道:“那麽睡这房子的该不会是君瑜,她从不用香料的。”

宋师道道:“熏於被帐上的是采自马尾松的松香,不要以为这只是追求享受,它实际上还有防潮、防腐、驱的好处。”

又道:“至於忱上的香气应是从桂花的极品丹桂花提炼制成的香料,普通人家都花费不起。在洛阳虽有十多家香料,但只有平福老店出售这类贵格货。”

跋锋寒奇道:“二公子对洛阳的各行店真是了如指掌。”

宋师道微笑道:“我先後来了洛阳五趟,来没事便上街乱逛,藉便帮助一下洛阳的经济发展,明白吗?”

徐子陵道:“既然有了茶叶香料这两条线索,我们下一步该怎样走呢?”

宋师道道:“看遍其他地方再说吧!不过跋兄说得对,可以带走的东西,她们是不会留下来的。”

车子开出,往天街驶去。

在追寻傅君瑜这事情上,宋师道已摇身一变成了他们的领袖。

寇仲不解道:“我始终不明白,为何数次与交手,她都不拿瑜姨来要胁我们?”

宋师道道:“这反而显示了君瑜真是落在他们手上,所以才怕给人知道。就算祝玉妍如何肆无忌惮,对傅采林也总有几分顾忌。非到迫不得已时,也不会用君瑜来要你们供出『杨公宝库』秘密的。”

午後的阳光破云而下,在下了半天雨後,份外使人感到明朗清新。

宋师道藉机闭目养神,叁人不敢扰他,都静静坐着,或是溜览沿途的风光。

到了天街,宋师道溜下车去,而小张则把车子驶进一条横街等候。

跋锋寒乘机嘱咐小张替他找寻铁勒人落脚的地点。

小张傲然道:“跋爷放心,这等小事小人必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说毕跳下车子去了。

剩下叁人在车中等候。

徐子陵记起早先未说完的对话,问寇仲道:“你说知道董淑妮骗你,究竟是甚麽回事?”

寇仲狠狠道:“此事说来话长。”

接着解释了要王世充诈作被刺伤的前後经过,然後道:“我为了安定和加强王世充的信心,带翟娇和屠叔方去见王世充,这老狐狸立即欢容满脸,和我商量安排被刺的事。哼!他娘的,你可知他有甚提议?”

两人当然只有搔头表示不知道的份儿。

寇仲模仿王世充的声音语调道:“後天荣凤祥会在府中设宴贺寿,洛阳有头脸的人都会去凑热闹,我本想不去,但现在却不能不去,否则晃老头那来行刺我的机会。”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脸脸相觑,後者道:“这是甚麽一回事?荣凤祥的贺寿不是在昨晚举行了吗?”

寇仲苦笑道:“所以我说那妮子在骗我。真不知她是何居心?”

徐子陵沉声道:“她要布局杀你,而这事与王世充没有半丝关系。”

寇仲一呆道:“她为何要杀我?可能只是想掳走找,但这样对她有甚麽好处?她不怕王世充恼她吗?”

跋锋寒失笑道:“除了董淑妮外,这问题怕要老天爷才可答你。你这小子究竟对人家姑娘做过甚麽丧尽天良的事呢?”

寇仲叫起撞天屈道:“那算得甚麽呢?何况还是她主动的。不要看她年纪轻轻,她的经验比我们叁个人加起来都要丰富。”

见到两人目光灼灼的瞪着他,寇仲摊手道:“我是男人嘛?逢场作兴也是人之常情,对吧?”

徐子陵道:“以董淑妮的情­性­,此事必与男女之事有关。”

跋锋寒笑道:“你可能遇到了一个妒夫,而董淑妮则贯彻她一向视爱情为玩游戏的本­性­,信不信由你。”

寇仲正要说话,宋师道回来了,一脸兴奋的道:“终於见到曙光!”

小艇驶到洛水和运渠的交汇处,西面就是横过洛水叁座大桥之一的浮桥。

两岸处大大小小数十个码头,泊了近叁百艘各类形式的船舶。船只往来不绝,水道交通频繁热闹。

小艇在两艘货船间停下。

由於要让出河道通路,而码头则数目有限,所以船只都是紧贴靠泊,故他们的行动不会惹起注意。寇仲瞧往岸旁起卸货物的忙碌情景,讶道:“只看到眼前繁华景象,谁能想到处处有人在割地称王,弄至战火连绵?”

宋师道道:“这类贸易往来可带来当地大量税收,且能解决需求供应,所以人家都会尽量预以方便。假若谁不识相,封锁水路,又或没收财货,商旅便改到别处做生意,最後的损失仍是自己而己。”

跋锋寒缓缓扫视众船,大感头痛道:“究竟是那条船?”

刚才宋师道联同青蛇帮的帮主任恩,去茶叶和香料探问,果然有人於昨天清晨来订购了一批特定的香料和茶叶,且与宋师道认出来的黄芽茶和丹桂香料吻合无间。

最妙是由於平福老店内的丹桂香只有少量存货,故必须到城东的货仓提取,来订货的汉子嘱他把货送至这处其中一个码头,再用小艇载走,所以他们才追到这里来。

寇仲接口道:“虽是在这里的码头接货,但却可以是转运到这广阔河域上任何一条船,唉,这真是个船舶的迷魂阵,­阴­癸派真会拣地方。”

宋师道却胸有成竹道:“我家一向做水运生意,最熟悉这方面的问题。此处的船大概可分商船、客船、渔船叁种。由於怕给敌人渗透,所以船舶出入检查严格,记录详尽。我已使任恩找人想办法,看看有那艘规模似样点的大船,至少在这里泊了两天,但又没有上落客货。如此虽不中亦不远了!”

寇仲心悦诚服道:“难怪师妃暄要来找二公子,像你这麽思虑­精­密周到的人,我还是首次遇上。”

宋师道苦笑道:“我宋师道算得甚麽?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徐子陵怕他伤情下误了大事,忙道:“我尚有一个想法,就是这艘船必像我们现下的小船般是泊在码头的最外围处,俾可随时开航。”

跋锋寒虎躯微震,目光迅速瞧往刚才曾惹起他注意的一艘叁桅大船,道:“这艘船特别可疑,看似泊在两艘舶的中间处,但叁艘船上都不见半个人影,与其他船上忙碌的情况大不相同。”

叁人随他目光瞧去。

只见对岸的其中一个码头处,泊有叁条船,中间的一艘比其他两艘大上一倍,只甲板上便有两层,且果然叁条船上都不见有人走动­操­作。

宋师道道:“如此更不用浪费时间,我任恩派人专查这叁条船,立即便可以有结果。”

四人坐在河旁一所楼房的二楼处,窗外可见到码头上落货的情景,左方不远处就是那叁艘可疑的船只。

楼下是间专做盐货生意的店,属青蛇帮所有。事实上洛阳的大小帮会,都大做水运生意。

一向以来,各帮会都有自己专门的生意,独占利润,各有各的势力围。

洛阳帮之所以招惹众怒,皆因常要Сhā手到别帮的业务去,又恃势大,要各帮会每月奉献孝敬,破坏了各不相­干­的规矩。

任恩做的既是盐货,自然和宋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寇仲忽然道:“假若祝玉妍和都在船上,我们该怎麽办?”

徐子陵道:“先弄沉她们的船,再在混乱之际抢人。”

跋锋寒道:“那就要拟好逃走的方法和路线,否则有谁落单被追上,便大事不好,不但救不回君瑜,怕还要赔上小命。”

以跋锋寒的高傲自负,竟说出这番话来,可知他对遇上祝玉妍和连保命的把握都欠奉。

宋师道微笑道:“你们这种情况,叫关心则乱,假设祝玉妍和是上骥,那我们顶多只是中骥,以中骥对上骥,必败无疑。”

寇仲道:“我不是没想过这问题,只是我们根本不知她两人是否在船上,更不敢去冒失查探,所以无法实行以中骥对下骥之策。”

宋师道淡然道:“所以我说你们是关心则乱。今晚曲傲与伏骞要在曼清院进行那场未竟之战,祝玉妍等就算不去捧拍档的场,也不会错过这种难得的机会,顺便看看伏骞是甚麽料子,那时我们的机会就来哩!”

寇仲点头道:“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唉!只好爽约了!”

徐子陵皱眉道:“你约了谁?”

寇仲答道:“这个人只听名字便已有些瞄头,叫宋金刚,你服不服!惫宋师道和跋锋寒同时动容。

前者道:“这人不但是北疆武林不可多得的高手,还智勇兼备,乃刘武周手下的头号猛将。”

跋锋寒道:“我也听过他的名字,在北方他和刘黑闼齐名,都是威震一方的名将,从来没吃过败仗的。”

顿了顿思索道:“他该是随突利来的,找上你为了甚麽事?”

寇仲笑道:“会有甚麽好带挈的。他虽没有说出来,想来都是要我去当刺杀杜伏威的刺客,难道会请我率军打仗吗?”

四人虽在说话,但都是对窗而坐,目光没有半刻离开那艘疑船。

宋师道道:“宋金刚怎会对你大材小用?况且杜伏威若那麽容易被刺,早死过百多遍,连杨虚彦也是无功而返。照我看他是另有周详计划,绝不会白白浪费像你这般人物。”

跋锋寒心中一动,问道:“二公子知否杨虚彦乃李世民的人,随他到了这里来,还与我们交过几招。”

宋帅道愕然道:“我倒不知他和李世民有关系。只知他迷恋这里的赌场大豪荣凤祥的女儿荣姣姣,此消息极端机密,我们费了很大功夫才查出来的。”

寇仲一震道:“董淑妮说过荣姣姣乃她的闺房密友。会否::嘿::”跋锋寒点头道:“以董淑妮的随便,两女侍一男亦绝不稀奇,东都一向是旧隋皇族聚居的地方,杨虚彦乃士族中人,和两女搭上是举手之劳的易事。”

徐子陵拍腿道:“杨虚彦那家伙见你没有中计,才会寻上来动手惫宋师道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一你们在说甚麽?”

幸好此时任恩一脸喜­色­的走上来,坐下劈头便道:“幸不辱命,我可以包保找对船了!”

宋师道欣然道:“任兄说得这麽肯定,当是有所发现。”

任恩年在四十许间,五短身材,外表像个道地的生意人,但能当上一帮之主,自有他的本领。

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点头道:“果然如此。因为有人曾目睹一些戴有脸纱的女子从船上走下来,且在晚间。虽只见过一次,但因那些女郎身段极佳,故留下深刻的印象。”

跋锋寒道:“但可肯定不会是祝玉妍或,以她们的身手,怎会轻易让人见到。”

宋师道从容道:“任兄请为我们安排些菜肴,酒则免了,我们就和­阴­癸派的妖­妇­妖女比比耐­性­吧!”

任恩答应後,向跋锋寒道:“有铁勒人的消息了,曲傲落脚的地方在城东北兴艺坊的一所房子处。此宅属吕梁派的杜­干­木所有,而杜­干­木则是越王侗手下。”

跋锋寒叹了一口气道:“有劳贵帮!不过现在我无法分身,希望曲傲可击败伏骞,否则我也没兴趣挑那败军之将来交手。”

任恩双目­射­出崇敬神­色­,告退下楼。

四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叁艘船。

第十一章 将计就计

太阳最後一道馀晖消失在西方的空际,洛阳城已是万家灯火,江边船泊停泊处,更像一条条灯龙般沿岸盘绕延绵。

不知是否因下过雨的关系,夜空特别澄明通透,空气清新。

虽仍有人挑灯卸货,但码头区大部份的地方都是一片忙碌後的平静。

蹄声沓响,数骑一车沿江驰来,抵达其中一个码头时,勒马停定。

其中一人嘬哨响,似乎在招呼泊在码头处那艘船上的朋友。

正对这一带紧密注视的寇仲欣然道:“小陵,老朋友来了!竟可时刻都碰到熟人。”

徐子陵瞪了一眼,愕然道:“这不是独孤策吗?”

宋师道道:“他左旁的人就是名气颇大的『河南狂士』郑石如,其他的都是这里的着名世家子弟。”

寇仲一呆道:“竟然是他,我对他的声音熟悉,样子还是初次见到。”

当日他曾躲在画柜内偷听李密等人和他及钱独关说话,想不到终於见到他的庐山真脸目。

这有狂士和智者之名的高手衣有点不伦不类,在文士服之外却加穿一件武士的罩衣,散发披肩。年纪在叁十许间,相格粗放狂野,样貌大致上也算不错,留了一撮山羊须,别有种不修边幅的魅力。

跋锋寒道:“他为何会与独孤策混在一起?”

徐子陵则道:“看独孤策的神情,该仍未发现乃叔给人宰了。”

四人居高临下指点谈论之时,那艘船的船舱走出一位国­色­天香的丽人,亭亭的,只步姿已能予人赢弱动人的美态。

两名俏婢侍候她下船。

跋锋寒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同时失声道:“白清儿!”

赫然是钱独关的爱妾白清儿,跋锋寒曾从她类似的气质推断出她是­阴­癸派的妖女。

白清儿登上马车後,独孤策、郑石如等拥着马车美人,趾高气扬的呼啸去了。

跋锋寒瞧着两婢回到船舱,一震道:“好险!我们差点误中副车。”

寇仲和宋师道不解地瞧向他。

徐子陵点头道:“这艘船才是真命天子。”

白清儿的客船与那叁艘疑船只隔了数百步,中间泊了十多条其他的船舶,假若白清儿确是­阴­癸派的妖女,这当然就不会属於巧合。

跋锋寒略作解释道:“事实上我心中一直难以释然,因为这叁艘泊在一起的船实在过份碍眼,不似­阴­癸派一向的作风。现在我肯定这叁艘船都是空船,也是­阴­癸派­精­心布下的陷阱,看看会否有人中计。又或根本是针对我们而设的。”

宋师道心中一动:“不若我们来个将计就计,说不定可反收奇效。”

跋锋寒笑道:“若­阴­癸派知道我们能从白清儿身上推断出这麽多事来,定然非常後悔。兄弟们!行动的时间到了!说不定尚有时间赶及下一场好戏呢。”

跋锋寒和徐子陵坐上快艇,在船只间灵活自如地穿Сhā着,一副寻找某个目标的模样。

这些日来,寇仲为了耸恿王世充来对付李密,忙得难以分身。剩下两人相机行事,现今只他两人出动,该不会惹起敌人的戒心。

而且去了寇仲,实力减弱,更易诱敌人对他们下手。

跋锋寒皱眉道:“­阴­癸派的人确狡猾如狐,避到河上,还要耍一记这样的手段,若非我们有些运道,定会中计。”

徐子陵道:“我们是否就那麽闯上船去?叁艘船都没有灯火,只是这点,已引人注目。至少会惹来盗贼垂涎,现在并非是太平盛世。”

跋锋寒笑道:“洛阳现在走到街上乱闯乱撞,都可能碰上高手,识相的人都会避避风头,不敢在这段时间出动。咦!到了!就在前方,装作小心翼翼的靠过去吧!”

徐子陵忽地压低声音道:“那边有人在注视我们。”

跋锋寒压下望向白清儿那艘豪华客船的冲动,欣然道:“这就最好!我们上去便动手砸船,看看他们那边有甚麽反应。假若不见­阴­癸派的人出现,便代表了他们船上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对付我们。那只要君瑜真在船上,我们就可把她救回来。”

说到这里长身而起。

叁桅船在前方不断扩大。

徐子陵收起船桨,亦站起来。

跋锋寒打个手势,两人同时腾身而起,跃离小艇,轻若飘羽的落到那大船船首和舱房间的甲板上。

两人装出迅速行动的样子,破门而入,然後冲进其中一个舱房去,透过窗子刚好看到白清儿那艘大船。

只见船上人影连闪,近七、八个人腾跃而起逢船过船,疾往他们这方面赶来。人影绰绰,看外形占了大半是女人,两人暗喜引虎离山之计果然生效。

徐子陵从来人中只认得其中一个是“银发艳魅”旦梅,沉声道!案既没有祝玉妍和,连边不负都不在其内,她们仍一副吃定我们的样子般来势汹汹,可知其中定有两叁个人是­阴­癸派刚抵此处的元老级高手。”

跋锋寒双目杀机连闪,从容道:“我们下手绝不能容情,­阴­癸派的妖人少一个,世上便少了很多被害的人,就教他们尝尝和氏璧潜能的滋味吧!”

六女两男,以鬼魅般的身法落到甲板上,其中一女长得特别高〔身兆〕,一头长发垂在背後,长可及臀,乌黑闪亮,诱人之极。

她的美丽更可直追,肤­色­胜雪,黛眉凝翠,桃腮含春。年纪横看竖看都不该超过二十五岁。

那对翦水双瞳,更像荡漾着无限的情意,顾盼间勾魂摄魄,百媚千娇。

此女显然在来人中身份最高,打了个手势,包括旦梅在内的五女立即散开。有些跃往舱顶,一些则移往船尾,扼守各个战略要点。

剩下的两名男子分左右立在该女背後,都长得轩昂英俊,年纪不过叁十。背後背着长刀,颇有威势。

跋锋寒昂然从漆黑的舱子走出来,负手冷然道:“祝玉妍到那里去了?为何只派些喽罗来送死。”

那美女露出一闪即逝的讶­色­,显然她智慧过人,从跋锋寒冷静的神态感到情势并不寻常,亦没有因跋锋寒摆明看不起她而动气,反嫣然一笑,媚态毕露的轻启朱柔声道:“我出道江湖的时候,恐怕你仍在牙牙学语,所以不知道我闻采婷是谁才合乎道理。”

跋锋寒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她身後的两名男子,见他们微露出妒忌的表情,心中一动道:“你既有面首随侍左右,在­阴­癸派中身份自然不低,故此在动手之前,跋某人有一事相托,请前辈你代为转知祝宗主。”

闻采婷虽是狡计百出之人,亦被他前倨後恭的神态弄得有点糊涂,更猜不透他有甚麽话要说。

她的魔功路径有异於祝玉妍和,专走媚功幻术。通常男人见到她时,都会被她迷惑得浑忘一切,而她则趁机使出辣手取对方­性­命,屡试不爽。

但跋锋寒心志坚刚如岩石,一点不受到她媚惑的影响。

闻采婷轻摇秀发,动作不大,但姿态却悦目非常,令人觉得她平添了无限的魅力,恨不得立即把她搂入怀里,恣意爱怜。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为甚麽大家不可以坐下来谈谈呢?”

她的语气透出一种纯似发自真心的诚恳味道,又是那麽温柔体贴,神态婉转可人,除非是铁石心肠的人,否则怎能不被她打动。

後面那两名男子眼中已­射­出不能控制的妒忌神­色­。

跋锋寒仍是完全不为她所动,一字一字地道:“请转告祝宗主,我们已救回傅君瑜,你们中计了!”

以闻采婷的修养,仍不由立即­色­变。

“锵!”

就在她心神微分之际,跋锋寒拔剑出鞘,化作长虹,激­射­这­阴­癸派元老级的媚功高手。

事实上由跋锋寒踏出舱门的一刻,两人已正式交锋过招。

跋锋寒可说是从战斗中长人,无论眼光经验,均无比丰富。只一眼便看出这看来绮年玉貌的女子,实是祝玉妍那一辈的魔门元老高手,魔功深厚。

若在正常的情况下交手,胜负难料。何况对方尚有七个高手随行,武功纵及下上闻采婷,但亦不可轻视。尤其在闻采婷这种狡猾险诈的女魔头主持大局下,他即管加上徐子陵也难以讨好。所以他必须先以雷霆万钧之势重创闻采婷,使人多势众的敌人难以发挥真正的力量。

他又从那两男子妒忌的神态推断出闻采婷已久未和人动手,若是经常惯见,就不会因闻采婷向自己施展媚功而愤然不悦。

所以他才使出手段,令她生出莫测高深的好奇心,然後再以傅君瑜的事分她心神,抢先出手。

两男怒喝一声,拔刀抢前,迎向跋锋寒。但已迟了一线。

闻采婷尚是首次遇上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会猝然对自己痛施辣手的男人。

最糟是她发觉自己忽然由猎人变成猎物,那种突变和窝囊的感觉,更令她心散神弛,难以发挥出一向的功力水平。

跋锋寒迎面劈来的一剑,看似简单,实已到了大巧若拙的境界,封死她反击和闪退的路线,其中暗藏的变化,更使她测不破瞧不透。

不过她表面上仍是巧笑倩兮的,丝毫不露出心内的惊骇,纤手微扬,抖出一把金光灿然的短剑,身子飘动,金刃似攻非攻,教人全然无法捉摸她究竟是要硬撄对手锋锐,还是要退闪挪移。

“砰”!

同一时间,徐子陵撞破船舱楼顶的天花,来到守在舱顶四女的上空,刹那间拍出四掌,分袭敌人。

两边的战场,同时拉开战幕。

“叮”!

闻采婷的金剑挑上跋锋寒的剑锋,娇躯剧颤,猛往後移。

她的後撤早在跋锋寒算中。

他看准像闻采婷这类女魔头,生­性­自私自利,只会牺牲旁人来成就自己。

不过她确比他想像中更要高明。刚才那下身法妙至毫巅,连他都感到难以捉摸,使他难以挟先手之势得竟全功,差幸已令她吃了暗亏。

两道刀光分由左右袭至,封着他直攻闻采婷的前路。

舱顶上的四名女子均是­阴­癸派新一代好手,个个美艳动人。

她们正要下去围攻跋锋寒时,忽然陷在徐子陵强大森寒、奇异无比的螺旋掌风下,自顾不暇,那还能分神去理会甲板上的战况。

旦梅此时从船尾赶上来。

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一言不发加入战团,向徐子陵痛施杀手。

下面的跋锋寒倏地後退。

待两男刀气暴涨之时,跋锋寒忽又冲前,撞入两人刀锋间的间隙去。

这种改变,除了神奇的步法外,还须真气和力道的变换配合,绝对违反常理。

在得到和氏璧的异能前,跋锋寒或可勉力做到,但却绝不如目下变化的自然和迅快,两男立时陷於险境。

高手过招,首重判断。

两刀同时击空。

跋锋寒一声冷哼,斩玄剑闪电劈往右方魔男,而肩头则硬撞上左方那男子胸胁处。

在外人眼中,他只是身子晃动一下,身法迅捷无伦。

右方魔男惨叫一声,应肩仆开寻丈,跌出甲板,往河中堕去。

另一人惨叫一声,在剑光疾闪下颓然倒地,再不动弹。

跋锋寒似是从没有停滞过般,手中斩玄剑化作一团剑影,随着玄奇深奥的步法,追击闻采婷。

闻采婷那想得到两人连跋锋寒一招都挡不了,而对手的气势挟胜利之馀威,更是有增无减,惊人的剑气,纵是在十步开外的自己,亦如身在冰窖,寒冷得连血液也似凝固了。

她心知肚明自己在气势的较量上已一败涂地,那敢逞强,尖啸一声,迎着跋锋寒虚刺叁剑,再飘身後退,以一个曼妙的姿态,落在邻舟的甲板上。

他们的打斗叱喝声,早惊动附近船上的人,不过人人都躲在舱偷看,有些还弄灭了灯火,怕殃及池鱼。

跋锋寒挥剑挡过她­射­来的叁道剑气,亦是心中暗骇,长笑道:“请恕晚辈不送!”

闻采婷娇哼一声,眼中­射­出怨毒无比的厉芒,一言不发地掉头朝白清儿的那艘客船掠去。

跋锋寒还剑入鞘,朝舱楼顶瞧去。

徐子陵环抱双手,微笑道:“此战如何?”

与他混战的旦梅等众妖女,听到闻采婷的尖啸,早立时四散逃走,徐子陵乐得如此,亦不留难。实际上在敌众我寡的情势下,他占不到多大便宜。

跋锋寒摇头道:“仍未够痛快,希望曲傲不会令我失望吧!”

第十二章 义薄云天

跋锋寒和徐子陵故意绕了个大圈子,肯定没有人跟在背後,才来到与寇仲和宋师道约好会合的地方。

那是城南门附近的一所房子,青蛇帮的秘巢。

两人越墙而入,进入前厅时,寇仲和宋师道正愁眉不展的对桌呆坐。

他们禁不住大吃一惊。

寇仲苦笑道:“不要误会,瑜姨已给救回来。”

徐子陵在他身旁坐下,皱眉道:“是否见到救她的是你这小子,所以一怒走了。”

宋师道叹道:“若她可以用自己两条腿走路,我们何用在此唉声叹声。”

跋锋寒骇然道:“­阴­癸派竟敢向她下辣手?”

寇仲惨然道:“确是非常辣手,但却非你想像中残肢断腿的一类辣手,你们到房内一看便明白。”

傅君瑜花容如昔,只是像沉睡多年的美丽女神,秀眸紧闭,双手交叠按在胸口。

最骇人的是她口鼻呼吸之气断绝,体内经脉也没有丝毫真气往来之象。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早死去多时。但她仍是身体柔软,皮肤润滑而光泽照人,没有半点死亡的气息。

宋师道叹道:“­阴­癸派的妖人真厉害,不知使了甚麽妖法,竟能使她像冬眠的动物般长睡不醒。”

寇仲痛心不已的道:“我和二公子已施尽浑身解数,但总不能令她有丝毫反应。

最糟是不知她能这样捱上多久,说不定还有个期限,过了限期瑜姨就呜呼哀哉,那我们便只好乖乖的把她送回虎口。”

正探手按在她天灵|­茓­上的徐子陵颓然道:“她体内生机尽绝,使人无从入手,魔门功法,确是秘不可测。这比当日的昏迷不醒,更使人无从捉摸。”

宋师道断然道:“天下间若有人能解救她,就只石青璇一人,她的针灸之术天下无双,说不定有破除妖术的方法。”

寇仲愕然道:“石青璇原来不只是吹箫的高手,且是济世的良医,她住在那里?近不近哩?”

宋师道爱怜的细察傅君瑜的如花玉容,缓缓道:“石青璇的住处乃江湖上一大秘密,但由於家父和她的母亲碧秀心曾有一段深刻的交往,所以方知她长期隐居在四川一处叫幽林清谷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徐子陵心中暗忖:碧秀心必然是个既多情又引人之极的美女,否则不会有这麽多显赫不凡,名震一方的前辈名家高手,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宋师道虽说得含蓄,亦等若表示了以刀法冠绝天下,武功位居诸阀前列的“天刀”宋缺,也像欧阳希夷和王通般,与碧秀心有段没有结果的苦恋。

挪回按在傅君瑜头盖的手,问道:“她的医术是否得乃母真传呢?”

宋师道道:“她的医艺传自她爹石之轩,箫艺才是传自娘亲。”

寇仲大感意外的道:“原来碧秀心是正式的嫁了人,为何这麽多人仍对她馀情未了,嘿!我只是指欧阳老头和王通,再没有其他意思。”

宋师道毫不在意道:“此事说来话长,有机会再谈吧!现在我要立即把君瑜送往四川。唉!她的气质就像君般独特动人。”

跋锋寒直到这刻才收回为她把脉的手,脸上忽晴忽暗,似在内心处挣扎交战。

除宋师道目光没法从傅君瑜的俏脸移开外,只有寇仲和徐子陵发觉跋锋寒神态异常。

寇仲奇道:“老跋你为何不说话。”

跋锋寒长叹一声,苦笑道:“因为我知道她发生了甚麽事,故心内非常矛盾。”

叁人­精­神大振,同时又大惑不解。

宋师道焦灼之情更逸於言表,急道:“还不说出来。”

寇仲奇道:“为何会感到矛盾?”

跋锋寒目光落到傅君瑜身上,神­色­回复一贯的冷峻,沉声道:“她现在情况绝非­阴­癸派的人做的手脚。”

叁人为之愕然。

跋锋寒道:“这是类似妖女那种闭绝经脉呼吸的功法,却又回然有异,乃傅采林得自天竺高僧的一项奇技,名为龟息胎法。”

徐子陵道:“你敢肯定吗?”

跋锋寒道:“至少有九成把握,因为君瑜曾亲口向我提起过这奇异的功法,说能把人长期保持在沉眠不死的状态,由於不用消耗能量,故长时滴水不进也不会出问题。”

宋师道喜道:“那她有否说出解法?”

寇仲思索道:“瑜姨定是因被敌所擒,不愿受辱,更不想被逼说出心中的秘密,才会以此消极的方法对抗,娘的师妹确是不凡。”

徐子陵责道:“不要岔到别处去,现在最紧要是如何把瑜姨弄醒。”

跋锋寒道:“当时我问她能否自行回醒,她说天下间除那天竺高僧外,就只傅采林有方法使她醒过来。”

徐子陵猛一咬牙,断然道:“待我为寇仲取得『杨公宝库』後,就把她送回高丽,让傅采林大师救醒瑜姨,锋寒兄不用为此烦恼。”

跋锋寒露出感激神­色­,知道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

一向以来,跋锋寒追求的就是能抛弃一切,专志武道,回突厥挑战在域外至高无上的“武尊”毕玄。

但在道义上,他却不能对现在等待救援的傅君瑜袖手不理,故心内痛苦矛盾。

跋锋寒再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深沉的道:“问题在从没有人试过这奇异的休眠功法,故谁都不知她可以捱得多久。又或可能过了某个期限後,即使傅采林亦乏回天之术,救她不醒。”

徐子陵正要说话,宋师道截入道:“你们不用为此烦恼,此事交在我宋某人身上,今夜我就带她赶往高丽,其他事就看老天爷的意旨好了。”

叁人同时一震,往他瞧去。

宋师道深深凝视傅君瑜,脸上现出一往无前的坚决神­色­。

叁人心中感动。

要知宋师道乃宋阀新一代最重要的人物,宋缺的当然继承人,权力财富美女对他都像有如拾芥般容易方便。

从这里到高丽,隔着的是万水千山,恐怕几个月都到不了那里去,何况还要带着一位睡美人。其中艰苦,可想而知。

而他尚是首次见到傅君瑜,严格来说根本没有丝毫关系。

宋师道微微一笑道:“说来你们也不会相信。我自从闻悉君的死讯後,我从未试过像这一刻般欢欣鼓舞,感到天地再次充满生机乐趣,生命竟能如此可爱动人。”

跋锋寒瞧了他好半晌後,叹道:“你如此舍弃一切的走了,你的家族会怎样想?”宋师道一对眼睛亮了起来,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对那种规限重重的生活方式,在多年前已感到索然无味,恶厌之极。寒家虽在南方赫赫有名,但争天下始终是以洛阳为中心这黄河流域为主的战场,那是我家势力难及的地方。”

接着转向寇仲道:“我们宋家绝没有要做皇帝的野心。只要小仲能令家父感到在天下统一後,我们宋家仍能保持在南方的地位,到那时终会把叁妹许给你。可是你必须答应善待她才行,否则我宋师道第一个不肯放过你。”

寇仲老脸微红,低声道:“二公子放心吧!我寇仲岂是始乱终弃的人。”

跋锋寒道:“二公子放心,我和子陵会盯着他的。”

宋师道再叮咛了寇仲一会,才在叁人帮助下,小心翼翼的用被子把傅君瑜卷起,扛在肩上,道:“我现在先设法出城,到城外找辆马车给她乘卧,立即北上,你们再不用想君瑜的事,我定能及时把她送到高丽的。”

跋锋寒一揖到地,肃然道:“跋某一生人还是首次心悦诚服的向另一个人施敬礼,宋公子保重。为安全计,我们将护送公子出城,免生意外。”

宋师道道:“万万不可,我们四个人走在一起太显眼了,只要子陵送我便行。放心吧!我们宋家在这里颇有点势力,又有任恩帮手。跋兄不是要找曲傲试剑吗?祝你一战功成,名扬天下。”

接着哈哈一笑,和徐子陵然去了。

跋锋寒相寇仲送别宋师道後,回到厅子坐下,都有欲语无言的沉重感觉。好一会跋锋寒才摇头叹道:“只有宋师道这种情深一往的人,才配被天下女子锺情,我和你都不配。”

寇仲颓然道:“宋二公子令我感到渺小和惭愧。唉!像你现在这种心情,怎向曲傲挑战?”

跋锋寒苦笑道:“所以我才回到这里来闷坐。是了!在妖船上没有遇上高手吗?”寇仲道:“高手都倾巢而出,到了你们那处玩儿,剩下的几个婢仆连我们逐房查看都懵然不知,我们还见到上官龙,差点想顺手了结他。”

跋锋寒沉思道:“­阴­癸派的高手真个多不胜数,我们遇上的闻采婷,绝对不逊於边不负,若不能尽歼­阴­癸派的妖人,我回到突厥或可以不予理会,但你却睡难安枕。”

寇仲道:“你倒说得轻松容易,现在祝妖­妇­妖女等不来烦我们,我们已可酬谢神恩,那还敢去惹她们。”

跋锋寒道:“人是不能这麽没志气的,这又叫苟且偷生。现在我们最紧要是一无所惧的面对强敌,再从实战中不断寻求突破。若左闪右避,终不能成为宁道奇那般级数的高手。”

寇仲骇然道:“你不是提议我们现在大摇大摆的到街上去,让人来找我们来当靶子吧!”

跋锋寒哈哈笑道:“果知吾意。就当这是为君瑜做的,只有这样,才可把­阴­癸派的人吸引着,而宋二公子就可安然携美离开了。”

寇仲呆了半晌,终明白跋锋寒的意思。

­阴­癸派一向以睚毗必报的作风震慑江湖,故无论多麽有实力的门派,等都不敢去招惹她们。

现在他们公然捋­阴­癸派的虎须,在她们手中抢回傅君瑜,此事若传到江湖上,对­阴­癸派声誉的打击,会是严重至极点。

可以想像当祝玉妍接到君瑜被救走的消息後,将会抛开一切顾忌考虑,改把杀死他们列为首要之务。

在这种情况下,宋师道能否安然送走傅君瑜,实是未知之数。

跋锋寒正是要不顾安危,把­阴­癸派的主力牵制在城内。

寇仲倏地起立,一怕背上井中月,大喝道:“事不宜迟,我们去吧!但要先知会他们。”

宋师道和徐子陵躲在天津桥旁码头其中一艘客船上,静候任恩的消息。

床上是深眠不起的高丽女剑客傅君瑜。

宋师道微笑道:“这几年来我的心神尚是首次可从你娘处移到别人身上,那就像一个浑身­精­力的人,找到工作的目标和方向,充满生机。”

徐子陵点头表示明白,却不知说甚麽话才好。

宋师道接着又问起傅君的事,听徐子陵讲述与傅君结识的经过,津津有味,大感兴趣。

间中又不住提问,使徐子陵被迫要记起很多被淡忘了的细节。

宋师道愈听愈兴奋,徐子陵却是愈说愈魂断神伤。

这时任恩回来了,向两人道:“现在风声很紧,不时有面目陌生的女子在内和洛水河岸间出现,一看便知是癸­阴­派的妖女。”

宋师道道:“打通城防的关节没有?”

任恩脸有难­色­道:“这方面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最好待明早河关开放後,我们坐渔船离城,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宋师道摇头道:“救人如救火,怎可浪费时间。”

任恩道:“宋爷可否再待一曾,刚才跋爷通知我们,他和寇爷会设法牵制­阴­癸派的主力,那时我们便有机会离开。”

徐子陵和宋师道同时­色­变。

跋锋寒和寇仲在行人疏落的街道上昂然举步。

此刻刚入亥时,却仍是华灯处处,别有一番繁华大都会的气氛。

跋锋寒道:“你约了宋金刚甚麽时候会面。”

寇仲答道:“伏骞和曲傲的决战在今晚子时举行,他说亥时中便会在曼清院听留阁的西院顶楼,到时去找他便成。哈!看来都是去不成的了!”

跋锋寒扬臂舒展一下筋骨,笑道:“世事往往出人意表,未到该刻,你都不知道会发生甚麽事。”

寇仲沉声道:“我非是害怕,而是眼前形势不同。师妃暄正避静疗伤,­阴­癸派再无任何顾忌,若今趟她们肯放过我们,太阳将改从西山升起。”

跋锋寒知他所言属实,微笑道:“这正是生命的乐趣。若你知道可轻取对手,那还有甚麽刺激。只有置诸死地而後生,从不可能的形势下取得胜利,才使人回味无穷。”

寇仲欣然道:“这正是我和小陵最欣赏和佩服老兄你的地方。不知我们是否逃命惯了,遇上困难,首先想起的就是如何逃避,有了你後,这思想倾向才逐渐改变过来。”

接着岔开道:“你说妖女美还是师妃暄美呢?”

跋锋寒哂道:“你竟还有此心。”

顿了顿沉吟道:“我确未见过比她们更动人的美女。但师妃暄显然多了几分仙逸之气,似若高不可攀的天上女神,而比起来总及不上她的秀气。”

寇仲点头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跋锋寒淡淡道:“不过你千万莫要为她们任何一个动情,她们的心神都不会放在男女的感情爱欲之事上,爱上她们只会失望收场。”

寇仲哈哈笑道:“你当我寇仲是甚麽人?男儿生於乱世,自应以国事民生为重,其他的算得甚麽?”

跋锋寒狠狠盯他一眼,提醒道:“记得你答应过二公子甚麽事,不要弄到他找你算账才好。”

寇仲不由想起素素,颓然道:“我是天生不会对女人狠心的人。海沙帮有个叫『美人鱼』游秋雁的女人,屡次想害我,我都把她放过,便可见其馀。”

跋锋寒语重心长的道:“有些人无论你如何善待他,不但不知感激,还会凉薄无情的不断欺凌你甚至要陷害你。”

接着皱眉道:“我好像听东溟公主提起过游秋雁这女人,『龙王』韩盖天被你们击伤後,无力处理帮务,就由此女负起主理海沙帮之责。你若回南方,最好小心点,女人恨起一个人来时,比男人更难对付。”

寇仲想起宋金刚的话,只不知杜伏威和沈法兴联手对付李子通,海沙帮有否参与其事。

此时两人转上天街,千步许外就是横跨洛河的天津桥。

行人车马骤然多起来。

占大部份都是悍豪雄的武林人物,无不对两人偷偷行注目礼。

街上酒楼与青楼林立,笙歌盈耳,车马暄逐,辉煌的灯火下长街亮如白画。

寇仲笑道:“­阴­癸派一向不肯见光,我们这样出现在内最繁盛的大道,她们还能有甚麽作为?”

跋锋寒极目前方,油然道:“我仍未能忘怀昨夜师妃暄蓦然现身桥上的动人情景,只有仙女下凡差可比拟。今晚我们会否再有奇遇?”

寇仲笑道:“守株待兔在历史上只发生过一次,咦!我的娘!”

两人同时看到在天津桥上,幽灵般俏立着具上绝世姿容的美女。

在人潮中她是如此与世格格不入,虽站在那里,却似来自另一个空间。

行人被她奇异的定和倾国的艳­色­所慑,都在偷偷看个不停。

她不染一尘的赤足,更令人惊疑不已。

深幽的目光,紧锁不断接近的两人。

跋锋寒和寇仲分开少许,仰天长笑道:“其他人都给我跋锋寒滚开,我要与­阴­癸派的妖女决一死战。”

了亮雄壮的声音,一时响彻大桥两岸。

跋锋寒向寇仲道:“你给我押阵!”

“锵”!

斩玄剑出鞘。

跋锋寒大步踏上桥头,朝迫去。

路人四散奔逃。

一时杀气漫天,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章 天津桥上

如梦似幻,像荡漾着最香最醇的美酒般的一双美眸,完全漠视四周因懔於气氛骇人而争相走逐避难的男女老少,只凝注着刚步上天津桥头离她至少尚有百多步的跋锋寒身上,玉容静若止水。

寇仲落後在跋锋寒後十步许处,盯着每一个朝他们方向奔离天津桥畔的路人。

当跋锋寒踏着奇异的步法,来到面前二十步处立定时,天津桥除了这双对峙的男女,就只有为跋锋寒押阵的寇仲一人。

向跋锋寒微一颔首,似是无限惋惜的娇叹道:“跋兄本有机曾晋身天下顶尖武学宗师之列,只可惜不识时务,妄想以螳臂挡车,落得如此下场,实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跋锋寒尚未答话,後面悠地坐上桥栏的寇仲已哑然失笑道:“真是笑话。有那一趟你大小姐不是像吃定我们的样子;但有那一趟你不是弃甲曳兵落荒而逃,真亏你仍厚颜狂吹大气,可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黛眉轻蹙,瞧往寇仲道:“人最紧要是懂得自量。寇兄或者不肯相信,但奴家以前每次对你们的出手,其实都是留有馀地,令奴家投鼠忌器的当然是为了『杨公宝库』。可是现在纵使把你两人击毙,仍有一个知悉这个秘密的徐子陵,我下手再不用留情,便让你们见识一下来自《天魔秘》的绝技吧。”

寇仲和跋锋寒均心叫妖女厉害。

寇仲先前的话绝非无的放矢的讥骂,而是要勾起前数次败退的­阴­影,使她强大的信心受到挫击。

岂知聊聊数语,连消带打,反令两人感到她以前真个并没有使出十足功夫,而今次则大不相同了。

接下来嫣然笑道:“若以为凭你们两人,就可把我­阴­癸派牵制在此,让徐子陵把人运往城外,那才真的是天大笑话。”

她巧笑倩兮的娓娓道来,听在两人耳中却像突来的一记晴天霹雳。

跋锋寒倏地感到气势增强,忙深吸一口气,收摄心神,沉声道:“­阴­癸派不嫌太过份吗?君瑜现在生死难卜,你们仍挈而不舍,是否真要置她於死地才称心。”

心中大讶。

以跋锋寒一向的骄傲强狠,绝不曾说出这种带点求情意味的话来。

就在此时,跋锋寒杀气陡增,斩玄剑电光突闪般,随着他急冲而前的迅快动作,横斩过来。

寇仲本亦有多少困惑,但此刻见到跋锋寒威势剧增,又主动出击,始心中恍然。

在马贼群中长大的跋锋寒,整辈子都在向各式各样的权势挑战,而­阴­癸派正是邪派魔道中至高无上的权威。

跋锋寒那番话正是要激起自己对欺人太甚的斗志,亦使自己涌起护持弱小的义愤之心,故能气势如虹,含“恨”出击。

宽袖中左右各飞出一条白­色­丝带,同时只以右足拇指尖向地面一点,撑起娇躯,整个人陀螺般旋动起来。

她那对纤纤玉手以奇异曼妙的动作,交叉穿梭地挥动丝带,织出一个幻变无方,充满波纹美感的浑圆白网,把她紧裹其中,成了一团白影,仿如天魔妙舞。

如此魔功,确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跋锋寒本有一往无前的拚死之心,但在这要命的刹那竟有无从入手的颓丧感觉。

要知高手相争,进攻退守,均於电光石火中寻瑕觅隙,以求命中对方要害,又或退避其锋锐。

可是现在把“圆”的特­性­发挥至登峰造极的境地,织出的护体网纹平均而一致,根本没有任何强弱疏密之分,顿使他生出不知该攻何处的无奈感觉。

若他妄然进攻,必主动尽失。

以跋锋寒的悍勇,竟也被迫往後猛退。

寇仲也看呆了眼。

丝带倏消,回到了罗袖之中。

和屡次交手後,直到这刻,他们仍没法摸清楚的底子,甚至她最擅使的是甚麽武器亦弄不清楚。只知一时只以纤手御敌,或挥动“天魔双斩”的一对短刃,又或单带双带、罗袖飘香,其层出不穷,变化无方处,正深合天魔幻变之道,教人全无预拟应付之法。

总之她随手拈来,均是曼妙无方的杀。

此时她要停便停,动静的对比,已能使身在局中的跋锋寒,与作为旁观者的寇仲都心生寒意。

最奇怪的是天津桥两边天街南北两段,所有路人竟走得乾乾净净,没有人留下来遥看热闹。而在桥的两边洛堤处,却分别泊有两艘大舟,此时都乌灯黑火,不见人影,透出神秘兮兮的味儿,当然不会是好路数。

这种不正常诡异的情况,自是人为而成。

并非是单独来的,而是有人在暗中代她“清场”,且布下包围网,务要置他两人於死地。

两边的水道交通也被截断。

形势明显对他们非常不利!

以她那种令人心寒的笃定神态,冷然瞧着後退撤回原处的跋锋寒,幽幽叹道:“你们不是一向自诩智计过人,怎会想不到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容傅君瑜返回高丽。”

她这几句话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今趟­阴­癸派是因『杨公宝库』而出手擒下傅君瑜,务要千方百计保守机密,就像他们在盗取和氏璧後来个矢口不认的情况如出一辙,因为後果实太严重了。

无论­阴­癸派如何横行无忌,对被誉为天下武林最顶尖儿的叁大高手之一的“奕剑大师”傅采林亦要深感忌惮,等不愿把他惹出来,招致无穷的後患。

现在寇仲等把傅君瑜救出,等若人赃并获,在这种情况下,­阴­癸派自然不惜一切手段杀人灭口,好使傅采林永远不晓得这件事。

这也是不让其他人在附近“旁听”的原因,正是禁止出任何风声的措施。

若非师妃暄受袭被伤,退於净念禅院,­阴­癸派亦不敢猖獗至此。

寇仲和跋锋寒到此刻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的处境。

宋师道失声道:“糟了!”

徐子陵眉头深锁,默默思量,心内矛盾,难以决断。

宋师道向任恩道:“请任帮主立即吩咐下面所有儿郎偃旗息鼓,不要再有任何行动,任帮主亦不宜再来见我们,以後由我们看情况来找你。”

任恩愕然道:“事情不致这麽严重吧!”

宋师道叹道:“比你想到的还要严重!小仲和跋兄这样等若明着告诉敌人我们是要立即出城,对方必会倾尽全力来阻截我们。故任帮主绝不能让对方知道贵帮参与此事。”

任恩感动地道:“二公子真够朋友,我会静候佳音,等待二公子进一步的指示。”

任恩去後,徐子陵道:“­阴­癸派会怎样反应呢?”

宋师道分析道:“­阴­癸派乃有近千年历史的魔门第一大派,只是面子问题已令他们难下这一口气。而实际上她们更不会容许任何人,特别是傅采林晓得君瑜为她们所掳一事,故当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先一举歼灭小仲和锋寒两人,另一方面则全力拦截我们。由於她们为了对付师妃暄,把主力集中到洛阳来,应付我们该是游刃有馀。”

徐子陵思索道:“我们至少仍有一个优势,就是对方应尚未猜到有二公子在帮我们的忙。所以只要我於此时现身,她们定会猜忖我把瑜姨藏好後,再出来和她们拚命,那二公子逃出的机会势将大大增加。”

宋师道叹道:“或者会好一点。唉!不若我和你一道去和他两人并肩作战吧!只要把君瑜交给鲁叔,他怎也曾有方法把她送往高丽的。”

徐子陵正要说话,忽地心现警兆。

宋师道也有所觉。

一把悦耳的女子声音在舱外传进来道:“徐子陵!我有话要和你说。”

跋锋寒剑尖垂下,双目却­射­出无比锐利的­精­光,盯着道:“小姐这双飞带有没有名堂?”

这两条带宽只一寸,但却似有伸缩弹­性­,长时可达叁丈,极难防。

凄迷的美目深深的瞧了跋锋寒一眼,柔声道:“奴家这带子乍看似是一双,其实只有一条,名曰『白云飘』,跋兄到了黄泉之下。切勿忘记。”

跋锋寒似漫不经意似随口问道:“只不知是由何物制成?”

微笑道:“有些事总要保持点神秘才见味儿,跋兄何不猜猜看。”

旁边的寇仲心中奇怪,在这等剑拔弩张,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时刻,一向爽脆利落的跋锋寒,为何竟斤斤计较起对方武器的质料来?他当然知道以跋锋寒的为人,绝不会无的放矢。

又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无论任何一个表情,均能显露出一种扣人心弦的内心感情,配上她风华绝代的美艳丰姿,确是万种风情,令人目眩神醉。

即使跋锋寒和寇仲与她是敌对的立场,更清楚她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但仍忍不住有这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她朱轻启的道:“或者你们不肯相信,但奴家真有点舍不得毁了你们。你们去後,会有失落和寂寞的难过;但偏又无法不对你们下手,所以心中矛盾之极。唉!

看招!”

翠袖扬起。露出光芒闪烁的一对短刃『天魔双斩』。

跋锋寒的斩玄剑尚未有机会攻出,已欺至身前八尺之内。

双斩像两条争逐的魔蛇毒舌,以令人无法捉摸揣测的方式,在虚空中划出奇异玄奥的径道,朝他攻来。

本是披垂香肩的秀发,飘扬起来,既动人又无比诡异。

周围的空气似是给一下子抽乾了,周围方圆两丈许的空间像变成个无底的深洞。

跋锋寒首次感觉到全力出击的骇人威力。

她没有说谎。

上几次她确是留有馀地。

跋锋寒际此生死关头,心中却是出奇地冷静,全没有因对手的强横而心生惧意。

体内被和氏璧改造後的经脉真气在瞬那的高速攀上至极限。

他的眼神亮了起来,清楚把握到在一般人眼中变成只是幻影般的天魔双斩每一下微细的动作。

就在这生死对决的一刻,他生出奇异的感应。

他感应到体内的真气在不断变化,不断游移,有时集中往右手的天魔斩,忽然间又移往纤足,显示出她可在电光石火的高速内改变攻击的方式和杀。

如此魔功,确是可怕之极。

跋锋寒倏地退後半丈,再飞身冲前反击。

凌厉至令人窒息的剑气像闪电裂破乌黑的浓云般,迎向朝他猛施杀手的­阴­癸派新一代最杰出的传人。

徐子陵步出船舱。

在洛河两岸幽暗的船舟灯火掩映下,一个曼妙美好的身形正背着他俏立船首处,劲装疾服,背佩古剑。

徐子陵愕然道:“原来真的是公主芳驾光临。”

东溟公主淡淡道:“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徐子陵来到她身後半丈许处立定,负手道:“怎会认不出来。只是不敢相信吧!

请问公主怎知道在下在这里呢?”

单琬晶不答反问道:“徐子陵你信任我吗?”

徐子陵呆了半晌。

这简单的问题却是非常难以回答。

他既没有不相信她的理由,但也没有非信她不可的道理。

说到底他们的关系一向都不太和睦。

单琬晶不悦道:“男子汉大丈夫,心胸竟是如此狭窄吗?”

徐子陵苦笑道:“公主息怒,我只是摸不清你这句话的含意吧了!”

他的笑容脱好看,在他带点忧郁的俊秀颜容上更别有一种无人能及的超然出众的动人味儿。

单琬晶芳心一颤,竟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双目透­射­出智慧澄明的光采,瞧着她柔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公主会害我,这该能代表我是信任你的吧?”

单琬晶有点怕他看破自己芳心历乱的锐利眼神,无力地垂下螓首,轻轻道:“那可以告诉我为何­阴­癸派的人要倾尽全力来找你们呢?”

徐子陵道:“因为我们成功把瑜姨从他们手上救回来。”

接着解释了眼下进退两难的情况。

单琬晶听罢道:“原来有宋家二公子暗中为你们出力,难怪连这麽不可能的事都给你们办到。”

接着沉吟半晌,叹息道:“现在怕只有我们才有办法把人送走,此中情由很难用叁言两语来解释;总言之我娘是祝玉妍忌惮的人之一,又深识她们的手段。”

再幽幽瞥了他一眼,续道:“本来我要你们把和氏璧交出来作交换的。但这样乘人之危只会令你更恨我,罢了!把人留给我。快到天津桥去与你两位兄弟并肩作战吧!他们给­阴­癸派截杀於该处呢。”

徐子陵愕然瞧了她半晌。

宋师道的声音传出来道:“子陵去吧!”

徐子陵向单琬晶一揖到地,纵身上岸,疾驰而去。

第二章 局中有局

在旁押阵的寇仲见以一个完美无瑕的守式,逼得跋锋寒撤回先手,由主动变被动之际,便心中叫苦,知道若论狡猾,自己实非妖女的对手。

现在似乎给他们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实则却非像表面看来那麽公平。

一向以来,寇仲等叁人都是打打逃逃,还因合作惯了,发展出一种互补不足的战术。

可是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以跋锋寒倔强高傲的个­性­,纵使明知一死难免,亦绝不肯逃走。

而寇仲也不能Сhā手,否则他们以後都没面目见人了。

一切都只能靠跋锋寒自己。

正面硬对天魔双斩叁击的跋锋寒,心中涌起强大无匹的斗志。

早在出剑之时,他已识破的心意,但亦知别无取舍选择。

如若过不了这一关,他失败被杀不在话下,寇仲也休想有命离开。

跋锋寒双目电芒乍闪,体内经脉窍|­茓­间的真气在刹那间提升至最巅峰的状态。

身上毛发根根耸竖。

随着飘忽不定的奇异玄妙身法,被她轻握手中的两把芒光烁动的短刃,在她赛雪欺霜的纤手处化作两团蒙茫的光影,以令人无法揣测的进击路线,不断变化,不断接近。

周遭响起尖锐又若有如无的呼啸声,似是鬼声啾啾。

但在方圆叁丈的围内,一滴风都欠奉,而庞大无形的压力,却令跋锋寒呼吸不畅,体痛欲裂。

如此魔功,确是令人心悸。

全力出手下,尚未交锋,跋锋寒已有寸步难移的感觉。

天魔双斩缓快无定,忽前忽後,却可在任何一刻发动致命的攻击。

坐在跋锋寒後方桥栏上的寇仲,这才领教到真正的实力,难怪师妃暄在失神之下也要吃上她的暗亏。

同时立定主意,必要时即不顾一切出手对抗。

跋锋寒大喝一声,倏退叁步。

寇仲骇得差点倒跌河里。

在剑锋相对的情况下,怎可以後退?尤其对手是,自祝玉妍後最杰出的魔门高手。

自吸取和氏璧的能量後,跋锋寒等叁人最显着的改进,就是感官敏锐倍增。但即使如此,面对有若天魔妙舞的招数,亦感到难以把握。

跋锋寒毕生转战天下,由域外打到中原,眼力之高明,尤胜寇徐两人,可是有若一缕轻烟的游移飘闪,却令他生出有力难施,无的放矢的颓丧和无奈。

假若再失去先手,那将会以风卷残云的姿态,在短暂的时间内把他击杀。

在这种明知必死的情况下,跋锋寒把才智发挥至极限,使出了这样一连寇仲也不明白的招数来。

果然他退势刚成,在高手对垒的微妙气机牵引下,如响相应,天魔双斩变成两道电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先一後电­射­而来。

跋锋寒却奇迹般在空中定了一定,改退为进。

斩玄剑带起凌厉刺耳的剑啸嘶声,由下而上,疾刺向扑击过来的酥胸处。

形势立变。

就好像送上去捱他这一剑的样儿。

早猜到跋锋寒非是心怯退缩的人,这样後撤定有後,可是却怎都猜不到对方由於得到和氏璧的异能,改造了经脉,竟可在空中以电光石火的惊人高速,把体内後退和前进的力度在眨半下眼的速率中完全转换,不但力度气势没减弱半分,还因为是蓄意施为,劲气上反是有增无减。

“当”“当”!

天魔双斩分别挑上斩玄剑。

能令临时改攻为守,跋锋寒该算是第一人。

跋锋寒雄伟如山的虎躯在挑上他的斩玄剑时,却如羽毛般抛跳了两下,则往外飘开。

寇仲看得目瞪口呆,连鼓掌喝采都忘记了。

的娇笑像轻风般吹过来。

桥上的空气又再次流通荡漾,河风从洛水拂至。

跋锋寒双目不瞬的瞪着回飞而至,斩玄剑遥指对手。

若给近身缠上,保证不出十招,他便要一命呜呼。

的一对赤足全以拇指撑起娇柔纤美的胴体,似如足不沾地的美丽幽灵,从五丈外的远处飘飞回来。

她的姿态曼妙无方,忽然连续叁个急旋,衣袂拂扬下,已到了跋锋寒丈许近处。

高踞桥巅的跋锋寒正严阵以待时,随着旋转的姿势,以一个浑然天成的娇姿妙态,从两袖中­射­出『白云飘』,交织成一片波浪状的纹样,像绞缠而有生命的一对灵蛇般,遁着迂回曲折的路线,卷向跋锋寒。

凛例的劲风,吹得跋锋寒衣衫後拂,猎猎狂响。

跋锋寒的脸容变得像冷硬的山,无忧无喜,双目­射­出慑人的­精­光。

的攻势虽然厉害,但他却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知道自己尚有一拚之力。

自他在气势最强凝时抢先出手而被以奇异的守式硬生生逼退後,他便一直处在绝对的下风,连心神感官都受制於对方的天魔功。

那是一种可怕之极的感觉,就像整个人给隔绝在所处的人间世之外。

风吹水流也感觉不到。

但在破去天魔双斩进击的刹那,一切忽然又回复正常。

星月复明,洛水熟悉的流动声和气味,再次传进他的感官去。

在他後方叁丈许外桥栏处的寇仲则刚抹掉一额冷汗。

他纵然不知道跋锋寒局中的感受,但看到要收起天魔双斩,改用可以柔克刚的丝带,便知跋锋寒非是对没有威胁。

跋锋寒发出一阵震耳长笑,说不尽的豪情壮气,以奇异的步法迎向,一剑刺出。

此一剑乃是跋锋寒信心尽复下的凌厉反击,看似简单,却是­精­气神聚蓄下巅峰之作,达致化繁为简,以拙胜巧的大师级境界。

他体内气海的真气,像大江洪水的激流般,沿经脉送往斩玄剑的锋尖,化成“嗤嗤”剑气,隔空击向,声势惊人至极点。

表面看去仍是美目凄迷,玉容幽怨,但心内的震骇,却是有增无减。

以她的才智与造谐,亦难以明白为何跋锋寒无论战术气势和内劲,何以可忽然变得如斯厉害。

她本已拟好策略,待与斩玄剑短兵相接时,施出当年曾使飞马牧场商鹏、商鹤两人元老高手立时饮恨的绝技“纤手驭龙”,以右带牵缠斩玄剑,再以天魔劲吸牢对手,那时寇仲纵想Сhā手亦为时已晚。

岂知跋锋寒这一剑大有一往无前,叁军辟易之势。且剑气破空先行,除了硬碰挡格之外,再无他途,无奈下,只好变招相应,天魔带缩回翠罗袖中,再一袖拂上对方剑锋去。

这是跋锋寒第二次迫得变招。

他心知肚明并非自己真能压倒对手,而是觑准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肯为杀自己而受到短期内难以疗愈的伤势。

跟师妃暄随时会二度作战,挟初胜馀威的,自然不肯放过如此大好良机。

跋锋寒正是觑准此点,每一剑都是毫不留手,以命换命的招数,令无法尽情发挥她的天魔功。

“蓬”!

袖剑交触。

跋锋寒如若触电,硬被拂退五步,险些吐血。

他血气翻腾,两耳轰鸣之际,幸好亦被他反震之力逼得退飞飘後,否则若连环进招,他定难以幸免。

寇仲终按撩不住,从桥栏弹起,掠到跋锋寒旁,大笑道:“美人儿知道厉害了吧!为了节省时间,不如把你的帮手全唤出来,人家一次过来个大解决,不是胜似你在桥上飞来飞去,累个半死吗?哈!”

停身在丈许外处,心中暗恨寇仲破坏了她趁势再施杀的大计,表面却笑意盈盈,“噗哧”娇笑道:“真亏你说得出来,明明是不顾单对单的江湖规矩,强行Сhā手,偏是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寇仲嘻嘻笑道:“美人你说得对极了。现在江湖乱得没有人再爱讲规矩。而我则最喜爱跟风。言归正传,现在已证明了你没有收拾你跋哥儿的能耐,所以尽管多唤些人来凑兴,但我们将不保证是否会溜走。”

以的笃定冷然,也不由俏脸微变。

要知寇仲和跋锋寒,已到了不是聚众围攻亦稳可收拾的级数。

除非两人拚死不逃,又或在平原诸如此类某一难以逸走的环境,始有可能把他们留住。

但在天津桥上这种下临长河,四通八达的地方,兼之两人在逃遁术上又是出­色­当行,要将两人截杀,除非有师傅祝玉妍在旁助阵,配合其他派内高手,才有把握办到。

只恨师傅因替上官龙疗伤,真元损耗下要避地静修,未能在场。故此才由她来出手,那想得到跋锋寒竟可架着自己全力出手下的杀,致令现在进退维谷,幸好尚有布置,否则更难以下台。

跋锋寒微微一笑道:“令师仙何在呢?”

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梦幻迷蒙的秀眸深深的凝注两人,柔声道:“不若我们来个赌约,假若你们能攻破由我派四位元老组成的天魔阵,我便任由你们把傅君瑜带走,绝不­干­涉。”

寇仲捧腹笑道:“说到底都是怕了我们天下无双的遁术,现在你已被我们摸清底子,我们还怕你甚麽?本少爷对你任何提议均没有兴趣,爽快点放马过来,人家高兴一番。”

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你这人最大的本领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人家说了这麽多废话,目的只是要完成合围之势,现在完成了!你试试夹起尾巴溜给看好吗?”

寇仲和跋锋寒一直暗暗留意四周惰况。

天街靠近天津桥的两段街道仍是杳无人迹,丝毫没有异样情况。

离两边桥头约数百步外隐见把守的武装大汉,不让行人接近,但这些该属角­色­,不能构成威胁。且不似是­阴­癸派的人,何来合围之势,实令人奇怪。

寇仲眉头紧皱道:“美人你勿要吓我,我是出名胆小的。”

莞尔笑道:“谁舍得吓你呢!”

接着娇喝道:“看箭!”

两人为之愕然。

此时徐子陵的小艇刚驶进天津桥西洛堤的树荫里,远眺长桥。

只要会思考的人,便知天津桥上情况异常。因为繁华的洛阳,就只此段长街与桥上没有行人。而附近店也全部关门。

徐子陵心中大讶。

要知天津桥乃横跨洛河,贯通城南北交通的叁座大桥之一,更连接起最繁华的天街,乃交通枢纽之处。

如若封锁此桥,不惹起混乱才怪。至少路人车马会大排长龙,可是眼下所见,却没有这种情况出现。

那显然有人在疏导交通,把路人车马指引往使用别的道路桥梁,如此则必须大批受过训练极有组织的武士才能办到。更且必须洛阳居民合作才成。

在洛阳,只有两批人马始有这种能力。

王世充的军事集团当然是其中之一。

另一方则是以奉皇泰主杨侗为代表,暗里则由独孤阀所­操­纵的力量。

刹那间,徐子陵明白过来,同时想通了独孤霸今天往找铁勒人这一疑团。

独孤阀正在玩一个左右逢源的游戏,一边与李密合作,另一边却与铁勒人和­阴­癸派勾结,那就能不用受任何一方所控制。

今趟独孤阀封锁天津桥,让铁勒人和­阴­癸派放手对付跋锋寒与寇仲两人,可能是个引蛇出洞的大­阴­谋。

只要王世充沉不住气,仓卒离开皇城Сhā手此事,独孤阀的五千­精­兵,将会联同铁勒人和­阴­癸派,在准备充足和计划周详的优势下,一战定江山,夺得洛阳的控制权。

情况确是凶险至极点。

而跋锋寒和寇仲更是陷身至险的核心而不自觉。

一里通,百里明。

想通了这个环节後,他豁然而悟出为何独孤策会和钱独关的爱妾白清儿混在一起。

钱独关或许非是­阴­癸派的人,但“河南狂士”郑石如的可能­性­却是非常之大。通过这两个人,襄阳城便等若落在­阴­癸派手上。难怪钱独关会对他们如此不友善。

现在他该怎办才好呢?

第叁章 天罗地网

“嗖”!

弓弦声响。

乍听只是一把劲弓弹啸,事实上却是四弓齐发,因其时间拿得整齐划一,故听来只有一响。

从矗立两边桥头对起的四座高楼之颠,四枝劲箭像电光激闪般,斜下百馀丈的高度,在的娇喝仍是馀音萦耳的当儿,搠胸刺背而来,对两人招呼周到。

“当!当!当!当!”

寇仲和跋锋寒舞刀挥剑,背贴靠背,各自磕飞前後袭来的四箭。

刀剑箭相触,其激鸣之声响彻横跨洛水一百叁十馀步的天津桥。

四箭激弹飞开,掉往洛河去。

寇仲只觉虎口麻,骇然向後背靠着的跋锋寒道:“甚麽人的箭法如此厉害?且有四个之多。”

跋锋寒神­色­凝重的盯着玉脸含春的,低声答道:“若我没有猜错,该是铁勒王座下有『铁箭卫』之称的铁勒高手,想不到竟到了中原来。”

寇仲心中大懔,他们立足实地已挡得这麽辛苦,若在凌空腾跃之际,形势岂非更是险恶。若对方只有一人,还可凭和氏璧赋予他们迅快换气本领闪躲。但在四箭齐发下,而对方又是此道大行家,能否挡得过确是未知之数。

娇笑道:“这四箭只是打个招呼的见面礼,好戏尚在後头呢。”

一阵长笑,来自与遥对的另一边桥头。

寇仲面对的正是那个方向,见到一男一女从桥头旁闪出来,一个是腰挂飞挝,有点­阴­阳怪气,毕玄的嫡传弟子拓跋玉。

俏立他身旁的是淳于薇,腰上挂着那把微微弯曲是突厥人爱用的腰刀,最适合在马背上杀敌。脸上表情似嗔非嗔,又带点无奈的神­色­,幽幽的盯着寇仲。

拓跋玉先向寇仲打躬作揖,微笑道:“今趟要与别人联手来对付寇兄,实属迫不得已。上次小弟曾在襄阳好言相劝,勿与跋锋寒这贼子走在一道,可惜寇兄听不入耳。不过小弟仍眷念情谊,至今没有Сhā手。假若寇兄现在立即离开,小弟和师妹绝不出手阻拦。”

寇仲心中暗叹,这拓跋玉虽形貌古怪,但肯定不是坏蛋,且颇有丰度。现在却不得不以生死相搏,想想都教人心伤。颓然道:“拓跋兄与恶名远播的­阴­癸派联手,不怕有损尊师声誉吗?”

淳于薇秀眉紧蹙,不悦地责道:“你这人怎麽如此食古不化?我们到中原来,目的就是要把跋贼押回突厥,其他一切,那有心情去管。跋贼最是可恶,每趟截上他时,都拚命逃跑,差点气死了人家哩?”

寇仲还有甚麽话好说?跋锋寒有了他和徐子陵作夥伴,拓跋玉的一方,根本奈何不了他。唯一方法就是与像­阴­癸派这种实力雄厚的教派联手,始有完成任务的可能。

寇仲背後的跋锋寒轻轻道:“我猜错了!四座高楼上的箭手该非铁勒的『铁箭卫』,而是曾受毕玄亲自指点的突厥高手。”

寇仲登时­色­变,沉声问道:“有多少个?”

这次随拓跋玉师兄妹到中原来的,尚有由毕玄亲手训练出来的“十八骠骑”,­精­於群战围攻之术,人人悍勇无伦。所以即使以跋锋寒的强横,遇上他们亦只有落荒而逃的一法。

不过屡次交战後,十八镖骑被跋锋寒杀伤了部份人,故寇仲才有此一问。

跋锋寒苦笑道:“该是十二名箭手,而非是四个。”

寇仲虎躯一颤,这才明白为何有信心不怕他们溜掉。

只要其他箭手像刚才发箭那四人般厉害,他们跃飞空中时,只会成了猎手箭下的肥雁儿,禁不住後悔跑到天津桥上来。

这是个­精­心布下的陷阱。

从他们的角度往上望,是瞧不到楼顶的情况。而敌人则可对他们一览无遗,优劣之势,不言可知。

何况左右桥栏外,尚有两艘看来不会有甚麽好路数的大船。

跋锋寒续道:“为何他们还似在拖延时间呢?”

寇仲再度­色­变,隐隐感到眼前局面,绝不像表面仅是仇杀般单纯。

两旁灯火突然齐亮,原本黯无灯光的两艘大船,船首处同时燃了十多个灯笼。

两人一瞥下,都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知道今次除非神明显灵,又或宁道奇、师妃暄等联手来救,否则休想有命离开。

左右两艘大船开始离开堤岸,移往河心,与南北桥头的拓跋玉师兄妹及,四座高楼的十二名骠骑杀手,形成一个以他们为中心的天罗地网。

徐子陵此时潜至天津桥西洛堤近处,瞧着岸边的十多名壮汉把大船以缆索扯往河心固定。

他这“局外人”对形势的把握要比寇仲和跋锋寒更清楚。心知敌人所有布置,均在防止他们借洛水遁走。

那亦是唯一的逃命捷径。

想到这里,他再不犹豫,滑进河水里去。

左右两船的望台上,或坐或站各有十多人,无不像看耍猴戏的冷冷瞪着被灯火照得纤毫毕露的跋锋寒和寇仲。

船首除了持灯笼的大汉外,尚各有十多名弯弓搭箭的劲装大汉,摆出一副绝不容他们逃走的格局。

在一般情况下,就算加上高楼上的突厥神­射­手,怕仍奈何不了跋寇两人。

可是假若在与高手如等交战的情况下,他们若想突围离开,则这分处四方高处和河中左右两边的箭手,将会对他们构成致命的威胁。

仅的两条逃路分别是南北桥头,任凭选择。

“笃”!

西方大船望台传来一下杖子触地的闷响,人人耳鼓嗡鸣。

被誉为独孤阀的第一高手尤楚红,安然坐在望台上太师之内,眼帘内的两道­精­光,越过六丈许的河面,落在桥上两人处。右手碧玉杖柱地,发出一阵难听而带着浓重喉音的枭笑,先乾咳一声,才以她沙哑的声线冷喝道:“小霸到那里去了?是否你两人对他做了什麽手脚?”

她身後高矮男女站了十多人,最抢眼自是美丽的独孤凤,其他寇仲认得的只有独孤策,人人衣饰华丽讲究,看来都该是独孤阀本系的高手。

只是他们,便足够收拾两人有馀。

与独孤阀遥遥相对的另一艘船上,则是以突利为首的突厥人,人数不过十人。可是人人眼神如电,显然都是高手,却没有一个是女的。芭黛儿当然不在其中。

自拓跋玉和淳于薇现身後。他们早猜到不会少了“龙卷风”突利的份儿。

他随来的手下中有两个是寇仲认识的,就是“双枪将”颜里回和“悍狮”慕铁雄。此二人当年与李密和祖君彦合谋,掳去翟娇,再在荒村布局暗算翟让,种下其後翟让惨遭杀身的大祸。

这时突利眼中­射­出欣悦的神­色­,哈哈笑道:“老夫人何须担心,只要擒下这两个小子,要他们叩头喊娘的也只是一句话便可办到。”

桥上的寇仲倒抽一口凉气,向身後的跋锋寒低声道:“看来这就是伏骞那小子所指的铁勒人的­阴­谋了。”

话犹未已,那方衣袂声响,四个人疾掠而来,带头的赫然是“飞鹰”曲傲,後面跟着的是他叁个徒弟长叔谋、花翎子和庚哥呼儿。

四人来到身後立定,冷然不语,一副吃定了他们的神态。

无论空中、地面、河上所有逃路均被封闭,形成一个Сhā翼难飞的天罗地网。

两人这时才醒觉,这代表四股强大势力的敌人,早有联手对付他们叁人的秘密协议,而救回傅君瑜只是引发出眼前局面的导火线。

自离开任恩那秘巢後,他们的行便落在敌人的线眼监视下。当知他们朝天津桥走来後,便调集各方人马,决定在这四通八达的交通要点截击他们。

现在终於把他们迫得陷身在绝境内,除了力战至死外,再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此实他们始料所不及。

凄迷的美目­射­出复杂的神­色­,幽幽叹道:“这里再没有奴家的事了,诸位前辈高明看着办吧!奴家尚有要事须处理呢。”

突利施礼道:“小姐请便,有机会,希望能与小姐多点亲近。”

只看他神情,便知他深为美­色­所动。

事实上在场所有男人,无不为她现出迷醉的表情。

深深瞧了跋锋寒和寇仲一眼,再叹道:“跋兄寇兄珍重!”

一闪不见。

两人虽想到她是要去追击徐子陵,可是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任她离去。

曲傲踏前叁步,来到刚才的位置,撩起长袍的下摆,扎到腰带去,仰天长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今天就让我曲傲来清雪杀子之恨。寇仲,让老夫看看你除了逃跑外,尚有甚麽本领。”

寇仲从跋锋寒身後转出来,一拍背上的井中月,大笑道:“曲老头果然有种,只不知如若你单打独斗不敌本人时,其他人会否出手相援?”

右方的突利哑然失笑道:“果然是无知之徒,死到临头仍敢口出狂言,曲大师请立即出手,待本人看看他的刀是否像他的口那麽硬。”

只这几句话,便可看出突利极工心计。因为若任由曲傲自己回答,碍於他的身份地位,怎都不能让人Сhā手。那时一个不好,只要寇仲能来个两败俱伤,别人要出手­干­预和相帮就有问题。

但突利这番话,既顾及曲傲的面子,又堵塞了寇仲的说话,拿得恰到好处。

长叔谋在曲傲身後得意笑道:“寇兄是真糊涂抑是假糊涂,今次岂同一般依足江湖陈规的决斗。两位仁兄乃人人得而诛之的­奸­徒,对你们何用甚麽礼数规矩。”

他虽是含笑说出,但谁都听出他对两人怨恨之深,倾尽叁江五湖之水都洗涤不清。

寇仲然一笑,先瞥了脸容冷硬有如岩石的跋锋寒一眼,再环视把他们围得水不漏的众多强敌,最後目光落在曲傲身上,讶道:“曲大师不是约了那位髯小子在子时比武吗?现在是甚麽时候?不要为此因伤或因死延期,使不知情的人又会以为曲大师怯战了!”

包括尤楚红在内,无不对寇仲的胆­色­暗暗佩服。换了是别人,在这种成了众矢之的,明知必难幸免的情况下,谁能学得他般不但仍从容自若,还口角生风,一派洋洋自得之状?曲傲终是宗师级人物,际此决战关头,丝毫不因对方的冷嘲热讽动气,悠然逼前,微笑道:“收拾你这小子要费半个时辰吗?动手吧!”

凌厉的气势,立时涌迫而出。

寇仲脊骨微俯,双目­射­出熠熠奇光,凝注在曲傲身上,像一头豹子般瞧着猎物的接近。

天上星月争辉,桥下洛水淌流,在这本是美丽明秀的晴夜,横跨洛水接通东都南北的天津桥上,却是战云厚布。

战火一触即发。

徐子陵贴着河床,潜至独孤阀座驾船的船底下,心中犹豫。

像尤楚红和独孤凤那种级数的高手,他只要用力在船底凿一下,说不定都惹起对方的警觉,何况是要在船底弄出一个破洞来。

不过却非全无办法。

他伸出双掌,按在船底处,气海不住积蓄真气。

心底下亦不由有点紧张,虽然真气掌劲很多时被形容为比刀刃还锋利,但是否真如刀刃般能起切割的作用,尤其对象是坚实的船体,则仍是未知之数。

经过这些年来的钻研、遇合和修练,他对体内真气已到了收发由心的境界,强弱、快缓,至乎吐劲的方式,螺转的方向,都能随意而为,挥自如。

但却从未想过控制真气发出的刚柔锋利状态。

在与人对敌时,他可凭藉指尖、拳头、手掌的组合变化,针对情况而施用,但仍没有试过把真劲以另一种形态发出。

以他目下的修为,当然可以硬生生在船底震破一个巨洞,又或以掌尖Сhā穿船底,但这样必然瞒不过船上的顶尖高手。那时戏法就不灵验。

此时体内已蓄满爆炸­性­的能量,徐子陵猛一咬牙,螺旋劲发。

本是偏於阳刚迅疾的劲气,变得既­阴­柔又沉缓,从双掌吐出,劲力覆盖以双掌为核心的方圆近六尺的舱底。

核心的部份竟然应掌凹了下去,却没有发出破穿碎裂之声。

徐子陵也料想不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往凹陷的部份戳去。

手指直没入木,便若Сhā进面粉团里的样子。

徐子陵自己都吓了一跳,想不到内劲可厉害至此。

收回手指,留下一个指形深洞,可是由於船身颇厚,故尚未洞穿。

他正要加点手脚,却发觉凹陷处的木粉一层层的溶下来。

心中叫妙时,突生警兆。

暗涌阵阵传来,显示河水内正有某种人为的活动在进行中。

徐子陵心中凛然。

难道自己如此小心,仍瞒不过敌人吗?寇仲虽摆出打硬仗的格局,口上却嘴皮子微张的低声向左後旁靠栏而立的跋锋寒问道:“那一方?”

跋锋寒当然明白他意思,但只能以苦笑回报。

敌势实在太强了,唯一方法就是突围逃走,但选取那一方逃走,却是最难决定的问题。

表面看来,自以拓跋玉师兄妹把守的南桥头实力最为薄弱,但也可能是个陷阱。

跋锋寒望往其中一座高楼,隐见人影缩闪,沉声答道:“洛水!”

寇仲点头表示同意,“锵”的一声掣出井中月,朝迫至叁丈近处的曲傲迎去。

跋锋寒适於此时冷喝道:“曲傲你何时成了突厥人的鹰犬?”

以曲傲的老练,也为这句尖刻之极的话略一错愕,气势登时减弱两分。要知突厥势大,铁勒势弱,所以铁勒人臣服於突厥,乃合情合理的事。正因跋锋寒这句话勾起了曲傲在这方面的联想,才有气势被削的情况出现。

不待任何人有机会回答,跋锋寒後发先至,越过寇仲,斩玄剑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曲傲劈去。

四周怒叱声起,众敌纷纷赶来援手,跋锋寒只耍了一记手段,便改变了整个形势。

愈乱他们便愈有逃生的机会。

眼前的情景,看得徐子陵头皮发麻,暗叫侥幸。

原来敌人正把两张满是倒的大网,在天津桥左右下方的河水上,在水面下半尺许处浮张,如若寇仲和跋锋寒往河水跳下去,不给生擒活捉才是怪事。

徐子陵知事不宜迟,由河底往盖河入网潜过去。

第四章 叁人同心

曲傲曾与跋锋寒数度交手,自以为对他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怎会怕他,冷哼一声,两手箕张,分别向跋锋寒和寇仲抓去,一出手就是看家本领鹰变十叁式的招数,务要制敌死命。

他一对掌爪随着迅疾步法,封挡了对手所有可能进攻的路线,又擅於夺取敌人兵器,确是非常厉害。

当他把十叁式发挥至极限时,他的双手便像进出於虚无和现实之间,时现时隐,如虚似幻,教人防不胜防。

当日跋锋寒便是因此差点在他爪下送命,所以故意在动手前,设法以言语削弱其气势。

接着就是要凭藉因和氏璧而来的突破,打击他的信心。

像曲傲这种宗师级的人物,无论如何退步,总有千锤百炼深厚得难以动摇的根底。要胜他谈何容易,想杀他更是近乎不可能。所以若要达到挫折他的目的,就必须有出人意表的惊天手段,不但讲功夫,亦要讲心法、智计、战略,作多方面的配合。

跋锋寒冲前,寇仲却抽身後退,避过曲傲的爪风,跃上桥栏,登时箭声嗤嗤,独孤阀那边船上的十五名箭手­射­出一片箭网,假设他想跳河逃走,首先便要设法不变成刺。

而寇仲这纯属刺探­性­质。

他自问有能力可尽挡由船上­射­来的箭矢,却没有把握在落河的空间距离避过高楼­射­下来的冷箭。

最危险是刚入水前的一刻,他将因水的阻力而速度减缓,将更易中箭。

何况对方船上尚有高手如尤楚红和独孤凤等虎视眈眈,只要他们施放暗器,又或发出拳风掌劲,他的小命就危乎其危了。

心中暗叫一声娘後,寇仲翻往桥心。此时跋锋寒和曲傲刚短兵交接。

本从两边桥头逼过来的拓跋玉师兄妹和长叔谋等,见寇仲退开,已相应止步,只把包围的距离缩短,在五丈许的近处监视。

但分别从左右两船凌空掠到的独孤凤和突利那边的“双枪将”颜里回与另一个突厥高手,就不是说停便停。

而从他们的反应,亦可看出功力的高低,丝毫走不过眼。

独孤凤见寇仲非是与跋锋寒合击曲傲,遂依照原定计划,竟在空中换气,一个回旋飞返船上,姿态曼妙,如若行云流水,不见丝毫勉强。

颜里回和他同夥便没此本领,兼之突厥人生­性­好勇斗狠,就那麽顺势凌空扑往寇仲,双枪单刀,狂风暴雨般向寇仲攻去。

寇仲像对敌人如狼以虎的攻势视若无睹,傲立桥心,大笑道:“我两人能令各位劳师动众,费尽苦心,已是很有光采哩!”

说到最後一个采字时,倏地移闪,避过颜里回的双枪,井中月结结实实磕在那突厥高手当头凌空劈来的单刀处。

这边厢的曲傲眼看可把跋锋寒的斩玄剑抓个正,岂知就在他尚差少许指尖才可上剑锋之际,跋锋寒的斩玄剑却近乎奇迹般沉下叁寸,再在不过半尺丁方的窄小空间内变化挪移,似可攻向他曲掌箕指成鹰爪的右手任何一个部位。

以曲傲的老练,也不由懔然一惊。

他这看似简单的一抓,事实上乃积六十年战斗经验、眼力和判断的成果。

踏足的位置是跋锋寒左斜方斩玄剑威胁力最弱的死角位,首先逼得对方要变招相迎。其次是他这一抓已到了化腐朽为神奇,舍灵巧而拙的大家境界,纯以角度、速度和预计对方出手而来的准绳制胜。却想不到对方不但不避不闪,还有能力疾施反击,功力大胜从前,怎不教他心骇欲绝。

斩玄剑倏地挑往他腕脉处。

曲傲惊上加惊,缩回右手,双肩不动,右足平踢一脚,取的是跋锋寒的左足踝,­阴­毒之极。

跋锋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脚踏奇步,同时剑交左手,剑势暴张,把锐气信心已的曲傲卷进令人目眩的剑光芒影里去。

“当”!

两刀毫无花假地硬拚一记。

螺旋劲发。

强化了的经脉,令寇仲在真气输送的份量和速度均大幅增加,真有千军辟易之势。

那突厥高手刚腾跃上来掠过近六丈的远距离,气势力道均有损,硬拚下立时吃了大亏。

“哗”!

那人连人带刀,被寇仲劈得像落叶飘絮般倒飞出桥外,口喷鲜血下,往船桥间的洛水掉下去。

寇仲长笑道:“不过如此!哈!不过如此!”

井中月看似随意的把颜里回像骤雨般攻来的双枪悉数封格,发出一阵像雨点打在芭蕉叶上的清脆声响,颇为悦耳。

突利此时飞离大船,把手下在伤重落水前接回来。

他那一方再有四人跃起,要为同夥雪此一刀之恨。

尤楚红本已手难熬,跃跃欲试,但始终要顾及身份,见状只好让突厥人先打头阵。

寇仲和跋锋寒两人如有神助的武功,实在出乎他们料外。

跋锋寒和曲傲之战更教人吃惊。

“笃”!

曲傲连施上十多种手法,才千辛万苦得以掌尖扫上跋锋寒的斩玄剑。

事实上两人交手至此刻,尚是首趟有实质上的接触,其中的诡幻凶险,可想而知。

跋锋寒只觉手中之剑,有如被大铁锤连续猛击九下,震得手腕麻,心叫厉害,当斩玄剑交回右手时,曲傲终借此良机,腾上半空,全力展开他的“鹰变十叁式”。

却不知这是正中跋锋寒的下怀,一声长笑道:“曲傲你的风光日子已过去了,否则怎会中计。”闪电挺剑上攻,立见光华大盛,隐隐挟着风雷之音,又是那麽自然而然,每剑击出,都有石破天惊的威势,似乎他一直收敛掩藏,直至这刻才全力出手,望能速战速决的样子。

另一边的“双枪将”颜里回一声惨哼,肩头中刀,像断线风筝般倒飞寻丈,抛跌在拓跋玉师兄妹两人身前,一枪脱手,失去作战的能力。

寇仲则横刀傲立,静待快到头上的四名突厥高手下击。

於此百忙之时,他仍有馀暇环视全场。

只见突利脸含冷笑,不但似乎并不把两名手下先後受伤的事放在心上,还一副成竹在胸,好整以暇的样子。

另一边独孤阀的船上,­性­格刚暴的尤婆子仍安坐太师椅上,被阀内的後辈众星拱月般恭待着。而奇艳的独孤凤还和她喁喁细语,神态悠然自若,半点不把他们占在上风情况放在眼内。

拓跋玉身後则奔出两名大汉,把伤重卧地的颜里回迅速移走。

而长叔谋等叁人虽全神注视乃师与跋锋寒交手的情况,却出奇地没有上前加入战团。

寇仲乃玲珑剔透的人,首次感到有些不妥当;可是敌人已至,那有馀暇细想,连忙运刀相迎。

此时桥下的徐子陵已成功把盖河的网神不知鬼不觉的以匕首割开一个大洞,又以手抓网,防止网子被水流冲走,让敌人发觉。

但心中的焦急,却是难以形容。

同时後悔刚才在船底弄的手脚。

船底随时会“溶解”洞穿,当河水涌入船舱时,必瞒不过上面的尤楚红和独孤凤,当猜到有人潜在洛水里时,他的戏法便不灵了。

另一个是时间上配合的问题。

敌人会在河中上网,目的自是要把寇仲和跋锋寒两人生擒活捉,所以定会布下一种形势和压力,使两人感到洛河乃唯一的逃路。故此他并不担心两人不借水遁,但却担心他们不能在船底破裂前逃命。

就在此时,他从网底下仰头上望,刚好见到曲傲跃上半空。

他差点便要大声叫好,那还犹豫,立即采取行动。

“呛”一声,颜里回被格飞的右手枪此时才掉在地上。

爪与剑在眨眼的高速中硬拚七记,双方都是招出如电,全身功力所聚,虽只数招,却抵得上一般高手苦拚千百招之多,登时生出一种像千军万马,在沙场交锋对垒,杀缠斗得日月无光森厉惨烈的气氛,感染全场。

事实上直至此刻,若纯论功力招数,跋锋寒仍要逊上曲傲一筹。可是他却能在才智上用心,以种种手段挫折这强横对手的气势和信心,又因对手低估自己,於猝不及防下使他取得些许优势,故锋锐在此消彼长下有增无减,由此可见跋锋寒的天资,确胜於这名震域内域外的宗师级人物。

趁着眼前的优势,他必须踏出最重要的一步,为逃生路,否则将再没有逃走的机会?跋锋寒发出一声震耳长啸,斜­射­而起,剑势如虹,直往丈半高空处的曲傲­射­去。

另一边的寇仲心知肚明是跋锋寒招呼他逃命的时刻到了,忙以猛狮搏兔的雄姿,竭尽全力,先“锵”的一声把左方劈来的钢矛荡开,然後使个假身,仿以前攻,待其他叁敌骇然退避时,猛地抽身,往跋曲两人交手处掠去。

四周喝连声,不但拓跋玉、长叔谋等分别由两边桥头赶来,连突利亦从船上跃起,横空掠至。

独孤阀方除尤楚红仍安坐不动外,包括独孤凤在内,人人掣出兵器,箭手则满弓待发,形势紧张至极点。

桥西两座高楼上的箭手,不顾暴露形迹,现身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跋锋寒击向曲傲的一剑,已施展出压箱底的本领。不但是他毕生功力所聚,还存有与敌偕亡之决心。而且由於他是斜冲之势,剑势把桥栏的上空全部笼罩,而桥心处则有寇仲如飞掠来,所以除非曲傲要与他拚个两败俱伤,否则就只有避退至桥西上空一途。

如此便可令高楼上的突厥箭手投鼠忌器,不敢放箭,去了他们的上顾之忧。

若挡的只是单从独孤阀那艘船­射­来的十多枝劲箭,他们自然有把握多了。

曲傲当然不肯和他以命博命,故意合作非常,还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爪化为拳,重重打在他剑网上,借力腾上桥西洛河的上空。

寇仲此时恰好赶至,两人同时贴栏翻往桥下。

尤楚红发出一阵难听之极的枭笑时,十多枝架在弓弦上的劲箭已脱弓而出,嗤嗤声中,­射­往两人。笼罩围之广,除了硬架一途外,再无别法。

“哗啦”水响。

一片长阔达两丈的网离水而起,像一幅墙般把所有劲箭全部挡着,还去势不止的往尤楚红等人罩去,声势的惊人,兼之事起突然,均使敌人有措手难及感。

突利等人已赶至桥栏,尚未弄清楚发生了何事时,十多条水柱连珠弹发般从河里激­射­而起,分别袭往各人,连曲傲亦没有放过。

以突利、曲傲之能,面对这种螺旋而来,劲道十足,时间位置又拿得无隙可寻的水柱兵器,也要狼狈不堪,竟连寇仲和跋锋寒何时入水都弄不清楚。

当洛河恢复平静,重新反映天上的星光月­色­,人间灯火时,叁人早影杳然,逃个不知所。

独孤阀一方的座驾船这时才开始入水下沉。

寇跋二人湿淋淋的爬上徐子陵早前泊在洛堤柳荫隐处的小艇,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寇仲瞧着远方桥旁独孤阀那艘倾侧下沉的大船,欣然道:“若能气得老婆子哮喘病发,就最理想不过!”

跋锋寒一边运功挥发身上的水气,冷然道:“我们在这里闹得洛河都翻转了过来,曼清院只是隔了十多个街口,却不见有半个人来打个招呼,人情冷暖,此为一例。”

徐子陵叹道:“谁不希望我们和敌人拚个几败俱伤;不来Сhā上一腿对付我们,已是非常客气。”

寇仲担心道:“瑜姨呢?为何小陵你忽然来了,也幸好你来了,否则我和老跋定成了浑身伤的网中鱼。”

徐子陵扼要的解释了後,向跋锋寒道:“公主总算仍对你有叁分情意吧!”

跋锋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淡淡道:“我和李世民或者真曾令她心动,可是她深心里真正紧的人只是你徐子陵,事实就是如此。”

寇仲怕徐子陵尴尬,岔开道:“她是否确有本事把瑜姨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往城外呢?我们应否为她护行?”

跋锋寒断然道:“东溟派该和­阴­癸派有很微妙的关系,否则也不会知道我们救回了君瑜。而且东溟夫人乃一等一的高手,即使祝玉妍也不敢轻易惹她,何况祝玉妍目下该不在洛阳,所以她们应比我们更有把握将人送走,我们若Сhā手,反会惹起的疑心。”

徐子陵和寇仲点头同意。

现在此事最大的优势,就是­阴­癸派怎都猜不到傅君瑜在东溟派的巨舟上。且有宋师道参与其中,此人才智武功,均是上上之材。

寇仲此时才学跋锋寒和徐子陵行功挥发身上的水气,双目闪闪道:“此仇不报非丈夫,我们现在该怎麽办?”

跋锋寒脸露杀气,边泻出一丝寒似冰雪的笑意,声调却是出奇的温柔,轻漫而不经意地道:“快子时了,仲少你不是约了宋金刚吗?”

第五章 风虎云龙

天街的住民不知是否被适才的打斗杀吓怕了,家家户户、大小店全关上门窗,唯独是曼清院灯火通明,照得附近一带亮如白昼。

尚有一刻钟就是子时,赴会的人大多已抵达听留阁,大街上不见半个人影,连巡更的城卫都不知躲到那里去。

由於杨侗、独孤阀与王世充的斗争,使洛阳城的管治出现真空的状态,可是治安反比往常更佳,皆因地方帮会都尽量约束手下,不敢在这种情况下惹事。

而外来人更不欲闹出事来,免致成为众矢之的。

叁人沿街而行,朝曼清院走去。

寇仲忽地叹了一口气。

跋锋寒奇道:“连在刚才那种恶劣的情况下,你都可以不损半根毫毛的脱身,为何仍要长嗟短叹?”

寇仲伸手搭上跋锋寒的肩头,衷心诚意地道:“我是想到你老兄即将远离,心中很舍不得吧了!”

跋锋寒脸容硬朗的线条也似溶化了少许,瞥了一眼在另一旁默默而行的徐子陵,微笑道:“这叫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今趟跋某到中原来,能遇上两位兄台,已是不虚此行。何况更在武功修为上得逢旷世奇遇,作出连自己也未梦想过的突破,人生至此,尚有何求?”

徐子陵淡然道:“锋寒兄准备何时动程?”

跋锋寒沉声道:“­干­掉曲傲,我便立即离开,说不定就是今晚。”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愕然。

前者皱眉道:“为何你像对曲傲特别不客气呢?”

跋锋寒双目闪过深寒的杀机,冷然道:“这是我在那次被曲傲击得重伤投水逃生时立下的誓言,谁要我的命,跋某人必有回报。”

接着微微一笑道:“我和你两人所以特别投缘,还有一个原因是遭遇相似。”

寇仲目注空寂长街,愕然道:“甚麽遭遇?”

跋锋寒欣然道:“就是我们的武功都是在被人追追逐逐下迫出来的,没有一天不是过着逃亡的日子。你们自得到《长生诀》後,不是也有这样的遭遇吗?”

徐子陵忽然道:“你对杀死曲傲究竟有多少把握?”

跋锋寒道:“本来半成也没有,但现在却有十足把握。”

寇仲挪开搭在他肩头上的手,大讶道:“为甚麽会有这麽极端的转变?”

跋锋寒平静地答道:“因为他的心灵修养尚有很大的破绽,会产生情绪上的波动,刚才在天津桥一战,我已令他对击败我失去信心,所以若今晚我能扩大他这破绽,必胜无疑。”

最後再加一句道:“若我能杀死曲傲,那时就算我不去找毕玄,他也会亲来找我,对手难求,毕玄要维护我还来不及哩!”

两人这才恍然。

寇仲道:“不知曲老头和伏小子两人交手了没有呢?”

此时曼清院的门口已在五丈开外,把门的大汉都探头引颈来瞧他们这叁位迟来的宾客。

跋锋寒道:“我只怕他会爽约。”

叁人尚未进门,守门的十多名大汉早迎了出来,恭恭敬敬,爷前爷後的叫着,与上次的冷遇确有天渊之别。

跋锋寒问道:“曲傲来了没有?”

有人答道:“曲大爷刚才人来通知,要在丑时始到。”

叁人交换个眼­色­,露出会心微笑。

寇仲皱眉道:“曼清院是否仍由洛阳帮掌管?”

另一人答道:“当然是属於我们洛阳帮的业务,叁位大爷给我们揭破了上官龙那­奸­贼的身份,我们全帮上下,都深深感激叁位哩!”

寇仲暗忖又会如此的,顺口再问一句道:“那现在洛阳帮是谁在主事?”

先前那汉子肃容道:“为免本帮陷於四分五裂之局,副帮主和各堂堂主请出荣凤祥大老板作我们的帮主,有他老人家一句话,谁敢不服。”

叁人暗忖竟会这麽巧的,由此亦可见荣凤祥乃洛阳举足轻重的人物。

要问的话问过了,叁人逐在前呼後拥下,朝听留阁走去。

听留阁比之前天晚上更见热闹,座无虚席,幸好荣凤祥不知为何竟亲自下令把上次那间位於北厢顶楼的厢房给他们留着,所以才不用和其他人挤在一块儿。

美婢奉上酒菜後,一名唤作翠儿,似是婢子头领的艳女媚笑着向叁人道:“荣老板特别吩咐要好好侍候叁位,我们曼清院的叁朵鲜花:莲儿、菊儿和萍儿那晚曾见叁位大展神威,都心生向慕,要不要她们来为大爷唱两首小调儿呢?”

寇仲奇道:“今晚这麽多贵宾,她们怎能分身?”

翠儿抛他一记媚眼道:“别人求我也没用,但叁位大爷却是不同!翠儿怎麽为难,都会为你们安排妥当。现在离丑时尚有大半个时辰,有她们来为大爷遣兴,保证时间会像白驹过隙般弹指即逝。”

跋锋寒随手塞了半锭黄澄澄的金子进翠儿手里,淡淡道:“今趟是否又再是『知世郎』王薄请客?看来这笔数目可不少?”

翠儿拿到金子,更是笑意盈然,半边身子挨到跋锋寒身上,昵声道:“今次是荣老板请客,他是双喜临门哩!既登上帮主宝座,又适逢大寿之期,以後财源广进,些许花费那有情去计较呢?好了!一切包在奴家身上,我这就去把叁朵花请来好吗?”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还有要事商讨,不若::”翠儿接下去道:“那奴家便安排她们稍後才来好了!”

一阵娇笑,像只彩蝶般飞走了。

寇仲向跋锋寒笑道:“你出手倒阔绰,就像囊中满载黄金的样子。”

跋锋寒淡然道:“这几年我确赚了点钱,在乱世中,人人争着铸币造钱,却只有黄金才最可靠,中原域外都通行,我走时分点给你们做使用吧!”

“笃!笃!”

寇仲虽没有听到足音,却早感到有人在门外,低声道:“谁?”

门外响起邢漠飞熟悉的声音道:“小弟奉王子之命,请叁位到楼下主厅一叙,人家喝水酒。”

叁人对此人颇有好感,更想看他长得是怎个样子,寇仲逐道:“邢兄请进!”

邢漠飞闻言推门而入,拱手为礼。叁人立即肯定昨晚此人并非伏骞身旁的其中一人,否则他们绝不会看走眼。

这位吐谷浑的高手年纪在二十五、六间,身材瘦削修长,浓发粗眉,举止从容。

一身便於骑­射­的劲服长靴,整个人就像一枝离弦劲箭那麽锋利,双目­精­满神足,但又令人感到他很易动感情。

他虽不算英俊,但五官显得很有­性­格,属於那种耐看和愈瞧愈有味道的人。

叁人同时起立回礼,坐下後,跋锋寒问道:“下面大厅还有甚麽人?”

这时猜拳斗酒、丝竹弦管的暄声阵阵从露台方向传来,邢漠飞然笑道:“自然少不了王薄和荣大老板两人。”

徐子陵讶道:“听邢兄的口气,好像连王薄都不放在眼内。”

邢漠飞油然道:“论鞭法,无论中外都难有人能出其右,不过论人不能只论武功,还需有品格配合,始能教人心服。像叁位这种真英雄,才是敝主心仪交往的对像。”

叁人听得脸脸相觑,因据传闻:王薄不是与伏骞关系很密切吗?且若王薄乃失德之人,像了空那类方外高人,又怎会视他为知交?寇仲讶然诘问。

邢漠飞微笑道:“此事还是留待敝主在有机会时亲自回答妥当些。不过叁位只要看当今群雄中,如杜伏威、李子通之辈,均曾投在王薄麾下,後来又都反目叛走,便可知此人没有容人之量。否则其声势绝不会在任何义军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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