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道:“叁位会否在昨晚因王薄没有现身而奇怪呢?”
叁人愕然点头。
邢漠飞笑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此事他是要自己揽在身上,以讨好师妃暄,但人家却不领情。叁位对此人务要小心一点,其他的事请恕小弟不便吐露。”
寇仲点头道:“邢兄虽是初识,但已很够朋友,这些消息我们尚是初次得闻,非常管用。”
跋锋寒道:“但王薄这麽做对他有甚麽好处?而且他不是公开声明不再逐鹿中原吗?”
邢漠飞叹道:“有野心的人是始终不肯死心的,由於小弟对叁位的敬重,特再透露一个消息与叁位知晓:宇文化及北归後,已重整阵脚,凭着他宇文阀深厚的根基,正密锣紧鼓,准备再次大展拳脚,而王薄极有可能和他结成联盟,所以才会在和氏璧一事上搞风搞雨。”
叁人恍然而悟。
邢漠飞苦笑道:“看叁位的神情,都是不会到下面去见敝主的了。”
四人你眼望我眼,齐齐放声大笑,充满相知的得意之情。
笑罢徐子陵问道:“请恕在下冒问上一句,伏王子今次到来,所为何由呢?”
邢漠飞压低声音道:“敝主今次来中原,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看看中原究竟有些甚麽超卓人物,另一个目的就是要找一个人算账。”
寇仲双目射出锋利的光芒,道:“第一个目的含意太广,教人摸不边际,但邢兄既不愿说明,便不问也吧!至於要找的究竟是甚麽人?何人的面子如此之大呢?”邢漠飞欣然道:“和你们说话真有意思,省了很多废话,至於要找的人就是裴矩。”
寇仲一呆道:“裴矩是甚麽家伙,我怎会从未听过他的名字?”
跋锋寒哂道:“仲少你今次出丑了!裴矩这人的名字在我们处也是无人不识,可谓臭名远播,莫此为甚。”
邢漠飞冷然道:“裴矩乃杨广的大臣,主持西域与旧隋边境一带的商贸事务,着有《西域图记》叁卷,记述西域四十四国的概貌。序文末尾还写有:『故皇华遣使,弗动兵车,诸蕃既从,浑、厥可灭。混一戎夏,其在兹乎!不有所记,无以表威化之远也』。正是『浑、厥可灭』这句话,令我们吐谷浑血流成河,横遍野,此仇不报,怎对得住我们死去的族人。”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无言以对。同时想到伏骞这趟来中原,应和突利有同样心态,或多或少存在报复的意念。
中原将更多事了。
跋锋寒若无其事地道:“裴矩仍未死吗?此人擅用离间计,累得我们西突厥分裂成两部,攻战不休。而裴矩便趁我们无力外顾之时,暗许铁勒出兵攻打吐谷浑,此计确是毒辣之极,借刀杀人,自己却不用损半个兵卒。”
邢漠飞露出悲愤神色,狠狠道:“我皇伏允被铁勒那些狗种突袭大败後,仍不知乃其视之为友的裴贼在暗中唆使,还遣人向裴贼求援,却被他派出两路兵马追击,落井下石,连番接战後,我皇最後只馀数千残骑逃出重围,这个仇恨,没有一个吐谷浑的子民能够忘记的。”
寇仲和徐子陵这才弄清楚铁勒、裴矩和吐谷浑间的恩怨,难怪伏骞南到中原,便要找铁勒第一高手曲傲作生死之战。
跋锋寒再漫不经意的道:“噢!跋某差点忘了,曲傲今晚是我的,刚才我曾和他交过手,此事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
邢漠飞叹道:“此事可轮不到我作主,若曲傲知道自己这麽抢手,可能会後悔此行呢。”
接着长身而起,抱拳道:“小弟有命在身,不宜久留,跋兄的尊意,小弟会如实转告敝主,至於如何决定,则要由敝主定夺。”
邢漠飞去後,寇仲笑道:“不若我们到门外守候,先截着曲傲杀他一个落花流水,不是一了百了吗?”
跋锋寒点头道:“我正有此意。不过总不及有数百人在旁呐喊助威那麽痛快。”
寇仲站起身道:“差点忘了宋金刚之约,我在丑时前必回,记得要等到我来才行动,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徐子陵笑骂道:“时间无多,还不快滚。”
寇仲洋洋得意的道:“待会妞儿来了,多出来的记紧留个给我,这叫有福同享嘛。”
边说边把门拉开,接着是目瞪口呆的瞧着门外。
跋锋寒和徐子陵均生出警兆,朝入门处瞧去,不过却被寇仲魁梧的躯体阻挡了视线,只见到一袭多摺皱的素黄罗裙,和裙底露出一对在鞋头缀着凤饰的浅绿绣花鞋。
只看此女能来至门外而不惹起叁人惊觉,便知非是等之辈。
寇仲却是眼前一亮。
骤然出现门外的女子大约二十叁、四岁,不像商秀又或沈落雁等那样教人一眼看来便觉得她长得绝美,却另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和气质,把你深深吸引。
她的神态沉老练,娴静端庄;但她专注坚定的眼神,又使人感到她不仅貌美动人,且有不让男儿的果断大胆,无所畏惧,对自己充满信心,似是对自己所做每一件事的正确性都会深信不疑的样子。
乌黑发亮的秀发,白嫩的娇肤,苗条匀称的身段,秀而弯曲的眉毛下深邃修长的凤目,配合着身上散发淡淡的天然幽香,构成了一幅令人倾倒的美女图。
但最令寇仲瞩目的却是她背上斜Сhā着,在左肩处露出了一截似是红丝织出来的拂尘,使寇仲立即把握到她的身份。
赫然是李世民天策府中被誉为居於“上将榜首”的超卓女高手,李靖的娇妻红拂女。
她冷漠而锐利的眼神凝注在寇仲脸上,语气不含任何感情的淡淡道:“你是寇仲?”
寇仲移往一旁,让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人锋利的目光可直接落到她身上,才沉声道:“正是小弟,这位姑娘我该称呼作李夫人还是嫂子呢?”
红拂女严峻的眼神毫不畏怯地瞧往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到寇仲话儿的一刻,似是闪过某种带有嘲讽的神态,冷冷道:“那就要看你们如何自处了。”
叁人均感愕然,隐隐感到很不妥当,否则她是不会用这种不客气的语调说话。
红拂女的目光最後落在徐子陵身上,凤目闪动着智慧的异芒,语气转柔道:「秦王有要事想与两位一会,故特遣妾身来请驾,事关重大,两位万勿拒绝。”
跋锋寒再不看她,迳自举起酒,一饮而尽。
寇仲脸上露出一个带点愤怒的复杂神色,冷然道:“若为的是和氏璧一事,就不用说了。”
红拂女一对秀眸掠过凌厉精芒,盯住寇仲,尚未说话,跋锋寒截入道:“何不去看看他有甚麽话要说,此事迟早也要以某种方式来解决的。”
徐子陵从容道:“仲少去吧!一切由你拿主意。”
寇仲默然片晌,终点首同意。
红拂女把门推开,轻喟道:“进去吧!希望出来时你仍是靖郎的好兄弟,而非势不两立的敌人。”
寇仲淡淡瞧了她一眼,才步入门内,顺手把门关上。
这是北翼第叁层东端最後一间厢房,比之他们那间大上近倍。
李世民背着他负手立在窗前,正凝望下方园子的鱼池。
听到寇仲的声音,李世民叹道:“事情是否尚有转寰的馀地呢?”
寇仲来到摆在中间的圆桌前,盯着他雄伟挺拔的背影,沉声道:“世民兄是指那一方面的事?”
李世民缓缓转过身来,深深瞧着寇仲道:“我们多少年未碰过头哩?仲少你比我想像中变得更厉害,无论举手投足均有一代高手的风,难怪虽是仇家遍地,仍没有人能奈得你半点何,反给你戏弄於股掌之上。”
寇仲微笑道:“比之秦王殿下,小小一个寇仲又何足道哉。秦王自太原起兵,先後击败旧朝猛将宋老生和屈突通,以少胜多,智取关中,令贵阀能拥有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力根据地。接着又西征陇右以巩固关中,把薛举父子来犯的大军赶回老巢去。现在谁还敢小觑你们李家,如此功业何人能及。”
李世民哂道:“我李家屡世为将,根基深厚,只要师出有名,策略正确,得胜是理所当然,怎及仲少你孑然一身,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改变了天下的形势。哈!不见这麽久,坐下来喝酒如何?”
寇仲无可无不可的坐下来。
李世民举起酒,为他注酒,微笑道:“我还是欢喜你唤我作世民,我们的交情岂同泛泛之交。当年若非有你们兄弟之助,我李家怕亦没有今天的风光。”
接着坐下双手举敬礼道:“这一是为谢仲少於飞马牧场仗义援手,便秀宁免陷於李天凡、沈落雁的谋算中。”
火辣攻心。
寇仲着喉咙叫道:“好酒!不是有毒的吧?”
第六章 关系破裂
跋锋寒收回望往对楼的目光,思索道:“在这样别开生面的情况下决战,伏骞摆明是要一战立威,我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有把握,曲傲成名数十年,岂是易与之辈。”
徐子陵点头道:“只要我们能令伏骞明白自己不一定会得胜,他便很有可能肯把曲傲让出来给你了。”
跋锋寒苦笑道:“这是知易行难的事,不如改向曲傲入手,只要他点头,伏骞只能作壁上观。”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是打算在门外截着曲傲吗?”
跋锋寒道:“可以想像曲傲会是与突利联袂而来的,到时他只要对我拂袖不理,以此来羞辱我,我能奈得他甚麽何?”
徐子陵叹道:“照我看你还是任得他两人先拚一场吧!依你的分析,此事虽得他们一起点头才成。”
跋锋寒淡淡道:“这件事我看只可随机应变。”
敲门声起。
跋锋寒喝道:“谁!”
少女的声音道:“大爷!婢子要进来收拾东西。”
两人心中奇怪,刚才他们已嘱咐翠儿,没有甚麽事就不准进来打扰,为何这小婢却明知故犯。
他们尚未回答,门已被推开,一名小婢走进来,飞快地把一张摺叠成小方块的书笺,放在台上,低声道:“是任帮主我送进来的。”
说完飞快的走了。
跋锋寒摊开一看,松了一口气道:“公主真有办法,人已走了。”
李世民闻言哈哈笑道:“仲少仍是玩世不恭,以你目前的功力,甚麽毒酒能奈得你何,我李世民更不是用这种手段的人。”
寇仲乾咳道:“原来好的酒就像毒酒般,呛得我七窍喷火。”
李世民欣然道:“这是我从关中带来叫入喉醉的烈酒。”
寇仲见他又为自己添酒,犹有馀悸的道:“这又是为甚麽喝的?”
李世民微笑道:“这第二是为王世充喝的。他若非有你相助,说不定已变成苦守偃师的一枝孤军,但现在大有可能反败李密,仲少目下已成可左右大势和举足轻重的人。”
寇仲道:“那不若说是为李世民乾一才更贴切吗。”
李世民正容道:“要喝也只能为我爹喝。唉!有时我真弄不清楚和你们的关系。
若你们肯回心转意为我李家出力,我李世民肯以项上头颅担保,必不会薄待两位。”
寇仲双目神光透射,缓缓道:“这麽说世民兄是决定不肯屈居人下了。”
李世民一对眼睛亦亮了起来,沉声道:“此事仍是言之过早。现在天下形势已愈是分明,清清楚楚是关西关东之争。我可否以朋友身份问你一句话,你对李密究竟有多少成胜算?”
寇仲从容道:“过了後天,我才可答你这个问题。”
李世民露出深思的表情,却不再追问,道:“李密帐下当然是猛将如云,且其中有个人你却绝不可以忽视。”
寇仲皱眉道:“你指的是王伯当还是裴仁基。”
李世民缓缓摇头,道:“这两人声名虽响,但都及不上徐世绩。此人十七岁便加入瓦岗军,现任右武侯大将军,多谋善断,料敌如神,每攻必克。且谦虚诚恳,严於待己,宽以待人,故能使将士用命,实不可多得的将才。”
寇仲愕然道:“竟然是他,幸得你提醒我,当年因他在荥阳奈何不了我们,加上他又是沈落雁的情人,所以我一直不把他放在心上。好险!”
李世民用神的瞧了他一会後,长叹道:“像仲少这麽肯接受别人说话的人,我李世民也要自认弗如,定要好好向你学习。”
寇仲首次露出伤感的神色,苦笑道:“你不是也能从别人身上吸取好的东西吗?不肯听谏的人,做了皇帝不外是杨广般的另一个昏君。唉!若换了是升平时代,我们肯定是知心好友,至少不会成为敌人。”
李世民呆瞧着内清澈的烈酒,低声道:“那是说你决定要把『杨公宝库』起出来了!”
寇仲不答反问道:“今次我们见面,李靖可是知情?”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她是怎麽办到的?”
跋锋寒一边细看书笺,一边答道:“东溟号本预备好今晚开航,为此早便疏通好关防,所以绝不会惹起别人怀疑。”
看罢把书笺递到徐子陵手上。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用的是黑道暗语,又没有署名,即使落在旁人手上,也要摸不头脑。
徐子陵如释重负的吁出一口气,运功把笺子揉成碎粉,舒服的挨到椅背上,叹道:“今次只是险胜,阴癸派老羞成怒下,激烈的手段将陆续有来。”
跋锋寒冷笑道:“无论阴癸派又或独孤阀,都是各怀鬼胎,像适才那麽合作,可一而不可再。”
顿了顿续道:“单是突利和曲傲的合作便非常罕有,突厥和铁勒两族的关系从来都不见和睦。”
徐子陵道:“你若孤身离开洛阳,不怕突利和拓跋玉联手追杀你吗?”
跋锋寒好整以暇道:“正恨不得他们如此,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才可以不断进步。我如能把他们引走,於你们也有好处。”
接着瞧往上方,低呼道:“有人!”
话犹未已,人影一闪,有人从瓦顶翻到望台上,油然走进房内来。
李世民一对虎目光芒烁闪,语气却尽量平淡,道:“李靖知道与否,究竟有何关系?”
寇仲从容笑道:“我只想请教世民兄一件事,昨晚王世充颁下城禁令,是否出自世民兄的意思?”
李世民肩脊微挺,立即生出一股威霸无形的气势,哈哈笑道:“猜得好,小弟若然否认可就太没意思。”
寇仲哑然失笑,摇头道:“秦王真够朋友,在那种情况下,我们想逃都逃不了。”
李世民淡然道:“寇仲岂是胆小之徒,既有胆量去捋虎须,自然不怕那头老虎哩!”
接着沉声道:“子陵兄为何不肯与你一道来见我?”
寇仲冷然瞅着他道:“凭秦王的才智,理该猜到原因。”
李世民默然半晌,眼中射出伤情之色,喟然道:“是否因他不想目睹你我谈判破裂,反目成仇呢?”
寇仲脸容变得无比冷酷,双目精光闪闪,盯着李世民道:“由我踏出房门的一刻开始,秦王你再不用对我们眷念旧情,事实上你早在对付我们。在这乱世之中,不但朋友会成敌人,父子兄弟亦不免会成为仇雠,秦王该对此特别有所体会。”
李世民举长笑道:“有志气!让本王再敬寇兄一,由你踏出房门的一刻开始,我将全力对付你们,绝不会有丝毫留手,因为你和子陵兄均是我李世民最看得起的人。”
寇仲举回敬道:“秦王不是伏了数百刀斧手在外面等着杀我吧!”
李世民差点为之喷酒,失笑道:“你是信任我而来相会,我怎能行此不义。”
“叮”!
两相碰。
这两位同是主宰着天下命运,叱风云的超卓人物,终於决裂。
徐子陵和跋锋寒定神一看,原来是儒雅风流的“多情公子”侯希白。
此君手摇美人扇,一派洋洋自得的样子。明明是飞檐走壁舍正道而弗由,却像穿过中门大驾光临的贵宾。
“咦!寇兄到那里去了?”
跋锋寒皱眉道:“侯兄今趟又为何事而来?”
侯希白安然坐下,环视两人,微笑道:“小弟这两晚不断追搜寻阴癸派的妖人,已有不错的成绩,两位有没有兴趣知道呢?”
徐子陵淡淡道:“侯兄请说。”
侯希白道:“坦白说,我也只是误打误撞下得到点成果。妃暄避静禅院後,我便一直在禅院外徘徊,无意中发觉阴癸派的一个妖女到来踩盘子观风,於是暗中吊在她身後,你们猜她最後到了那里去?”
跋锋寒没好气的道:“教我们怎麽猜呢?”
侯希白然笑道:“确是难猜。她到了荣凤祥的府第去,进了内院便没有出过来。”
徐子陵道:“侯兄敢肯定她是阴癸派的妖女吗?”
侯希白道:“若她非是阴癸派的人,怎会去查探妃暄的情况,且她轻功极佳,我差点便跟不上。”
跋锋寒问道:“她的样貌如何?”
侯希白道:“她以头罩把脸目遮掩,不过只看身材便知她不但年轻,还是一等一的美女。”
跋锋寒沉吟道:“荣凤祥这人真不简单,既与杨希彦关系密切,女儿荣蛟蛟又是艳盖洛阳的美人,现在更兼坐上洛阳帮大龙头的宝座,锋头之劲,一时无两。”
侯希白叹道:“只要给我再遇上她,必可从身型一眼将她辨认出来,只可惜在荣府外守候整天,都碰不到她。”
徐子陵道:“这个容易,後天就是荣凤祥大寿之日,届时你可大刺刺藉口祝寿到荣府认人,问题是认出来後又如何呢?”
侯希白道:“那我们就可设法把她掳走迫供,以她的身手,在阴癸派中地位肯定不会低到那里去。只要知道躲在甚麽地方,我们便可对她痛施杀手,为妃暄去此大患。”
跋锋寒笑道:“就算你狠得下心肠辣手摧花,但除非不肯逃走,舍命力战,否则即使我们四人合围,仍没有把握把她留下。更何况阴癸派人人行诡秘,像那种级数的派内领袖,怎会让手下知道她的所在。”
徐子陵道:“现成的妖女便有一个,且擒她亦非常容易,她就是襄阳城主钱独关的爱妾白清儿,不过我们绝不想动她,免得打草惊蛇,致断掉这线索。”
侯希白苦笑道:“看来你们对阴癸派并非那麽热心哩!”
跋锋寒笑道:“阴癸派根基深厚,实力难测,在目前的形势下,我们只有见招拆招的份儿。侯兄这样四处查听阴癸派的事,自己也要小心一点。”
侯希白“什”的一声收起美人扇,傲然笑道!案正恨不得她们肯来找我惫接着续道:“另外尚有一个看来没有什麽关系的消息,两位有没有兴趣知道?”
跋锋寒道:“侯兄请说。”
侯希白犹豫半晌,才道:“我见到落雁与王薄秘密见面。”
两人均感愕然。
侯希白叹道:“无论落雁见甚麽人,我都不打算说出来。可是王薄曾公布过再不卷入群雄的纷争里去,但私下却与落雁见面商谈了整个时辰,如此表里不一,实在教人生疑。”
跋锋寒点头道:“这消息非常有用,是如何给你发现的。”
侯希白道:“我在荣府外守候的当儿,见到有马车驶出,虽看不见里面坐的是甚麽人,却从香气嗅出是落雁。”
跋锋寒叹道:“你嗅女人的功夫定是天下第一的了。”
侯希白当仁不让的道:“这怕该可列入奇功绝艺榜上。当时我心中很不舒服,落雁为何见到我都不打个招呼?於是衔尾跟,才发现此事。王薄现正尽力笼络净念禅院,但照我看他却是居心叵测,不知会否对妃暄不利?”
两人这才恍然为何他肯出卖红颜知己沈落雁的秘密。
侯希白忽然站起身来,道:“我尚要跟人打个呼招,失陪了!”
两人愕然以对。
此君来得奇怪,走得更是奇怪。
寇仲举步下楼,後面有人低喝道:“小仲!”
寇仲倏地转身上望,双目寒芒闪闪,沉声道:“你还有脸来见我!”
第七章 美女之心
李靖愕然道:“我李靖究竟做过甚麽事,令你在不见多年後,甫碰头便说这种话。”
寇仲愤然道:“做过甚麽事阁下该心知肚明。枉我们当你是兄弟,你却为了讨好主子而出卖我们。”
李靖走下两步阶梯,来到寇仲身前,色变道:“我李靖是何等样人,怎会出卖兄弟朋友来求取功名富贵?你给我说个清楚。”
寇仲退到二楼楼梯和廊道交接处,以免阻塞通道,对紧随身後的李靖道:“若非你向李小子透露有关小陵拥有面具的事,李小子怎能那麽肯定和氏璧是我们偷的。”
李靖微一错愕,皱眉半晌,旋即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就算是我说的吧!但我真不明白偷和氏璧对你们有甚麽好处?”
寇仲光火道:“甚麽叫就算是你说的,素姐的事我们很难和你计较,顶多说你不念恩情,贪新忘旧::”李靖大怒喝道:“闭嘴,你愈说愈过份了。”
吓得路过的两名俏婢连忙加快脚步,怕两人动起手来殃及池鱼。
幸好整个听留阁都是闹哄哄的喧声震天,两人就算大叫大喊,也不会特别惹人注意。
李靖忽又叹一口气,声音转柔道:“无论你们怎样误会我,我始终当你和小陵是我的好兄弟,大家曾有过命的交情。而你可知道开罪了秦王的後果?”
寇仲亦回复平静,冷笑道:“你最好再不要当我们是兄弟,否则你主子要你来对付我们时,你该如何处理?在眼前这时世里,只有朋友或敌人。唉!我也很少这麽动气的,因为我一直信任你,而你却令我太失望了。”
李靖苦恼地道:“不要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好吗?现在事情已到了最危险的边缘,一个不好,发生流血事件,事情便难以挽回。”
寇仲皱眉道:“事情是打一开始便难以挽回。难道你现在仍天真得以为我们会交出和氏璧,再向李小子俯首称臣吗?你太小觑我寇仲哩。”
李靖双目寒芒一闪,显露出他大有精进的功力,沉声道:“我最清楚秦王的为人,处事果断,一旦认定了你是他敌人後,便会不惜一切来对付你。”
寇仲从容笑道:“我似乎比你更清楚李小子的心意:他怕李密远胜於怕我寇仲,所以李密一天未坍台,他亦未有馀兴对付我。”
李靖摇头道:“你错啦,你和小陵都是能使他心存畏慕的人物。而且你们盗取和氏璧的方式亦太露锋芒了,更加深他的顾忌。何况你们还牵涉到『杨公宝库』这变数。唉!若你肯信我最後一趟,就立即离开洛阳,回到南方去,那你们说不定还可多过些风光日子。”
寇仲待一群婢子走过,才没好气的道:“我寇仲甚麽风浪未经过,竟要你来提醒我。现在谁不想要我们的命,但我们仍不是过得轻松快活吗?”
李靖再苦口婆心的劝道:“这只是你未曾和他正式交手吧。目下宁道奇和师妃暄这些正道的顶尖高手,都隐隐成了他的後盾,加上他本身的实力,天下已难有能撄其锋锐的人。而且你们羽翼未成,和他硬碰跟送死并没有分别。还是快点走吧!”
寇仲哈哈笑道:“我走!不过却是走回自己的房间去。磨利你的剑吧!下次见面时,我们再非是兄弟。”
昂头便去。
一把女子的甜美声音在门外道:“寇仲在吗?”
徐跋两人认得是宋玉致的声音,徐子陵道:“寇仲不在,但快回来,叁小姐请进来坐坐。”
由於寇仲是否用情忠诚的问题,使徐子陵很怕面对宋玉致。但在情在理,或在礼貌上也要请她进来坐坐。
跋锋寒长身而起,道:“你和叁小姐谈谈吧!我要到街上吸口新鲜空气。”
徐子陵心中一震,知他在仔细思量後,仍决定在街上截击曲傲。
跋锋寒拉开房门,微笑向亭亭立在门外的宋玉致点头招呼,待她轻移玉步进房後,告罪一声,迳自去了。
宋玉致在徐子陵招呼她坐下後,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否打扰了你们呢?”
徐子陵在她对面坐下,为她取斟茶,微笑道:“怎会呢?我们欢迎你还来不及。
跋兄他只是另有要事,才趁机溜出去吧!”
宋玉致若有所思的道:“真想不到你们会和跋锋寒成为朋友,且他是那种对人情非常冷漠的人。”
接着定睛灼灼的盯了他好一会,讶道:“你的变化比寇仲还要厉害!”
徐子陵愕然道:“甚麽变化?”
宋玉致道:“那是很难形容的一种变化,不但在外观上,还有气质,是种空灵剔透的感觉,《长生诀》确是非凡。”
徐子陵暗忖该是《长生诀》加和氏璧才对,不过他并不愿讨论这方面的事,岔开话题道:“叁小姐似乎对寇仲相当关心?”
话出口才感後悔。
宋玉致苦笑道:“我若否认,便显得言不由衷。但请勿误会,我对你或寇仲并没有太大分别,或者是因为曾合作和交往过一段时间,又或因我欣赏你们的行事作风,所以总觉得你两人是玉致的朋友,会为你们担心意。”
徐子陵细审她如花玉容,道:“叁小姐是消瘦了。”
宋玉致俏脸微红,旋又露出一闪即逝的幽怨神色,垂下螓首轻轻道;“你该知道,我是绝不会嫁给寇仲的。这心意从没有改变过。”
徐子陵愕然道:“我还以为你对寇仲有不同寻常的观感哩!”
宋玉致抬头朝他瞧去,秀眸射出锐利澄明的采芒,秀眉轻蹙道:“我们已不见多时,为何你会有这个想法?”
徐子陵有点招架不来的答道:“寇仲前晚在遇上你後,回来时满脸春风的样儿,所以才令我有这个错觉。”
宋玉致深深的注视他半晌,坚定地摇摇头道:“我不但没有改变对他的看法和态度,还比以前更恨他。”
徐子陵一呆道:“更恨他?”
宋玉致点头道:“女人对一个男人是否真心诚意,会既挑剔又敏感。寇仲虽擅於甜言蜜语,但比对起他的行动,便很易发觉其口不对心的事实。”
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惟有自认对女人的心事既不明白也不理解,虚心地求教道:“叁小姐从他甚麽行动看出问题来?”
宋玉致肃容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却须答应不转告寇仲才成。”
徐子陵叹道:“好吧!我答应你。”
宋玉致挪开目光,从他的肩上瞧往望台外被四座重楼围起亮如白昼的空间,淡淡道:“他从来没有主动找我,更没有问过可如何找到我。若真是如他所说的紧我,为何他没有想见人家的意欲呢?只从这点,便知他心里没有我。”
徐子陵为之哑口无言。
心中却在想:有那个女子是自己不时会想起她,又是想见她的呢?心中首先浮起素素的玉容,然後是芳杳杳的贞嫂,不过这都与男女之情无关。
接着她们的影像模糊起来,代之在心湖浮现的是师妃暄那出尘脱俗的玉容。不由大吃一惊,难道自己竟对她生出爱意?旋又觉得非是如此。只因她是令他最深刻难忘而已。
宋玉致苦笑道:“可是玉致却不得不承认,和你们在一起时那感觉是既刺激又动人。唉!时间溜得可真快。”
徐子陵道:“你不是因此而来找寇仲吧?”
宋玉致注意力回到他脸上,微嗔道:“当然不是。今趟我是奉鲁叔之命而来,他想与你们见个面一叙旧情,不知你们明天是否有空?”
徐子陵想起“银龙”宋鲁,犹记得当年他拒绝向宇文化及交出他谩案叁母住惫的豪情侠风,同时也想到他那个风骚入骨、姻视媚行的小妾柳菁。不禁欣然道:“我也正想拜会他老人家,只因近来多事,自顾不暇,又不知他是否想见我们,才未敢打扰!”
宋玉致道:“那就不如明午在董家酒楼见面,厢房与酒席由我们安排。”
徐子陵苦笑道:“只要我们仍留得住性命,必不爽约。”
宋玉致“噗哧”笑道!案真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弄得仇家遍地,希望你们不要变成杨广,人人要得之而甘心。”
这美女罕有与人说笑,甜美灿烂的笑容,令他眼前一亮。
宋玉致见徐子陵瞪着她,俏脸微红地低头道:“或者因你们是非常人吧?每当所有人都认定你们难逃大劫时,你们总能轻轻松松的安然渡过危机,现在连鲁叔都要对你们刮目相看,重新估计。”
徐子陵见她接连露出罕有的娇态,显现在这秀雅刚健的美女身上尤为动人心弦,忍不住心生怜惜,柔声道:“要不要我劝寇仲打消以『杨公宝库』作聘礼的念头?”
宋玉致矫躯微颤,沉吟半晌,以蚊蚋般的声音轻轻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现在玉致的所有心思力气,都用在这件事上。若是没有了将会感觉到寂寞和失落。”
徐子陵讶道:“叁小姐知否现在正愈陷愈深,至乎难以自拔?”
宋玉致回复冷静,坚决地摇头道:“我不觉得。但终有一天,我要令寇仲知道我宋玉致是不会屈服的。且只会愈来愈恨他,他实在太可恶了。”
旋又露出苦涩困恼的神色,道:“外人是不会明白我们家族的诸多规矩。以爹的情性,绝不会轻易把玉致许给非他自己选择的人,寇仲以为可用『杨公宝库』打动他,只是痴心妄想!”
徐子陵惟有再次自认对女人毫不了解,无言以对。
宋玉致盈盈起立,微笑道:“你定是觉得玉致自相矛盾,实情也是如此。唉!你和寇仲是如此不相同,究竟你是否也有心仪的女子?”
徐子陵连忙藉起身相送作遮搪,为她拉开房门,才讷讷道:“我对男女之情非常淡薄,很少想到这方面的事。”
宋玉致横他一眼道:“徐子陵若独身不娶,恐怕很多女子要失望哩!”
挟着一阵香风去了。
徐子陵想了想,亦跟着她出门而去。
跋锋寒卓立大街御道中心处,心中涌起强大无匹的信心和豪情壮气。
所有疑虑均被他排出思域之外。
经过这些年的艰苦修练,精进励行,他已从一个於马贼群中长大藉藉无名的小卒,成为傲视当世的超卓剑士。
只要能击败曲傲,他便可达致梦想,成为毕玄求之不得的对手。
别人或者会不明白曲傲这十年来近乎自暴自弃地沉迷於权势美色的原因,只有他才把握到他的心路转变。
因为在十年前一个狂风暴雨之夜,曲傲在与毕玄於秘密决战中一败涂地,自此信心一蹶不振。
由那刻开始,曲傲再不是没有破绽。
这都是芭黛儿告诉他的。
曲傲之败,亦使他转而经略中原,并派出儿子混进汉土,趁隋政败坏之际化名冒充汉人,在阴癸派的助力下,建立横行南方的铁骑会。
这原本似天衣无缝的“异族入侵”大计,却给寇仲和徐子陵摧毁了。还使阴癸派亦陷於进退两难的乱局中,曲傲自难免受到波动与冲击。
要杀曲傲,此实千载一时之机。
对铁勒人,跋锋寒有深切的仇恨。
他的族人和家园,就是被铁勒入侵的大军屠杀烧毁殆尽,馀生者带着他沦为马贼,最後更被突利所率领的突厥军事集团千里追捕围剿,只剩下他一人凭着强横的身手,杀出重围。
那时他在突厥已非常有名气,更成了当权者的眼中钉。
连毕玄也要派出首徒来对付他,为他所杀,结下解不开的深仇。
他从不向残暴的权威屈服。
而杀人如麻的毕玄和曲傲,正分别代表着突厥和铁勒两大部落的武力最高权威。
蹄声轰鸣。
十多骑旋风般从街角转出,朝他背後奔来。
丑时了!
寇仲对遇上的美妓俏婢抛来的媚眼一概视若无睹的直步下楼,意欲以第一时间通知徐子陵和跋锋寒他与李世民反目决裂的情况时,却迎头撞上一人,对方哈哈一笑道:“我正要找寇兄,可巧竟在这处碰上。”
赫然是英伟轩昂的宋金刚。
寇仲暗叫惭愧,自己本是要去找他的,却把他全忘掉了。
尴尬一笑道:“真不好意思,由於俗务缠身,可否另约个时间再作详谈?”
宋金刚微笑道:“我正有此意。寇兄刚才与秦王是否有段不太愉快的接触?”
寇仲一呆道:“你真的是有如目见,像一直吊在我背後的样子。”
宋金刚道:“寇兄勿要误会,只是我手下见到寇兄与红拂女一道往秦王所在的厢房走去,现在又见寇兄气冲冲的下来,所以大胆揣测,寇兄莫要见怪。”
寇仲释然。与他约好时间地点後,刚分手便碰到徐子陵,奇道:“是否翠儿领着曼清叁花整个娘子军团杀到房里去,小陵你吃不消兜着走呢?”
徐子陵仍匆匆走着道:“少说废话,老跋可能已和曲老头打起来哩!”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随他离开喧闹震天的听留阁,朝大门方向赶去。
第八章 御道之战
跋锋寒旋风般转过身来,背挺肩张,登时生出一股一夫当道,万军莫能闯过的强凝气势,遥制敌骑。
变成向他正面驰来的十多骑个个勒马收。
铁勒人虽擅於马上杀敌,但在跋锋寒这种级数的高手蓄势以待下,谁都不敢在马上和他交战。
此消彼长下,跋锋寒立时气势更盛,沉喝一声,往前迈步。
来者是以曲傲为首的清一式铁勒人,包括了他叁位徒儿长叔谋、花翎子和庚哥呼儿。
跋锋寒的拦路之举,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事实上跋锋寒能在刚才那种理该绝难幸免的情况下逃出生天,对曲傲的信心已造成严重的打击,故必须觅地静修一番,始敢来赴伏骞之约。
而跋锋寒竟又於此时孤身截击,谁都要对他的自信和强悍感到惊异莫名,高深难测。
只在气势上,跋锋寒便得了先和主动。
战马纷纷在离跋锋寒百步许处人立而起,发出嘶鸣响彻长街。
曲傲很想左右顾盼,搜索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的影,以防两人躲在一旁夹击突袭,却发觉完全没法把注意力从直逼而来的敌人身上移开,深怕此一分神将可能造成致败的因由。
无论他多麽不愿意承认,但跋锋寒确成了足与他匹敌的对手。
曲傲飞身下马,沉声喝道:“牵马!给我押阵!”
後面的长叔谋不解道:“师尊何用理会他,待我们把他收拾便行!”
跋锋寒此时来至五十步处,气势有增无减,灼灼的眼神凝定在曲傲身上。
曲傲心中暗叹,长叔谋虽得他真传,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但始终及不上跋锋寒、徐子陵和寇仲这些天才横溢的年青高手,看不透其中微妙之处。
假如曲傲避而不战,必在心理上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对即将与伏骞的决斗有损无益。最厉害是对方只孤身拦路,那种豪强霸气的威势,更会在他心中造成不可磨灭的印象。下趟再遇上时,在心理上他便输了一筹。
尤可虑者是在气机牵引下,我退彼进,长叔谋等亦未必能拦得住他;到那时再作交手,自己更是被动受制。
还有再深一层的顾虑,是如若他退避不战,便显得非常没有胆量和风度。摆明只有在刚才天津桥上那种自己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才敢跟他动手。经这样再叁衡量之後,曲傲心知肚明已被跋锋寒逼上不能不应战的绝地。
他乃宗师级的人物,甚麽场面未遇上过,冷喝道:“不必多言,看我先把此子宰了。”
言罢抛开一切杂念,收摄心神,大步迎往敌人。
长叔谋等人各自交换了个眼色,均看出彼此心中的无奈。
跋锋寒确是个能令敌手畏敬的可怕人物。
两人高手在相距二十步的距离时,同时立定。
跋锋寒脸容变得无比冷酷,仰天长笑道:“曲傲你枉称铁勒的武学大师,却只能在以众凌寡的情况下对付我们,此等行径心术,不怕教天下人耻笑吗?”
曲傲脸寒如冰,冷笑道:“当日我孤身一人追杀你们叁个小子,可又谁是众谁是寡?只为防你等仍照惯例落荒而逃,才作了点布置手段!小子你如若这麽看不开,最好便不要出来浑,免致丢人现眼。”
跋锋寒微笑哂道:“以前只因你尚未摸清楚我们的实力,跋某人有说错吗?”
两人一上场使枪舌剑,皆因在气势相持中都发觉对方无隙可寻,故设法在言语上打击对方的气势和信心。
曲傲不屑道:“何来这麽多废话,你既打定主意送死,便让我来为你完成心愿。”
跋锋寒露出个充满信心的笑容,以平定的声音淡淡道:“曲傲你尚未够资格成为跋某人的真正大敌,只能是我挑战毕玄的踏脚石,动手吧!”
这番话比之任何锋利刀剑更是厉害,不但在远处的长叔谋等纷纷喝骂,曲傲亦按捺不住脸色微变。
假若曲傲从未败於毕玄手上,曲傲只会当这是胡言妄语,不会放在心头。只恨事实刚好相反,立即勾起曲傲这引为毕生难忘的奇耻大辱,本是无懈可击的信心立时被破开了一丝空隙破绽。
“锵”!
斩玄剑离鞘拔出。跋锋寒心无旁,众念皆空。
左後方处听留阁隐隐传来的喧闹声,曲傲背後长叔谋等人的叱喝谩骂,他全付诸不闻,天地间仿似只有自己和眼前的劲敌。
受和氏璧改造後的经脉真气鼓,以比前快上多倍的速度更换交替,赋予他无穷的战斗力量和信心。
在曲傲眼中,跋锋寒似乎突然变得威武高大,登时大吃一惊,知道对方因自己心神失守而得气势激增,才会有此幻觉。
高手相持下,由於精神互相紧锁,致乎感官亦会受到影响。
拔剑声像战鼓的鸣响般,在他耳鼓内震回旋。
曲傲心知不妙,立时收摄心神,“凝真九变”刹那间提升至巅峰状态。
他一生的修为过程,可以“七、八、九”这叁个字来总括,分别代表了他叁个阶段的成就。
七、八是指他名为“狂浪七转”骸案暴潮八铡惫两种自创的先天奇功。
一般习武者,能练至运气发劲,收发由心的地步,已可称高手。
但若要超越其他人,则必须在其中寻求变化,用以克敌制胜。
而变化之道,则在於体内作为经脉枢纽的窍|茓的修练,其难度自不可与一般练气相提并论。到能以窍|茓作控制真气输发的泉源,始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曲傲乃武学的天才,二十叁岁便练成功了七个窍|茓,创出“狂浪七转”,可是要到十年後才可多练得一个窍|茓,为“暴风八折”。其中艰苦,可想而知。
到四十一岁,全身窍|茓均可随意控制,再名之为“凝真九变”!案尽惫并非是指九个窍|茓,而是因“九”乃数之极,而取其无尽之意。武功至此才大成,逐生出约战毕玄之心。
“噗!噗!噗!”
跋锋寒连续踏前叁步,每一步踏下,都发出沉重有力的声音,大地也似乎随之摇晃一下。
假若此战是在他败於毕玄手上之前发生,那曲傲必会任由对方主动进击,好趁对方气势蓄至满贯,信心臻达最顶峰的当儿,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挫敌,那对方将受到无可缝补的打击,生出永远胜不过自己的挫败颓丧感,其时要收拾对方便易如拾芥。
但此时不同往昔。
曲傲再没有这种豪气和自信,离地斜起,向十多步外正挥剑斜挥,大有横扫千军之概的年青对手进击。
他要将“凝真九变”发挥得淋漓尽致,再配合上天衣无缝怠案鹰变十叁省惫,任对方气势攀上新的高峰前,全力出手。
跋锋寒却在曲傲腾跃离地的刹那,猛然止步。
已身在空中的曲傲再次色变,因为跋锋寒竟能准确把握他跃起的时间,看破他的用心和手段。
这似是没有可能的事,但跋锋寒偏偏能做到。
到此刻他才明白为何刚才在天津桥上,虽全力出手,一时仍奈何不了跋锋寒,更知道自己实在犯下致命的错误,就是低估对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假若他变招或退却,只会陷於万劫不复之地。
曲傲飞临跋锋寒头上,化繁为简,右手往跋锋寒头盖抓去。
这一抓看来没甚出奇之处,可是势道强凝凌厉,令人生出不敢硬碰之念。最骇人是同时包含了吸、刺、卸、封、割等五种从各指发出的真劲,变化莫测,教人难以防御。
跋锋寒双目神光闪闪。一声长笑下,斩玄剑随着横移的步法,往上斜挑。
五声爆响连串生起,就在剑爪相触时,曲傲以快得肉眼难以看清楚的速度,五指先後以按、撞、扫、刺、劈等精奥绝伦的手法,击中斩玄剑。
跋锋寒闷哼一声,跄踉横跌二步,曲傲却借方往上腾升两丈,在空中像飞鹰般一个盘旋,组织第二轮的攻势。
那边的长叔谋等人见跋锋寒锐气受挫,落在下风,立时爆出一阵喝采声。
可是曲傲却是有苦自己知。
他对跋锋寒高明的眼力,神鬼莫测的战略变化,实已心生惧意,故全力出手,希冀能一举伤敌,那接下来就只剩下对方能挨上多少时间的问题。
岂知跋锋寒的真气竟连生五种变化,一步不让的挡过他发出的凝真九变,又在他要抓中他的剑锋前先一步借退势脱身,使他的後无以为继,故才不得不腾上半空,而不能趁势连消带打。
这一抓实是曲傲毕生功力智慧所聚,若仍伤不到跋锋寒,那对他信心打击之大,确是难以估计。
他完全没法明白为何在短短数天的时间里,跋锋寒的内功剑术能突飞猛进至此。
下边的跋锋寒运转体内经和氏璧异能大幅改善後的真气,立时化去曲傲入侵的真劲,卓立不动,静待曲傲的第二轮攻击。
曲傲忽然加速,以雄鹰搏兔的劲势,在叁丈的高空滑翔而下。
双手化成万千爪影,劲气狂窜中,笼罩着以跋锋寒为中心的叁丈方圆地面,便旁观者无不知道这是迫令对手只有硬拚而没法闪躲,威猛无俦的凌厉招数。
跋锋寒适才虽差点因气功翻滚而吐血,但因体质改变,这时已重固根基,体内真气再攀至巅峰状态。故虽在敌人惊涛骇浪的攻势下,心志仍丝毫不为敌所动。
早先天津桥一战,他清楚知道在功力上仍逊曲傲一筹,而因曲傲的“鹰变十叁式”向以招数变化见长,自己的剑式亦不能讨得多大便宜。故而巧妙地以言语手段,削弱对力的气势和信心,便对手生出怯意。
现在已有个非常好的开始。
换了是胆力较逊者,此时必采守势,可是跋锋寒乃非常人,冷喝一声,脚下踏出玄奥的步法,而每一步均能令对方难捉摸其剑势,斩玄剑每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急缓无定的迎向漫空来的爪影。
爪剑交击之音阵阵如骤雨声般响起,时则密集,时而零落。
剑光激闪,寒芒电掣中,曲傲活像一头灵动莫测的飞鹰,凌空作出各种姿态,或盘旋扑击,或侧飞斜上,似是完全没有重量般。
长叔谋等都瞧得眉头大皱,皆因心知肚明曲傲早用上全力,连压箱底的本领都使了出来。可是跋锋寒威武如天神,竟是招招硬封硬架,以使人人都大出意料之外的内功外劲,寸步不让地抵挡着曲傲从上空有若暴雨狂风下来的凌厉攻势。
谁都知道他虽陷於被动之势,却是全无败象,且是在等候反击的机曾,而那将是曲傲败亡的时刻。
长叔谋向庚哥呼儿和花翎子打个眼色,领头往鏖战不休的两人迫去。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刚赶到入门,见把门的汉子全涌到门外,隔远观战。
徐子陵以在旁掠阵的长叔谋跃跃欲试,向寇仲打个眼色,後者会意,高声喝道:“跋锋寒曲傲在此决战,谁愿错过眼福!”
声音远传开去,不但回长街,还直传到听留阁去。
“蓬”!
曲傲施尽浑身解数,终破开跋锋寒严密的剑网,眼看可拍中对方脸门,结束激战,却给跋锋寒的左手挡着,硬拚一掌。
跋锋寒浑身一震,脚踏石板碎裂的同时,喷出一小口鲜血。
曲傲亦被反震之力送上半空,此掌虽使对手受伤,他心中却无丝毫得意之情。
跋锋寒最可怕处是似有无尽无穷的潜力,愈战愈勇,如此久战之下对自己实有害无利。
跋锋寒内气一转,内伤已痊愈大半,连忙疾施反击。
曲傲确不愧是铁勒人中首屈一指的武学大宗师,直至此时,跋锋寒才从曲傲似是可无限期地继续下去的猛烈攻势下,找到反击的机会。
剑芒倏敛。
跋锋寒人随剑势,化作一道电芒,朝仍在腾升着的曲傲激射而去。
曼清院方面衣袂飘响,有些从大门抢出,一些索性越墙而出,最先来的十多人刚好见到跋锋寒这堪称夺天地造化之功的一剑。
曲傲那想得到跋锋寒受创之後,还能施出这惊天动地的厉害剑招,心知不妙,无奈下猛提一口真劲,压下翻腾不已的血气,全力下扑。
“砰”!
气劲交击之声响彻远近。
跋锋寒像断线风筝的斜飞落地,一个跄踉,又稳立如山。
曲傲则一个盘旋,飞到己方人马的前方,才缓缓落下。
“铮”!
斩玄剑回鞘。
曲傲躯体闻音剧震,双目射出凶厉神色,遥瞪五丈外的跋锋寒。
两人毫不相让的对视着。
此时大部份人已抵街上,都鸦雀无声,静待结果。
寇仲和徐子陵掠到跋锋寒左右。
曲傲的身子忽地再剧烈的摇晃了一下,脸上血色退尽。
旁观者传出一阵浪潮般的惊叹声,现在谁都知道曲傲输了,却不知他伤在何处。
不过答案瞬即揭晓,鲜血从曲傲的左胁下渗出来。
曲傲没有点|茓止血,先瞧了变得脸如死灰的叁徒和手下一眼後,仰天叹了一口气道:“英雄出少壮,曲某佩服之极。现在立即返回铁勒,有生之年,再不踏足中原。”
这誓言等若公布他本人退出中原的所有纷争。
此正是曲傲老练高明之处,如此一来,即管与他们铁勒人有深切仇恨的伏骞等人,亦碍於江湖规矩,不能公然追击他们。
曲傲说罢飞身上马,领着一众手下旋风般走了。
跋锋寒叁人正要离开,旁观者中有人长笑道:“跋兄怎可如此毫无交待的一走了之?”
第九章 馀波未了
叁人循声望去,只见伏骞龙行虎步的排众而出,来到御道中心处,含笑瞧着他们叁人,自有一股不怒而威,迫人而来的气势。
挤满行人道上的数百人,所有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无人不知他是今夜与曲傲约战的正主儿,现在却给跋锋寒横里Сhā入截去了头啖汤,这口气谁都难以下,故此均猜到好戏尚在後头。
寇仲一眼瞧去,见到突利杂在人丛中观战,哈哈笑道:“伏兄切勿为此动气,皆因早前曲老儿曾在天津桥上与人联手围袭我们,所以我们才会有来有往,送回他一个大礼。此事突利可汗可作见证,因为他亦有份参与该战。”
顿了顿续道:“何况我们已请贵部属邢兄向伏兄打了个招呼,只因时间紧迫,来不及等伏兄的回音吧!”
这两番话可说给足伏骞面子,让他有可下的台阶。
寇仲确是能言善辩之士,又乘机阴损突利一记。
突利双目寒光闪闪,又有点啼笑皆非,踏前两步,豪气干云的一拍肩背伏鹰枪,冷笑道:“寇兄既旧事重提,登时勾起本人的记忆,可惜当时未及与寇兄交手,寇兄便匆匆溜掉。现在明月当空,如此良辰吉时,岂可错过,不如便让本人来领教寇兄神妙莫测的刀法!”
突利忽然把事情揽到身上,主动挑战,路转峰回,登时惹起一阵哄动。
旁观者大多不知他是甚麽人,纷纷向旁人探问,吵成一片,气氛热烈。
伏骞喝道:“且慢!”
他并没有提气高呼,但却在数百人的吵闹声中脱颖而出,震得人人耳鼓嗡然作响,全场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突利不悦地朝伏骞瞧去,皱眉道:“王子有何指教?”
伏骞发出一阵笑声,双目闪过神光,不理突利,抱拳向寇仲叁人道;“叁位误会了。刚才伏某只想邀叁位返曼清院喝酒祝捷,再无其他意思。”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想不到他如此友善,反感到有点不知所可。
跋锋寒则静立如山,暗自调息。
他刚才胜得极险,自己亦受了不轻的内伤,所以要争取疗伤的每一刻时间。
徐子陵低声向寇仲道:“不见李世民和他的人。”
寇仲心下大奇,照道理李世民不该错过此役,除非是他在曲傲含恨而退时,亦同一时间悄悄撤走。由於他们那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跋锋寒和曲傲身上,所以没有留意是否有其他人离场。
李世民这样做,必有他的道理。换了在决裂之前,寇仲绝不会为此烦恼,现在却要步步为营,加上李靖的警告又言犹在耳,不小心点都不行。
那边的突利见徐子陵在寇仲耳旁说了两句话後,寇仲便露出思索的神情,目光则在人群中来回扫视,显是说的话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如此轻视,不由勃然大怒,又是心下凛然。
换了是任何人,被他点名挑战,就算不被吓个半死,也要全神戒备。那有像他两人般仍可为其他事情分神,可见他们的胆色能耐均非一般高手能及。
不过此时他是势成骑虎,穿过分隔御道和行人道的树木,来到御道中,面向叁人叫阵道:“伏兄原意如何,一概与本人无关。寇仲你若肯叩头认输,本人放你去陪伏兄喝酒聊天又如何!”
寇仲好像这时才留意听清楚突利说甚麽似的,喜上眉梢的大笑道:“原来可汗你这麽爱说笑。你肯送上门来,我正是求之不得。即使你立即跪地认错求饶,我也不会饶你。”
说罢大步踏前,朝突利逼去。
还未出手,一股凛冽的杀气狂涌过去,以突利这麽狠悍高明的角色,亦不得不立即抽出伏鹰枪,作势以待。
挤着数百人的行人道上人人引项以待,喧声顿止。
寇仲最令人印象深刻处,便是他的豪勇像是天生的,自然而然且漫不经意下,已造成这种不可一世的势道。
主动挑战的突利反变成被动。
对突利的挑战,寇仲确是求之不得。
换了在一般情况下,因突利有大批突厥高手随行,要杀他是谈何容易。
但现在是依足江湖规矩公平决战,突利若要保命,就要看他手底下有多少斤两。
跋锋寒离去在即,如能剪除此人,对自己这老朋友未来的安全自是大大有利。
在数百对目光的注视下,寇仲在离突利叁丈许远处“锵”的一声掣出宝刀井中月,健腕一抖,立时黄芒剧盛,朝敌攻去。
凛厉的刀气,弥漫御道。
突利虽曾目睹寇仲出手杀伤自己的手下,对他的实力算有个底子,却猜不到他曾在叁丈外的距离发动攻势。
这其中实大有学问。高手对垒,往往就是从此等关键处判别出对方深浅,从而定下最佳的应付方法。
突利本估量寇仲若要保持主动和一气呵成的强势,该於两丈远处拔刀攻击,如此才不致气势中途减弱,另一方面又能发动最强的攻击力。这些判断是从对方的速度、步伐、气势作出的评估。似突利这般级数的高手,尽可以在对手起步後便先掌握到敌人在踏出第几步时发动攻击,准确无差。
但今趟他显然猜错。
突利心叫不好,同时举步移前,以争回因估计失误而失去的主动之势。
寇仲长刀划过虚空,以横扫千军的惊人霸气,毫无花巧的一刀朝突利劈去,充盈着既随意又浑然天成的味道。
他的一对大眼则鹰隼般盯紧对手,不漏过对方任何细微的动作。连对方衣服覆盖下肌肉运劲的情况亦了如指掌。
他要找寻的是鲁妙子所说那“遁去的一”,这正是他制敌取胜的要诀。
自把和氏璧内的异能据为己有後,他便知自己的功力突飞猛进,但始终不知精进至何等地步。
现在则事实摆在眼前,曲傲已败在跋锋寒手下。
此事对寇仲鼓舞之大,实在非同小可。
正恨不得也找人来试刀时,突利竟自动献身的送上门来,在这样的心态和情况下,寇仲无论信心气势都一下子攀上最岭峰的高处。
刹那间两人近至短兵交接的距离,突利迎着扑人而来的刀气,运枪扫打。
他拿的时间精妙准确,假若寇仲不变招,将会给他扫个正,除非双方功力悬殊,否则必是井中月被开,寇仲则空门大露之局。
岂知寇仲刀势不改,就在长只四尺,把手处铸有秃鹰的短钢枪尚差寸许扫中宝刀之际,井中月突生变化,不但不继续下劈,还微往上挑,恰恰避过了伏鹰枪的挑扫。
寇仲同时改前冲为横移。
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那代表寇仲体内的真气转换,要与刀法步势的变化速度一致。
突利的伏鹰枪法出於自创,专讲阴阳虚实的自然之道,在这恶劣情况下,便显出真正的实力来。
他虽惊却不乱,伏鹰枪锋在刀底下扫过叁寸许,又在寇仲回刀从不同角度劈来之前,猛地抽身疾退。
这一退更考功夫,枪锋嗤嗤,幻出无数虚实难分的枪影,教敌手难以捉摸追击。
旁观者虽不乏好手高人,但无不看得叹为观止,更为寇仲可借小小一个变化,便能迫退对手而惊服。
寇仲双眉上扬,哈哈长笑声中再气势如虹的进身抡刀,快得没有人能看清楚。
“当”!
震耳欲聋。
井中月就像能破除任何幻象的神物般,切劈入枪影的一刻,突利的伏鹰枪便变回一根实物,被迫硬架他一刀。
在寇仲後方观战的徐子陵和跋锋寒这时才放下心来。知道寇仲经过这些日来的连番激战,刀法终到了随心所欲的大成境界。否则怎施展得出这样的刀法来。
旁观者中视寇仲为敌人者都暗自心惊,对他作从新估计。
悄立在以宋鲁为首的宋家高手那堆人中的宋玉致,见寇仲刀法如有神助,也不由看得目眩神迷,难以自己。
突利虽被寇仲的螺旋劲气劈得手臂麻,但他生性强悍,反激起拚死之心,哈哈笑道:“好刀!”
枪势蓦张,狂施反击,伏鹰枪像怒海的巨浪,向寇仲涌去。
寇仲耳听枪声嗤嗤,皮肤感觉到伏鹰枪带起一个个割体生痛的气旋;眼则见到枪影处处,心叫痛快,正要来个近身拚搏,好趁快解决对手时,眼前枪影尽消,但伏鹰枪锋却只剩下一点寒芒,往自己咽喉处疾射而至。
如此精妙绝伦,从虚变实的枪法,他尚是初次得睹。
“叮”!
寇仲想也不想,更来不及去想,一刀劈在枪锋上。
尖锐如箭的劲气,随枪而来。
寇仲往後疾退。
突利似也无以为继,提枪後撤。
一方横刀冷对,另一边则挺枪遥指,顿成对峙之局。
跋锋寒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突利心怯了。因以他一向的作风,除非另有目的,否则绝不肯这般让步住手的。”
整条大街静得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暂时屏止。
两人虽暂且分开,但那种对阵的张力,四目交锋的沉凝气氛,便足使人心寒胆怯。
突利左手离开枪身,负在身後,笑道:“领教了。中原可称得上真正高手者,必有你寇仲之名在榜上。”
他捧的虽是对手,但自然也提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兼之他能以绝妙枪法扳回平手,故无人会认为他是胆怯。
只有熟悉他的跋锋寒才看穿他的底蕴。
寇仲当然亦知他想收手下台,不过他也并非没有顾忌。自己是否真可击杀突利,仍是未可知之数。即使能办到,自己多少亦要负伤。而现在跋锋寒则一如李密胜宇文化及的情况,胜得很惨。所以自己要保持实力,实是头等重要的事。
他怕的是失去了影的李世民。
“锵”!
寇仲还刀入鞘,抱拳道:“可汗果是英雄了得,寇仲佩服,异日有,再喝酒或切磋好了。”
这番话可说给足突利面子,又表现出寇仲过人的襟怀和风度,突利不由心生好感。
他并非欲与寇仲为敌,只因跋锋寒的关系,才会站在对敌的立场,逐亦枪归後背,施礼道:“有机曾必定相约寇兄!”
转向众手下道:“我们走吧!”
伏骞瞧着突利等人远去的背影,朗声道:“今晚就到此为止,多谢各路朋友赏面赴会。”
说罢踏进御道,来到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叁人身旁,歉然道:“小弟适才一时疏忽,看不到跋兄需好好休息。小弟告辞了!”
不待叁人回答,微微一笑,自行去了。
叁人对他的高深莫测,不由都心生寒意。
叁人在一道横街缓步而行,等待天明的来临。
寇仲关心的问跋锋寒道:“感觉如何?”
跋锋寒微笑道:“好多了!不过这种伤势,岂是一时半刻可以痊愈。”
接着岔往别处去道:“你瑜姨已安全出城,公主会送他们出海,再安排海舟让她们北返高丽,如此既可减少旅途跋涉之苦,又可大大缩短时间。”
寇仲开心得吹响口哨,旋又皱眉道:“你是否待养好伤後再走?”
跋锋寒坚决摇头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留下来反会成为你们的负累,反而我独自一人溜起来最方便。”
寇仲和徐子陵都感无话可说。即使以突利、拓跋玉之流,要追上蓄意远遁的跋锋寒,确是谈何容易。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明早城门开後,我们陪你出城去起出面具,赠你其中两张,那包保你可安然返回寨外去。”
寇仲和跋锋寒同时称妙,前者更如释重负道:“那我就真的放心了!唉!不过很舍不得让你这老小子说走就走。”
跋锋寒然笑道:“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人生便是如此。何况我们或许仍有再见之日,那时才特别有味儿呢。”
寇仲颓然道:“你倒说得脱,现在你走了,迟些便轮到小陵,朋友零落至此,做人真没有意思。”
跋锋寒和徐子陵知他性格,差点为之捧腹狂笑。
寇仲自己也笑起来,豪情横逸的道:“尚未正式通知你们,我和李小子真个闹翻了!”
徐子陵叹道:“不用你说我也猜到这必然的结果。”
寇仲双目般机一闪道:“还有就是李靖亲口承认出卖了我们。”
徐子陵俊脸一沉,没有作声。
叁人的足音,在月夜下空寂的长街轻柔的回响着。
跋锋寒皱眉道:“我虽只瞧过他两眼,却感到他不似这类人。”
寇仲狠狠道:“外貌很多时都是不可靠的。像老跋你便外貌冷酷,岂知竟会是如此多情的人。”
跋锋寒淡淡道:“明天开始,我将把人世间所有一切会令人心神受影响的感情抛开,专志剑道,还我本来的真面目。”
寇仲忍着笑道:“小心芭黛儿追上你时,你又由无情士给打回原形,笑掉我两人的大牙。”
跋锋寒从容一笑,没有答他,反道:“你们要小心李世民,除了他本人武功高明外,杨虚彦、红拂女、李靖、李神通、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无一不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实力不逊於阴癸派。”
叁人左转往通向南城门的大街,寇仲道:“我倒不怕他们。却怕师妃暄伤愈後怎样对付我们,单对单我们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最要命是即使她是一个人,我们也舍不得联手对付她这麽一个似菩萨下凡的美人儿。”
徐子陵淡然道:“她只会找我算账,由我来应付好了。”
寇仲故意抢到徐子陵前方,面向着他边退边道:“哈!小陵终找到令他倾心的人儿了!否则怎会一手包办,不让别人Сhā手。”
徐子陵皱眉道:“为何你总爱朝儿女私情的方面去想。而事实在这事上你和锋寒兄很相似,只不过追求的目标有异吧了!”
他这番话是因与宋玉致倾谈後才有感而发,寇仲登时招架不来。
幸好这时已抵达伊水北岸,斜挂西方空际的明月把岸旁的房舍投影到缓流的河水上面,形成并存的另一个影子世界,美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域。
一道拱桥横跨伊水,桥下泊着十多艘小艇,水流轻柔地撞上艇身和桥堤,发出沙沙的清响。
寇仲提议道:“不若我们到桥上坐坐,到天明时便送老跋一程,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跋锋寒仰首望天,吁出一口长气道:“那我们该还有大半个时辰哩!”
第十章 临别依依
叁人并肩立在桥上,往东眺望,河流蜿蜒伸展,在晴明的星月之夜下,两岸房舍林立,充盈着层次丰富的静态美,如画如梦。
跋锋寒怕惊扰附近房舍好梦正酣的居民,低声道:“寇仲你是否过份轻敌呢?为何似乎不大把李世民放在心上?照我看群雄之中,无论个人又或其拥有的实力,他顶多是仅次於跟宇文化及交手前的李密,甚或尤有过之。”
徐子陵点头道:“我便从未听过李世民吃败仗。”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所谓下兵伐勇,以我现在单薄的力量,只有呆子才会和他硬撼。”
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忍俊不住。
前者笑骂道:“去你娘的『下兵伐勇』,人家明明是『上兵伐谋』,偏要倒转来说,变得不伦不类,兵若不勇,就不用打也输了。”
寇仲陪两人笑了半晌後,低声道:“李小子根本没有时间来对付我。”
徐子陵道:“这话怎说。”
寇仲道:“自称西秦霸王的薛举和他武功高强的儿子薛仁果,正密锣紧鼓准备再次东犯长安;而刘武周则会趁势攻打太原,动摇他李家的根本。这情况下李小子那还有空来料理我。”
跋锋寒动容道:“这两路兵马的实力确不易招架,听说薛举手下有一个名叫宗罗侯的大将,豪勇盖世,擅使关刀,非常厉害。”
徐子陵哂道:“仲少打的算盘虽如意,可惜此事不知何时才会发生。那李世民仍有充足时间设法先宰掉我们。”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你们试猜猜,刚才李小子溜到甚麽地方去了呢?”
两人登时给他难倒,无言以对。
寇仲意气风发的道:“他是去见王世充。”
两人点头同意,也不由要佩服他的过人才智。
寇仲解释道:“是好是歹,我现在总算是王世充阵营中的人,李小子想动我,怎都要跟王世充打个招呼,好看看他的心意。上趟王世充之肯答应实施城禁,皆因不想牵连卷入和氏璧纷争中,故意表示清白,同时也因不认为在和氏璧水落石出之前,师妃暄会把我杀了。”
跋锋寒道:“王世充既是老狐狸,该看穿你的野心。说不定会任得李世民把你除去。”
寇仲微笑道:“若你这话在昨天说的,我真不敢驳你。可是经我一番布置之後,王世充权衡利害下,只会待李密败北後才敢动我,现在则要维护我还来不及呢!”
跋锋寒奇道:“凭甚麽你会有这种自信?”
寇仲欣然道:“首先就是翟娇这方面的关系。现时我已成了个中间人,只有从我处王世充才可得到最珍贵的关於李密大军的情报,至乎策反仍在暗里忠於翟让的旧部。”
跋锋寒点头道:“只是这理由便足令王世充当你如珠似宝,呵护备至。另外的原因又是甚麽?”
寇仲答道:“後天荣凤祥摆设寿酒时,王世充将会出席,这将给沈落雁一个刺般他的机会。以王世充这麽爱惜生命的人,没有我这首席谋臣和绝顶高手在旁打点,他怎敢行此引蛇出洞的险计。”
跋锋寒赞叹道:“果然是既伐勇又伐谋。谁要小觑你寇仲,必有非常後悔的一天。”
寇仲淡然道:“照我看王世充会一口答应李小子联手对付我,但却须在击败李密之後才采行动。那时他将会和我摊牌,假设我肯为他所用,便一切没有问题,否则就会设局趁我不防下把我除去。这鸟尽弓藏乃白老夫子教下的千古名训。”
徐子陵Сhā入道:“但以李世民的才智,该可瞧出王世充收拾不了你,说不定仍会有所行动。假若你现在伏街头,即使诸葛亮复生也猜不到是那方面的人下手的。”
寇仲笑嘻嘻道:“只要李小子不敢公然聚众围攻,我又何惧之有,若我寇仲是这麽容易被杀,早死了不知多少次!”
这确是不移的事实。
跋锋寒沉吟道:“你现在虽能暗中影响甚至操纵中原的局势,但我始终不明白你凭何对争天下这麽有信心。”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关键处在於『杨公宝库』,若找不到的话,我只好死去争天下的心,到大漠来和你驰马於草原间为乐,又或索性大做私盐买卖,醉生梦死的过了这下半世便算。”
跋锋寒不解道:“纵使你拥有珍宝武器,可是既无地盘更乏兵马,如何可向根基深固如李阀者挑战?”
寇仲双目寒芒电闪,沉声道:“这又回到伐勇伐谋的问题上。李密若败,李阀将成众矢之的,只要我能设计再挫折杜伏威,便有机会以飞马牧场和竟陵为中心,建立起我的势力,再同时往南北扩张。南则联结萧铣和宋阀,北则笼络窦建德和刘武周。只要王世充仍能西拒李阀,终有一天这天下是我寇仲的囊中之物。”
跋锋寒叹道:“如此困难复杂的事,只有你仲少爷才能认为轻易办得到,我想想都觉得头痛。”
寇仲苦笑道:“我也只是有五成把握,但假若小陵肯助我,我便有十足的信心。”
徐子陵淡淡道:“说好的事,绝不能反口,否则何以立信於天下。”
寇仲赔笑道:“徐爷息怒,我只是有感而发,随口说说。徐爷你肯陪我去寻宝,我已是感激涕零!”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我现在虽然非常不满李靖,但始终不认为他是卖友求荣的人。何况我们还想漏一件事,李小子说不定是从李秀宁处,知道我们有易容换貌的方法。”
当年四大寇攻打飞马牧场,沈落雁和李天凡想暗算李秀宁,寇仲Сhā手干预,那时他便曾以鲁妙子的假面具掩饰真面目。
寇仲道:“我怎会忘记,所以才故意质问李靖,他却亲口承认了。”
徐子陵道:“他怎样说?”
寇仲思索半晌,道:“当时他的确答得很奇怪,甚麽『便算是我说的好了』。但我那时早给怒火烧昏了脑袋,还狠狠骂多他两句。罢了!那管得是否他做的。他既成了李世民的走狗,我终有一天会和他对着干。甚麽兄弟之情,朋友之义都一钱不值。”
跋锋寒有感而发的道:“有很多事还是少想为妙,人生的最大烦恼,就是想得太多。”
徐子陵关切的道:“你的伤势究竟如何?不若趁天亮前这段工夫,我们合力为你疗治伤势吧!”
跋锋寒苦笑道:“千万不可,在这强敌环伺的时刻,任何一人功力的损耗,均会带来不测之祸。”
徐子陵叹道:“我却觉得你是怕若完全复元,便没有立即离开的理由。”
寇仲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要避开那个突厥来的美人儿。”
跋锋寒右掌翻开,赫然是芭黛儿还给他那根光芒闪闪的发簪。
接着右掌倾斜,发簪在两人眼睁睁下掉进河水里,沉没不见,没有惹起半个涟漪。
跋锋寒淡淡道:“快天亮了!”
叁骑全速奔驰,穿过城外西北方的一片疏林後,奔上一个土坡,同时勒马停定。
在群山环抱下,一个小湖安祥地躺在前方草原上,碧波绿水在林木间荡漾,凌晨雾气则在绿莹莹的湖面飘摇,叁人顿时精神一振。
寇仲以马鞭遥指眼前如诗似画的美景长笑道:“若非我们坚持再送你一程,定不知附近有这麽一个好地方。”
跋锋寒跳下马来,把一个重甸甸的钱袋系到寇仲的马鞍处,微笑道:“这囊内至少有五十多锭足一两的黄金,所谓叁军未动,粮草先行;就当是我跋锋寒对你寇皇国的一点资助捐献好了。”
寇仲也不推辞,欣然道:“我们兄弟间也不用说废话,总之我寇仲心领哩!你最好立即戴上面具,那对要追你的人来说,跋锋寒等如消失了。”
跋锋寒摇头道:“只换个脸孔仍未足够。当我到达最近的城镇後,就换过衣服,再把兵器收起来,索性扮成普通的商旅,那就更能掩人耳目。”
徐子陵道:“若非芭黛儿,谁能令你跋锋寒这麽千方百计要把本来面目隐藏起来?”
跋锋寒飞身上马,回头环视一周後,叹了一口气道:“由这刻开始,我将不会再想起她,更不希望再遇上她。”
接着深深瞧了两人各一眼,眼神定在前方,沉声道:“此地一别,不知能否有再见之日。两位兄弟珍重了!”
一夹马腹,健马长嘶下放开四蹄,冲下山坡,绝尘而去。
两人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在林木草野中时现时隐,到最後变成一个小点,消没在一片密林处。寇仲才松一口气道:“没有人跟他!”
徐子陵点头同意。
两人策马回头,缓缓驰下土坡。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充满离情别绪的心头闷气,苦涩地道:“生离死别,竟是如此令人神伤。娘的去世,跋锋寒的远离,都是那麽令人难舍,偏又没法改变。若非芭黛儿那婆娘,恐怕老跋仍会陪我们多玩一阵子的。”
见到徐子陵若有所思的样子,似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奇道:“你在想甚麽?是否在奇怪没有人跟我们。其实理该如此,试问现在谁想来惹我们,不好好叁思怎行?”
徐子陵摇头道:“我忽然想起素姐,心中感到不快乐。”
寇仲色变道:“你不要吓我!”
徐子陵叹道:“或者是因见回李靖引致吧!杀了宇文化及後,我便回去找素姐,看看香玉山究是如何对她?哼!”
寇仲沉吟半晌,道:“也该是时候给你引见王世充了!”
徐子陵露出烦厌之色,摇头道:“我今天仍不想见这种人,你先回城吧!我想骑一回马儿,不知如何,心中总有些翳闷的感觉。”
寇仲愕然道:“不是走火入魔的先兆吧?”
徐子陵笑骂道:“去你的走火入魔。现在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别忘了正午宋鲁在董家酒楼摆下酒席恭候我们,滚去见你的王世充和淑妮妹吧!”
说毕策马迳自去了。
寇仲呆了半晌,才苦笑摇头,自行回城。
净念禅院耸立山上,气象森肃。
徐子陵跳下马来,揽着马颈,哄孩子般说了一番亲热话後,任它自行吃草,自己则向禅院的山门入口处掠去。
过了刻有“净念禅院”的牌坊後,长而陡峭的石阶直延至山顶,令人有登天升赴“彼岸”的感觉。
徐子陵下意识地摸摸身藏的面具,还有鲁妙子送赠有关建,天星等秘卷,心中暗叹一口气。
自盗取和氏璧後,他们便把这些东西埋在秘处,刚才方始取回。
收摄心神,徐子陵拾级登阶。
“当!当!当!”
悠扬的钟声,从山上飘送下来。
徐子陵心头一片平静,纵目欣赏四周峰峦奇秀、林木茂密的山景,暗忖此寺座落此山之顶,自有一定的道理。
仰首上望,可见从林木间透出来的佛塔和钟楼。
由於看了鲁妙子的心得,对建学他已有很好的基础,逐能以内行人的眼光观赏。
佛塔大部份以大青石砌成,结构复杂,八角九层,四面辟门,塔身的雕刻绚丽异常,四周的卷门上怖满了龙、虎、佛、菩萨、力士、伎乐、飞天等宗教物事,神采飞扬,栩栩如生。
塔刹却是铁制的,有铁链八条分别拉往塔顶八角。下五层的级阶设於塔内,由第五层开始,却沿塔身外檐盘旋到顶层,这种怖局在佛塔建中实属罕见。尤其那高大华丽的铁刹,俊秀挺拔,突出於山林之上,宛如刺破青天。
徐子陵之所以这麽留意净念禅院的建,只是想印证早前对禅院的一个印象,就是此寺处处均不依常规,隐有自成一格的气派。
最使他惊异处就是建的装饰在极尽华美的怖置里,却仍能予人一种简归真的感觉,就像一位盛装的美女,虽是华衣丽服,但由於不施脂粉,故可保持着丽质天生的自然美。
石阶已尽,徐子陵抵达第二重山门。
门上方额书有“入者有缘”四字,两边则镌刻对联!案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徐子陵嘴角飘出一丝苦笑,心想若寇仲是名利客,那自己定是梦迷人。两个都是在这人世间的苦海挣扎浮沉,身不由己。
再叹一口後,步入山门。
第一座面阔七间的大殿矗立门後的广场上,两名老僧正在打扫落叶,对他这来客的闯入不闻不问。
徐子陵也是奇怪,对此仿觉理所当然的,负手油然朝这居於中轴线上的首座主体建行去。
殿内香烟盈逸,从供奉在南端的叁座佛像前的叁脚炉鼎中腾升。
他对佛教认识不多,只知中间戴金冠慈祥端庄的是毗卢遮那佛,两侧的佛像就不甚了了。更吸引他的是殿内沿墙环列的数十尊罗汉塑像,千姿百态,无一雷同。
撑起大殿的八根立柱和柱础,均精雕细琢,配上疏朗雄大的彩绘斗拱,出檐深远,檐角高翘,合而营造出寺院那种深远肃穆的气氛,充满宗教的感染力。
一声佛号,来自身後,接着有人道:“徐施主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徐子陵认得声音,头也不回的道:“不嗔大师,请问左右两佛是何名称?”
四大护法之首的不嗔答道:“左是药师佛,右是阿弥陀佛。徐施主既不知佛,故入寺不拜也是合理。”
徐子陵潇地转过身来,朝双目低垂,合什持珠的不嗔微笑道:“在下虽对佛所知不多,但却知诸法为心。跪地膜拜只是表面的形式,当不能以此来判断一个人对佛的诚意吧!”
不嗔睁眼朝他瞧来,闪过惊异神色,淡然道:“所谓有诸内而形於外,故佛有佛相。施主之语,或者只能适用於施主吧!那要问问施主的本心了。”
他虽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背後的意思却明显不过,就是指徐子陵口不对心,砌词狡辩。其中当然牵扯到和氏璧的事上。
徐子陵胸怀磊落,怎会介怀,道出来意道:“在下今次来访,是欲与师小姐见上一面,解决一些事情。”
不嗔用神打量他半晌,好一会才道:“施主请!”
领头步出殿门。
徐子陵心想又会这麽顺利的,忙随他去了。
寇仲策马直入皇域,到了尚书府外才甩蹬下马,尚未登尽台阶,一身劲装的董淑妮夹着香风从府门内冲出,杏目圆瞪的娇叱道:“没胆鬼!跟我来!”
寇仲见把门的卫士无不眼瞪着他们,大感尴尬,只好随她入府。
董淑妮走进西厅,把所有婢仆全部逐出後,指着靠窗的椅子,气鼓鼓道:“你给我坐在那里!”
寇仲亦是心中有气,不悦道:“我是你的奴隶吗?有甚麽事便快说出来,本少爷今天很忙。”
董淑妮怎想得到寇仲敢顶撞她,气得两眼大睁,戟指骂道:“你这没良心的人,竟敢用这种口气和人家说话。”
坦白说,即使她状若发疯的雌虎,但仍是那麽娇俏艳丽,姿态动人,别有一番姣媚味儿。尤其那挺起酥胸两手着小蛮腰的姿势,更是引人之极。
寇仲见她气得秀目通红,珠泪欲滴,心中的气登时消去大半。又暗忖自己堂堂男子汉人丈夫,犯不和她计较。
哈哈一笑道:“坐便坐吧!有甚麽大不了的。”
坐好後,拍拍大腿道:“董小姐要不要坐上这张世上最舒服的椅子。”
董淑妮狠狠盯了他好半晌,跺足大嗔道:“我先和你算旧账,那晚你滚到那里去了?”
寇仲摊手道:“我听闻荣凤祥明晚才摆寿酒,故以为小姐一时口快说错日子,兼之也真有点事,嘻!你明白啦!”
他再不想和她纠缠下去,逐点醒她自己已识破她的奸谋,教她知难而退。
董淑妮旋风般来到他身前,玉腿差点碰上他的双膝始停了下来,大发雌威的骂道:“见你寇仲的大头鬼,人家的寿酒是连摆七天的,否则怎叫得做大寿。”
寇仲差点语塞,幸好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乘机诈她一记,苦笑道:“小妮妮不要再耍我了!我和虚彦兄是不打不相识,现在已成莫逆。他还把所有事和盘托上。哈!待会我便去荣府找他,你要不要一道去?」董淑妮如遭雷殛,连退叁步,俏脸转白,不能相信地嗫嚅道:“他::他真的::”寇仲心笑任你如何狡猾,始终嫩了一点,一下子便露出狐狸尾巴,让自己证实了纯属凭空猜想的事。拍拍衣衫长身而起道:“待会我们再亲热吧!”
随着笑嘻嘻的得意而去。
第十一章 贪生怕死
徐子陵随在不嗔身後,朝後院的方向深进。
沿途不时遇上僧侣,但人人对他视如不见,像正沉醉於本身清净无为的宗教生活里。
经过那座在阳光下金碧辉煌的铜殿後,不嗔左转进入一条两旁植有竹树,古意盎然的石板道。
两旁僧舍掩映在竹材之间,素简单,与殿堂的华美又截然回异,不过在松上白灰泥後,又自有一股不施脂粉般的自然美态。
徐子陵正细意感受禅院里那种深幽致远、平和宁静的气氛时,景色一变,房舍渐稀,代之是苍松翠柏,层岩嶙峋,沿着石路前行,可看到右壁凿上“佛道”二字。两边石崖逐渐高起,山道收窄,两旁石壁是依矮崖形势雕凿的诸佛坐像,均神态悠然,栩栩如生。
徐子陵看得心中惊异时,佛道忽尽,眼前豁然开朗。
在这禅院西端处,一座上刻“方丈院”,面阔七间、歇山九脊顶的巍峨大殿建於崖沿处,形势险要至极点。
徐子陵大感不妥,问道:“这该是贵院主持了空大师的居停吧!”
不嗔若无其事地答道:“施主欲见师小姐,自须由本院方丈定夺,何需奇怪?」徐子陵早知不会那麽容易可见到师妃暄,只能心中暗叹,随他登阶入院。
方丈院共分前中後叁进,入门处是个空广的接待室,没有任何家具,只在两壁挂有画像,看来该是禅院历代主持的肖像。
不嗔嘱咐徐子陵在此等候,穿门进入内间去。
徐子陵着无事,正好浏览壁上的肖像画,画像虽形相各异,肥瘦不同,但绘着无不为其刻意经营,画得人人宝相庄严,佛光普照,容貌慈和,一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模样。像旁还附上名号和受戒入寂年月等介绍文字。
肖像显是依年代先後排列,到左壁最後一幅时,徐子陵心中一震,行近细看。
只见所绘老僧须眉俱白,脸上深刻的皱纹纵横交错,看来至少有七十多岁。
他之所以吓了一跳,皆因此僧面目与现在的主持了空至少有八、九分相以,恰是了空老朽後的样子。
正在思忖这是否了空的亲爹,而了空是子承乃父的衣钵时,赫然发觉肖像画旁只有受戒年而没有卒日,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难道了空反老还童,从画中这老人变回现在四十来岁的样子,那麽此事实在骇人至极点。
不嗔的声音在後方响起道:“这是敝寺主持十五年前的画像,当时他正值入关修禅,故嘱人做像。”
徐子陵叹道:“真令人难以相信,原来世间竟有返老还童的神功秘法。”
不嗔高宣佛号合什道:“佛法无边,回头是岸。敝寺主持在中院恭候徐施主,请!”
徐子陵转过身来,见不嗔全无领行的意思。只好施礼道谢,自行进入中庭。
“砰”!
木门在身後关上。
深广达十丈,高叁丈的空间,只有四面空壁。
了空盘膝面壁结迦跌坐,背向着他。
这能返老还童,有力回天的高僧两旁各有一道闭上的便门,透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气氛。
徐子陵嘴角送出一丝苦笑,恭敬地道:“大师请赐示旨意。”
寇仲由偏厅返回正厅,欲进内堂时,刚好遇上一向对他摆出不屑一顾姿态,轻盈冷艳的“美胡姬”玲珑娇,双方都想不到会狭路相逢。寇仲刚受过董淑妮的教训,极力克制下只点头为礼,便算打过招呼。
反是这异族美女对他展露出一丝罕有的笑意,与他并肩而行道:“昨晚你们在天津桥之战的确很精采。”
寇仲愕然道:“娇姑娘真厉害,竟能瞒过这麽多人的耳目,潜到近处。”
玲珑娇回复冷漠神色,淡然道:“若没有这点本事,怎替尚书大人当探子?”
此女肯和他有问有答,已代表态度有所改变。
刚要再找话题,虚行之从内厅匆匆走出来,见到寇仲,打了个勿要说话的眼色,然後才施礼道:“大人在书斋等寇爷。”
言罢擦身去了。
玲珑娇止步道:“尚书大人该有话要和你单独说的,待会见。”
片晌後寇仲来到书斋,王世充待室门关上後,看他在左旁的太师椅坐下,道:“幸好你昨晚没有被敌所乘,我曾想过遣人往援,但此举会正中敌人下怀,时间上更难以赶及,最後只能按兵不动。”
接着冷哼道:“杨侗和独孤峰太可恶了。”
寇仲违心赞道:“尚书大人此才是高明。现在我们务要示敌以弱,才符合上兵伐谋这兵家要旨。论实力,独孤阀纵使联结外人,仍奈何不了我们。所以只能靠阴谋诡计来施冷箭,只要我们小心一点,独孤峰绝不能得逞。”
王世充皱眉道:“铁勒人因曲傲的败北,可以撇开不论。但假若阴癸派、突利和杨侗联成一气,我们是否仍要维持被动捱打的局面呢?一个不好,我们可能要连东都也赔掉。”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突利也可以不论。皆因吾友跋锋寒刚离洛阳,突利和毕玄的两个徒弟怎都要追上去热闹一番。阴癸派则因要应付师妃暄这个头号大敌,亦绝不敢公然卷进这场纷争去。何况在某一程度上,她们都希望你能收拾李密,那时杜伏威取得江都後,便可沿运河北上。”
王世充讶道:“你怎知杜伏威要攻打江都?”
寇仲当然不会把宋金刚招出来,道:“我和宋家有点交情,待会还约了宋鲁在董家酒楼儿面。”
王世充释然道:“这确是令人头痛的事,杜伏威和沈法兴的关系一向不大好,现在忽然联成一气,可见他们北上之心是如何焦急。”
寇仲点头道:“目下局势明显是黄河与运河之争,谁能同时取得关中、洛阳两大重镇,便等若半壁江山落进他袋子去。我们则先取虎牢、荥阳,再挺军西进,那时圣上你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王世充捻髭微笑,眼中射出充满希望和企盼的神色,正容道:“假若我王世充成为新朝之主,你寇仲就是新朝宰相,你准备好了没有?”
寇仲暗忖信你的才是白痴。表面却装出陶醉之色,欣然道:“尚书大人这麽瞧得起小子,我自然是万二分感激。不过我想先破李密以立功,那时尚书大人重用我,旁人亦无话可说。”
王世充呵呵大笑,接着故作神秘的道:“是否能引李密出兵,便要看明晚的安排,让我先给你见见我的替身。”
了空身穿灰色僧衣,外加深棕色的肩挂,空广的堂宇寂然无声。
徐子陵负手卓立,像变成这高憎外的另一尊石像,没有半丝不耐烦。
好一会後,了空柔和的声音轻轻道:“洛阳的寺观窟叁大名胜,徐施主不知是否都到过了?”
徐子陵心中错愕,无论了空说甚麽,甚至佛语禅机,他亦不会奇怪。偏是这麽提及洛阳的名胜,与眼前的事风马牛不相关,顿使他摸不头脑。
无奈下虚心问道:“请大师详加赐示!”
了空油然道:“寺是白马寺,乃中原第一所佛寺,建於东汉永平十年,由於当年从天竺迎回两位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时,佛经佛像均是用白马驮来,故以白马为名。此为中土佛教之始,故该寺又有『释源』和『祖庭』之誉。信佛者,若不到该寺一游,每引为毕生憾事。”
徐子陵道:“多谢大师指点,但不知白马寺座落何处。”
了空淡淡道:“徐施主若是有心人,自会知道。”
不待徐子陵说话,续道:“观为老君观,位於城北数里外邙山翠云峰之颠,相传乃老子李耳练丹的圣地,可惜现在为妖魅把持,圣地成了邪窟。”
徐子陵大奇道:“怎会如此?”
了空平静答道:“有很多事,老衲实不方便详言。只不过见徐施主所学来自道家始祖广成子,故顺带一提。”
他的说话字字暗含玄机,深奥难明。
了空续道:“窟则为龙门石窟,位於我寺南面十多里外伊水之滨,由於该处两山相对,望之若阙,故又名『伊阙』,两岸峭壁上大小神龛石窟延绵数里,令人叹为观止。”
接着讶然道:“是了!徐施主今次究竟为何事而来,老衲早忘记了。”
徐子陵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道:“我也忘记了,多谢大师指点。”
说罢飘然离殿。
一名无论外貌体型都与王世充有七、八分相像的人,入斋後拜倒请安。
随之而入的是欧阳希夷、玲珑娇、可风道人、陈长林一众高手,还有王世充的两个儿子王玄应、王玄恕,与及大将张镇周和杨公卿。
只看这阵势,便知是有要事商讨。
众人分左右坐好後,变得寇仲居於左方首席,与右方第一席的欧阳希夷遥对,下首始是张镇周等人。
王世充把替身唤起,向寇仲得意地道:“怎样?”
寇仲点头道:“确能鱼目混珠,但在明晚那情况下嘛,嘿!”
王世充知他有话要说,先命替身离开,欣然道:“现在全是自己人,有甚麽话放心说吧!”
王世充那一副酒色过度样子的大儿子王玄应得意地道:“这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年许前玄应从管州物色得此人回来,经我亲自指导训练,保证无人能够识破。”
只看他唯恐怕别人不知此功归他的神情,便知此子难成大器。
欧阳希夷皱眉道:“此人不懂武功,内行人只要看他举手投足,又或走多两步,立可看破非是世充兄本人。”
王世充胸有成竹道:“若有人要来行刺我,最佳时机莫如在赴会途中,又或是返归的路上,范成他只须在车上作个样儿使成。”
至此谁都知道王世充是绝不肯去冒这个险的。
可风道人皱眉道:“今趟是要教敌人行刺成功,而世充兄则要佯作受伤,才可引得李密仓卒出兵。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范成轻易就给人宰掉,谁都会生疑的,此计怎成?”
王世充欣然道:“这正是关键所在,以假作真後我将藏在马车暗格内,若敌人实力真个强大至可破车杀人,我便暴起发难。最好来的是晃公错又或尤楚红之辈,让我伤得其中一人後,再诈作力拚受伤,如此将更能令对方入信,当然尚需各位再加配合。”
转向寇仲道:“寇小兄还有甚麽话要说?”
寇仲问道:“为何敌人不会在宴会中下手呢?”
王玄应代答道:“这个道理很简单,荣凤祥今回尽邀各地前来洛阳的名人赴宴,到时高手如云,其中又不乏与我们有交情的,在这种情况下,公开挑战不会有问题,若要行刺暗算则变数太多,说不定闹个灰头土脸,吃不完兜走。”
寇仲心中暗叹,颓然道:“我没有话说了。”
他本有满腹妙计,但见到王世充摆明不肯以身犯险,还有甚麽话可以说的。
徐子陵踏出方丈室的大门,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蒙蒙细雨刚开始从天上下来,远近不见人。
净念禅院处处隐含禅机佛意。
像自己本为他们的敌人,但他却丝毫觉察不到敌意。
就像和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见不到师妃暄乃理所当然,可以得见才是出人意表。
不过他为了心之所安,故仍要稍尽人事吧!
他要的是能面对面与师妃暄解决和氏璧的问题。直到此刻,他仍不认为盗宝是坏事或错事,而只是有关争霸天下的手段。
像和氏璧这种神物,惟有缘者居之。
他缓步走下台阶,正要朝佛道的方向走去,心中忽生感应。
就像有某种事物在等待着他的样子。
环目四顾,方丈院左端有一片竹林。徐子陵想了想,便放步走去。
来到近处,另一条石道在竹林间蜿蜒伸展,曲径通幽,在雨丝绵绵中,特别引人入胜。
徐子陵沿道而行,拐了个弯後,整个空间倏地扩阔至无限,原来路尽处是山崖边沿,不但可俯瞰远近山野田畴,还可远眺座落东方地平尽处的洛阳城。
漫天细雨下,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里,一身儒服男装的师妃暄正盈盈俏立崖沿,悠然神往的俯瞰着崖下伸展无尽的大地。
徐子陵恭敬地朝她玉背施礼,诚恳地道:“小姐肯破例赐见,徐子陵感激不尽。”
师妃暄轻轻叹一口气,伸出纤美的玉指,遥指远方的洛阳城,以充满悲国伤时的语调道:“自魏晋南北朝以还,洛阳屡成兵家争战之地,多次被毁倾颓,累得百姓流亡,中原萧条,千里无烟,寒流陨,相填沟壑。除此之外,徐兄可知我们尚损失了甚麽呢?”
徐子陵虽自负聪明才智,此刻只能茫然摇头。
师妃暄像脑後长有眼睛,可看到他摇头的动作,淡然道:“洛阳之称,始见於战国文献《战国策》,内有『苏秦过洛阳』之语。自此屡被选为郡城,为我国文化经济的中心,北魏时只是佛寺便有一千叁百六十七所。”
徐子陵咋舌道:“竟有这麽多?”
师妃暄续道:“洛阳向为我国文化荟萃之处,只藏书便达七千车之多。且人杰地灵,历代名家辈出,蔡伦於此试制『蔡侯纸』;张衡创制『浑天仪』、『候风仪』和『地动仪』;马钧发明『指南车』;王充作《论衡》;班固兄妹着《汉书》;陈寿撰《叁国志》;《洛阳伽蓝记》和《水经注》均成书於此,洛阳城对我国的贡献,有何处可能比拟。”
徐子陵听得肃然起敬。若非他有翻阅鲁妙子传给他的笔记卷,这时定要听得一脑子茫然。现下虽仍未能完全谙识,但至少亦知道师妃暄确是学究天人,博古通今。
换了他和寇仲,无论对着洛阳城看多少遍,也不曾有师妃暄的感触和联想。
她正为洛阳过去百多年的历史而伤怀。
师妃暄悠然神往的道:“徐兄到过北市的新潭吗?”
徐子陵暗忖自己来来去去都是洛河、天街和天津桥,或间中因事到过南城的里坊,却从未到过北市去。苦笑道:“尚未去过!”
师妃暄道:“那麽徐兄定要去见识一下这被称为天下舟船所集的地方,全盛时期大小船只可达万艘之数。”
接着低吟道:“古今兴废事,还看洛阳城。”
听着她若如天籁仙音的声线细诉洛阳的兴替盛衰,徐子陵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洛阳的图画,似乎千多年的历史,倏忽间闪过脑海,那感觉既悲怆又感人。
雨点温柔地飘在他们身上。
像师妃暄这种悲天悯人,有着菩萨大慈大悲心肠的超卓人物,他尚是首次遇上。
忽然间,他彻底明白了师妃暄要找寻真命天子,以拯救万民於水深火热的伟大情怀。
第十二章 莫不有数
欧阳希夷、可风道长与寇仲一道离开书斋。
可风道长问寇仲道:“看寇小兄的神情,似乎不大欣赏尚书大人有关替身的安排。”
寇仲苦笑道:“这证明了我道行尚浅,一点心事都藏不住。”
可风道长微笑道:“人在年轻时,谁不是如此,我和希夷兄都是过来人。”
欧阳希夷笑道:“像小兄弟的年纪时,我那有这麽本事。”
可风道长道:“现在轮到我当值,希夷兄最好养足精神,这几天恶战难免。”
言罢停步施礼。
欧阳希夷与寇仲并肩朝大门走去,道:“世充兄的面子真大,竟请得动可风这等高手来助阵,可见他跟老君庙关系不浅。”
寇仲顺口问道:“老君庙是甚麽家派,为何有个这麽古怪的名字。”
欧阳希夷奇道:“你给人的感觉是神通广大,却竟然不知洛阳北邙山翠云峰顶的老君庙,此实教人难以相信。”
寇仲在门槛前停下来,瞧着雨粉飘飞的户外,从容道:“所以前辈至紧要多提点小子,我有时是很糊涂的。”
欧阳希夷低声道:“我第一趟见你们时,便心中欢喜,觉得你们很合眼缘。不过昨晚收到你们被人在天津桥围攻的讯息,却是老夫力主不要妄动。一来是我相信你们定有脱身之法,另一个原因是这明显是个陷阱。”
寇仲道:“小子怎会不晓得呢?”
欧阳希夷道:“此事若我不说,你也定不会知道。而我特别要提起此事之意,皆因力主出战者正是可风,可见他对你颇有怜才之心。”
寇仲皱眉道:“以他的智慧,难道看不出这是精心布下的阴谋吗?”
欧阳希夷道:“当时是谁都觉得有点不合情理,对付你们,独孤阀何需派出近千禁卫去封街截道,但却都没时间去想清楚整件事。幸好世充兄手下一个叫虚行之的幕僚私下提醒老夫,否则恐怕已中了敌人的奸计。”
寇仲心中暗喜,虚行之果然是个人才,这麽快便掌握到欧阳希夷是可以信任的人。
欧阳希夷拍拍他肩头道:“现在老夫要回房打坐静修,今晚你若回来,可以来找老夫聊天喝酒。你懂下棋吗?”
寇仲道:“只看别人下过。”
欧阳希夷大笑道:“世事如棋,若我是棋场中的高手,你便是棋盘外的下棋高手,小心点。想要你项上头颅的人,横冲直撞都可碰上呵!”
言罢欣然返回府内。
寇仲也觉好笑。
自己现在该下那一步棋呢?跨过门槛,两旁侍卫肃立致敬,无不现出尊敬神色。
寇仲自知已在洛阳建立了威名,问其中一人道:“小姐是坐车还是骑马的?”
那人冲口而出的答道:“小姐骑马走了。”
寇仲心中大快,想像着董淑妮质问杨虚彦後这对狗男女知道中计的绝妙情景。
杨虚彦究竟是个怎麽样的人?他不似是肯屈居人下之徒。
假若王世充跟李世民谈成交易,董淑妮将成为李渊的妃子。那杨虚彦岂非先吃了董王妃的头啖汤,这笔账该如何算?想到这里,寇仲顿时糊涂起来。
徐子陵瞧着师妃暄那令天下男子倾心拜倒的动人背影,沉声道:“那晚在天津桥上,小姐是否根本没有被伤?”
师妃暄终於缓缓转过娇躯,清丽无匹的玉容首次露出惊讶之色,仔细打量他半晌,柔声道:“徐兄是凭空猜想出来,抑是眼力高明至可看破我的地步?”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那纯粹是一种直觉。”
师妃暄叹道:“那徐兄就真是具有慧根的人。不过我确受了点内伤,只不过绝非我装出来的那般严重,当我步下天津桥时,已完全复元过来。”
顿了顿露出个带点天真味儿的甜美笑容,秀眸深注的道:“徐兄知否妃暄为何要耍这种骗人的手段?”
徐子陵因这罕有出现在她脸上的神态而心弦剧烈抖颤一下,瞬又平静下来,微笑道:“小姐是否想要上当呢?”
她那对眸子胜比一泓秋水,於嫣然一笑中,动人至极点。
师妃暄见徐子陵在她目光的迫视下,仍是那麽飘逸潇,神态动作宛如发自天然,芳心更是讶异。
换了以前所遇的男子,除侯希白外,在这种情况下,若非手足无措,便是心慌意乱,那像此人般完全不受自己慑人心神的目光所影响。
师妃暄淡雅清艳的玉容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浅笑,缓缓道:“没有人可以骗她,我要骗的只是你徐子陵,若非如此,妃暄便没有撤退的藉口。”
徐子陵终於招架不住,俊脸微红道:“小姐这番话确是出人意表,小姐难道认为我与和氏璧失窃的事真个无关吗?”
师妃暄徐徐道:“刚好相反,打开始我便知和氏璧是你偷的。”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这教在下更不明白了,为何小姐要故意放过我呢?”
师妃暄欣然道:“你终於肯承认是盗宝贼哩!”
徐子陵苦笑道:“这正是我来拜见小姐的原因。甚麽账都可算到我头上来。可是我却绝不会束手待毙,但也不会伤害寺内的任何人。”
师妃暄泛起怜悯的神情,叹道:“《长生诀》虽令你步上一流高手之列,但仍差点火候。这里除妃暄外,了空大师亦稳有致你於死之能。徐兄可否告诉我,为何明知是送死,仍要来此?”
徐子陵耸肩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你们都是为万民尽心竭力,但本身又是不追求任何私利的人,使我感到欺骗你们是一种罪过。”
师妃暄步步进逼道:“盗宝不是过错吗?为何徐兄却明知故犯。”
徐子陵哑然笑道:“我想反问小姐一句。李世民会否因对手是个善长仁君,而放弃与他争地盘打天下呢?”
师妃暄不但不以为忤,反饶有兴趣的道:“想不到徐兄竟是雄辩滔滔之士,言归正传,和氏璧究竟在那里?”
徐子陵颓然道:“坦白说,假若和氏璧在我手上,说不定我真会还给你,可惜和氏璧已完蛋了!”
师妃暄玉容不见半丝波动,静静的注视他好半晌,最後娇叹道:“想不到千古以来,经过无数贤人圣士殚思竭虑都解不开的两个秘密,先是《长生诀》,接着是和氏璧,都给你们揭破了,这不是缘份是甚麽呢?”
徐子陵大讶道:“只这麽一句话,你便明白了。”
师妃暄温柔地道:“早在桥头初遇时,我已生出感应,却是难以置信,到现在始能证实,还有甚麽话可以说的?即使杀了你又是於事何补。”
徐子陵奇道:“是否我的错觉?小姐似乎根本不把和氏璧的存亡放在心上。”
师妃暄淡淡道:“天下之事,莫不有数,像和氏璧这种稀世奇物自有其气运定数,丝毫勉强不来,徐兄请走吧!”
她肯下逐客令,徐子陵本该额手称庆才对。但这刻他却彷有宁愿被她痛打一顿或狠狠教训一番的渴求,苦笑一下,施礼离去。
在雨粉中走了五、六步,终忍不住停下来道:“小姐可否再详作赐示,那晚为何要诈伤放过我们?”
师妃暄平静的优美声音从後传来道:“皆因妃暄生出怜才之意,这样说够坦白了吗?”
徐子陵哑然失笑,然去了。
师妃暄定睛瞧着他孤傲不群的背影,直至没进林路深处,才收回目光。
寇仲策骑奔出皇城,心中总像多了一根刺似的,心情郁闷,难以排遣。
最令他困扰的,就是王世充的畏首畏尾,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弄得不汤不水的,教人啼笑皆非。
王世充本身乃一等一的高手,在有心防备下,又有他寇仲和徐子陵在旁护驾,在遇刺下佯作受伤,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沈落雁的武功在他现时眼中虽不算怎样,可是对她的狡诈多智,寇仲却是深深顾忌。
若非阴差阳错,加上机缘巧合,恐怕他们两兄弟早栽在她手上。
所以用兵必须如臂使指,否则就算孙武复生,武侯再世,都成不了事。
想到这里,已转上天街。
董家酒楼矗立桥头,与另叁座高楼相映成趣。
天街人车络绎不绝,河上则船揖往来,细雨徒添某种难以说出来纠缠不休的气氛意趣。
现在离午时尚有半个时辰。
小陵是否能及时赶回来陪他赴会?想到这里,早过了天津桥,往南门驰去。
寇仲一口气赶过叁辆骡车,又在两辆马车间穿过,痛快之极。
如此在闹市中策马奔驰,昔日在扬州时只有慕别人的份儿,那想到自己亦有机会享受这种风光。
这时左方行人道上有几个结伴而行,打着各式彩伞的标致胡女,正对他行注目礼,秋波抛送。
寇仲连忙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以灿烂的笑容回报,惹得她们更秀目发亮,娇笑作态。
寇仲大感有趣,示威似的快马加鞭,连过两名骑士,风驰电掣间,心中忽生警兆。
一道微仅可察的黑影,从右方行人道电射而来,斜斜穿过两辆奔行的马车和骡车间的空隙,以惊人的准绳和速度朝他射来。当寇仲察觉是一条长而闪亮的头发时,它已钻进马儿的右鼻孔去。
暗算者最高明的地方,就是利用两辆车子作掩饰,待被袭者察觉时,已不及应变。
若头发的目标是寇仲本人的话,他定可及时避过,现在则是马儿惨遭暗算。
马儿一声痛嘶,人立而起,接着往右倾摔。
寇仲在随马儿一起跌个灰头土脸前,弹了起来,越过马车,往暗器来处扑去,心中勃然大怒。
街上的交通立时乱作一团,人人奔走侧目。
马儿挣扎下又爬起来,此根头发摆明是作弄性质,并没有真的伤及马儿。
但寇仲正在意气风发的当儿,更感脸目无光。
足尖点在对面车马道微靠行人道那一边奔至的另一辆马车顶上,借力再作腾升,刚好捕捉到一个优美的女子背影,闪进一道横街去。此女穿上红色劲装,目标明显。
寇仲猛提一口真气,顾不得惊世骇俗,就在行人的头上掠上一间杂货的瓦面,追赶敌人。
如此当众失威的事,这些日子来他尚是首次遇上,这口恶气怎都硬不下去。
远处瓦面那动人的红影一闪而没,像是诱他追去的样子。
寇仲现在艺高人胆大,明知可能是个陷阱,仍夷然不惧,全速追去。
一气掠过十多间房舍,奔落一条横巷时,女子倏地出现前方。
寇仲一震停了下来,愕然道:“原来是你!”
赫然是把李靖从素素手上抢了过去的红拂女。
红拂女不知是否锺爱红色,不但手上的拂尘血红似火,与红衣互相竞艳,乌黑闪亮的秀发处更Сhā着一朵红白相间的簪花。配合着她的冰肌玉骨,不但没有丝毫俗气,还出奇地显得冷艳秀气。
寇仲不知如何,心中的怒火消敛大半,正思忖谁人可穿红衣比她穿得更好看时,红拂女冷笑道:“今趟我使手段引你来此,纯是为了私人间的恩怨,与秦王完全无关,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旁人Сhā手。”
寇仲踏前一步,皱眉道:“我和你间有甚麽恩怨?”
红拂女一对动人的美目射出凌厉的神色,语气却出奇的平静,徐徐道:“若非你两人颠倒黑白,不辨是非,我夫君何须为你们终日长嗟短叹,困苦惆怅。大义当前,你们现在若能迷途知返,尚为时未晚。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寇仲大感头痛。
只看刚才她以秀发作暗器的手段,便知她名不虚传。无论内功、手法、眼力均达到顶级高手的境界。
寇仲自问便办不到,而她却是一击功成。
他并非真的怕了她,皆因他从没有在暗器此项上下过功夫。
最大的问题是无论他如何痛恨李靖,亦难以狠心下杀手来对付他这美艳的娇妻,除外,他对女人都是容易心软的。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是全力出击,而他则是心有顾忌,自然是大大不利。
红拂女还以为他在认真考虑她的忠告,耐心的等候着,那知他心中想的竟是这麽回事。
好半晌後,寇仲叹道:“夫人究竟是怎样遇上李靖的呢?”
红拂女不悦道:“你先答我刚才的话。”
寇仲颓然道:“我不想和你动手。”
红拂女玉容转冷,沉声道:“那你是一意孤行,执迷不悟了。”
寇仲哂道:“这不是执迷不悟,而是人各有志。试问谁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乃最正确的事?”
红拂女双目闪过杀机,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若非看在你们曾是夫君的兄弟份上,我早出手宰了你们。大是大非之下,尚要砌词狡辩。只是你们盗取和氏璧一事,已是死罪难饶。”
寇仲一点不让的与她锋利似剑的目光对视,沉声道:“今次你来找我,李靖是否知情?”
红拂女眼中露出痛心的神色,拂尘扬起,矫叱道:“看招!”
寇仲哈哈一笑,往後飘退。
只退半丈,便知自己因无心作战,致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
天策府的第一高手,果是非同等。
城门在望,徐子陵快马加鞭,以免因迟到而失约。
对侠义豪情的宋鲁,他一直保持看崇敬之心,何况他是宋师道的族叔。
他从来没有想过宋师道是这麽情深义重的人。由於出身的关系,他对高门大族的子弟向来没有甚麽好感,但宋鲁和宋师道却改变了他的想法。
宋玉致也是个好女子,可惜::正思索间,十多骑迎面而至,还一字排开,拦着去路。
徐子陵连忙勒马,原来是拓跋玉师兄妹和一众突厥好手,人人脸色凝重,杀气腾腾。
徐子陵心中叫苦,这时避之已不及,只好策马迎上。 第一章 高朋满座
红拂女速度之高,身法之美,无不在寇仲意料之外。
最头痛是她手上的红拂与曼妙的身法配合得天衣无缝,使寇仲根本无从闪躲,而後退只是让对方得以展开有若长江大河般奔腾而至的凌厉攻势。
一时拂影大盛,旋风般把寇仲卷进狂涛骇浪似的强大攻势中。
而无心恋战的寇仲此时连井中月都来不及掣出,只能靠双手应付这红衣美女排空而至的凌厉硬攻。
更糟是她的红拂可刚可柔,拂随意转,长达叁尺的拂丝被她控制得像长有眼睛,更赛如灵蛇般专钻敌手的空档。连尘拂把手都能刺|茓戳脉,无所不用其极,非常凌厉。
甫开始便是一场以快攻快的近身拚搏,使对手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寇仲则完全陷进捱打的劣局中,只能见招破招,苦待反击的时机。
“霍”!
拂丝在寇仲的左臂扫了一记,登时衣袖粉碎,现出十多道血痕。这还是寇仲知机,在对手这狠辣的一拂戳上胸口之前,凭旋身横移才堪堪避过要害。
为了抵挡对方不时配以像奇兵突击般的凌厉脚法,终於被红拂女水银泻地式的拂招觑得可乘之机。
十多丝火辣辣的劲气侵体而入。
寇仲知道若任由这形势持续发展下去,自己最终只有伏小巷的结局。
忙猛提一口真气,不但化去对方入侵的气劲,还聚运全身功力,一掌劈出。在这生死关头,寇仲把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功力发挥致尽。
红拂女虽稳占上风,可是寇仲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却使她有无从挡卸的感觉。
寇仲这一掌实际上是由一连串动作组合而成,通过无数惑敌的变化後,才抵达最终的方位,教她完全无法掌握这突发的掌势。
而所有动作均妙若天成,合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而且以全身配合,令人感到他把全身的功力和整体心神都投进这一掌之内。
最要命是她本想回拂乘胜扫打他的脸门,可是因寇仲这切在空档间的一掌,却把她进攻的路线完全封死。
她无可奈何下只能变招迎敌,改而沉腕下戳,以虚实幻变手法相迎。
虚的是摆出挺拂扫往小腹气|茓的姿态;实则是拂丝上扬,扫打对方右手腕脉。
寇仲哈哈一笑,掌势不变,却倏地斜移前标,掌尖变成刺往这美女线条优美的粉颈,劲气嗤嗤。
红拂女那想得到寇仲有此反守为攻的应变奇招,虽不服气,但却知已被对方看破了自己的拂法,娇叱一声,收回尘拂,底下闪电的踢出五脚。
寇仲直到此刻才找到反击的机会,一声长笑,一个倒翻到了红拂女头顶上,双掌下按,不半点痕迹便避过了此妹能使他自愧不如的脚法,避强攻弱。
螺旋劲带出的狂,像一股龙卷风暴般把红拂女笼罩其下。
红拂女冷哼一声,尘拂扬起,同时抽打寇仲正迎头下压的双掌掌心处。
“蓬”!
劲气交击。
红拂女娇躯剧震时,寇仲已在人笑声中,腾空而去,叫道:“嫂子果然厉害,小弟自愧不如,惟有逃命去也。”
横空而去,消没不见。
红拂女气得猛一跺脚,偏又知道追之不及。
可是给他叫了声嫂子,便想到他一直没有拔刀,心中对他的恶感不由消减了几分。
这才明白夫君李靖为何如此重视与他们两人的兄弟情义。
拓跋玉拍马趋前,来到徐子陵马侧,苦笑道:“徐兄和寇兄实是在下抵达中原後最看重的人物,豪爽而有情义,本意一心结交,岂知最後却闹至如此地步,教人惋惜。”
徐子陵暗里松一口气,他本以为对方会动手,但听他口气显无此意。
点头道:“人生总难事事称心遂意。不过纵使彼此立场不同,但我徐子陵仍当拓跋兄是朋友,答应过的事更不会反悔。”
拓跋玉当然知他指的是借《长生诀》一事,欣然道:“我从没想过徐兄会悔约,因为你根本不是那种人。”
接着压低声音道:“我说出来你或许不会相信,突利可汗其实对你们非常欣赏,只不过碍於有跋锋寒这小子夹在其中,以致难以论交。现在跋锋寒已去,人家该可以坐下来谈谈了。”
徐子陵先是愕然,旋即想到突厥的意欲是中原愈乱愈好。而寇仲明显是一个乱源和破坏均势的高手,登时明白突利示好的另有用心。
岔开话题道:“拓跋兄的消息真灵通,我们刚送走锋寒兄,你们便衔尾追上来了。”
拓跋玉冷哼道:“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怎样回去向师尊交待。”
接着叹道:“真教人难以相信,每次再见到这小子,他的功力都精进一层,现在连曲傲都败在他手上。我只想问一句,他是否也在与曲傲一战中受了严重内伤呢?唉!我实在不该作此询问。”
徐子陵对这阴阳怪气的突厥年轻高手更生好感,苦笑道:“教我怎样答你呢?”
拓跋玉精神大振道:“你已告诉我答案了。坦白说,若他没有受伤,我们纵使追上他亦难以拿他怎样,现在则似可尽尽心力。”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回话,那边的淳于薇不耐烦地挥着马鞭娇呼道:“师兄啊!轮到人家说话了吗?”
寇仲从屋顶跃下横巷,转往天街,左臂中尘拂处虽止了血,但整条左臂仍是阵阵麻痛,伤口则是一片火辣。
对红拂女那使得出神入化的尘拂,实是犹有馀悸。
救他小命的是悟自傅君瑜的“奕剑术”。
在红拂女那使他眼花撩乱的拂法下,他根本连挡格亦非常吃力,更遑论预估其出手的後与路线。
可是当他中拂的刹那,她的拂法反出现一丝令他重振旗鼓的空隙,抢回少许主动之势。
那是一闪即逝的时机,却给他准确地把握,并尽其全力运掌一击,这不但扭转了形势,更因掌回主动,故能施出奕剑术的手法。
那确等如下棋,使出一令对方不能不应的妙,从而拿到对手的“应子”。
对奕剑法的认识,他又深进一层。
此时他随着人流走过天津桥,来到董家酒楼的院门前,正要入去,後面有人叫道:“寇兄请留步!”
淳于薇俏脸微红的道:“自昨晚开始,我就有点喜欢你了。”
在马背上凝神细听的徐子陵吓了一跳道:“甚麽?”
幸好拓跋玉已回到远在五丈外的突厥骑士阵中,否则给他听到才叫尴尬。
此女煞有介事的要和自己说话,那想得到说的是这种话。
淳于薇对他的反应显然不大满意,嘟长小嘴道:“有甚麽稀奇的,人家最欢喜精灵透顶的男人,不用像呆头鸟般被人左哄右骗。只因你不似寇仲般摆出个狡狡猾猾之相,所以人家才没曾注意你而已。”
接着“嘻”的露出雪白整齐的可爱贝齿,眼中射出迷醉神色,柔声道;“那知道原来你的狡猾是藏在肚里面的,使得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你们从容溜掉。”
徐子陵既啼笑皆非,又大感头痛,苦笑道:“我只是为求生存而想办法脱身吧了!怎可以用狡猾来形容我,你不欢喜寇仲了吗?”
淳于薇横他一眼道:“两个我都欢喜,唉!人家要走了,你不向人说两句亲热话儿吗?你会否到突厥来找人家呢?”
徐子陵狼狈答道:“照我看你是找错对象。若我真够狡猾,现在就懂得该怎样哄你。可惜我却是招架不来。你有没有甚麽话儿要我转告寇仲的。追人急如救火,姑娘似不应为我这呆头鸟延误时机。”
淳于薇不但不大发娇嗔,反喜孜孜的雀跃道:“这番话说得真好。有本事的男人都爱不把女人放在眼内。迟些人家将会回来找你们。唉!事实上跋小子也不错,他若没有杀大师兄,那该有多好呢!”
徐子陵大生好感,这天真多情的小姑娘最可爱的地方是率直坦白,热中追求人生美好的一面。
淳于薇甜甜一笑,又特别压低声音道:“告诉寇仲要小心突利,他是个既奸又狡的阴谋家。师尊一向都不欢喜他。于薇要走了!嘻!很少样貌好看的男人能像你和寇仲般还那麽有英雄气概的。”
徐子陵正担心会迟到,闻言如获皇恩大赦般,道声珍重,拍马去了。
寇仲回头瞧去,赫然是突利和一众突厥高手,正甩蹬下马。
突利让手下牵马,像老朋友般来到寇仲身旁,微笑道:“寇兄若只是自己一个,不如一起吃顿便饭,我约好世民兄在此见面的。”
寇仲与他并肩朝酒楼的台阶走去,故作欣然道:“可汗的好意心领了。先不说我确是有约在身;由於昨晚我才和世民兄闹翻,现在同台吃饭说不定会影响他的胃口,哈!以後总有机曾的。”
心中暗自奇怪,怎麽算突利跟他也是敌非友,为何竟会如此和颜悦色。以突利这种心高气傲、自持身份的突厥王族,肯如此低声下气,想来必有所图。
突利停下步来,低声问道:“跋锋寒是否走了?”
寇仲随他立定,讶道:“可汗到洛阳没多少天?耳目却这般灵通。”
一众突厥高手环立四周,摆出阻挡旁人走到两人置身处的阵势,累得要入酒楼的客人都须多绕几步路,显得颇为霸道。
突利笑道:“实不相瞒,像洛阳这种天下重镇,怎可没有我们的耳目。何况寇兄叁人故作表扬,公然策马出关。假若我们仍茫然不知,还用来中原混吗?”
寇仲微笑道:“可汗既能看穿我们故意张扬其事,当知跋兄是另有妙法,不怕被人跟了!”
突利双目杀机一现即逝,从容道:“跋锋寒可以避过任何人,却绝避不开芭黛儿。一来因她熟知跋锋寒的所有技俩,其次是她恩师赵德言国师曾传她天下无双的追术,故跋锋寒的如意算盘是肯定打不响。”
寇仲笑道:“即使能追上又怎样呢?”
突利然笑道:“我们这麽说下去,定要再次针锋相对。坦白说,我对寇兄的行事作风非常欣赏,希望大家能化敌为友。至乎看看彼此有否合作的可能性,那对双方均有利无害。”
寇仲淡然应道:“可汗这麽看得起小弟,实令我受宠若惊。日後有机会尽可把酒详谈,想想有甚麽能令双方皆可获利的大计。”
突利欣然道:“寇兄果是识时务与形势的人,将来必大有可为。时机成熟时,我自会专诚拜访。”
寇仲乘机告辞登楼。但心中仍在盘算和揣测突利可圈可点的“时机成熟”这句话。
徐子陵随在一群约有七、八骑大汉之後进入董家酒楼宽敞的外院,入门後才看清楚其中一人赫然是李世民,却不见李靖或红拂女。此时避无可避,惟有希望李世民看不到他。
岂知李世民一行人似乎人人同时生出警觉,都朝他瞧来。
徐子陵硬着头皮道:“竟然这麽巧,世民兄亦是到这里来。”
李世民露出一个略带惊喜的笑容,趋上来道:“正要找子陵兄详谈,想不到在这里遇上。”
他的手下人人脸含笑意,没有半丝剑拔弩张的味儿。但徐子陵却感到他们的目光在找寻自己的破绽和弱点,无有遗漏。
李世民欣然道:“让小弟为子陵兄引见,这位是尉迟敬德兄,不但精通兵法,且擅使长矛钢鞭,名震江淮。”
年约二十五、六的尉迟敬德踏前一步,拱手为礼。
乍看下此人的体格既不高大也不魁梧,故而并不十分引人注目。可是却能予徐子陵入目即深刻难忘的感觉,原因是他稳立如山的气度,自带一股杀气腾腾的迫人气势,显示出非凡的功力和气质。而且信心十足,乃是能於千军万马中视敌人如无物的猛将。
他的脸容有种拙厚重的味道,但双目精灵闪烁,使人知他绝非可以轻易相欺的人物。
徐子陵打量他时,他亦还以注目礼,微笑道:“相信很快便可以向徐兄讨教来自《长生诀》的超凡绝技了!”
徐子陵当然明白他说话背後的含意,微笑不语。
另一人踏前一步自我介绍道:“在下庞玉,见过徐兄。”
徐子陵顿时眼前一亮。
此人长得高大漂亮,更难得是体型匀称,没有任何可被挑剔之处。且风采明朗,给人举止文雅,擅於词令但又不会多作废言的印象。
这两人都是李世民天策府的中坚人物,更是他和寇仲的劲敌。
立在庞玉後侧是个表面看来文质彬彬的儒服书生,白哲清秀的脸上常挂着一丝似是胸有成竹的笑意,说起话来则慢条斯理的,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
当李世民介绍这人就是长孙无忌时,徐子陵记起此人和尉迟敬德都是寇仲特别提过的人,不由心中暗懔。
尉迟敬德不怒自威的霸气、庞玉的英挺潇和长孙无忌的深不可测,均使他生出警惕之心。
接着其馀叁人分别是罗士信、史万宝和刘德威,均是达至精气内蕴的高手。只是这六名手下,已可略窥李世民惊人的实力。
介绍过後,李世民亲热地挽着徐子陵的臂弯趋往一旁,低声道:“昨晚小弟与李靖先生竟夜详谈::”听到李靖之名,徐子陵立时按捺下住,截断他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世民兄莫要看寇仲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事实上却极有主见,立定的决心绝不会因别人而动摇的。”
李世民放开他的手弯,然笑道:“如此小弟可省回很多说话。将来如有得罪之处,子陵兄勿要见怪,小弟亦是逼不得已。”
深深望了徐子陵充满感情的一眼後,断然挥手,含笑领着一众天策府的高手自行入楼去了。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知道他已错过了最後一个与李世民修好的机会。
自这刻开始,李世民将会成为他们最可怕的大敌。
第二章 董家酒楼
长着一把美髯的“银龙”宋鲁风采如昔,而与他形影不离的柳菁也出落得更迷人,像颗随时可滴出醉人汁液的蜜桃。
宋鲁订的厢房位於董家酒楼顶层的南端,与南翼其他厢房以一个小厅分隔开来,益显出宋阀在洛阳的声望和地位。
通道由五、六个宋阀的年轻高手把守,他们见到寇仲,神态恭敬不在话下,骨子里亦透出心悦诚服的崇慕意味。
事实上寇仲和徐子陵从无名小卒闯出名堂,成了天下有数的英雄人物,早是武林年轻一辈的欣目标,比之那些含着银匙出世的门阀子弟,更使人觉得难能可贵。
寇仲不摆半点架子,有礼而亲切地和把门的宋家高手打过招呼,在他们引领下进入厢房。
原可摆设十桌酒席的南厢只在临窗摆着一席,窗外就是横过洛阳南北,舟船往来不绝的洛河,若坐在靠窗的椅子,探头下望便是有洛阳第一桥之称的天津桥。
寇仲跨过门槛时,一名五十来岁,胖嘟嘟,满身珠光宝气,似个大商贾模样的男子,正立在宋鲁身旁喁喁细语。
柳菁则小鸟依人般在另一边半挨在宋鲁身上,侧耳细听两人说话,间中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
宋玉致背门而坐,秀发以乎经过悉心梳理,宫髻云鬟,自有一种高贵秀丽的动人韵味。
柳菁瞥见寇仲,美目亮了起来,娇笑道:“小仲来哩!竟长得这麽高大。”
宋鲁目光落在寇仲身上,站起来呵呵笑道:“士别叁日,刮目相看,想不到我宋鲁一向自负目光过人,亦对两位看走眼。”
那一身俗气的大胖子眉开眼笑的施礼道:“寇爷肯赏面光临,乃我董家酒楼荣幸。”
这麽一说,寇仲才知此人是董家酒楼的老板。
宋玉致纹风不动,也没有回头瞧他或与他打招呼。
宋鲁离座迎上寇仲,伸手握起他两手,双目电芒烁闪,同时透出深刻的情怀,叹道:“自当年一别,随即得闻君的噩耗,人生无常,令人难以排遣。幸好你两人终不负君的期望,想她在天之灵,定感安慰。”
被他勾起心事,寇仲就像变回当日在船上那不懂事的孩子,一对虎目红起来,只懂抓住宋鲁温热柔软的手,却不懂说话。
坐着的柳菁微嗔道:“今天只准说高兴的话,小仲快罚你鲁叔一。”
那董老板拉开在宋鲁座位旁的椅子,笑道:“仲爷坐下先喝口热茶再说,徐爷不是和你一道来吗?”
宋鲁想起未为两人引见,搂着寇仲肩头朝座位走去,道:“董方是董家酒楼的大老板,在洛阳无人不识,也是我宋鲁叁十多年的老朋友,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寇仲连忙施礼,道:“小陵他随後便来。”
坐好後,柳菁笑道:“董老不是想练站功吧?为何不肯坐下。”
双方显是非常亲热,董老板笑道:“为了赚两顿饭糊口,我是天生的辛苦命。今天不知刮的甚麽风,叁个厢厅都给不能不打个招呼的贵客订了。唉!夫人该知道我坐下来便再不愿起身的。”
众人听他语带自嘲,说得有趣,都笑起来。连紧绷着俏脸的宋玉致亦绽出一丝笑容,但仍不肯迎上寇仲向她灼灼而视的目光。
寇仲笑道:“董老板真风趣,只不知李世民那小子订的是那一个厢厅呢?”
宋鲁显是知悉他和李世民关系转劣,沉声道:“你刚才没撞见他吗?”
寇仲淡然道:“我撞到的是突利,李小子约了他在这里共进午膳。”
董方有点尴尬的道:“秦王本想订这个厅子的,因可俯瞰天津桥一带的美景,但我早预留给鲁兄,当然不能答应他。”
柳菁摆出一个娇媚可人的猜估神态道:“那他该是移师西厅,那处也可看到部份天津桥和朝西苑方向流去的洛河景致。”
董方叹道:“西厅也给人抢先一步订了,所以秦王只能屈就东厅,尚幸那里虽看不到天津桥,仍有洛河东段的景色可供观赏。”
宋鲁呵呵笑道:“谁人如此有面子?照我所知,董老板是为了怕来自各地的贵人临时订不到最高层的厢厅,宁可空着也不愿随便给人预订了呢。”
今趟连宋玉致都露出注意的神色。
寇仲别头瞧往窗外,洛河两岸的壮丽景观尽收眼底。耳内传来董方的说话声道:“鲁兄确是小弟肚内的蛔,我一向抱着广交天下英雄豪杰的心意,故那一方都不想开罪。”
柳菁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道:“那麽谁做皇帝,我们的董老板都可大做生意了。”
董方和宋鲁呵呵大笑时,宋玉致微嗔道:“董叔尚未交待究竟谁要了西厅哩!”
董方答道:“订的人是我们洛阳首富荣凤祥大老板,他要招呼的客人是『知世郎』王薄和来自吐谷浑的王子伏骞,你说我敢否要他们换厅子呢?”
寇仲闻言,一震回过头来道:“今趟有好戏看了。”
徐子陵在一名知客的殷勤带领下,拾级登楼。
那知客介绍道:“宋爷订的南厅在顶楼的四厅十二房中首屈一指,名闻全市。”
徐子陵正要敷衍两句,後面有人俏唤他的名字,愕然转头,赫然是久违了的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徐子陵忙支走知客,待巧笑倩兮的云玉真来到身旁,欣然笑道:“又会这麽巧的?”
云玉真探出玉手挽着他臂弯,亲切地道:“你是愈长愈俊,寇仲却是愈大愈坏。
你两人若可作点交换就好了!寇仲有没有告诉你曾见到为师呢?”
此时已踏足顶层,云玉真领着他来到西厅外一个厢房门前旁,停步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师傅有个重要的消息告诉你:王薄已与宇文化及秘密结盟,现在更全力拉拢伏骞,希望能借助吐谷浑这新兴的力量来打天下。”
徐子陵本因云玉真太过份的热情而剑眉紧锁,尤其是给她如兰的呵气直钻进耳鼓内,既富挑逗性又得怪难受的。不过听得最後两句时,登时浑忘一切,虎目神光闪闪道:“果有此事?”
云玉真香若有意无意,又似情不自禁的在他耳珠揩了一记,柔情似水的道:“师傅就算要骗任何人,都舍不得骗子陵你。不过伏骞此人城府极深,今趟到中原来主要是了解形势,绝不曾轻率地靠往任何一方的。”
徐子陵忍不住把头挪开少许。在不足叁寸的近距离瞧着云玉真的俏脸道:“师傅你不是刚抵洛阳吗?究竟是从何处得知这麽多秘密讯息?”
云玉真正要答话,一把柔和悦耳的男声从厢房内透门传出来道:“玉真!你与谁在说话?还不快来。”
徐子陵立即认出是“多情公子”侯希白的声音,云玉真的俏脸飞红,尴尬应道:“来了!”
接着迅快地在徐子陵猝不及防下香了他脸颊一口,说道:“迟些再来找你们。”
一言罢推门进房。
徐子陵呆了半晌,才朝南厅走去。
待董方去了招呼其他贵宾,南厅只剩下四入时,寇仲道:“对荣凤祥这个人,鲁叔有多少认识呢?”
宋玉致终於正眼瞧往寇仲,冷然自若的道:“荣凤祥本身来历神秘,虽从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但亦没有人不认为他武功高强。兼之他为人圆滑,故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你以乎很在意他呢?”
柳菁横了寇仲一眼娇声责道:“小仲你究竟在甚麽方面开罪了致致,累得我们都要捱受她的冷言冷语。”
宋玉致嗔道:“菁姨!”
宋鲁呵呵笑道:“女儿家爱使性子闹玩儿,如此才见情趣。是了!荣凤祥跟今天是否有好戏看,两者为何会扯上关系?”
寇仲先向嘟长嘴儿、鼓着香腮的宋玉致笑嘻嘻的作揖赔罪,见她仍故意不瞧自己,才朝宋鲁和对他大力匡助的柳菁道:“荣凤祥这家伙该和李小子有点关系,今次在此宴请伏骞和王薄亦非像表面般简单。只看李小子订的厅厢的时间紧接在荣凤祥之後,便不难看出李世民和突利两个小子都是冲着伏骞、王薄而来。”
柳菁“噗哧”娇笑道:“小仲仍是童心未泯,甚麽小家伙大小子的,想笑死人家吗!”
宋鲁点头道:“这麽说,李世民和突利的目标该是伏骞,此人在中原尚未有根基,所以倘能折辱他一番,他便只有黯然而退的结局。”
此时徐子陵进来了,宋鲁欣然把他迎进席位,坐在宋玉致和柳菁之间,与寇仲对席而坐。
柳菁有点爱不释眼的打量徐子陵,媚态横生的道:“小陵的样子变得比小仲更厉害,清秀中透出挺拔不群的英雄气概,谁家女子能不为你倾心呢?”
徐子陵对她骚媚入骨的神态涌起熟悉和亲切的温馨感觉,更勾起对傅君逝者如梦的伤情回忆!想起沧海桑田,人事更替,当年聚首长江巨舟上的一幕,便像是刚发生不久的事,不由应道:“菁姨亦是美艳更胜从前呢。”
柳菁被哄得眉花眼笑时,宋鲁欣然道:“这种动听逗人的话,竟是从小陵之口说出来,真教人难以相信。可知乃是有感而发。”
宋玉致盯了寇仲一眼,似在表示若说话的人是寇仲,就全不可信了。
寇仲以苦笑回报宋玉致像曾说话的眼睛,问徐子陵道:“你滚到那里去了?竟敢迟到。”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耸肩道:“有甚麽地方好去,只不过是到净念禅院打了个转,跟师妃暄说了几句话儿,哈!为甚麽要那样瞪着我?”
事实上其他叁人的瞳孔都随着他的说话不住扩大,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寇仲失声道:“你是否把事情全招了出来呢?”
徐子陵潇地摊手道:“丑妇终须见翁姑,把事情拖着於你我有甚麽好处?”
寇仲大惑不解,仔细打量他道:“你现在是否表面看来虽似好人一个,其实却是受了严重内伤,随时会倒地暴毙?”
宋鲁和柳菁起哄大笑,宋玉致亦玉容解冻,垂首偷笑,那种不份被逗笑了的娇憨神态,出现在这倔强骄傲的豪阀贵女脸上,尤为动人。
柳菁笑骂道:“去你的,这麽不吉利的话也可说出来。”
徐子陵忍俊下住,气道:“所以常说你是以小人之心去度人家君子之腹,方外人岂会动辄讲打喊杀。那纯是王薄从中弄鬼,刚才我碰到云帮主,证实王薄真的靠拢了我们的大仇人宇文化及,故::”寇仲对王薄的事不露丝毫兴趣,截断他道:“师妃暄有甚麽话说?有没有恐吓你?”
徐子陵失笑道:“你这小人之心的习惯何时才能改掉?人家修的是禅法,专讲因果机缘,岂同我们这两个俗人般有仇必报。唉!真恨不得可立即去把宇文化及的臭头割下来送酒。”
宋鲁道:“恩怨分明有甚麽不好?佛门也有除妖降魔的说法。宇文化及这种人若当上皇帝,为害处会不下於杨广。是了!了空怎会那麽轻易让你见到师妃暄的?”徐子陵道:“我本也以为见不到师妃暄,已准备离开,谁知师妃暄却亲身来会。”
柳菁讶道:“难道她看上你了?”
寇仲拍台道:“这正是我要说的话。”
徐子陵苦笑道:“这想法只能是自作多情,师妃暄是个带发修行的方外人,关心的惟有是万民的福祉。”
宋玉致不解道:“但她仍没理由肯放过你的?是否你把和氏璧还了给她呢?”
寇仲乘机瞧着她道:“和氏璧已给我们当饭般吃了,何来宝璧还给她?”
宋玉致终和他四目交投,没好气地道:“没有一句是正经的,不跟你说。”
寇仲呼冤道:“我寇仲若有一字虚言,罚我这一世也得不到叁小姐的青睐,不信可问你认为老实可靠的陵小子。”
宋玉致立时霞烧玉颊,气得差点赏寇仲一记大耳光。
宋鲁打圆场道:“小陵不妨来说说这是甚麽一回事。”
徐子陵扼要地解释一遍,此时正酒菜罗列,众人停止说话。
待夥计去後,宋鲁叹道:“异宝果然是异宝,竟会有此情况出现,教人意想难及。”
柳菁慕的道:“你两个幸运的小子。”
寇仲殷勤地为各人添酒,到宋玉致时,这美女按着酒,冷然道:“今天我不喝酒。”
寇仲碰了一鼻子灰,正想改替她斟茶时,宋玉致另一手提起茶,有点苦忍着笑的道:“我自己来,不用劳烦你的贵手。”
寇仲知她只是“虚有其表”,大乐含笑坐回椅子里,还故作轻松的挨到椅背伸了个如释重负的懒腰。
宋玉致只能“回复原状”,不再理他。
宋鲁分析道:“名传千古的和氏璧既已报销,而你们又是阴癸派的大敌,那师妃暄放开此事,乃明智之举。”
寇仲问道:“现时南方形势如何呢?”
柳菁蹙起黛眉道:“你还敢问我们?把南方搞得天翻地覆後,你两个便一走了之,留下个烂摊子要人家去收拾。”
宋鲁Сhā入道:“幸好这烂摊子对我们有利无害。不过美中不足处是沈法兴和杜伏威都因林士宏被削弱实力之後而坐大,直接威胁到我们岭南宋家和巴陵帮的联盟。”
寇仲兴趣盎然的道:“老萧近况又是如何呢?”
宋鲁苦笑道:“这是另一件头痛的事。自铁骑会烟消云散後,他便全力经略南方,土地幅员大增,兵力增至四十万,现时对我们虽仍是客客气气,但谁都不知他明天会否变卦。”
寇仲冷哼道:“争霸天下,始终要看能否控制关外这片土地。我竹花帮的兄弟又如何?”
宋鲁想了想才道:“此事致致会比较清楚一点。”
宋玉致白他一眼道:“你真是关心你的兄弟,还是怕竹花帮从你的手心又飞走呢?”
寇仲笑嘻嘻道:“若我仍是在扬州和小陵玩石子泥沙的年代,关心的当然只会是朋友。不过现在人长大了,自然要为自己的事业和将来想,而朋友则是事业一个构成的主要部份,这麽说够坦白了吗?”
宋玉致深深看了他两眼,有点无奈地道:“你的儿时玩伴桂锡良已成了竹花帮新帮主邵令周的快婿,手掌实权,满意了吧!”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同觉愕然。
柳菁笑道:“还不多谢致致,她在此事上为你用了很多力气哩!”
寇仲尚未有机会说话,顶层不知何处传来“轰隆”的一声巨响,接着是伏骞的长笑声道:“如此功夫,竟敢在本人面前班门弄斧,确是可笑之极。”
寇仲大喜道:“好戏终於上演了。我们究竟该留在这里吃东西,还是去凑热闹呢?”
话尚未完,柳菁首先离座而起,嗔道:“还用多想吗?”
第叁章 名楼风云
董家酒楼有楼梯分於东南角和西北角贯通底下叁层,而通往顶层的楼梯却设在正中的位置,须经过第叁层的走道始可由此登上四楼。
梯井围以雕花木栏干,四周是个广阔达叁丈的空间,连接起通往各厅房的廊道,感觉上既有气势亦见通爽。
当寇仲等从南廊拥到梯井时,四条廊道外均挤满人,李世民、突利和一众手下打横排开在北廊之外,人人虎视眈眈正卓立於栏干旁负手俯视梯井下层尽处的伏骞。
邢漠飞、王薄和一众吐谷浑高手则散布在伏骞身後丈许处,都是脸露冷笑,颇有剑拔弩张的味儿,针对的应是李世民和突利的一方。
东廊处看热闹的人群中,寇仲等认得的有“多情公子”侯希白和云玉真,其他的该只是适逢其会的客人。
寇仲等循伏骞目光下望,可见一人正伏身在两层中间的阶台上,动也不动,生死未卜,观其服饰,该是随突利而来的突厥高手。
寇仲凑到宋玉致小耳旁低声道:“好致致,那个是否荣凤祥呢?”
宋玉致秀眉轻蹙,似是有点受不住他带点刻意的亲热,但却没有挪开,皆因另一边已紧靠柳菁,微一点头,算是回答。
寇仲指的是立在王薄身旁一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男子,脸瘦身高长得颇像王薄,但神情严肃,一副难得露出笑容的样子,却能予人冷静自若的感觉。
他的目光锐利,鼻子高挺而直,嘴巴在比例上大了少许,额角高隆,确有大老板的格局。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伏骞身上,此君却无丝毫不自在的神态,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蔑视神色,冷然道:“突利你若要动手,何须遣手下先来送死?”
李世民踏前一步,淡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请问伏兄慕铁雄生死如何?其他一切可迟一步再说。”
伏骞讶然朝李世民瞧去,眼中掠过惊异警惕的神色,皱眉道:“阁下何人?为何要代突利发言?”
突利冷哼道:“伏骞你连威震天下的秦王李世民都有眼不识泰山,却仍到中原来淌这混水,小弟也要为你抹一把冷汗。”
众人虽仍未清楚伏骞为何会在此与“悍狮”慕铁雄打斗,但看突利现在的语态,均猜到是突利遗慕铁雄故意挑拨生事,而惨遭“教训”。
至於突利为何如此不智,则除当事者外其他人都大惑不解。
伏骞发出一阵长笑,道:“久闻秦王之名,今日在此得见,果是人中之龙,伏骞有礼了。”
他无论谈笑举止,均有种睥睨天下的豪雄气概,慑人之极。
最难得是他满脸髯,相格粗豪,仍能令人感到他思虑精到细密,没有犷汉粗心疏忽的缺点。
李世民含笑回礼,泱泱大度地谦虚答道:“伏兄过奖,世民愧不敢当,假若伏兄不反对,世民要派人去看视慕将军的情况。”
伏骞哂然笑道:“不必多此一举。慕兄躺一会便可自行起身。世民兄勿要怪小弟对这些下人狠施辣手,非是如此,亦难以把各位引出来。”
接着环目一扫,当眼光来到寇仲等人处时,竟微笑颔首为礼,神态从容不迫,极有风度。
王薄於此时Сhā入道:“请容王某说句公道话,慕将军拦路之举,已属无礼,还公然辱及王子及族人,王子出手,亦合乎情理。”
突利点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谓合乎情理,大抵如是。但王老当知中原现时形势,实没有甚麽情理可言,伏王子既敢率众东来,自然知道此非是游山玩水的好时机。”
董方此时不知从那处钻出来,道:“各位有话好说,能否给老朽一点薄面!”
他话尚未已,荣凤祥介入道:“董老板可知此事非只一般江湖争斗,贵楼有任何损失,一概由荣某人负责。”
此人说起话来霸气十足,不留半点予人辩说的馀地。
董方乃圆滑之极的人,那还敢多言干涉,求助的瞥了宋鲁一眼,口上却道:“有荣老板的一句话便够。就算把敝楼拆了,我董方也可重建另一座。”
他的语气卑中显亢,显是不满荣凤祥大石压死蟹的气势。
宋鲁排众而出,寇仲、徐子陵、宋玉致和柳菁自然紧随其後,登时惹起一阵混乱。待宋鲁来到南廊人堆的最外围处,这位宋阀的元老高手发出一阵含蕴内劲的震耳长笑,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宋鲁这才抱拳道:“在下岭南宋鲁,有些许愚见,望为各位接纳。”
先不说他刚才凭笑声显露的深厚功力,又或他“银龙”宋鲁的威望,只是有寇仲和徐子陵这两颗像彗星般崛起於武林的新贵陪侍在侧,已使他的话掷地有声,教人不敢忽视。
伏骞的目光扫过他们,落在宋玉致身上时候地亮起清晰无比的赞赏神色,最後才回到宋鲁处,欣然道:“宋老誉满天下,乃真正侠义中人,伏某当然要听命。”
当他的目光凝定在宋玉致如花玉容上时,在她旁的寇仲感到她外表虽然没有甚麽,但心跳脉膊都生出加速的反应,心中不由泛起苦涩的味儿。知道宋玉致对这来自吐谷浑的皇族高手,非是能毫不在意。
宋鲁双目电芒烁闪,扫过李世民、突利等人後,转到荣凤祥处,微笑道:“荣老板请勿见怪,我们这些惯走江湖的人,自爱畅意恩仇,只求痛快。但董老板曾为这楼子下过一番心血,若在这里动手始终有煮鹤焚琴,大杀风景之感,我们何不移师楼下广场,再作计较?”
只听他这番说话,便知他并不卖荣凤祥的面子,但又教对方难以反驳。
荣凤祥出奇地没有动气,只淡淡道:“宋兄教训得好。小弟怎会有意见呢?”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心中暗懔,此人能屈能伸,说话大方得体,确是个人物。
伏骞欣然笑道:“在那处动手也没有问题,就算在这里,伏某也可保证能不损片木块瓦,但对手的情况如何,就非我可控制。”
众人一阵起哄,这等若伏骞自我限制了出手的方式。
一声长笑,来自李世民的阵营中,只见英伟挺拔的庞玉大步走出,微笑道:“伏王子此言,惹得庞玉心难熬,忍不住要领教高明。不若我们订下规则,谁若失手损毁任何物件,便算输了如何?”
若庞玉是来自突利的一方,众人绝不会有丝毫奇怪。皆因突厥近年声势日盛,实行对四邻侵略的扩张国策,故一向与吐谷浑结有深仇。
但出言着竟是李世民天策府的一级高手,便使人知道事情非是一般争执那麽简单,而是牵涉到争霸天下的大业。
吐谷浑一方高手立时跃跃欲试,欲替伏骞出战,却给伏骞打手势阻止,铜铃般的巨目透出笑意,朝李世民道:“若庞兄一时失手,败给在下,秦王是否亲自下场?”
旁观者立时止哄,变得鸦雀无声,看李世民如何应付伏骞的挑战。
李世民双目寒芒闪闪,锐利如刀刃的眼神与伏骞毫不相让的对视了令人心弦紧扯的片晌後,哑然失笑道:“王子果是豪气迫人,既是如此,不若小弟和王子先玩一场,免得给旁人说我李世民使的是车轮战术。”
连寇仲也对李世民的胆包风度深为倾倒。
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要知从没有人见过伏骞出手,不过只看他敢挑战曲傲,“悍狮”慕铁雄则仍躺在梯阶之间,便知此人非是好惹。李世民敢亲身犯险,与这高深莫测的伏骞交手,岂是懦夫敢为的事。
旁观者采声四起,显都为李世民心折。
善玩言语手段的突利竟没有Сhā嘴,一派坐山观虎斗的暧昧神态。
李世民一方的尉迟敬德等人,却没有露出丝毫不安之色,似是对李世民信心十足。
伏骞颔首赞许,负手从容道:“秦王不必有此顾虑,本人自创的『伏养气功』,专讲潜藏生息之法,一人十人都不会有多大分别,若与庞兄一战侥幸胜出,反有热身作用,占便宜的实是小弟而非世民兄。”
这番说话出口,立时惹来一阵哗然。
表面听是谦虚非常,骨子里却是傲气凌人,隐有不可一世的豪气。
庞玉哈哈一笑,踏前叁步,离伏骞只有丈许距离,施礼道:“王子既有此豪语,请恕庞玉大胆冒犯,请王子赐教。”
这天策府的高手长得如玉树临风,锋芒四射,予人好感。
李世民笑道:“既是如此,世民自乐得在旁欣赏!”
大局已定,伏骞与庞玉一战势在必行。
突利此时长笑道:“如确有机缘,下一场秦王可否让给我这对王子心仪已久的仰慕者?”
此登时为手下被辱的突利挽回所有颜面。
谁都想不到董家酒楼顶层的梯井处,突然间会成各方领袖争霸决胜的场所。
假若伏骞或突利任何一方败北,势将声势大挫,动辄还有难以全身而退的惨淡收场。
就在李世民和伏骞尚未作出反应的一刻,寇仲大笑道:“真有意思,既是为此,王子可否把与秦王的一场比拚让予小弟呢?”
徐子陵心中剧震,知道寇仲下了决心,绝不让李世民生离此地。
而李世民亦很难拒绝寇仲的挑战。
李世民方面的高手人人脸色微变,目光齐集中到寇仲身上,显是对他甚为忌惮。
宋玉致亦芳心颤震,正是寇仲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令她对他既爱且恨,六神无主。
由刺杀“青蛟”任少名开始,直至在老虎头上动土的盗取和氏璧,他表现的便是这种无畏的精神。
“咦”!
一把女子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接着有人道:“慕将军给何人以先天气劲封闭六脉,躺在这里呢?”
事实上在下层亦围满了观着,只是没有人敢接近梯阶,此女於这要紧时刻走到慕铁雄旁,又出言截住李世民对寇仲的回应,无不深合兵法之道;不但使李世民对寇仲的挑战有缓冲之机,也削弱了寇仲的气势。
众人不由拥前数步,往下瞧去,刚好见到一位气质独特的美女,伸脚轻踢了伏身阶台的慕铁雄一记。
慕铁雄应脚剧颤呻吟,茫然坐起。
伏骞双目奇光连闪,脸上掠过难以掩饰的讶异神情,问道:“姑娘能看破在下手法,确是非凡,可否赐示芳名。”
美女仰起悄脸,右掌则迅快无匹地在慕铁雄背上连拍十多掌,後者两眼倏地回复神采,并闭目运功。
众人均心生惊异,才知刚才此女一脚并没有全解慕铁雄被封的经|茓,只能令他坐起半身,但已尽收先声夺人的效应。
兼之她现在目注上方,右手却如有目助般准确命中慕铁雄後背要|茓,只是这一手更教人折服。
美女一点不让地与高高在上的伏骞对视,冷然自若道:“妾身的过去已死,变成无名无姓的人,王子称呼妾身作红拂女又或李夫人,均悉从尊意。”
未待伏骞答话,紧接娇叱道:“寇仲你我刚才一战尚未竟全功,你凭甚麽向秦王挑战?”
寇仲望向李世民苦笑道:“小弟服了,就收回刚才的说话,嫂子也请放小子一马吧。”
他说话的内容语调均似示弱之极,但却没有人认为他是怕了红拂女。连不知情者也猜到他是由於某些原因而不想与这美女动手。
徐子陵心中暗叹,亦只有他最明白寇仲的心情,尽管他们有恨李靖的理由,但兄弟情义始终难以一把抹去,怎能对他的娇妻痛下杀手。而对着红拂女这种高手,想手下留情可跟自尽没有多大分别。
伏骞摇头叹道:“女中豪杰,令人敬佩,李夫人请上!”
红拂女脸容静如止水的拾级而上,到她归回李世民一夥时,伏骞脱掉外袍,露出慑人的雄伟躯干,长笑道:“不知庞兄用的是甚麽兵器。”
庞玉淡然道:“兵器乃不祥之物,不宜在此地施用,何不让我们玩两手拳脚,王子意下如何?”
此子不愧名震关中的人物,话里暗藏锋刃,抢制先机,操握主动。
伏骞微笑道:“祥与不祥,只在一念之间,庞兄既有此雅兴,那伏某人另有一个提议。”
众人只觉奇峰突出,均静心聆听。
寇仲凑到宋玉致小耳旁道:“上战伐心,下战伐力,好致致有否为此人动心呢?”“哎!”
宋玉致一肘重重撞在寇仲胁下,没有睬他。
伏骞的目光应声射到两人处,露出莞神色,寇仲则报以苦笑。
庞玉的眼神却没有片刻离开伏骞,沉声道:“王子请赐示。”
众人忙侧耳恭听。
第四章 一拳扬威
伏骞在万众期待下,好整以暇的道:“我们何不以栏干作战场,谁被逼下栏干来,便作负论。”
众人一阵哗然,旋又屏息静气,看庞玉如何回答。
庞玉却是心内暗笑。
他本身虽擅於使剑,但在拳脚上却下过一番苦功,创出“太虚错手”,将剑招融进其内,与使剑没有甚麽分别,所以才有刚才的提议。
这作“凹”字形的木栏干是用上祙乳木制成,总长度约有五丈,宽达半尺,栏身虽缕雕花饰,但却非常坚实,纵使不谙武功的人,只要手足灵活,在栏上亦可走动自如,对他们这种精於平衡的高手,与站在平地没有多大分别。唯一是限制了他们活动的围,让彼此能更准确把握对方的挪移。
庞玉的“太虚错手”远近俱宜,假若能预测对方变数,威力之大,将更是惊人,所以他对伏骞的提议欢迎还来不及,那会拒绝。
此人极富智计,深悉兵不厌诈之道,表面却故意微露犹豫神色,才皱眉道:“此法确可保不致因一时失手损毁东西,在下只好舍命陪君子。”
伏骞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道:“庞兄请!”
话刚尽时两人同时腾起,稳然落在栏干上。
旁观着多人发出采声,因两人身法均快如电闪,最难得是不见半点提气作势的形迹。更使人惊异处是他们并非先跃往栏干子的上空,再降下去,而是斜冲掠上,然後像钉子般钉在栏干上,不见丝毫晃动。
只是这收发由心,要停便停的身法,便非是一般江湖好手所能企及。
寇仲早预估伏骞身负绝学,故毫不奇怪,但庞玉厉害至此,却非他所能料及,不由忆起李靖的警告。
此际庞玉单足柱立栏上,左腿翘起贴在右腿後,摆出金鸡独立的姿式,却比别人双足立地更稳固安全。尤其是他的立点是一边栏端至尽处,於稳中又见其险,形成一种非常特别的气势。
伏骞则定若泰山般然卓立於栏干的中段,两脚微分数寸,由於栏干离地约有五尺的高度,在靠外的四面梯井都是深下去的空间衬托下,他便仿如立在崇山之颠,雄伟的体型,更使人有高山仰止的奇异感。
他面向庞玉,从容笑道:“小弟到中原後,尚是首次正式与人交手,不过我例不作主攻,所以庞兄不须因小弟是客而多礼,庞兄请!”
他言谈举止虽是谦彬有礼,但自有一股凌人气度,压得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更益显高深莫测,便人心生畏慑。
庞玉心中暗笑,要知高手过招有若下棋,先手极为重要,如若功力相若,谁抢得先手主动,往往成为决定胜败的因素。
若在平地上,纵使失先手,也可藉退避闪躲来部署反攻,但若活动被局限在这长不过五丈阔不过半尺的曲形栏干上,而又不准触地,那麽先手一失,几乎肯定有败无胜。
旁观者中登时发出一阵嗡嗡议论声,暗评伏骞不智。
寇仲又凑到宋玉致的晶莹如玉的小耳旁,低声道:“若争天下也是轮流在栏干动手,小陵必可坐上皇帝小儿的宝座。”
宋玉致心底同意,若论在窄小的围内作近身搏击,真没多少人是徐子陵的手脚。
她却挪开少许,才狠盯寇仲道:“你是否故意吹气进人家的耳朵里?”
寇仲老脸微红,幸好此时庞玉一声“冒犯”,登时气劲作响,宋玉致再不理他,让这小子逃过此窘。
庞玉像在脚底装上轮轴般,以一泻千里之势,滑过丈许的栏干,来到伏骞的左侧,两手撮指成剑,左劈右刺,攻向伏骞,登时劲气狂涌,声势骇人。
场内立时生出一种惨冽的气氛,庞玉用的虽是赤手,竟能使人生出剑刺的感觉。
徐子陵偷空观察邢漠飞等一众吐谷浑的高手,见到他们全神观战,但却没有人露出紧张或不安的神色,似对主子信心十足。禁不住心中微凛。
以庞玉目下表现的功力,即使换了自己在伏骞的位置,亦要应付得非常吃力。
就在此时,场上再生变化。
庞玉竟纵身跃起,像鹰隼般凌空下扑,两手撮指为剑的招式原封不动,只变得改攻向伏骞的脸门。
现在连盲子都知道庞玉是要速战速决,务要迫使伏骞在数招内离开栏干。
伏骞哈哈一笑,到敌招临头,才往後仰身,其仰幅之人,就像他忽然变成了一把弯弓,而右拳则以劲箭般往正面斜上方的庞玉射去。
全场人立时生出灼热烦躁的可怕感觉,更骇人是感觉不到丝毫拳风劲气,便似人人忽然聋了,且皮肤亦失去知觉,又或如在噩梦里,骤见电闪,却总听不到雷声。
伏骞这无声无息的一拳,比之甚麽拳劲掌风更使人心生寒意。
无人不看得目瞪口呆,出乎料外。
李世民、突利等人同时现出惊异神色。
身在局中的庞玉更是苦不堪言,若在平地之上,他尚可在接招後退往远处,但此刻只能退往栏干上其中一点。
所谓行家一出手,立知有没有。
伏骞这种能收敛风声的拳劲,庞玉连想都未曾想过。
拳风并非真的没有,而是集束成柱,只集中到自己身上。
他似在一个别人感不到摸不的风暴中,逆风而下,难受至极点。
至此才知中计。
伏骞此种高度集中的功法,显属先天真气的一种,实有无可抗御之势。
掌锋先後刺中伏骞的右拳。
在旁人眼中,还以为是庞玉故意变招封刺对手这惊天动地的一拳,只有庞玉和像徐子陵、李世民、红拂女那般级数的高手才看出伏骞这简单的一拳,竟能封死庞玉掌剑攻势的所有变化。
庞玉便像给万斤大石轰中两手,全身如遭雷殛,差点便要给冲得直弹上天,若撞破瓦顶,这笔“砸破东西”的糊涂账恐怕谁都不知道该入庞玉的账,还是归伏骞的数。
庞玉临危不乱,猛提一口真气,逆改下射为腾冲之势,此时伏骞的拳头倏地扩大,直迫脸门。
原来他的雄躯像弹簧般从弯变直,故拳势加速,从封挡变成反击。
庞玉心叫不妙,忙两手交叠成剪,险险架着对方铁拳。
“蓬”!
气劲交击之音,像闷雷般响澈整个空间,震得人人耳鼓生鸣,连正调气养息的慕铁雄也忍不住睁眼从下方梯间翘首仰望。
庞玉整个人像被狂风拂叶般吹起,直至中梁处伸脚一点,才再疾射向仍在栏上稳立如山的伏骞。
虽说伏骞所提的条件只是不准触地,而没说不可碰及梁柱或瓦顶,但人人都感到庞玉该以输论。
不过却没有人敢小觑庞玉。
伏骞一拳之威,便震慑全场,显示出足可向宁道奇那般级数高手挑战的惊人实力。庞玉能硬挡他此一拳而毫无损伤,亦是难能可卖。
李世民大喝道:“住手!”
伏骞哈哈一笑道:“领教了!”
竟拳化为掌,作出相迎之状。
灼热翳闷的压迫感刹间去得无影无,人人都有回复轻松的感觉。
庞玉亦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英雄人物,立即化去攻势,改为与伏骞来个握手为礼,并借其力一起飘落楼板。
李世民叹道:“佩服佩服,此仗是我方败了,王子有没有兴趣和在下玩一场呢?”众人虽知他这个秦王神勇盖世,纵横战阵所向无敌,却从未见过他以武林人士的身份方式跟人动手过招。
此刻他在见过伏骞显示出来深不可测的奇功後,仍敢搦战,登时都要对他作出新估计。
徐子陵和寇仲则脸脸相觑,同时心想换了自己是李世民,怕亦会犹豫该否动手。
伏骞放开庞玉的手,让他返回本阵,正要说话,突利已大步踏出,双目神光迸射,注在伏骞身上,肃容道:“难怪王子近年能声名鹊起,尤胜乃父,果非幸至。
世民兄这一场不如让给兄弟好吗?”
全场静至落针可闻,静待伏骞的抉择。
这来自吐谷浑豪迈过人的高手仰天长笑道:“痛快!痛快!我伏骞这些年来正为对手难求而引憾,忽然间竟遇到这麽多好对像,确是难得。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此处实非宜於放手格斗的战场,两位可另有提议?”
这番话直有不可一世之概,但自他口中道出,却没有人感到他是恃势凌人,又或气高张;反有理所当然,坦白率真的味儿。
王薄乾咳一声,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後,微笑道:“来日方长,不若我们先行各自回去喝酒,迟些时再作计较如何?”
若论在江湖上的辈份身份,连杜伏威、李子通等都曾是他手下的王薄,在此实是无人能及,他这麽提议,谁都要卖点面子给他,否则就可能先要应付他被誉为天下无双的鞭法。
荣凤祥附和道:“明晚就是老夫寿宴之时,届时再作较量如何?”
李世民欣然道:“两位前辈的话,谁敢不从。”
他的仪风度,总是那麽恰到得体,教人心折。
当众人都以为事情至此会告一段落时,有人柔声道:“晚辈用的也是鞭,难得有此机会,希望王老能指点一二如何。”
诸人循声瞧去,原来是李世民天策府的高手尉迟敬德。
他说得虽然客气,但谁都知与正式搦战没有分别。
在天策府的高手里,论声名尉迟敬德更在庞玉之上,与长孙无忌齐名。
若尉迟敬德更胜庞玉,那谁都不敢怀疑他挑战鞭王的资格。
王薄眼中杀机一闪即逝,换上微笑道:“长江後浪推前浪,王某和尉迟小弟终有再见机会的。”
哈哈一笑,拂袖回厅房去也。
伏骞亦忙施礼告退,他的手下自追随其後。
李世民的目光从伏骞的厚背移到寇仲和徐子陵处,颔首浅笑後,再向宋鲁等告退,才偕突利返厅房。
寇仲和李世民目光交战时,宋玉致却感到有对能令她心生异样的目光正对自己灼灼而视,转眼瞧去,不由芳心微颤,心想世间竟有如此俊秀潇洒的男子,比之徐子陵的飘逸出尘亦毫不逊色。然後才发觉到他身旁的云玉真,忙向她微笑招呼。
侯希白还以为宋玉致对他的刘桢平视作出正面回应,立以微笑回报。
宋鲁此时转身举步,宋玉致知对方误会,可是这种事怎可纠正解释,只好啼笑皆非又芳心忐忑的随乃叔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一卧一坐,在洛堤的青草岸树荫下享受午後懒洋洋的平和气氛。
这处不但成了他们约好碰头的地点,更是思索、聊天的好地方。
後方虽有路人经过,但因远隔垂柳,宛若两个不同的世界。
前方洛水舟船频繁,右方遥处跨河的天津桥则车马行人不绝,亦有河水不犯井水的安宁感觉。
漫天阳光下,对岸房舍的人字瓦顶熠熠生辉,造成|人工与天然合力营造的灿烂肌理。
当盘膝安坐的徐子陵以为寇仲睡了过去时,这小子突然叹道:“老跋走得太早哩!若给他见到髯小子那一拳,保证他会抢在李突两小子前挑战,世间竟有这样的武功,妖女和师仙姑怕都不那麽容易赢得他。”
徐子陵莞尔道:“甚麽师仙姑,说得她像七老八十的样子。”
寇仲“哈”的笑道:“这麽快便抢着为她说话,可见你这小子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乌呼哀哉,哈!”
徐子陵没好气地不答他。
寇仲见师老无功,不能惹起徐子陵的反应,只好改变话题道:“你何不躺下来眼儿,我们这几晚加起来都睡不够两个时辰,做人真是辛苦。”
徐子陵却掏出鲁妙子赠他的天星学兴趣盎然地翻阅着,咕哝道:“你这小子在宋叁小姐处碰足钉子,於是满腔怨气睡不,却来扰我的清静。若再胡言乱语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自修行。”
寇仲连忙投降。但不到片刻又忍不住道:“你看的是甚麽东西?说来听听行不行?”
徐子陵气道:“我在看测定一年长短的方法,你会想听吗?”
寇仲愕然道:“这也可以测量的吗?是否在唬我?”
徐子陵叹道:“这就叫前人智慧留下的瑰宝,若要我此时去想,恐怕想一万年都想不到。但现在我只需看叁页纸,便清楚明白。”
寇仲忙坐起来,精神大振道:“教训得好,以後我都要勤力点儿。究竟是怎样测定的。”
徐子陵以心悦诚服的语气道:“就是靠一根Сhā在地上的直立子,名之为土圭,当正午太阳投到这子时,我们的祖先便作出量度。”
寇仲一呆道:“这有甚麽稀奇?”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大道至简至易,愈平凡的事物,其中自有愈不平凡之处,只是我们因习惯而忽略了。原来太阳正午的位置没有一日是相同的,当太阳走到最北而位置最高时,影最短,便是夏至;当太阳移至南方最低点时,影最长,冬至是也。前人就是从影长短的变化周期中,测到一年是叁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明白了没有。”
寇仲抓头道:“哗!古人真厉害,白老夫子都要靠边站。”
又躺回堤坡上,掏出鲁妙子的手抄本,用神观看。
徐子陵放下书本,凝视一艘驶过的风帆,脑海中幻出宋师道陪着沉睡的美女傅君瑜扬帆北返高丽的情景,叹道:“你是否定要作宋阀的女婿呢?”
寇仲用书本子覆盖脸上,苦笑道:“致致使得我既感罪过,又意趣阑珊,不用你说我也想放弃了。何况现在就算没有宋阀的支持,我也有信心闯出天下来,先决条件是必须起出宝藏。”
徐子陵点头道:“你以後最好不要再惹玉致,我实在不忍心见到她为你而伤心的日子。”
寇仲道:“你说的话我怎敢不听。不过我对她并非如你想像的全无感觉和诚意,有时真想把她搂进怀里悉心呵护,只不过她不肯合作吧了!”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笑死我了!那个美女你不想搂到怀里亲热一番的。”
寇仲又坐起来道:“不要再提这些令人苦恼的事好吗,告诉我,伏骞来中原究竟为的是甚麽?”
徐子陵皱眉道:“你自己不会猜吗?”
寇仲央求道:“这种事还是你在行些,你每能想到我想不到的窍要。”
徐子陵露出思索的神情,沉声道:“他到中原是要观察形势,看看有甚麽人可供他利用,再看该选那种手段,来达致他的目的。”
寇仲拍腿叹道:“这叫英雄所见,定必相同。这小子野心极大,只要觉得我汉人有机可乘,势将大举入侵,以扩张领土。假若无机可趁,便与未来的真命天子修好,攀上交情,以对付突厥和铁勒人,这实是个非同小可的超卓人物。”
两人默默坐了半晌,寇仲道:“我约了宋金刚,你要否一道去见个面。”
今回轮到徐子陵躺回堤坡去,闭目道:“我要睡觉了!回来时唤醒我吧!”
寇仲拿他没法,只好自行去了。
第五章 诡幻多变
寇仲解开缚在树旁的马儿後,策骑赶赴宋金刚的约曾。
街上景况依然,但他已有点意兴阑珊的感觉。
王世充终是成不了大器的人,只可做个地方性的霸主,而不像李密、李世民之辈,乃争天下的人物。比之杜伏威,他亦远未能及。自己虽算无遗策,但始终因他的窝囊难以畅展抱负。
李密现在有千百个理由须来攻打洛阳,但以他的忍功,只要知道王世充仍能控制大局,他就不肯犯险。
否则纵使战胜,李世民大军由关西掩来时,便是为李密敲响丧钟的一刻。故李密宁愿让王世充多风光一会,好为他挡着李世民,而手下大军将尽量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并补充军员,好恢复元气。
难道对付李密的大计就这麽功亏一篑?那种得而复失的感觉,就等若明知手中的牌可稳赢时,对手却忽然掷牌不赌般令人遗憾。
洛阳现时的形势每刻都在变化中,谁都不知下一刻会发生甚麽幻变。
铁勒人的撤退,独孤霸的被杀,会令独孤阀产生甚麽新部署呢?忽然间寇仲脑际灵光一闪,豁然而悟。
以沈落雁对李密的忠心耿耿,绝不会因私怨而杀死独孤霸。
只看独孤霸亲自到铁勒人的巢|茓,便知独孤霸纵非在独孤阀内的亲铁勒派,至少也该是负责穿针引线的接头人。
沈落雁杀他,正是要破坏独孤阀和铁勒人的关系。
跋锋寒迫走曲傲,实是帮了李密一个大忙。
假设能让独孤阀的人知道杀独孤霸的真凶是谁,会有怎麽样的後果?思索至此。
旋又大感颓然,心知独孤阀绝不会信他的话。
马儿此时来到天津桥的最高处,往下踱去。
街上虽满是行人车马,但寇仲却感到无比的孤独,就像彼此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他的思潮转到李世民身上去。
他的实力确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强大,天策府的高手无不是智勇双全之辈,随便点几个出来都要叫人吃不完兜着走。
现在跋锋寒走了,他两人实力大减,虽解决了师妃暄的问题,但却补出个令他同样头痛的李世民,使他觉得随时会有杀身之祸。
在这种情况下,应否立即撤走,趁李世民未返关中之前,起出『杨公宝库』。
抵洛阳後,他还是初次心萌退意。
想到这里,猛一咬牙,掉转马头,下决心先往皇城设法找虚行之,连宋金刚的约会都置诸脑後。
“徐子陵!”
徐子陵把秘本起,纳入怀里,头也不回的冷冷道:“今趟又要怎样害我们呢?”
沈落雁来到他旁,盈盈坐下,叹气道:“苍天为何如此作弄人,将你和我安排在敌对的立场上?”
她一身素白,消瘦了的玉容於清丽中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楚楚动人的风韵。
徐子陵忽地怒气全消。
她说得对,际此天下大乱之际,不同立场的人拚智斗力,无所不用其极,等若在赌桌上的人每个都竭尽全力想把所有钱都赢到自己袋里去。这有甚麽可怪别人的。
沈落雁淡淡道:“走吧!王世充气数已尽,迟点你们连走都走不了。”
徐子陵仍回味着刚才从鲁妙子的钜着中得到的天文知识,心中一片宁和,思虑清明。从容道:“告诉我,我怎样才可分辨你的提议是恶意还是善意?”
沈落雁幽幽道:“让我告诉你一件事,独孤霸的身已被发现,从他身上的伤痕,几可肯定是你和跋锋寒下手的。”
徐子陵微一愕然,旋即醒悟过来,苦笑道:“好一条嫁祸的妙计!”
沈落雁对他没有勃然震怒大感奇怪,好半晌才垂首低声道:“每趟要害你时,我心中的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你明白吗?你还是走吧!”
徐子陵大感不妥,偏又不知问题出在甚麽地方。
沈落雁若非有把握在这场东都之争中有必胜的把握,是不会以这种语调神态和自己说话的。
他直觉感到她是经过内心的一番挣扎,才来劝自己离开,还透露了绝不该让他知道的阴谋。
独孤阀若不顾一切为独孤霸报仇,又在他们全无准备下,他和寇仲的小命确是危如卵。
沈落雁抬头美目深注的瞧着他道:“要说的话已说了!连不该说的都说出来,大丈夫能屈能伸。子陵保重!”
最後一句声细如蚊蚋,说罢沈落雁便似要逃命的走了。
徐子陵霍地站起,深吸一口气。
他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找到寇仲,看看应如何应付盛怒下的独孤阀。
寇仲正思量着如何可以不惹人注意的找到虚行之,宋蒙秋在後面叫着他道:“寇兄弟,尚书大人正要找你。”
寇仲在尚书府入门的台阶上停下,转身施礼道:“宋将军这两天定是很忙,否则我怎会有像很久没见过宋将军的感觉?”
宋蒙秋来到他旁,挽着他的手朝内走去,入门後才停下来道:“这些日子我们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连尚书大人都要找些东西来松弛一下。”
寇仲从开始便对这人没有好印像,总觉得他圆滑虚伪,口不对心。不过为了找虚行之,心想从他入手怎都好过直接问王世充,不得不先敷衍道;“我真想不到有甚麽事情可令我们这些没一觉好睡的人能忘忧无虑。”
宋蒙秋故作神秘的凑在他耳边道:“当然是女人,还得是最标致的美人儿,声色艺俱全,美得能令人连老爹姓甚麽都忘掉。”
寇仲差点忘掉虚行之,大奇道:“谁家美人儿有这种魅力和威力。”
宋蒙秋欣然道:“当然是有天下第一名妓之称的尚秀芳,除了她谁还配称声、色、艺俱全呢?”
寇仲忖道原来是她。
伏骞第一次约战曲傲於曼清院时,王薄本请了她来当众献艺的,却给他和徐子陵、跋锋寒叁人破坏了。而他们亦因要带走上官龙,致和她缘悭一面,对她是否有过表演都弄不清楚,想想都觉得好笑。
宋蒙秋得意道:“王大人知她明晚唱完荣凤祥那台戏後便要入关中,所以千方百计把她请来,还摆了两桌酒席,所以嘱我们找你去趁热闹。”
寇仲摸着肚子道:“现在是甚麽时候,我刚刚饮饱食醉,想塞多半个包子都无能为力。”
宋蒙秋那知他是想趁王世充不暇分身之际去找虚行之,哑然失笑道:“寇兄弟是否在说笑,醉翁之意,岂在酒菜?尚美人出名爱睡午觉,所以若要约她,只能在未时之後,来吧!”
寇仲陪他走了两步,停下来道:“我要先去方便一下。免得入席後看得精采之时却欲离难离就不妙之极了。哈!”
宋蒙秋只好点头道:“那待会见吧!”
寇仲暗叫天助我也,脱身而去。
徐子陵来到马儿旁,一边怜爱地抚弄马儿的颈子,一边思索该如何手去找寇仲。
要找寇仲,首先要弄清楚宋金刚现下在洛阳的落脚地点,此事惟有联络青蛇帮的任恩,在洛阳他总比自己有办法。
正要飞身上马,有人迅快接近。
徐子陵别头望去,只见一个作仆役打扮的年青瘦小子,从远处迎面走过来,眉清目秀的,颇为眼熟,却一时省不起曾在那里见过。
那青年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待来到他身旁才道:“徐爷不认得彤彤了吗?那天徐爷和刘帅见面时,人家还给你斟茶哩!”
徐子陵这才记起是与刘黑闼重逢後在他落脚处见到的清秀女子彤彤,她现在改穿男装,所以一时想不起来,否则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怎会忘记。
论艳色,她当然及不上沈落雁、宋玉致那种有倾国之色的美女,但胜在单纯秀丽,爽朗可人,令人感到易於亲近。另有一股独特气质。
微笑道:“你的装扮术是否诸葛德威兄亲传?一点没有女扮男装的破绽。我还记得刘大哥赞你的飞刀了得呢。”
彤彤一对明秀的美目亮了起来,欣然道:“想不到徐爷这麽没有架子,初见你时,人家还有点怕你哩!”
徐子陵一呆道:“我有甚麽可怕的。”
彤彤兴奋地道:“不是真的怕,只是觉得徐爷是那种不爱说话,永远都要和别人保持一段距离那副样子的人。你知啦!徐爷的名气又那麽大。”
徐子陵见她神态天真,给勾起童心,笑道:“那只是我装出来唬小女孩的。”
接着皱眉道:“你没有随刘大哥北返吗?这样留你下来太危险了。”
彤彤此时才彷佛记起甚麽以的,环目一扫,道:“此处太露形迹,徐爷可否随彤彤到别处说话?”
徐子陵一来有点不忍心拒绝这清秀的美女,二来心想说不定可从她处探得宋金刚的住处,点头道:“没有问题,不过我有要事须处理,所以不能花太多时间惫彤彤雀跃道:“只一会使成。马儿可留在这里,我们自有人为你看管。”
听她这麽说,徐子陵立知她并非一个人留在洛阳,欣然随她去了。
寇仲来到尚书府设宴的正厅入门处,心中暗叹,才跨门内进。
门卫肃然致敬。
刚才他东闯西撞,差点问遍所遇见的人,最後才从一位俏婢口中得知虚行之亦是有份参加这迟来午宴的座上客。
换了从前,他必会因虚行之益受王世充重视而欣悦,现在因心中已打响退堂鼓,这情况只能平添烦恼。
就算有方法通知虚行之他作好的决定,两人同时或先後借故离席均是不很妥当的。
厅内果是筵开两席,此时差点坐满人,并列於厅堂南端。
在这华丽大厅东侧处,十多位乐师模样的男女肃坐恭候,显是为尚秀芳伴奏的班子。
加上侍候的婢仆,全厅虽接近五十人,但大多数人都是严守安静,纵席间有人谈笑,也小心翼翼,有种官式应酬的味儿。
寇仲的来临,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居於主席的王世充哈哈笑道:“寇先生请到这里来!”
寇仲似乎尚是首次给人称作先生,立时浑身翌起鸡皮。在诈作和各人打招呼时,目光迅速与位於另一席的虚行之传递了个不知他能否明白的讯息,才朝王世充的一席走去。
坐在主席的八成是熟人,只有两名男子是不认识的,却不见尚秀芳,也没有董淑妮。
王世充吩咐下人拉开与他隔着一张空椅子的座位,打趣道:「还以为你会错过这个盛会,见你这麽有缘,就赐你坐这凤座旁的龙位,近水楼台,打後就要看你的造化!”
除了玲珑娇外,席上所有男人都发出暧昧的笑声,连欧阳希夷都不例外。
王世充此举可说给足寇仲面子。不过因他屡建奇功,又是客卿身份,兼之近来在洛阳声威大振,谁都不会认为王世充这安排不妥当。
寇仲甫坐下便故意埋怨道:“看来王公仍非那麽够朋友,若王公肯在今早告诉我约得尚小姐,那即使独孤峰家老少拦在皇城入口,我也要打进来哩!”
他的说话登时惹起一阵哄笑,打破先前严肃的气氛。
王世充不知如何心情极佳,故意叹气道:“小仲你有所不知了,秀芳姑娘是直至个许时辰前才通知我肯来赴宴,你说我今早能通知你甚麽呢?”
众人附和的笑声下,坐在寇仲对面的王玄应欣然道:“爹现在的面子比天还大,本来秀芳小姐今趟到东都来是只肯唱两台的,其他一概拒绝。今次破例,肯定会招来很多人的羡慕哩!”
寇仲这才知道尚秀芳的架子这麽大,不由也生出要一睹芳容的好奇心。
王世充听了儿子的奉承老怀大慰,道;“顾着说话,差点忘了给寇先生引见。”
在他介绍下,原来那两人分别为显洲总管田瓒和管州总管杨庆,乃王世充驻守洛阳外围城的得力手下。
这两人当然不会专为听曲而来,可见王世充正不断招回手下,作出部署。
席上其他人还有王玄恕、王弘烈、王行本、玲珑娇、杨公卿和郎奉。加上未到的尚秀芳,刚好是十二人。
却不见可风道长和张镇周。
前者大概不愿出席这种声色场合,而後者则可能离开东都,往某处负责某一军事行动。
另一席是较次级的官员和像虚行之那类幕僚,寇仲对其中数人曾点头打过招呼。
坐在寇仲旁的欧阳希夷见王世充与旁座的杨公卿密语,凑近少许道:“仲小兄该怎样谢我?”
寇仲一呆道:“前辈为小子做了甚麽好事呢?”
欧阳希夷笑道;“你的座位是老夫特别让出来给你的,你说该否谢我?”
寇仲心中一阵感激,这前辈高手对自己实在呵护备至,连忙道谢。
乐队忽地弦管并奏,悠扬的乐韵,绕梁回。
尚秀芳终於来了。
徐子陵和彤彤穿过外,重回当日与刘黑闼聚晤的房子。
坐下後,彤彤奉上香茗,坐在他旁道:“独孤霸是否徐爷下手的呢?”
徐子陵苦笑道:“我本想般他,但下手的却是另有其人,但现在怎都脱不了关系。”
彤彤若无其事道:“独孤霸臭名远播,他的死讯只会大快人心。但此事最奇怪处,就是不觉独孤峰似有甚麽显着行动,令我反更为徐爷担心。”
徐子陵心中不妥当的感觉更强烈了。
究竟是甚麽理由,可使火爆暴躁如尤楚红着控捺得住?若看不透敌人的部署,他和寇仲可能要一败涂地。
沉声道:“他们是甚麽时候发现独孤霸身的?”
彤彤答道:“该是昨天叁更时份,他的体被巡更的人发现,吊在天津桥。”
徐子陵心中一震,沈落雁这嫁祸之法确是非常毒辣,任谁都会想到是他们故意悬於此,好报复较早前在桥上被围攻的仇怨。
彤彤续道:“有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徐爷和寇爷最好先发制人,否则必会吃亏。”
徐子陵苦笑道:“我正要找寇仲商量此事,你知否宋金刚落脚的地点?”
彤彤点头,并爽快说出地点。
徐子陵讶道:“你的消息倒灵通。”
彤彤喜孜孜的道:“这正是我们留在此处的任务。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须知会徐爷,照我们猜测,王世充的阵营中该有一个与独孤峰暗中勾结的内奸。”
徐子陵愕然道:“何有此言?”
彤彤肃容道:“这是从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来的。坦白说,宫城内也有我们的眼线,例如杨侗的大臣元文都一向贪生怕死,可是即管王世充枕重兵於皇城,他仍是照样风花雪月,谈话间不但显得毫无忌惮,还曾说过晓得王世充的整盘计划。”
顿了顿续道:“只看独孤阀要不择手段地对付寇爷,便知独孤峰清楚是寇爷为王世充运筹帷幄了!”
徐子陵终於色变。
若事实如此,那不但他和寇仲陷身险境,连翟娇等人也随时有杀身大祸,甚至可牵连到宋鲁和宋玉致等人。
徐子陵倏地立起,断然道:“我要立即去找寇仲。”
第六章 绝世名妓
当尚秀芳像从梦境中的深邃幽谷来到凡间的仙子般出现於众人眼前时,整个大厅之内,不论男女,目光都不能从这颠倒众生的名妓稍稍离开。
她令寇仲同时想到师妃暄和。
尚秀芳既能令人想起前者清雅如仙的天生丽质;同时亦拥有後者那种迷迷蒙蒙的神秘美,合而形成另一种毫不逊色於她两人的特异风姿。
最使人倾倒的除了她那修长匀称的身段,仪态万千的举止神情外,更动人的是她那对能勾魂摄魄的翦水双瞳,其含情脉脉配合着角略带羞涩的盈盈浅笑,确是没有男人能抵挡得住的。
寇仲瞧得差点连此行的目的都忘了。
此时乐音忽变,一身素黄罗衣,浅绿披肩的尚秀芳,就那麽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载歌载舞起来。
寇仲此时才看清楚她玉脸没施半点脂粉,可是眉目如昼,比之任何浓妆艳抹都要好看上千百倍。更不知她是否刚从浴池走出来,没有任何簪饰就那麽随意挽在头上的秀发,仍隐见水光,纯净美洁得令人心醉。
只听她唱道:“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仔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麽。”
她唱腔透出一种放任、慵懒而暗透凄幽的味儿,别有一番无人能及的清绮情味,声腔技巧均没半点可供挑剔的瑕疵,配合动人的表情,谁能不为之动容。
“洞房深,空悄悄,虚抱身心生寂廖。待来时,须祈求,休恋狂花年少。
淡匀妆,周旋少,只为五陵正渺渺。胸上雪,从君咬,恐犯千金买笑。”
歌声把在场诸人引进了一个音乐的奇异境域里,她那婉转诱人的嗓音,透过不同的唱功腔调,呈现出某种丰富多姿,又令人难以捉摸的深越味道,低回处伤情感怀,彷如澎湃的海潮般把所有人心灵的大地全淹至没顶。
但最使寇仲不能自己的,仍是她那种“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不经意地流露出来放任自然的美态。
一曲既终。
乐声倏止。
隔了好半晌後,全场才发出如雷掌声,不自觉地纷致颂赞欢辞。
王世充赞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不知小姐此曲是出自何人手笔。”
尚秀芳轻垂螓首,显露出如天鹅般优美的修长粉项,柔声答道:“尚书大人请勿见笑,此曲乃妾身所创。”
王世充欣然道:“我早便猜到,只是要由小姐亲口证实吧!果是名不虚传,尚小姐请入席。”
除玲珑娇和欧阳希夷外,众男土纷纷离席少许,待这天生丽质,才艺双全的绝色佳丽坐好後,始敢重新入席坐下,以示尊敬。
给她坐在伸手可及的旁席,寇仲也不由心跳加速。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她身上,可是却没有人敢露出色迷迷的样子,一来是被她高贵的气质所慑,更怕是被她看不起;那就永远失去讨她欢心的机会。
王世充首先介绍她与各人认识,轮到寇仲时,尚秀芳美目滴溜溜的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娇笑道:“尚书大人不用介绍哩!那晚秀芳还为寇公子担心了好一阵子。
幸好他终大展神威,把奸邪活擒而去。”
她不但口齿伶俐,嘴角生风,且深懂讨人欢喜之道,捧赞得亲切而不痕迹,不愧走遍大江南北的名妓。
寇仲在近处观之,更觉她像朵盛放的鲜花,幽香袭人。而最动人是她的风姿,无论是甜美的声线,抑扬顿挫的语调,至乎眉梢眼角的细致表情,都有种醉人的风情,使人意乱神迷。
旁边的欧阳希夷忽然发出一声低沉得只有寇仲才听到的叹息。
寇仲登时清醒过来,连带记起此行的目的,随口应道:“若早知小姐的歌声比天籁更好听,那晚定要先听饱小姐的仙曲才动手。哈!”
尚秀芳见寇仲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中大讶。
她今年虽只芳华二十一,可是自十叁岁便满师出来卖艺,甚麽男人未见过?尤其像寇仲那年纪的男子,鲜有见到她而不神魂颠倒的。
这时王玄应为了表现识见,竟跟尚秀芳讨论起当时流行的燕乐来。寇仲乘机凑往欧阳希夷细声问道:“前辈因何事叹息呢?”
欧阳希夷眼中射出伤感神色,低回道:“太相以了!太相以了!”
徐子陵以脚代马快奔抵目的地时,宋金刚那座房舍有位威武的大汉刚推门而出,两人打个照脸,同时大喜。
此君赫然是云玉真的副手卜天志。
徐子陵忙道:“原来是卜副帮主,寇仲是否在里面?”
卜天志皱眉道:“寇爷并没有依约前来,我正想找他。”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暗忖难道他出了事?卜天志低声道:“徐爷,我们可否找个地方说两句话。”
徐子陵见他神情严肃,虽心切寇仲的安危,只好点头道:“卜兄唤我作子陵便可以,万勿再称作甚麽徐爷的。”
卜天志欣然道:“子陵虽已名满天下,可是情性态度仍和以前全无分别,只是这点便没有多少人及得上。”
徐子陵把寇仲的事暂抛一旁,心想他自有能力应付危险。与卜天志并肩朝里坊出口的方向走去,淡淡道:“名是虚名,有甚麽可凭恃的。卜兄不是和云帮主一道的吗?”
卜天志默然片晌,才摇头道:“帮主要陪心上人,怎有暇分身,只命我在宋金刚处等候寇爷,看看结果如何。”
徐子陵讶然瞥他一眼,道:“听卜兄的语气,似乎对云帮主心存不满。”
卜天志沉声道:“子陵和寇爷都是我卜天志心中佩服和信任的人,所以也不想瞒你们。我对云玉真的不满,已非今日始,帮中有这意念的更非只是我一个人。”
徐子陵为之愕然无语。
卜天志指着对街一间小酒道:“不若我们到里面稍坐再说。”
尚秀芳随口答王应玄道:“所谓潮流,就是以新为美,以奇为佳。胡乐本身未必胜过我们中土源远流长的音乐,但却可供我们借镜。如天竺、龟兹、疏勒、安国、高丽、高昌和康国的音乐都各有特色异采,尤以龟兹乐境界最高。在北朝齐、周时传入,便出现不少把胡乐变化改编成带有浓厚外族色彩的佳作。”
她以内行人的身份说出在行的话,登时惹起一阵由衷赞美之声。
玲珑娇乃龟兹人,见尚秀芳对自己的音乐评价甚高,大生好感。
可是尚秀芳的心神却暗系在寇仲身上,他和欧阳希夷却是席上两个没有用神在她身上的人。
欧阳希夷已是饱历沧桑,年龄近百的老人,对她无动於中毫不为奇;而看来像风流种子的寇仲对她视若无睹,她却既不服气也生出对他的好奇心。
寇仲此时正感受着欧阳希夷那浓得化不开的伤怀情绪,思忖着这令人尊敬的前辈高手,正因尚秀芳某一酷肖旧情人的特质和神态,致勾起满腔伤心往事。同时也记起石青璇传自乃娘碧秀心的动人箫曲,比之尚秀芳的曲艺亦毫不逊色。
就在此时,尚秀芳甜美的声音传来道:“寇公子对胡乐有甚麽看法?”
这个问题换了要徐子陵来答,必是坦白地自认无知。可是寇仲惯了胡诌,顺口答道:“当然是很好哩!”
王玄应见尚秀芳主动逗寇仲说话,妒念大作,追问道:“好在那里呢?”
寇仲登时语塞。眼角瞥见尚秀芳正期待地瞧着自己,心中叫槽,只好继续胡说道:“音乐和舞蹈,都是心中感受的抒发。只要想想边疆外广阔的草原、沙漠和雪山,遍地的牛羊鹿马,塞外民族驰马追逐的豪迈气氛,便知从这种种不同环境发展出来的乐舞,必是非常精采。”
接着还怕王玄应继续迫害他,忙扯到正杏目异彩涟涟瞧着她的玲珑娇处,笑嘻嘻道:“娇小姐究竟是那里人,照我看娇小姐便像是个乐舞的第一流高手。”
先前说那番话时,他是想着“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尚武游侠的跋锋寒和他对塞外的描述来说的,不由也勾起几分别绪离情。
尚秀芳却听得芳心微颤,点头道:“寇公子这番话极有见地,秀芳尚是初次听到有人会从这麽广阔的角度去评说胡乐。”
王玄应却差点给气死了,心中不由对寇仲生出既恨且妒的意念。
王世充笑道:“寇先生总能令人惊异,请问各位,谁想得到他对胡乐认识如此之深呢?”
寇仲暗叫惭愧时,玲珑娇轻轻道:“奴家是龟兹人,对乐舞只是九流低手,以後不要再乱说了!”
她的说话表面虽带有责怪之意。但实际上对寇仲的态度已有颇大的转变,至少肯告诉他自己是那一国的人。
尚秀芳娇笑道:“原来娇小姐是龟兹人,真想不到哩!幸好秀芳没有班门弄斧,否则定要惹姐姐发噱。”
欧阳希夷从深刻痛苦的回忆挣扎出来,接口向玲珑娇道:“听说贵国有种吹管乐器叫筚篥,以木或竹制成,上有九个按指孔,管口处Сhā有芦哨,音色嘹凄怨,在草原上吹奏更如泣如诉,顿挫抑扬,圆转不断。不知娇小姐懂否吹奏?”
寇仲暗忖这才叫懂得胡乐。
玲珑娇不知想起甚麽心事,以要回答,旋又摇头道:“晚辈不懂。”
杨公卿乃老江湖,只看玲珑娇的神情,便知别有内情,非是真不懂得。
岔开话题问尚秀芳道:“近百年来,自外域传入的乐器,不知凡几,除夷老刚才所说的外,广为流传者尚有琵琶、五弦、笙篌、笛、胡茄、角、羯鼓等,秀芳大家认为比之我们的琴、瑟、笙、钟、方响、拍板分别在甚麽地方呢?”
寇仲心想幸好问的是尚秀芳,若要自己去答,便立即当场出丑。
尚秀芳谦虚道:“秀芳怎当得大家之称,杨大将军太客气了。大抵一种乐器的产生,均在某一程度反映该民族的生活习惯和特性。西域各民族大都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因而影响到乐器的形制。首先要携带方便,故形体较小;其次是由於多在荒野旷地吹奏,故响亮清越,音可远传。比之我国形体大而不便、变化较少的乐具,便显得特别新鲜活泼和狂野。”
包括寇仲在内,众人瞿然动容。
此女识见高超,实非一般名妓可以比拟。
寇仲此时正绞尽脑汁,想找出与虚行之一道离开又不启王世充疑窦的妙计,尚秀芳觑得众人对乐器各抒己见,议论纷弦的空档子,凑近寇仲低声道:“寇公子是否心有所属,正惦念着别位女子呢?”
这种有点近似打情骂俏的话,对尚秀芳这惯於与各式男人打交道应酬的名妓,实是平常不过的事。但落在寇仲耳内,却有高度的挑逗意味。
坦白说,尚秀芳的风情万种,确是寇仲平生首遇,对他有庞大的诱惑力。不过由於他现在心神全集中在如何速离洛阳的事上,又给她勾起对李秀宁的思忆,想到两女名字中间都嵌有一个“秀”字,给逗得灼热起来的心又冷却下去,答道!案是正想着小姐你哩!”
尚秀芳兴趣盎然的道:“妾身有甚麽好想的?”
芳心暗笑原来你和其他好色的男人并没有分别。
寇仲笑嘻嘻道:“人不是挺奇怪吗?小姐来此之前,我们还是陌不相识,现在却成了可以交谈的朋友,还可逐渐认识对方,哈!以下我可不知该怎麽说了。”
尚秀芳默然不语,显是因他的话惹起感触。
寇仲忽然在众目睽睽下凑到她耳旁道:“我要走了!但小姐的曲艺声色,我寇仲此生都不会忘记。”
接着寇仲长身而起,施礼告退。
王世充讶道:“寇先生有甚麽天大重要的急事呢?”
尚秀芳则垂下头去,隐隐捕捉到寇仲离去之意,非只是离开宴会场所那麽简单,心中竟浮起对她来说罕有为男人而生出的惆怅情绪。
寇仲向王世充打个暧昧的眼色,道:“王公忘了吗?我约了人哩!”
王世充只好充作明白。
寇仲再敷衍各人几句,转往另一席打个招呼,乘机到虚行之背後,熟络地搭上他的肩头,暗曲尾指写了个“走”字,虚行之登时会意,立起道!案让在下代主人送寇先生一程吧!”
卜天志浅尝一口後,把酒放下,压低声音道:“近年来,我们帮中兄弟大部份人都对云帮主很多作为非常不满,其中一项就是做了巴陵帮的走狗。”
徐子陵不解道:“贵帮不是一向靠出卖情报赚取金钱吗?但巴陵帮本身便拥有天下间最完善庞大的情报网,何处用得你们呢?”
卜天志道:“他是看上我们日益壮大的船队,且在长江沿岸所有城镇均有立足据点,自海沙帮式微,大江会和水龙帮又声势下挫,我们的势力正默默拓展,萧铣怎敢轻视。”
徐子陵仍是不解,问道:“现在天下大小帮会,无不依附各方势力,萧铣的梁国目下隐为南方第一大势力,声势尚在宋阀之上,为何卜兄对依附他们这麽反感?”卜天志冷笑道:“我才不信萧铣是可成大器的人。若说玩弄阴谋手段,确没有多少人比得上他这个伪君子。甚麽都不说,只看他因惧怕杜伏威而不作北图,便知他大业难成。”
接着叹道:“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徐子陵连忙追问,他关心的当然是素素。
卜天志颓然道:“谁愿意和人口贩子同流合污呢?”
徐子陵色变道:“他们仍有干贩卖妇女的勾当吗?”
卜天志冷哼道:“现在当然不会明着来做,可是由於这会带来他们数之不尽的好处,以萧铣那麽实际势利的人,怎肯轻易放弃。”
顿了顿续道:“起始时,云玉真向我们保证与巴陵帮的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岂知她和香玉山有一手後,便::”徐子陵失声道:“甚麽?”
卜天志忙道:“那是香玉山娶素素姑娘前的事了!後来他们有否往来,我便不太清楚。”
徐子陵的脸色有那麽难看就变得那麽难看。恨不得能胁生双翼,飞返南方看看素素的情况。
卜天志脸上阴霾密布,叹道:“帮主不知为何自认识了独孤策这小子後,便变得非常厉害,若不是我们看在她有大功於本帮,早把她废了。现在她整天周旋在各式男人之间,武功退步不在话下,连帮务都懒於料理,这样下去怎麽行。”
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何尝不是因素素的事心烦意乱,六神无主,偏又无法有所作为。徐子陵苦笑道:“你们有甚麽打算?”
卜天志道:“在这乱世之中,谁不希望闯出一番功业来。众兄弟曾多次商议,均认为寇爷和子陵你们最令我们心悦诚服,所以想请你两人领导我们。”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那云帮主岂非要恨我们入骨,卜兄有否和寇仲说过?”
卜天志正容道:“这是全体兄弟的意思,那到她来左右。我已约了寇爷待会见面,但怕他贵人事忙忘记了,所以特在宋金刚处等他。这宋金刚智勇双全,名震北疆。但连他都对寇爷和子陵你推崇备至,更坚定我们的信心,两位切勿推却。”
徐子陵苦笑道:“此事最好先由卜兄和寇仲从长计议,我们和贵帮主始终曾有过一段情谊。而我则对名利争斗看得很淡,寇仲才是你们要求的人选。”
卜天志笑道:“我们那会不知子陵你的性情,但无论如何,你都会站在寇爷这一方的,对吗?”
徐子陵苦笑不语。
卜天志沉声道:“你实不必为云玉真操心,倘若不是她和萧环两人怂恿香玉山,香玉山亦未必会追求令姐。”
徐子陵蓦地暴喝道:“甚麽?”
那坐在一角的打瞌睡的唯一夥计给吓得扎醒过来,幸好此时内没有其他客人,否则会更令人侧目。
卜天志叹道:“当时我们都很看不过眼。就算要笼络两位爷门,也不须用这种害了人家姑娘终生幸福的手段吧!”
徐子陵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森寒杀机,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若香玉山有半点薄待素姐,我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七章 长桥说禅
两人尚未走出府门,寇仲已扼要地把必须立即离开洛阳的理由说出来。
虚行之扯着他来到无人的偏厅处,从容道:“寇爷万不可於此时离开,否则将无望争天下。”
寇仲苦笑道:“我岂是临阵退缩的人,只不过明知不可为而为,只会白白把我们叁条小命一起送掉。”
虚行之思索片刻,沉声道:“现在形势相当奇怪,表面上我们似是占尽上风。但看敌人的动静,却是好整以暇,成竹在胸,独孤峰和杨侗,凭甚麽能面对我们优势的军力仍是有恃无恐?”
寇仲一震道:“你说得对,若只凭刺杀,成败尚是未知之数,难道李密的大军已以奇兵姿态秘密潜至,正准备里应外合,杀进城来。”
虚行之笑道:“若是如此,杨侗和独孤峰就是大笨蛋,前门驱虎,後门进狼了。”
寇仲苦思道:“那他们究竟在玩甚麽把戏呢?”
虚行之双目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低声道:“所谓推己及人,我们之所以心生惧意,皆因对敌人异乎寻常的情况摸不清看不透。反过来说,敌人之所以能若有所恃,该是对我们的虚实智珠在握,了如指掌,以致不怕我们。”
寇仲色变道:“你是否指我们中藏有内奸,你提醒过王世充没有呢?”
虚行之摇头道:“这只是凭空猜测,兼之我又是初来甫到,妒忌者众,怎敢在没有证据前鲁莽说出来。”
寇仲有点六神无主的道:“现在该怎办才好?”
虚行之不答反问道:“晃公错来此已多天,为何尚毫无动静呢?”
寇仲皱眉道:“当然是等待时机。”
虚行之摇头道:“不能掌握主动,岂是智者如沈落雁之所为?这更证实了我的猜测,就是敌人已知悉我们明晚的诱敌之计,故准备将计就计,趁机击杀王世充,那时我们就真的完蛋了。”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假设明晚我们仍找不到那内奸,就要王世充取消赴宴一事,然後全力攻打皇宫,回复以前与李密对峙的局面;而我们这才施施然离开,以後就看王世充自己的造化了。”
接着一震道:“糟了!翟娇的事岂非已被内奸知晓?”
虚行之从容道:“寇爷放心,沈落雁绝不会於行刺王世充未成事前,先打草惊蛇,所以只要寇爷明晚之前有所布置,将可保他们无事。”
寇仲断然道:“我要立即找青蛇帮的人帮手,通知翟娇。你则快回去,否则会令人怀疑。”
虚行之低声道:“寇爷小心。”
语後匆匆回厅寇仲则离府策骑出城。
徐子陵转入天街,颇有人海茫茫,何处寻觅寇仲的颓丧感觉。
素素和香玉山的事已铸成大错,现在连儿子也生了,无论他和寇仲是如何厉害,亦已回天乏力。
他对云玉真一向没有好印象,现在更是深恶痛绝,心生卑视。
水性杨花的女人始终是水性杨花,不会改变。
他和寇仲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可是她却屡以最卑劣的阴谋来算计他们,还累及无辜的素素。
归根究底,仍该从李靖的负情算起。
不知不觉间,来到天津桥顶。
徐子陵凭栏俯视洛河,对身後熙来攘往的车马人流,浑然不理。
他是否该立即折返巴陵,看看素素的状况,可是深心处却又害怕回去,矛盾得想仰天大叫,以渲抑郁悲痛。
为何世上总有那麽多恩将仇报的人,无论对香玉山或云玉真,他们都是有施恩而无结怨的。
这叫我不犯人,人却犯我。所以寇仲要主动出击去争霸天下,亦非全无道理。现在摆明是强权便是一切,根本没有道德理性可存身之地。
就在此时,身旁忽然多了个人出来,与他一起朝洛河看望,柔声道;“徐兄为何愁思难解,一脸悲愤神情呢?”
只从她仙体散发出的芳香气息,便知是雅淡如仙的师妃暄。这绝世美女仍作男装打扮,说不尽的俊秀儒雅。
徐子陵没有别过来瞧她,苦笑道:“我现在明白为何有人要出家了,因为众生皆苦,一旦给卷进这人世内,便纠缠不清,只能至死方休。惟有斩断世情,才可四大皆空。不过小弟现在已是泥足深陷,欲罢不能。”
师妃暄玉容不见半丝波动,淡淡道:“徐兄肯听妃暄说个故事吗?”
徐子陵默然无语。
师妃暄油然道:“寒山惟白云,寂寂绝埃尘。草座山家有,孤灯明月轮。石床临碧沼,鹿虎每为邻。自幽居乐,长为世外人。”
她柔美如天籁的声音,以一种带有音乐般的动人语调,於这闹之中娓娓诵来,实具有无与伦比的感染力。
诗文不住惹起徐子陵的联想,似乎寒山白云,孤灯明月,都因出自她的香而有了新的意义,展现出俗世里而超乎俗世的意象境界、那感觉美得令人屏息。
两人的目光虽没有接触,但因同是凝注着下方流动不休的河水,又藉之微妙地联结起来。
此时太阳渐下,馀晖染红了城西方的空际。
徐子陵沉吟道:“这不像一个故事!”
师妃暄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淡淡道:“这只是故事的前奏,亦只是想培养徐兄听故事的情绪气氛。否则对牛弹琴,枉自浪费言词。”
徐子陵忽然岔往别处道:“是否真有来生果报这回事?”
师妃暄答道:“徐兄既非计较功利的人,何须像世俗人般要看紧这种事?”
徐子陵一震朝她瞧去,奇道:“你好像对我很清楚呢!”
师妃暄没有答他,也没有以美目迎接他的眼神,只秀眸深注地凝视着下方的流水。
她侧脸的轮廓美得令人呼吸顿止,彷若天地灵秀,尽萃於她脸庞完美的线条上。
徐子陵尽管愁肠百结,但心神仍不由被她深深吸引,像在战火漫天的悲惨世界中寻找到避开乱世的桃花源。
师妃暄似是一点不介意被他在不足两尺的近距离欣赏,玉容静如止水,轻轻道:“有人问和尚道:『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和尚答道;『用功。』又问:『如何用功?”和尚答:『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於是问者大奇道;『一切总如是,同是用功否?』和尚答道:『当然不同,他们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思索,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
接着澄明深遂的眼神迎上他的目光,柔声道:“这故事有趣吗?”
徐子陵深深瞧着她,感受着她一尘不染的平静心境,点头道:“小姐的故事深含至理,不过首要条件却需把自身从众人的凄苦中完全抽离,始能达到这类无欲无求的情况,进而探讨人生存在的问题。这也是极端解放和自由的境界,类似庄周老子的自然无为,本来无事的追求。可是除非能像小姐般割断世情,否则怎能无情呢?”
师妃暄秀目闪过讶异神色,旋又回复平静,轻柔地道:“徐兄果然是具有大智慧的人,难怪可掌握《长生诀》的窍要,又破解开和氏璧深埋千古的秘密。徐兄刚才的问题,只在不明白本身的真识真性,本来具足的至道。徐兄想听另一个故事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现在根本没有听故事的心情,不过小姐的故事实在太动听了,使我也变得难以自拔,只好身不由主的洗耳恭听。”
师妃暄移开目光,重投在下方的流水中。瞧着一艘小舟,载着男女老幼一家大小,在夕照的彩霞下逐渐远去。
徐子陵亦循她目光观望,波动的心情缓缓平复。
身後原是频繁的交通人流渐趋稀疏,喧哗稍减。
天津桥乃游人到洛阳必访之地,故两人并肩凭栏,乃常见不过的事情,不会惹人注目。
徐子陵此时才想到师妃暄今日方见过自己,现在又忽现仙,其中必有自己不明白的深意。
师妃暄的声音传入耳内道:“有位道家的仙长,开炉练丹,万事俱备,独欠一个守炉的道僮。”
徐子陵讶道:“我还以为小姐说的会是另一个佛门的故事。”
师妃暄微笑道:“佛门道家有甚麽分别?正如你和我,都只是人吧了!”
徐子陵不解道:“人是每个都不同的,否则为何你叫师妃暄,而我则唤徐子陵?”师妃暄从容不迫的答道:“即心即佛,也非心非佛。既不是心,不是佛,也非是物。人就是人,自我只是障翳和阻碍,所以才会吃饭不知吃饭哩!”
徐子陵直至今天才是初次接触禅道高人,无论了空又或师妃暄的说话,表面虽浅白易明,但内中总深藏令人难解的玄机,只好谦虚地道:“我要仔细想想才行,小姐请继续那故事,我不会再打岔的了!”
寇仲把马儿寄在董家酒楼的马厩後,始展开脚程,朝青蛇帮设在码头的总坛走去。
他因怕被人跟,致发现他和任恩的关系,故甫离大街,便展开脚法,忽然奔掠於横巷,忽而串房过屋,又以种种反追法肯定没有人吊在身後时,才全速朝目的地驰去。
在斜阳的眷顾下,连绵的房舍与绿树繁花互为衬托,而随处可见的庙顶塔刹,则争写天上之奇姿。可惜寇仲视而不见,只在盘算如何教翟娇等避过杀身大祸。
寇仲舍正门而从屋顶翻下去,尚未地已脸色剧变。
师妃暄不徐不疾地娓娓说道:“终於有人来应徵作守炉的道僮,那道长说:『你若能由现在开始不作一言,便可作我的道僮。肯尝试吗?』那人坚定地点头,接着天旋地转,堕进无数世轮回之中,但不论富贵贫贱,王侯将相,贩夫走卒,他都能坚持不语,每趟由生至死,都是不作一言的哑巴。”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这故事有着仙道玄奇怪诞的色彩,却不知与刚才的话题,有甚麽关连。
师妃暄续道:“最後他在某世变成一妇,嫁夫生子,岂知儿子出世後尚未弥月,贼人来了。”
徐子陵给引起好奇心,愕然道:“那怎办才好?”
师妃暄道:“贼人在她眼前杀她丈夫,又把她污辱,她仍能坚持不作声,到最後贼人要把婴孩也般掉,她终於忘记了轮迥的目的,狂叫阻止。”
徐子陵虎躯剧震,明白过来。
师妃暄淡淡道:“於是他从轮迥中醒转过来,发觉自己仍立在丹房之中,一切都没有改变,只多了一脸热泪。仙长叹道:『罢了!你仍是舍割不下呣子之情。』”接着轻轻道:“寇仲来了!妃暄别矣了。”
寇仲和徐子陵坐在洛堤土坡处,位置与今早大致相同,但心情却有天渊之别。
寇仲出奇地沉着冷静,低声道:“行凶者肯定只有一人,但青蛇帮总坛内二十五人却无一幸免,可见其行事的快、狠、准,至少接近那个级数。但肯定不是阴癸派的人干的。”
徐子陵心中狂涌起为青蛇帮帮主任恩和其手下复仇的炽热情绪,语气却是非常平静,淡淡道:“凭甚麽你能那麽肯定?”
寇仲狠狠道:“因为从各人的死相和伤势,都不像是天魔功所为。任恩等表面毫无伤痕,但五脏俱碎,显是一种刚中含柔、霸道至极的劈空拳掌之劲。”
徐子陵倒吸一口凉气道:“任恩等人的武功虽不算高明,可是若要我在没有人逃出屋外前尽杀坛内之人,恐怕亦办不到。所以此人武功当在我们之上。这样的高手在江湖上当屈指可数,究竟会是谁呢?”
这时夜幕刚垂,华灯初上,那繁盛升平的气氛,与他们灰黯无光的心情相比,似带着浓重冷嘲的味儿。
寇仲颓然道:“坦白说,我当时真想大哭一场,以渲心中的悲苦和痛楚。但却知万万不可如此,还要更坚定地去应付反击。我现在满脑子是他们横坛内的凄惨景象,你可否给我分析一下。”
徐子陵的心情当然不会比他好,可能还更沉重,深吸一口气,道:“首先是对方如何知道我们和青蛇帮的关系?毁掉青蛇帮对他又有何好处?且此人为何要单独出手?只要想通其中一点,便可推测出是那一方的人干的。”
寇仲叹道:“最大嫌疑的仍是阴癸派,但我总觉得非是他们干的。”
徐子陵点头道:“该不会是阴癸派,行凶者若和洛阳其中一个地方帮会有联系,应很容易查出青蛇帮这两日来为我们奔走出力。而阴癸派失去洛阳帮後,等若断去所有眼线。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独孤阀,但细想却又有点不对。”
接着把沈落雁将独孤霸之死嫁祸给他们一事说出来。
寇仲虽恨得牙废的,仍断然摇头道:“独孤阀成竹在胸,绝不会小下忍而乱大谋,因为过了明晚,他们便可为所欲为,难道这麽一天半晚都等不了吗?”
顺便把疑有内奸的事告诉徐子陵。
徐子陵亦把彤彤供给的情报和盘托出,却暂时隐瞒了云玉真出卖素素的事,以免再困扰寇仲,也没提起师妃暄曾找他说话。
两人苦思半晌,仍是茫无头绪之际,寇仲苦恼道:“怎办才好呢?我本想找任恩遣人送个信给翟娇,教她小心李密,现在谁能助我?”
徐子陵剧震道:“我猜到是谁下的毒手了。”
寇仲一呆道:“这跟送信给翟娇有甚麽关联?”
徐子陵双目闪过浓烈的杀机,沉声道:“告诉我,除了你外,谁还知道翟娇到了那里去?”
寇仲道:“这麽重要的事,我怎会轻易告诉任何人?”
徐子陵点头道:“好了!告诉我,假若你全不知道内奸的事,现在见到任恩和二十多名手下惨被屠杀,会有怎样的反应?”
寇仲开始有点明白,恨得咬牙切齿道:“此计果是毒辣,我当然会提醒所有明里暗里曾助过我的人要提高警惕。因为此人若连任恩与我们的秘密关系都了如指掌,翟娇恐也不能幸免。”
徐子陵拍腿叹道:“这正是关键之处,而顺理成章地,你很有可能请王世充为你派人联络翟娇,那势将出她藏身的地点。告诉我,谁人会如此处心积虑去杀翟娇呢?”
寇仲呆了半晌,才大骂道:“沈落雁那婆娘实是猪狗不如,否则怎会那麽巧她到这里来向你警告,而那边却已死了人。出手的定是晃公错那般千刀的死老鬼。去了翟娇这心腹之患,她的老板以後便可高枕无忧了。”
旋又皱眉道:“你这推测该十有九准。不过我若根本下去知会翟娇,沈落雁岂非只会打草惊蛇?”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自己骗自己了!我们定因过份关心翟娇的安危,怎都会设法示警。沈落雁太明白我们哩。”
接着冷然道:“若我们能将计就计,定可把元凶引出来。”
寇仲摇头道:“王世充才是沈落雁的头号目标。但我却可故布疑阵,使她完全摸错翟娇藏身的处所。”
徐子陵点头道:“你可应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明的由王世充去办,暗的则请卜天志弄妥当。”
寇仲失声道:“我全忘了卜天志的约会。咦!你怎会忽然提起他而非云玉真。这女人我始终不大信任她。”
徐子陵扯着他站起来道:“边走边说吧!你现在去找王世充,并请他代办任帮主等人的後事。而我则联络卜天志,现在不用你说服我,我也会竭尽全力对付李密。”
寇仲低声道:“若找不出内奸,此仗就算你肯助我,亦必败无疑。”
徐子陵默然片晌,道:“那你和我一道去见卜天志,然後再见王世充吧!”
第八章 将计就计
两人与卜天志商议妥当後,卜天志先离开,而两人则留在酒肆内。
内只有叁台客人,但由於都在猜拳或行酒令,输了的还擘大喉咙大叫大嚷,甚至高歌一曲,吵得屋梁都颤震起来。
这种喧哗的环境,反给他们商议秘密提供了掩护。
寇仲沉吟道:“卜天志和一众巨鲲帮兄弟这麽看得起小弟,想随我寇仲打天下,本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只是心中总觉得对不起美人儿师傅。”
徐子陵冷哼道:“你怕我会反对才这麽说而已!放心好了,此事我绝不会阻止你的。”
寇仲一震道:“究竟是甚麽回事?这并不像你陵少的风格。”
徐子陵叹道:“早前卜天志告诉我很多事,包括素姐的婚姻,实是香玉山、萧环和云玉真深谋远虑下的布置,目的是为了我们的『杨公宝库』。”
寇仲失声道:“甚麽?”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实在太天真了,很容易便相信别人的话。现在大错已成,累得素姐把终生幸福断送在奸邪之手。”
寇仲霍地立起,掠往门去。
徐子陵大吃一惊,放下酒资,全速追出。
寇仲背着他呆立路旁,街上虽人来人往,他雄伟的身型却显得无比的孤独。
徐子陵移到他旁,赫然发觉寇仲满脸泪珠,从虎目滚滚流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也是心中恻然,想起师妃暄说的仙长炼丹的故事,硬咽道:“不要哭了!”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自傅君香消玉殒後,素素使成了他们唯一的亲人。在某一程度上代替了傅君。无论他们如何成为叱天下的风云人物,在素素跟前都会变回那对没有机心的大男孩。其中深切真挚的感情,外人是难以明白的。
寇仲以衣袖拭泪,沉声道:“我要把云玉真杀掉,谁都不能阻止我。”
徐子陵胸口剧烈地起伏,摇头道:“此岂是智者所为,现在我们等若有人质落在香玉山手上,必须投鼠忌器,谋定後动。否则素姐的遭遇将更不堪。”
寇仲双目忽晴忽暗,好一会後软弱地道:“小陵!你教我该怎办好呢?我现在不但恨他们,也恨自己。若不是我们要和香玉山那小奸贼合力对付宇文化及,素姐就不会这麽的被人害了。”
徐子陵道:“现在我们先要应付眼前的危机,然後去把『杨公宝库』起出来,诸事妥当後,我将返巴陵,把素姐呣子带走。而你则专志於你争天下的大业。”
寇仲一呆道:“我怎放得心下,萧铣是老狐狸,香玉山则是小狐狸,兼之那是他们的势力围,我::”徐子陵苦笑道:“就算你领着千军万马去找他们,又有甚麽作用。此事我自有计算,有信心可办得妥贴稳当。”
寇仲颓然道:“此刻我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真想放弃一切,然後::”徐子陵截断他道:“不要胡思乱想了!首先是任恩帮主之仇,我们不能不报。其次是翟娇正等待你的好消息。而你双龙帮的一众兄弟,亦在关中等候你去起出『杨公宝库』。此外还有其他人呢?这种事开始了便欲罢不能。现时唯一该做的事,就是振奋起来,为己为人勇敢迎敌,再无他途。”
寇仲急速地喘了几口气,好半晌才平复了点,道:“那现在我们是否该去见王世充?”
徐子陵抓着他的臂弯沿街缓行,低声道:“若你把内奸的事通知王世充,他会有甚麽反应呢?”
寇仲清醒过来,动容道:“想来确是甚麽好处都没有,首先他将不肯以身犯险,然後怀疑身旁每一个人,等若平白向敌人露出形迹。”
徐子陵道:“谁人晓得翟娇的事?”
寇仲道:“能参与王世充机密的人,除了他的儿子和两个皇亲国戚外,亲信手下则有张镇周、杨公卿、郎奉和宋蒙秋四人。另外还有几位贴身保护他的名家高手。照我看,宋蒙秋最靠不住。”
徐子陵道:“你不欢喜他是一件事,他会否背叛王世充则是另一回事。撇开将来的发展不说,现时的形势显是王世充较强,宋蒙秋若勾结外人来砸自己的饭碗,对他有何好处?独孤峰和杨侗难道真会重用一名叛将吗?”
寇仲登时语塞,尴尬道:“我此刻心如鹿撞,六神无主,还是你比较清醒点。”
徐子陵露出哭笑难分的表情,骂道:“亏你在这种情况下,仍要逗我开心,『心如鹿撞』一般是描述女子对心仪男仕心动的情景。那能用得到在你身上。告诉我,那些名家高手是何方神圣。”
寇仲道:“吃饭的当然有一大批,但可与闻秘密的就只欧阳希夷,可风道人,还有一个叫『铁』陈长林的小子和来自以乐舞名闻天下的龟兹美人儿玲珑娇。此女一向对我不太友善,故反不似是内奸;欧阳希夷更无问题,而可风道人则对我爱护有加,咦!”
两人同时四目交投。
因为若照寇仲的推理,对他特别友善的人反更有可能是内奸。
寇仲旋又摇头道:“我们怕是疑心生暗鬼吧?这人看来仙风道骨,且是方外之人,视名利钱财如粪土,怎会是叛徒?反是那陈长林血气方刚,沈落雁或独孤凤只要略施色诱,他在爬秀榻前恐怕连祖宗出卖了亦毫不在乎哩!”
徐子陵哂道:“若论仙风道骨,可风是否及得上辟尘?”
寇仲一震道:“当然尚差一截。不知辟尘练的是甚麽邪功,邪得来竟像仙人下凡的出尘模样。”
徐子陵道:“郎奉或宋蒙秋若投靠敌人,王世充恐怕连城门口都进不了,所以可肯定他们都没有问题。反是张镇周和杨公卿长期镇守外地,说不定因见李密势大,投向他也很合道理。”
寇仲忽然反手拉着徐子陵,转入一道横巷去,低声道:“可风真有可能是奸细。
昨晚我们被人在天津桥围攻时,他正是力主支援的人。而绝非奸细的欧阳希夷则大力反对。”
徐子陵苦笑道:“问题是我们不能据此作实。他究竟是个甚麽家伙?为何王世充那麽信任他。”
寇仲道:“他好像是来自洛阳附近某一道派的人。欧阳希夷还说这个道派的人罕有Сhā手江湖的事,今趟王世充是有天大的面子。所以我看他该不会是奸细。不若集中注意力在陈长林那小子身上,看他会否忍不住去和沈落雁幽会。”
徐子陵忽地剧震道:“他是否来自邙山翠云峰之巅的老君观?”
寇仲目瞪口呆道:“你怎麽会知道?”
徐子陵断然道:“我们立即去见王世充。可以肯定内奸就是可风妖道。时间无多,我们边行边说。”
密室内,王世充听罢色变道:“竟有此事?老君庙的主持避尘仙长乃我多年的朋友,可风怎会害我?”
今回轮到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失声叫道:“辟尘?”
王世充愕然道:“有甚麽不妥?”
寇仲道:“避尘的真名是辟尘;乃阴癸派外另一邪派的教主,至於怎样邪法我便不清楚。但了空既亲口告诉小陵老君庙为奸人所把持,而我们又知辟尘的底细。
可风是奸细一事,将再无任何疑问。别忘了昨晚他是一力主战的人呢。”
王世充显是心绪大乱,问道:“了空怎会平白无端的向子陵透露这消息的?”
徐子陵逐把今早往见师妃暄的经过道出。当然瞒起和氏璧曾被他们取到手这一秘密。
王世充终被说服,道:“现在该怎麽办?”
寇仲兴奋起来,道:“此事现在只可你知、我知和小陵知。然後我们才可巧施计中之计,保证今趟沈落雁要阴沟里翻船,吃个大亏。”
两人踏出尚书府门时,心情已大是不同,至少眼前目标明确,让他们有了奋斗的方向。
侍卫牵来马儿。
两人正要上马,可风的声音在背後响起道:“两位小兄请留步。”
寇仲转身施礼道:“道长是否有甚麽急事?此刻我正赶着送敝友出城。”
可风来至两人身前,微笑道:“这位定是寇小兄的好拍档子陵小兄了。贫道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吧!”
接着漫不经意的道:“徐小兄要往那里去?”
徐子陵装作无心下冲口而出道:“是要到淮阳去。”
寇仲脸色立时变得很不自然,煞有介事的压低声音道:“此事连王公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道长请帮个忙,千万不可露出去。”
可风肃容道:“究竟是甚麽事这般严重,徐小兄需立即出城,有没有什麽需贫道帮手之处?”
徐子陵摆出说漏了口的尴尬神情,嗫嚅道:“因这事牵涉到一些朋友的安危,道长只要严守秘密,我们便感激不尽。”
可风皱眉道:“那徐小兄明天岂非不能参与我们的行动?”
寇仲苦笑道:“这件事来得非常突然,小陵却是不得不立即赶往那地方。”
可风点头道:“如此贫道再不敢浪费徐小兄的时间,至紧要事事小心,贵友必能逢凶化吉的。”
两人策骑离开皇城,朝东门急驰而去,到城门时递上由王世充亲发的令牌,加上守城的兵头又认得寇仲,立即放行。
出城後两人装模作样的在山野间赶了近十里路,才在一处山头歇下来休息,让马儿可松一口气。
两人在丘顶远眺半晌後,寇仲道:“该没有人敢衔尾跟来吧?”
徐子陵迎着清凉的夜风深吸一口气,没好气道:“敌人自会以飞鸽传书一类方法,通知淮阳的同党,张开罗网待我前去。当我和翟娇见面时,他们将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我们解决,以绝後患。何须这麽辛苦来跟我们呢?”
寇仲抓头道:“我的脑筋仍是不太清醒,唉!想起素姐我便想痛哭一场了。”
徐子陵冷然道:“你哭过了,以後都不要再哭。现在我们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坚强地面对所有已发生的不幸事,并竭尽全力去应付眼前的危机。可风该已被我们骗倒。接着就轮到沈落雁,然後是李密。时间差不多哩!你最好赶快回城,免令人怀疑。”
寇仲道:“你可小心点!”
徐子陵点头道:“你也是!”
门开,把门的宋阀好手愕然道:“原来是寇爷,请问是要找七叔还是叁小姐?”
寇仲跨过院门,道:“叁小姐若然未睡,我是想请她出来说两句话。”
那人领他朝主宅走去,另有其他人过来替他牵马,当然还有人飞报内院的宋玉致,无不是神态恭敬得以能为他服务为荣。
到大厅坐下时,那领路叫宋杰的年轻人亲自奉上香茗,歉然道:“婢子都躲到後院休息,谁猜得到寇爷会忽然大驾光临呢?”
寇仲暗忖宋阀不愧南方首屈一指的大家族,随便一个看门的小头领,非但武功不错,且说话应对得体。微笑道:“那里那里?宋兄无须客气才是。”
接过香茗,叩了一口後,道:“宋兄何不坐下聊聊?”
宋杰微笑道:“这不合规矩,寇爷请随便下问。幸好寇爷要见的是叁小姐,因为七叔仍赴宴未返。”
寇仲再叩一口热茶,动容道:“甚麽茶这麽香的?”
宋玉致的声音传来答道:“这是西湖的龙井茶,若能以当地的虎跑泉水冲泡,更是香清味洌,生津止渴,号为双绝。”
寇仲朝她瞧去,登时眼前一亮。
她穿的是以真丝织成纯白色的素衣棠,领、胸、袖、脚等部位都恰到好处地配以梅花彩绣。花形清丽,色泽悦目,虚实对比,层次分明。加上衣质柔软飘逸,轻盈软滑,穿在这美女身上,真是有那麽动人就那麽动人。
宋杰连忙告退。
宋玉致没有半丝表情地在他对面靠窗的椅子坐下,彼此隔了整个厅子近两丈半的远距离。
寇仲叹道:“实不相瞒,刚才我见到叁小姐,差点立即要开小差逃亡。因为我给叁小姐像天上明月的艳光照射下,忽然生出自惭形秽的强烈感觉。”
宋玉致没好气地道:“你就最懂哄人,最擅讲些口不对心的话。现在是甚麽时候哩?”
寇仲笑嘻嘻道:“这正是我想问的话,现在是甚麽时候呢?叁小姐为何尚未就寝。”
宋玉致显然拿他没法,气道:“不跟你胡扯,再不说出你深夜来此所为何事,我便不理你了。”
寇仲一本正经的道:“我来此是希望能借宿一宵。”
宋玉致杏目圆睁的失声道:“甚麽?”
寇仲翘起二郎腿,摆出流氓无赖的样儿,好整以暇的道:“今晚剩下小弟孤家寡人一个,又没有小陵和我睡在街头时轮流守夜。我想睡个好觉,唯有来求叁小姐收留。唉!温柔乡是英雄冢,天涯何处是吾家?”
听到他最後两句不伦不类的胡言乱语,虽明知这小子顺便调侃自己,宋玉致仍忍俊不住,只好苦忍着笑道:“快给我滚。找王世充收留你这流浪汉吧!”
寇仲长身而起,伸个懒腰道:“叁小姐的闺房在那里?若没地方过夜,只好将就点借叁小姐的香闺一用,哈!叁小姐的香闺该是特别香喷喷的。”
就那麽朝内进走去。
宋玉致吓了一大跳,又气又嗔的追上去,伸指便点往他背脊要|茓。
这一指含“恨”出手,果是不同凡招。
岂知寇仲应指便倒。
宋玉致那想得到他不闪不避,连忙抢前扶着。
寇仲瘫痪了似的倒进她香怀内,还发出浓浊的鼻鼾声。
宋玉致才知道中了奸人之计。
第九章 霸刀岳山
天阴。
城门才启,徐子陵戴上面具,换过蓝色长袍,立即摇身变成盗取和氏璧时那副模样,凭正式的通行证,缓步入城。
他并没有故意佝偻起高拔的身躯,带点蓬散的苍苍白发,配上清矍而威严的脸容,他这老人予人的形像颇为引人注目。
他腰上还挂有长刀,一副仆仆风尘的老江湖形相。
因离开与寇仲约好见面的时间仍有两个时辰之久。逐随意在城内,不知不觉间,又走上熟悉的天津桥。
桥上人车渐多,徐子陵想起昨夜在此听师妃暄说故事的情景,心中涌起既动人而又略带惆怅的难言滋味。
她为何会忽然离开静修的禅院前来找他呢?又或者她是在办其他事时忽然碰上自己。总言之她的行事每每出人意表,暗含玄机,教人难以测度。
步下天津桥,心神转到跋锋寒处。
这位曾与他同生共死的超卓突厥剑手,并非像他外表摆出来般无情,至少他便对芭黛儿心存疚意,须千方百计避而不见。
就在此时,他看到两个熟人。
而天上乌云疾走,暴雨将至。
雨点在屋檐窗际,由稀转密,瞬眼间房子外整个天地都充满淅沥的雨声,彷如大自然的妙手奏起最曼妙的乐章。
拥着香洁的被正作元龙高卧的寇仲,先想起露宿荒野的徐子陵,接着是尚秀芳令人百听不厌的动人歌声,然後是倚在宋玉致怀内那温柔得可使人溶化的醉心感受,鼻孔里似仍充盈着她如兰的体香。
这对自己又爱又恨的美人儿出乎意料之外地没有把他摔往地上,竟还把他抱起“掷”到长椅处,才命手下将他抬进这客房来,真教他受宠若惊。
若说自己对她没有好感和爱意,便是自己骗自己的,至少有她在旁时,他从不感到寂寞,时间溜走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自竟陵战败後,他从未试过睡得这麽香甜的滋味。
外面的雨声,尤使他感到房内的安全和写意。
李秀宁的印象忽地模糊起来,代之是宋玉致喜嗔交集的动人风姿。
足音响起。
“砰”的一声,房门洞开。
接着是关上窗子的声音。
寇仲不用看也嗅出来者是宋玉致,心中讶然。这种该由婢仆做侍奉漱洗的事,何用劳烦她叁小姐的一对娇贵玉手。
这个意念仍在脑海中盘旋,宋玉致来到帐外,娇喝道:“睡够了吗?还不滚起来!”
寇仲伸个懒腰,把手探出帐外,道:“叁小姐拉我起来好吗?”
“啪”!
宋玉致狠狠朝他摊开的手掌重重赏了一记,气道:“你若再胡闹,我便把你掷到门外去。”
寇仲雪雪呼痛的坐了起来,抱怨道:“轻点打不行吗?”
宋玉致气得背转娇躯,怒道:“无赖!”
寇仲把双脚探出帐外,离床而起,刚好站在她粉背後,笑嘻嘻道:“叁小姐昨夜仗义收留的大恩大德,我寇仲差点便永志不忘。”
宋玉致一呆道:“什麽差点?”
寇仲凑到她香肩上的小耳旁,柔声道:“若叁小姐肯以自己的香闺招待我,那就真的永志不忘。”
宋玉致移前一步,转身挥掌。
“啪”!
寇仲脸上立时呈现五道血痕,瞬又散去。
宋玉致愕然道:“你为何不避?”
寇仲捧脸涎笑道:“我令叁小姐这麽气恼,理该受罚的。”
宋玉致眼中射出复杂的神色,叹道:“寇仲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寇仲颓然坐倒床沿处,素素的事涌上心头,眼中射出沉痛的神色,低声道:“叁小姐除非是心甘情愿嫁我,否则我绝不会逼你。”
宋玉致玉容平静下来,缓缓移往靠园的窗旁,轻轻道:“既是如此,你以後就不要再在玉致眼前出现好了。”
寇仲一呆道:“叁小姐若有此意,我寇仲定必遵从。唉!想不到竟是我自作多情,真个好笑!”
宋玉致旋风般转过身来,狠狠盯着他道:“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还说甚麽自作多情,再说我便杀了你。”
寇仲愕然道:“我心里怎会没有你?昨晚我还梦见在叁小姐的香闺内和叁小姐,嘿!那真是个令小弟毕生难忘的美梦。”
宋玉致俏脸飞红,差点便要拔出佩剑,失去了平静的跺足大嗔道:“狗口长不出象牙的大无赖,占人家的便宜还占得不够吗?”
寇仲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昨晚确是占了叁小姐颇大的便宜,那是人世间最香甜的美事。”
宋玉致拿他没法,生气的坐倒在窗旁的椅子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寇仲赤脚来到她椅旁,单膝跪地,两手抓着椅柄,仰头打量这正鼓起香腮的美女,柔声道:“我敢向着苍天打报告,寇仲心里绝对有宋玉致。”
宋玉致迎上他的目光,哂道:“当然有啦!因为我是你去争天下的其中一块踏脚石嘛。”
寇仲摇头道:“起始时我确是带点功利之心。但到昨晚,我才发觉自己难以自拔的想着玉致你。”
昨晚他回城後,因任恩等被惨杀和听到素素的不幸而致苦痛难堪,不知如何竟忽地很想见宋玉致,故才登门找她。
宋玉致玉容出奇地静若无波止水,徐徐道:“寇仲你须谨记大丈夫言出如山,你刚才答应了以後再不会来烦玉致,现在怎能反悔?我不理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我的心无法把你容纳,言尽於此,你走吧!”
寇仲的心像给万斤大铁重击一下,疼痛得差些翻倒地上。
忽然间,他清楚知道由於自己起始时摆出的不当姿态,已深深触怒了宋玉致,令她无法再接受自己。
她肯定对他寇仲有深切爱意,但恨意亦是同样深切。
现在已是错恨难返。
他除了脸色转白外,表面的神态并没有显露出内心的感受。
他长身而起,深深瞧了她一眼後,颓然道:“玉致珍重!”
就那麽赤足的回到风雨漫天的户外去。
徐子陵打着刚买的伞子,蹑在郑淑明和白清儿两女的身後。
郑淑明乃长江联的女当家,由於丈夫死在跋锋寒手上,於竟陵外率联盟旗下的清江派、苍梧派、江南会、明阳帮、田东派等组成的联军,围攻跋锋寒,却给自己和寇仲凑巧碰上,破坏其事。後来郑淑明含恨之下和钱独关、恶僧、艳尼等联手,在城内伏击他们。待两人脱身突围之後,便撇下了郑淑明。想不到她此时会到洛阳来。
这新寡文君美艳如昔,与白清儿共撑一伞,言笑晏晏的,在天街的胭脂水粉流连出入,似乎浑忘了丧夫之痛。
徐子陵横竖来无事,更希望能由白清儿身上得到点阴癸派的线索,逐随她们走了一个街口。
在滂沱大雨掩护下,跟起来也易於隐蔽形迹。
就在此时,有人来至他身旁,低声道:“这位老丈,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子陵可以肯定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没有朝来人瞧去,沙哑着嗓子冷笑道:“老夫没有兴趣和任何人说话,给我滚开。”
那人怒哼道:“这叫敬酒不喝喝罚酒,让郑某人看你有多大道行。”
指风袭至。
徐子陵移形换位,只一闪身便到了另一位置,跟施袭者隔了两堆共七、八个其他躲在屋檐下避雨的人。
那人咦了一声,显因徐子陵的高明而大感意外。
徐子陵猜到对方应是“河南狂士”郑石如,心知肚明自己跟两女的事已被发觉,逐打着伞子快步转入一条横巷去。
地上的低洼处此时积满雨水,雨点仍不住下,屋檐地上水花激溅,各具奇姿异态,织出这伟大城的雨景。
郑石如在後方追上来,狂喝道:“止步!”
徐子陵手按刀柄立定,冷冷道:“老夫已有数十年没动刀子杀人,你最好不要迫老夫破戒。”
郑石如沉声道:“老丈高姓大名?”
徐子陵不屑地哂道:“你明知老夫不会说出姓名,仍要出口相问,岂非多馀之极。”
戴上这个连发的假面具,徐子陵便感到代入了另一个身份中,变成个非常霸道冷酷的老者。
郑石如哈哈笑道:“不用你说出来,我郑石如也猜出你的身份,四十年前名震陕北的『霸刀』岳山,何时变得如此藏头露尾了?”
徐子陵心中好笑,有机曾定要查查这“霸刀”岳山是甚麽人,闷哼一声,朝前续行。
郑石如竟不敢追来,只叫道:“岳老师今趟出山,当是要一雪前耻,但现在时势已变,个人之力实难展抱负,岳老师请叁思,石如稍後再拜会。”
徐子陵头也不回的走了一段路,肯定没有人跟後,才闪到一角,换上“刀疤大侠”的面具。
心想这“霸刀”岳山必曾是威震一方的高手,後因某种挫折,故归隐不出达数十年之久。只看以郑石如这级数的一流高手,仍对他心存畏敬,又大力招揽,便知其武功非同小可。
但这时已无暇多想,匆匆往会寇仲。
寇仲湿淋淋的跨过福成绸缎庄的防水闸,踏进这洛阳最着名店子广阔的前进大堂时,老板李福成正向郑淑明和白清儿推介手上的货式道:“这是正宗的鲁锦,特别在织造前须预先染色,故色泽多而鲜艳,图案变化万端。由打棉、捻布芯、纺线、染色、上浆、络线、经纱、穿综、上机织布、整理,到最後的严格检验,所有工序一丝不苟。我现在手上这幅唤作万人迷,若:咦!”
到这刻,他才发觉白清儿和郑淑明的两对美目望到了别处去。
事实上店内的五名夥计和其他叁组客人的目光正全集中在寇仲,和从他身上泻滴而下沾湿了大片地板的水渍上。
寇仲似丝毫不知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而若非他体型标悍,兼背负长刀,早便给人轰出门外。
他一边从怀里掏出以防水绢包好的秘本、钱袋等物,边嚷道:“我不要女人穿的万人迷,只要一套现成的男装,另加一对马靴,这里若没有就给我到别处弄回来,我当照付双倍价钱。唉!真难受!”
郑淑明美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声如冰雪的从玉齿缝处吐出来轻叱道;“寇仲是你!”
“寇仲”两字甫出,李福成和众夥计立时露出敬畏之色。
李福成随手抛下给他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鲁锦,躬身道:“原来是寇爷,失敬失敬,尚书大人是福成的老朋友,请到里面坐下先喝口热茶,一切自会为寇爷办得妥妥贴贴。”
寇仲暗忖洛阳不但是天下交通总汇,还是消息传递得最快的大都会,欣然道:“待我先和老朋友交待两句,老板要不要为我量度尺寸,小弟比较欢喜较松身的衣,哈!”
李福成像忘记了两女似的,连忙接过夥计递来的软尺,又不顾寇仲湿透的身子,便在他身前忙碌起来。
寇仲向正对他怒目而视的郑淑明眨眨眼睛,笑道:“小弟并非跋锋寒,那样瞪着我干吗?淑女和君子同级,所以君子动口时,淑女也不可动手。迟些我订桌酒席向女当家赔罪好吗?”
白清儿“噗哧”娇笑,挽着郑淑明的臂弯道!案姐姐不要睬他,我们到别处玩儿,眼不见为净。”
寇仲怎肯放过她,微笑道:“彼此彼此,别忘了通知妖女,早晚我定会旧恨新仇一并跟她算账。”
白清儿嘟起红彤彤的美丽小嘴,若无其事的道:“我根本不知你在说甚麽,我们走。”
郑淑明却疑惑的道:“甚麽妖女?”
话尚未完,已被白清儿拉得朝街外走去。
寇仲高呼道:“除了阴癸派的妖女外,那里还有妖女呢?哈!唉!”
想起宋玉致,他笑的心情立时消失。
徐子陵的疤脸大侠撑着伞子在街上徐徐漫步。
脱掉外袍後变成一身劲装疾服,再没有先前“霸刀”岳山的影子。
即管没有郑石如的事发生,他也准备好改装换脸,好令进城的老人家彻底消失,不留任何可供人追寻的痕迹。
行人道与车马道间的渠道变成两条小溪河,加上从两旁瓦顶屋檐像帘幕般倾泻而下的雨水,似生力军般不断注往街上,颇有冲奔之势。幸好洛阳的去水系统发挥功能,否则势成泽国。
地上雨花处处,远近视野模糊,街上人车稀疏,徐子陵不由生出天地间独我一人的奇异感觉。
假若师妃暄正陪他在此豪雨中漫步,听她娓娓动人的故事,嗅着她身体传来的芳香,会是怎样的一番感受。
他记起了这淡雅如仙的美女从桥栏处凝视洛水的侧面,表情是如此地专注,似完全感觉不到他瞥视的目光,只沉醉在某一神奇的思维空间里,与他像活在两个不同的天地间。
师妃暄出人意表的相会,不但令他难忘,且是令他寻味无穷。
他从来没有体验过像师妃暄予他的震撼和感受,犹如一股无名的力量把他带进一个从未曾踏足,但又是直至这刻也难以相信其确实发生了梦幻般的境界去。
这令人倾倒的美女,她内心深处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假若他徐子陵以强而有力的双臂把她拥入怀内,她那对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深邃美眸,会生出怎样的变化呢?徐子陵嘴角飘出一丝苦笑。
自修练《长生诀》後,他对男女之情日渐淡泊。过去亦从来没有这种渴望,但不知是否这场突来的豪雨,却使他生出这使人黯然神伤的驰想。
说到底她终是方外之人,且修为甚深,追求的是崇高的理想而非是男女情yu,任何对她的痴心妄想到头来只是镜花水月,空留残怨。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万念化作一念,一念转作无念。
所有恼人的思想立时一去成空,心平气和的朝目的地走去。
第十章 会师中原
宋金刚把寇仲迎入厅内,笑道:“寇兄肯来已是信人,其他的事何须解释?”
寇仲坐下接过宋金刚手下奉上的香茗,望往窗外,若有所思的道:“雨停哩!”
宋金刚挨在椅背处,与他一起把目光投往窗外,点头道:“洛阳以前只有夏季才见这种雨势,今趟是来早了!”
寇仲把茶放在两人间的几子上,像警醒过来般注视宋金刚道:“宋兄究竟想与小弟在那方面合作呢?”
宋金刚却是漫不经意地道:“我想你去救李子通。”
话毕才别过头来瞧对方反应。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真要我去行刺杜伏威吧?”
心忖若答案乃“是”的话,只有断然拒绝。他若真要杀杜伏威,必须是在千军万马对垒中明刀明枪去干,而非采暗算的手段。对杜伏威,他绝无半丝恶感,反真有一点类似儿子对父亲的孺慕和敬意。
宋金刚从容笑道:“这只是下下之策,且难以办到。我只想请寇兄去为李子通守稳江都,另二方面则攻打竟陵,逼杜伏威退兵,那沈法兴便难有作为。而同一时间,萧铣亦会渡过长江作出姿态,使杜伏威不敢妄动。”
寇仲这才明白为何云玉真会替宋金刚穿针引线。
宋金刚确是雄才大略的人,在密谋攻打李阀的同时,丝毫不忽略天下的军事形势。
假若李密与王世充两败俱伤,杜伏威北进失败,而宋金刚又能攻下太原,那刘武周的势力便可轻易伸至黄河南北这关键的区域,成为最强大的霸主。
寇仲皱眉道:“但这事对我有甚麽好处呢?”
宋金刚道:“只有保住李子通,杜伏威才会因受牵制而不敢进攻飞马牧场和受其保护的两个大城,那时只要寇兄攻下竟陵和襄阳,我们便可在洛阳会师,到时是敌是友,又或平分天下,成其两朝之局,可再从长计议。”
寇仲哑然失笑道:“从长来计议是敌是友,小弟尚是初次得闻。且宋兄以乎太过推崇小弟了!李子通亦未必肯听我的话。”
宋金刚淡然道:“寇兄既能说服王世充这老狐狸,区区一个李子通算得甚麽。更何况敝主与李子通关系一向不错,你又有只凭残军坚守竟陵十天的辉煌纪录,而李子通现正身处绝境,那轮得他去从容考虑。”
寇仲苦笑道:“宋兄可能是继苏秦张仪後最好的说客。不过这等烦事我定要和我兄弟商量一下才成,你可否多等几天?”
宋金刚道:“我现在要立即离开,但会留下联络之人,只要寇兄点头,便曾为你们安排一切。”
寇仲与他研究了联络的方法,又谈过有关江都的情况後,才告辞离开。
城西宣风坊一座靠通津渠而建的小巧楼院内,徐子陵独坐厅内,等候寇仲。
这是王世充提供予他们的秘巢,用以避人耳目。
此时寇仲来了,颓然在他左方椅子坐下,一反常态的没有像平时般口若悬河地说个不休。
徐子陵淡淡道:“发生甚麽事?”
寇仲意气消沉的道:“我和玉致正式分手了,再没有挽回的希望。”
徐子陵奇道:“怎会弄成这样子?凭你仲少叁寸不烂之舌,白可成黑,鹿可为马,有甚麽是不能挽回的。”
寇仲叹道:“还说是兄弟,我现在这麽惨,仍要耍我。唉!我的问题是这时才真的对她生出爱意,所以不烂之舌也无用武之地。”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在说笑吧。”
寇仲失声道:“说笑?”
旋又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直勾勾地瞧着刚买来穿上的新靴子道:“我答应了不再在她面前出现後,苦恼得就那麽赤足走在风雨中。那时整个人虚乏无力,呼吸不畅,眼前模糊,心就像铁匠的大锤子砸在铁砧上一样砰砰地响,越来越重,雷鸣般轰得脑子发胀,差点走火入魔。”
徐子陵难以置信地呆瞪着他好一会才道:“你忘了李秀宁吗?”
寇仲凄然道:“今早起床时,我真的忘了她,心中只有宋玉致。唉!今趟比那次失恋更惨,整个人好像浸溺在海水深处,压得心口闷翳痛楚。”
徐子陵道:“让我去和叁小姐说说吧?”
寇仲断然道:“万万不可,是我兄弟的就让它过去。我寇仲要争天下,何须靠姻亲的关系?哼!但愿玉致她没有我仍可以得到幸福。”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以为她没有你就不能有幸福。这样也好,否则我们怎对得起宋师道。”
寇仲怒道:“你仍不信我对叁小姐是真心的吗?”
徐子陵伸手过来抓着他肩头,摇晃两下,叹道:“你可以忘记李秀宁,自亦可以忘记宋玉致,留点精神干别的事吧!”
寇仲默然片刻,感受着徐子陵对他的安慰和关怀,点头道:“我正有要事须和你商量。”
徐子陵听罢沉声道:“萧铣终於要北上了!”
寇仲亦一震道:“有道理!而且这是一石叁鸟之计,萧铣和香玉山都不愧是阴谋家。”
徐子陵叹道:“亏他们想得出来。可见刘武周要会师的非是你这没有资格的小子,而是萧铣。当他们会师关外,便可先陷洛阳,再攻打关中。两个老小子一个偏南,另一个偏北,只有如此合作,才有机会平分天下。”
寇仲早便想过这问题。
要知寇仲现在无将无兵,飞马牧场更非他的下属。刘武周这种雄霸一方,又有突厥作後援的霸主怎会看得起他,充其量寇仲在他眼里只是一只非常有用的棋子。
由於萧铣等人对他有较深认识,所以这奸计必是萧铣等精心构思出来的。
假若他中计,并运用影响力令飞马牧场和竟陵城旧部全力攻打竟陵,那时萧铣便可乘虚而入,攻下飞马牧场和附近的两座大城。最厉害是商秀等纵使明知巴陵军渡江北来,仍误以为只是联合军事行动的一部份。到成为无援孤军时,除了投降外便再无其他选择。
那时萧铣将取得长江以北大片土地,而杜伏威则在江都泥足深陷,坐看萧铣蚕食他西面的领土。
此时萧铣可挥军北上洛阳,完成与刘武周会师的美梦。
寇仲道:“小陵你教教我该怎麽办?”
徐子陵狠狠道:“由於有素姐在萧铣手上,我们现在是投鼠忌器。且无论任何军事行动,必有其确定目标。但我们却是既不能公然和萧铣反目,又要保存飞马牧场,且更不可让老爹得逞,有这麽多矛盾牵制和难以并全的情况纠缠在一起,你说我该怎样教你?”
寇仲的眼睛亮了起来,道:“上兵伐谋,只要我们能保住江都,又不使老爹太伤元气,而商美人则是装模作样佯攻竟陵,暗则对付萧铣,当可解决眼前的危机。”
旋又苦恼道:“但有甚麽法子可既保全江都,又不太伤老爹的实力,这根本是没有可能办到的。”
徐子陵道:“总有办法的,但须到江都掌握形势後,才能随机应变,现在不若先想想今晚的事情好了。”
寇仲默然片晌,望向徐子陵的疤脸,笑道:“马车早恭候多时,请问疤脸将军我们该起程了吗?”
当寇仲和徐子陵随着王世充等人抵达荣府门外时,也为其热闹的情景吓了一跳。
荣凤祥这洛阳首富的府第,建於城东北一座小丘之上,占地极广,规模宏大。一眼瞧去,林木间房舍星罗棋布,气象万千。
就在入门处的广场正中,搭架起庞大的鳌山,高结彩栅,遍悬奇巧花灯,不下万盏之多,辉煌炫目,照得内外明如白昼。
到贺的宾客车马不绝,四处挤满锦衣绣裳的仕女,在鞭炮震耳,硝烟弥漫中,喧笑玩闹,尤胜过年的气氛。
府内处处张灯结彩,婢仆全体出动,招呼来客。
王世充的车队亦是阵容鼎盛,近百名精选出来的卫士,护着八辆马车,徐徐进入荣府。
徐子陵、寇仲和欧阳希夷共乘一车,後者看到两人好奇地挤向车窗外望,微笑道:“老夫少年时也像你们般爱凑热闹,现在对热闹场所则是避之为吉。”
徐子陵改戴另一面具,变成个相貌平凡的汉子,毫不起眼。此时心中一动,问道:“前辈有听过『霸刀』岳山此人吗?”
寇仲奇道:“这人只听名字便霸道非常,你在那里遇上他呢?”
欧阳希夷是王世充外唯一知悉徐子陵身份的人,为了可尽力为他掩饰身份。闻言露出紧张的神色,道:“徐小弟是否真的遇上他?”
徐子陵道:“晚辈只是听人提起他的名字,所以生出好奇心吧!”
欧阳希夷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岳山乃我们那一辈横行一时的邪派高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当时声威尤在祝玉妍之上。後来被『天刀』宋缺所败,才失去影。宋缺当时只有二十多岁,就是此役奠立了他天下第一刀法大家的声威。”
此时马车停下,欧阳希夷似乎不大想谈论这人,催他们下车。
寇仲才钻出车厢,香气立即袭鼻而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翠儿迎上来道:“欢迎欢迎,寇公子大驾光临,实为荣府的光荣。”
寇仲愕然道:“曼清院今天不用营业吗?为何翠儿你竟到了这里来作迎宾。”
翠儿挨过来亲热地挽着他手臂,媚笑道:“荣大老板有命,休息一天也不行吗?何况所有贵客都到了这里来,我们曼清院的姑娘只好也改到这里来了!那麽简单的事,聪明的寇公子还故意要问奴家。”
寇仲一边享受着她酥胸的挤碰,一边留意四方的动静。
停车处显然是早经安排的地点,故没有其他的马车。王世充等纷纷下车,由荣凤祥亲自招呼。
欧阳希夷和徐子陵下车後便移到王世充附近,与包括内奸可风在内的其他高手和将士负起保护之责。
郎奉、宋蒙秋和杨公卿叁人均没有出席这盛会,前两人是负责城防和监视杨侗方面的动静,而杨公卿则统率驻在皇城的军队。
至於董淑妮,由於与荣姣姣的关系,午前时份已到了荣府凑热闹。
此时荣凤祥和王世充正互相酬酢,翠儿凑到寇仲耳边嗔怨道:“公子累得奴家很惨!该怎样赔偿呢?”
有些宾客无意间往这边走来,都给王世充的近卫客气和有礼的劝阻回转头。
寇仲正瞧着可风往徐子陵移去,显是想摸摸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底子,随口应道:“我做过甚麽害苦翠儿的事情呢?”
翠儿几乎是咬着他耳朵道:“昨晚明明说好让清菊、清莲和清萍来陪你们的嘛,你又私自溜走,人家差点要给怨死了。”
翠儿的软语纠缠,四周的鞭炮声和喧闹声,辉煌炫目的灯火,王世充与荣凤祥的寒暄,可风对徐子陵的探问,如临大敌的近卫更提醒他即将会来临的刺杀,所有这种种正在进行着的事像小溪汇聚成河般涌进寇仲的意识里,令他生出极端奇异的感觉。
那便像在一个永远不会醒过来的梦境中,吵闹的顶点反令人只看到动作而听不到声音。且不知是否由於多天的期待,眼前一切有种似曾经历过诡异得令人毛发悚然的感觉。
一切都放缓放慢,当他瞧着可风靠近徐子陵,以他一贯慈和长者的姿态开口之际,他竟可清楚把握到两人对答时两的嗡动至乎身体肌肉所有最细微的变化动作。
接着是欧阳希夷为徐子陵解围,然後王世充和荣凤祥在婢仆和近卫簇拥下,并肩朝大门走去,宾客纷纷让路。
翠儿的声音似从万水千山的遥远处传来,萦绕回旋耳内。
“你说哩!该怎样赔偿人家!”
步过身旁的龟兹美女玲珑娇狠狠盯他一眼,对他投以隐含嗔怪的目光。
寇仲倏地回复过来,敷衍道:“过两天小弟空些时,便到曼清院来赔偿你们好了。”
心中却是无比的震。
经过多日来的连番恶斗锻练,他终於在武技上作出突破,踏足更上一层楼的境界。
接着便从翠儿热情如火的纠缠下轻柔地脱身出来,追在王玄应和王玄恕两人身後,进入鼓乐喧天的大堂去。
荣凤祥不负洛阳首富之名,只是由叁进组成的主宅便尽显奢华富贵的能事。
前堂不仅面积大,空间高,装饰华丽,其气势更比得上宫内的殿宇。中央六根沥粉蟋龙金柱直上屋顶,天花布满纹雕,中央的藻井是二龙争珠立体浮雕。其他家具、挂饰均非常讲究。
此时堂内摆设了近二十桌酒席,又聚了百多名宾客,仍没有予人挤迫的感觉。
随王世充进来的近卫只有八个人,其他都留在门外。纵是如此,加上寇仲等人,这一行仍是声势浩大实力雄厚。
一个是洛阳掌权的政客,一个是首富兼寿星公,所过处自是颂祝之声阵阵响起。
在王世充和荣凤祥的领头下,他们没有停留的穿堂越廊,直抵只接待最重要贵宾的後堂。
与前堂同样宽敞的空间,只设十席,其中四席居中,六席平均靠边分布两旁,突显出堂中四席的尊贵位置。
能被安排到内堂的宾客若非是洛阳最有头脸的人物,就是像李世民、突利那类身份尊贵的外来客人,不够斤两的只能在其他两堂参宴。
寇仲环目一扫,首先入目的是装扮得像彩雀般眩人眼目的董淑妮,正与另一姿色与她难分轩轻却别具一格的美丽少女,在一群七、八个贵介公子簇拥下言笑甚欢。
此女当然是与董淑妮并称“洛阳双艳”的荣姣姣,确是天生丽质,美貌诱人。顾盼间双目艳光流转,夺魄勾魂,以是脉脉含情,又若含羞答答。举止更是娇巧伶俐,仪态万千。比董淑妮要高出少许,亭亭玉立,冰肌雪肤,谁能不神为之夺。
董淑妮只瞥了他们一眼,便撅撅小嘴,摆出不屑神态,再不看他们。像由於寇仲的缘故,连王世充都恼在一块儿。
反是荣姣姣的妙目在寇仲身上打了几个转,才抿嘴浅笑,垂下螓首,使寇仲的心跳亦为她动人的神态加速了少许。
入门处的左方有一队十八人的女妓,均头梳低螺髻,窄袖上衣,束衣裙,披巾,分叁排站立演奏。
从箜篌、琵琶、横笛、腰鼓、贝等传送出回响全场的欢乐悠扬音韵。
在席间的空地处聚着十多组人,认识的有突利、李世民、王薄、伏骞等和他们的手下亲信。
宋鲁也来了,正与王薄和七、八个人在谈笑。却不见宋玉致,不知是否为了避开寇仲,故不来参宴。
步入後堂,众卫首先散往一旁,只由欧阳希夷、可风、陈长林和徐子陵陪在王世充之侧,在荣凤祥引领下与众宾客逐一招呼。
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寇仲在瞧着王玄应两兄弟挤到董淑妮、荣姣姣那组人趁热闹时,身边只剩下玲珑娇一人。
玲珑娇目注徐子陵潇的背影,沉声道:“此人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夷公从何处把他请出来的。为何事前完全没听提起?”
寇仲为了迁就她娇巧玲珑的身段,俯头凑在她耳边道:“他是我的兄弟徐子陵乔扮的,这是一厉害的棋子,迟些姑娘自会明白。”
或者是因寇仲的坦白和毫不隐瞒,使玲珑娇出奇地没有挪开,反迎住他的目光道:“这麽重要的事,为何要瞒着我们?”
寇仲一边在近距离饱餐秀色,一边道:“因为我们怀疑尚书大人身边中有人是内鬼,姑娘明白吗?”
玲珑娇露出震动的神色,然後垂下头轻轻道:“你敢肯定我不是内奸吗?”
寇仲柔声道:“当然肯定,姑娘秀外慧中,旷达豪迈,是那种绝不会干卑鄙勾当的人。”
玲珑娇俏脸微红,以蚊蚋般的低声道:“我开始有点喜欢你哩!假若你能少去点曼清院,我曾对你更有好感。”
言罢横他一眼,才朝王世充走去。
第十一章 荣府寿宴
徐子陵跟陈长林隔远站开,只留意王世充四周的变化。他虽然没可能改变高度,但头上却刻意地扎上红色的武士巾,身上的武士服亦使他看来臃肿些。除非是有心人,否则该看不出破绽,尤其是各方均以为他早离城去了。
不过要待到李世民和突利过来和王世充应对时,他才能放下心来,因为连随在李世民身旁的李靖亦只看了他一眼便没再留意他。
他没有注意他们在说甚麽,更不担心沈落雁会於此时发动攻击。郎奉负责在所有通往荣府道路上设置关卡哨站,若敌人大举来攻,只会遭到迎头痛击。
由於可风的情报,沈落雁定会将计就计,於王世充返回皇城的途中才进行刺杀,所以在宴会场地时反是最安全的。
聊不上几句後,这群掌握万民生死的政治军事家和钜富,便叁句不离本行地谈起货币的问题,可见此实有关天下民生经济的首要之务。
只听有人道:“现在人人私铸,以代替旧朝五铢钱,但新币质劣,逐形成米、布等日用品价格大涨,令人束手无策。”
王世充道:“若是出自官炉的钱币,品质上绝没有问题;问题是出在民间的私炉钱上,这些劣钱连钱上的字样都模糊不清,简直只得一个轮廓。”
李世民旁的长孙无忌叹道:“官炉钱却产生另外的问题,自汉以来,金银铜铁铅汞等矿产,已渐归官营。但旧朝为了保证有足够的铢钱流通市面,同时更要保持质素,故必须大量开矿。杨广便曾在武陵等十二个县内开辟二十多个金场,役民达六十万,死伤无数,却只采得五十多两黄金,废地百里。采矿之官,变成戕民之贼,未见其利,先见其害。”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他可以肯定寇仲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只有像王世充、李世民这类长期管政治民的人才会思索到这方面的问题。这长孙无忌不负智士之名,说出来的话发人深省。
他同时留意到突利亦非常用心聆听,脑际灵光一闪,顿时体会到突厥人为何只通过由他控制下的中士人来进行侵略,因为要治理这麽广阔的一片土地,实非以游牧起家的民族所能胜任。所以突厥人一方面掠夺中原的财物子女,另一方面则支持有作为的义军。
李世民Сhā入道:“现在的所谓新币,不外是把旧朝的五铢钱熔掉改铸;而民间的劣币,则是於在熔掉的五铢钱内加上其他铁质杂物,於是一文钱可化为几文钱,在有利可图下,更禁之不绝。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天下重归一统,通过一个强大有力的中央,杜绝此风。像现今的情况,谁都一筹莫展。”
徐子陵听得心中佩服,若非寇仲是自己兄弟,在任他拣选一人的情况下,怕亦只有选择李世民作为未来治理万民的君主。
这想法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李寇两人无论谁胜谁负,另一方都只有被杀命运,此事该如何了局?寇仲还想调侃这一向对他冷若冰霜的龟兹美女几句,岂知她已翩然去了。伏骞、邢漠飞和两名吐谷浑美女则朝他迎来,却不知玲珑娇的离开是否为了避开他们。
在伏骞引见下,才知两女较高的芳名莉安,另一叫花娜。都是充满异国风情,更带点中土美女罕有的野性和大胆,瞧寇仲时比他看她们的眼光更要肆无忌惮。
尤其是花娜,波浪形的栗色秀发就那麽自然写意的披在肩上,粉红色的香,棕色的美眸,眼角朝上斜倾,配着高隆的颧骨,如丝细眉,温软而富弹性的肌肤,加上眉宇间诱人的风情,愈看便愈有味道,实不逊色於沈落雁、宋玉致那级数的美女。
寇仲不知两女和伏骞究竟是甚麽关系,避开了两女充满挑逗性的目光,向伏骞笑道:“今晚以乎不宜动手呢!”
伏骞目扫全场,最後凝定在李世民、突利、王世充、荣凤祥那组人处,随口应道:“要动手甚麽地方都可以动手,荣老板该亦不会介意。不过我尚是初次参加你们汉人的盛宴,不想破坏现在那和平热闹的气氛。”
寇仲感到他这漫不经意的几句话,似乎另有暗示,语含玄机,笑道:“所以若在擂台之上,又或战火连绵之地,王子就可大展所长了。对吗?”
伏骞微微一笑,岔开道:“李世民旁那个正瞧着你的人是何方神圣?”
寇仲一看苦笑道:“这人叫李靖,乃红拂女的夫婿。”
伏骞点头道:“此人确是非凡,难怪可入红拂女的慧眼,红拂女为何没有来呢?”花娜娇笑道:“王子何『勃』直『则』问他呢?奴家猜他要过来了!”
她的语音不纯,“不”骸案健惫两字说成「勃」和「则」,但却别有种逗人的味儿。
李靖果然缓缓朝他们走来,步履稳定有力,自有一股逼人而来之势。
伏骞赞叹道:“此人可作将相之才。”
寇仲愕然道:“王子只凭看看便知道吗?那李世民又如何?”
伏骞淡淡道:“我最擅观人於微之术。他见我们在谈论他,不但没有丝毫不安之状,反主动来会,兼且步伐间信心十足,可知乃是果敢有为之士,非是平凡之辈。”
邢漠飞Сhā入道:“李世民肯重用的人,该不会差到那里去。”
此时李靖来到五人前,施礼道:“李靖见过伏骞王子。”
接着望向寇仲道:“可否借一步说几句话?”
伏骞哈哈笑道:“李兄可否先答本人一个问题呢?”
李靖目不斜视的迎上伏骞锐如利箭的眼神,从容道:“王子请赐问。”
伏骞仰天长笑,登时吸引了大堂内所有人的注意,才朗声道:“贵主若幸得天下,会否似杨广的好大喜功,向西域炫耀示威,扩展国土?”
厅内立时肃静,连侍候众客的婢仆都停止走动,只馀乐音悠悠,可见这几句话的镇慑力。
寇仲暗叫厉害,即使突利、王世充也要侧耳恭聆,看看李靖如何回答。
这问题本该由李世民亲自回答最妥当。但问题是李世民并非太子,若抢着回答,就摆明他要与乃兄李建成争夺皇位的继承权。
而且这更牵涉到李世民的抱负,李靖答与不答,都同样不妥当,若言词闪缩的话,只会令伏骞瞧不起他。
伏骞终出招试探。
李靖从容一笑道:“不论谁得天下,也该明白汉胡之别,是在於地域习惯风土之殊,其情实一也。人主者只患德泽不加,而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成一家,猜忌多,骨肉也不免为仇雠。伏王子以为然否?”
这番话连消带打,众人都听得由衷赞许。
伏骞再发出一阵笑声,连叫了叁声“好”,才压下声音向李寇两人欣然道!案两位请自便!”
寇仲与李靖绕过酒席,从侧门离厅,来到靠厅而的游廊石栏处。
今早的大雨虽停了,但天气仍未好转,星月无光。栏外是个堆有假石山的鱼池,池旁遍植牡丹花,却因大雨而残落,花瓣浮在池面,随水飘。
李靖沉声道:“小陵昨夜出城到了那里去?”
寇仲很想讽刺他是否派了人十二个时辰的监视着城门出入口,但念起终曾做过兄弟,按下性子道:“他因急事去了找朋友。”
李靖叹了一口气道:“唉!为何竟会弄至如此难以收拾的地步?”
寇仲凝望池内游鱼,淡淡道:“说得好!昨天我便差点给嫂子的红拂扫得连小命都送掉。”
李靖一震朗他瞧来道:“甚麽?”
寇仲耸肩道:“没有甚麽?我也不会怪她,这叫爱夫情切吗?”
李靖无语良久,好一会才有点难以启齿的道:“你们何时会返回南方?”
寇仲露出一个苦涩辛酸的表情,只要想起不幸的素姐,他便感觉到所有的成就,均是虚浮不实,没有任何可足炫耀之处,满腹无奈无处诉的道:“你不要再理素姐的事好吗?现在我们连怪责你的力气都消失了。”
李靖色变道:“究竟发生甚麽事?你今晚总有点萎靡不振的颓唐神态。”
寇仲思前想後,差点要大哭一场,一咬牙挥手便去。
李靖探手抓着他的臂膀,喝道:“究竟发生了甚麽事?”
寇仲呜咽道:“素姐一生人最大的错事,就是认识了我们叁个人,够了吗?”
甩脱他的掌握,跄踉入厅。
寇仲刚冲进厅内,迎面撞上一人,对方一把扯着他道:“正要找你!”
寇仲此刻那有心情陪人说话,没好气的道:“侯兄有何贵干?”
赫然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追到身後的李靖见他和人说话,叹了一口气,怅然走开。
其他宾客开始入席,只馀下李世民、王世充等几组人仍在谈笑聊。
荣凤祥则和伏骞寒暄,一片欢腾热闹的气氛。
云玉真也来了,与宋鲁和柳菁喁喁细语,不知在说甚麽。新增的宾客尚有白清儿、郑淑明和郑石如。
乐队暂停演奏,鞭炮声、劝酒和说笑的戏谑声,少年男女嬉玩的喧叫,不断从前两堂和後园里传来,比起来内堂的气氛便严肃多了。
侯希白把寇仲扯到一角,低声问道:“子陵兄呢?他为何不来凑热闹?我昨天见过妃暄,她说已解决了和氏璧的事。”
寇仲道:“小陵他有事不能来,你究竟有甚麽事?”
侯希白的俊目朝已入席并排而坐的董淑妮、荣姣姣瞥了一眼。那一席是设在中央四主席之一,差不多坐满人,包括王玄应、王玄恕两兄弟在内,全是年轻一辈,人人抢着向两女大献殷勤。但两女的目光却不时朝寇仲和侯希白飘来,显示对他们很有兴趣。
侯希白道:“锋寒兄和子陵兄有向你提过我曾跟阴癸派妖女的事吗?,”寇仲这才省起徐子陵曾向他说过,勉强振起精神,道:“怎麽样?究竟是谁?”
侯希白凑近些许道:“就是那穿云南蜡染的绝世美人儿。全场只得她一人穿这种衣服,显是非常爱出风头。”
寇仲从来不大留意女孩子穿甚麽衣服,只凭直觉感到她是否好看。皱眉道:“你是对女孩子的专家,我却是一窍不通,不说那麽深奥行吗?”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我不方便指点她出来,因为全场的年轻女子都在对我们虎视眈眈。腊染的特色就是在浸染的过程中因腊角裂,被染料沿裂隙渗入,逐成千差万化的冰炸纹,变化自然,毫无定式,色调素雅而变化万千。”
寇仲这才发觉董淑妮的彩衣正是那个样儿,一震道:“你不是说那衣作蓝红间色的刁蛮女吧?”
侯希白喜道:“寇兄果是一点便明,正是此女,绝对错不了,她是谁?”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道:“竟非荣姣姣而是她,真令人意想不到,不过她的轻身功夫确非常好,只是不知她亦深谙武技而已。”
侯希白催道:“她是谁?”
寇仲苦笑道:“她就是王世充的外甥女,但应不会是阴癸派的妖女。”
心忖我还和她有过一段香火缘。此女的高明处是自认轻功了得,而武功平常,而他们则从未怀疑过她的话,因为她实在没有说谎的理由。
侯希白愕然道:“你敢肯定吗?”
寇仲道:“若她真是阴癸派的妖女,我和小陵早完蛋哩!还怎能和你在此说话。”
荣凤祥的笑声打断了各人的谈话,接着他情意殷勤的招呼众宾客入席。
第十二章 鞭道争雄
碍於他目下扮演的角式,徐子陵只能坐往靠边的东叁席之一去,幸好不是与李靖同台,否则便很易露出马脚。
他和陈长林分坐於玲珑娇左右两旁,对面是邢漠飞和那两位眼睛像会说话的吐谷浑美女,其他经自我介绍後都是坐於主席者的子女或亲信等。
能与荣凤祥同席者当然都是有份量的人,包括李世民、突利、王薄、宋鲁、柳菁、伏骞、欧阳希夷,可风道人和另叁位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不见荣凤祥的夫人。
寇仲被安排与云玉真、侯希白同席,幸好他和云玉真间隔着郑石如,不便说话,否则他说不定曾藏不住心中怒火,与她席前反目。
白清儿和郑淑明坐在他对面,本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但出奇地郑淑明像当他不存在般,只和白清儿浅谈轻笑。
当各人坐好後,寇仲才发觉右旁的席位空了出来,问侍候的小婢,小婢只说是依管家的吩咐,其他一概不知,令他摸不头脑。
郑石如和他敷衍两句後,便向侯希白和云玉真搭讪,没再理他,而他亦乐得耳根清净,游目四顾。
此时荣凤祥长身而起,欣然举道:“今天是荣某人五十贱降的日子,难得各位贵宾大驾光临,其中更不乏远自千里而来的好友,令荣某人备受荣宠,谨借一水酒,聊表敬谢各位的心意。”
众人纷纷起立回敬,气氛登时热烈起来,恭维与斗酒之声不绝於耳。
好一会後众人才坐回原位。
荣凤祥神秘一笑道:“在菜肴上桌前,荣某人先送给各位贵宾一点惊喜,有请尚秀芳小姐。”
众人一齐哗然叫好声中,乐队起劲地吹奏起来,厅内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
侯希白更是目射奇光,聚精会神的等待这名妓出场献艺。
尚秀芳甫一登场,登时令董淑妮、荣姣姣、云玉真这等美女也失去点颜色。
若论容光艳态,众女是各有特色,颇难判别高下,可是尚秀芳那种别具一格的风韵仪态,却把诸女比了下去。
她显然比较擅长哀怨缠绵的小调,所以今次演唱欢乐的贺寿歌曲,虽仍是非常出色动听,寇仲总觉得稍逊於昨天在尚书府中的表演。
不过自她开腔後,大厅中几乎人人听得如痴如醉,徐子陵和寇仲却是例外的两个。
他们两人现在的心情,都对欢悦的调子感到抗拒。
徐子陵乘机从容观察四桌主席中一众人等的反应,神情最投入的是侯希白,差点便要闻歌起舞的样儿。李世民和伏骞虽全神聆听,却仍是神态从容冷静。其他人则形神不一,但都为尚秀芳简直如天簌仙音的曲艺与优美妙曼的舞姿而动容,突利更是目射奇光,似恨不得骨嘟一声把这活色生香的红伶一口吞掉。
尚秀芳那对勾魂摄魄的剪水双瞳,配合着身段表情滴溜溜的转动,不住朝席上扫去,弄得把持力稍弱的年青一辈更是神魂颠倒。一曲既罢,立时掌声如雷,采声震耳。
馀音仍是萦耳不去之际,荣凤祥亲自离座迎迓,把尚秀芳送至寇仲身旁的空位去,在一众男士起立欢迎下,荣凤祥向寇仲打了个暧昧的眼色,笑道:“寇兄弟给老夫好好招呼芳小姐。”
这麽一说,席上各人均知尚秀芳坐於寇仲之侧,非是随意的安排。
介绍过後,尚秀芳坐下,荣凤祥这才离开。郑石如尚未坐稳便视寇仲如无物般向尚秀芳不停口地赞美她的色艺。
侯希白虽含笑瞧着尚秀芳,却丝毫没有急色之态,风度极佳。
此席不知是否蓄意的安排,占了大半均为女宾,只有寇仲、郑石如、侯希白和另两个洛阳权贵世家的公子哥儿得叨陪末席。
菜肴此时不断端上,而由前、中两堂进来敬酒的人群则川流不息,把宴会的气氛推上高峰。
荣凤祥酒量极佳,来者不拒,只间中要席上诸人代喝,代喝得最多的一个当然是他身旁的王世充。
徐子陵把所有情景都看在眼内,暗忖荣凤祥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竟有点像要灌醉王世充的样子。不过王世充功力深厚,又是老江湖,自该有他的分寸。
正思索时,玲珑娇凑近他道:“你刚才为何对尚秀芳的演唱漫不经心呢?是嫌她唱得不好,还是不爱好乐曲?”
徐子陵呆了一呆,始知她一直在留心自己,有点尴尬的道:“我只是比较爱听情调幽怨的调子。”
心中不由忆起石青璇感人至深的箫声。
玲珑娇悠然神往的道:“昆仑山南月欲斜,牧人向月吹胡茄。胡茄羌笛,声最悲切,有机会公子定要一听。”
那边的尚秀芳也终找到和寇仲说话的机会,低声道:“妾身住在曼清院,假若明天有空,可否找点时间来见见妾身呢?後天秀芳便要到关中去了!”
寇仲想不到她如此大瞻,微一点头,算是答应。
然後发觉郑淑明、白清儿和云玉真都紧盯着他们。只好希望因人多喧闹,使叁女听不到尚秀芳对他的邀约,那种唯恐人知的心理连他自己都不大明白。
就在此时,门官高唱道:“禁卫统领右武侯大将军独孤峰到!”
众皆愕然。
一身官服的独孤峰在四名内侍臣的簇拥下,昂然进入大厅,高声道:“独孤峰奉皇泰主钦命,特来为荣老板贺寿,并代皇泰主赐赠玉树。”
对王世充他却视如不见,眼中似是只得荣凤祥一人。
在此颁赐时刻,李世民等外人均依例纷纷避往一旁,而所有被杨侗管治的臣下,包括荣凤祥在内,无不下跪迎接由杨侗恩赐的礼物。只馀王世充和一众从人,不知如何是好。
要知名义上,王世充仍是奉杨侗为主,甚至兵逼皇宫,也只是号称要擒拿元文都和卢达两个“奸臣”,而非公然谋反。
际此与李密对抗的紧急存亡之秋,假若他公开表明真正的立场,势将名不正言不顺,说不定会失去部份洛阳军民的支持,有害无利。
若要废杨侗,必须先有部署,待时机成熟始可付诸实行,而现在无论如何盘算,都要受此一辱。
想到这里,王世充长身而起,跪伏荣凤祥之旁。
王玄应和王玄恕等只好照办。
寇仲等是客卿身份,故只须避席,也不会令人侧目。
独孤峰大为得意,高呼道:“诸位平身!”
王世充一肚气的站起来。
寇仲和徐子陵则心叫厉害,沈落雁是看准了他们“示敌以弱”之计,才以这种手段,挫折他们的士气和锐气。
独孤峰从内侍手中接过锦盒,送到再跪倒接礼的荣凤祥手上,仪式这才告毕。
荣凤祥手捧锦盒,笑道:“独孤大人务要留下喝水酒。”
独孤峰顾盼自豪的哈哈笑道:“小弟有皇命在身,不宜久留,各位请了!”
不待王世充有任何还击机会,就那麽傲岸走了。荣凤祥慌忙相送。
众人再度入座後,王薄忽然发出一阵笑声,向李世民道:“贵属尉迟仁兄不是想和老夫玩两手吗?何不趁此机会让老夫领教一下。”
大厅内喧声立止。
谁都想不到王薄会主动挑战,显是以尉迟敬德对他的“不敬”非常介怀。
李世民尚未答话,坐於旁席的尉迟敬德霍地立起,抱拳道:“王公请不吝指点後学!”
说罢大步走至主席与大堂间的空广处,神态威猛至极。
众人对他的豪勇均肃然起敬,要知王薄声名之盛,尤在李密、杜伏威等人之上,手中“定世鞭”,更被誉为天下第一鞭,故只是尉迟敬德不畏强敌的胆量,已是非同等。
王薄微微一笑,从容离座,朝尉迟敬德走去,欣然道:“今天乃荣兄人喜的日子,所以我们的比试只是助兴性质,点倒即止,尉迟仁兄以为如何?”
这番话从他口中悠然道出,益发衬托出他的大家风和尊崇的身份。
尉迟敬德施礼道:“请前辈手下留情。”
他的答话更是得体。谁都知他只是礼貌上的客气话,并非真的怕被对方所伤。但却能对王薄生出很大的心理压力,明示你胜原是应当,输了势将声名扫地。
寇仲特别留意李世民的神情,只见他仍保持一贯的冷静,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状,不由心中暗懔。
尉迟敬德之所以敢先挑起战端,当然要李世民点头才成,而他为何如此针对王薄,其中必有深意。
尉迟敬德虎目如炬,迫视着在十步许外立定的王薄,喝道:“得罪了!”
往左腰一抹,长鞭在手。
王薄的目光落在他鞭上,淡淡道:“此鞭何名?”
尉迟敬德执着绕了数圈的鞭子的右手往上扬起,鞭子像变魔术似的倏地蹬得笔直,斜上直达王薄头顶上,朗声道:“此鞭名归藏,长两丈叁尺,前辈请不吝赐教。”
他并没有抖回鞭子,轻轻松松地像持着一根两丈多长的黝黑铁棍,教人无法相信那本是一条长鞭,只是这份持恒的内力,已令在座不乏宗师级高手的旁观者刮目相看。
在灯火照射下,映得鞭身满布吸盘以的突出小圆点,诡异莫名。
王薄哈哈笑道:“好鞭!”
接着突然迅移,宛如流水行云般迫近对手,右手中指疾点,攻向尉迟敬德大露的空门,竟没掣出仗之成名的定世鞭。
变化蓦生。
本是斜挺半空的归藏鞭忽地变成在尉迟敬德顶上盘旋数匝的鞭圈,然後移往胸前,一圈接一圈的往王薄攻来的中指迎去,神乎其技至极点。
众人早猜到他鞭法高明,否则怎敢应王薄之挑战,但仍想不到他那手鞭法如此出神入化,简直到了随心所之的大家境界。
寇仲忍不住和正朝他瞧来的徐子陵交换个眼色,都看出对方心内的惊异。难怪李靖要劝他们走了。
王薄脸上现出凝重之色,原来他发出的指风,刺进尉迟敬德第一个迎来的鞭圈时,竟给鞭圈生出的劲气削减近半,到透入第四个圈子时,指风已消失得无影无。
以他的老练深沉,也不由骇然而惊,试探到对方功底之深,已到了能与自己抗衡的地步。纵稍有不如,亦所差非远。
这是完全出乎他料外的事。
王薄大喝一声,脚踏奇步,倏忽间闪到对手右侧,右手猛缩,同时袖内飞出一截白色的影子,以波浪似的怪异路线,点向尉迟敬德的右颈侧,迅若灵蛇,且像可随时改变方向,含蕴着诡毒奇幻,莫可抗御的霸道威势。
一时劲气侵迫,寒意大作。
这扬名数十年的鞭王,终於亮出他仗之成名的定世鞭。
厅内爆起一阵如雷采声。
此确是出人意表,以尉迟敬德之能,亦因这前辈高手的步法、手法和惊人的先天劲气结合而成的凌厉反攻,一时间找不到硬架之法。连忙侧身一闪,归藏鞭尖梢像长了眼睛般,先往下潜,触地时再斜标而上,点往王薄小腹处,竟是以攻对攻的狠辣招数。
两人交手不过两招,但众人都有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王薄冷笑一声,定世鞭灵蛇般缩回袖内,左手撮指成刀,又狠又准和疾快无伦的下劈在对方攻来的鞭梢处。
气劲交击,发出如雷的一下闷响。
尉迟敬德浑身一震,往後退小半步,双目威四射,长鞭化作万千鞭影,像骤雨狂风般向王薄罩去,务要强占攻势,威猛无俦,一点没有因功力稍逊而被挫。
寇仲等无不看得点头称许,只有进攻,才可克制王薄那种神出鬼没,教人防不胜防的鞭法。
王薄哈哈一笑,在对手纵横飞舞的鞭势中有如珠走玉盘,以行云流水的身法,细腻玄奥的指招,右手中指连续戳了六、七下,每一指均准确无误的点中敌鞭,而一指强胜一指,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非是浪得虚名之辈。
但尉迟敬德能迫得他全力施展浑身解数,已足可名动天下。
尉迟敬德又再一声暴喝,鞭势再变,右手同时执着鞭把和梢端,功贯鞭身,加上左手把持,登时像挥舞着一根长达丈许的软铁棍般,向对手施出一套可刚可柔的奇异棍法招式。
王薄心中震骇莫名。
他乃鞭法的大行家,无论对方的鞭招如何诡变莫测,他也可在眨眼的功夫内看透对方的後变化。故交手至此,心中已有胜算,岂知对方竟然会以鞭作棍,其变化已非是鞭法的筹,登时使他重新摸索,好梦成空。
此时他更清楚这年轻的对手才智非凡,绝非可欺之人。
他也被迫作出应变,双手同出,忽劈忽拍,劲风急疾震耳,以强绝一时的掌劲,应付对手排山倒海的攻击。
荣凤祥於此时回抵内堂,负手立在入门处观战,没有露出半点惊讶模样,反似是早知必会如此的神色。
“噗”!
王薄一掌重劈在鞭棍上,真劲透棍而入,整根鞭棍竟弯曲起来,尉迟敬德则往後跌退。
各人正为他担心时,王薄的定世鞭竟从左袖飞出,觑准对方咽喉,疾点过去。
惊呼声起。
尉迟敬德的鞭悄弹离右手,点在刺来的鞭梢处。交手迄今,两鞭尚是首次交锋。 第一章 语惊四座
鞭梢交击,发出一下清脆激响。
王薄长笑声中,左袖射出长达丈许的一截长鞭,似乎被对手的反震力撞得变成一条九弯十曲的长蛇,但波动的幅度大得不合常理;因为以他刚才表现出的功力,该可稳胜尉迟敬德一筹的。
反是这年青高手的归藏鞭,像是气势如虹,回转绕至,恶龙般往敌手噬去。
变化倏生。
王薄迅往左移,细如人指的定世鞭以肉眼难以看清楚的高速,作螺旋形的前进,电光石火般一下子便把归藏鞭缠个结实,接往後疾退,不但避过鞭梢的进击,还把对方的鞭子拉个笔直。
同一时间,另一条定性鞭从袖内钻出,先溜到地上,再窜往对手,到离敌双脚五尺许处时,有如毒蛇昂首吐舌般,电疾的朝尉迟敬德小腹戳去。那种把细软长鞭控制得像活了过来、随心所欲的境界,确教人叹为观止。
今趟连李世民都要脸色微变。王薄功力之高,实力之强,确是名不虚传。
尉迟敬德却是夷然不惧,闪电横移後仰,借着两鞭缠拉的力度,就以王薄为中心,陀螺般转了半个大圈,接着竟往王薄疾冲过去。
纠缠约两鞭立时生起不断扩大的波浪纹样。
王薄冷哼了一声。
他已借鞭子向对方攻出十多重内劲,震得敌人血气翻腾,但尉迟敬德力之强,亦出他意料之外,使他心中萌生杀机。
假以时日,总有一天尉迟敬德会超越於他,成为新一代的鞭王。
右定性鞭缩回袖内。
王薄坐马沉腰,定世鞭再次抖直,气贯鞭梢,立时把尉迟敬德硬“推”回去。
正要催劲施展杀手时,尉迟敬德的归藏鞭随着急退的步势,倏地与他的鞭子分离,变回十多个鞭圈的握在手上,人刚好退到荣凤祥之旁。拱手施礼道:“王公的鞭法确是独步江湖,天下无出其右。敬德今晚获益匪浅,他日有成,实拜王公之赐。”
王薄暗叫可惜,表面只有装出豁达大度的模样,鞭收袖内,呵呵笑道:“长江後浪推前浪,王某老啦!”
采声雷动中,荣凤祥摆出主人家的身份,殷勤侍候两人归席。侯希白却於此时到了外面的园子去。
此时荣蛟蛟、董淑妮等一众年轻小辈拥到荣凤祥那席处,向寿星公敬酒,欢腾热烈的气氛,代替了早先的鞭风掌影。
轮翻敬酒後,荣凤祥在一众小辈的簇拥下,往前两堂应酬去了。
郑石如仍隔着寇仲向尚秀芳表现他的才情,不过他确是博学多才,从讲唱文学如变文、经文、词文、诗、书、赋等到乐舞、百戏、酒令伎艺,以至乎曲词的创作,传奇的兴起,叙事诗的发展,随手拈来,均说得生动入微而有见地。
寇仲虽对他心存敌意,如他与阴癸派有密切的关系,亦不得不承认他在这方面的识见可稳作白老夫子的师公,即是他寇仲太师公的级数。
更令他惊异的是尚秀芳在对答上一点不逊色於对方,显示出她在各方面的识见均不下於这“河南狂士”郑石如,又有意无意把问题带出,让席上各仕女参加讨论,令座上气氛更为炽烈。
寇仲却半句话都Сhā不上口。
他特别留意白清儿的反应,发觉她对郑石如向尚秀芳的殷勤讨好不但没有妒忌,还不时助上一臂之力,使寇仲对他两人间的关系更感扑朔迷离。
郑淑明和云玉真都较少发言,只是不时拿俏目来瞧寇仲,看得他颇为不自在。
此时尚秀芳身旁一位叫凌伟的年轻公子,正畅论当时开始流行的“绮罗人物画”。
此子是北方米行社邑长凌谋的公子,他的老爹与荣凤祥同席,由此可见其地位身份。
行业性的结社,是商业发展的产品,同行业者多结成社邑、义邑、义社等自发性的民间组织,藉以壮大声势和影响力。同时定统一价钱,避免恶性竞争。
像米、绢、帛、盐这类大社邑,组织更为严密,入社有一定的资格审定和手续,而一经入社,往往不许轻易退社,甚至有父死子继的规定。
能当上社长邑长者,除了出色当行外,还要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人缘够广。
没有这些社邑的支持,任何政权都难以站稳,像荣凤祥便是北方赌业的社长,连洛阳帮都要找他出来代上官龙作老大,可见他德望之高。
只听凌伟道:“前代仕女图,多为烈女或孝女,寓有教诫之意。现今仕女的绘画却不拘一格,游春、捣练、揽照、凭拦、下棋,甚至出浴都可入画。小弟曾慕西蜀『川样美人』之名,亲往搜罗,喜得叁画,无不画功精细,所采『琴丝描』法,细劲有力,温软动人,使画中美女呼之欲出。秀芳小姐若明天有空,能到在下寒舍赏,在下必倒履相迎。”
寇仲心中暗笑,看来郑石如遇上另一个公开追求者了。
这米行大豪之子生得仪容俊伟,风度翩翩,谈吐不俗。虽不及侯希白那级数,却是同一类型能轻易讨得女性欢心的男子。
不知是否因约了寇仲,尚秀芳对他的邀请毫不动心,黛眉轻蹙地“嗳哟”一声道:“凌公子真个客气和赏脸,不过要待我下趟到洛阳才行哩!”
郑石如不待凌伟有机会再下水磨功夫,笑道:“寇兄对『绮罗人物』画又有甚麽高见呢?”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寇仲身上,皆因自开始谈文论艺後,他便像变了个哑巴般,没作半声。
寇仲心内连郑石如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齐,心中此时只能想起侯希白笔下的扇面美女,却摆出从容不迫的神态,微笑道:“我对书画是门外汉,那会有甚麽卓论高见。只知好的画下笔必须像用刀般力求准确,不多一分,不少半毫,笔到像成,刻划入微,此番管见,谅要贻笑方家呢!”
尚秀芳动容道:“寇公子说这番话时,既透露出一种深刻的感情,又是见解独特,岂是外行人的说话。”
寇仲尚未来得及沾沾自喜,白清儿抿嘴一笑,娇声嗲气的道:“原来寇公子是画的大家,不知寇公子对用色方面又有甚麽高见?”
寇仲心知肚明她是要助郑石如一臂之力,好让自己在尚秀芳面前出丑,而他连色彩用甚麽材料制成或在绘画能起什麽作用,都一无所知。最糟是他唯一认识的只出自侯希白妙手绘成的美人画,却全是水墨作品,半点色彩都欠奉,简直评无可评,说无可说。
幸好若论急才,他却是一等一的高手,硬架不行,便来一招卸诀,故意肃容道:“只听清儿夫人这番话,便知夫人乃丹青高手,不知小弟有否猜错?”
白清儿微一愕然,那想得到寇仲不但曾到过她的画室,还曾偷偷躲进她放画纸的大柜去,好一会才大惑不解道:“妾身确曾习画,却非是甚麽高手,寇公子是凭那一方面作出如此猜测?”
寇仲见连郑淑明都瞪大乌溜溜的眼睛瞧自己,心中好笑。先向尚秀芳和云玉真各赠一个灿烂的笑容,才好整以暇的道:“这道理是简单非常,就像爱好剑术的人,才会对如何用剑的窍诀生出兴趣。坦白说,我对甚麽娘!噢!不是甚麽娘,而是对绘画只止於欣赏而已。愚见以为,无须用色而生出色彩缤纷效果的画才是画道最高的意境,不信的话可请侯兄把他的摺扇打开来看看。哈!一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众人循他目光瞧去,果见侯希白潇的身形映入眼帘。
玲珑娇返回座位,凑近徐子陵低声道:“王公有话,待会荣老板敬酒回来时,我们立即离开。”
徐子陵点头表示知道,又把此事转告另一边的陈长林。
对面的邢漠飞正对他用神打量,此时微笑道:“为何小弟总觉秦兄有点儿眼熟?是否在那里曾碰过面?”
徐子陵现在用的化名是秦节原,虽是随手拈来的名字,却以师妃暄的秦川为姓,事後想起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那两位吐谷浑美女娜安和花莉两对大眼睛亦不住朝他瞧来,看来是他那百中无一的英伟身型,即使欠上一张俊脸,也可令这对异族美女生出兴趣。
徐子陵如前运功改变嗓子,以微笑回报道:“说不定曾在某处街头与邢兄碰过头吧,那时尚未相识,所以现在才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邢漠飞哈哈笑道:“秦兄之言隐含深理,可见绝非平凡之辈。偏是小弟从未听过秦兄大名,此事确是奇怪。”
玲珑娇冷冷道:“中原地大人多,邢兄尚是初抵中原,未听过秦兄弟之名何奇怪之有?”
邢漠飞并没有因她的针锋相对露出不悦神色,从容道:“小弟来此之前,曾下过一番苦功,自问对中土各派名家高人所知颇详,所以才对秦兄生出好奇之心吧。
只不知秦兄是属阿派的高人?”
徐子陵淡淡道:“请恕小弟要卖个关子。此乃尚书大人的吩咐,请邢兄见谅。”
邢漠飞点头一笑,不再追问。
“什”!
侯希白的摺扇张开少许,露出一位跃然於扇上的美女图像,气清兰麝馥,肤润玉肌丰,虽只是水墨之作,但果如寇仲所言,不半点颜色而自具五彩之艳。最难得是把美女那“身轻委回雪,罗薄透凝脂”的惊人美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又恰到好处。
尚秀芳“啊”的一声愕然道:“侯公子何时将妾身写到扇上去?秀芳蒲柳之姿,怕会污了公子的宝扇。”
谁都从尚秀芳的神情看出她被侯希白的画艺深深打动,而事实上席上男女亦无不为侯希白妙绝天下的画笔动容。
云玉真秀眸射出妒嫉的神色,但又无可奈何,打开始她便清楚侯希白这种到处“留情”的性情。
包括郑淑明和白清儿在内,各女都艳羡难禁。
独是寇仲则有解脱出来的感觉。
远是李秀宁,近则宋玉致,先後两次发生在不同时空的感情打击,加上更曾与他有肉体关系的云玉真和董淑妮,都在暗中算他害他,使得他对於所谓爱情心淡之极。故国色天香的尚秀芳虽似是对他青睐有加,他却提不起任何兴趣,反觉得是不必要的烦恼。
倘尚秀芳把目标转到侯希白身上,他只会高兴而不会妒忌失落。
郑石如却因横里杀出这麽强劲的对手,一时慌了手脚,招架乏力。
侯希白收起摺扇,轻吟道:“粉胸绣臆谁家女,香拨星星共春语。芳姑娘有倾国倾城之色,颠倒众生之艺,希白拜服。”
此人文采风流,措词优雅,谁个女子不为之心动。
寇仲哈哈笑道:“小弟对绮罗画的认识,就是从侯兄扇上活色生香的美人儿而来。现在有侯兄在,各位就不用再听小弟的胡诌哩!”
尚秀芳白他一眼,心中奇怪,暗忖难道此人心胸广阔至全不会妒忌的境界。
她走遍大江南北,见惯众生之相。像寇仲这类有资格向她追求的男子,在她面前总是力求表现,设法压倒其他对手,像孔雀开屏般以博得她的垂注。
只有寇仲这特别的人是反其道而行,大力表扬其他人。
想到这里,侯希白予她的震撼,不由减弱几分。
此时宋鲁驾临,和众人打个招呼後,同寇仲道:“来!我想和你说两句话。”
寇仲赔罪後,随地步出侧门外的半廊处。
阵阵喧闹声,从前两堂的方向传来。宋鲁凭栏而立,凝望鱼池,沉声道:“你是否开罪了致致?”
寇仲苦笑道:“她可是走了哩?”
宋鲁点头道:“她连我的话都不听,就那麽走了。”
寇仲深深叹气,说不出话来。
完了!
他和宋玉致是彻底的完了,再没有挽回的希望。却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宋鲁忽然道:“你有甚麽打算?”
寇仲颓然道:“鲁叔指的是那方面呢?”
宋鲁叹道:“我也有点弄不清楚,其实那方面都行。我只想知道你心中究竟有甚麽计划。刚才在席上,表面上各人都客客气气,其实敌意甚浓,话里有话。”
接目光移到他脸上,沉声道:“你要小心王薄,适才他向王世充多次暗示你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手段卑劣。”
寇仲苦笑无言。
一旦卷入这争霸天下的洪流去,千种万样的烦恼危险亦随之而来,教人防不胜防。
宋鲁低声道:“你对起出『杨公宝库』,究竟有多少成把握。照我看李世民对此正虎视眈眈,绝不容许你成功,免得破坏了目前对他有利的形势。”
寇仲只好道:“这仍是未知之数。唉!玉致走时,有说过些甚麽呢?”
宋鲁道:“你该清楚她的性格,甚麽事都只会藏在心内。她的事不必放在心上,说不定迟些她下了气,便会回心转意。”
跟拍拍他肩头道:“放手去干吧!我会为你说好话的。幸好你是南方人,大家比较亲近一点。”
寇仲愕然道:“鲁叔的意思是::”宋鲁目光落在鱼池旁的一丛牡丹花上,冷哼道:“北方『虏姓』诸族,一直力图摧折我们南方血统和文化纯正的士族。杨坚之辈,虽争习南风,意图恢复我汉族王朝的正统,骨子里还不是胡人吗?假若你能以南人统治北方,我们宋家定会大力支持,你明白吗?”
寇仲精神大振道:“明白了!”
堂内人声喧沸。
荣凤祥终应酬回来了。
第二章 始料难及
车队开出大门。
寇仲等一众高手,都以马代车,与百多名近卫队形整齐的护王世充的马车,离开仍是热闹喧腾的荣府。
转入另一条大街时,为王世充作御者的徐子陵忽然勒马停车,众人奇怪时,车窗帘幕掀起,王世充探头出来道:“希夷兄,道长,寇小弟,请到车内说话。”
除了寇仲、徐子陵和欧阳希夷叁个知情者外,其他人都大惑不解。
玲珑娇,陈长林和其他十多个高手,忙跃上两旁屋顶,以防止敌人趁此时机潜至。
车厢内真假王世充并排而坐。
寇仲叁人在前後座位安顿好後,王世充低声道:“我要改变路线。”
可风道长愕然道:“那岂不是很多布置都用不上来?”
王世充道:“我忽然记起当年张良於博浪沙遣力士以巨石投掷始皇的马车,假若敌人重施故技,而掷巨石者乃晃公错、尤楚红、独孤峰、王伯当之流,而我则躲在暗格里,实在非常危险。”
寇仲装模作样的失声道:“那麽我们示敌以弱之计,岂非尽付东流?”
可风也道:“敌人若要以铁锤重石一类施袭,必须要预知我们返回皇城的路线才成。”
欧阳希夷却道:“内奸难防,世充兄的话不无道理,如若世充兄真的出了事,那就不是示敌以弱,而是为敌所乘。”
王世充微笑道:“我们目标明显,敌人若要行刺,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改由天街经御道回皇城,由於路旁有树木阻隔,敌人只能采取近身行刺一法。就是如此决定吧!”
接朝御座上的徐子陵唤道:“节原你到车里来,我有几句话要吩咐你。”
寇仲叁人鱼贯下车,欧阳希夷故意把可风拉往一旁说话,阻挡他的视线,令他看不到脱下外袍露出与徐子陵同样装束,又戴上面具摇身变成“秦节原”的王世充登上御者的座位。
大队开出。
本是寂静的长街,充满马蹄和车轮磨擦的声音,那种风暴来前的压力,使众人都有呼吸沉重的感觉。
天上乌云重重,正酝酿另一场风雨。
徐子陵此时已应用从诸葛德威处学来的易容术,在假王世充的帮助下扮得有王世充五、六成模样,不过若非有发须掩饰,又是在晚夜黑暗之时。恐怕谁都可一眼看出破绽。
原先那个假王世充抖颤低声道:“我不想死,大爷::”徐子陵拍拍他肩头道:“放心吧!我怎都会护着你的。”
心中叹一口气,躲进暗格内去。
领头一组二十人组成的骑队,终转上天街,徐徐开入御道。
玲珑娇策骑来到寇仲之旁,与他并骑前进,低声道:“这条路线妥当吗?敌人可轻易藏身树上进行刺杀。”
寇仲心中奇怪,此女这两天似对他态度大改,像这般主动找自己说话,在以前是难以想像的。欣然笑道:“最怕是他们不来。”
顿了顿随口问道:“龟兹究竟在那里?”
玲珑娇轻轻道:“为甚麽想知道?”
寇仲低声道:“人杰地灵,龟兹能孕育出天下无双的乐舞和像姑娘那麽美丽的女子,定然是一片非常美丽的土地,所以我寇仲才会动心打听。”
他巧妙地同时抬捧了龟兹国和玲珑娇,又把乐舞和人连起来说,故虽语带调侃的味儿,却没有露骨或突兀的感觉,使这冷若冰霜的美女也要照单全收後难以斥责。
玲珑娇俏脸微红,在前後灯笼火光的映照下益发美艳不可方物,默然半晌後低声应道:“你是真心那麽想的吗?”
寇仲心中生出轻微悔意,暗忖胡女确有别於中原女子,坦白直接,若误会自己是爱上她,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後果。不过这时已骑上虎背,难道告诉她自己只是顺口开河说来玩儿吗?只好把心一横答道:“这当然是由衷之言。”
玲珑娇横了他娇媚的一眼,道:“你知道东突厥在那里吗?”
寇仲点头道:“是否在长城之北?”
玲珑娇像变了个小女孩般雀跃道:“算你啦!东突厥之西便是西突厥、伊吾、高昌和龟兹。从洛阳去要经武威、张掖、敦煌、鄯善。到了且未後,还要往西北走上两个月,穿过一个大沙漠,就是我族人聚居的草原了。”
寇仲咋舌道:“原来这麽远的。”
蓦地前方马嘶声起,整队人立时停下。
只见在前方二十丈许远处的暗黑里,隐然有一高大人影拦路而立。
众人一时都呆了,刺杀那有这般明目张胆的。
要知王世充辖下的高手几乎全数集中在这里,更不要说还有过百名精锐近卫,除非对方有比这更强的兵力,否则恐怕连王世充的马车都未摸便要折兵损将而回。
那人不待这边的人喝问,发出一阵震耳长笑道:“王世充,你今天死定了!”
赫然是独孤阀主独孤峰的声音。
众人仍未来得及回应。独孤峰又暴喝一声,连续几个快速得教肉眼看不清楚的旋身,接掷出一片旋转似黑云般的东西,刹那间越过二十多丈的距离,朝前头的卫队飞割而来。
金属破风的急啸声音响彻御道,在灯笼火把光的映照下,从独孤峰手上掷出的原来是一块直径达五尺的圆形大铁钹,锋沿处密布利齿,经他以特别手法掷出,画出一道美妙的弧线,以惊人的高速陀螺般急转而至。
独孤峰乃一阀之主,垂名江湖达四十年之久,如此蓄势而发下全力施为,加上圆钹本身旋转的特性和锋利的齿沿,实有无坚不摧和莫可抗御之势,即使宁道奇亲来,怕也不敢硬撄其锋。
独孤峰掷出圆钹後,立即往後飞退,皆因已气虚力竭,真元损耗极钜。
前方灯笼纷纷堕地。
众近卫慌忙滚下马背闪躲,恐慌的意念像涟漪般迅速蔓延,人人自危下马嘶人喊,四散避开。
光明忽被黑暗吞噬,更增兵凶战危的可怕感觉。
寇仲、欧阳希夷等那想到敌人有此先声夺人的一,一时间只有呆瞪圆钹由远而近急转飞来,朝马车飞割而至。
当圆钹离马尚有叁丈距离,整队人有堕往地上的,有策马散避的,正溃不成军之际,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以惊人的高速和骇人的准绳降落在疾飞的圆钹上,足尖点正圆钹核心处,像仙人腾云驾雾般乘旋钹飞来,令人叹为观止。
可风大喝道:“有刺客!”
欧阳希夷早腾身而起,希望能早上一步将对方截下。
寇仲担心的却是徐子陵,这刺客武功之高,可肯定在他和徐子陵之上,因为他便自知办不到对方现在所做的事,更知在来人抵达马车之前,没有人来得及拦截,人急智生下伏低身躯朝车底喝道:“下面走!”
化作御者的王世充变成首当其冲,眼瞪瞪瞧对方驾钹而至,就要在马儿的上空掠过,自己的手下正以各种姿态闪躲的当儿,急旋的圆钹已带敌人以弧形的进攻曲线,朝他脸门割至。
若对方是以直线前进,凭他的功力,怎都可在半空截人而不用理会圆钹,可是弧形的进攻路线却是最难捉摸的,而此人几可肯定是有资格作宁道奇对手之一的晃公错,使他终於放弃了这念头,弹离座位,滚往地面,狼狈之极。
“蓬”!
圆钹在各人眼睁睁下摧枯拉朽的破入车厢顶下半尺许处,把车厢顶轻松地随钹铲掉,变成个恶形恶状的露天车厢。
四匹拉车的骏马先是受惊人立而起,接颈折堕地,立毙当场。
刺客弹高少许,一个空翻,变成头下脚上,炮弹般投进车厢内。半眼都不看正伏在厢尾地板抖颤的假王世充,双掌齐出,重击在暗格所在之处。
代王世充躲在暗格内的徐子陵,骤闻惊呼马嘶,已知不妥,刚要推板钻出去,寇仲的警告已震耳响起。
换了是其他人,怎都会犹豫一下,但他和寇仲自少便混在一起,同生共死,默契之佳,敢夸天下无双。寇仲的吼叫仍是馀音萦耳,他早运功震碎车底,堕跌倒道的石板地上,往横滚开。
“轰”!
整个车底寸寸碎裂,假王世充和座位全往下堕,厢壁却夷然无损。
徐子陵心叫侥幸,假若自己避迟刹那,不全身骨碎肉裂而亡才是怪事。
尚未来得及腾身弹起,那可怕的刺客显然知道他从车底溜走。硬是撞破向徐子陵那边的厢壁,狂击而至。
此时割去车顶的圆钹仍去势不止,在两匹受惊人立而起的战马颈项间掠过,登时血光迸现,两头可怜的无辜骏马,颓然倾倒,马上的近卫亦掀跌堕地。
马车後王世充方面的人除了四散躲避外,再无他法,更不要说对付敌人。
徐子陵滚往的方向,有陈长林和六、七个高手护驾,他们并不知道王世充已被徐子陵李代桃僵,还以为王世充知机从车底溜出,见刺客破壁追击,同时跃下马来,往敌迎去。
岂知那人冲过来时,故意带起漫空木碎,像骤雨般朝他们激溅过来,无不含有强大气劲,与施放暗器毫无分别。
由於灯笼熄灭,加上夜深星暗,众人到现在只知对方是一身黑衣劲装,至於卖相如何。却没有人能看得清楚,倍添其神秘不可测的骇人感觉。
寇仲、欧阳希夷、玲珑娇、王玄应、王玄恕等一众高手这时已腾空而至,但在时间上却落後少许。只能瞧陈长林等受漫天花雨般的碎木暗器所阻,刺客已飞临仍在地上滚动的徐子陵上方,双掌下按。
狂如暴风的劲气像一堵墙般压下,声势骇人至极。
身当其锋的徐子陵在瞬那间已从敌人应变的速度,攻击力的持恒等各方面判断出自己至少还差对方一筹。
现在唯一反攻之法,就是在险中行险,以奇制敌。
冷喝一声,弹起一半的身体凭快速的真气转换,反升为堕,双掌闪电拍出,与敌人结结实实四掌硬拚一记。
他终於看到对方的容貌身形。
这个黑袍刺客身材魁梧而略见发胖,肚子胀鼓鼓的,头秃而下颔厚实,指掌粗壮逾常。本该是杀气腾腾的凌厉目光却给洁白如雪的一把美须与长而下垂至眼角的花白眉毛淡化了。若非那对成一缝像刀刃般冷冰冰的眼神,此人确有仙翁下凡的气度。
“蓬”!
气劲交击。
徐子陵舍螺旋劲不用,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先天气劲明似全力出手,实则却暗留一半,便与这个名震海南的宗师级前辈高手对了一招。
“哗”!
徐子陵喷出鲜血,被震得後脑猛朝背底下的青石地撞去。
晃公错亦给他反震之力,抛掷往後,脸上首次露出惊异之色。
不过他的手仍不,左手连连隔空遥劈,把正欲扑过来施援的陈长林等再次迫退开去,更有两人应掌堕地,爬不起来。确有威霸不可一世之态。
此时寇仲、欧阳希夷、可风、玲珑娇、王玄应、王玄恕与一众高手,已来至破烂马车的上空,欲要下扑时,上方呼啸之声狂作,以百计的树叶利刃般漫空激射而下,令人有无从躲闪之叹。
隐约中四、五道黑影随叶雨从天而降。
功力较次者无奈下只好舞起刀网剑罩,尽力封架。
只有寇仲、欧阳希夷、可风、玲珑娇四人凭护体真气,增速朝晃公错掠去,好赶在他续施杀手之前加以拦截。
“砰”!青石碎裂。
徐子陵背脊地,再喷出一蓬鲜血。
他的伤势有大半是装出来的。
晃公错的掌劲虽然凌厉,可是他亦非弱者,当气劲侵脉而入时,便以本身真气带得对方的气劲从双肘透出,撞在背脊下的青石地上,不但化去对方能断脉摧魂的掌力,还反托起身体,免去了硬撞在石地之殃。其巧妙玄奥之处,保证连晃公错都难以明白。只有他和寇仲两个懂得《长生诀》者,才有此奇技。
晃公错倏地又往他飘至。
众人所有交手过招,全在暗黑中进行,此时眼睛已不大发挥作用,靠的全是高手异乎常人的超凡感觉,凶险处更不待言。
早先堕往地上扮成“秦节原”的王世充此时才贴地窜起,悄悄蹑往晃公错後背,意图抽冷子给他来一记重的。
“当”!
操纵了整个局面的圆钹终於掉在地上。
“叮”!
寇仲的井中月架从上激刺而来的一剑,立即心叫不妙,原来敌人运劲巧妙至极点,竟暗藏绞扯牵引的力道,带得他往横移开,便像自己硬要改变方向般,痛失阻截晃公错的良机。
如此剑法,实是耸人听闻。
接剑风大作,敌人竟能凌空换势,衔尾追来。
独孤凤的娇声传入耳内道:“还我二叔命来!”
寇仲大喝道:“杀独孤霸者,沈落雁是也。看刀!”
井中月头也不回反手後击,正中独孤凤刺剑背,“当”的一声震得独孤凤往後飘去,而他也加速去势,射往御道。
徐子陵既已代王世充达到“被伤”的目的,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保的他的心命,以免弄假成真。
敌人行刺计划之周详,晃公错的厉害,无不在意想之外,使他们以如此强劲的实力,仍完全陷在被动捱打之局,实始料所不及。
目下只要他寇仲能挡晃公错一下子,让己方人马能重整阵脚,便可大功告成了。
想到这里,寇仲甩手掷出井中月,像一道闪电般朝晃公错投去。
在独孤凤截上寇仲的当儿,王伯当的双尖软矛,尤楚红的碧玉杖,分别凌空截玲珑娇和欧阳希夷。
谁都明白能否杀死徐子陵假扮的王世充,争的就是这煞那的光景。
长白双凶符真、符彦两兄弟则投往陈长林那边去,使晃公错可全力搏杀他们以为是王世充的徐子陵。
一时兵刃交击和喊杀之声,震彻御道。
众卫惊魂甫定,个个奋不顾身的朝晃公错和徐子陵的方向杀去。
“笃”的一声闷鸣,欧阳希夷始终功力稍逊尤楚红一筹,被她扫得反跌往後,而这独孤阀的第一高手,身形像鬼魅般闪了一下,便像天降煞星般落往马车头处,碧玉杖扫得冲来的近卫血肉横飞,不住有人抛飞倒地。
玲珑娇亦架不住王伯当使得出神入化的双尖软矛,仗过人的轻功,回旋飞往远处,使王伯当能脱身从容迎向从车尾方向涌来的亲兵。
只有可风在全无阻滞的情况下,安然落在从地上弹起的徐子陵之侧。
在这种暗黑中,加上形势混乱,连他都看不出徐子陵是冒牌货式。
晃公错已迫至十步之内,白须扬起,双手化作漫天掌影,狂风暴雨般往徐子陵攻至。
“叮”!
晃公错身子一晃,又不知使了记甚麽手法,使闪电般射来的井中月不但改变了方向,还朝从後欺至的真王世充当胸射去,连消带打,不愧天下有数的武学大师。
徐子陵则是心中叫苦。
现在虽以己方为众,敌人为寡,但他却只能孤军作战,没有人可施援手。
他一边是破顶马车,另一边是分隔马道和御道的大树,前後两方却均被敌人封锁,令己方的人一时难以来援。
晃公错的狂劲掌风,冰寒似雪,将他完全笼罩其中,根本无从躲闪,剩下只有凭真功夫硬拚一途。
若敌方只有晃公错一人,他怎也可支撑一段不短的时间,最糟是有居心不良的可风在旁,而他又势不能对他先下手为强,以致功亏一篑。
任他智比天高,此时也有一筹莫展之叹。
可风忽地闪到他後方去,还大喝道:“世充兄退後!”
徐子陵不惊反喜,往後疾退。
第叁章 棋差一王
世充正要从後偷袭,那知晃公错闪了一闪,寇仲的井中月竟增速朝他疾射而至,避已不及,冷哼一声,运剑挡格。
“当”!
王世充整个人给井中月的沉雄内劲撞得运退叁步,暗袭之梦成空,还虎口剧痛。
始知晃公错不但没有化去寇仲原本的劲力,还加注进自己的真气,变成两人联手来对付他王世充般,使他一时再无力攻敌。
“啪”!
可风一掌怕在徐子陵背上,还阴恻恻的道:“世充兄你中计哩!”
徐子陵立即像断线风筝般朝晃公错跄踉跌去。
对於体内真气的应用,徐子陵已成了专家,明知可风会趁此千载一时之机暗算自己,怎会为他所来。唯一担心的只是对方是否使用利器。
当可风能摧心裂肺的掌劲送入背心时,他的真气早凝聚背心,螺旋不休。敌气侵体的刹那,他在半点不出反震内劲的情况下,以己身真气包容敌劲,送往涌泉,再往地面去。
道上青石砖在无声无息中随他的踏足不断龟裂破碎,而於黑暗的掩护下,两个巨敌的注意力也全集中在他这假王世充的身上,竟连晃公错都觉察不到他在暗玩的手段。
徐子陵猛地跃起。
晃公错那想得到对手在连连受创下仍有此馀力,收回左手,化右掌为拳,沉腰坐马,冲拳隔空打去。
“蓬”!
徐子陵应拳上抛,今趟真的喷出一口鲜血,五脏翻腾,经脉欲裂。
寇仲像从黑暗中钻出来般,横空而至,把徐子陵抱个结实,再续掠往御道旁,伸脚点中大树,在晃公错腾空而至前,往反方向投去。
晃公错大喝道:“得手了!”
包括可风在内,众刺客立即撤走。
整个刺杀过程,只是眨几下眼的功夫,快如惊雷疾电,劲风吹叶。
灯笼光亮起,地上人马死伤处处,一片劫後的灾场情况。
寇仲抱徐子陵落往破车之旁,王世充、欧阳希夷、玲珑娇、王玄应、王玄恕、陈长林等围拢过来。
徐子陵仍在寇仲怀抱中装伤不起。
寇仲喝道:“立即召援,救人要紧!”
紧急烟花讯号箭冲天而起,在上空爆起一朵血红的光花。
风吹叶摇,大雨将临,灯晃影动。
欧阳希夷蹲低向徐子陵关心地问道:“伤势如何?”
陈长林等此时才察觉这个王世充是假货,心中大定。
另一个假王世充则被两名亲兵从碎木烂椅堆内扶起,双脚仍不住发颤。
徐子陵犹有馀悸道:“晃公错确是厉害,差点便要了我的小命。”
真王世充喜道:“今趟成功了!我们立即回皇城去。”
寇仲做戏做到底,把徐子陵抱起来,道:“王公受伤极重,我们立即回皇城去,死者暂留原地,其他::噢::”众人同时生出警觉,但已来不及应变。
原先伏在地上的一名伤者,竟从地上弹起,以鬼魅般的快速身法,闪到仍戴面具的真王世充背後,运拳狂击。
此人的身手绝不会在晃公错之下。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失声叫道:“李密!”
王世充连闪躲的时间也没有,勉力功聚後背。
“蓬”!
王世充狂喷鲜血,身子前仆时,李密已发出一阵震耳狂笑,腾空斜起,并以他浑厚柔和声音道:“世充兄好生保重。”
由於事起突然,剧变横生,谦之这弄假成真,从喜转悲的变化太令人难以接受,众人瞧长发飘飘、魁壮如天神的李密没进灯火不到的暗黑高空去,仿如置身在一个永不会苏醒过来的噩梦中。
徐子陵首先从寇仲怀中弹起,一把抱王世充仆下来的身体,顾不得王世充狂喷而出的鲜血遍头脸,《长生诀》的疗伤圣气先护住他的心脉,再源源不绝输进脸上已无半点血色的王世充经脉内去。
寇仲亦探手按在王世充背心处,剧震道:“任恩他们是李密杀的。”
只有徐子陵才明白寇仲的意思,因他从王世充现在受的拳伤,认出与任恩等人致命的创伤出自同一人之手。
王玄应、王玄恕父子同心,扑过来呼天抢地的哭道:“爹!”
欧阳希夷把两人拦,叫道:“世充兄!”
王世充在两人真气输入下,微睁眼帘,辛苦地道:“我还死不了!”
寇仲沉声道:“我们须立即避入皇城,然後全力攻打皇宫,教独孤峰动弹不得。”
“哗啦啦”!
停了半天的大雨,又再开始降临人间。
王玄应颤声道:“爹已受了重伤,不若我们立即离城,到偃师避上一段时间,待爹::”王世充剧烈咳嗽起来,不住吐出鲜血,好一会才道:“回皇城去,一切听寇仲的吩咐。”
言罢闭上眼睛,再说不出话来。
众人如堕冰窖,心儿齐往下沉,茫不知雨打身上。
啼声骤响,众人惊弓之鸟,吓了一跳时,才发觉来者是杨公卿。
寇仲一把抱起王世充,向假王世充喝道:“还不上马,今次你真是尚书大人了!”
言罢抱王世充飞身跃上附近的一匹马上,带头朝皇城驰去。
谁都想不到这将计就计之策,竟会功亏一篑,落至弄假成真的凄惨下场。
皇城皇宫杀声震天,擂石、箭矢之声连绵整夜,王世充的部队冒雨强攻,到天明时才停歇下来,双方均死伤惨重,但由於王世充兵力占优,对攻城策略又准备充足,仍以王世充一方居於优势。
寇仲、徐子陵、杨公卿叁人身疲力累地回到守卫森严的尚书府,欧阳希夷、王玄应、王玄恕、玲珑娇、王弘烈、王行本、陈长林等正聚在大堂里,人人神情沮丧,愁眉不展。
欧阳希夷是最冷静的一个,长身而起道:“情况如何?”
杨公卿冷哼道:“我有把握在十天内攻破皇城,把杨侗等人杀个鸡犬不留。”
接低声问道:“大人情况如何?”
王玄恕低声应道:“爹仍是昏迷不醒,但该没有生命之虞。”
王玄应紧张地问道:“为何停止攻城呢?”
杨公卿瞧了寇仲一眼道:“这是寇兄弟的意思,此时必须示敌以弱,否则李密便不会中计起兵来攻打洛阳。”
王玄应、王玄恕、王弘烈、王行本同时色变。
王玄应失声骇然道:“现在还要来甚麽示敌以弱之计吗?”
接戟指戳向寇仲道:“爹弄至现在这情况,全是你一手做成。现在我们必须从速攻入皇宫,控制全城,否则人人均要死无葬身之地。”
欧阳希夷皱眉道:“应贤侄冷静一点,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世充兄命在,我们便不算一败涂地。”
王玄恕也向乃兄道:“爹吩咐过我们须听寇大哥的话呢!”
杨公卿移到王玄应之旁,搭他的肩头劝道:“寇兄弟的方法深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兵法要旨。现在我们唯一反败为胜之法,就一边以那个假冒货稳定军心,另一边则依照原定的计划,诱李密来攻,否则再无反败为胜之策。”
王玄应不住急速喘气,却没有再说话。
寇仲正容道:“洛阳城交由郎奉和宋蒙秋两位将军主外,玄应兄等则留守皇城,王公的安危便要辛苦希夷公和长林兄你们了。”
王弘烈愕然道:“你们两位要到那里去?”
杨公卿肃容道:“今晚我们秘密带假冒者离城到偃师去,与李密一决雌雄,如若我们战败,你们就带尚书大人有那麽远走那麽远吧!”
寇仲和徐子陵避进无人的偏厅,同时颓然坐下。
寇仲露出心力交瘁的表情,苦笑道:“我们终是棋差一,败在李密这奸鬼手上。
其实此事早有前车可,当年李密暗算翟让,便曾扮了一趟死,今次只是重施故技吧!”
徐子陵叹道:“我们的思虑真不够精密,这麽重要的事,李密怎会不亲自出手。
而事实上李密亲自参与亦并非无迹可寻,当日沈落雁刺杀独孤霸,必定另有高手在旁协助,而此人能高明至令我和老跋当时都觉察不到,说不定就是李密本人。”
寇仲狠狠一拳打在椅几上,自责道:“李密出手屠杀青蛇帮的人,实已露出了破绽,我们仍蠢得以为下手的是晃公错,试问沈落雁怎使得动晃公错去干这种杀鸡焉用牛刀的事。只因李密恨我们入骨,才会痛施杀手。”
徐子陵冷然道:“任恩帮主和他众位兄弟这笔血账,我定会向李密讨回来。”
寇仲坐直虎躯,点头道:“除宇文化及外,李密已成了我们两兄弟最要除去的奸人,哼!李密虽是算无遗策,怎都低估了我们《长生诀》与《和氏璧》合起来的疗伤圣气竟可保住王世充的命。只要他死不了,而李密却以为他死了,我们仍有一线反败为胜的机会。”
徐子陵苦笑道:“现在恐怕已是谣言满天飞,若军心动摇,这场仗不用打也要输个一塌糊涂。”
寇仲道:“目下的情况和当日竟陵之战有点儿相似,分别在王世充仍然活。幸好我手上有翟娇这张皇牌,使王世充和他的一众大将知道必须倚赖我来求胜。”
足音响起,两人停止对话。
虚行之推门而入,在寇仲旁边坐下低声道:“王玄应刚才和杨公卿、郎奉、欧阳希夷叁人吵了一场,说寇爷的示敌以弱之计已令他爹受了重伤,所以再不能让你胡为,支持他的有郎奉、王弘烈和王行本。反是王玄恕力言王世充曾亲口指示要听寇爷的话。”
寇仲现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道:“蠢人就是蠢人,永远都改变不了。此事不难解决,只要把王世充弄醒过来,这老狐狸在权衡利害下,定会作出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虚行之道:“但眼前却有一严重危机,不易解决。”
两人吓了一跳,齐问道:“甚麽危机?”
虚行之双目射出深思的神色,道:“若我是独孤峰,便将王世充遇袭身亡的消息广为传播,同时暗命与他们有联系的洛阳工商领袖借问候来探视王世充的情况,那时推既不是,不推辞更不是,该如何应付才好呢?”
两人倒没想到此点,都眉头大皱。
现时他们最佳的优势,自是希望李密以为王充世死了,只是拿个冒牌货出来充撑场面,於是领军西来,好一举攻下洛阳城。
假若洛阳各界领袖闻讯而至,那劣质冒牌货不用说上叁句话便可给对方看出破绽,那时定以为王世充真的死了。消息传出,王世充手下大军将不战自溃,而投机者更会改而支持杨侗和独孤阀的一方。东都一旦不保,失去後援,还陷入两面受敌的劣境,不全军覆没才是天下奇闻。
如若托病不见,则後果相同。独孤峰大可以明指现能四处活勾勾走动的“王世充”是冒充的,在有心人的眼光下,当然亦很容易看出真假。
此事确是煞费思量。
怎样才可两全其美,既能稳定军心。又可示敌以弱。
两人早疲不能兴的脑袋更额外多了个痛症。
虚行之沉声道:“只要能办到一件事,行之便有个一举叁得的方法。”
两人精神大振,一举两得,已是合乎理想,何况是叁得。
徐子陵道:“要办到甚麽事呢!”
虚行之道:“只要能令王世充坐起来撑上半刻钟,我的计策便可施展。”
寇仲和徐子陵颓然以对,前者苦笑道:“除非我以真气源源不绝送进他体内,那保证他可以像个没事人似的,皆因奇经八脉畅通无阻。不过我总不能按他背心去接见人,那只会弄巧成拙。”
虚行之大喜道:“这样就成了,此事包在我身上。见人的事分叁个部份,首先是接见所有幕僚级以上的手下,令他们知道这只是诱敌之计,虽伤而不重。第二部份是见洛阳来问好的有头脸人物,令他们只敢继续持观望态度。这两个部份时间上不可长过一刻钟,那就不易露出马脚了。”
“至於第叁部分,就是见其他人,由冒牌货装伤会客只须摇手点头,说句甚麽『多谢关心啦』就成。”
两人仍是一头雾水,但因知虚行之智计过人,又生出希望。
徐子陵道:“这最多只是两得,可同时稳定军心和民心,第叁得又是甚麽呢?”
虚行之胸有成竹道:“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世充不躲在静室疗伤,反强撑出来见客,必是自知返魂乏术,故强撑见客以发挥稳定人心的作用。况且这般长时间见客,只会伤上加伤,李密不立即率兵西来,才足怪事。”
两人拍案叫绝。
当虚行之把行事的所有细节清楚道出时,寇仲奋然起立,道:“今趟有救了!即使武侯复生,怕亦只能想出此计。”
第四章 害生於恩
王世充的脸上添上了少许血色,接缓缓睁眼,扫视了肃立榻旁的徐子陵、王玄应、王玄恕、欧阳希夷、郎奉、宋蒙秋、杨公卿、玲珑娇等诸人一眼,叹道:“我还死不了。”
接坐在床中的身体略往後仰,向正以掌心贴他後背的寇仲道:“现在形势如何?”寇仲低声答道:“形势大好!”
王玄应失声道:“爹伤成这样子,还说形势大好?”
今赵连欧阳希夷都觉得寇仲的话过份得变成讽刺。
岂知王世充乾咳两声後,点头道:“幸好有你的长生之气,使我反凶为吉,只要有一个或半个月的功夫,我必可完全复元。哈!能以我的伤换取李密的王国,这事划算得很。”
听到王世充这番语,连王玄应难看的脸色都缓和下来。
王世充忽道:“计将安出?”
寇仲淡淡道:“凿穿墙後,王公便可见客了!”
除了他的好兄弟外,众人均愕然以对。
陈长林来到徐子陵旁,低声道:“成了!”
後堂已成禁地,不但门窗紧闭,所有出入口都由王世充的亲信近卫把守。
徐子陵早调好精神,面壁盘膝坐在高凳上,右手穿出仅容一手通过在壁上凿出来的小洞,再透过椅背另一个小洞,按在靠墙而坐的王世充背上,真气缓缓送出,像桥梁般把这在洛阳最有权势的人物所有受伤闭塞的经脉接连起来,好让他支撑去应付即将来临的场面。
陈长林和玲珑娇则在把徐子陵遮闭妥当的屏风外为他护法。
这正是虚行之精心构思瞒天过海的妙计。
前厅的王世充发出一声重浊的呼吸声,接背脊挺起,呼吸从细弱转为悠长均匀。
不片刻後步声响起,至少有叁十多人进入前厅,都是驻在东都王世充手下大军中的高级将领。
施体和问安之声陆续不断。
郎奉的声音响起道:“诸位请起!”
嗡嗡声中,众将纷纷起立。
王世充乾咳一声道:“今天本丞召唤各位前来,实有天大好消息相告,胜利已然在望,中情况,请杨大将军为各位解说。”
杨公卿立刻奋然道:“诱敌之计大功告成,现在李密以为尚书大人遇袭重伤,性命垂危,其实受伤者是另有其人。今晚尚书大人将亲赴偃师督军应战,教李密来得而去不得。”
王世充哈哈笑道:“这里以郎奉将军为主,宋蒙秋将军与玄应、玄恕叁人为副,尔等须严守军令,不得松懈。异日本丞凯旋归来,荡平叛贼後,乃论功行赏。”
众将轰然应诺,意态昂扬。
此时徐子陵已难以支持下去,幸好宋蒙秋吩咐了众将须紧守王世充伤势的秘密後,众将随即离开。
徐子陵忙收回右手,改由陪在王世充旁的寇仲输气以保住王世充的精神。
欧阳希夷的声音传来道:“世充兄感觉如何?只要再见一批人後,世充兄就可返回後堂休息了!”
此时步声再起,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後,再把手穿墙过椅,按在王世充背上。
徐子陵盘膝厢房榻上,吐纳冥坐,寇仲推门而入,满脸倦容、放弃一切似的躺到地上去,摊开四肢呻吟道:“知否这世上最难应付的是甚麽东西,就是人这家伙,无时无刻不在勾心斗角,损人利己。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坏事发生。”
徐子陵没有半点反应,不片刻寇仲已沉沉睡去。
大雨早在半个时辰前停下,但天上仍是乌云疾走,令人感到倾盘大雨可在任何时刻再施威肆虐。
到虚行之和欧阳希夷来找他们时,寇仲才惊醒过来,茫然坐起。
欧阳希夷讶道:“为何要睡在地上?”
寇仲伸个懒腰道:“这叫吸取地气。”
再弹起来道:“外面形势如何?”
欧阳希夷坐下道:“杨侗先後发动了两次反攻,试探我方的军心士气,落得损兵折将而回。照我看他们除非有外援,否则应是坐以待毙的死局。”
寇仲和虚行之分别在他左右两旁坐下,前者笑道:“这叫作茧自缚,就算去了王公,换来的只会是李密,我真不明白独孤峰打的是甚麽主意?”
徐子陵睁眼先和欧阳希夷打个招呼,才道:“这该叫始料不及才对。原本他们想借助李密之力,趁王公往偃师之际,取得洛阳的控制权,岂料事机不密,才被王公及时赶回来,於是阵脚大乱,被李密乘虚而入。”
虚行之截入道:“沈落雁、晃公错等人今早离开洛阳,照看瓦岗军已如离弦之箭,势在必发。”
寇仲大喜道:“李密啊!任你其奸似鬼,也要喝我寇仲的洗脚水。”接犹有馀悸道:“不过昨夜确是险至极点,差些便永不能翻身。”
欧阳希夷狠狠道:“知人口面不知心,想不到可风竟是这种卑劣小人。”
虚行之沉吟道:“老君观究竟是和李密还是与独孤峰勾结?此点相当重要。”
寇仲分析道:“该是与李密有关系才对。老君观的主持既是老妖道辟尘,说不定会学祝玉妍般买重李密的注,假若有朝一日李密当上皇帝,辟尘的邪支道派便可成为国教,压下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佛门正宗。哼!辟尘打的确是如意算盘,不过我要教他偷鸡不看反蚀一把米。”
欧阳希夷喟然叹道:“想不到李耳的传人,竟出了这种害世的奸邪,真恨不得可立即杀上翠云峰,替天行道。”
此时有下人来报,宋鲁要见寇仲。
寇仲正有事想求宋鲁帮手,闻言欣然去了。
宋鲁和寇仲在偏厅坐下,婢子退出後,前者低声道:““王世充是否危在旦夕?”寇仲凑过去道:“没有那麽严重,不过想复原嘛!怕至少要十来天光景。”
宋鲁皱眉道:“怎会这麽疏忽的?”
寇仲不敢瞒他,扼要地把整个过程道出,然後道:“李密的劲力能摧心裂脉,非常霸道。幸好当时小陵及时接住他,配合王世充本身的护体真气,把入侵的拳动化去七、八成,否则恐怕王世充早一命呜呼。”
宋鲁道:“李密的『地煞拳』在江湖上相当有名,故而他对自己的武功也是信心十足。在这种心态下,他将绝对想不到你们练自《长生诀》的真气竟有回天之力。难怪沈落雁等人连逗留多一会以观变的兴趣都没有,趁今早人心惶惶大批城民涌往城外避难之际,也坐船走了。”
寇仲笑道:“若非我肯放他们走,他们也不是那麽可以说走便走。今晚我将赶赴偃师,鲁叔行止如何?”
宋鲁道:“现在北方应是大战连场之局,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甚麽作用,待会我便从陆路南下,你有甚麽说话要我交待的。”
他说得虽是轻描淡写,但显然是他要表明对宋阀的立场。
寇仲想起宋玉致,心中一阵失落,好一会才道:“我寇仲是否能有资格争夺天下,全要看是否可起出宝藏,否则纵然起事亦只能作个小贼头。现在仿似是空口说白话,言之过早。”
宋鲁燃须微笑道:“若人人像你般须找到宝藏才起义,杨广便仍可安然坐於他的皇座上了!”
寇仲苦笑道:“这叫今时不同昔日,那时普天同怨,只要有人走出振臂疾呼,便可聚众起事;又或本身是隋室当权大将,亦可要兵有兵,要财有财。刻下割据之局已成,若要人为你卖命,必需有独特之处以吸引人。江湖不是谣传若能取得『杨公宝库』便可得天下吗?这正是我这穷鬼最需要的东西。”
宋鲁点头道:“只听你这番话,便知小仲你明白人心,此乃争天下的首要条件。
放心吧!只要你能干出一番成绩,我们宋家定会全力支持。哼!若教胡人得天下,我们汉人还有容身之所吗?”
寇仲知他指的是声势日大的李阀。
李家这关陇贵族,一向积极与鲜卑等於南北朝时入侵的贵族联姻,以扩大政治、军事实力;而南方像宋家那类士族,则婚娅自保,不尚冠冕,以保持血统及文化的纯正。故南北互相猜忌,实是在所难免。
在北方胡汉通婚,乃是常事。像“虏姓”诸族,如元、长孙、宇文等都在政治、军事上至为活跃。王世充要声讨的杨侗近臣元文都,与位列李世民天策府上将之一的长孙无忌均非汉人。自然令宋阀猜疑排斥。
若非有这种微妙的情势,宋缺也不会许下若李密能攻陷洛阳,就把宋玉致许给李天凡的联盟协议。皆因王世充也是胡人。
但显然寇仲这新崛起的南人,比李密更合宋阀的心意。
寇仲点头道:“小子有一事相托,恐怕只有鲁叔才可办得妥当。”
宋鲁欣然道:“不要高捧我了!我瞧着你从一个藉藉无名的小子,变成天下武林推崇的後起高手,便像看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般,有甚麽须帮手的话,随便说出来。”
寇仲心中一阵感动,好半晌才道:“小子想鲁叔去与飞马牧场场主商秀传递一个重要信息。”
接详尽地解释刘武周和萧铣的奸谋,沉声道:“鲁叔务要把情况向商场主说个一清二楚,若去的是别人,她如生出怀疑就误事了。”
宋鲁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事可包在我身上。”
寇仲道:“若能幸胜李密,我和小陵会到江都看看如何应付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鲁叔可告诉商场主,我会另派一个叫虚行之的人去向她报告形势,这人她也认识的。”
宋鲁沉吟片刻,冷哼道:“萧铣这家伙真可恶,借我们牵制林士宏,自己则经略大江以北的重镇,不过朱粲岂会任他向北扩展?”
寇仲记起自号“迦楼罗王”的朱粲,自己还曾在巴陵城码头处误中副车的与他武功高强的女儿“毒蛛”朱媚交过手。顺口问道:“朱粲近况如何?”
宋鲁道:“此人手段凶残,极不得人心。不过手下儿郎达十万之众,却是不可轻视。最近与叁大寇连场火拚,虽稳占上风,但也无法扩展势力。若你能把他手下兵将降服过来,再以仁道管治他的土地,配合飞马牧场的精锐战士和竟陵的馀众,乃可大有作为。”
寇仲听得两眼放光,点头道:“鲁叔此言极是,果然姜是老的辣。”
宋鲁哑然失笑道:“此事是知易行难,但若能除掉朱粲这大害,本身已是天大好事,可令你声威远传,民心归服。那时顺势荡平为祸至烈的叁大寇,再配合我们宋家的岭南军,天下至少有四分一落进你的袋子去。”
寇仲奋然道:“只要起出『杨公宝库』,这一切便不难实现,到时鲁叔须领兵来助我。”
此时有近卫来报,有客求见。
寇仲正在兴头上,那有兴趣见任何人,不耐烦的喝道:“我现在没空,唉!来的是甚麽人?”
近卫答道:“他自称为秦川,说寇爷定肯见他的。”
寇仲失声道:“是她!”
寇仲步入小厅,扮作儒生的师妃暄默默坐在一角,容色恬静,澄明清澈的目光瞧寇仲的来临,似连他最微细的举动都不肯放过。
她的仙驾像有种能把所处之地转化作仙境圣地的异力,平凡的小厅亦因她的存在而沾上超尘脱俗的气氛。
寇仲来到她右旁坐下,双方只隔了个小几,微笑道:“师仙子是否把我寇仲和徐子陵掉乱了,心中想找小陵,却一时错口报了小弟的贱名。”
师妃暄芳心涌起异样的感受。
自离开师门踏足尘世後,尚是初次有人敢向她调侃说笑。
在她的绝世仙姿之前,谁不为她超凡的气度所慑,惶恐不及地怕有失态之举,致召她的轻视。
师妃暄淡淡道:“寇兄定是天生爱说笑玩世不恭之人,妃暄此来是专诚拜访,想请教几个问题。而妃暄更非是甚麽仙子。”
寇仲轻松地靠到椅背去,舒出一口气油然道:“若要有问有答,师仙子最好找李家小子世民,小弟或会令妃暄失望。”
师妃暄黛眉轻蹙地奇道:“寇兄尚未知妃暄欲问何事,为何已严阵以待,满怀敌意?”
寇仲苦笑道:“因为我怕仙子你想给小弟一个表面看似公平其实却绝不公平的机会,看看我寇仲是否像李小子般乃统治天下的人才。一旦证实你心中的定见後,以後就算全力助李小子来对付我也可无愧於心了。”
师妃暄微笑道:“寇兄才思之迅捷,实妃暄生平仅见,难怪能在此乱世中叱风云。不过请恕妃暄愚鲁,寇兄凭甚麽说我心中早有成见,认为寇兄及不上李世民呢?”
寇仲哈哈笑道:“这根本不是成见,而是事实。现在小弟才是刚起步,对如何治好国家仍一窍不通,只会给你问得哑口无言,落得尴尬收场。所以情愿不答,尚可留点神秘感给仙子你想像一下,来也会::嘻嘻::想想小弟为何如此狂妄。”
师妃暄没好气的道:“你倒有自知之明。不过只是这点,已没有多少人可及得上你。但既是如此,寇兄何不选出心中明主,助他一统天下,以解万民之困?”
寇仲冷哼道:“我寇仲岂是肯作人随从跟班之辈。乱世争雄是一套,一统後治天下则是另外一套。你若要问,不若问我如何可得天下吧!其他说来仍是言之过早。”
师妃暄兴趣盎然的道:“寇兄信也好不信也好,妃暄此来并不是要与寇兄谈论治国之道。现在寇兄既主动提出,妃暄不由生出好奇之心,想请教凭你现下的情况,如何能在群雄割据局面已成的形势中,脱颖而出?”
寇仲潇地耸肩道:“我是见步行步,若事不可为,便返扬州开间小菜馆。嘿!我和小陵的厨艺都是出色当行,若仙子路过敝馆,我们便弄两道小斋菜你。哈!我根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仙子以後再不须为小弟费神,你若欢喜便去助李小子好了!”
师妃暄“噗哧”娇笑,其娇姿美态瞧得寇仲目瞪口呆时,始油然道:“姜太公得黄帝《阴符》之谋,演《六韬》之略,辅武王灭商立国。苏秦得鬼谷子之法,以合纵之术游说诸侯而挂六国相印。大汉张良精研《素书》、《叁略》,为刘邦平定天下。现在寇兄所得的《长生诀》虽是道家瑰宝,可使寇兄晋身天下顶尖武学宗师的行列,却与争天下治天下没有任何关系。既是如此,何不早点引退,啸傲江湖,使盛名永垂,岂非胜过卷入政治权力永无休止的争斗中。”
寇仲苦笑道:“难怪你会欣赏徐子陵那家伙,因为你後来的几句话,正是给他最好的写照。否则若他肯全力助我,肯定我不会以开菜馆收场。”
以师妃暄恬淡无为的修养,也不由黛眉轻蹙地苦恼道:“你若再顾左右而言他,妃暄只好告辞而去,更不再视你为一个可交谈的朋友。”
寇仲忙道:“仙子息怒,事实上我对你是非常爱慕。只不过心知肚明终有一天你会与我拔剑相向,才苦苦压下心内真正的感受。现在小弟知错哩,仙子请随便下问,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妃暄自出道以来,还是首次有年轻男子向她明宣爱意,偏又知这宣爱者只是信口开河,不尽不实。本应心中不悦,不知为何却发觉很难真的恼怪他。而这亦正是寇仲无人能及之处,即使敌人也很难恨他。
自寇仲踏入此厅後,两人便一直针锋相对。而寇仲最高明的地方,是根本不给对手掌握到他的弱点破绽。以师妃暄的智慧,对他亦要生出无从入手的感觉。
其实寇仲亦是有苦自己知。
若论识见词锋,他可肯定自己及不上这清丽如仙女下凡的绝世娇娆。而她摆明是要来劝自己在一是辅助明主,一是退出争斗二者中选择其一。
假设自己是在理屈词穷的形势下严词峻拒她的“好意”,加上和氏璧的前科,只会结下这个谁都不愿招惹的美丽劲敌。所以只能以旁门左道的市井之法,配上坦率直接的态度,教她只能大发娇嗔,但又不会真的与他反目成仇。
其中微妙处,确是难以言谕。
师妃暄美目凝注地瞧了他好半晌後,角逸出一丝仅可觉察的微笑,淡淡道:“好吧!道、德、仁、义、礼五者究为何事,寇兄可否逐一道来?”
寇仲闻之愕然,心叫厉害。
他本意是想把她气走,岂知她不但毫不动怒,还开出空泛抽象的题目来考较他,目的自是要他自暴其丑。
这等若迫他出招,再在其中寻找破绽,动摇他争天下的信心。
假如自己仍采先前言词飘忽的方法,只会令她心生鄙视。
再次苦笑道:“这像是科举场中的题目,仙子你可否问些较和现实有关的问题?例如如何做个好皇帝?如何荡平天下群雄?如何令万民生活幸福诸如此类。小弟出身市井,自问比之高门大阀出身的公子哥儿,更懂回答最後那条问题。但若要我去应科举试,保证连榜尾都不会入。”
师妃暄瞿然动容,她精擅观人於微,听出这番话确是寇仲的肺俯之言。更知他巧妙地拿自己和李世民作出比较,令她感到如若以这种方式选取李世民,根本是不公平的一件事。等若能高中科举的,并不代表可以做一个万民爱戴的官儿。当然她自问非是只从别人的答话便作出定论那麽草率,而是通过长期的观察来判断。
就在这超凡脱俗的美女以为寇仲不会答她的问题时,寇仲却正容道:“仙子所提出这道、德、仁、义、礼,实五者为一体也。嘻!小弟有说错吗?天有天道,人有人道,乃天地万物所应遵循的法则;道立後而德成,能坚持正道者便是德;所以道德常拉在一起说。仁义则是发自内心的行为,来自恻隐惠他之心。至於礼嘛?则是以前四者为根基发展出来所有凡人都便须遵从的规,以维护人与人间的伦理道德仁义的关系。”
这番话本是鲁妙子兵法书第一章开宗明义的序言,指出治兵之要,必须先明白天人之道,其词曰:“天人之道未尝不相为用,古之圣贤皆尽心焉。尧钦若昊天,舜齐七政,禹叙九畴,文王以八卦陈天道,周公定四时尽阴阳。孔子欲无有,老聃建之以常无有。兵道至此则鬼神变化,皆不逃吾术,况於征战争雄之法乎?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放天有仁、义、礼、智、信五德,见之者昌,弃之者败。”寇仲聪明绝世,从之而发挥,成为自己的理论。
师妃暄再次动容道:“寇兄这番话微言大义,令妃暄不得不刮目相看。只想再请问寇兄一句,寇兄是为一己之私,还是抱着为万民请命之心,道出这番话来?”
寇仲然笑道:“若否认不是为一己之私,我便是有违道德;但只为己而不为人,就是欠仁义。所以都说道德仁义,本为一体哩!”
师妃暄首次感到自己拿这真小人没办法,因他的答案如说是为万民的幸福而去争天下,她便可由此入手,说动他以万民的利益为依归,去干最该做的事。
寇仲又道:“至於何者为先,谁该为後,恐怕李小子都分不清楚?否则他便可放弃一己之私,来助我寇仲一统天下了,对吗?”
师妃暄皱眉道:“寇兄这番话不无少许道理,但却是远离实际,更难令妃暄心服。而这亦是问题所在,就是以寇兄现时的实力功绩,如何可以服众?徒使天下更增纷乱而已,於寇兄和万民均有害无利。”
连寇仲自己也要承认,师妃暄实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说客。不过说到底她并不认为他寇仲能干出甚麽事来。只是怕他起出传说中的『杨公宝库』,使天下徒增不可知的变数吧了!
师妃暄出乎意料外的盈盈而起,美目深注的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火生於木,祸发必克;奸生於国,时动必溃。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本;恩生於害,害生於恩。妃暄言至此已尽,有缘再与寇兄相见吧!”
说罢飘然去了。
第五章 军情第一
王世充坐在床上,精神明显较今早好了些,但眼神仍是没精打采,环视立在床旁众人一遍後,道:“今趟出征,实关乎到我们的成败大局。老夫不能亲身参与,乃生平最大憾事。”
杨公卿忙道:“大人请放心,臣下得玄恕公子和寇兄弟左右为辅,必不负大人所托,当教李密一败涂地,永不能翻身。待大人康复後,便可再次率领臣下南征北讨,一统天下。”
王世充沉吟道:“我们和李渊虽一在关西,一在关东,但却形势相似。我们受李密牵制,无法西进;他则要时时应付陇右的薛举父子。所以现在双方都是要与时争竞,看看谁能先一步巩固实力,平定近患,才有机会成不世之功业。”
寇仲尚是首次听王世充论及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王世充现在无法不倚重他,故才让他得闻此等机密事。
此时榻旁除他外惟有王玄应、王玄恕、杨公卿、郎奉、宋蒙秋五人,可见这非是一般的会议可比。
王世充叹道:“薛举此人出身富贵之家,一向爱结交朋友,挥金如土。这种〔衣夸〕子弟,除非一直顺风顺水,否则若逢挫折,便难以坚持下去。一旦投降,李渊会立即实力大增,所以我们须抢在这情况发生之前,攻打关中。因而与李密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胜了也等於败了。”
寇仲不由对王世充刮目相看,只从这番分析,便显示出他确是精通兵法,高瞻远瞩的人。
王玄应道:“但薛举之子薛仁果骁勇善战,似不该是肯认输投降的人。”
王世充急速地喘两口气,寇仲又再输给他一注真气後,才回复精神,沉声道:“可惜他的对手却是智勇双全的李世民,除非李世民死了,否则他父子终难逃兵败投降的厄运。”
杨公卿点头道:“薛举的起兵,只是适逢其会,水到渠成。不像大人或李渊般本为大将,起义前已转战天下;又或如李密、杜伏威、窦建德般其地盘是打回来的。当年他因家财丰厚,在金城买得个校尉的小官来当,大业十叁年时,陇右盗起,金城令郝瑗募兵数千,交他统率剿匪,岂知他就凭这支军队起家,开仓账济贫民,自立为王。兼之地处西疆,附近再无对手,若他起兵之地是关东而非关西,怕早给人兼并了,所以大人所言甚是。”
王世充道:“今晚你们东赴偃师,千万不要张扬,公卿你负责执掌帅印虎符,统领全军,以玄恕为副师,小仲为军师,叁人务要衷诚合作,利用李密对我们轻视之心,予他迎头痛击;若能胜之,定要乘胜追击,如能再下洛口、虎牢两镇,李密大势去矣,剩下只有战死或投降两途,天下就是我王世充囊中之物。”
他愈说愈兴奋,又咳嗽起来。
郎奉劝道:“大人的指示,我们定会切实执行。大人不如休息一会再说吧!”
王世充辛苦地道:“淑妮嫁入关西之事,你们照原定计划进行,小仲对此可有异议。”
寇仲见各人瞧自己,大惑尴尬,忙道:“一切依王公吩咐惫寇仲回到大堂,徐子陵正和陈长林聊,见寇仲到来,徐子陵欣然道:“原来长林兄来自南海郡,家族累世经营海上贸易,听他一席话,真胜於行万里路,很多地方的奇风异俗,包保你没有听过呢。”
寇仲暗叫惭愧,他和陈长林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够十句。忙打趣道:“陈兄不是老晃的亲戚吧!大家都是南海人哩!”
陈长林显是不苟言笑的人,答道:“寇兄误会了!南海指的是我国南面的大海,沿岸有十多个郡,我们的南海郡和海南派的珠崖郡隔了足有二十多天的船程。”
寇仲坐到陈长林另一边,道:“大海外究竟有些甚麽地方?当年在扬州,便常有外国商船驶来,那些人的样子和衣服都很奇怪的。”
陈长林道:“我家就是和波斯人及大食人做生意。”
寇仲忍不住问道:“陈兄为何不留在南海郡发外来财,却万水千山跑到这里来?”陈长林双目射出仇恨火,沉声道:“若非迫不得已,谁想离乡别井,此事一言难尽,寇兄请见谅。”
寇仲心中一动道:“是否与沈法兴有关?”
陈长林剧震道:“寇兄真厉害,一猜便中。虽非直接有关,但沈纶是他之子,他实难辞其咎。”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沈纶对陈兄做了甚麽伤天害理的事?”
陈长林叹了一口气道:“沈纶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仇不报,怎能我心头之恨。”
寇仲正要说话,近卫来报:“一切准备就绪,两位大爷请动驾!”
十二艘战船,鱼贯驶出洛阳城,沿洛水潮偃师驶去,由於是顺流东放,故船速极高,一泻多里。
从洛阳至偃师这截水道,途中两岸制高处均置有哨站,监察水道的情况,在安全上绝无问题。
除杨公卿,王玄恕外,同行的尚有玲珑娇,专责探听敌情。
这位龟兹美女登船後便避入舱房,连晚都要给她端进房内。
徐子陵亦没有兴致应酬杨公卿,躲在室内静修。
饭後杨公卿担忧地道:“李密最善用诈兵,往往到与他开战时,才知中计。寇兄弟可有甚麽妙计应对。”
寇仲微笑道:“今赵倒要看谁的诈术高明一点。现在我们首要之务,就是侦知李密主力大军驻扎的确实地点,始可从容定计。我已约好翟娇派人到偃师会我,到时便可清楚把握李密的虚实,亡李密者,实翟让之女也。”
王玄恕不解道:“可风妖道既知翟娇的事,自然会提醒李密,一个不好,我们说不定会反中他奸计。”
杨公卿也点头同意。
寇仲哈哈笑道:“问题是连老子我都不知道李密手下瓦岗军的旧将中,谁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李密最好就怀疑每一个旧将,弄得人人自危。那时李密一旦吃了败仗,保证立即人心涣散,瓦岗军四分五裂,使李密再无卷土重来的本钱。”
顿了一顿,一字接一字地狠狠道:“所以我们只须大胜一场,李密将永无翻身的机会。”
王玄恕双目露出崇慕神色,道:“寇大哥对任何事都另有一套高明看法的。”
杨公卿仍未释然,道:“我们的总兵力只有二万人,虽说全是来自旧隋久经战阵的精锐,但比起李密号称数十万之众的大军,无论他的兵力於童山与宇文化及交锋之役如何折损,终仍远胜我们。他或者输不起这一仗,但我们却比他更输不起。所以必须使他无法用诈,方有胜算。”
寇仲好整以暇道:“这方面大将军可以绝对放心,翟娇手下中有个叫宣永的人,此人精於兵法,又因以前曾长期追随翟让,现在又与仍暗里忠於翟让的瓦岗兵将一直有联系,故对瓦岗军的动静了若指掌,保证李密摆摆ρi股,向左向右都瞒不过我们。嘻!这两天大家都忙坏了,不如趁早回房休息,因到偃师後可能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哩!”
寇仲推门而入,颓然曲肱横卧於正在床上打坐的徐子陵之旁,两脚仍然触地,吁出一口气道:“你以前不总是躺练功的吗?为何现在却要学人盘膝打坐,难道比边睡边练更写意?”
徐子陵微睁眼帘,道:“你又受到甚麽委屈,蹙一肚怨气的样子。”
寇仲苦笑道:“委屈倒没有,只不过是担心吧了!到现在我才知道纵使李密在童山之战折损甚钜,兵力仍远在我们之上。这场仗可能重演竟陵与老爹之役!而我还要想尽方法摆出必胜的高姿态去安慰别人,这个军师真不易当。”
徐子陵微笑道:“兵书不是有说兵贵精而不贵多吗?且激战之後,李密手下骁将锐卒必多死伤,战士心怠。而我军则是孤注一掷,志在死战,彼消此长下,只要策略得宜,避重击轻,将可胜券稳握。”
寇仲苦笑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上赵的应付刺杀我本以为十拿九稳,怎知到头来仍是棋差一,被李密所乘。由示敌以弱变成为敌所弱,若非有虚行之的妙计,这场仗也不用打了。”
徐子陵双目倏地睁大,射出熠熠奇芒,沉声道:“这场仗我们一定会赢的,因为李密会以为王世充伤重难起,故军心散乱,士无斗志,而心存轻视。在现今的情势下,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随时可攻袭江都,沿宇文化骨的旧路北上,窦建德则意图南下,李阀亦要应付西面薛举父子的大军,李密能否及时夺得洛阳,实争胜天下的关键。所以李密欲得洛阳之心,比镬上的蚂蚁还要焦灼难熬。这就是那遁去的一,明白吗?”
寇仲猛地坐起,奋然道:“说得好!但倘若李密断我军回东都之路,另以精兵傍河西出以逼东都,那时我们又该怎麽办?”
徐子陵淡然道:“李密怎还有这种耐性?那时我们只要稳守偃师,再拖李密的後腿,并截断他的补给路线,加上洛阳又是天下有名易守难攻的坚城,久战之下,只会令他惨胜後的大军更无心恋战。故我可以肯定他除非不来,否则定是要一战立威以振士气的策略,再乘势一举夺取东都。”
寇仲拍床叫道:“有见地!”
猛地坐起,沉吟道:“希望翟娇不会令我失望,让李密的奇兵变成凡兵,那我们便可以避重就轻,大破战无不胜的瓦岗军了。”
大力一拍徐子陵的宽肩赞道:“兄弟!还是你行!”
徐子陵淡然道:“你根本没有下来的时间,有遗漏定必然的事。”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你这句话实是当头棒喝,记否当日在竟陵城头,我们面对老爹攻城的大军时,我曾悟出超脱生死成败,把整个战场当作一个棋盘的心法吗?棋手若要胜,必须谋定後动,牵对方的鼻子走。现在李密看似占了先,但局却是由我们布的,只看他如何入局。”
徐子陵沉声道:“沈落雁最擅探听军情。不要忘了我们从她家偷出来那本名册,在各地均有她的眼线。”
寇仲色变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你若要以奇兵去对李密的奇兵,就千万不要动用王世充的一兵一卒,只有翟娇和她的人才可以成为奇兵。”
寇仲剧震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过听翟娇口气,现在肯追随她的只有宣永的数百名手下,如何可对抗李密的大军。”
徐子陵笑道:“你这小子整蛊做怪的哄我说话,我才不信你没有法子。”
寇仲尴尬道:“你该知我最爱听你的分析,兵法有云最紧要虚张声势,在战场上人心惶惶,连爹娘的名字都会紧张得忘记了。故若正面交锋,数百人可能连对方半条毫毛都拔不到;但烧烧他的後营粮仓,却是绰有裕馀。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翟娇啊!今趟你能否为父报仇,就看你是否争气哩!”
翌日战船抵达偃师城外的码头,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戴上面具,扮成普通兵卒,混进城内。
他们脱掉军服,露出底下的行脚商贩装束,便依约定找寻翟桥方面留下的暗记,半个时辰後在城东一所民房见到宣永。
寇仲讶道:“想不到是宣兄亲临,形势如何?”
宣永把他们迎进屋内,坐好後道:“李密现正在金墉不断集结军力,看来随时会进军偃师,寇爷的诱敌之计已生出效用。”
寇仲大喜道:“今赵我要这老小子来得而去不得也。”
徐子陵沉声道:“不要欢喜得那麽早。”
宣永点头道:“徐爷所言甚是。李密显是知道有小姐窥伺在旁,故不但城禁森严,不准随便出入城门,且在城外广设哨岗,防止探子观望,令我们和城内的线眼通信困难,此事颇为头痛。”
寇仲皱眉道:“李密现时情况如何?”
宣永道:“李密击破宇文化及後,其劲兵良马多死,士卒疲病,人心厌战。故必须从各地调来质素远逊的兵员,因此虽仍有十万之众,却是良莠不齐,外强中乾。”
寇仲欣然道:“既是如此,假若能趁他疲军南下,阵脚未隐时,挥兵强攻,再以奇兵突袭其後防,今李密腹背受敌,如此李密必将不战自溃,一败涂地。”
宣永叹道:“问题是李密擅用诈兵,若我们摸不准他的行军路线,舍其主力大军而误中副车,反会踏进他布下的陷阱,那时就轮到我们遭殃。”
徐子陵道:“宣兄似乎对探听敌方军情,没有甚麽把握哩!”
宣永道:“李密得知小姐之事後,对所有曾与大龙头有密切关系的将领都生出疑心,不让他们参与这次军事行动,更将他们调守其他地方。现在李密肯信任的,只有沈落雁、徐世绩、魏徵、裴仁基、王伯当、单雄信、程知节、陈智略、樊文超等人,使我们无从入手。”
寇仲狠骂道:“真想立即去把可风妖道宰了。”
徐子陵道:“宣兄难道真个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宣永微笑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李密只能提防与大龙头有关系的几个领兵大将,却难以尽去军内大龙头的旧部,他们虽没资格参与李密的机密军事会议,却能从其兵员的调遣中见微知着,提供我们珍贵情报。”
徐子陵不解道:“宣兄刚才不是说很难与城内通消息吗?”
宣永道:“确是如此。一向我们都用信鸽又或把书信藏在瓶内从暗渠送往城外,但由於徐世绩派人密切监察,令我们不敢再依老方法进行。不过总有人须到城外办事,便可把书信藏在指定地点,再由我们去拿到手来。否则岂非有负两位爷儿所托。”
寇仲赞赏道:“宣兄定曾在这方面花了很多精神和心力。”
宣永露出一个何足挂齿的脱表情。道:“首先我们知道了李密的大军分成四师,叁师分别驻於城外的叁个木寨,每师约有二万人,大多是训练未足的新兵和老弱之辈。只有驻於城内的四万人才是随李密打天下的精兵,由程知节、徐世绩、裴仁基作统军。”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精神大振。
前者目射奇光道:“哈!李密又想重施故技了!这叁师六万兵只能作个幌子,真正攻打偃师的肯定是这支四万人的劲旅。”
宣永点头道:“现在决胜的关键,就在於我们能否把握这四万人的行。过往李密每趟与人交战,都凭准确情报,於敌人意想不到中以奇兵突袭。又或采诱敌之法,佯败退往某处时,突然以伏兵反击,佯败之军则掉头反噬,张须陀就是这麽给他吃掉的。”
寇仲肃容道:“这事要托付小姐和宣兄身上,不过千万小心,沈落雁这婆娘诡计多端,绝不好惹。”
宣永点头答应,旋又苦笑道:“另一个问题是沈落雁对你们的举动亦是了如指掌,使你们难以使诈,一旦正面交锋下,真个胜败难料。”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神,压低声音道:“这就要靠小姐和宣兄了,只有你们这支人马可成李密无法掌握的奇兵,若能教李密方面误以为是王世充的另一支秘密部队,将可动摇敌人的信心,加速他们的败亡。”
宣永一呆道:“但我们只有区区二百之众,唔!我明白了!两位爷儿果是胆大包天的人,宣永佩服。”
寇仲总结道:“现在致胜之道,惟在准确的军情,我们静候宣兄的佳音。”
宣永道:“寇爷可否给我弄张通行证,出入也方便点。”
寇仲长身而起道:“我不但要给你弄通行证,还要带你去和守城的兵将打个招呼,必要时你可直接来见我,以免贻误军情。”
第六章 营中学法
杨公卿把地图摊开桌上,只见洛水横贯正中,上方接近图顶处是与洛水并行横流的黄河。东都洛阳以一涂黑了的方格作代表,置於洛水西端处,往东依次是偃师、洛口、虎牢和萦阳,後两者分别在水和索水之旁,由黄河把洛、、索叁条河流连接在一起。
围桌而观的寇仲、徐子陵、王玄恕、玲珑娇四人都很用心研究。
时间紧迫,敌人大军随时压境而来,没人敢掉以轻心。
寇仲指位於东都和偃师之间稍北处代表城池的标致道:“李密的军队就是集结在此处,李密确是老奸巨猾,因为从金墉城发军,无论进攻东都或偃师,路程都相差不大,使人难以捉摸他会攻打何处,又或是兵分两路。”
王玄恕道:“这正是爹要驻重兵於偃师的原因,若李密竟敢兵逼东都,我们在偃师部队便可使他陷於腹背受敌的窘境,同时更可威胁到东面虎牢、洛口的安全。”
杨公卿道:“所以偃师若失,东都便完全失去了东面的据点,李密更不用顾虑後防和补给的问题,可全力攻打东都。所以能否保偃师,实乃成败的关键。”
玲珑娇重提寇仲的猜测,道:“若他兵分二路,再配合独孤阀的内应,以攻击洛阳为主,包围偃师为副,我们该如何应付?”
杨公卿断言道:“假若宣永的情报无误,李密绝对没有能力发动这种规模的攻势,兼且独孤阀和杨侗现在能多保皇宫两天,已相当不错,纵想应外合,亦有心无力。更何况他们只望尚书大人与李密两败俱伤,怎会蠢得引狼入室,所以找并不担心东都。”
徐子陵指横过金墉城北面长达百里的一道山脉道:“这是甚麽山?”
杨公卿道:“这就是邙山,可风的老君观就是此山其中一座名叫翠云峰的山巅之处。”
寇仲道:“李密确狡猾,金墉城背靠邙山,故没有後顾之忧。若我们进军金墉,他便可在山内暗伏奇兵,杀我们一个意想不及。”
杨公卿道:“非但如此,若须弃守金墉,他可穿过邙山,渡过大河,退守河北的重镇河阳,那亦是李密前线大军和後援补给的後勤基地。在战略上,这布局是无懈可击的。所以倘若李密不主动来攻,我们根本拿他没法。若妄然进攻洛口,给他从金墉出兵攻破偃师,我们的远征军便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
此时寇仲和徐子陵已对敌我双方的形势有了深入的理解,始明白地理环境在战争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
杨公卿叹道:“所以我对寇小兄示敌以弱的诱敌之计是全力支持的,否则若让李密傍河西出以逼东都,引我们从偃师发军,而他立即折返金墉,那时我们只能退回偃师,如此数次,我们将被他牵鼻子走,疲於奔命,不败才是奇事。”
寇仲正是早知李密有此妙策,才想出示弱诱敌之计,只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王世充真差点会掉命。
徐子陵淡淡道:“若我们苦守偃师,凭李密现时实力,究竟有没有法子攻破城池呢?”
杨公卿傲然道:“李密的伤疲之兵能有多大作为?只要城内有足够的粮草,我便包保可把城守住,不教瓦岗贼众得逞。”
寇仲哈哈笑道:“有大将军这番话,立时引得小弟计上心头,就让我们来一招请君烧粮的妙。”
王玄恕恍然道:“这确是诱敌的上上之计。我们可把假粮草运往浮桥南岸的军营,摆出刻日进军洛口的姿态,假若敌人认为成功烧掉粮草,便会立即起兵南来,是否这样呢?”
寇仲摇头道:“二公子仍差一样没有猜对,就是我们要让他烧真粮草,只要留下够十日的粮草便成了。”
除了徐子陵外,叁人都愕然以对。
寇仲成竹在胸的道:“只有真的让他烧掉粮草,才可骗过李密和沈落雁。这也是被斧沉舟,背城一战之法,让下面的人下了决死之心,才可一战定得江山。”
杨公卿深吸一口气道:“这不嫌太冒险吗?”
寇仲豪情勃涌的奋然道:“不行险,如何可击败百战百胜的蒲山公李密?正因没有人猜到我们会这麽胆大包天,所以才会中计。只要击败李密南下的主力军,单雄信那批老弱残兵还有甚麽作为。那时我们兵分两路,一取金墉,一逼洛口,粮草可再从东都源源送来,不用担心给人截断补给哩!”
杨公卿脸色乍晴乍暗,显是犹豫难决。
徐子陵沉声道:“现在东都自顾不暇,若李密采取堵截之法,我们势将成为孤军,早晚会因粮草不继而失陷。既是如此,不若诱李密速来决战,那时我们起码有一个致胜机会。”
王玄恕脸无血色的提醒各人道:“但只有一个机会。”
杨公卿仰首望上屋梁,好一会才道:“旧朝之时,尚书大人每次与李密交战,均非输在军力,而是败在战略之上。今次我们兵力及不上对方,唯一方法便是倚赖战略,好吧!我就陪寇仲和李密赌一手,看看老天究竟站在那一方。”
王玄恕急速地喘了两口气,以渲紧张的心情,问寇仲道:“玄恕是负责保护粮草和营仓的,究竟此事该以何种方式进行?是故意张扬还是::”寇仲笑道:“唱曲必须唱全套,演舞也要演全套,如此观者才认为你没有欺场。
对吗?”
最後那句却是向盯他的玲珑娇说的,後者俏脸微红、垂下头去。
自表示过有点欢喜寇仲後,她便很易因他而霞生玉颊。
王玄恕点头道:“玄恕明白了。唉!此计若非出自军师之口,玄恕必会大力反对。”
徐子陵道:“此事不但要有那麽慎密,便那麽慎密去进行;还要在城内严格执行城防军令,禁止任何人出入城门。除非有大将军的批准,否则将兵均须留在营内候命,晚上更实施城禁。”
杨公卿点头道:“理该如此,粮食移离仓库後,即改以其他假货充数。我将把二万部队陆续调往河南的木寨,摆出进攻洛口的姿态。”
寇仲接口道:“还要派箭手在城墙站岗,如有信鸽一类的飞禽想飞往城外,便把它射下来,更要防止有人借通往城外的渠道送出消息,如此才能使人入信。”
杨公卿笑道:“你不怕真的把消息完全截断吗?”
寇仲苦笑道:“我是怕李密连我们的馀粮都烧掉,那就糟糕之极了!”
寇仲和徐子陵回复本来脸目,策马出城,沿洛河朝浮桥的方向缓行。
日正西沉,对岸营地灯火点点,炊烟四起,表面虽似宁静和平,但内里却蕴含山雨欲来前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寇仲笑语道:“阴癸派似乎忽然消声匿迹,不知是否想坐山观虎斗呢?”
徐子陵深吸一口带河水气味的清新空气,纵目遥望对岸远处林木苍郁,叠翠层峦的峻岭丛山。
洛水过了偃师的河段,下游曲折迂回,青山连绵,岸旁树木蔚然深秀,山花怒绽,叁十多艘泊岸的战船彷如图画中的点缀物。
寇仲又道:“很久没有听过秦叔宝的消息,不知他仍否为李密效力,不要一个错手把他也杀了。”
徐子陵终於有了反应,道:“沈落雁很清楚秦叔宝是个怎样的人,更知道他和我们的关系,所以绝不会让他参与这场战役,仲少大可放心。”
两人来至浮桥处,勒马停下,让一队五十多辆的骡车渡桥。
由於浮桥有一定的负重限制,故每次只能让一辆骡车通过。
浮桥的两边均设高超达十丈的望台,上有哨兵箭手站岗,以监察戒备。
寇仲低声道:“若李密按兵不动,又不派人来烧粮仓,我们索性只留五千人在偃师,其他人悉数分水陆两路往攻洛口,趁洛口兵力薄弱,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夺城;然後再从容返回偃师,拖住李密的後腿。李密退,我们便固守洛口,这正是李密胜宇文化骨的方法。”
当时宇文化及将辎重留在滑台,率军北攻黎阳,徐世绩弃守黎阳西保仓城,而李密则以二万步骑兵屯於清淇。宇文化及占领黎阳後,分兵包围仓城。李密逐与徐世绩遥相呼应,深沟高垒避而不战。不过若宇文化及攻仓城,李密就从清淇出兵攻他後方,形成对峙之局。直至宇文化及粮尽,才以先诈和後反击之法,败宇文化及於童山。
寇仲的方法不是行不通,但却必须做到两件事,首先就是要荡平杨侗的禁卫军,使东都安定下来;其次须切断金墉和河阳的补给线,其中尤以後者难以办到,否则最多也是对峙之局。若待到李密恢复元气,情势便更不妙。
徐子陵怎会不知寇仲患得患失的心情,断然道:“放心吧!李密一定会来的。而且快得出乎你意料之外。因为他认定自己真的重创了王世充,而东都则乱成一团,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寇仲苦笑道:“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的心情,竟陵之役只是适逢其会,时间上根本不容你去想。但今趟却是正正式式谋定後动,调车遣将的对垒沙场。如若输了,就算幸保小命,但亦会信心尽丧,以後都不用再出来混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是说来好听,大多数人兵败後都一蹶不振,而今次我们更是输不起。若李密胜了,天下就变成两李之争,其他人只能靠边站。”
徐子陵叹道:“担心有他娘的屁用。我们本是一无所有,最多不外打回原形。正如老杨说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例如忽然来场雷雨,说不定便可将形势完全改变,战场上实在有太多非人力所能控制的因素。”
寇仲默然片刻,见车队已安然渡河,逐与徐子陵拍马登桥,道:“你觉得尚秀芳这美人儿如何呢?”
徐子陵愕然道:“原来你尚有情去想女人。”
寇仲笑道:“这就叫做调剂,她本在席间私下约了我去找她,岂知王世充被剌受伤,我忙得昏天黑地下竟把她忘了。”
徐子陵像有感而发的道:“忘了最好。自坐船离洛阳那一刻开始,所有在洛阳发生的人与事,都像给抛在後方,变成很遥远和模糊的事物。大战迫在眉睫之际,我连素姐也不敢想。唉!想来又於事何补?”
浮桥已尽,两人朝木寨大门驰去,沿途挤满车马兵员,但在沉重的战争压力下,不但没有人谈笑喧哗,更罕见笑脸。
寇仲轻轻道:“不是连师妃暄都置诸脑後吧?”
徐子陵叹道:“师妃暄确是使人难以忘怀的奇女子,不过除了也把她忘掉外,还有甚麽方法?”
寇仲奇道:“陵爷少有这麽坦白的。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她昨天来找过我,劝我退出纷争,给我乱扯一通的气走了。唉!她确是可迷死任何男人,但又高不可攀的美人儿,弄得小弟也可能患上与你相同的单思症,这叫有祸同当吧!”
徐子陵失笑道:“去你的娘!”
寇仲失声道:“我的娘不是你的娘吗?”
此时两人驰入兵寨,门禁森严,未经检查的车辆均不准进入。守门的兵卫见到两人,都态度恭敬,显示出两人在他们心中崇高的地位。
他们在营中与杨公卿和王玄恕共,玲珑娇则去了侦察敌情。
席间寇仲趁机向杨公卿请教各种军事问题。
徐子陵亦好奇心起,问道:“我们在南方时,曾见杜伏威强徵乡农入伍,极不人道,东都的大军又是怎样来的?”
杨公卿呻一口热茶,道:“自秦开始,直至南北朝,一直以徵兵之法为主,间有募兵,只是辅助之用。所谓徵兵,就是成年男子均须入伍,无事时服役若干年,有事时则上战场。但自西魏开始,推行府兵制,平时在家生产,农时训练武事。
每年要到京师或边地戍卫一月,战时上战场,战罢归家,武器、装备、粮食都要自备。”
王玄恕叹道:“杨广征战连年,使战士长期远戍,今他们难以忍受,不是开小差逃亡,便是叛乱作反,所以爹改采募兵制。在这时势中,只要粮饷充足,自有勇力者肯卖命,远胜徵兵之制。尤其是亲卫兵队,更必须要视之作为终身事业,并甘於高薪厚禄的正规职业军人,否则将成多而无当或尾大不掉的局面。”
寇仲不解道:“凭东都的财力,为何招募的军队反不及李密的人多势众?只要变卖些杨广遗下来的珍宝,不是可多召大批人马吗?”
杨公卿笑道:“你没有听过凡兵务精不务多吗?李密以数十万大军,扭尽阴谋诡计,又趁宇文化及缺粮,仍只落得个惨胜的结局,便知精兵的重要性。古圣有云:『兵愈多者力愈弱,饷愈多者国愈贫。』尚书大人正是深明此理,如若无休止地增兵,只会造成冗兵丛集的局面,弄至生产荒废,民不聊生。”
顿了顿续道:“人多是没有用的,还要看装备粮饷是否配合得来。所以募兵宜严加选择,淘汰冗赘,以质取胜。李世民之所以每战必胜,便在於选练出一队由千馀名精锐组成的『黑甲』骑兵,伺机突击,屡建奇功,所向被靡。人数虽少,却无惧敌阵的千军万马,只要对方阵脚一乱,己方大军便趁势狂攻,内外呼应,令敌人饮恨沙场。”
寇仲听得眉飞色舞,这才明白『杨公宝库』的重要性,难怪王世充这二万“小军”,能今李密如此忌惮。
这就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寇仲见杨公卿谈兴甚浓,又问起军队内的组织情况。
鲁妙子的兵法书虽是说理精妙,却欠了杨公卿亲身治军的实际经验。
杨公卿捻须微笑道:“一支军队,少则数万,多则数十万,如何将众多人马编组成可用於作战的劲旅,只有一个法则,『治众如治寡』是也。即是以五为伍,二伍为火,五火为队,二队为官,二官为曲,二曲为部,二部为校,二校为裨,二裨为军。无论十百千万之数各有统制,一知相应,一气相贯,如亿万丝为一缕,曲绾直引,无不如意,不见一丝之异;此整而不乱之兵,而大将总其纲领,达到以简驭繁的成效。全军从将至兵每人都明确自己的岗位和与上下左右间的关系。
制定则士不乱,那时便有治众如治寡的效果。”
寇仲赞道:“难怪刚才那麽多人挤在路上,竟没有混乱的情况。”
杨公卿道:“无论是伍、火、队、官、曲、部、校、裨、军,又或伍、队、旗、哨、司、营、师,都只是名称不同,但均以什伍为基础,其理一也。另外还要设定号统手、鼓手、旗手、大夫、马夫、认旗手、木匠、铁匠等人选,各司其职,组成完善的作战系统,这才有资格到战场与敌人决雌雄。”
寇仲正要说话,外面忽地人声扰攘,众人色变时,一名亲兵扑进帐来,气急败坏道:“报告杨帅,大事不好了。”
四人大吃一惊,难道李密的奇兵已杀到偃师来了吗?
第七章 暗渡陈仓
杨公卿、寇仲、徐子陵、王玄恕与一众将领目瞪口呆的瞧已化为焦炭的大粮仓,人人无话可说。地上排十条仓犬和十多名守兵烧得难以辨认的体。
这是城内十六个粮仓之一,但存量却等若其他十五个粮仓加起来的货量。大火起得既快,同时生出十多个火头,若非有高墙把它与其他民居分隔开来,兼又是阴浓湿重的春夏时节,灾情可能不止於此。
负责守仓的偏将跪在地上,不住颤抖,神态可怜。
杨公卿怒道:“这是没有可能的,我已加派人马防卫,怎会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便烧成这样子,至少也可把火救熄。”
那偏将颤声道:“救火的井子都给人以沙石塞了。”
杨公卿一呆道:“奸细如何能把沙石运进来?”
寇仲肯定地道:“只要派人搜查一下,定可发现有地道一类的东西,此事该是敌人处心积虑的奸计,最好派人检查一下城内所有仓库。”
当下有人领命去了。
王玄恕叁人移到一旁,低声道:“此事叫错有错,我刚把真粮移往城外的营地去,此处烧的全是假粮,因为全由我的亲兵负责运送,其他人都不知新运来的是假货。”
寇仲大喜道:“二公子办事的效率确是惊人,早先那五十辆骡车载的是否就是真粮?”
王玄恕又惊又喜的点头道:“正是真粮,今次该怎办?”
杨公卿精神大振道:“这叫误中副车,又名天助我也。现在我们要全力搜查奸细,凡没有户籍的外人都要关起来审问,同时重赏举报可疑人物的城民。另一方面加强营仓的防卫,设法另辟秘密粮仓,储存粮食。”
王玄恕见自己无意中立下大功,必得父亲赞赏,欣然去了。
寇仲低声道:“看来我们也该回帅府饮酒庆祝,以迎接李密的大军哩!”
天尚未亮,寇仲和徐子陵给唤醒过来,到帅府大堂见杨公卿。王玄恕正在打呵欠。玲珑娇则一脸风尘的坐在杨公卿旁,正对桌上的战略地势图指点说话。
两人步进大堂,杨公卿抬头朝他们瞧来,哈哈笑道:“瓦岗军来了!”
寇仲、徐子陵闻言大喜,围拢过去。
玲珑娇兴奋地道:“我已和各地眼线联络过,并亲眼目睹李密的先头部队朝偃师直逼而来,若不停留的话,明天我们便可在城墙看到瓦岗军的旗帜。我已派出十多名轻功特佳的好手,密切监视他们,消息将会以信鸽传回来。”
寇仲道:“动的是那支军队,人数有多少?”
玲珑娇道:“动的是城外由单雄信、陈智略、樊文超叁人率领的新兵,城内的主力军仍没有动静。”
杨公卿担心地道:“李密又想用诈了。”
徐子陵问道:“娇姑娘有否潜入城中探看?”
玲珑娇傲然道:“没有城防能把我玲珑娇难倒的,不过军队所在的民房防卫森严,我怕打草惊蛇,只能在远处察看,城内情况一片安宁,显是李密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信心十足。”
王玄恕问道:“那批新兵是否真如宣永所说的不堪?”
玲珑娇道:“单雄信所部的先锋队人数约在叁千许间,於黄昏时候起行。由於被林木阻挡视线,我只能从扬起的尘土推测兵员的众寡,知其全为步兵,且部伍不肃,可肯定非是训练有素的正规部队。”
寇仲愕然道:“娇小姐竟可只观其扬起的尘土,便看出这麽多事来,确是观测和侦探敌情的高手。”
玲珑娇得他赞赏,欢喜地横他一眼道:“你若要学,我可作你的师傅。每逢尘高浑起,就是骑兵;步兵尘低而广披滚滚。单雄信的新兵使尘低散乱不齐,便是因训练不足而队形不整。如是精锐之军,尘埃会是条条而起,清而不乱;军止尘止者,则大将威德行;尘埃左右前後起者,使人不得法也。”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悦诚服,这才知道观敌也是一门学问。
此时亲兵来报,收到前线以飞鸽送来的情报。
杨公卿拆开飞快瞧了一遍後,递给玲珑娇,道:“李密的城外部队已陆续拔营分两路朝我们推进,但城内主力军仍全无动静,看来他是想诱我们出击,假若我们真的给他烧掉粮草,亦只有在粮尽前尽早决战,而不会苦守孤城。”
王玄恕点头道:“那时他就可以主力军突击我们,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杨公卿见寇仲和徐子陵都是眉头深锁,奇道:“李密现已中计,你们为何却苦起脸孔?”
徐子陵道:“我总有点很不妥当的感觉,李密有可风做奸细,该清楚我方有娇姑娘这种一流的探敌高手虎视眈眈的监察他行军的情况,若是如此,他还如何用诈?”
寇仲问道:“照娇小姐所见,城内驻军的民房区的门禁哨岗是否严密得不合常理?”
玲珑娇俏躯微颤,露出思索的神情,点头道:“确是如此,巡逻者非是一般兵卒,而是李密麾下的高手,才令我望而却步。”
“砰”!
寇仲一掌击在台上,叹道:“好狡滑的李密!若我没有猜错,他必是利用地道一类的掩护,把主力军分批移往城外某一秘密营地。当我们误以为他主力军仍未离城,妄然迎击单雄信的新军时,他便重施当年击败张须陀之计,佯败引我们远离偃师,再於某处伏兵夹击我军,那时我们不全军覆没才怪。”
杨公卿色变道:“那我们岂非已丧失了先机?”
寇仲道:“这又未必,要将四万人借地道秘密移出,只有在晚间进行,且非一晚半晚能办到的事。只要看看单雄信的军队何时抵达,便知那需要多少时间。因为单雄信的新军怎都要等到李密的主力军准备妥当,才敢在城外结阵恭候。”
王玄恕忧虑道:“假若我们摸不清李密的主力军到了那里去,便只有把所有人调返城内苦守,先前的大计再派不上用场。”
寇仲尚未答他,手下来报,宣永求见。
宣永只向杨公卿等略作问讯,便神情肃穆地道:“李密确不愧当代最出色的阴谋家,竟能预早掘出叁条地道,把主力大军分批移往北邙山。若非小人心生怀疑,也测不破他的手段。”
杨公卿紧张地问道:“知否他们扎营的地点?”
宣永颓然道:“沈落雁用她的侦鸟在天上盘旋监视,使我不敢妄动,兼且她在山路险要之处设下哨岗,欲跟无从。照我估计,以目前的速度,最早也要多一晚时间李密的主力才可全体移师北邙山。”
众人俯瞰桌上的战略图,只见邙山在金墉城的左上方斜下直抵偃师东北处,连绵百里,占地极度。若不能把握到那四万人的行,开战後将可成能从北面任何一处钻出来的奇兵,都大惑惊懔。
宣永道:“现在我方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兼且对方高手如云,只要露出形迹,想逃都逃不了。”
寇仲左掌横劈,狠狠道:“首先要宰了那扁毛畜牲,唉!不过这只会令沈婆娘醒觉。”
玲珑娇道:“此事交由我办,我可从另一边入邙山,不循山路,只要他们生火造饭,又或伐林开路,总有形迹可寻。”
徐子陵道:“我们最好先仔细想想,李密这趟秘密行军,必然是考虑周详,不会轻易被我们识破。”
杨公卿同意道:“地道可以预先挖掘,其他自亦安排妥当,邙山广披数百里,要找一支蓄意隐藏的部队,在短时间内谈何容易,而大战已迫在眉睫,不若我们先决定该背城一战,抑或死守偃师。”
寇仲断然摇头道:“我们仍是依照原定计划行事,除非我们寻不到他的主力军队,才改为坚守城池。至少我们尚有一天一夜的功夫可尽人事。”
杨公卿默然半晌,向宣永问道:“瓦岗军方面形势如何?”
宣永道:“留守金墉的是王伯当的部队,李密另一大将邴元真则镇守洛口,两城的兵力都在万人以下。率新兵佯攻偃师的是单雄信,此人曾因争一个妓汝与王伯当嫌隙甚深,本身却是个将才。”
寇仲道:“邴元真又如何?”
宣永不屑道:“此人兵法不错,擅长守城,但却欠缺胆色,非是冲锋陷阵的人选。”
接冷哼道:“单雄信、邴元真等均为瓦岗军旧将,与李密宠信的裴仁基、徐世绩、沈落雁、王伯当这班新贵一向不大和睦,所以只要能突破李密之军,保证瓦岗军会陷於四分五裂,各自拥兵自保之局,届时只要施出怀柔手段,可令李密各部不战而降。问题是怎样方能大破李密隐入邙山的奇兵吧。”
杨公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只好在这里静心恭候好消息了。”
寇仲、徐子陵、玲珑娇、宣永四人立在邙山一处山头之上,纵目四顾,四周山势延绵伸展,岩色赤如朱砂,奇峰处处,在雨雾下苍茫虚莽,景色变幻无定,极尽幽奇。
背风的深谷更是古木蓊森,挺立山坡,华盖蔽天。
山势险要处,松柏、山榆蔚然秀拔,或积翠於山涧谷底,或扎根峭壁危崖。
邙山确是抱奇揽秀,难怪老君庙会选建於此山的翠云蜂之上,可是若要在这像是漫无边际的大山去找一支四万人的部队,正如杨公卿所言,只能靠运气。
寇仲道:“老君观在那个方向?”
玲珑娇指金墉城的方向道:“就在金墉城邙山东北处,离偃师只有半天的马程,当然不包括上山那段路。”
寇仲点头道:“无论如何,为了配合单雄信的部队,李密怎都不能找一处离开偃师过远的地方埋伏,四万人亦非少数,所以我们只要遍查偃师以北的邙山区域,定可寻到一点迹象。时间无多,趁现在雨雾难分,视野不清,为我们提供掩护之际,我们去吧!”
雨势愈趋绵密,身置深山之中,仿似进入一个超乎人世的迷离境界,认路辨途已是难事,更不要说寻找敌。
在这样的情况下,连玲珑娇也一筹莫展。
入黑後,搜索的工作将更艰难。
宣永提议道:“我们不若先和大小姐会合,人手多些,成功的机会亦将可增加。”
寇仲摇头道:“若给敌人发现我们,以奇兵制奇兵之法便要泡汤了。”
徐子陵沉声道:“不若我们到老君观去碰碰运气。为了能快速在山中行军,李密必须把战马粮食预先运在山中某处,那就再没有一个地方比老君观要适合,而那处的妖道又与李密有勾结。”
寇仲皱眉道:“这个推测虽合情理,可是老君观在翠云峰之类,上落太不方便哩!”
宣永剧震道:“寇爷你有所不知了,在翠云峰下有个翠云谷,谷内建有十多座专供各地来参拜的善信落脚或作短期修行的精舍,还有大片密林,若在林中扎营,确是非常隐蔽。”
寇仲惊喜道:“由翠云谷出邙山往偃师,需时多久?”
宣永道:“那里辟有山道,至多一个时辰便可出山。接是数十里的平野草林,若全是骑兵,快马疾行,不用两个时辰便可抵偃师。”
寇仲额手称庆笑道:“今趟有教了,李密和沈婆娘啊!你们欠我的债,今次还过清光吧!”
老君观座落巍然耸立的翠云峰之巅,林木浓郁,碧山环绕,一边山崖陡峭,可以看到从峰顶倾泻往深下百丈的沟壑。如能登上峰顶,该可北望黄河,南顾洛水。
此刻在雨雾难分的空冥飘渺中,更像高不可攀的神仙洞府,那想得到主持者竟是邪派的顶尖人物。
翠云谷位於翠云峰山脚,谷地开阔平坦,十多座粉墙黑瓦的房舍丛布在谷北的林木间,小路交错,野花丛丛,芳草萋萋,远有翠色浓重、层次分明的群山作衬,近有黄绿相间的田园围绕,如图似画,确是避世的桃源胜地,令人更难联想起妖道和枕戈待旦的战士。
南端谷口是大片柏榆树林,在这种天气里,凭高下望,就算林内确密藏军营,也难以觉察。
接连谷口是下山的道路,穿峡而去,蜿蜒往下,不过受山势阻隔,故看不到山外南面的平野。
寇仲信心动摇,道:“若李密的大军确藏於谷内,怎会一声马嘶都没有?”
此时往侦察的玲珑娇一脸喜色的潜回来,兴奋地道:“果如所料,谷内林木中营帐处处,满布瓦岗军,但却不见战马骡子等畜牲,看来是另藏他处,免了他们登山之苦。”
众人大喜。
寇仲道:“我和小陵留在这里继绩监视,你们分别回去通知大小姐和大将军,一切依原定计划行事。”
又商议一番,约定如何联络与会合等细节後,宣永和玲珑娇欣然去了。
到黄昏时,雨过天清,山谷的情况一览无遗。从他们所处的危崖下望,密林间隐见营帐,还不时有军士往来於营地与房舍之间。
寇仲躲伏在草树间凝神观察,良久始道:“小陵!我总觉得有点不妥当。”
仰躺一旁的徐子陵道:“是否因见不到沈落雁的扁毛畜牲,又或因营内没有马儿呢?”
寇仲不答反问道:“我们被沈婆娘害了这麽多次,差些儿每趟都中她奸计,以我们的聪明才智亦这麽窝囊,你说她厉害在甚麽地方?”
徐子陵静心细想,同意道:“你倒没夸大,若说阴谋手段,谈笑用计,我们似都一直落在下风,从翟让被杀到王世充被剌,没有一趟我们是斗赢她的。”
寇仲苦思道:“还记得我们初遇她时,定下叁擒投降之约一事吗?她布下『野叟』莫成的陷阱,像未卜先知似的让我们自己坐上贼船去,又故意在乱石急流弄翻船儿,利用我们的好心肠以为在拯救老人家时制我们。每一都显示她最懂因人而异的揣摩对方心理。既是如此,她怎都该猜到我们会来老君观瞧瞧吧!那会蠢得躲到这来呢?”
徐子陵猛地爬起来,陪他同往下望,剧震道:“你说得对,下面的军营定是沈落雁的计中之计,十个军营该有九个是空的,只要数千作幌子的诈兵,便能令我们误以为瓦岗的奇兵布伏於此,而真正奇兵,则在别处。今回糟了!天黑後我们怎样去寻找呢?”
寇仲道:“我们只能尽力而为,真正伏兵处怎都不该离偃师太远,所以理该在附近某处山中同样相似的环境里,那才不虞马儿太辛苦或嘶声远扬,来吧!先下去摸个清楚,肯定我们没有冤枉沈婆娘,才决定该怎麽办。”
第八章 前後夹击
两人在邙山外一处山头颓然坐下。
天上云层闭月,地平尽处隐见光晕,那就是洛水之北的偃师城。
足有两个时辰两人在山中盲目摸索,从金墉那边直搜过来,仍没摸到半点敌,累得两人力尽筋疲,真元耗损。
寇仲狠狠骂道:“都是今早那场雨累事,不但洗去地上的痕迹,连气味都涤走了。”
徐子陵摇头道:“那只是场雨粉,怎都该有痕迹留下。”
寇仲苦笑道:“当然有痕迹,不过只是通往老君庙去的。咦!”
徐子陵道:“你想到甚麽?”
寇仲沉吟道:“宣永不是说过李密的主力军至早也须多一晚工夫才可从地道潜往北邙山吗?为何刚才金墉城外水静河非,没有半点异况?”
两人同时一震,醒悟过来。
寇仲叹道:“好一个沈婆娘,果然厉害,这定是偷龙转凤之计,把新兵换精兵,而精兵则借新兵掩护,潜往某一有利突击的目的地,此计确是厉害,我们差点便上当。”
徐子陵苦恼道:“现离天亮不足两个时辰,我们到那里找伏兵呢?”
寇仲道:“李密的精兵是前天由金墉开出,昼伏夜行,说不定现在仍应在行军途中,这麽浩浩荡荡的四万骑兵,欲要避人耳目,只有躲往邙山这带山区一法。那即是他们仍须绕个圈子往这边来,他们一是已抵目的地,又或是将要到了。我们快去!”
徐子陵道:“且勿焦急,今次若我们再猜错,就失去了破败李密的千载一时之机。照形势论,无论是单雄信的新兵,又或李密的奇兵,都只有背邙山布阵这唯一可行的战略,可免後顾之忧。所以我们可假定单雄信的新军将在偃师之北背邙山布阵扎营,诱偃师部队出击,而李密则把主力军隐在附近邙山某处山头之後,好方便轻骑出击。若真是如此,李密藏军之处,已呼之欲出!”
寇仲把耳朵贴往地面,好一会後才坐起来,苦笑道:“沈婆娘定是吩咐手下以布包扎马蹄,小弟半点声音都听不到。”
徐子陵弹起来道:“那就用脚走路,用眼去看吧!”
两人缩入草丛,沈落雁的怪鸟盘旋两匝後,远飞去了。
两人透过草丛朝对面的山坡下的树林瞧去,只见营帐连绵,井然有序,与邙山外偃师间的草原只是一丘之隔,骑兵若策骑越过山丘,只须一个时辰便可摸到偃师的城墙,确是方便无比,但又非常隐蔽。
这里离翠云谷足有五十里远,位於偃师东北处,外面尚有广阔的长草原和疏林矮树。假如单雄信在偃师正北倚邙山扎营,这地点刚与其成了犄角之势,深合兵法之旨。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低声道:“现在我们分头行事,你立即赶返偃师,杨公卿无论如何立即出兵,趁李密阵脚不稳,人疲马乏之际挥兵强攻。我则去找翟娇,当李密被迫仓忙应战时,我们就从後放火袭营,令他腹背受敌。掳得沈婆娘後就送你作一晚便宜老婆,哈!”
徐子陵没好气道:“记烟花讯号,千万不要延误军机。更勿要先被沈落雁的怪鸟发现,唉!又来了!”
怪鸟去而复返,今次还直朝他们藏身处飞来,似是有所发现。
徐子陆运聚功力,全神以待。
岂知怪鸟一个盘旋,升往高处,呼的一声走了。
寇仲道:“幸好这扁毛畜牲不会说话,否则便槽了,还不快溜!”
“砰”!
杨公卿一掌拍在桌上,猛地立起,大笑道:“李密果是用奇的宗师,不过今次上得出多终遇虎,用奇用出大祸来,我要教他来得去不得也。”
众将领轰然起立,人人情绪高涨,士气昂扬。
王玄恕更兴奋得两眼闪亮,俊脸生辉。
徐子陵生性虽淡薄无为,但也因受营内气氛感染,热血沸腾。
想起李密的阴险残忍,杀人如弃草拾芥,更想起翟府无辜的婢仆小孩,任恩和他的兄弟遇难,他便恨不得斩下他的头来。
杨公卿奋然道:“全军已整装待发,一切准备妥当。”
接向立在两旁的二十多名将领喝道:“我们由东门出城,先沿河东行,绕过密林後,才改往北走,直扑李密奇兵藏身处。”
众将领命先行。
杨公卿向徐子陵道:“我知徐兄弟一向不爱舞刀弄棒,不过战场非比江湖,手执利器总是方便一点,徐兄弟爱用甚麽兵器呢?”
徐子陵耸肩道:“那就烦杨大将军给我弄根长枪来吧!”
寇仲、翟娇、屠叔方叁人蹲伏在一块巨岩後,透过密林边沿的长草丛,遥观李密营地的动静。
在黎明前令人怠倦的暗黑中,寇仲仍感觉到翟娇眼中喷射出仇恨的火,暗下决定待会袭营时,必须片刻不离她左右。否则假若这性情暴烈、貌丑而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有甚麽叁长两短,他怎向素姐交待。
翟娇的声音像从牙缝内并发而出的狠狠道:“李密你也有今朝一日,择营讲求自固,现在营地广布丘坡下水溪两岸密林之内,既无险以据,更无要隘可守,无论潜袭火烧,均可教你吃不完兜走。”
寇仲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
翟娇经过家散人亡的惨剧後,虽然性格没变,但识见和遇事的态度却回然有异,再非昔日那受骄纵的千金小姐。
屠叔方道:“李密并没有犯错,因为他这次行动的目的是要以奇兵克敌,故背山险,向平易,选取这易於防守和出击的地方,假若偃师军至,便可驰上山坡,於山头布阵,只是算漏了我们这批从後施袭的部队吧了!”
宣永这时潜回来道:“敌人刚吃过乾粮,人马均在争取休息的时间,连放哨的兵士都在打瞌睡,是袭营的最佳时刻。若天亮後给工事兵在营地四周掘壕布防,袭营的难易便有天壤云泥之别了。”
翟娇不耐烦地道:“小仲你是怎麽搅的,为何仍不见偃师的骑兵?”
寇仲赔笑道:“放心吧!小陵办事你也不放心吗?”
就在此时,天空传来振翼之声。
沈落雁那头通灵的怪鸟从南面飞至,在营帐盘旋急舞,一副情急之状,敌营一阵骚动,像波纹般延往整个营地。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来了!准备出击。”
当偃师约二万轻骑精锐,倾巢而出,先沿洛水北岸东行叁里,再改北上扑向离偃师只有二十馀星的瓦岗主力大军营地时,单雄信的新军刚开始在偃师北背靠邙山的数个山头布营设寨,忙个不休。
胜败之别,确只是一之差。
假若让李密多一天的时间,兵将得到充份的休息,立稳阵脚,将会是另一个局面。
偃师部队兵分叁路,由王玄恕和另一将领各率一队由五千人组成的先锋军,从左右往敌阵推进,而杨公卿、徐子陵和玲珑娇的中军则分为前、中、後叁军,正面驰往李密藏军之处。
曙光初现,宿鸟惊飞。
平林山野雾气深浓,天地苍茫。
左右两支先锋部队,首先抵达林区的边沿,林外就是广达两里,阔达十馀里的长草原。
王玄恕依计隐伏,静待中军的到达。
敌人的旗帜和骑队,杂乱无章的涌现山头,显是因他们的突然攻至而手足无措,仓皇惊惧。
中军的先头部队此时驰出树林,分作叁组,布列平原之上,队形整齐划一,仿如一个有机的生命体,见到对方惶然布阵山头,人人无不战意昂扬,跃跃欲试。
就在瓦岗军的箭手和盾牌手尚未而好阵势之时,杨公卿已至,见状纵声长笑道:“瓦岗小儿,今趟杨某人若不教你一败涂地,以後杨某人的名字要倒转来写。”
徐子陵看得点头称许。
己方大军养精蓄锐,士气如虹,若耽搁时间,只会令气势衰竭减弱,所以趁敌人此际阵脚未稳之时,挥军强攻,正深合兵法之旨。
万蹄齐发,轰鸣震天,喊杀声弥漫整个战场的惨烈气氛下,由叁组各二千人组成的中军先锋队伍,有组织地朝山丘上的敌人冲刺。
前数排的骑士均手持长盾,另一手持枪,以挡挑敌人箭矢,後方的战士则弯弓搭箭,准备射进敌阵之内,掩护前方战友破入敌阵去。
杨公卿、徐子陵的四千部队,紧随於後方,徐徐推进,支援强攻的前锋锐骑。
十六面大鼓,敲得隆隆作响,更添主动进军的王军威势。
徐子陵暗中留意,杨公卿不断发出命令,随在他後的旗手便不断以不同手法打出各色旗号,而埋伏两侧的翼队即以旗号相应,始知军有千军万马,事有千变万化,决非麾左而左,麾右而右,击鼓而进,鸣金而退这麽简单。
前方蓦地杀声震天,箭矢嗤嗤,待之已久的决战,终到了短兵交接的时刻。
两方马蹄声同时响起,侧翼两军离林奔杀而出,分从东西两边斜坡冲往敌阵。
大战终全面展开。
寇仲、翟娇、宣永、屠叔方与大龙头翟让遗下来约二百二十五名子弟兵,正勒马在瓦岗军营後的一个密林内,屏息静气的瞧敌人慌乱地在营地东奔西驰,或踏蹬上马,或徒步奔上山头,人喊马嘶,乱得像末日来临。
众人一手提弓,另手持扎浸醮了火油的易燃布条的箭矢,等待偷袭敌後的最佳时机。
宣永低声道:“溪流这边的叁十多个营帐都是粮营,我们先烧粮营,然後才收理其他。”
翟娇沉声道:“李密是我的,我要亲手把他的臭头斩下来。”
寇仲暗叫可惜,假若王伯当随行,他的头便将属於他的了。
若非王伯当,素素便很可能不会自暴自弃的随便找人下嫁。而千栋万栋,却拣到个别有居心的香小子。
此时山的另一边兵刃交击之音和喊杀声漫天轰响,翟娇舞动起与她体型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大关刀,大喝道:“兄弟们,为大龙头复仇的时刻到了!”
喝毕一马当先,疾冲而出。
寇仲等二百多人一声发喊,点燃火箭,奔随而去。
火箭在空中划出二百多道美丽灿烂得像元宵烟花的红芒,横过十多丈的上空,往瓦岗军後营投去。
营帐纷纷火焚烧,射歪了的火箭也落到林叶丛中,劈啪火起。
这种火油燃性极强,遇湿反增其烈,一点不受春浓的影响。
到翟娇等杀入敌营时,他们已射出叁、四轮近千支火箭,溪涧两边的营地泰半火奔腾,浓烟冲天而起。
敌人那想得到会有奇兵从後方袭至,加上对前方的攻击已是应接不暇,仓皇间根本弄不清楚犯後的只有二百多人,留守营地的疲兵登时乱成一团,溃不成军。
翟娇的大关刀逢兵新兵,见将劈将,且得寇仲、宣永、屠叔方叁人护持左右後叁方,更是如虎添翼,势如破竹的杀入敌营内,把迎上来的瓦岗军冲得支离破碎。
手下们更趁敌人四散奔逃之际,四处杀人放火,把战场变成屠场,情况混乱惨烈至极点。
寇仲的井中月更是所向披靡,每出一刀,不用及身,刀气便足使敌人受创倒地;宣永的鸟啄击亦发挥出在千军万马中纵横自如的惊人威力,杀得对方人仰马翻、四散避开。
只十多息的时间,这队充满深刻仇恨的队伍已攻入敌营的中心地带,只差千多步便可穿过敌营,抵达登山的斜坡。
大局已定,只剩下能否手刃李密这从来没有战败纪录的军事强人了。
第九章 败如山倒
士气如虹下,兼之敌方阵脚未稳,中军的叁队各以二千人组成的先锋军,像叁条长蛇般疾如锐矢,快如雷电,狂如风雨的奔上山坡,破进敌阵。
来到坡顶的李密与众将在帅旗尚未竖好之际,便指挥手下冲下斜坡拦截,希望杀退敌人的第一轮冲锋,待重整阵脚後,再以优势兵力迎战。
天上箭矢交射下,两方骑兵就在长达数里的丘坡中段相遇,近身杀,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杨公卿所率的四千精骑仍在稳定而缓慢的推进。
策马在他左旁的徐子陵尚是首次正式参与战场上两军对垒的血战,且是胜败皆速的纯骑兵战,不由为其惨烈的气氛所慑。深感在这种千军万马的情况下,无论身手如何高明,真正要倚赖的只有群体合作的力量。
杨公卿双目精光闪闪的瞧坡顶处帅旗下高踞马上的李密,向徐子陵道:“骑兵又名离合之兵,因其能离能合,速散速聚,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急疾捷奔,所以为决胜之兵也。今趟我方若非全是利於邀击奔趋的骑兵,李密小儿何用狼狈至此。”
徐子陵见李密迎战的骑兵队虽不住倒下,但由於不断有人补充,堪堪把己方骑队压得难作寸进,形成混战之局。正担心时,己方两翼的骑兵已从两边冲击敌人,登时令瓦岗军应接不暇,乱及全阵。
此时他的情绪已乎复过来,冷静如亘。
只见李密身旁是貌美如花的沈落雁,正狠狠盯自己。
就在此时李密後方浓烟冲天而起,喊杀震天。
杨公卿大笑道:“李密小儿中计了!谁能斩下他项上人头,赏黄金百两。”
这叁句话他运气送出,声震全场。
战鼓狂响,杨公卿最精锐的骑兵队,终於投入战场,拉开了全面决战的局面。
徐子陵想起翟让龙头府上下和任恩一众的血仇,策马冲出,奔上斜坡。
赶了一晚夜路的瓦岗疲兵,见後营处火冲天,更是无心恋战,四散奔逃,再挡不住愈战愈勇,气势如虹的偃师精骑。
李密和他的近万亲兵终於动了,朝杨公卿的中军冲杀下来,希望能挽狂澜於既倒。只可惜自古以来从没有一处地方比战场更是现实和冷酷,败局若成,即使孙武复生,孔明再世,也回天乏力。
徐子陵领一队五百多人的战士,势如破竹的直往李密迎上去。
每枪击出,或挑或刺,扫打格卸,螺旋劲都像山洪暴发般把挡者冲击得抛毙堕马,无一幸免,尤其是他只须对付上方冲下来的敌人,更能把长枪这种攻坚远击武器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这锋刃相对的时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仁慈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当”!
一把长剑活像从天而降的神剑般,硬架了他以为必杀的一枪。
徐子陵定神一看,才知使剑者竟是与王伯当齐名号称瓦岗双虎将的裴仁基。
前方密密麻麻的全是瓦岗军,压力登时倍增,左右两方的战士纷纷倒下,其空位瞬给後继者补上。
徐子陵一声长啸,心中涌起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友军惨死的血仇,手中长枪幻出千万道枪影,气芒嗤嗤,有如狂风巨浪般向裴仁基攻去。
寇仲等以悍若雄狮的翟娇为首,二百多人由散归聚,像一把利刃般直刺进敌人的後军去。
此刻後方已是烈浓烟,再没有退路,且有时晨风把烟屑卷来,呛得人只想尽快远离。当他们拚命杀上漫长的丘坡,敌人在没有弄清楚他们的虚实下,拚命的往两旁散避,大大增长了他们的威势。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这二百多人全是翟让的子弟亲兵,由瓦岗起义便一直追随翟让,等待这复仇的机会已盼得颈都长了,又知若不能与前方己军会合,便只有死路一条,益发人人拚命。
一边是心慌意乱的疲兵,另一方则是下了死志的复仇部队,相去之远,实不可以道里计。
瓦岗军已进入像瘟疫蔓延传播般的恐慌里,再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
寇仲等冲散了一个李密遣来阻截他们骑兵团後,终於抵达山头。
只见漫山遍野都是四散逃窜的敌军,而激烈的战斗则分别在丘坡中段和两边山头进行,一些突破了敌人防线的偃师部队,则在溃不成军的敌阵内左冲右突,纵横杀敌。
丘坡上死伤密布,充份显示出战争的冷酷无情,鲜血把草丛坡地染出一片片的血红,触目惊心。
翟娇一眼便瞥见李密帅旗在处,大喝道:“翟让之女今天讨命来啦!”
拍马便朝下方李密的亲兵部队冲去。
他们都是头扎红中,以资识别。
己方之人见了,自是立即让路;而李密这批特选的精兵,泰半是翟让旧部,认得来者乃大小姐翟娇,在心理上已不敢阻挡,兼之败势已成,见她领大批死士杀至,立时心胆俱寒,只懂急急逃亡。
瓦岗军最後仅馀的一点斗志,终於土崩瓦解。
当众人彷若如入无人之境般杀到李密的亲兵部队背後时,百多人迎上坡来,领头者认得出来的有徐世绩和“长白双凶”的符真、符彦两兄弟,前者手提长戟,後两者仍是惯用的长柯斧和钓剑,叁人均血染战袍,神情狰狞却疲惫。
寇仲发出一阵震天长笑,离马跃起,凌空望叁人扑去,大叫道:“寇仲来啦!”
寇仲之名,此时已是天下皆知,李密亲兵群中登时有人闻声生怯,离队逃生。
“当!当!当!”
寇仲不住弹起又下扑,手中井中月闪电下劈,硬把叁人截。
翟娇等人亦杀至,立时把这队反扑之军冲得七零八落。
符真、符彦胆气尽消,使不出平时一半功力,见状首先往旁逃去。
徐世绩独力难支,翻身堕马,险险避过寇仲必般的一招。
翟娇俯身舞关刀,横劈其胸。
徐世绩也是了得,在这种情况下仍能抛掉长戟,拔出佩剑,硬格了她的关刀。
“当”!
徐世绩连人带剑,给劈得抛跌往坡下,但也保住了小命。
这数年来,翟娇日夕苦练,为的就是这一刻,那有去理其他人,狂喝一声,朝李密杀去。
宣永、屠叔方和一众手下慌忙追随时,勇不可挡的寇仲脚尖点在徐世绩的空马背上,腾身而起,飞临正与徐子陵等战作一团的李密、裴仁基、沈落雁、祖君彦等的上空,状若天兵下凡。
在一般情况下,如此凌空把身形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箭矢刀枪之上,实与自杀无异,不过这刻众敌自顾不暇,避之唯恐不及,那还有时间攻击他。
徐子陵在伤了裴仁基後,终与李密正面交锋。
自荒村一会後,徐子陵尚是再次和这个名震天下的霸主正面相对。
李密身形魁梧奇伟,容颜古拙,长发披在两边宽厚的肩膊处,衬烁闪生光的甲胃,挥动手中重钢矛时长发飘飘,目如寒电,确有不可一世的枭雄气概。
不过他身上已多处受伤,一连剌出十数矛,都给徐子陵拚力挡格,战得难解难分。
徐子陵每挡他一矛,都像给千斤大石砸上,震得气血翻腾。
幸好他来自“长生诀”印案和氏琛惫的真气别走蹊径,不但能将对方气劲化去,还另再生新力,一枪重似一枪。
不过他的骑功显是不及对方,故只能处於守势,堪堪敌李密。
寇仲凌空扑至,立时扭转了整个局势。
李密此际身边虽剩下不到二千亲兵,但始终军力较敌方多上一倍,又占山坡高处之利,如非寇仲的奇兵从後攻来,理该可再苦守一段时间,那时或可且战且退,不至像目下般四散奔逃,难以成军。
但偃师部队始终尚未能把瓦岗军削弱至聚而歼之的局面,只是占尽上风,随阻截逃走的敌人不住扩阔战场,使战事蔓延往山坡下的长草原和疏林区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李密心中暗叹。
若换了非是决死战场,乃是平时江湖拚斗,即使面对强如徐子陵寇仲的联手,他也可以施出浑身解数,争取胜利。
可是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他成了众矢之的,以千百计的敌人一波一波的向他杀来,任何一个时间他都要应付多种武器,不但甚麽精湛的招式都用不上,很多时还要选择究竟是捱刀子还是去枪尖,以避开真正致命的攻击。
他自然更不敢全力出手,以免真元损耗过巨,至乎後力不继。
用的尽是简单直接而有效的招式,诱敌惑敌的惯常手法,在此全派不上。
他晓得若让寇仲来至头顶处,又给徐子陵这级数的高手缠,拚下去只是死路一条。
李密正要高呼撤退之时,沈落雁已策骑切入他和徐子陵之间,娇呼道:“密公快走!”
李密知道眼前乃唯一逃走的机会,终狂喝出自他出道争霸天下以来从未出口的一句道:“大夥儿走!”
离马跃起,手中钢矛疾射寇仲。
“当”!
两人同时往反方向抛开。
“呼”!
翟娇的关刀脱手飞出,横过叁丈的战场上空,挥向李密。
裴仁基等同时惊叫道:“密公小心!”
“锵”!
李密回矛扫正关刀,再借力飞起,落下时把一名敌人踢下马背,策骑朝东窜走。
徐子陵此时连挡沈落雁十多剑,却没还攻半枪,苦笑道:“美人儿军师请!”
沈落雁热泪盈眶,哭叫道:“徐子陵你好!”
勒马追在己方败退的战士之後,狂驰而去。
翟娇发了狂的领着人马,衔尾穷追。
寇仲和徐子陵深知穷寇莫追之理,怕她有失,慌忙紧随。
撤退的号角终於响起,用以指示败走的方向。
混战变成追逐战,追杀十多里,杨公卿因顾忌单雄信的军队,始鸣金收兵。
自王世充军与瓦岗军开战以来,这尚是破天荒第一趟的首场胜仗。
是役李密大败逃往洛口,四万骑兵馀下者只有万馀人,伤亡惨重之极。
而偃师军则方只折损了二千馀,胜得轻松漂亮。
寇仲赤上身,大马金刀般坐在洛河旁一块石上,让随军大夫为他治理左臂,右腰和胸膛的创伤。
杨公卿已率大军赶返偃师,防止单雄信趁偃师防守薄弱之际攻掠城池,只留下一千战士,以阻截李密回头偷袭,又或与单雄信的部队会师,重整军容。
徐子陵早包扎妥当,他的伤势也比寇仲轻,皆因由开始便占尽优势,不若寇仲以微薄兵力,深进敌阵。
太阳降至西山之上,战士在附近数座小丘高处布阵休息,遥望下游洛口方向两岸的平野。
四艘战船泊在岸旁,为他们送来了军粮医药和收拾残局的仵工。
己方战士的遗体都会送返偃师安葬,敌骸则就地掘坑埋葬,以免引发瘟疫恶疾。
翟娇、宣永一众仍在附近搜索敌,尚未折返。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在战场上任你武功盖世,仍是没有可能不受伤的,问题是如何避过致命之击。现在小弟浑身筋骨痛,就算与祝玉妍恶战也没那麽吃力。”
徐子陵瞧四名仵工吃力地推一架载满骸的手推车朝战船走去,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时侦察李密败军的玲珑娇率十多骑赶回来,甩蹬下马,英姿爽飒的来到两人间,报告道:“今趟李密败得极惨,沿途不断有人支持不住堕下马来,连帅旗都掉了。恐怕他在起兵时发梦都想不到会有如此惨痛一役。”
寇仲上上下下在她玲珑浮凸的娇躯巡视数遍,微笑道:“只有像娇娇那样在血战场上遥控全局的,才可以毫发无损,哈!”
玲珑娇俏脸飞红道:“你若是讽刺我没有战场出力,我绝不会放过你。但见你唤我作娇娇那麽好听,又见你伤得脸青唇白,就暂且饶过你。”
寇仲笑道:“我只是见你娇体无恙而心中欣慰吧!李密是否已滚回老家洛口去呢?这老小子溜得真快。”
翟娇也回来了,满脸兴奋神色的跃下马来,叫道:“我们立即进攻洛口。”
宣永和屠叔方都听得眉头大皱,向寇仲连使眼色。
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道:“果是英雄所见略同,现在我们坐船回偃师,与杨大将军商议进攻洛口的大计。”
众皆愕然。
要知单雄信仍有近六万的部队驻在偃师之北邙山之旁,无论这批新军如何不济,贸然进攻洛口岂能没有後顾之忧。
不过现时无人不对寇仲的奇谋妙计心悦诚服,如他必是胸有成竹,才有此语。
寇仲执起搁在一旁的井中月,遥望洛口的方向,淡然道:“李密绝不甘心就这麽逃往洛口去的,必设法与单雄信的部队会合,希望能反败为胜。所以只要我们能阻止他们会师,又能令单雄信不敢妄动,那镇守洛口的邴元真就只有投降一途,王伯当更无力保住金墉。乘胜追击乃扩大战果之法,大小姐以为然否。”
翟娇尚是首次衷心感到寇仲的话听得入耳,欣然道:“小仲你确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将才,当年若爹遇到的不是李密那奸贼而是你,天下就是我瓦岗军的了!”
第十章 大封亲族
徐子陵呆立船头。
河风迎脸刮来,吹得他衣衫飘扬,却拂不去战争惨厉的可怖回忆!
他明白战争的必然和无可避免,就像江湖间永无休止的斗争仇杀。
即使以师妃暄的超然,仍难以无视万民的疾苦,了解以武止武乃和乎统一的必须手段。
寇仲来到他旁,望往前方下沉的一轮红日,悠然道:“激战之後,尤令人感到日常平凡中毫不平凡的事物的珍贵。试问在战场上杀决生死的时刻,谁有心去留意日出日落的动人美景?”
徐子陵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仲少似乎很享受大战後的馀韵。”
寇仲道:“只要没有丢命,谁都会感到莫以名状的喜悦,何况在大胜之後,又是胜得那麽险!”
顿了顿思量道:“我定要组成一支无敌的亲卫骑队,否则将来遇上李世民时,怎抵挡得住他的黑甲精骑?”
宣永的声音从後方传来道:“寇爷这想法极有见地,不知可曾听过用骑之十利呢?”
寇仲欣然道:“愿闻其详?”
宣永来到寇仲之侧,正容道:“一曰迎敌始至;二曰乘虚败敌;叁曰追散击乱;四曰袭敌击後,使敌奔走;五曰遮其粮食,绝其军道;六曰败其关津,发其桥梁;七曰掩其不备,卒击其未振之旅;八曰攻其懈怠,出其不意;九曰烧其积聚,虚其市里;十曰掠其田野,俘其子弟。此十旨,骑战之利也。今次寇爷能大破李密,皆因能把骑战的优点发挥致尽,故能以少胜多,以快克倦。”
徐子陵道:“问题是人人皆知骑战之利,为何只有李世民才拥有无敌的骑兵,且人数只限在千馀之数?”
宣永答道:“这种事总是知易行难。谁不想自己的骑队有过人之威,但却受到将才、骑术、战士质素、战马和装备的种种限制。若纯以骑兵论,天下莫过於累代养马卖马的飞马牧场,故虽只区区数万正规战士,却能东拒杜伏威,西抗朱粲,北阻王世充,下压萧铣、林士宏,更使叁大寇难作寸进,正显出骑射的威力。来如火去如风,教人防不胜防。”
寇仲双目立时亮起来。
偃师出现前方,城上旗帜飘扬。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只要偃师你老人家仍安然无恙,李密今次就真要完蛋了!”
杨公卿听罢,目光在围桌而坐的寇仲、翟娇、宣永、王玄恕、屠叔方、玲珑娇六人身上巡视一遍後,点头道:“李密和邴元真均无足惧,但单雄信这支新军现在垒固守,只要能挡得我们十天半月,待李密重整阵脚後,局面便会完全不同。”
翟娇望向寇仲,显然因他一手策划出大破李密这近乎不可能的奇迹後,对他观感大改,唯他马首是瞻。
徐子陵并没有出席这个大战後最重要的军事会议,避进静室去。
寇仲油然道:“由於李密以为我们缺粮,所以决定速战速决,以免我们能从东都补充粮草;故今次南来,肯定携粮不多。因此只要我们能使金墉的王伯当自顾不暇,无法支援单雄信,那麽任单雄信拥有百万大军,也只落得投降一条路可走。”
翟娇点头道:“王伯当守金墉的兵力不过数千人,且属新募之兵,绝对无力守住金墉。”
宣永道:“金墉城内有我们的人,只要大将军虚张声势进攻金墉,人心虚怯时,我们便可乘机烧其粮仓,内外交煎下,王伯当除了弃城渡河退往河阳外,别无他法。”
杨公卿动容道:“这确是可行之计。”
王玄恕皱眉道:“假若我们进军金墉之时,单雄信兵分两路,一旅往援金墉,另一旅进攻偃师,而李密则乘势东来,我们岂非要陷於危局吗?”
杨公卿笑道:“二公子不用担心。先说金墉城,我方只要派出五千劲骑,进屯金墉城外,单雄信闻信之时,我们早守稳阵脚,至乎可以轻骑突袭,令他的新军疲於奔命。际此人心惶惶之时,单雄信的新兵根本没有应战的士气和能力。」屠叔方悠地吸了一口旱烟管,吐出烟霞,微笑道:“只要能迫得王伯当弃守金墉,便由屠某人往见单雄信,向他痛陈厉害,看他是否识时务的明智之士。不过在见他之前,最好能先令邴元真不战而降,那李密将势穷力促,永无东山再起之望。”
玲珑娇也发言道:“单雄信至少要有十来天的时间,才可伐木造车作梯,作好攻打偃师的准备,所以现在他理该不敢轻举妄动。”
杨公卿道:“拿下金墉城只是小事一桩,就算烧不掉王伯当的粮草,但只要我们虚张声势,保证王伯当要望风而遁。金墉并非坚城,远逊偃师,它以前没曾失陷,只因李密有大军牵制我们吧了!”
略歇後又道:“不过若要邴元真投降,就必须把李密引离洛口,否则凭他一向的威望,会令邴元真心怀顾忌。”
宣永胸有成竹地道:“无论是邴元真又或单雄信,均是翟爷的旧部,对李密害死翟爷一事都心存不满,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罢。近年来李密不住扶掖他手下的亲信,此事更添他们不满的情绪,所以只要我们能营造出一种深深威胁到他们的情势,我可包保他们投降归顺,而不会再为声威剧降的李密卖命。”
杨公卿瞧往寇仲道:“寇军师对此有何良策?”
寇仲笑道:“此计叫兵分两头,虚张声势。一边派出快骑直迫金墉,另一边则整军渡河,装出从陆路以攻城装备硬撼洛口的姿态。两者必须以前者为先,待迫走王伯当,才可作渡河之举。”
王玄恕道:“若要把攻城装备运到对岸营地,由於浮桥负重有限,须时颇久,单雄信和李密闻信来袭,岂非不妙之极?”
寇仲微笑道:“所以才要先迫走王伯当,断单雄信的後路,再劝他投降,才可进行此事。那时李密闻风而至,发觉单雄信拥兵自守,邴元真又献上洛口,他除了逃命外,还可以有甚麽作为呢?”
杨公卿哈哈大笑道:“寇军师确是算无遗策。事不宜迟,今晚我们好好休息,搞赏叁军,激励士气。明晚我们便趁黑行兵,派出五千骑兵往金墉虚张声势,只要王伯当弃城逃走,其他连环妙计便可逐一进行,教李密小儿一蹶不振,含恨终身。”
寇仲和徐子陵左右伴翟娇,立在北墙的哨楼上,遥观北方延绵达一里的敌营,後边就是邙山。
翟娇已改变了很多,虽仍是性情火躁莽撞,但明显比以前作为千金小姐时肯讲道理、纳人言。
两人由於素素的关系,都对她特别尊敬和爱护。
翟娇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若爹在天之灵,知道由他一手创立的瓦岗军,竟是被自己女儿所破,不知会否感触伤情,难以排遣。”
寇仲明白她那矛盾和患得患失的心情,婉言开解道:“假设佛家所言轮回之说属实,那大龙头现在可能是个白胖胖的可爱小婴儿,当然忘掉了前生的一切事,且乐而忘忧。又假设人死如灯灭,那就像长睡不醒,四大皆空,亦不会再兴烦恼。
所以大小姐不必为大龙头在天之灵费神担心,现在只须想手刃李密老贼後的痛快感就成啦!”
翟娇的一对巨眼亮起来,肯定的道:“爹准是投胎作了个健康的小宝宝,若我能找到那小宝宝,岂非可和爹再在一起吗?你两个小子快给我想办法?”
两人听得心中恻然。
翟娇直到这刻,仍不肯接受翟让人死不能复生的残酷事实,才有这种妙想天开的请求。
连声催促下,寇仲抓头道:“唯一的方法,或者可找个精通巫术的灵媒婆子来询问,看大龙头能否亲自提供情报。”
“啪”!
翟娇的巨擘重重拍在寇仲肩背处,痛得他滋牙裂嘴时,大喜道:“小子果然懂得动脑筋,江湖上擅招魂通灵者,莫过於四川合一派的通天神姥夏妙莹,杀了李密後,你们就陪我去找她。”
寇仲失声道:“这是甚麽旁门左道的邪派?”
翟娇怒道:“只要能找到爹,管他甚麽劳什子邪派正派,你们究竟陪不陪我去?”徐子陵软弱地应道:“不过!我们可先要去找素姐呢。”
翟娇剧震道:“素素仍在生吗?”
寇仲愕然道:“谁说素姐::嘿!”
翟娇双目涌出热泪,颤声道:“素素在那里?”
对这位大小姐来说,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翟让之外就轮到陪她长大的贴身爱婢。此时乍闻素素仍在世间,感情丰富的她那能控制情绪。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内心绞痛,强烈的自责令他们感到没有脸目面对翟娇。
徐子陵低声道:“素姐现在巴陵,已::唉!已嫁人生子。”
翟娇猛地探手抓徐子陵的臂膀,喝道:“杀了李密後,我们先去找素素,然後再往四川。素素嫁了给那个家伙?”
寇仲无力地以仅可耳闻的声音答道:“那家伙叫香玉山,是自号梁帝的萧铣麾下大将,唉!这家伙::”翟娇泪珠犹挂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一点没有觉察两人的欲语还休,放开徐子陵,欣然道:“素素没死就好了!”
寇仲诚惶诚恐的试探道:“我们尚要办妥一两件事情,才可以去找素姐呢。”
翟娇出乎两人意料之外地点头道:“我也有事要办,看看如何约定一个时间地点,然後同赴巴陵吧!”
两人那敢拒绝,只能心中叫苦,黯然神伤。
胜利的喜悦全被深重的内疚所替代。
寇仲与徐子陵把翟娇送回她在帅府的卧房後,来到後圜的亭子里愁容相对。
寇仲叹道:“最好大小姐见到素姐所嫁非人,一怒下把我们宰掉,那我们便可重新投胎,把前世的事全忘掉,一了百了。”
徐子陵颓然坐於石凳处,摇头道:“这只是懦夫的想法,到巴陵後,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带走素姐呣子,谁敢反对拦阻我们就杀谁。”
寇仲沉痛的道:“假若反对的是素姐,难道你把她杀了吗?且若告诉她香玉山只是个不折不扣的感情骗子,已被李靖深深伤害过的她怎爱得起那打击。”
徐子陵把脸庞埋在手里,呻吟道:“老天爷啊!教我们怎办才好。”
寇仲皱眉苦思道:“卜天志或者可帮我们这个忙,至少他可回巴陵探探素姐的情况,使我们可根据情报再想办法。”
徐子陵抬头道:“这不失为没有办法中唯一可干的事。最好是我们能抓到香玉山的最大弱点,迫得他自动放手。”
寇仲伸手搭在他肩头处,低声道:“应付完江都的事後,我和你一道回巴陵,甚麽『杨公宝库』都搁往一旁,有甚麽能比素姐更重要呢?”
徐子陵愕然道:“这怎麽行,除非你不再想争天下,否则那才是分秒必争的事。”
寇仲苦笑坐下道:“素姐现在是我们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她有甚麽不测,我这生人都休想快乐得起来,争天下还有甚麽意思。”
徐子陵点头道:“由江都坐船西上巴陵,只是十天功夫,怕只怕萧铣不让我们带走素姐,此事必须从详计议。夜了!回房休息吧!”
翌日偃师仍是充盈大胜後的气氛,军将们抹马励兵,准备对付下一场大战。
攻城的装备排放在通往南门的大路上,随时可离城渡河,运往对岸,摆出进攻洛口的姿态。
由於水路被敌人设防封闭,所以陆路成了攻打洛口唯一可行途径。
到正午时份,两艘战船从东都开抵,另一大将张镇周奉了王世充之命前来来搞赏大捷叁军,并带来了一千援军。
张镇周接和杨公卿避入密室说话,整个时辰後才唤寇仲进去,却撇开了王玄恕。
两人神色出奇的凝重。
寇仲坐下後讶道:“究竟发生了甚麽事,难道给杨侗和独孤峰占得上风吗?”
张镇周冷哼道:“独孤峰知道李密大败後,立即逃出东都,我们破入皇宫,把元文都、卢达两人当场处斩,关起杨侗,东都已完全落在我们手上。”
寇仲大惑不解道:“那两位大将军的脸色为何这麽难看?”
杨公卿沉声道:“现在尚书大人正要迫杨侗禅让,准备称帝。”
张镇周接口道:“郑国公欲以郑为国号,并大封亲族,据我所知:将以玄应为太子,玄恕封汉王,王弘烈为魏王,王行本为荆王,王泰镇为宋王,王世恽为齐王,王道徇为鲁王。而我们两人和郎奉、宋蒙秋只是四镇将军,调守东都外四个主要的大城。”
寇仲恍然大悟。
王世充终是不能成大器的人物,一朝得势,便急不及待的大封亲族,如此岂能教为他出生入死的将领心服。任用私人,实是王世充将来兵败的致命原因。
张镇周狠狠道:“此事尚未落实,若真是如此,实教人心淡。事实上今仗之所以能大破李密,战绩彪炳,功劳最大的莫如寇军师,可是大人对此却不置一词,还命我暗中监视军师。”
寇仲感激道:“难得两位大将军对我这麽推心置腹,不过眼下最紧要之事,莫过於彻底铲除瓦岗军,其他都可留在日後再应付。”
张镇周和杨公卿亦知不宜在眼下这紧急的形势中为权位的安排分心,商议一会後,各自分头办事。
寇仲回去後院找徐子陵,他正和屠叔方在亭子内谈话。
见到寇仲,徐子陵道:“我已把素姐的事说给方叔知晓,希望他能使大小姐待我们救出素姐呣子後,才与素姐会合。”
屠叔方叹道:“素素遇人不淑,令人心痛。我现在已大致明白了情况,小姐那边可包在我身上。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小姐为了筹募军饷,这几年来专做羊皮买卖,生意做得很大。”
寇仲坐下道:“有方叔和宣兄助她,生意自然愈做愈大哩!”
屠叔方道:“所以我才说你们不会相信,这盘生意全是她一手一脚弄出来的,用的虽是翟爷留给他的资金,使的亦是自己人,但若非她一买一卖都看得准,绝不能像目下般赚大钱。”
两人大感愕然,那会想到翟娇竟懂得做生意。
屠叔方续道:“除了要为翟爷复仇外,她的精神便全用在生意买卖上。现在做生意,除了讲有生意头脑之外,还要看拳头是否够硬。所以小姐看得她的羊皮生意很紧,我只要劝她两句,她定会答应耐心等待素素前来相聚。”
他们这才明白翟娇要办何事。
屠叔方道:“宣永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人又聪明绝顶,小仲若要打天下,他可成你的左右臂助。”
寇仲尴尬的怨徐子陵道:“连这你也说出来了!”
屠叔方不悦道:“有甚麽须瞒我的?大丈夫立身行事,要敢作敢为,不忌人言。
小仲有此大志,方叔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哩!”
顿了顿正容道:“李密大树既倒,瓦岗军自是四分五裂。凭小姐的关系,再以你寇仲现时在江湖上的声势,我可和小永为你奔走活动,招募一班瓦岗军的精锐,以年轻一辈为招罗目标,对你将来的大业定会有很大的助力。钱饷方面,更是没有问题。”
寇仲大喜道:“多谢方叔支持。”
屠叔方喟然道:“当日与小姐仓皇逃去,本以为复仇无望,但转眼李密伏诛在即,这世上有甚麽事是不可能的。方叔对你有很高的期望哩。”
寇仲便问起道:“你们不是一直依附在李平郡的谷应泰旗下吗?此人又如何呢?”屠叔方摇头道:“此人现与窦建德关系密切,虽是与李密势不两立。却很难说动他投往你那一方,不理他也罢。”
足音响起。
叁人瞧去,只见清丽动人的小婢楚楚,怯生生的来到叁人跟前,偷瞥寇仲的秀目难掩喜孜孜的神色。
寇仲惊喜道:“楚楚何时来到的,为何我竟不晓得?”
楚楚作了个万福道:“楚楚今早才抵此处以服侍小姐,寇爷你那麽忙,怎会知道呢?”
又对屠叔方说翟娇要见他。
徐子陵知情识趣的随屠叔方一道离开,让他两人有单独相对的机会。
一时间,这对男女都有恍如隔世,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第十一章 枕戈待旦
寇仲微笑道:“坐下好吗?”
楚楚玉颊立时飞起红云,摇头道:“那不合规矩。”
寇仲愕然道:“甚麽规矩?”
楚楚咬下唇轻声道:“那是主从之别嘛!”
寇仲不解道:“我只是你的朋友,当年是掷雪球互相认识的。我们何时曾有主从之别呢?”
楚楚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似是回想起当日在大龙头府掷雪球为戏的动人情景,欣然道:“那时怎同呢?你和徐爷是素姐的义弟。可是现在你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连小姐都要尊敬你们。人家自然要守礼数哩!”
寇仲见她仍保持当年令他心动的可爱神情,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
本很想告诉她自己仍戴她当时所赠的子,但另一个念头却使他打消此意。
叹了一口气道:“去他娘的礼数,我寇仲仍是那个掷雪球的小子,唉!”
若生命可重新由那时开始过,素素就不会嫁给香玉山了。
楚楚低声道:“寇爷若没有甚麽吩咐,楚楚便要回去看小姐有甚麽要伺候了!”
寇仲强压下像以前般把她拥入怀里恣意爱怜的冲动,让她离开。
黄昏时份,张镇周率领五千轻骑,进军金墉。
杨公卿、寇仲和徐子陵另率二十轻骑送行,到肯定探得单雄信的新军没有异举,才折返偃师。
此时往探敌情的玲珑娇回来了。
众人在帅府大堂听她的报告,翟娇、屠叔方和宣永均有出席,王玄恕则去了视察洛河南岸的营地,加强防御。
玲珑娇道:“正如寇军师所料,李密率败军撤回洛口後,立即整顿军旅,只逗留一晚,便率七千骑兵,离城西来,似要与单雄信的大军会合。”
翟娇双目喷出仇恨的火,冷笑道:“今趟要教他有命来没命回去。”
屠叔方沉声道:“李密此人高傲自负,可胜不可输;现在士气低落时却要率兵反攻,只是自取灭亡。”
寇仲摇头道:“他虽是输不起,急欲挽回颜面,但绝不会笨得去与单雄信快要缺粮的孤军会合,此事不应轻忽视之,否则我们将犯上轻敌的错误。”
杨公卿点头道:“他是要诱我们去攻打洛口。”
翟娇亦不解道:“洛口根本无险可守,若我们往攻,邴元真望风立溃,李密为何走此下?”
宣永道:“李密自不会把洛口拱手让人,照我猜测,他是希望我们误以为他是要与单雄信会师,因而乘机往攻洛口,断他东归之路。而当我们把辎重渡过洛水之时,他便向我们渡河部队发动猛攻,而单雄信则全力攻城,此计实是非常毒辣,不过却正中寇爷的算中。”
寇仲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李密的致命伤,就是以为我们仍然缺粮,故不得不急取洛口,以攫取洛口充足的粮备,乃行此诱敌之计。”
洛口乃旧隋五大粮仓之一,共有二千个大窖,每窖储粮八千石。李密虽曾开仓赈民,但这几年来仍不断往洛口仓窖储粮,以供应瓦岗军的需求。
翟娇道:“那我们便佯作渡河,诱他来攻好了!”
寇仲道:“现在是他急而我们不急。先待张大将军攻下金墉,我们有了要单雄信屈服的本钱,才可集中全力对付李密。”
接问玲珑娇邙山上兵营的情况。
玲珑娇答道:“那支部队全是老弱残兵,今早已开始北撤,看情况是要渡河往河阳。”
又道:“单雄信的部队军心不稳,不住有人抛弃兵器逃离军营,故人数虽多,该没有作战的斗志和能力。”
寇仲动容道:“知否逃了多少人?”
玲珑娇道:“他们是爬过木栅逃亡,布在营外的哨楼十座有八座都没有人监察,但因是趁晚上逃走,确实数目很难估计。我曾抓起几个逃兵来审问,都说营地谣言满天飞,更有人传李密已给我们杀了。故而人人无心恋战,单雄信更停止制造攻城的器械,摆出要撤走的姿态。”
“砰”!
杨公卿一掌拍在台上,精神大振道:“李密一生人最大的错误,就是用这种乌合之众来攻打我们。”
玲珑娇道:“单雄信的部队几乎全是步兵,战马不到五百匹。现在已开始限制每人的口粮,每日配给只有正常一半的份量,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寇仲瞧了默然不语的徐子陵一眼後,欣然道:“这就成了。我们根本不用等待金墉失陷,就可施出渡河诱敌之计。我可保证单雄信会不理李密他进攻我们的命令,拥兵自守,好待我们移师洛口之际,便逃之夭夭。那时他就可和我们讨价还价,谈投降的条件。”
众人都点头同意。
若换了是沈落雁或徐世绩而非单雄信,情况自然大不相同。
因单雄信一向对李密重用蒲山公营的手下大将深感不满,而配给他的部队又是不堪一战的乌合之众,怎会冒险为李密卖命。
杨公卿总结道:“我们明天便佯作渡河,同时布下两支伏兵,一支监察单雄信的动静,一支负责对付李密,此仗李密若再败,势将再无可用之兵。”
“笃!笃!笃!”
徐子陵早从足音认出是寇仲,道:“进来吧!为何今次这麽有规矩,竟懂得敲门。”
寇仲推门而入,苦笑道:“十次至少有五趟我是有敲门的,陵少今晚的火气似是很大哩!”
徐子陵待他在几子另一边坐下後,道:“自见到大小姐,就想起素姐,心情会好到那里去?”
寇仲道:“素姐的事担心也没有用,我们更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只会落入萧老贼和香小贼算计之内。”
接把王世充准备大封亲族,惹起张镇周和杨公卿不满的事说出来。
徐子陵心中一阵烦厌,岔开话题道:“假若明天李密没有中计,又或仍给他溜了,我们仍否要在这里继续磨下去,白帮王世充这种人打天下呢?”
寇仲苦笑道:“问题不在我们身上,而在大小姐她老人家身上。”
徐子陵沉吟道:“只要我们告诉大小姐,我们是要去接素姐,她该肯接受吧!”
寇仲精神大振道:“这不失为可行之计,若李密逃回虎牢或萦阳,就不是十天半月时间可干掉他。坦白说,我很担心老爹和沈法兴攻下江都,那时飞马牧场就危险了,他们怎能既要应付朱粲那杀人狂魔,又要应付老爹和萧铣。”
徐子陵同意道:“看过骑兵的厉害後,才明白为何这麽多人对飞马牧场虎视眈眈。只有他们经配种改良的战马,才可应付天策府的黑甲骠骑。所以若我是老爹,也会把夺取飞马牧场视为首要之务。”
寇仲喜道:“难得陵少和小弟有这种共识,素姐的事虽要紧,却不及飞马牧场的刻不容缓。不理明天是否能宰掉李密,我们也立即赶返洛阳,见过卜天志後,就可和虚行之一起溜之夭夭,其他的事就让王世充去头痛好了。”
接又叹了一口气,道:“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何刘大哥明明爱上了素姐,但又不敢表露爱意。”
徐子陵皱眉道:“你明白了甚麽?”
寇仲沉声道:“刘大哥是真的喜欢素姐。”
徐子陵不解道:“你究竟想说甚麽?”
寇仲苦笑道:“我们终於经历过沙场的凶险,以李密那种身手,一旦陷於劣势,也动辄要饮恨沙场。所以每趟上战场,小命都得交在老天爷手上去,而不是由自己决定。在这种朝不保晚的情况下,怎敢去害苦自己心爱的女儿家那脆弱的心肠呢?”
徐子陵默然半刻,徐徐道:“你为何忽然有此感触?”
寇仲颓然道:“当年在大龙头府,我想也不想便将楚楚搂入怀内亲热,但今天明知她千肯万肯,我却不敢碰她半个指头,心中岂能无感。”
徐子陵欲语无言。
翌日清晨,城门刚启,辎重骡车便源源出城,朝浮桥开去,准备渡河。
此时以杨公卿、寇仲为首的一队五千个精锐骑兵,已埋伏在浮桥北的一处密林内,附近所有制高点,都设有岗哨,监视远近的动静。
情报像雪片般不住送到。
翟娇出奇地沉静,使人更感到她要杀死李密的决心。
徐子陵则作她的贴身护卫,怕有起事来时,她会不顾危险以致为敌所乘。
王玄恕的辎重部队开始渡河。
此时情报传来,王伯当驻金墉的部队已闻风先遁,退守河阳,城民开门迎接张镇周的大军进城。
不费一兵一卒下,金墉城便落入张镇周手内。
而单雄信则果如所料,全无动静。
玲珑娇此时策骑奔至,报告道:“李密的骑兵正全速赶来,显然已探得我们渡河的事了。”
杨公卿大喜,忙吩咐众将,准备作战。
寇仲忍不住赞道:“若非娇小姐擅於探听敌情,情报准确,我们只能事倍功半,绝对没有眼前料敌如神的奇效。”
玲珑娇甜甜笑道:“你最懂哄人。”
寇仲虚心问道:“侦察敌人是否有甚麽窍要呢?”
玲珑娇答道:“用兵之要,是先察敌情。若不知敌,等如缚眼睛和敌人交手,不败才怪。所以叁军未动,侦骑先行。而凡督军者必须有一批精於侦察的好手,才能达到知敌的目的。”
寇仲为了自己将来想,兼之在此时逗逗这龟兹美女总好过呆候乾等,逐问道:“怎样才再培养出侦察的好手来呢?”
玲珑娇道:“首先要选人,必须擅於走动和机灵的人,才能担当这种任务;其次是他们必须熟悉地理环境和各地方言,便於隐藏和探听消息,最好是懂得易容改装,俾能无所不至。若可以重金收买当地或敌方的人士,那就更万无一失。”
寇仲叹道:“原来是这麽复杂的。”
玲珑娇压低声音道:“你为何像对这些军队内只属小道的事情,竟很有兴趣的样子呢?”
寇仲不答反问道:“我可否再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玲珑娇凝视他半晌,点头道:“问吧!”
寇仲凑近点道:“娇小姐和王公究竟是甚麽关系,为何你会不远千里的从龟兹来助他打天下?”
玲珑娇垂头道:“你为何要问?”
寇仲装作若无其事的道:“只是好奇吧!”
玲珑娇摇头道:“若你只是随便问问,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寇仲愕然道:“这竟是个秘密吗?”
玲珑娇尚未来得及答话,寇仲忽然仰首望天,失声道:“今次槽了!”
第十二章 忍付代价众人闻得寇仲惊呼都把目光集中往他身上,再学他般仰首观天。
只见沈落雁那头侦鸟不住盘旋高飞,在空中作出奇异的飞行路线。
杨公卿,玲珑娇、徐子陵、翟娇等知情者同时色变,如这怪鸟正借特别的飞行方式,通知主人这密林内藏有伏兵。
为了躲避敌人探子的耳目,他们费了很多功夫才布下这支伏兵。
首先是以另一队骑兵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摆出欲防止单雄信的部队趁辎重渡河时偷袭的姿态。又在高处放哨,再趁黑夜骑兵牵马穿林,潜往现在埋伏的地点。马蹄当然包上布帛,以免发出异响。
可是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这头通灵的怪鸟。
“呱!呱!呱!”
怪鸟望东北方向飞去,正是李密骑兵驰来的方向,此时已隐闻马嘶和蹄音。
杨公卿大喝道:“左右翼先行!”
号角声起。
埋伏两翼的左右先锋队各叁千骑首先由密林冲出,循弯由的路线,望敌军的侧翼驰去。
然後中军蜂拥出林,队形整齐的驰上长草平原,往敌人驰来的疏林区疾驰而去。
马鞭挥舞策打,战马长嘶,充满急疾惨烈的情景。
战士精骑像潮水狂浪般把草原遮没,晨光下战盔甲的兵械熠灿生辉。
大地急快倒退。
只数十息的光景,中军的八千骑兵已进入疏林区,骑速稍减的往敌人迎去。
由於敌人只在八千之数,所以他们全无顾忌的凭优势的兵力,凌迫对手。
现在唯一希望就是以快打快,最好是敌人来不及撤退,又或整顿阵势,给他们衔尾追上,杀李密一个落花流水。
寇仲、玲珑娇、翟娇、徐子陵等首先驰上一个山丘,只见半里许外的密林尘土直卷上天,蹄声急骤,却声响渐弱。
翟娇大喝道:“追!”
寇仲大喝道:“不要追!”
翟娇大怒道:“为何不追,李密要走哩!”
杨公卿这时来到寇仲旁。
寇仲问玲珑娇道:“尘土扬起的样子算是条条而起还是凌星散乱呢?”
玲珑娇勒正呼噜喷气的战马叫道:“瓦岗敌军仍是队形整肃,散而不乱。”
寇仲点头道:“正如我所料,沈落雁早猜到有伏兵,故以怪鸟叫我们追去,我敢肯定密林内另有伏兵,当我们步入陷阱时,李密就会回师反击。”
杨公卿喝道:“有道理!”
立即教号角手发出停止前进的命令,指示两支侧翼的先锋军原地留驻。
翟娇终是将门之後,清醒过来,但情绪仍是波荡,眼中充满愤慨神色。
徐子陵留意寇仲,见他那对眼睛冷静如亘,透出智慧和冷酷的神光。
他尚是首次在寇仲眼中发现这种神色,不由心中一颤,记起他在竟陵城头,面对杜伏威千军万马的攻城部队时说过的话。
就是漠视生死,把整个战场视作一个棋盘,敌我双方则是棋盘上争锋的棋子。
经过这番战场上的历练後,寇仲已从一个本对战事毫不在行的小子,变成一个谋略出众,料敌如神的统帅。
杨公卿虚心向他请教道:“现在该如何处置?”
寇仲断然道:“我们只须留下数千人在这里布防,教李密难作寸进。而辎重则继续渡河,并分出快速部队直逼洛口,攻他一个措手不及。”
宣永道:“如若李密回师守洛口,我们是否仍要强攻?”
寇仲道:“李密是不会甘心退走的,他还有单雄信这个希望,到单雄信乘我们进军洛口撤走时,他便错恨难返,只有逃往虎牢一途了。”
密林远处军止尘止,显示李密停了下来,明白狡计难逞。
这行动比甚麽长篇大论更能增加寇仲的说服力和威信。
寇仲续道:“快速部队的作用,就是先一步赶往洛口,防止李密渡河回城,那洛口的邴元真便只有弃城或投降的两个选择。”
杨公卿长笑道:“就这麽决定吧!”
接的七天,决定了李密这一代枭雄的命运。
镇守洛口的邴元真向兵临城下的杨公卿投降,李密另一员大将单雄信又在这关键时刻拥兵自守,且被屠叔方说服归降。
李密知道大势已去,只得率人逃往虎牢,王伯当则退守河阳。
寇仲、杨公卿再整顿军马,准备乘胜追击,再拿下虎牢。
岂知李密闻风先遁,逃往河阳与王伯当会合。
他本想以黄河作屏障,北守太行,东连黎阳,以图平反败局。
可是大败之後,军心涣散。
兼且瓦岗军因翟让之死早伏下分裂的因素,旧将纷纷拒命,使李密有力难施,用武无地。
而王世充军亦因刚得到多个城池和大片土地,须得休息整顿,一时亦难以渡河进攻河阳,故先把力气平定河南区域,一时成了隔河对峙之局。
这晚在虎牢行府後院的偏厅内,屠叔方引来翟娇向寇仲和徐子陵道:“我已向小姐和盘托出有关南方的形势和素素的事情,因我觉得还是坦白些好。”
翟娇恶兮兮的瞪两人道:“这麽要紧的事竟敢瞒我,看我把你们和那香玉山一起宰掉。”
两人唯唯喏喏,不敢反辩。
翟娇道:“我岂是不讲道理的人,李密今次已吃足苦头,永无翻身之望。虽未能手刃那奸贼,总算为爹重出了一口气。我也不想为王世充这种人继续出力,你们有甚麽打算?”
寇仲道:“我们想先回洛阳打个转,然後立即南下,先助飞马牧场反危为安,再看怎样可把素姐呣子带走,再来与小姐会合。”
翟娇断然道:“我和你们一道去吧!”
寇仲大吃一惊,忙道:“小姐千万不要去。”
翟娇怒道:“为甚麽?”
屠叔方伸出仗义之手道:“小仲的意思,是希望小姐能留在北方,为他联结瓦岗军有用的人才,好得在将来共创大业。”
徐子陵也道:“小姐留在北方,看紧李密,便随时可取他狗命。”
这句话比甚麽都更能打动翟娇。
她沉吟半晌後点头道:“好吧!我便留在北方,不过我再不想跟王世充的人混在一起。你们想甚麽时候走?”
寇仲道:“事不宜迟,明早我们便一起离开。”
寇仲向杨公卿道出要回洛阳之意後,尚未解释原因,杨公卿沉声道:“仲小兄想就此一走了事吗?”
寇仲尴尬道:“大将军真精明。”
杨公卿伸手搭在寇仲肩头上,双目精光闪闪道:“你是杨某人生平所遇的最天才横溢的统帅人才,假以时日经验,天下再难有对手,你心中有没有甚麽计划呢?”寇仲低声道:“暂时可以有甚麽计划呢?只不过觉得王公非是可与共事之辈,故暂作功成身退,大家仍可留下一份交情。”
杨公卿叹道:“我明白你的感受,论功行赏,怎能没你的份儿?明天我便派战船把你送返洛阳,理由则是让你可亲自向大人汇报军情,以决定是否该立即渡大河进攻河阳。但你既萌去志,洛阳再不是该久留之地,你明白我的话吧?”
寇仲感动地道:“我绝不会忘记和大将军并肩作战的美好时光。”
杨公卿放开按在他肩头的手,大笑道:“彼此彼此!希望有机会再并骑驰骋沙场,杀敌取胜。”
寇仲回到後院,有人在廊柱後唤道:“寇爷!”
寇仲探头一看,原来是动人的俏婢楚楚。
这美人儿牵他的衣袖,来到园子的竹林深处,幽幽道:“听小姐说明天便要和你们分手了!是吗?”
寇仲心中一痛,忍不住伸手轻抚她吹弹得破的脸蛋,柔声道:“南方事了,我定会回来找你,你还可以见到素姐和她那白胖胖的婴孩啊!”
楚楚喜道:“那真是好哩!”
旋又垂头黯然道:“但婢子又有大段日子不能侍候寇爷了。”
寇仲忍不住掏出挂在颈上的坠,笑道:“看!你不是时刻都贴身侍候我吗?”
楚楚娇躯剧颤,射出意外惊喜的神色,接投进他的怀里,不顾一切地把他搂个结实,喜极而泣。
寇仲软玉温香抱满怀,嗅她仿似陌生又无比熟悉的体香,忆起当年在大龙头府抵死缠绵的醉人情景,双手将她抱紧道:“不要哭,只要我们能在这乱世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会有快乐和不用分开的日子过的。”
在这一刻,无论是宋玉致或李秀宁,都到了他遥不可及的远处。
楚楚倏又离开他的怀抱,娇喘道:“楚楚失态了!”
寇仲情不自禁再次把她拥入怀里,感受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深情。道:“记!我寇仲从没有认为是下人,将来也不会。”
楚楚浑身一阵抖颤,道:“寇爷好好保重自己。”
言罢挥泪去了。
寇仲叹了口气。
为了事业,是否便要作出这麽多牺牲呢?假若自己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子,这刻便可和她海誓山盟,再来个双宿双飞,鸳鸯比翼共渡良宵。
可是他已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双龙帮的人在关中苦候他的来临。
飞马牧场正陷於险地。
素素则急待他去营救。
而他和徐子陵亦是遍地仇雠,步步险境。
这就是须付出的代价了。
战船逆流西上。
寇仲和徐子陵并肩立在船头,迎吹来的河风和茫不可测的命运。
寇仲道:“只要找虚行之,我们立即便走,就算要翻脸打出去,我也要走。”
徐子陵淡淡道:“王世充绝不敢公然拿你怎样的,否则如何服众,何况李密仍死而未僵,他不会笨得动摇军心呢。”
寇仲点头道:“有道理!我也是这麽想。”
徐子陵沉默下来。
寇仲叹气道:“我便像发了一场梦,到现在仍不相信曾威震天下的李密会被我们击败。”
徐子陵喟然道:“总有一天你会发觉人生只是大梦一场,帝皇霸业都毫不真实。”
说到这里,不禁想起清雅如仙的师妃暄。
寇仲却想起伏在怀内悲泣的楚楚。
一阵长风吹来,拂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东都洛阳出现前方,巍然矗立,气象万千。
这座伟大的城市,是否终亦有陷落的一天呢? 第一章 同陷险境
夕阳西下。
战船驶进洛阳城,沿洛水朝皇城开去。
城墙和沿岸的哨楼高处,均旗帜飘扬,一片胜利后的凯旋景象。
河道上固是舟船往来,陆上更是人车挤拥,繁华兴盛。见到战船入城,途人无不夹河挥手欢呼,气氛热烈。
寇仲和徐子陵却半点没受这气氛的感染,前者细看旗帜上的标志后,一震道:“杨侗终于被迫让位了!”
这虽是必然的事,仍嫌匆促了一点。可见王世充称帝之心的迫切。从此中原又多了一个自立的皇帝。
徐子陵沉声道:“我不想见王世充。」寇仲点头同意道:“见他亦没有甚么意义,看看能否找到卜天志,我会与虚行之来找你会合,一起趁夜离城。唉!我忽然有点心惊肉跳的不祥感觉。如若我有甚么不测,你就杀了王世充给我报仇。”
徐子陵笑道:“欧阳希夷岂肯让王世充杀你。凭他在江湖的地位,王世充怎都要给他几分面子。除非有像他和陈长林那类高手相助,王世充亦没法把你留下。只要你见机行事,该没有问题。”
话虽如此,两人仍议定了种种应变之法,徐子陵这才纵身而起,投往洛堤旁的树丛中,消没不见。
战船泊往皇城外的码头。
王玄应、郎奉、宋蒙秋等率众迎迓,伴寇仲朝城门驰去。
寇仲策骑缓行,顺口探问王世充的情况。
王玄应叹气道:“李密那一拳确是非同小可,爹至今仍未能离开榻子,不过精神却很好,整天盼望可以见到寇军师。”
王玄应出奇恭敬的客气,却令寇仲听得汗毛倒竖,也心中懔然。照道理若王世充连起床也有问题,绝不该如此急于称帝。
但王玄应为何要说谎呢?寇仲暗里抹了一把冷汗,问道:“夷老和长林兄可好?”
另一边的宋蒙秋皮笑肉不笑的道:“他们正陪侍圣上之侧,等待寇军师的大驾。”
寇仲听得一颗心直沉下去。欧阳希夷一向对他和徐子陵爱护有加,闻得他们归来,怎都会急前来相迎才合常理。今时不同往昔,现任整个东都全落在王世充的控制下,欧阳希夷再不用一天十二个时辰陪护在王世充之侧,至少虚行之亦该来迎他。
忽然间,他生出身陷虎|茓的感觉。
徐子陵抵达卜天志在洛阳落脚之处,发觉已人去楼空,且屋内一片凌乱,似是走得非常匆忙。
最奇怪是并没有依约定留下任何标记和暗号,这可大异寻常。
徐子陵在厅内一角颓然坐下,暗忖假若卜天志的离开是与王世充有关系,那寇仲便危险了。
不过他仍不是太担心,王世充要加害寇仲岂是易事。
正沉吟间,足音忽起。
以徐子陵一贯的冷静自若,也禁不住脸色大变,因为他已凭足音认出来者何人。
同时更知道寇仲陷身于极大的凶险里。
王世充现在最忌惮的人究竟是谁?以前当然是李密。
但李密大败之后,形势剧改。在这黄河流域的中土核心地带,唐得关西,郑得河南,夏得河北,隐成三足鼎立之势。
可是对王世充这郑帝来说,争霸天下仍是遥远的事,眼前当急之务,就是要稳定内部,巩固战果。
假若王世充能亲自指挥邙山大败李密之役,那战胜的荣耀和威望将可尽归于他,使他不用顾忌任何人。
而事实却非如此。
现时寇仲无意间已在王世充军中树立起崇高的威望,又与王世充手下的大将发展出密切的关系,不招王世充的猜忌才是奇怪。
只看王世充大封亲族,便知他是个私心狭窄的人,又有翟让作前车之监,怎也不容寇仲成为另一个李密。
再加上寇仲和翟娇的关系,谁也猜到寇仲可把李密的降兵败将收归旗下,那时王世充就有养虎之患了。
这些念头逐一闪过寇仲心头,确是愈想愈心惊。
人马驰入皇城,朝尚书府开去。
为何不是直赴皇宫,就算王世充不能起床,抬也该被人抬到皇宫去。
王玄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子陵兄何故不随军师同来参见父皇?”
寇仲心不在焉的敷衍道:“他就像天上的浮云,没有甚么兴趣理会尘世间的事,我也管他不,唉!”
最后一声叹息,却是为自己的处境而发,在这种恶劣的形势下,他怎样联络上虚行之呢?尚书府出现前方,灯火通明下的大门像恶兽张开的血盘大口,等待他这果腹的美点。
可以肯定是倘若跨过门槛,他寇仲将永不能再凭自己的力量走出来。
寇仲勒马停定,领先下马。
无数念头闪过脑际,最后的结论是只有三十六那最后一的走为上。
现时他和徐子陵已成天下公认的有数高手,深悉他们虚实的王世充若想取他们任何一个的小命,除了备有足够的实力外,尚有特定的形势和布局,始可有机曾办到。而尚书府的大堂正提供了这么一个有利的场所。
王玄应跃落他左侧,欣然道:“寇军师请!”
寇仲深吸一口气,终于为自己的命运作出了关键性的决定。
破墙而出后,徐子陵尚未有机会从地上弹起来,左脚踝一紧,已给尉迟敬德贴地窜至,令人防不胜防的归藏鞭缠个结实。
鞭身的小圆吸盘缠进皮肉之内。
假若徐子陵未见过尉迟敬德与王薄动手的情况,此刻必千方百计设法甩开归藏鞭那可厌的纠缠。现在他却深悉这天策府高手变化无方的奇怪鞭法,心知若要与对方比赛变化,他的左足休想能保持完整。
徐子陵冷喝一声,左足柱地,整个人像铁板般从仰卧变成双足直立。
“崩”!
归藏鞭蹬个笔直,徐子陵却是纹风不动,另一端鞭子紧握在立于三丈外,沉腰坐马,形态威猛之极的尉迟敬德手上。后者更是心中大懔,他刚才连施手法,先欲把徐子陵拖倒地上,继之则想利用鞭身吸盘拉扯之力,断他足踝。可是竟给徐子陵巧施内劲,吸牢鞭身,反以足踝把他的归藏鞭锁实不放。如此奇招,确出乎他意料之外。
风声四起。
五道人影分由瓦顶和前后院院墙扑至,把徐子陵围在正中。
手持四尺青锋的庞玉立在墙头上,在夜风中衣袂飘飞,潇洒之极,眼神却利比鹰隼,居高临下狠狠盯像对围堵者视若无睹的徐子陵。
一袭青衣作儒生打扮、白哲清秀的长孙无忌,则负手立在以徐子陵为核心,与尉迟敬德遥遥相对的另一方,腰背Сhā玉箫,颇有出尘之姿,绝无半分剑拔弩张之态,洒脱得像是来赴文友之会。
可是徐子陵却绝不敢小觑他,只从他那种渊亭岳峙的气度,便知他的武功不会在尉迟敬德之下。
另三人分别是持刀的罗士信,提矛的史万宝和握棍的刘德威,散立四周,封死徐子陵所有逃路。
徐子陵凝望给自己撞穿的墙洞和散布地上的红木椅碎片,沉声喝道:“敢问世民兄,助王世充对付寇仲的除了杨虚彦之外尚有何人?”
寇仲以内劲振发声音,道:“王公若仍念一点宾主之情,便请出来答话!”
身旁的王玄应、郎奉、宋蒙秋和一众亲兵尽皆愕然,接大半人手按兵器,同时挪开少许,对他怒目而视。
声音远远传开,响彻皇城。
鸦雀无声。
宋蒙秋乾咳一声,打个眼色,其他人勿要妄动,向寇仲道:“寇军师误会了!圣上仍在龙床养伤,嘿…”寇仲哂道:“宋将军不是说夷老和长林兄在府内吗?为何他们竟不吭一声?”
宋蒙秋登时语塞。
寇仲得势不饶人,长笑道:“古语有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哼!”
“锵铿”连声。
王玄应等不待他把话说完。露出狐狸尾巴,纷纷掣出兵刃。
寇仲再一声长笑,冲天而起,惹得宋蒙秋、郎奉和王玄应三人腾身追赶。
无数箭手从附近建筑物的瓦顶现身,一时杀气腾腾,喊杀连天。
岂知寇仲升高不到两丈之际,竟凌空换气,改直上为斜掠,投往尚书府的台阶上。
此大大出人意表,而追兵中谁有他凌空换气的本领,全追过了头,升上两丈外的上空,反令伏在瓦面的数百箭手投鼠忌器,不敢放箭。
寇仲尚未踏足实地,已拔出井中月。
十多名如狼似虎的王世充近卫兵由四方杀至,眼看要成混战之局。
寇仲心知若给这些近卫兵缠上一阵子,将会陷入以百千计的王军重围内,那时就算是宁道奇,也难逃死战的厄运。猛喝一声,人随刀走,硬撞进敌人阵内。
井中月化作护身寒芒,领先拦路的两名近卫兵立时打转横跌开去。
“当”!
另一人连人带剑,给他劈得往后倒飞,连续撞倒两个近卫,一起滚下台阶。
此时长阶下人声沸腾,刀光剑影,敌人像潮水般涌上长阶来,一时也弄不清楚有多少人。
寇仲不敢跃高,倏地横移,避过十多个扑过来的敌人,沿尚书府朝东面最接近的宣仁门掠去,杀机填满胸膺。
敌人纷纷拦截。
寇仲心知肚明宣仁门必布有重兵高手,往那方遁走只是作个样子的惑敌之计。
事实上整座内皇宫和皇城组成的洛阳都城,若关上所有城门,再于所有高达多丈的城墙布满箭手,可顿成飞鸟难渡的绝地,其安全防范至为严密。
幸好城内楼台林立。楼堂四面虽有高墙,但墙上均设门户,楼台间连环相通,正是捉迷藏的好处所。
王世充是个爱充面子的人,绝不愿让暗杀寇仲这种丑事扬出去,所以才要诱他进尚书府加以伏杀,避免他的鲜血沾染到他的宫城之内。
寇仲猜估只要他能逃出尚书府的范围,王世充狙杀他的力量将大幅减弱,而他亦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寇仲再改方向,绕往尚书府后,掠往太仆寺和将作监,越过这两座宏伟的建筑物后,就是一排并列的大理寺、宗正寺、都水监和卫尉寺,接就是含嘉门和皇城北面的出口德猷门。
两边全是高起十丈过外的城墙,此刻在号角声中,一队百多人的铁甲军从尚书府后杀出,往他拥来。
墙上则人影憧憧,满是敌人。
要闯上墙头,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若没有敌人在墙头拦截,凭他可凌空换气的功夫,或可勉强办到。但在敌人无情的矛枪箭矢下,跳上去只是送死。
余下的迷路只有五个离城的出口。
首先是由尚书府前大道贯通的东西两门宣仁门和东太阳门。
宣仁门是离开皇城的东门出口,刚才已试过该路不通,可以不提;东太阳门则是通往内宫城之路。
承福门是尚书府南面的皇城出口,徐非他肯回头重投满布于尚书府的主力大军怀抱之内,否则也不用费神去闯。
余下只有前方含嘉门和德猷门这两重门。
两门间尚有一座含嘉仓,专储米粮等物。当日寇仲曾参与攻打宫城的战事,故对整座都城了如指掌,只是想不到这认识最后会用在逃命之上吧了!
刀光连闪,两刀分左右斩来,劲力十足,显然是王军亲卫中的皎皎者。
寇仲一看刀势,如若再硬闯,必是敌兵齐至,把他围在核心之局。
他到现时所保持的最大优势,就是不让敌人有缠上自己的机会,而是带敌人大兜圈子,利用皇城的形势东奔西跑,教敌人乱作一团。
一旦失去这优势,便是他寇仲末日之时。
井中月先后往左右挑出,同时往后疾退。
那两人应刀惨叫,竟打螺旋,风车般旋了开去,不断口喷鲜血,后至者走避不及给他们撞上的都立即痛哼倒地。等若给寇仲的螺旋劲直接撞上无异。
原本声势汹汹的十多名堵截前路的敌人,立即溃不成军。
寇仲亦一阵虚弱。
这两刀虽巧妙地把螺旋劲贯进对方体内,却也令他真元损耗,故不能乘胜追击,破入敌阵往正前方城墙尽处的含嘉、德猷二重门冲去。
不过他已极为满意。
蓦又横泻七丈,避过身后自尚书府方向潮水狂浪般涌来的以百计敌人。
他决定放弃前闯。
因为要抵达那二重外门,尚需经过太仆寺、将作监等六座建筑物。
王世充既处心积虑布局杀他,当然会在那里布下伏兵,等他自投罗网。
唯一的生路就是逃进皇宫去,那时他尚可利用种种形势,为自己制造逃走机会。
寇仲长啸一声,腾身斜起,往分隔外皇城和内皇宫的城墙投去。
箭矢嗤嗤。
寇仲真气换转,改斜上为斜下,数十枝劲箭从头顶上掠过,他却投往城墙脚下,再贴墙反往尚书府方向疾掠。
敌人像一匹布般往他卷来。
墙头和尚书府四周以百计的火把灯笼照耀下,刀剑矛戟和盔甲盾牌闪烁生辉,皇城忽然成了血战的修罗地狱。
寇仲不断增速,贴墙朝唯一通往皇宫的东太阳门射去。
不理要杀多少人,他都要杀入东太阳门去,即管宁道奇亲临,也阻不住他。
第二章 浴血都城
李世民负手从破洞悠然步出,微笑道:“只要子陵兄能在此小留一个时辰,李世民保证让子陵兄能安然无损的离开。”
徐子陵朝正不断运劲用力扯鞭的尉迟敬德瞥了一眼,淡然道:“世民兄不要骗我,若非你答应王世充保证能把小弟收拾,王世充岂敢贸然对付寇仲,他不怕以后睡难安寝吗?”
长孙无忌等无不露出讶色,感到有重新评估徐子陵才智的必要。
徐子陵这猜测显示出他对人性有深刻的体会和认识。
现在天下谁不知寇仲和徐子陵乃生死之交,若干掉其中一个,不遭另一个报复才怪。留有这种可怕的敌人。任何人以后都难望能一觉安眠。
尉迟敬德心中还多了另一番奇异的感觉。
徐子陵瞥向他的那一眼,清澈如神,似乎能把他里里外外一览无漏,尽悉他的虚实,教他难受得直想喷血,手劲登时弱了三分。
李世民苦笑道:“子陵兄太了解王世充了!不过我李世民却另有自己的处事方法,不会为任何人所左右。”
徐子陵洒然笑道:“世民兄若不肯回答刚才的问题,小弟便要硬闯突围。”
李世民双目射出伤感的神色,摇头道:“除了虚彦兄外,尚有小弟的二叔,子陵兄该知寇仲再无生还的机会。不如就此收手,我可安排让你领回寇兄的遗体。”
李世民的二叔就是李阀内出类拔萃的高手李神通。
徐子陵仰首望天,盯刚升上东方空际的半阕明月,语气冷静至像不含半丝人世间的感情,沉声道:“我要动手哩!”
李世民一对虎目涌出热泪,转身掉头便走,黯然叫道:“子陵兄得罪了!”
这句话等若颁下要把徐子陵处死的命令,登时燃了酝酿积聚至颠峰的战火。
寇仲疾如狂风,贴墙滑去,既免去了右方来的攻击,又使墙上的箭手无从瞄射,最令截击者头痛的是他遇上强敌时游鱼般滑上墙壁,避过硬撼;敌弱时便全力施展杀,在短短十多丈的距离,他固是多处负伤,敌人也给他宰掉数十个,战况激烈纷乱。
刚劈飞了两名挡路的敌人后,左后侧锋锐疾至,寇仲来不及□眼去瞧,左足柱地,虎躯疾旋,井中月快逾闪电般劈出,格开偷袭者的长矛。
一个照脸下,寇仲认出对手乃王世充亲卫里的一名领军偏将,还曾几度交谈和并肩作战。
此时对方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抽矛后退,寇仲本要连珠而发的宝刀不由硬收回来,心中一阵感触下,三枝长枪已疾刺而至。
寇仲一个空翻腾身而起。
只见东太阳门已在不到十丈之处,可是楼门处满布敌人。用的均是利于长攻的矛、枪、戟等最不利他想贴身攻坚的重型武器。
而左方有一批大约百多人的生力军,正朝他围过来,左盾右剑,队形整齐,若给截上,定是死路一条。
寇仲心中大懔。
敌人显已从混乱中恢复过来,重新组织攻势,且看穿他要硬闯东太阳门,故在该处布下主力,要他Сhā翼难飞。
四枝长矛像四道闪电般脱手往他射来。
右脚撑墙,寇仲改变方向,投进一堆敌人丛中,身刀合一,多个敌人立时仰跌侧倒,给他冲出围困。
此虽出乎敌人料外,但由于四处都是敌兵,使他只能从一个重围闯到另一个重围里,但离东太阳门的距离却缩短至六丈。
一人倏地以左手盾护身体,右手剑迎头劈至,势道十足,劲风扑脸。
寇仲哈哈笑道:“宋将军你好!”
来敌正是宋蒙秋。
四周的敌人配合宋蒙秋的攻势,浪潮般卷过来。
宋蒙秋大喝道:“若立即弃刀投降,我保证可让寇兄全尸而死。”
寇仲冷笑道:“宋将军如此照顾小弟吗?”
“当”!
寇仲迅闪一下,避过对方剑势,肩头撞在左侧敌人胸口处,那人骨折喷血后跌时,他已振腕一刀劈在宋蒙秋精钢打制的盾牌上,发出震慑全场的一声巨响。
矛尖刺到后肩胛,寇仲身子一晃,长矛被震得滑了开去,只能留下一道血痕。
宋蒙秋却吃足苦头。
寇仲这一刀乃全力施为,暗含旋劲,猛若迅雷,劲道强绝,以宋蒙秋的功力,亦被刀势硬劈得远跌近丈。撞得己方之人左仆右跌,就像有心为寇仲开路的样子。
宋蒙秋整条左臂和半边身子都麻木起来,而尚未来得及催动血气,寇仲如影附形的贴身追来,井中月杀气狂潮怒涛般卷至。
宋蒙秋大叫不好,寇仲这一刀巧妙至极点,令他只有一个选择,忙举剑挡格。
螺旋劲如巨浪狂潮般卷转而来,宋蒙秋痛哼一声,像傀儡般被寇仲摆布得朝东太阳门的方向跄跟连退十多步,再为寇仲开出一条通行之道。
寇仲身后的百多名剑盾手虽拚命追来,始终落后了几步。
四、五支长矛从宋蒙秋左右剌出,希冀能阻止寇仲继续以宋蒙秋为主要目标发动猛攻。
寇仲知这是生死关头,只要再把宋蒙秋劈得倒退十多步,便可抢进深达八丈的门道去。
寇仲仰天长啸,运尽余力使真气行遍四肢百骸,再满贯刀上,井中月立时涌出森寒凌厉的杀气,挡路者但觉森冷的刀气扑脸涌来,全身如入冰窖,呼吸艰困。
刀风呼啸,劲厉刺耳。
宋蒙秋趁此缓冲之机,横移避开。
数声沉哑的响声后,挡路的数名矛手无一幸免都矛折人伤的东倒西歪。
寇仲亦因真元损耗极钜,把心一横,腾空一个斤斗,避过四方八面攻来的重兵器,投往东太阳门去。十多处伤口同时洒出鲜血,触目惊心。
徐子陵把寇仲的安危和自己的生死全排出脑海心湖之外,灵台空澈澄明,没有半丝杂念。
他一丝不漏地清楚把握到敌人进攻的路线、角度和先后。
这六名天策府上将级的高手确不愧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不动时已能封死所有逃路,动手后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最厉害是罗士信的刀,史万宝的矛和刘德威的棍,分别从前、后、侧三方攻来,抵达的时间分秒不差,就算他双手同出,也只能挡对方两件兵器。
最糟是他的左足踝给尉迟敬德的长鞭缠得正紧,使他无法作大幅度的移位或闪避。
更要命的是长孙无忌的玉箫稍慢三人一线,使他知道纵能挡避三人全力的第一波攻势,仍要应付长孙全力出手的一击。
挺刀立于后方两丈许处的庞玉亦予他极大的威胁,令他深切顾忌,须稍留余力以应付他的狙击。
这六个高手任何一人都有与他单独硬拚之力,合起来其杀伤的威力更以倍数的提升,在正常的情况下,只要一个照面便可将他重创,而他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
何处才可找到敌人联手的破绽,那遁去的『一』呢?如此攻势,实难拆解,情势危殆险恶。
蓦地徐子陵狂喝一声,全身劲力送往左足踝,再沿鞭身往尉迟敬德攻去。
尉迟敬德只觉一股强大无匹的螺旋异劲攻入手内,大骇下忙全力相抗。岂知对方的螺旋功忽地以反方向回旋而去,由冲击变成拉扯的力道。
尉迟敬德也是了得,硬坐腰马,反扯归藏鞭。
此时罗士信的刀、史万宝的矛、刘威德的棍,同时击至。
徐子陵哈哈一笑,像被狂风吹起的绵絮般以肉眼难察的高速,脱出敌人的围攻,疾如风火般往尉迟敬德撞去,敌人鞭子拉扯之力,反为他提供了闪避的助力,只有史万宝的矛在他左肩处划出一道衣裂肉绽的血痕。
尉迟敬德手上一轻,给己身劲力反撞过来,以他深厚的功力亦难受得差点要吐血,一个跄踉,随波浪纹不断增大的归藏鞭,险些跌坐地上。
伺机一旁的庞玉和长孙无忌看得最是清楚,都惊骇欲绝。
要如徐子陵能办到这种本属没有可能的事,必须体内真气在眨眼的功夫内转换了多次才成,至此方深悉《长生诀》秘功的厉害。
两人大喝一声,剑箫同时出手。
更骇人的事发生了。
“锵”!
寇仲一刀劈在一枝往他刺来的长戟处,借力斜掠而上,直登东太阳门的门楼处。
敌人那想得到他取难舍易,均有措手不及的感觉。
十多枝专防敌人攻城,长达三丈的拒往他挥至。
寇仲心中大定,刚才他冲天而起的力道大半是借来的,本身仍留有余力,忙急换真气,生出新力,一个空翻避过拒,越过城墙达两丈有多,再斜掠往城楼靠皇宫的城墙边缘去。
从这角度往西北望去,可见到皇宫内城的城墙和位于内宫城东南角的永泰、泰和、兴教三门。
果然不出他所料,三门都没有特别加派人手把守。所以只要他速度稍快,便可在给敌人截上之前躲进皇宫去,再设法逃命。
墙上乱成一团。
寇仲连人带刀硬往举矛挺枪迎来的敌阵投去,狂喝道:“挡我者死!”
井中月洒出大片刀光,盖顶压下,笼罩范围之广,劲气之强,实属他出道以来最厉害之作。
拚死之下,他把功力发挥至尽点。
敌人东倒西翻下,他已踏足墙头。
此时他离墙头向西的边缘只有两丈许远,成功在望,斗志激昂,那敢怠慢,趁敌人阵脚大乱,井中月风卷雷奔的朝墙沿杀去,登时血光四溅,挡前的两人同时胸口中刀,直入心脏要害,往后便倒。
寇仲踏敌人尸身,以游鱼般的滑溜身法,每一出刀,必有人应刀倒地,中刀者必当场气绝身亡,只有死者,没有伤者。
内气不住流转,旧力刚消,新力又生。
四周的敌人见他如此威势,心胆俱寒,纷纷退避。
寇仲亦多添了几处伤口,不过他这时杀得性起,把井中月发挥得淋漓尽致,激昂奔荡,有不可一世之概。
忽然前方空广无人,原来终抵达城楼边缘。
寇仲转过身来,井中月旋起一匝,七、八枝枪矛应刀折断。
众人骇然退后。
寇仲哈哈笑道:“老子去也!”
一个倒翻,往后跃去。
就在此刻,两股气势浑凝,强猛无俦的锋锐之气,分由下方往他射来。
寇仲心中大骇,知道终遇上能致他于死命的高手,且有两个之多。
破风声同时在后方响起,六、七枝钢矛从城墙上疾矢般往他后背掷去。
归藏鞭竟又扯个笔直。
一股狂猛的拉扯力,以尉迟敬德马步之稳,亦要给徐子陵扯得冲前两步,才收住势子。
庞玉的剑,长孙无忌的箫,同时击空。
这应是没有可能的。
徐子陵明明是朝尉迟敬德疾冲过去,摆出要全力进攻他的情势,岂知在离对手半丈许时,竟凝定了一下,接往反方向后退,拉直鞭子。这种真气的急剧转换,原可令任何高手的奇经八脉乱成一团,动辙走火入魔,但徐子陵却若无其事般办到了。
徐子陵脚踝的一截归藏鞭寸寸碎裂,大笑道:“天策府高手果是不凡,我徐子陵领教了!”
只见他凌空飞退,越过墙头,没在远方暗黑里。
众人呆在当场,脸脸相觑。
谁想得到徐子陵能凭表面看来使他尽处下风的一条鞭子,作为遁去的凭藉,大耍戏法,把众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们虽对徐子陵评价甚高,但到真正交手,才体会到他厉害的造诣。
第三章 接收战果
寇仲只瞥一眼,进一步肯定了自己难以力敌的想法。
从这城门处冲天截击上他的两个人,穿的只是亲兵的武服,却戴上遮盖了上半脸庞的头盔,摆明是不愿让人认出他们的庐山真貌。
左下方的男子手中长剑化作无数眩人眼目的芒点,反映远近火把风灯的光芒,使人难以看清他的身形,但寇仲却清楚无误感到他就是曾和自己交过手的“影子刺客”杨虚彦。
此人实是用剑的奇材,其火候功力均达到了宗师级的级数,且剑法别辟蹊径,只是他一人,寇仲便没有取胜的把握。
另一人手持奇形兵器,形状似戈非戈,似戟非戟,就像戈和戟合生的错体儿子,但观其霸道的攻势,武功绝差不了杨虚彦多少。
寇仲心中唤娘时,墙头守军掷来的七枝长矛,已刺背而至。
寇仲一声大笑道:“虚彦兄别来无恙!”
身子在凌空中左右急速的晃了几下,五支长矛分别从他左右上三方贴身而过,但其中两支竟给他夹在腋下,猛烈的力道,助他改变了下堕的势子,改为越空而前,直往皇宫永泰门的方向投去。
以杨虚彦和李神通之能,也只能扑了个空。
高手相争,争的就是这分秒之差,到他两人运气落回地上时,寇仲早没入皇宫。
一时间大批追兵随之拥入永泰门去,乱成一片,反令两人行动不便,坐失良机。
徐子陵换过另一身衣服,又买了把钢刀,戴上面具,扮成曾被“河南狂士”郑石如错认为前辈凶邪“霸刀”岳山的样子,施施然到大街一间约定的酒馆,等待寇仲。
他有信心寇仲必能保命逃生前来见他。
假若他死了,他会不择手段刺杀王世充和李世民来为他报仇,然后南下接回素素呣子,将她们托付翟娇,再孤身去找宇文化及算账。
既要争天下,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谁都没甚么好怨的。
忽然间,徐子陵生出一种豁了出去。甚么都不放在心头的情怀。
生也如是,死也如是,那有甚么好担心的。
要发生的也该发生了。
此时有两个江湖人物步入店来,瞥见独坐一隅的徐子陵,先是愕然,接脸色大变,退了出去。
徐子陵看在眼内,心中大惑不解。
要知岳山数十年没有踏足江湖,除非是常年的同辈高手,否则理该没有人认识他,为何随便闯来的两个汉子,年纪又不过三十,一眼便认得出“他”来呢?再想深一层,登时恍然。
岳山抵洛阳的消息必已从郑石如口中散播开去,又或告知此地某一帮会或有势力的人士,那人于是传令手下留意这么一号人物,至有刚才的情况出现。
现在自己连王世充和李世民都成了死敌,那还会把其他人放在心上。
他只想喝酒。
若寇仲真的被害,会对他做成怎样的打击。
人死了是否会烟消云散,了无痕迹,还是会再次投胎为人。
寇仲熟悉的足音由远而近。
徐子陵抬头瞧去,映入眼廉的却是个身穿便服的禁卫军。
寇仲步履不稳的在他身旁颓然坐下。面具的遮盖令徐子陵瞧不见他的脸色,但当然知他受了重伤。
喝了一口酒后,寇仲狠狠道:“王世充那天杀的家伙,竟联同李小子来对付我,差点就给他把老命要了,幸好我有改头换身的妙,否则你以后都会见我不到,除非肯到地府去探我。”
徐子陵从台底探手过去,抓他的手,真气源源输送,淡然道:“刚才有人认出我是『霸刀』岳山,所以这里不宜久留,还要设法撇下任何想追酊我们的人。”
寇仲愕然道:“岳山?”
徐子陵耸肩道:“有甚么好稀奇的。”
接皱眉道:“你的伤势很重,没有一晚的时间,休想痊愈,但那只是指内伤而言,外伤怕要多两天。”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我之所以能脱身,全赖杨虚彦这小子想趁我力竭时来占便宜,加上我带王世充的人从皇城游往宫城,兜兜转转,跑足几里路。最好笑是当我闯到后宫时大喊王世充要杀杨侗,整座皇宫登时乱成一片,我便乘机与一个友善兼好心肠的禁卫交换衣服,溜了出来!哈!哎哟!”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不要开心得那么早,虚先生呢?”
寇仲低声道:“我们走!此仇不报非君子,山人自有妙计。”
这晚的洛阳城出奇地宁静。
王世充并没有派人搜索他们,谁都知道这不会有任何收获。
两人躲到那可俯视天津桥的钟楼上,徐子陵一边助寇仲行气疗伤,一边向他说出被李世民布局围攻和脱身的经过。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李小子真辣,奇怪?李小子不要李靖出手合情合理,但为何连红拂女都没派上份儿呢?”
徐子陵哂道:“你少点为这种事伤神吧!现在怎样救回虚行之?最糟是我们根本不知他是生是死,情况如何?我现在只想赶快离开。”
寇仲闭上眼睛。默默地承受徐子陵输入体内的真气,好一会才睁眼道:“王世充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像小弟般杰出的军师和谋臣,而虚行之正好迎合他这需求。虚行之这人武功虽不怎样,但才智却绝不会在我们之下,他总有办法令王世充相信他和我们没有甚么密切关系,而事实上也的确没有,所以他理该安然无恙。”
旋又叹气道:“假设我的敌人只是王世充,我就不用那么担心,但多了个李小子,便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道:“你刚才不是说另有妙计吗?”
寇仲点头道:“明天我先去看看虚行之有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再设法联络上宋金刚留在洛阳的人,摸清楚些洛阳的情况。唉!忽然由前呼后拥变得举目无亲,确使人难受。”
徐了陵心中一动,暗忖自己亦可找刘黑闼留在这里的清秀美女邱彤彤探问消息。
寇仲苦思道:“现在各方面形势都是那么紧急,为何李小子仍能在东都磋磨这么多天,其中定有我们猜测不破的道理。”
徐子陵低声道:“省点精神吧!其他一切天亮后再想好了!”
翌晨两人分头行事。
洛阳一切如旧,只是比以前更兴旺。
徐子陵戴上了从未用过的面具,扮成穷酸儒生的样子,驾轻就熟的往找彤彤。
到了那□子时,他才回复本来面目,迳自入□,片刻后他与彤彤在铺子后院的房子见面,后者正收拾行装,显然准备离开。
彤彤见他来访,大喜道:“我还在为两位大爷担心呢,见到徐爷安然无恙,回去也好向刘爷交待。”
坐好后,徐子陵问道:“彤彤姑娘要走了吗?”
彤彤点头道:“现在形势吃紧,夏王已定下进攻徐圆朗的大计,下一个就轮到宇文化及,否则一旦李军突出关西,我们便悔之已晚。”
徐子陵点头同意。
兵家争胜,分秒必争。
现在李密大败,使整个形势都改变过来。
在中原关内外的三股最大势力,都各自有其难题和急待解决的事。
李渊尚有薛举父子的后顾之忧,又有虎视眈眈、伺机欲动的刘武周。
王世充则要扩大战果,尽收李密的败军和领土,把李密赶尽杀绝,连根拔起。
所以窦建德必须趁此良机,廓清所有阻他南下的敌人,徐圆朗是首当其冲,接就是自己的大仇人宇文化及。
一时间,王世充反成了争战的磨心,谁能取得洛阳,谁就可以控制北方的河道交通,那时顺流南下,谁能抵挡。
彤彤神色凝重的道:“据我探来的秘密消息,三天前李世民的得力手下李靖夫妇,起程前赴河阳,看来不会是甚么好事。”
徐子陵心中剧震,色变道:“李世民是要把李密收为己有,向他招降。”
彤彤皱眉道:“李密岂是肯甘为人下的人?”
徐子陵想起寇仲对李世民的评语,沉声答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天下虽大,李密却是无处可藏,没路可逃,若李世民能予他栖身之所,避过这一阵风头火势,怎都该胜过一败涂地的结局。”
彤彤仍是不解,道:“李世民如若传闻所说的智勇双全,便应知招纳李密只是在养虎为患。”
徐子陵点头道:“你的话不无道理。但我却有深一层想法,李世民这手段主要是做给其他人看的。摆明即使像李密这种一方枭雄的霸主,他也有迎纳的心胸气魄,顺我者昌,这或者可令他打少很多场仗。”
彤彤娇躯微颤,美目射出崇慕神色,低声道:“彤彤服了!徐爷对李世民认识的深刻,就像能把他看穿看透的样子,实情定是这样,而这亦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徐子陵苦笑道:“李世民可能是当今世上最懂用手段的人,能人所不能,为人所不为。现在我也要为寇仲担心哩!辛辛苦苦击败李密,却给李小子多谢也没有一声的把最大成果接收过去。”
彤彤道:“现在风声很紧,王世充立稳阵脚后,开始迫各路人马撤离东都,这是我们要撤走的另外一个原因。”
徐子陵问道:“伏骞、突利和王薄等人是否仍在洛阳?”
彤彤道:“伏骞的情况我不清楚,但突利和王薄均已先后离城,目前行酊不明。唉!邙山之役,把整个局势全扭转了,现在谁都不知下一刻会出现甚么变化。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寇爷和徐爷在江湖上的声望暴长数倍,谁都不敢再对你们掉以轻心。”
徐子陵对自己是否比以前更有名气威望怎会关心,再问道:“有没有晃公错又或阴癸派的消息。”
彤彤道:“听说晃公错已南归,至于阴癸派一向行酊隐秘,谁都不知她们在干甚么?”
徐子陵大感不妥,以阴癸派的专讲以怨报德,有仇必报,怎肯放过他们。
不过彤彤显然所知止此,遂告辞离去。这清秀可人的美女露出临别的依依神色,送他到门口时低声道:“徐爷小心,现在你们项上的人头都非常值钱哩!”
徐子陵与寇仲在一间面馆相会,后者神色愤然道:“形势相当不妙,虚行之并没有留下任何暗记标志,照我猜想王世充已瞧破我们的关系,于是把他收押起来,再叫我们去救他。”
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去救人只是下下之策,只要我们俘虏个人质例如王玄应者,便不到王世充不和我们作交换了。”
徐子陵苦笑道:“恐怕你要到皇城或皇宫才可以找到王玄应,那样不如索性向王世充下手,来得更为直接一点。”
寇仲笑道:“我只是打个譬喻,事实上我心中早有人选,不到王世充不屈服。”
徐子陵沉声道:“董淑妮?”
寇仲兴奋地道:“正是此女,可同时害害杨虚彦和李小子,你猜李小子是否晓得杨虚彦早拔了这荡汝的头筹?”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怎样下手?总不能在皇城外乾等,且不知她会从那道城门离开,更弄不清楚她会躲在那辆马车里。”
寇仲审视了面馆内其他几台食客,才凑到他耳旁道:“名义上董淑妮已成了李渊的妃子;论理她自然不该踏出闺房半步,更不许见别的男子。幸好我和你都知她是甚么料子,不偷去和杨虚彦私会才是怪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你说得好像吃碗面食个包那么简单,何况你伤势仍未痊愈,荣府除杨虚彦外,尚不知有甚么辣手人物。我们瞎子般进去寻人,不闹个一团糟才怪。”
寇仲道:“不入虎|茓,焉得虚子。只要救出虚行之,宋金刚的人会安排我们到江都去,时间紧迫,我们就趁今晚下手。”
接又道:“你知道是谁要找岳山呢?”
徐子陵兴趣盎然的问道:“是谁?”
寇仲故作神秘的道:“你怎都猜不到的,就是尚秀芳。”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她仍在洛阳吗?”
寇仲道:“这个误会太大了!你这假冒岳山不但令她滞留此地,还使她悬赏十两黄金,予任何可提供你这冒牌货行酊的人。真想找她来问问,因何她这么急于要见岳山?”徐子陵哂道:“你不是说她对你很有好感吗?还约了你去和她私会。”
寇仲苦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听说李小子每晚都到曼清院听她弹琴唱曲。
两人打得火热,那还有我的份儿?”
徐子陵摇头道:“李世民绝非耽于酒色之人,这样做只是放出烟幕,以惑王世充等人的耳目。事实上他正秘密向李密招降,如若成功,等若兵不血刃的一次过打赢很多场胜仗。”
寇仲色变道:“这消息从何而来?”
徐子陵详说了后,寇仲拍台赞道:“好小子果有一手,不过我才不信他会成功。唉!也不要说得那么肯定。”
徐子陵见人人侧目,责道:“你检点些好吗?”
寇仲这才低头吃面,咕哝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妖女,忽然间消声匿迹,教人防无可防。就算救回虚行之,这到江都的路途亦不好走。别忘记阴癸派一向和老爹紧密合作,实乃我们背上芒刺,心腹大患。”
徐子陵叹道:“现在我们除了见步行步之外,还有甚么办法。”
寇仲默默把面吃完,才摇头道:“我们必须从被动变回主动,置诸死地而后生,才可狠狠教训李小子和王世充那忘恩负义的老狐狸,劫走董淑妮是第一步,至于第二步,嘿!你想到甚么呢?”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你定是天生好勇斗狠的人,你现在凭甚么去和李小子斗?即使单打独斗,我们亦未必可胜过李小子。”
寇仲笑嘻嘻道:“我们是斗智不斗力,不若你扮岳山去见见尚秀芳,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若要扮岳山,就不是去见尚才女而是见□妖女了!你有没有办法探到郑石如住在甚么地方?”
寇仲摊手道:“我现在无将无兵,教我如何查探?”
接一震道:“何不试试白清儿那条官船?不妨露露底子后拍拍ρi股走人,我在附近为你把风使成。横竖到今晚仍有大半天时间,找些玩意儿也是好的。”
徐子陵犹豫道:“若碰上祝玉妍,她说不定与岳山是老相好,那岂非立给识破,惹来一身蚁?”
寇仲道:“迟早也要和祝玉妍对干的,怕她甚么?况且遇上她的机会微乎其微,这或者是唯一探查阴癸派的方法。”
徐子陵沉思片晌,点头道:“好吧!就依你之言,去碰碰运气好了。”
第四章 恩怨情仇
徐子陵故意戴上竹笠,垂下遮阳纱,只露出嘴巴下颔的部份,浑身透诡异莫名的气氛,朝仍泊在码头白清儿那条船昂然走去。
码头处人来人往,忙于上货卸货,河面更是交通繁忙,舟船不绝。
徐子陵正思量如何入手,白清儿的座驾舟刚好有几名男子从跳板走下船来。
他定睛一看,心中叫好,原来其中一个正是“河南狂士”郑石如,其他三人还有两个是“素识”,一个是“金银枪”凌风,另一人是“胖煞”金波,都可归入敌人的分类。
另一人年纪在二十三、四间,有点【衣夸】荦子弟的味儿,亦有些眼熟,似乎在荣凤祥的寿宴中碰过面,曾有一眼之缘的家伙。
徐子陵手按刀把,迅速前移,拦他们去路。
四道凌厉目光立时落在他身上,并知机地在离他两丈许处立定。
徐子陵手按刀把,跨步迫去。
四人同时感到他森寒肃般的强大气势,纷纷散开,还掣出兵刃。
凌风仍是左右手各持金银短枪,金波拿手的兵器是长铁棍,另外那年青公子和郑石如则同是使剑。
附近的人见有人亮刀出剑,连忙四散走避。
徐子陵厉声喝道:“郑石如滚过来受死,其他没关系的人给老夫滚到一旁,否则莫要怪老夫刀下无情。”
事实直到此刻,他仍不知如此找郑石如的麻烦有甚么作用,亦可说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因为郑石如和白清儿已成了他们找寻阴癸派的唯一线索。假若郑石如奉阴癸派之命来招揽他,他便有机可乘。
郑石如立即认出他的“沙哑”声线,忙道:“有话好说,不知晚辈在甚么地方开罪了岳前辈呢?”
凌风等三人听到“岳前辈”三字,均脸色骤变,显是知道底细。
徐子陵冷哼道:“有甚么误会可言,若非你泄出老夫行酊,谁会知晓老夫已抵此处,只是这点,你便死罪难饶。”
郑石如显是对“霸刀”岳山极为忌惮,忍气吞声道:“前辈请先平心静气,听晚辈一言,此事实另有别情,不若我们找个地刀,坐下细谈如何?”
徐子陵冷笑道:“老子才没这种闲情,杀个把人又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看刀!”
不先露点“真功夫”,如何显出身价。
徐子陵一晃双肩,行云流水般滑前丈许。拔刀猛劈,雄强的刀势,把四名敌手全卷进战圈内去。
在各样兵器中,徐子陵因曾随李靖习过“血战十式”。故长于用刀。加上这些日子来见闻增广,这下施展刀法。既老辣又杀气腾腾,确有刀霸天下的气势。
一方是蓄势以待,另一方却是心神未定,兼之徐子陵的动作一气呵成,快逾电光石火,且刀风凌厉无比,郑石如、凌风和金波三人均感难以硬挡,住四外错开,好拉阔战线。
只有那年青公子初生之犊不畏虎,也可能是不明底蕴,竟毫不退让掣刀硬架。
“当”!
那公子连人带剑给徐子陵劈得横跌开去,差点滚倒地上。
郑石如大吃一惊,闪了过来,运剑反击,凌风和金波忙从旁助攻,以阻止他续施杀手。前者剑招威猛,快疾老到,比之后两者明显高出数筹,且招招硬拚硬架,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响个不绝。
徐子陵心中暗赞,这河南狂士眼力高明,知道若让自己全力施展,将势难幸免,故拚死把自己的攻势全接过去,好让凌、金两人可展开反击,战略正确。
徐子陵一声长笑,长刀随手反击,连绵不断,大开大阖中又暗含细腻玄奥的变化手法,把三人全卷进刀影芒锋里。
不露点实力,如何可得对方重视。
船上传来呖呖莺莺声道:“岳老可否看在妾身份上,暂请罢手!”
徐子陵蓦地刀势剧盛,迫得三人纷纷退后,这才还刀鞘内,自然而然便有一份稳如渊岳的大家风范,倒不是硬装出来的。
仰头瞧去,白清儿俏立船头处,左右伴她的竟赫然是久违了的“恶僧”法难和“艳尼”常真,两人神态出奇地恭敬,于此便可知“霸刀”岳山威名之盛。
徐子陵倏地腾身而起,越过三人头顶,落在舱板上。
白清儿神态依然,但恶僧和艳尼都露出戒备神色。
徐子陵透过垂纱,旁若无人的盯白清儿道:“若老夫法眼无差,小妮子当是故人门下,那天在街上老夫一眼便瞧穿你的身份。”
这几句话既切合他老前辈的身份,又解释了那天为何在街上对她虎视眈眈的原因。
郑石如此时跃到船头,低声道:“我们当然不敢瞒岳老。岳老既知原委,当明白这处人多耳杂,不若请移大驾入舱详谈如何?”
徐子陵回望码头处,见到凌风和金波正偕那公子离开,登时明白到凌风和金波亦是阴癸派的人。这么看,钱独关若非是阴癸派的弟子,也该是与之有密切关系的人。
这个“岳山”的身份真管用,轻而易举便得到很多珍贵的情报。
冷哼一声,徐子陵率先步入船舱。
郑石如赶在前面引路。
尚未跨过进入舱厅的门槛,徐子陵忽然止步,不但心中喊娘,还骇出一身冷汗,差点便要掉头溜之大吉。
只见脸垂重纱的祝玉妍默默坐于厅内靠南的太师椅内,一派安静悠闲的样子。
无论他千猜万想,也猜不到会在这里碰上“阴後”祝玉妍,今次确是名副其实的送羊入虎口了。
寇仲扮成脚夫,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旁观刚才的一幕。
转瞬码头又回复先前的情况,便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当然不用担心徐子陵,就算□□坐镇船上,徐子陵也有借水遁的本领,那亦是他们约好的紧急应变方法。
此时有个专卖茶水的小贩,在相邻的码头处摆开档子做生意,寇仲正要借机帮趁好令自己不那么惹人注目时,一辆马车驶至,坐在驾车御者位置的两名大汉都身形彪悍,不似一般御者。
马车停下后,另一名年青汉子推门下车。
寇仲立时精神大振,那汉子竟是李世民天策府高手之一的庞玉。
接三人打开尾门,抬出一个长方形上有数个气孔的箱子出来,搬到正候在码头旁的一艘巨船上去。
这类上落货的情景显是司空见惯,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寇仲沉吟半晌后,终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决定怎都要潜上去一看究竟。
徐子陵跨步入厅,随手揭掉帽子抛开,故意怪声怪气地长笑道:“玉妍别来无恙!”
他已打定输数,决意自暴身份,再硬闯突围。
鲁妙子的面具只可以骗骗不认识岳山的人,像祝玉妍这种宗师级的武学大师,只要给她看过一眼,便不会忘记,何况更可能是素识。
他进厅的原因,是为了方便落河而遁,因为后面的廊道已给白清儿、常真、法难三人堵住了。
必要时他可偷袭郑石如,拿他作挡箭牌。
只要能阻慢祝玉妍片刻时光,他便有被窗裂壁而逃的机会。
祝玉妍静若不波井水,冷冷的透过脸纱,对他深深凝视。
他虽不能瞧到她的眼睛,却可直接感觉到她的眼神。
徐子陵手按刀把,登时寒气漫厅,杀气严霜。
祝玉妍不知打甚么主意,竟没有立即揭破他这冒牌货,还出乎所有人料外的幽幽叹一口气,缓缓道:“其他人都给我出去!”
徐子陵暗忖这是要亲手收拾我哩。
正犹豫该否立即发动,偏又感到祝玉妍没有动手的意图,委决难下时,郑石如等已退出厅外,还关上门子。
祝玉妍长身而起,姿态优美。
徐子陵心道“来了”,全神戒备。
祝玉妍摇头叹道:“你终练成了『换日大法』,难怪不但敢重出江湖,还有胆来向玉妍挑战。四十年了,仍不能冲淡你对我的恨意吗?”
徐子陵心中剧震。
我的娘,难道她竟不知自己是冒牌货吗?千百个念头瞬那间闪过灵台。
唯一的解释是这副面具确是依据岳山的容貌精心泡制的,而自己的体型更又酷肖岳山。
当然他的气质、声音、风度与岳山迥然有异,但由于祝玉妍心有定见,以为岳山躲起来练甚么只听名称便知大有脱胎换骨功效的“换日大法”,故以为他的改变是因练成此法而来,竟真的误把冯京作马凉,当了他是真的岳山。
不过只要他多说两句话,保证祝玉妍便可识破他。
但他却不能不说话。
当日他和寇仲、跋锋寒三人联手对抗祝玉妍,仍是落得仅能保命的结果。自己现时虽说功力大有精进,但比起祝玉妍仍有一段距离,能不动手蒙混过去,自然是最理想不过。
徐子陵只默然片晌,便冷哼一声,踏步移前,直至抵达祝玉妍右旁的舱窗处,才沉嘶哑的声音道:“你仍忘不了他,四十年了,你仍忘不了他!”
祝玉妍不知是否真的给他说中心事,竟没答他。
徐子陵这三句话,内中实包含无穷的智慧。
对于祝玉妍那一代人的恩怨,他所知的仅有从鲁妙子处听来的片言只字。
照鲁妙子所说,他因迷恋上祝玉妍,差点掉了命,幸好他利用面具逃生。
这张面具,便极可能是令他变成“霸刀”岳山的这张面具。
有两个理由可支持这想法。
首先,就是鲁妙子的体型亦像徐子陵般高大轩昂,当然是与岳山本身的体型非常接近,否则现在徐子陵就骗不倒祝玉妍。
其次是以祝玉妍的眼力,就算鲁妙子带上任何面具,祝玉妍也可一眼从他的体态、动作、气度把他看穿。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扮作她认识的另一个人,又肖似得毫无破绽,才有希望瞒过她。
如此推想,岳山、鲁妙子和祝玉妍三人必然有微妙而密切的关系。
徐子陵这几句话,实际上非常含糊,可作多种诠释,总之眼点在人与人间在所难免的恩怨情恨,怎都错不到那里去。
这时他虽随时可穿窗遁河,但又舍不得那么快走了!
厅内一片难堪的沉默,只有码头处传过来脚夫上落货物的呼喝声和河水打上船身的响音。
祝玉妍语气转冷,轻轻道:“你看!”
徐子陵转过身去。
祝玉妍举手掂脸纱,掀往两旁,露出她本是深藏纱内的容颜。
寇仲观察了好一会,仍没有潜上敌船的好方法,不但因对方有人在甲板上放哨,更因码头处亦有敌方派遣了监察任何接近的疑人。光天化日下,再好轻功也要一筹莫展。
李小子有船在此当然是合情合理的事,可是那个箱子却大有问题。若他没有猜错,箱子内藏的该是一个人,否则就不用开气孔。
这人会是谁呢?寇仲沉吟半晌,终于把心一横,大步朝敌船走去。
徐子陵一看,登时呆了眼睛。
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横看竖看,都是比□□大上几岁的青春焕发的样儿。
在脸纱半掩中,他只能看到她大半截脸庞,可是仅这露出来部份,已是风姿绰约,充满醉人的风情。
一对秀眉斜Сhā入鬓,双眸黑如点漆,极具神采,顾盼间可令任何男人情迷倾倒。配合她宛如无瑕白玉雕琢而成娇柔白哲的皮肤,谁能不生出惊艳的感觉。
论姿色,她实不在绝世美女□□之下,且在相貌上有几分酷肖,使他联想到两者有母女的关系。
其气质更是清秀无伦,绝对使人联想不到会与邪恶的阴癸派拉上关系。
一时间,徐子陵讶异得脑际空白一片,不能思索。
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脸纱垂放。
祝玉妍淡淡道:“若玉妍心中有舍不下的男人,岂能练成天魔大法,令世人颠倒迷茫的情欢爱欲,只是至道途中的障碍。小山你若仍参不破此点,休想能雪宋缺那一刀之耻。”
徐子陵听得心生寒意。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却有种发自真心的诚恳味儿,显示出她对此深信不疑,透出理所当然冷酷无情的感觉。
要知人总有七情六欲,纵使穷凶极恶的人,心中也有所爱。可是祝玉妍却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在她来说根本没有善恶好歹之分,故能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做起事来变成只讲功利,不择手段。
徐子陵怕给她窥破自己的表情,转身诈作望往窗外,沉声道:“我的老朋友近况如何呢?”
祝玉妍坐回椅里,轻柔地道:“你仍嫉忌他吗?”
徐子陵登时头皮发麻,这才知道祝玉妍和宋缺间大不简单。
祝玉妍又道:“当年若非你心生妒意,怎会为他所乘,刀折败走漠北,一世英名,尽付流水。”
徐子陵平静地道:“玉妍你精于观心辨意之术,难道感不到我已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仍要说出这种气人的话。”
事实上他已不知道该说些甚么话,索性铤而走险,试探她对自己的冒牌岳山的看法。
祝玉妍幽幽道:“你变得很厉害,就像成了另一个人。宋缺那一刀是否伤及你的气门,连声音都这么沙哑难听?”
徐子陵心忖你这么想就最好了,冷然道:“我们之间再没甚么好说的,我再不会管你的事,我要走了!”
正要穿窗而去,祝玉妍轻轻道:“你不想见自己的女儿吗?”
回应人:AutoFormat发言时间:1998五月08日,09点45分57秒--徐子陵剧震失声道:“甚么?”
他的震动确发自真心,皆因以为已露出马脚。
寇仲来到登船的跳板处,两名汉子现身船上,喝道:“朋友何人?”
寇仲哈哈笑道:“叫庞玉滚出来见我!”
那两人脸色微变,如是闹事的人来了。
寇仲提气轻身,一个纵跃到了甲板之上。喝道:“庞玉何在?”
心想李小子天策府的猛将,杀一个便可削弱李小子的一分力量,划算得很。
舱门内涌出十多名敌人,扇形散开,形成包围之势,然后庞玉才悠然步出,来到他身前丈许处立定,傲然道:“竟敢指名闹事,朋友该非无名之辈,给我报上名来。”
寇仲运功改变嗓音,笑嘻嘻道:“庞兄刚好猜错,小弟正是无名之辈,看刀!”
井中月离鞘而出,迅若风雷般当头照脸的劈去,劲气狂起,卷往敌人。
庞玉那想得到这其貌不扬的人说打就打,忙拔剑横架。
“当”!
火光溅射,庞玉只觉这一刀不但重如山岳,还隐含吸扯的怪劲,心中骇然时,寇仲已翻过头顶,钻进舱门里去。
第五章 误打误撞
祝玉妍以平静得可令人心寒的语气道:“论才气识见,你不及鲁妙子,说到心胸气魄,与宋缺更不能相提并论。但为何我却肯为你养下一个女儿呢?”
旋又叹气道:“不过这种事现在提起来再没有任何意义了,玉妍本打算不让你生离此船,只是姑念你纵使练成换日大法,仍难逃死于宋缺刀下的结局,便让你去了此心愿吧!”
徐子陵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女人,似是情深如海,实质上却是冷酷无情,连自己女儿的生父都不放过。不由心中有气,淡然道:“若不杀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说完这两句由衷之言后,徐子陵穿窗而出,落到码头上。
寇仲反手一刀,把追上来的一名大汉劈得离地倒飞,右脚踢开左边的一扇舱门,探头找寻那长形箱子。
七、八名大汉从廊道另一端提刀持斧,声势汹汹的杀过来,登时令寇仲两边受敌。
庞玉这时怒喝一声,抢到他背后,挺剑刺至。
剑风呼啸,劲厉刺耳,显是动了真怒。
寇仲知他厉害,游鱼般一滑寻丈,身子连晃数下,不但避过另一方拥过来的敌人攻击,还踢得其中一名敌人往庞玉飞跌过去,他已钻入敌人阵中。
连续数下沉哑的响声后,寇仲施展重手法故意硬架硬撼敌人的兵器,其中暗含螺旋劲道,弄得敌人虎口破裂,兵器堕地。
“砰!砰!”
另外两扇门应脚而开。
廊道乱成一团,庞玉始终差一点才能赶上他。
“轰”!
寇仲硬生生震破右壁,到了其中一个舱房去。
庞玉大喝一声“好刀法”,破门而入,振腕挥剑,疾斩寇仲。
其他人则在廊外吆喝助威。
寇仲根本是故意引他进来,好全力扑杀。此际自是杀机大盛,但心湖则静如井中之月,绝不会有丝毫轻视之意。而事实上庞玉亦是后起一辈中一等一的强手,非是易与之辈。
这时他冷哼一声,不理庞玉横斩颈侧的一剑,先往右旋,变成与庞玉正面相对,然后电掣而前,手中宝刀同时举起再笔直劈落,刀锋正取对方头额,既猛若迅雷,又是劲道十足。
庞玉历经战阵,但却从未遇过如此顽强厉害的对手。
像寇仲那么悍勇的人大概不少,却没多少人有他那种视死如归的胆气,竟敢以攻对攻,迫对手比斗速度和胆量。就算胆量和悍勇俱存,仍欠如他般高明的判断力、眼光和本领。
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庞玉必须作出生与死的选择,究竟该是剑势不变的继续斩去,看看谁先被命中,还是回剑挡格。
“当”!
庞玉心中苦思,终还剑格架。
一个是蓄势而发,另一个则是临危变招,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
庞玉惨哼一声,连人带剑给寇仲狂猛的刀劲冲得离地飞退,砰的一声震破后方舱壁,掉到邻房去了。
寇仲反而心中叫糟,庞玉至不济也顶多跳退两、三步,现在分明是故意为之,好能移往邻室,重整阵脚,令他白白错过了一个杀他的千载良机。
五、六名敌人潮水般涌进来。
寇仲暗呼可惜,便撞破后面舱壁,闯到了另一间房去。
那长方箱子赫然横放地板上。
寇仲运脚踢去,箱子寸寸碎裂,现出一个人来。
徐子陵落到码头上,环目一扫,一切如旧,独见不到理该看到的寇仲。
他这时只想快点找到寇仲,再和他有那么远就溜那么远,离得祝王妍愈远愈妙。
自然而然地他的脚步便带他离开码头区,但心中仍不断浮现祝玉妍风情万种的颜容,暗忖难怪她能令鲁妙子迷醉一生,要到临死前才从她的魅力中解脱出来,认识到谁是真正值得他倾情的女子。
忽地后方蹄声骤起,十多骑从后方追来。
徐子陵冷哼一声,斜掠而起,大鸟腾空般落在左方一座民房瓦顶,迅速遁丢。
寇仲失声叫道:“副帮主!”
被囚箱内的人,赫然是老朋友卜天志,此时他双目紧闭,显是被封闭了|茓道。
接随手浑刀,把迫上来的敌人杀得东翻西倒,溃不成军。同时用脚挑起卜天志,把他夹在胁下,弓背弹起,“砰”的破开天花,到了上层的望台处。
寇仲救人要紧,放过了搏杀庞玉的念头,赶忙离开。此时他身上多处旧伤口迸裂开来,实不宜久战。
黄昏时份,由“霸刀”岳山变成“疤脸大侠”的徐子陵,坐在荣凤祥华宅对街处的一间饭馆里,点了酒菜,静候寇仲。
他和寇仲失去联络足有三个时辰,最后只好到这里来守待。
一辆马车进入荣府去,前后各有十多名便装武士。
徐子陵对王世充方面的马车御者已颇有认识,只看一眼便知这批武士都是改穿便装的亲卫高手,马车内生的极可能便是他和寇仲要强掳的目标董淑妮。
到现在他仍弄不清楚荣凤祥究竟是那方面的人,又或立场如何?而荣凤祥和杨虚彦的关系如何,更进一步把事情弄得扑朔迷离。
荣府忽又中门大开,十多乘骑士策马而出,转入大街,望南而去,看来该是洛阳帮的人。
此时寇仲来了,像约好似的坐到他身边,随手拿了他尚未沾□的美酒一口喝个清光,舐舐舌头道:“尚算不错!哈!找到你真好!”
徐子陵夥计多摆一套碗筷后,道:“你滚到那里去?”
寇仲起箸大吃,若无其事的道:“我刚送走卜天志,自然要迟点来哩!”
徐子陵愕然道:“卜天志?”
寇仲得意地把经过说出,然后道:“此事相当奇怪,云玉真和其他人前脚刚走,李小子的人便来把他拿下,又不杀他,看样子还要把他运往甚么地方似的,其中定有阴谋诡计。”
徐子陵皱眉道:“会否是云玉真那婆娘知道我们和卜天志暗通款曲,怕起来施此一石二鸟之计,不但收拾了自己生出异心的手下,还出卖我们,希望李小子能除掉我们两人呢?”
寇仲狠狠道:“这婆娘也够狠够毒了!只是素姐的事,我便不会饶她。你那方面又如何?”
听罢徐子陵的详述后,寇仲瞠目以对,抓头道:“竟有此事?照道理你没可能瞒过她的?”
徐子陵哂道:“无论祝玉妍如何厉害,总也只是个妇人。试问她怎想得到鲁妙子会造成岳山模样的面具?何况她又以为岳山修成甚么娘的换日大法。”
寇仲点头道:“你这身份要好好保存,你若能瞒过与你有肉体关系的祝玉妍,就能瞒过任何人,说不定可害□妖女唤几声爹来听听!”
徐子陵笑骂道:“去你的!你才和祝妖妇有关系。唉!我对洛阳已深切厌倦。刚才董大小姐似乎坐马车到了荣府去,我们该入府擒人,还是守在这里好待拦途截劫的机会呢?”
寇仲沉声道:“事不宜迟,当然是摸入去看看,否则若那小淫妇要留宿一宵,我们岂非不用睡觉么?最好是顺手宰掉杨虚彦那小子,以后会少了很多麻烦。”
徐子陵长身而超道:“就让我们大展身于,闹他娘的一个天翻地覆吧!”
两人借夜色掩护,翻过院墙,尚未看清楚形势,异响传至,似是犬只走动的声音,他们忙运功封闭全身毛孔,不使气味外泄,同时腾空而起,落到最接近的一座房舍瓦坡上。
果然有两头巨型恶犬奔至,虽没甚么发现,仍东嗅西嗅的好一曾才走开。
他们环目一扫,只见高墙内大小房舍在百座以上,由廊道与园林天井连接,除了前院三座巍然耸立的主宅大堂外,其他的便像个大迷宫般使人目眩神迷,生出不知从何入手的感觉。
寇仲皱眉道:“怎么找呢?”
徐子陵答道:“只要找到荣姣姣的香闺,便该可找到我们的小荡汝,你该仍记得陈老谋的真传,对吗?”
寇仲苦笑道:“这处至少有数百座院落房舍,院中有院,局中又有局,陈老谋教的简单东西完全派不上用场。”
徐子陵摇头道:“其实荣府虽是地广屋多,但却不难分辨主从,只因缺乏一条明显的中轴线。你才看得晕头转向吧了!”
寇仲点头道:“给你这么一说,我才看得出点门道,我可能是受宅内植树和灯火所感,只觉四周尽是点点灯火,照你看荣姣姣会住在那个院落呢?”
此时明月在天际现出仙姿,洒遍荣府的院落亭台,有种说不出来异乎寻常的平和美景。
徐子陵领先移上屋脊,低声道:“这处是依先天八卦方位作布局,所以只要把握到这个门径,便可轻易知道荣姣姣的闺房大约在那个方位了。”
寇仲愕然道:“你何时学懂八卦,又怎知这是先天八卦而非后天八卦呢?”
徐子陵微笑道:“这就叫勤有功了!若我学你般懒惰,今夜就不能拥美而回。告诉我这宅朝向如何?”
寇仲道:“该是坐南朝北吧?”
徐子陵道:“鲁夫子有云,凡先天八卦者,坐北朝南开巽位东南门;坐南朝北者开乾位西北门。现在大门在乾位,所以荣府是依先天八卦而建。卦有卦气,现今行的是三碧运,最低能的地师也该晓得它的主宅该设在正东处哩!”
寇仲喜道:“徐老夫子果然有点本事,还不带路。”
两人逢屋过屋,穿廊跨园,如入无人之境的朝目标区域驰去。
他们把感官的灵敏度提升至颠峰的状态,所经处方圆数十丈内连虫行蚁走的微细声音,亦休想瞒过他们耳目。
所以他们任何一个动作,或跃高窜低,又或左闪右避,都能刚好避开了荣府内的人。有时只差一步便给人看到,但偏偏就差这点点而没有露出形迹。所有明岗暗哨,都拦不住他们。
片刻后他们无惊无险的抵达目标中的院落,翻过隔墙后,两人只看一眼便知找对了地方。
比之其他院落,这处无论立基、装设、栏杆、门窗、墙垣、园林、假山、造石、水池都考究得多。
全院以五座建筑物组群形成,以门洞、长廊、曲廊、庭院作为连接转换的过渡,建立起五组建筑物互相间的关系,厅、堂、房、斋、馆、楼、台、轩、阁、亭,各类建筑呈现多样的变化下,又浑成一个整体。
寇仲指位于核心处一座规模特别宏大的楼房道:“我似乎听到荣凤祥正在里面说话。”
徐子陵功聚双耳,果然听到隐有人声传来。笑骂道:“你的耳朵要比我好啊,竟可听出是谁的声音,那他在说甚么呢?”
寇仲不知为何心情大佳,拍拍他肩头道:“小子随师傅来吧!”
两人提高警觉,小心翼翼的往那座该是主内堂的建筑物潜去。
到了近处,才发觉主内堂四周有大片空地,在灯火辉映下,任何人要到内堂去,都是毫无遮掩,与静念禅院的铜殿在设计上异曲同功。
两人伏在外围的草丛处,待一群婢仆从檐廊走过后,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荣凤祥定是常利用这里开秘密会议,否则何用设计成这么空荡荡的样儿,说不定董淑妮就在里面,我刚听到女儿家说话的声音呢。”
徐子陵观察形势,道:“这座建筑物高得有点不合常理,照我看靠顶处该还有一层,是专供人暗中监视四周,又不虞外人察觉的。”
寇仲肯定地道:“理该如此,这下如何是好。”
徐子陵指左方一座二重楼道:“那小楼比这内堂只矮半丈,假若我们能从那里跃起十五丈,再横过三十丈的距离,便可避过监视者的眼睛,就算他们听到破风声,只会以为有大鸟飞过,要不要博他娘的一□。”
寇仲失声道:“你不是说笑吧!若是就地拔起,我顶多可跳过十丈的距离,多半尺都不成。”
徐子陵道:“一个人不行,两个人合起来便付哩!”
寇仲不解道:“就算我们手拉手,在空中半途发力互掷,最多只可远跨数丈,你是否过于高估自己?”
徐子陵笑道:“所以说人最紧要是动脑筋,还记得独孤峰以大铁钹袭击王世充,晃公错那老家伙踏在钹上像腾云架雾般飞过来的情景吗?互掷这么原始的方法亏你也想得出来。人是懂得利用工具的生物,明白吗?”
寇仲抓头道:“工具在那里?徐爷!”
徐子陵探手拔出他的井中月,沉声道:“来吧!吃粥吃饭,都要看这一□了。”
第六章 交换人质
徐子陵和寇仲伏在重楼的瓦顶处,倾耳细听下肯定楼内无人后,才探头朝屋脊远方三十丈许外的建筑物瞧去,中间只隔水池、小溪和跨于其上的小桥,之外便是青石砖□成的地面。
环绕主内堂的半廊每隔十步便挂上八角宫灯,照得内堂外壁有种半透明的错觉。最糟是更外围的四角各有一座灯楼,与半廊的灯火互相辉映。
寇仲计算后道:“我们至少要跃至离这楼顶十丈上的高空,才可避免灯楼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你仍是那么有把握吗?”
徐子陵尚未答他,人声足音传来。
两人连忙伏下,循声瞧去。
只见一群人沿另一边的游廊朝主内堂走来。领头者赫然是荣凤祥和郎奉两人,其他人都是曾于寿宴见过的在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
两人大为失望,心忖难道马车载来的竟是郎奉,虽说他平时总是骑马,但若为避人耳目,坐趟马车亦很合理。
他们眼睁睁瞧对方鱼贯进入主内堂,颓然若失。
寇仲苦笑道:“怎办才好?抓起郎奉怕也不会有甚么作用,王世充那份人我最清楚不过。”
徐子陵沉声道:“还要不要去听他们说话?”
寇仲叹道:“有甚么好听的?不外官商勾结、瓜分利润,苦的只会是平民百姓。咦!”
笑语声从后方飘来。
两人别头瞧去,另一群人在四名持灯笼的武士开路下,正沿穿过庭院的碎石小径往他们藏身其顶上的重楼缓步而至。
最抢眼的当然是花枝招展的荣姣姣,但吸引了他们所有心神,更令两人喜出望外的却是亲热地伴在她旁边的王玄应。
那是个比董淑妮更好上无数倍的最佳选择。
那批随马车来的武士堕后少许,人人神态悠闲,显然谁都没想到会有敌人伏在荣府内守候他们。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不用任何说话已知道该怎样做,齐齐扯下面具,露出真脸目。
猎物不住接近。
只听王玄应道:“李密的人现在纷纷归降父皇,使他更是势穷力蹇,只要我们再攻下河阳,李密连逃跑的地方都没有了,哈!”
两人默默运功,蓄势以待。
王世充既以这批武士保护自己的宝贝儿子,怎都该有两下子。一击不中,便麻烦棘手多了。
寇仲打出手势。表示由他活捉王玄应,徐子陵则对付其他人。
下方荣姣姣的呖呖莺音娇声嗲气的应道:“今趟你们大胜李密,戳破了他战无不胜的神话,威震天下,姣姣心中都不知为你们多么高兴哩!”
王玄应得意忘形的哈哈笑道:“这全赖父皇诈伤诱敌,策略得宜!”
寇仲听得无名火起,此时王玄应已来到重楼正门外四丈许处,正是最利于他们突袭的位置,两掌一按瓦面,整个人滑下人字形的瓦背,箭矢般朝王玄应滑去,又运功收敛衣袂的拂动,就像深海里出击捕食的恶鱼,无声无息的朝目标低潜而去。
徐子陵同时发动,腾空而起,连续三个空翻,紧追寇仲背后往敌疾扑。
当寇仲飞临王玄应斜上方两丈许高处时,出乎两人意料之外,首先生出警觉的竟非王玄应或护驾高手中任何一人,而是荣姣姣。
她翘起俏脸往寇仲瞧来,一对美眸异光亮起,手上同时幻起一片剑芒,朝寇仲的井中月迎上去,反应之快,剑招的狠辣老练,以寇仲之能,也大有手足无措,给她把全盘大计打乱的情况。
王玄应和一众侍卫高手这才惊觉有刺客从天而降,且是新一代的两大顶尖高手,骇得忙纷纷掣出兵刃,又呼啸示警,急召荣府的高手来援。
寇仲面对荣姣姣冲空而来的芒光剑气,痛苦得想要自尽。
要知擒拿王玄应的时机一瞬即逝,只要给荣姣姣截住自己,那怕只是眨眼光景,整个形势将逆转过来,变成是他们要仓皇逃生的结局,一个不好还要饮恨在此时此地。
不要说惹出像杨虚彦那种高手,只要在内堂那边的荣凤祥和郎奉赶过来,他们便不能讨好。
可是荣姣姣以惊人的准绳、时间和速度在半空截击,教他无从变招,只有出于硬拚一途,却是难以改变的事实。
王玄应已开始往横避开,四周的亲卫高手则往他合拢过去,一时刀光剑影,喊杀盈耳。
眼看功亏一篑的当儿,徐子陵后发先至,越过寇仲,头下脚上的双掌下按,强攻进荣姣姣的剑网去。
在他和寇仲擦身而过时,反手推了寇仲一把。
寇仲已使老的势子本再难变化,这时得藉徐子陵一堆,一个空翻,井中月照头盖脸的朝想逸走的王玄应劈去。
凛例劲厉的螺旋刀劲,把王玄应完全笼罩其中,迫得他就地立定,挥剑挡格。
“蓬”!
荣姣姣一声娇呼,被徐子陵左右两掌先后怕在剑身处,狂猛的螺旋劲先是左旋。接是右旋,震得她差点经脉错乱,骇然下往旁飞开,错失了援救王玄应的良机。
徐子陵亦心中吃惊。
任何人初遇上螺旋劲这古今从未出现过的劲气,谁都要吃点亏的。
更何况他利用左右手先后的次序,巧妙地逆转真气,估计她怎都要兵刃脱手,岂知她不但没有如他所料,还能借劲横闪,从这点便可知她的武功是如何高明。
有其女必有其父,照此看荣凤祥实在大不简单。
“笃”!
王玄应全力劈中井中月,却无金属交击的清响,反而如中败革,毫不力。
王玄应登时魂飞魄散,寇仲这一刀横看竖看都是劲道十足,那知竟虚有其表,劈上去飘飘荡荡的毫不力。
那种用错力道的感觉,便像尽了全力去捧起轻若羽毛的东西那末难受。
王玄应惨哼一声,硬是运气收刀,差点便要吐血。
寇仲哈哈笑道:“玄应兄中计了!”
井中月立时由无劲变有劲,猛劈在王玄应回收的剑上。
王玄应终口喷鲜血,长剑甩手脱飞,咕咚一声坐倒地上。
寇仲的手按到王玄应天灵盖处,大喝道:“全都给老子滚开!”
众卫骇然止步。
徐子陵落到寇仲之旁。
寇仲听得内堂方向风声骤起,知道荣凤祥等人正全速赶来,忙挟起被封|茓道的王玄应,与徐子陵腾身而起,大喝道:“今夜三更时份,叫王世充拿虚行之到天津桥来换人!谁敢追来,我就干掉他的宝贝儿子。哈!”
大笑声中,寇仲挟王玄应,与徐子陵迅速远去。
钟楼上。
寇仲拍开王玄应|茓道,笑语道:“玄应公子好吗?”
王玄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狠狠道:“你们想怎样?”
寇仲淡淡道:“公子若不想吃苦头,最好有问有答。唉!我这人疑心最大,若你说话略有吞吐犹豫,我便会当你胡言乱语,说不定会X碎你一只手指的指骨。只要说上?次谎话,公子以后便只能用脚指去摸女人了!至于二十次后,连脚指都不成。”
王玄应色变道:“你怎能这样,爹绝不放过你的。”
这种色厉内荏的废话,充份显示出他庸懦的性格,连贴壁坐在另一边的徐子陵都露出不屑神色,心骂又有这么窝囊的。
寇仲讶道:“你爹算老几?我若怕他,你这小子就不用脸青□白的坐在这里任从发落。闲话休提,记得有问必答,答慢了便终生后悔,你听过我曾像你爹般言而无信吗?”王玄应颓然道:“你杀了我吧!”
寇仲拔出匕首,锋尖斜斜抵住他颔下,道:“你再多说一趟好吗?”
王玄应一阵抖颤,终不敌投降,忙道:“问吧!”
徐子陵不想再看,移到钟楼的另一边。
天上星月争辉,夜风徐徐吹来。
洛阳仍是一片平和,大部份人家均已安寝,只余点点疏落的灯火。
好一会后寇仲来到他旁学他般贴墙坐下,狠狠道:“他俩父子都不是东西,只有王玄感还似个人样。”
徐子陵道:“探悉虚先生的情况吗?”
寇仲点头道:“确是给他爹关起来,李小子猜到我们会返回洛阳就是为了虚行之,从而估到他对我们的重要性。虚行之错在曾露过锋芒,我们则错在猜不到王世充这么快动手。”
徐子陵道:“还问得些甚么其他呢?”
寇仲道:“夷老确是功成身退,返回南方,陈长林则给他调往金墉城。他娘的,真想一刀把这小子宰了。”
徐子陵沉吟道:“待会由我去接头,他们就算想耍花样我也不怕。”
寇仲知他怕自己旧伤复发,笑道:“那怎么成?若李小子和王世充拿下你来迫我换人,我还不是要乖乖就范?只要有王玄应这小子在手上,就不怕王世充不屈服,我们一起去吧!我很想看看王世充这时的表情。”
徐子陵只好同意。
两人坐上偷来的小艇,押王玄应朝天津桥驶去。
王玄应平躺艇底。失去知觉。
徐子陵坐在船尾,单手摇橹,河水温柔地以沙沙的声响作回应。
两岸乌灯黑火,平时泊满大小船只的河堤不见半条船儿,天津桥则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寇仲低声道:“得势不饶人,我们务要占尽便宜。唉!我们终不惯做贼,否则怎会掳人后忘了勒索,否则可乘机狠敲王世充一笔,让他心痛一下也好。现在再提出,便似乎欠些风度了。唉!”
徐子陵笑道:“这等若穷心未尽,色心又起,我们若能偕虚先生安全离开这里,便该谢天谢地,亏你仍要妄想。”
寇仲遥望天津桥,若有所思的道:“刚才我审问王玄应那小子时,他每说一句话眼珠都会转动两三下,你说是否很不妥当呢?但我又找不到甚么破绽。要我下辣手向他无端端施刑,小弟偏办不到。”
徐子陵沉声道:“管他是真是假,总之一个换一个,若有不妥,就干掉他然后逃亡,失散了就在约定地方会合。但在甚么地方会合好呢?”
寇仲提议道:“若在城内,就在听留阁的鱼池处见面;如在城外,便相会于和氏璧完蛋那小丘好了!”两人再不说话,蓄势运气。小艇倏地增速,迅快地接近天津桥。
第七章 被敌所惑
小艇穿过桥底,到了天津桥洛水的东段,才悠然停下。
寇仲长身而起,大喝道:“王世充何在?”
身穿便服的王世充在桥上现身,旁边尚有荣凤祥、郎奉、宋蒙秋和六、七个他们认识的亲卫高手,却不见李世民方面的人。
寇仲带笑施体道:“王公终能以自己一对狗腿走路,实是可喜可贺。”
王世充毫不动气,沉声道:“寇仲你也非是第一天到江湖行走,该深明少说废话的道理。人已在此,你要怎样交换?”
寇仲笑道:“说得好!王公既是明白人,自然想出了两全其美之法,既保证我们可安然离开,又可互相交换人质,何不说出来大家研究磋商,看看是否可行?”
王世充道:“这还不简单吗?我们就在桥上换人,之后我保证让你们三人离城而去,绝不拦阻,荣公可作担保。”
寇仲眯眼仰首瞧桥拱上的王世充,摇头笑道:“王公不是在说笑话吧?你的保证不值半个子儿,荣老板如何可作保?”
荣凤祥沉声道:“那就少说废话,划下道来。”
寇仲哈哈笑道:“这个简单之极,你们把人交我,待我验明正身后,然后你打开水闸,让我们离城,出城后我们便放人。”
王世充怒道:“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盘,不过此事万万不行,因为谁能保证你们离城后仍肯履行诺言?”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我寇仲何时试过言而无信,而且此事已不到你选择,只要你一句不行,我便宰掉你的宝贝儿子,再看要杀多少人才能脱身,总好过让你得回儿子后再指使手下来对付我们。”
荣凤祥Сhā入道:“寇兄弟可否听老夫一言,现在的问题,皆因换人的地点是在城内,若在城外换人,寇兄弟便不用担心了!”
寇仲与面向他而坐的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后,摇头道:“荣老板好像不知世间有追杀截击这回事。如此换人,我们的行酊去向全在你们计算中,到那时才后悔,是否晚了些呢?不必多言,要换人就依本人的方法,一言可决。”
荣凤祥双目杀机一闪而逝,扯王世充退至桥上寇仲日光不及之处商议。
寇仲移到徐子陵旁,低声道:“水里有没有动静。”
徐子陵摇头道:“没有!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当,但又不知问题出在那里。”
寇仲沉吟道:“是否因为见不到李小子和他的人呢?”
徐子陵点头道:“这或者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主要是若王世充诚心换人,便不该让荣凤祥参与。”
寇仲一震道:“有道理!”
此时王世充和荣凤祥等再次出现桥拱前。
寇仲冷笑道:“老子不耐烦了!”
王世充平静地道:“我们姑且信你一趟。但你需当众起誓,保证履行诺言。若不答应,我王世充只好倾尽全力为子报仇,虚行之则要受尽棱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们也要向天祷告不会落到我手上。”
寇仲不屑的道:“你王世充有多少斤H,岂会放在我寇仲心上,先给我见过虚行?再说吧!”
王世充喝道:“拿上来!”
徐子陵别头瞧去,虚行之的上半截躯体现身桥栏处,只见他披头散发,脸上沾满血污伤痕,身上给粗麻绳捆个结实,双目紧闭,似是昏了过去,只能依稀辨认出他的轮廓。
寇仲疑心大起,喝道:“唤醒他来说两句话!”
王世充冷喝道:“人交给你,验清楚后再说吧!给我掷下去。”
两名武士把虚行之提起,凌空掷往他们的小舟。
上身被捆个结实的虚行之在空中不住翻滚,看其势道,仍差丈许才会落往舟上。
徐子陵挥桨迎去。
寇仲则全神贯汪四周形势。
“伏”的一声,虚行之应声弹起,升高后再往小舟位置翻滚而来。
就在此时,异变忽起。
“虚行之”身上粗索寸寸碎裂,两手挥扬,发出缕缕劲厉的指风,疾袭两人。
同一时间小舟轰然剧震,化作多截碎片。
两人早严阵以待,但仍想不到敌人会双管齐下,把形势完全逆转过来。
忽然间他们再非立足小舟上,而是正沉入河水里去。
四周风声疾响,两岸十多支劲箭朝他们射来之际,无数敌人从桥上飞身扑下来。
两人闪躲对方指风劲箭时,都心知肚明唯一平反败局之法,就是再把王玄应控制在手上。
两人倏地加速没入水中,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王玄应不知被甚么东西卷在身上,斜移而去,想起是尉迟敬德的归藏鞭时,一切都迟了。
两人痛苦得差些就要在水里大哭一场,以渲泄心中的怨恨自责。不过此时已无暇多想,两边同时现出无数穿上水靠手持弩弓的敌人,往他们合拢过来。
在水中要躲避这些穿透力特强的远程攻击武器,几是妄想。
两岸此时灯火燃亮,直照河内。
两人直往河底漆黑处沉下去,只要给敌人水中箭手把握到影酊,便休想能活命,那种无奈和窝囊的感觉,像大石压胸口般难受。
倘不是选择在洛水上进行交易,他们将更是Сhā翼难飞。
徐子陵先沉贴河底,触到河床的污泥,心中一动,忙运螺旋劲往四周双掌连推。给螺旋掀起的泥浆卷旋而起,不片晌河水已混浊不堪。
寇仲心叫好计,依法施为,同时往前贴河底潜去,迅速离开。
两人在城南伊水的一处桥底爬上岸,只能相对苦笑。
寇仲叹道:“敌人真狡猾,那假虚行之弄得自己像个烂猪头那样,兼之披头散发,身上又五花大绑,使我一时无从辨认,否则我们就不会被水下的敌人所乘。”
徐子陵挨在桥脚处,沉声道:“扮虚行之的该是长孙无忌,他一动手我便认出他的身法和体型。”
寇仲沉吟道:“照我看虚行之一是给他们害了,一是知机先行遁走,否则王世充绝不会让自己儿子冒此杀身之险。因为此计并非全无破绽,当时若我够狠心,又肯受点伤,仍有足够时间取王玄应的小命。”
徐子陵点头同意道:“我也是这么想,天亮后是否该设法离城呢?”
寇仲咬牙切齿道:“这口气我怎都咽不了。不过敌众我寡,硬撼是自取其辱,你有甚么好主意?”
徐子陵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怎都要暂忍这口气。别忘记尚有祝玉妍在旁虎视眈眈,她可能比王世充加上李世民更可怕。”
寇仲颓然道:“难道就这么溜掉算了吗?”
徐子陵道:“只要我们一天死不了,王世充就睡难安寝。待弄清楚虚先生的事再说吧!”
寇仲苦思道:“若虚行之知机溜走,理该找我们,不若我们回堰师看看。”
徐子陵道:“你不是联络上宋金刚的人,要由他们安排我们到江都去吗?”
寇仲道:“现在除了你外,我甚么人都不敢尽信,怎说得定是否又是另一个陷阱?现在我要改变计划,自行到江都见李子通,到时再随机应变,见机行事。”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趁天亮前我们最好先去偷两套乾净衣服,那逃命时也可威风神气点。”
寇仲笑道:“请让小弟领路吧!我和洛阳最大的那间绸缎□的老板是老朋友哩!”
密云,大雨似可在任何一刻洒下来。
徐子陵蹲在街市一个饱点档吃早点,想起不知所酊的贞嫂,四周虽是人来人往,喧闹震天,他却有孤身一人的感觉。
人事不断变化,谁都没法控制。
几天前他们还是王世充倚之为臂助的客卿贵宾,现在却成了反目的仇人。
李世民本可成为好友,目下却是水火不容的大敌。
此时寇仲来了,笑道:“疤脸兄你好,这处的馒头比之扬州如何呢?”
徐子陵把一个菜肉包子送到口里,叹道:“没钱买包子时的包子才最好吃。找到宋金刚的人吗?”
寇仲也把包子塞进嘴内,含糊不清的道:“计划有少许改变,我已说服宋金刚的人借条小货船给我们,所有通行证件一切齐备,另有四名船夫,坐船总好过用脚走路吧?”徐子陵耸肩道:“你爱怎样便怎样吧!”
寇仲一本正经道:“此话是否当真?”
徐子陵皱眉道:“你又有甚么鬼主意?”
寇仲伸手揽他肩头道:“我们明早才走。”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不肯死心的了。”
寇仲煞有介事的道:“今次我真的不是要逞强斗胜,而是事情有了新的发展。”
徐子陵怀疑的问道:“甚么新发展?”
寇仲道:“刚才我沿洛河走来,看到一艘战船驶往皇城,我敢肯定它是从偃师回来的,因为我们坐船回来这里时,它仍泊在偃师对外的码头处。”
徐子陵道:“这不是平常不过的事吗??寇仲得意道:“但这船却非比寻常,不但船上戒备森严,还要前后都有十多艘快艇护航,岸上还有骑兵掠阵,你说为何如此大阵仗呢?当然是怕有人劫船,且怕的正是我们扬州双龙这两位好汉。”
徐子陵一震道:“虚行之果然是溜到偃师找我们,现在却给他们擒回来了。”
寇仲决然道:“不理皇宫内是否有千军万马,今晚我们就进宫救人。”
徐子陵摇头道:“不要待今晚!我们现在便入宫救人。你不是说宫内仍有很多杨侗的旧人吗?只要能潜进宫内,我们就可相机行事,设法把人救出来。”
寇仲抓头道:“日光日白,两个大汉翻墙越壁是否有点碍眼?从城门进去又怕人家不欢迎。”
徐子陵仰望天色,道:“今次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这场雨下得成。我们便有机会入宫救人,但先要做好准备工作,再看看老天爷肯否帮忙。”
寇仲和徐子陵躲在城北道光坊汇城渠一道小桥下,遥望皇城的东墙。
天上的乌云愈积愈厚,虽为他们带来希望,大雨却始终没洒下来。
此时离正午只有半个时辰。
徐子陵苦思道:“鲁妙子曾在他的水道篇说过,凡皇宫一类规模宏大的建筑,下面必有水道系统,既需排污,更用来供水给庭院园林洗濯灌溉等所需,照看这条汇城渠理当与皇宫下面的水道相通,这叫因利乘便。”
寇仲眉头紧蹙的仰首瞧天,点头道:“鲁妙子的话自然没有错,不过我们想得到的,别人也会想到。当日我和杨公卿等人研究如何攻入皇宫时,杨公卿便指出所有主渠均设有多重钢闸,除非变成小鱼虾,否则休想穿过,唉!还是求老天爷下场雨好了。”
忽然蹄声轰鸣,千多名骑士自远而近,奔往桥上。
寇仲探头瞧了一眼,缩回桥底低声道:“是巡逻的禁卫军,要不要借两套军服来使用。”
徐子陵没好气道:“那只会打草惊蛇,若穿套军服便可入宫,那谁都可出入自如。”
寇仲颓然无语。
桥上蹄响如雷,倏又收止。
两人头皮发麻,暗忖难道被发现了。
其中一名禁卫在上方叹道:“今天真倒霉,被派出来值勤,若能留在宫内就好多哩!”
另一人笑道:“你算是甚么东西,留在宫内又如何,难道你有资格听尚秀芳唱曲吗?”
其他人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
蹄音再起,渐渐去远。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两对虎目同时亮起来。
寇仲霍地立地,道:“尚秀芳照例在午后才肯赴任何宴会,都说要借两套军服嘛!
第八章 过海神仙
换上禁卫武服的寇仲、徐子陵,策骑来至曼清院大门处,喝道:“秀芳小姐的车驾起行了吗?”
把门者连忙启门,道:“两位官爷,秀芳小姐仍在梳洗,不过马车已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行。”
寇仲大摆官款道:“给我引路!”
接两人跃下马来,随带路者往内院走去,路上寇仲旁敲侧击,很快便弄清楚尚秀芳所带随从和平常出门赴会的情况,心中立有定计。
天上仍是密云不雨,压得人心头沉翳烦闷,院内的花草树木,也像失去了颜色。
抵达尚秀芳居住的小院时,尚秀芳的十多名随从正在抹拭车马,准备出发。
寇仲遣走引路的人,把那叫白声的随从头子拉到一旁说道:“玄应太子特别派我们来保护秀芳小姐,白兄该知近日东都事故频生吧!”
白声打量两人一会后,道:“两位军爷脸生得很。”
寇仲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道:“我们这些日子来都跟玄感公子到了偃师办事,所以少有见面。不过上趟秀芳小姐到尚书府,我不是见过白兄吗?只不过我守在府内而已,还记得秀芳小姐第一首便是甚么『少年公子负恩恩』,嘿!我只记得这一句,其他的都忘了!”
他说的自是事实,白声疑虑尽消,但仍眉头紧皱道:“我也闻得东都不大太平,玄应太子果是有心。不过小姐素不喜欢张扬,两位军爷这么伴在两旁,只怕小姐不悦。”
旁边的徐子陵心中好笑,心忖这么十多个随从前后簇拥,仍不算张扬吗?可知只是这白声推托之词。又或尚秀芳小姐想予人比较平民化的印象,不愿公然与官家拉关系。
寇仲却是正中下怀,拍拍白声肩膀道:“这个容易,待会我们脱下军服,远远跟在队后便可以了!”
白声那还有甚么话说,只好答应。
此时盛装的尚秀芳在两名俏婢扶持下出门来了。寇仲忙『识趣』地扯徐子陵避往一旁,沉声道:“现在只要能过得皇城入口那一关,我们便是过了海的神仙啦!”
尚秀芳的车队开出曼清院,朝皇城驶去。
徐子陵和寇仲在队尾处,瞻前顾后,装模作样。
各人都不住抬头望天,怕积聚的大雨会随时倾盘洒下,且下意识地提高了车速。
走了不到片刻,后方蹄声骤响。
寇仲和徐子陵警觉后望,立时心中叫糟,原来追来者竟是李世民、庞玉、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四人。
此时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向天祷告,希望李世民并不认识尚秀芳的每一个从人,否则立要给揭破身份。
李世民等可不同白声,岂是那么易被欺骗的。
两人连忙前后散开,又运功收敛精气,佝偻身子,免致引起李世民等人的警觉,暗幸若非坐在马上,只是两人挺拔的身形便可令敌人对他们大为注意了。
李世民领先越过他们,似乎心神全集中到甚么要紧事情上,并没有对他们投上一眼。
白声等纷纷行礼,李世民则以颔首微笑回报。
庞玉等紧随李世民,也没有怎样注意他们。
李世民追到马车旁便同速而行,道:“秀芳小姐好!世民来迟了!”
两人心叫好险,原来李世民竟预约了尚秀芳要陪她入宫的。
尚秀芳隔下垂的帑幕还礼问好后讶道:“秦王一向准时,为何今天竟迟到了,秀芳并无任何嗔怪之意,只是心生好奇吧!”
李世民仰望黑沉沉的天空,伴马车走了好一段路,才叹道:“秀芳小姐可还记得寇仲和徐子陵吗?”
后面的寇仲和徐子陵正倾耳细听,闻得李世民向尚秀芳提及自己的名字,都大感兴趣,一方面奇怪李世民的迟到为何与他们有关,另一方面亦想知道这色艺双全的美女如何回答。
尚秀芳尚倏地沉默下去,好一会始轻柔地道:“提到寇仲!秀芳曾与他有两次同席之缘,印象颇深,总觉得他气质有异于其他人。至于徐子陵呢!只在听留阁惊鸿一瞥的隔远见过,仍未有机会认识。秦王的迟到难道是为了他们吗?”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不在话下,最引人处是在语调中透出一种似是看破世情般的洒脱和慵懒的味儿。此时不见人而只听歌声,那感觉可更加强烈。
透过她说话的顿挫和节奏,亦令人联想和回味她感人的歌声,忧怨中摇曳落漠低回的感伤,间中又似蕴含一丝对事物的期待和欢愉,形成非常独特的神韵。
李世民苦笑道:“秀芳小姐可知世民和他们本是好友,但现在却成了生死相拚的仇敌?”
尚秀芳“啊”!的娇呼一声,好一会然后低声道!案秦王这些时日来,是否为了此事弄得心身皆忙呢?”
李世民没有正面作答,岔开道:“我刚才正为他们奔波,原来只是一场误会。”
尚秀芳讶道:“寇仲不是为王公效力的吗?”
李世民叹道:“那是以前的事了。秀芳小姐不要让人世间的尔虞我诈沾污了双耳。”
尚秀芳似在试探的道:“他两人虽是武功高强,英雄了得,但若要与秦王作对,是否太不自量力呢?”
蹄音Ⅹ嗒中,车马队转入通往皇城的沿河大道。
洛水处舟船往来,与道上的人车不绝,水陆相映成趣。
众人都因她动人的声音忘了黑沉沉的天色。
李世民呼出一口气喟然道:“这两人已不可用武功高强来形容他们那么简单,他们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天才横溢的绝代高手,更难得的是智勇兼备。所以直至今天,仍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们。连想置他们于死地的李密最后都栽在他们手下,即此便可想见其余。”
语气透露出浓厚的无奈和伤情,使人感到他确是很重视和珍惜这两个劲敌。
如此推崇敌手,亦可看出他广阔的胸襟和气魄,不会故意贬低对方。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都泛起异样的感受。想不到李世民这样看得起他们,难怪会如此不择手段的与王世充合作以图歼灭他们。
尚秀芳低声道:“他们为今是否仍在东都?”
李世民道:“这个非常难说,当他两人隐在暗里图谋时,谁都感到难以提防和测度!”
此时车马队抵达承福门,守门的卫士举戈致礼,任由车马队长驱直进。
寇仲和徐子陵高悬的心终可轻松地放下来。
李世民与尚秀芳停止说话,在亲卫的开路下,穿过太常寺和司农寺,在尚书府前左转,入东太阳门,沿内宫城城墙旁的马道直抵内宫的主大门则天门,进入气魄宏大的宫城。
内宫城中殿宇相连,楼台林立,殿堂均四面隔高墙,墙间设有门户,殿堂间连环相通。
徐子陵是首次踏足宫城,寇仲上趟虽曾逃入宫城。却是连走马看花的时间和心情都欠奉,故而都有大开眼界的感觉。
只是则天门,便可看出隋炀帝建城所投下的人力物力。
此门左右连阙,阙高达十二丈,辅以垛楼,门道深进十多丈,檐角起翘,墙阙相映,衬托出主体宫殿的巍峨雄伟。
入门后,衢道纵横,位于中轴线上共有三门两殿,门是永泰门、乾阳门和大业门、殿则乾阳、大业两殿。
乾阳殿为宫城的正殿,是举行大典和接见外国使节的地方。
乾阳门门上建有重楼,东西轩廊周匝,围起大殿外的广阔场地,此时已有几队车马停在殿门外,可知殿内正举行盛会。
乾阳殿不愧宫城内诸殿之首,殿基高达寻丈,从地面至殿顶的鸱尾,差不多有二十丈,四面轩廊均有禁卫把守,戒备森严。殿庭左右,各有大井,以供皇宫用水;庭东南、正南亦建有重楼,一悬钟,一悬鼓,楼下有刻漏,到某一时刻便会鸣钟鼓报时。
殿体本身则更规制宏大,面阔十三间,二十九架,三阶轩,柱大二十四围,文栋雕槛,雪楣秀柱,绮井垂莲,飞虹流彩,望之眩目。
寇仲随队尾,与徐子陵并排而行。
他们再不用担心李世民,但却担心白声。
现在的情况是李世民以为他们是尚秀芳的人,而白声则认定他们是王世充的人。
所以只要王世充的禁卫显露出任何不把他们当是自己人的神态,白声便会知道他们是冒充的。
这结果似乎是不可避免。
假若没有李世民同行,他们或者仍可设法先行出手制白声,但现在当然办不到。
正头痛时,车马缓缓停下。
宋蒙秋从殿台上迎下时,李世民跃下马来,亲自为尚秀芳拉开车门。
四周全是禁卫军,想溜掉亦没有可能。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无奈的眼色,亦各自硬头皮下马。
禁卫过来为他们牵马。
『轰隆』!
一声惊雷,震彻宫城。
狂风刮起,吹得人人衣衫拂扬,健马跳窜惊嘶。
接豆大的雨点洒下,由疏转密。
宋蒙秋似早有准备,忙打开携带的伞子,遮盈盈步下马车的绝色美人儿。其他人只好暂做落汤鸡。
地暗天昏。
尚秀芳和李世民等匆匆登上殿时,雨势更盛,倾盘而下。
最高兴的当然是寇仲和徐子陵,他们趁各人忙避雨之际,展开身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往东南的钟楼处。
两人望乾阳殿典雅宏大的殿顶,都生出历史重演的奇异感觉,甚至有些儿不寒而□。
殿顶离开他们置身处的钟楼远约三十丈,和昨晚荣府的情况大致相同。而滂沱大雨亦把白天变换成黑夜。
环绕大殿的围廊满布避雨的禁卫军,而他们唯一入殿的方法就是从上而下,由接近殿顶的隔窗突袭殿内的目标。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你不是有方法可渡过这样的远距离吗?在这里是否可重施故技呢?”
徐子陵点头道:“当然可以,现在还更轻易,因为我们多了条原来用来攀城墙用的长索子。来吧!”
寇仲解下背囊,把长达十丈的索子取出,递给徐子陵道:“今次要看你的能耐!”
徐子陵胸有成竹的把绳子的两端分别捆紧两人腰上,道:“若这方法到不了乾阳殿顶,那时便用来逃命好了!”
顺手拔了他的井中月。
寇仲抗议道:“你至少该告诉我应怎样配合吧?”
徐子陵道:“非常简单,我把你送往空中,你再运气滑行,然后由小弟掷出井中月,你便学晃公错踏飞钹般凭刀势投往目的地,记至紧要运功把刀吸住,若『叮』的一声Сhā在殿顶处,我们便要一起宣告完蛋。”
寇仲立时双目发光,道:“真有你的!”
徐子陵低喝道:“起!”
寇仲跃离钟楼,徐子陵平伸双掌,在他脚底运劲一托,登时把他斜斜送上远达十丈和雷雨交加的高空去。
若在平时,骤然来个空中飞人不给人发觉才怪,但在这样的疾风大雨中,纵有人肯望天,怕亦看不见他们。
一道闪电,裂破寇仲头顶上的虚空。
寇仲到势子尽时,一个翻腾,像尾鱼儿般朝殿顶方向滑过去。
此时徐子陵亦斜冲而起,直追寇仲。
暴雨哗啦声中,寇仲『游』过近十丈的空间,到离殿顶仍有近十五丈的距离时,徐子陵运劲掷出的井中月,刚巧到了他身下。
寇仲一把抓刀柄,同时提气轻身。
『蹬』!
两人间的幼索扯个笔直。
寇仲被带得直抵殿顶边沿时,徐子陵亦被幼索的带动借力再来一个空翻,落往他旁。
行动的时候到了。
两人脚勾殿顶,探身下望。
通过接近殿顶透气窗隔,广阔的大殿内灯火通明,摆开了十多个席位,分列两排,向主席。
悠扬的乐声和谈笑的声音,在雨打瓦顶檐脊的呜声中,仿佛是来自另一世界的异音。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李小子这么公然出席王世充在宫殿内举行的盛会,是否等若间接承认王世充的帝位呢?”
徐子陵正细察形势,见到王世充主席左边第一席坐的是王玄应,接是郎奉、宋蒙秋,荣凤祥等人,右边首席却是尚秀芳,次席才是李世民,其他全是洛阳的官绅名人。
没好气的答道:“亏你还有时间想这种事,李小子肯参加这午宴,当然有他的理由哩!”
他说话时,雨水顺项颈流到他脸上口里,使他有种痛快放任和随时可豁出去的感觉。
整个天地都被雷鸣电闪和雨响填得饱满,对比起殿内温暖的灯火,外面就显得特别狂暴和冰冷无情。
雨水从瓦面冲奔洒下,像一堵无尽的水廉般投到殿廊旁的台阶去。
卫士都缩到廊道靠殿墙的一边,似乎整个皇宫就只他们两人吊在殿檐处任由风吹雨打。
每根头发都在淌水。
王世充可恨的声音从殿内隐约传上来道:“秀芳大家今晚便要坐船离开,让我们都来敬她一□,祝她一路顺风。”
两人这才恍然,明白为何宴会在午间举行,又且李世民肯来赴宴。
寇仲凑过来道:“我诈作行刺王世充,你则负责去擒拿小玄应,如何?”
徐子陵摇头道:“王世充由我负责,你去对付李小子,好把尉迟敬德那三个家伙牵制住。”
寇仲愕然道:“那谁去擒人。”
徐子陵脱掉面具,道:“当然是小弟,王玄应见到老爷遇袭,必会抢过来救驾,那就是他遭擒的一刻。”
寇仲学他般除下面具,道:“你小心点荣凤祥,只要他比荣姣姣更厉害一些,便够你头痛的。嘿!你说我会否一时错手把李小子宰掉呢?”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的目标是要救虚先生,你若贪功求胜,反被敌人擒下,我们便要全盘皆输,那时要换的便不是虚先生而是你这蠢家伙,明白了吗?”
寇仲苦笑道:“在你面前,为何我总像是愚蠢的一个?”
徐子陵不再跟他胡扯,道:“何时动手?”
寇仲沉吟道:“你说呢?”
徐子陵抹掉封眼的雨水,露出笑意,轻柔地道:“当然是当敌人的警觉性降至最低的时刻!告诉我,那该在甚么时候动手?”
寇仲灿烂她笑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我们的秀芳大家开金口之时,就是我们出手的一刻哩。”
第九章 再擒玄应
“平台戚里带崇墉,炊金馔玉待鸣钟,小堂绮帐三千户,大道青楼十二重…”不知是否忽然给勾起心事,或由于别绪离情,又或为殿外的惊雷暴雨触景生情,每音每字,明明是经由她香□吐出,但所有人包括在外面淋雨的寇仲和徐子陵在内,都有她的歌声像是直接从自己深心处传送出来的奇异感觉。
她虽是活色生香的在殿心献戏艺。但在座者都似乎感到她已整理好行装,刻下正在码头旁徘徊,随时会登上即将启碇开航的帆船。
她的歌声随雷鸣雨音婉转起伏,柔媚动人,但最感人是歌声里经极度内敛后绽发出来漫不经意的风霜感和失落的伤情。无论唱功以至表情神韵,均达登峰造极境界,更胜以前任何一场的表演。
寇仲和徐子陵一时竟听得呆,几至浑忘和错过了出手的最佳机会。
蓦地掌声骤起,两人这才醒觉过来,立即出击。
“砰砰”!
殿内众人仍沉醉在尚秀芳袅袅绕梁的余音之际,近殿顶处木屑纷飞,两团水花漫天洒至,几疑是暴风雨改移阵地,转到殿内肆虐。
同一时间殿外近处霹雳震耳,其回响更使人像身悬危崖,骇然魂惊。
众人大吃一惊时,两道人影分别扑向王世充和李世民。
凛冽的劲气,凌厉的破风声,粉碎了尚秀芳早先营造出来那像是觉醒泪尽,万幻皆空般的悲怆气氛。
此时尚秀芳仍在殿心未曾归座,蓦见刺客临空,骇得呆立当场,素手捧心,虽失常态,却出奇她仍是风姿楚楚。
首先遇袭的是李世民。
寇仲破入殿内,立即一个空翻,头下脚上的笔直下扑,井中月化为眩目黄芒,像最可怕的梦魇般疾劈李世民天灵盖。
陪坐在李世民身后半丈许外的庞玉,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因事起突然,兼之寇仲速度迅疾,要救援时,已迟了一步。
反应最快的是李世民。
他来不及拔剑挡驾或闪避,竟就那么力贯双臂,把身前的红木几提起过头,迎向寇仲惊天动地的一刀。
几上的酒杯酒壶,全部倾跌在地。
“轰”!
红木几中分而裂。
李世民得此缓冲,往后滚开。
寇仲再一个空翻,井中用化作万千刀芒,如影附形的朝在地上滚动的李世民卷去,没有半点留情。
此时徐子陵已斜越殿堂上三丈多的空间,像雄鹰搏兔般滑泻至王世充前方空际,一拳向满脸骇容的王世充击去。
守在左右的禁卫虽疾扑过来,但都来不及拦阻。
殿内其他宾客大多不懂武功,又或武功平常,只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郎奉、宋蒙秋、王玄应等先后纵身而起,但亦远水难救近火。
动作最快的是居于王玄应邻席的荣凤祥,左手轻按席面,像一朵云般腾空窜升,再横移寻丈,双掌连环发出劈空掌劲,疾攻空中的徐子陵左侧,显露出令人意外的绝世功力。
王世充终是一等一的高手,惊骇过后,知此乃生死关头,猛地收摄心神,双掌平胸推出,硬接徐子陵这霸道至极的一拳。
“篷”!
王世充旧创未愈,新伤又临身,虽勉力架徐子陵力能开山裂石的一拳,喉头却不听指挥,喷出一篷鲜血。
徐子陵亦被他浑厚的反震力道冲得身法凝滞,而荣凤祥雄浑的掌风已排山倒海般侧攻而至。
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他判断出荣凤祥的真正实力尤在他自已之上,其气势速度和拿X时间的准确性,均达到了大家的境界,令人难以置信的可怕和厉害?冷哼一声,徐子陵乘势疾落地上,然后身往前倾,不但避过荣凤祥的劈空掌,还在前胸触地前,炮弹般改向正往他扑来的王玄应射去,变招之快,教人叹为未之前见。
“叮”!
李世民于近乎没有可能的情况下,不但倏地停止滚动,还弹起身来,拔剑扫在寇仲的井中月处。
寇仲积蓄的螺旋劲像长江大河般攻入他经脉内,李世民有若触电,跄踉跌退到庞玉三人之中,但也保住性命。
寇仲落到地上,井中月随手挥击,挟主动猛攻的余威,迫得庞玉等寸步难移,这才疾往后掠,希望可与徐子陵会合。
徐子陵此际刚欺近王玄应身前。
紧追在他身后的荣凤祥是他成败的最大影响力,他和寇仲因荣姣姣高明的身手,本已对他评价甚高,但仍想不到竟是这般级数的可怕高手。假若徐子陵不能在一个照面的高速下擒住王玄应,那就再没有机曾,而无论王玄应如何不济,也不会无能至如此地步。
人急智生,徐子陵双目发出凌厉的神光,直望进持剑攻来的王玄应眼内,后者被他气势所慑,兼之又曾是他和寇仲手下败将,果如徐子陵所愿,心生怯意,改进为退,希望其他人能施以援手。
荣凤祥大叫不好时,徐子陵增速扑前,两手幻化重重掌影,连续十多记拍打在王玄应剑上。
王玄应不住踉跄,脸上血色尽退,忽然后小腿碰上长几,兼之被徐子陵一波接一波的劲气冲击,那收得住势子,长剑脱手时,人亦翻倒几上,杯壶倾跌。
十多名禁卫从左右赶至,但已来不及救回他们的少主。
“篷”!
徐子陵反手一掌,硬封荣凤祥一记重击,同时借劲窜前,冲天而起时,顺手把封了|茓道的王玄应小鸡般提起来。
荣凤祥一声厉啸,改变方向,迎往寇仲。
这时寇仲刚来到呆立殿心的尚秀芳之旁,竟顺手X了尚秀芳脸蛋一把,还在她耳?低声道:“小姐唱得真好!”
井中月同时幻起黄芒,疾劈攻来的荣凤祥。
“篷”!
两人错身而过,寇仲暗叫厉害时,徐子陵提王玄应避往一角,厉声喝道:“全部给我住手。”
整殿人呆在当场之际,寇仲像天神般落往徐子陵之旁,把井中月横架在垂头丧气的王玄应咽喉处,大笑道:“世充小儿,世民小子,今趟服输了吧!”
在众禁卫重重簇拥下的王世充,纵使没有因失血受伤而引致的苍白脸孔,也是有那么难看就那么难看,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到现在仍没有人知道他们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皇宫,发动突袭。
“轰隆”!
差点被遗忘了的雷声,又再提醒殿内诸人外面的世界仍是在它们的掌握中。
李世民踏前一步,风度依然的微笑道:“仲兄和子陵兄鬼神莫测的手段,确令人不得不服。”
接爱怜地瞧尚秀芳道:“尚小姐受惊了,请回座位稍息。”
尚秀芳像听不到他说话般,直勾勾的瞧寇仲和徐子陵,好一会才移到李世民之旁。
荣凤祥似对截不住两人心生盛怒,双目杀机连闪,冷哼道:“你们是如何进来的?”其他人则鸦雀无声,也轮不到他们发话。
寇仲讶道:“何来这么多废话!”
接向王世充道:“不用我说圣上你也该知道怎办吧!小弟一向都是没有耐性的人哩!”
王世充气得差点吐血,狠狠道:“把虚行之抓来!”
禁卫应命去了。
寇仲微笑道:“快给小弟找条像样点的快船,船过偃师后我便放人,其他条件均不会接受,明白吗?”
王世充还可以说甚么呢?风帆远离京都,顺流朝偃师而去。
雨过天青后的黄昏,份外诡艳迷人。
王玄应被封了|茓道,昏迷舱内。
三人畅叙离情,都有劫后相逢的愉悦。
虚行之道:“我从王世充大封亲族部下,却独漏了仲爷,便知他要施展毒手加害两位爷儿,于是趁出差金墉,乘机溜往偃师找你们,岂知却是失诸交臂。”
徐子陵正掌舵控船,闻言道:“照我看王世充仍想重用虚先生,否则以他豺狼之性,该命人把你就地处决。”
寇仲冷哼道:“那他的宝贝太子也完了。”
虚行之往后方瞧去,一艘战船正衔尾随来,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对这种刻薄寡恩的人,我宁死也不会为他出力。像仲爷和陵爷的义薄云天,为了别人而不顾自身安危的英雄豪杰,我虚行之就算要赔上小命,也心甘情愿。”
寇仲犹有余悸的道:“今趟其实险至极点,荣凤祥的武功不但高得离奇,还有种诡异邪秘的味道,非是正宗的路子,差点便教我们功亏一篑。”
徐子陵讶道:“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想不到你也有同感。表面看他的手法大开大阖,但其中暗含诡邪的招数,且有所保留,像在隐瞒甚么的样子,其中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寇仲露出思索回忆的神情,好一会才道:“我和他动手时,虽只是两个照面,但却感到他的眼神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此事非常奇怪,为何我以前遇上他时,并没有这种感觉呢?”
虚行之道:“那应是他平时蓄意敛藏眼内光芒,动手时由于真气运行,再藏不住。
如此推之,仲爷以前定曾遇过他,只不过不是他现在这副脸孔而已。”
徐子陵点头道:“虚先生这番话很有道理,荣凤祥这人根本没有立场,似乎何方势大便靠向何方,心怀叵测。”
寇仲苦思道:“若是如此,那荣凤祥的真正身份该不难猜,有谁是接近祝玉妍那种级数,又曾和我碰过头的?噢!”
浑身一震,瞧向徐子陵。
徐子陵茫然道:“是谁?”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记起!我的娘啊!定是辟尘那妖道,真是厉害。”
徐子陵愕然道:“怎会是他,不过也有点道理,今次王世充有难了。”
寇仲苦笑道:“好家伙,这么看来,荣姣姣怕亦非是他女儿,而杨虚彦的出身更是可疑,甚至连董淑妮都大不简单,李小子可能中计都不晓得。”
虚行之不解道:“辟尘是谁?”
寇仲解释后道:“阴癸派想争天下,辟尘妖道的甚么派亦想混水摸鱼,手段虽异,其心一也,若辟尘知道这么一动手便给我们看破,定会非常后悔。”
虚行之遥望远山上初升的明月,道:“过了偃师后,我便登岸赶赴飞马牧场,两位爷儿最紧要小心点,李子通这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他手下白信、秦文超和左孝友三人,都是有名的猛将。”
两人想起要对付杜伏威和沈法兴联军这近乎不可能的任务,只有颓然以对。
虚行之沉吟道:“杜伏威和沈法兴只是利益的结合,其中定是矛盾重重,若两位爷儿能巧妙利用,说不定可不费吹灰之力,便破掉他们的联军。”
寇仲精神大振道:“先生的提议隐含至理,我必谨记于心,到时再因势而施。”
风帆转了一个急弯,驶上平坦宽阔的河道,全速顺流放去。
船过偃师十里后,才缓缓靠岸。
由于人少船轻,从京都跟来的战船早被抛在远方。
岸上蹄声轰鸣,老朋友杨公卿只率十余骑追至,然后只身登船。
寇仲哈哈笑道:“杨大将军果是有胆有识,竟敢孤身登船。”
杨公卿来到寇仲身前,瞧了平躺地上仍昏迷不醒的王玄应一眼后,又与看台上的徐子陵虚行之打个招呼,叹道:“尚书大人今趟是咎由自取,我杨公卿无话可说。”
寇仲道:“顺便告诉大将军两件事,若大将军欢喜的话,可转告世充小儿。”
杨公卿奇道:“甚么事呢?”
寇仲遂把李世民可能向李密招降和荣凤祥该是辟尘之事坦然相告,然后笑道:“不害得他们提心吊胆,难有宁日,我如何可下这口气。”
杨公卿色变道:“这两件事均非同小可,我须立即以飞鸽传书,向王世充报告。”
只听他直呼王世充之各,便知他对王世充的不满已溢于言表。
寇仲凑过去低声道:“大将军即管把人拿回去,不过须谨记王世充可这样待我,异日也可以用同样方法对待大将军,侍候虎狼之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杨公卿苦笑道:“我早明白了!三位好好保重。”
提起王玄应,迳自去了。
第十章 纠缠不休
送了虚行之上岸后,两人继续行程。
待风帆转入黄河,他们才松一口气,在这广阔的河道上,要逃要躲都容易得多。
寇仲叹道:“我们从南方出发时,好像天下都给踩在脚下的样子,岂知波折重重,志复等三人惨遭不幸,玉成则不知所酊,我们现更为势所迫,要折返南方,关中过门不入,想想便教人颓然若失。”
徐子陵道:“志复三人的仇我们必定要报的,大丈夫恩怨分明,阴癸派手段如此凶残可恶,终有日我们会将它连根拔起,令她们永不能再害人。”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点头道:“除了宇文化及外,现时和我们仇恨最深的就是阴癸派,血债必须血偿,何况就算我们肯忍气吞声,□妖女和祝妖妇也绝不肯放过我们。”
徐子陵道:“这亦是我肯陪你去江都的原因,否则我会立即赶往巴陵接素姐呣子。
我到现在仍不明白为何老爹肯与虎谋皮,和阴癸派合作去打天下,其中定有些我们尚未知道的原由。”
寇仲道:“管她娘的那么多!明天我们转入通济渠后,便日夜兼程赶赴江都。不过可要补充乾粮食水,因为至少也再要三天三夜,才可抵达江都。”
徐子陵沉吟道:“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这一程未必会那么顺利。”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道:“我们有那天是平安无事的?谁不怕死,就放马过来吧!
哈!学而后知不足,我也要拿鲁大爷的宝笈出来下点苦功。”
徐子陵一把扯他道:“对不起,去下苦功的该是小弟,轮到你仲大哥来掌舵哩!”
两人终过了一个平安的晚上。
翌日正午时分,船抵彭城西方位于通济渠旁的大城梁都。
他们尚未决定谁负责守船,那个去买粮食,当地的黑道人物已大驾光临。
寇仲和徐子陵都是黑道小混混出身,遂抱息事宁人的心情,打算依足江湖规矩付与买路钱,以免节外生枝。
寇仲解下井中月,到码头上和来人交涉。
领头的黑帮小头目见寇仲体型威武如天神,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也是老江湖,忙抱拳为礼道:“小弟彭梁会智堂香主陈家风,请问这位好汉贵姓大名,来自何乡何县?”
寇仲登时记起彭梁会的三当家《艳娘子》任媚媚,才想到这一带均是彭梁会势力范围,不过他当然不愿给任媚媚知他行酊,忙道:“小弟傅仁,刚在东都做完买卖,现在赶回江都。哈!泊码头当然有泊码头的规矩,小弟该向贵会缴纳多少银两,请陈香主赐示。”
陈家风见他如此谦卑,立即神气起来,微笑道:“看傅兄神采飞扬的样子,定是捞足了油水,傅兄这艘船也是最上等的货式,最奇怪是傅兄似乎只有一名夥计在船上。”
寇仲当然明白他要的技俩。
黑道人物遇上陌生人都会遵从“先礼后兵”的金科玉律,简言之就是先摸清对方底子,才决定如何下手宰割,以谋取最大利益。
假设他不显点手段,对方会得寸进尺,甚至连船都要给他没收。
随陈家风来的尚有七、八名武装大汉,只看神态便知是横行当地的恶霸流氓。
寇仲抓头道:“陈兄说得好。小弟既敢和我那个兄弟驾一条上价船走南闯北,当然是有点凭恃。不过念在大家都是江湖同道,加上我们又很尊敬『鬼爪』聂敬他老人家,且与贵帮三当家『艳娘子』任媚媚有点交情,才依规矩办事,陈兄该明白小弟的意思吧!”
陈家风愕然道:“请问傅兄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寇仲没好气地取出半锭金子,塞入他手里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陈兄若肯卖个交情,便不要查根究底,就当没见过小弟吧。”
不再理他,转身回到船上。
徐子陵正独力扯帆,寇仲一边帮手边道:“彭梁会看来已控制了这截水道,只不知他们现在归附何方?”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是任媚媚的手下,照计不是投向徐圆朗,就该是李子通。嘿!应不会是宇文化及吧?”
整好风帆后,寇仲道:“我负责入城采购,你可不要让人把船抢去。”
徐子陵笑道:“若来的是祝玉妍、□□之流,你可勿要怨我。”
寇仲大笑而去。
徐子陵闲无事,凭栏观望。
通济渠水道的交通出奇地疏落,尤其朝江都去的水段,只有寥落的几艘渔舟往来,不知是否受到战争的影响,客货船都不敢到那里去。
码头离开城门只有千来步的距离,泊有三、四十艘大小船只,比起东都任何一个码头的兴旺情况,有如小巫见大巫。
通往城门的路旁有几间食□茶档,只有几个路客光顾,有些儿冷清清的感觉。
陈家风那夥人已不知去向,照道理若他们摸不清他两人的底子,是绝不会轻易动手的。
就在此时,他忽感有异,转身一看,刚巧见到一个无限美好的美人背影,没入舱门里。
以徐子陵的镇定功夫,亦立时骇出一身冷汗。
寇仲踏入城门,仍不知此城是由何方势力控制。
若在其他城市,除非正处在攻防战的紧急期间,否则都肯让商旅行人出入,既可徵纳关税,又可保持贸易。
可是这通济渠此段的重镇,竟像个不设防的城市,不但没有显示主权的应有旗帜,连守门的卫兵都不见半个。这种情况即使在这战火连天的时代,也非常罕见。
寇仲茫然入城。
城内主要街道为十字形贯通四门的石板□筑大街,小巷则形成方格网状通向大街,民居多为砖木房,朴素整齐,本应是舒适安祥的居住环境,只是此际十室九空,大部份店铺都关上门,似是大祸将临的样子,其中一些店铺还有被抢掠过的情况。
路上只见零落行人,都是匆匆而过,仿如死城。
足音从后而至。
寇仲驻足停步,就那么立在街心。
陈家风来到他身侧,叹了一口气道:“打仗真害人不浅,好好一个繁华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寇仲深有同感,问道:“究竟发生甚么事?”
陈家风沉声道:“这真是一言难尽,若你早来数天,便可看到这里以千万计的人挤得道路水泄不通,哭喊震天,四散逃命的可怕情景。”
寇仲大惑不解道:“这城本是何方拥有?又是谁要来攻城呢?”
陈家风答道:“这城已历经数手,最后一手是徐圆朗,只是好景不常,最近因窦建德挥军渡河,攻打徐圆朗的根据地城任,徐圆朗于是仓卒抽调梁都军队往援,致梁都防守薄弱,最后连那数百守军都溜掉,使梁都变成一座没人管没人理的城市。”
寇仲愕然道:“窦建德那么可怕吗?”
陈家风道:“窦建德当然不可怕,论声誉他要比徐圆朗好得多,但宇文化及的狗腿贼兵,却比阎皇勾命的鬼差更骇人。”
寇仲双目立时亮起来。
陈家风续道:“当日宇文化及率兵由江都北返,去到那里便抢到那里,残害百姓,奸淫妇女,所以风声传来,人人都争相躲往附近乡间避难。唉!这年头要走都不容易,处处都在打仗。”
寇仲沉声道:“宇文化及会否亲来呢?”
陈家风道:“这个便没人知道,我们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形势不对便溜之大吉,若傅兄不介意,可否仗义送我们到江都去?”
寇仲愕然道:“你们要到江都还不容易吗?”
陈家风征征瞧了他好一曾后,脸容沉下去道:“原来你根本不熟悉江都的情况,竟不知李子通在河渠重重设关,除非是和他们有关系的船只,其他一概不准驶往江都,否则我何用求你。”
寇仲笑道:“我确是不知江都的情况,皆因久未回去,但却非和李子通没有关系,陈兄可以放心。”
陈家风半信半疑地问道:“傅兄和李子通有甚么关系?”
寇仲不答反问道:“你们彭梁会能名列八帮十会之一,该不会是省油灯,为何不乘机把梁都接收过来,完全只是一副任人打不还手的样儿?”
陈家风叹道:“若非看出傅兄非是平凡之辈,小弟也懒得和你说这么多话。今时已不同往日,当年昏君被杀,我们在聂帮主的统领下。一举取下彭城和梁都附近的四十多个乡镇,本以为可据地称霸,大有作为。岂知先后败于宇文化及和徐圆朗手上,最近连彭城都给蛮贼攻陷,我们彭梁会已是名存实亡,连会主在那里都不清楚。”
寇仲一呆道:“甚么蛮贼?”
徐子陵掠进舱门,移到舱内四扇小门之间,深吸一口气,才推开左边靠舱门那道门。
在舱窗透进来的阳光下,美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正安坐窗旁的椅上,低头专心瞧她那对白璧无瑕,不沾半点俗尘的赤足,神态似乎有些许见腆,但又似只是她一贯邪异的笃定。
她没有立即朝徐子陵看望,只道:“我和你们终须来一次彻底的解决,对吗?”
她的语调不但温柔得像在枕边的喁喁私语,且慢得像把一字一句轻轻的安置在空间里,令人生出一种非常宁和的感觉。
徐子陵潇洒地挨在门框处,没好气的道:“动手便动手吧!何来这么多废话?”
□□终抬头往他瞧来,轻摇长可及腹、乌光监人的秀发。哲白如玉的脸庞黛眉凝翠,美目流盼生波,即使以徐子陵的淡视美色,亦不得不承认她实在诱人至极。
只听她樱□轻吐道:“你怎么不问□□,为何能于此时此地赶上你们?”
徐子陵耸肩道:“那有甚么稀奇?辟尘弄不垮我们,只好由你们动手,对吗?”
□□一征道:“我们总是低估你们两人,幸好以后都不会再犯这个错误。”
徐子陵皱眉道:“你再废话连篇,我便去找寇仲!”
□□秀眉轻蹙的不悦道:“不要催促人家嘛!我正努力为自己找个不杀你的理由。”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何用这么烦恼。我正活得不耐烦,更想看看你是否真有如此手段,即管放马过来!”
忽地脸色一变,撞破舱顶,来到船只的上空。
系舟的索子已被绷断,船只正移离岸旁,顺水流下。
□□的天魔劲正自脚下攻至。
陈家风愤然道:“蛮子就是那些天般的契丹人,他们趁中原战乱,乘机勾结我们汉人中的败类,组成东海盟,专抢掠沿海的城镇,劫得财货女子,便运返平庐。”
寇仲愕然道:“契丹人那么厉害吗?平庐在那里?”
陈家风道:“他们骑射的技术都非常高明,东海盟现在的盟主叫窟哥,便是契酋摩会的长子,擅使双斧,武技强横,我们二当家亦丧命于他手下。至于平庐在那里,我也不大清楚,听说似是邻近高丽,乃契丹人的地头。”
旋又叹道:“他们人数虽不多,但来去如风,瞬又可逃到海上,至今仍没人奈何得他们。”
足音骤起。
两人循声瞧去,只见陈家风一名手下气急败坏的赶来道:“不好了!有人劫船!”
徐子陵心知肚明,若不能先一步逃生,给□□缠上,定是有死无生之局。
若他猜得不错,阴癸派因他们再没有任何可供利用的价值,又怕他们回南方破坏杜伏威的好事,所以下决心要除掉他们。
不过要杀他们再非像以前般容易,尤其当两人联在一起时,总能发挥出比两人加起来的总和更庞大的威力。故此□□直跟到这里。待两人分开的良机,才出手对付徐子陵。
久违了的边不负亦从舱门那边的方向斜掠而起,朝他扑至,显是错估了他出舱的方向,而他舍舱门不走而采撞破舱顶之途,等若把自己的小命从阎皇手上检了回来。否则如在廊道处遭上□□和边不负两人前后夹击,那还有命。
徐子陵在□□天魔助及体时,猛换一口真气,生出新力,竟就那么凌空一翻,掠往帆杆之颠,哈哈一笑道:“失陪!”
□□正改向追来,徐子陵像大鸟般腾空而起,横越近十丈的河面上空,投往岸上。
□□真气已尽,只好落往杆顶上,俏脸煞白的瞧他逃之夭夭。
寇仲此时从城门那边像流星般赶至,大喝道:“□妖女有胆便上岸和我寇仲大战三百回合,待我将你斩开两截或三块。”
帆船放流直下。
边不负冷笑道:「便让你两个多活几天吧!」□□忽又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
两人颓然在岸边坐下。
寇仲苦笑道:“想不到一语成谶。宝贝船果然给人抢去,不过我也没资格怨你,因为我都找不到粮草回来。”
这时陈家风才和一众大汉赶至,人人脸露祟慕尊敬之色。
寇仲没好气的扫了他们一眼,道:“船失掉哩!你们自己想办法到江都去吧!”
陈家风尴尬的道:“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两位就是名震天下的寇爷和徐爷。”
徐子陵叹道:“甚么名震天下?船都没有了。”
陈家风低声问道:“刚才那两个是否阴癸派的妖女妖人?”
寇仲点头应是。
陈家风露出佩服至五体投地的神色,道:“天下间只有两位大爷才不怕她们。”
徐子陵失笑道:“赞人也有分寸才行,至少慈航静斋的人便不怕阴癸派,非独是我们。”
陈家风身后一名汉子竖起拇指道:“徐爷才是真英雄,不矜不夸。”
寇仲道:“你们说甚么都治不了本人空空如也的肚子,有甚么方法弄一点酒菜,吃完后大家各走各路。”
陈家风喜道:“这只是举手之劳,两位大爷请!”
两人怎会客气,随他们回城去也。
第十一章 豪情盖天
陈家风命人拆开菜馆封□的木板,躬身道:“寇爷、徐爷请随便找张台子坐下,我们立即开灶生火,为两位大爷弄几味地道的拿手小菜,美酒已使人去张罗,立即送ā魿”两人大感有趣,找了位于正中的大圆桌坐下。
店主因为走了没几天,桌椅仍未沾上尘埃。
寇仲透过敞开的大门望向夕阳斜照下的清冷大街,摇头叹道:“好好一个安居乐业的兴旺城市,转眼却要遭受劫难,太可惜哩!”
徐子陵仍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问道:“甚么劫难?”
一名彭梁会的帮众此时提一坛酒兴高采烈的走进□内,为他们找壶寻□,忙得不亦乐乎。
寇仲瞧酒被注进□内,淡淡道:“听说宇文化骨来哩!”
徐子陵一震喝道:“甚么?”
寇仲忙道:“我是说得夸大一点,该说宇文化骨的人或者会来,却不知宇文化骨是否肯这么便宜我们送上门来受死。”
那帮众正为他们点灯,闻言大为崇慕道:“寇爷徐爷真了不起,根本不拿宇文化…宇文化及当一回事。”
寇仲笑骂道:“竟敢偷听我们的密语,快滚得远远的。”
那帮众欣然受落,恭敬道:“小人谢角,立即滚远!”欢天喜地的去了,能给寇仲骂两句,似已是无比的光荣。
徐子陵双目杀机剧盛,沉声道:“只要有一分机会,我们也要给点耐性,待他到来。”
寇仲大笑举□道:“这一□就为娘在天之灵喝的。”
“叮”!
两□交碰,均是一饮而尽。
寇仲哑然笑道:“我们为何好像一点都不介意□妖女会去而复返呢。”
徐子陵舒服地挨到椅背去,长长吁出一口气,油然道:“现在摆明来的只有□妖女和边不负两人,我们怕他个鸟。唉!我已厌了东躲西逃的生涯,够胆就放马过来吧!”
“砰”!
寇仲击台喝道:“说得好!”
两人嗅从后边灶房传来烧菜的香气,看看逐渐昏暗的大街,都升起懒洋洋不愿动半根指头的感觉。
所有以往发生的人和事,都似是与这刻没有半点关系,遥远得像从未发生过。
寇仲把井中月解下,放在桌上,然后伸个懒腰,连双脚都搁到桌边去,舒适地叹道:“陵少!你有没有这整个城市都属于你的感觉呢?”
蓦地急剧的蹄声自城门的方向传来,好一会才停止。
两人却是听如不闻,不为所动。
徐子陵若有所思的道:“你似乎忘记了宋玉致,对吗?”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是的!我已久未有想起她,除了你外,我对任何其他人的期望和要求已愈来愈少。宋玉致是真正的淑女,是高门大阀培养出来的闺秀,但她和我们有一个根本性的分别,就是她是游戏规则的支持者,而我寇仲只是个离经叛道的破坏者。只是这差异,我们已注定不能在一起。你说我所干的事,所作所为,有那件是她看得顺眼的呢?”
徐子陵默思片刻,缓缓道:“但你有否想过,这正是你吸引她的地方。”
寇仲苦笑道:“对她来说,那只是她深恶痛绝的一种放纵和沉溺,所以她才会痛苦,而我则感到非常疲惫。我和你都是不懂礼法规矩的人,说粗话时最悠然自得。她却是另一种人,所以最后我们都是完蛋了,表面的理由只是她的藉口。”
徐子陵讶道:“虽然我觉得真实的情况未必如你所说的那样,但你对她的分析无疑是非常深入,更想不到你会有这种深刻的想法。”
寇仲叹道:“我已选择了一条没有回头的漫漫长路,其他一切都要抛个一乾二净。
有时真羡慕侯希白那小子,欢喜便与这个美妞或那个娇娃泡泡,闲来在扇上画他娘的两笔,又可扮扮吟游孤独的骚人侠客,不徐不疾的浪游江湖,隔岸观火。哈!”
徐子陵莞尔道:“有甚么好笑的。”
寇仲拍额道:“我只是为他惋惜,若没有你陵少出现,说不定师妃暄肯垂青于他哩!”
徐子陵没好气道:“又要将我拖落水,你这小子居心不良。”
陈家风此时神色凝重的来到桌前,道:“刚接到报告,有一批约五至六百的骑士,正由彭城的方向赶来,可在两个时辰内到达这里。”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失望的眼色,来者当然不会是宇文化及的人。
陈家风续道:“来的定是东海盟的契丹蛮子,我们彭梁会和他们有血海深仇,假若两位大爷肯出头,我们愿附骥尾。”
寇仲不解道:“你们不是打算开溜吗?为何忽然又跃跃欲试?”
陈家风坐下道:“坦白说,我们虽恨不得吃他们的肉,饮他们的血,但也自知有多少斤H,但若有两位大爷相助便是另一回事,窟哥能比李密更厉害吗??寇仲为他斟了一□酒,笑道:“你不要对我们有那么高的期望,战场上的冲锋陷阵与江湖决战并不相同,对五、六百人,即使宁道奇也杀不了多少个。”
徐子陵待他把酒喝完,沉声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陈家风抹去□角的酒渍,答道:“只有五十三人。我们已商量好了,只要寇爷和徐爷肯点头,我们拚死都要和契丹的贼子打上一场。”
寇仲道:“城内现时还有多少人?”
陈家风道:“可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上了年纪或心存侥幸的人,怕也有数百人吧:“寇仲向徐子陵道!案你怎么看?”
徐子陵在陈家风的期待下沉吟片晌,微笑道:“我们非是没有取胜的机会,但只能智取,硬拚则必败无疑。”
寇仲长笑道:“好吧!那就让我们把契丹贼子杀个落花流水,令窟哥知道我中原非是没有可制服他的英雄豪杰吧!”
接一拍台面,喝道:“现在先甚么也不理,这一餐我们就到街上去吃,食饱喝醉时,窟哥怕也可来凑兴!”
梁都城门大开,吊桥放下。
由城门开始,两边每隔十步便Сhā有火把,像两条火龙般沿大街伸展,直至设于街心的圆台子而止。
台上摆满酒菜,寇仲和徐子陵两人面向城门,据桌大嚼,把酒言欢。
除他两人外,城内不见半个人影,由城门到两人坐处这截大街虽被火把照得明如白昼,城内其他地方却黑沉沉的,形成诡异非常的对比。
寇仲呷了一口酒,苦笑道:“都是你不好,无端端提起宋玉致,勾起我的伤心事。”
徐子陵歉然道:“那我只好向你赔不是,你现在又想甚么哩?”
寇仲伸手过来抓他肩头,道:“一世人两兄弟,何用道歉。我刚才忽又想到,即使和宋家三小姐到了海誓山盟的地步,她的幸福仍是不会开始,因为天下的纷乱和战事尚未结束,每天我都在和人作生与死的斗争,背上负连自己也弄不清楚有多重的担子。想到这些,玉致离开我反倒是件好事。”
徐子陵动容道:“直至此刻,我才真的相信你对宋玉致动了真情,因为你还是首次肯为宋玉致设想,而不是单从功利出发。”
寇仲狠狠X他一把后,才松开手,骨嘟骨嘟的鲸吞了另一□酒,然后张口伸舌,?喉咙正喷火的急喘,好一会才叹道:“若我不为她设想,怎肯放手,何况我很清楚她对我的防守,就像现在的梁都那么薄弱。”
徐子陵有感而发的道:“我们和宋玉致那种高门大阀的贵女子在出身上太不相同。
若硬要生活在一起,必然会有很多问题出现。”
寇仲笑道:“你是否想起师妃暄呢?她那种出家人修道式的生活,对我来说便像个沉重和幻梦般毫不真实的天地,枷锁重重,没有半点自由,完全没有理由地舍弃了人世间所有动人的事物,有啥瘾子!”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与你这俗人谈禅论道,便像对牛弹琴,又或和聋子说话,和盲者论色。”
寇仲哈哈笑道:“所以师妃暄对小弟看不上眼,对你却是青睐有加,因为你和她是同类人嘛!哈!请陵大师用斋菜。”
硬夹了大堆青菜□满他的饭碗。
徐子陵啼笑皆非道:“你究竟是何居心,总要把我和师妃暄拉在一起。”
一阵风从城门的方向吹来,刮得百多支火把的□光窜高跃低,似在提醒他们契丹的马贼群可在任何一刻抵达。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我差点忘了问你,李小子的功天究竟如何?”
寇仲道:“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仍伤不了他,便可知他不会差我们多少。”
寇仲沉思片刻,低声续道:“我们现在是否正在做些很愚蠢的事呢?对契丹人的真正实力我们是一无所知,只知连彭梁会都给他们毁了。”
徐子陵断然道:“人有时是会干些愚蠢的事的。只要想想很多你自以为聪明的事,后来却证实是蠢事,便可心中释然。”
寇仲哈哈大笑,举□道:“说得好!让小弟敬陵少一□。”
徐子陵刚举起孟子,心生警兆,与寇仲齐朝城门瞧去,立即同时心中叫糟。
美丽如精灵的□□,正随一阵风,足不沾地似的穿过敞开的城门,往他们飘来。
此战是知己而不知彼,已属胜负难料。
际此敌人随时来临的关键时刻,若加入□□这不明朗的因素,只要到时扯扯他们后腿,他们恐怕想落荒而逃也有所不能。
□□素衣赤足,倘脸带一丝盈盈浅笑,以一个无比优雅的姿态,坐进两人对面的空椅子去。
寇仲和徐子陵不约而同的目显厉芒,杀机大盛。
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雳手段,击得眼前落单的妖女或伤或死,岂非理想之致。
这可说是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以前尽管口中说得硬,但心知肚明根本没有能力收拾她。
但两人的武功每天都在突飞猛进里,如能联手合击,而□□又不落荒而逃的话,恐怕连□□亦不敢否定有此可能。
□□以她低沉柔韧如棉似絮的诱人声音淡然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若你们不肯做君子的话,首先遭殃的就是你们新结交那班彭梁会兄弟。”
两人愕然以对。
只简单的几句话,□□便展示出她已掌握了全盘的局势,还包括了他们致命的弱点。
他们之所以答应陈家风等仗义出手,并非为了要替只代表另一帮强徒的帮会报仇雪恨,而是基于三个原因。
最主要是不希望这么一个美丽安宁的古城,毁于一旦;其次就是因异族入侵蹂躏中原而起同仇敌忾的义愤;最后的一个原因,才是希望能守株待宇文化及这兔子送上门来。在这里刺杀宇文化及,自然比在他的地头行事容易多了。
可是□□这么来捣乱,教他们如何可分心应付?寇仲忙堆起笑容,嘻嘻道:“□大小姐请息怒,哈!喝□水酒再说,肚子饿吗?斋菜保证没有落毒呀!”
□□笑意盈盈的瞧寇仲为她殷勤斟酒,柔声道:“这才乖嘛!就算是敌人,有时也可坐下来喝酒谈心的!”
自从正式反脸动手以来,徐子陵从未试过于这么亲近的距离及平和的气氛下静心细看这魔教妖女。但无论他如何去找寻,也难以从她的气质搜索到半点邪异的东西,但偏偏曾亲眼目睹她凶残冷酷的手段。
她的绝世容色亦可与师妃暄比美而不逊色,分别处只在于后者会令人联想到空山灵雨,而□□则使人想起荒漠和秃原。
□□并没有拿起酒□,目光飘到徐子陵处,樱□轻启的道:“子陵现在可否抛开旧怨,大家作一个商量呢?”
徐子陵讶道:“你这么乘人之危,还说是有商有量吗?”
□□语带嘲讽的道:“现在谁不是乘人之危?谁不想乘人之危?子陵并非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为何仍要说出这种言词。”
寇仲知徐子陵性格,怕他们闹僵,忙Сhā入道:“有话好说。嘿!一直以来,我也有个疑问梗在心里,目下既讲明是要谈心,我可否请□大小姐你解答?”
□□明知他是要岔到别处去,却仍乐于奉陪,欣然道:“半个时辰内窟哥的马贼兵团将兵抵城门,若不太费时间,□□自当有问必答。”
寇仲笑道:“只是个简单的小问题,就是阴癸派为何要卷入这争做天下之主的纷争去?”
□□耸肩道:“谁不想主宰天下?这问题是否问得多余一点?”
寇仲嘿然道:“对李密、王世充、窦建德、李世民等人来说,这确是个蠢问题。人生功业,莫过于建朝立代,成千百世不朽之皇图霸业。但对令师祝玉妍又或□小姐来说,真正的追求,怕不是人世间的财富或权力吧!”
□□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能这么了解我们。或者可以这样说吧!谁主天下等若我们和慈航静斋的斗争的一个扩展和延续。亦是基于这原因,我才肯坐下来和你们平心静气的说话。否则若我们倾尽全力来对付你们,你们以为可以捱得多久呢?”
寇仲哂道:“不要恐吓我们!你以前不是试过全力对付我们吗?只是不成功吧!”
□□露出一个似是怜惜他无知的幽怨表情,叹息道:“在东都时,我们确有杀你们的心,正确点说该是只杀你们其中之一,但却投鼠忌器,连敝师都因种种顾忌不敢随便出手,其中因由,你们仔细想想吧!”
顿了一顿,又幽幽叹道:“我们要对付你们的原因,除了因『杨公宝库』外,更怕你们会站在慈航静斋的一方,现在这忧虑当然变成多余的。”
徐子陵冷哼道:“废话!你早先不是想杀我吗?”
□□直认不讳的道:“我的确想把你除去。但却非是如你所想的原因,子陵想听吗?”
寇仲怕他们再吵起来,坏了大事,代答道:“当然想得要命!”
徐子陵只好不置可否的闭上嘴巴。
□□眼中射出温柔无比的神色,其中蕴含的感情丰富得就像拍打江岸的浪潮般连绵不绝,轻轻道:“首先是子陵你和师妃暄已建立起微妙的关系,这对我们来说乃头等大忌,其次是□□有点害怕会情不自禁的倾心于你。”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甚么?”
瞧徐子陵红晕升起的俊脸和尴尬万分的表情,□□“噗哧”的娇笑道!案话至此已尽,信不信则由你。”
蹄声渐起,自远而近。
窟哥终于来了。
但寇仲和徐子陵再没有先前的信心和把握。
□□的笑容却更甜更美。
第十二章 血战城关
保持她一贯的清冷笃定,玉容没有因渐趋响亮骤急的密集蹄音而有丝毫变异,淡淡道:“只要你们肯答应让我们在『杨公宝库』内先取其中一件东西,我们便可暂时议和,息止干戈。”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后,皱眉道:“究竟是甚么东西那么重要,可否清楚说出,那我们便可作出考虑。”
露出一个娇媚诱人的表情,耸起肩胛,眯了寇仲一眼道:“可能是个盒子,也可能是个小箱,但绝对和财富兵器没有关系,至于里面是甚么东西,请恕奴家要卖个关子,总言之你们得到它亦没有用处。”
寇仲苦笑道:“不要用这种眼光表情款待小弟好吗?惹得小弟误会了便不太好,因为小弟一向都爱自作多情的。”
蹄音骤止于城门之外,动静对比,尤加重山雨欲来前的沉重气氛。
寇仲向徐子陵道:“这交易似对我们没有甚么损害,纵使深仇大恨,也可等起出『杨公宝库』后才计较。”
暗里在台下踢了徐子陵一脚。
徐子陵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每过一天,他们便多一分和阴癸派抗争的把握,但若现在说不拢便反目动手,则只能是一败涂地的结局。
叹了一口气,徐子陵沉声道:“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此一言为定,但假若你食言妄动干戈,此事便拉倒。”
蹄音再起,踏上跨过护城河的吊桥时更是轰隆如雷鸣,数十骑从城门处钻出来,均是缓骑而行,小心翼翼的神态。
像完全不知契丹马贼挥军入城的样子,伸出纤手,屈曲尾指抚媚的道:“那就让我们勾指作实,反悔者将不得好死。”
寇仲引头伸颈,细察她欺霜赛雪的玉手,疑惑地道:“不是又有甚么阴谋诡计吧?”入城的敌寇只有百来人,进城的先头部队迅快地散往长街两边,疑惑地打量围一桌酒菜坐在街心言笑晏晏的三个男女,显是发梦都想不到城内会是这么一番情景。
嗔道:“没胆鬼!枉我还当你是能令人家倾心的男人。”
寇仲笑嘻嘻地探出尾指和她勾个结实。
急剧的蹄声再起,十多骑箭矢般冲入城来,直奔至三人坐处十丈许远,始勒马停下,一字排开。
战马跳蹄狂嘶,十多对凶厉的日光全落到三人身上,无不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扣寇仲的小指,拉扯三下,娇笑道:“寇郎啊!你莫要反悔呀!否则奴家绝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话落在不知情的外人耳里,定会以为他们正立下此生不渝的情约。
贼寇领头者是个髯绕颊的凶猛大汉,背Сhā双斧,身披兽皮黑革。气势迫人。
他左旁有个年约五旬的汉人老者,容颜冷峻,双目神光电射,一望而知必是内家高手。
其他都是面相凶狠,身形□悍的契丹壮汉,露出赤祼臂膀的都载有护臂或护腕的铁箍,更添其雄猛之态。
寇仲收回尾指,双目精芒电射,落到那背Сhā双斧,仍高踞马上的契丹大汉脸上,大喝道:“兀那汉子,是否就是来自契丹的窟哥?”
“铿锵”之声响个不绝,众寇除那汉人老叟和窟哥外,百多人同时掣出各式各样的兵器,作势欲扑,摆出恃强动手的姿态。
那老叟凑近窟哥说了两句话后,窟哥打出制止手下妄动的手势,到所有人沉静下来后,才大喝道:“既知我窟哥之名,还敢坐在这里卿卿我我,风花雪月,是否活得不耐烦。”
他的汉语乾涩生硬,偏又爱咬文嚼字,令人发噱。
寇仲舒服地把背脊挨靠椅背,斜眼兜他道:“老兄你说得好,我们既知你是何方神圣,却又敢坐在这里饮酒作乐,恭候大驾,自然不是因活得不耐烦哩!”
见他说时挤眉弄眼,“噗哧”娇笑,接盈盈起立,别转娇躯,迎因骤睹她姿容艳色而目瞪口呆的众寇甜甜笑道:“我只是个过路的客人,你们要打生打死,一概与我无关,奴家要走了!”
寇仲和徐子陵知她杀人在即,也不知该高兴还是不满。
窟哥剧震道:“请问美人儿欲要到那里去?”
他一时不备下被的绝世容色完全震慑,竟说出这么一句彬彬有礼,与其一向作风完全配合不到的话来。
移往寇仲和徐子陵背后,累得两人提心吊胆时,才收起笑容,回复一贯的冰冷,目光射在那老者身上,柔声道:“这位前辈该就是横行东北,有『狼王』之称的米放米老师吧?近来绝迹中原,想不到竟是投靠了契丹人。”
米放色变道:“你是何派何人弟子,竟知道米某人来历。”
寇仲长笑道:“米老儿你坐稳,这位大小姐的师尊就是…嘿!对不起!”
收回攻向他的天魔劲,从容道:“这才是听话的孩子嘛!”
窟哥等脸脸相觑,想破脑袋都弄不清楚三人的关系。
徐子陵不耐烦的道:“小姐你不是要走吗?”
倏地移前,似欲在窟哥和米放两骑间穿过,往城门飘去。
寇仲嚷道:“请顺手关上城门!”
窟哥长笑道:“美人儿想走吗?没那么容易吧!”
米放则露出凝重神色,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的赤足。
左右各两骑驰出,交叉般朝合拢过去。
这些契丹人从少在马背上长大,人人骑术精湛,从马背擒人,正是拿手把戏。
只有寇仲和徐子陵素知狠辣的手段,都有不忍卒睹的感觉。
他们当然不会阻止,这些马贼人人作恶多端,没有一个不是死有余辜。
四骑此时离愈来愈近,众贼齐声呐喊,为同夥弟兄喝采打气,声震长街。
城门处再涌入数十骑,因好奇心而进城观看。
忽然最接近的左右两骑猛勒马□,战马立时人立而起,离地的双蹄朝方向乱蹬。
另两骑则加速冲向,骑术之精,配合之妙,教人叹为观止。
似是全无反抗之力,给两马夹在中间。
另两骑前蹄落地时,蓦地人喊马嘶,夹的两匹健马倾山倒柱般的往外侧抛,马上本是悍勇无比的契丹骑士却毫无抗力,浑身软绵绵地和马儿向反力堕往身边处。
即使以寇仲和徐子陵的眼力,也看不清楚使了甚么手段。
“砰”!案拧惫!
马儿同时堕地,尘土扬起,接动也不动,立毙当场。
不费吹灰之力地提起两人,随手抛出,重重撞在另两骑的马头处。
众贼为这突变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之际,马上骑士有若触电,七孔喷血的颓然倒跌下马,反是马儿没有半点事儿。
被掷两人亦翻跌地上,眼耳口鼻全溢出鲜血。
如此霸道的功夫,连窟哥和米放都脸色剧变。
窟哥首先定过神来,怒喝道:“杀了他们!”
众贼策骑一拥而上。
向两人回眸一笑道:“关中再见吧!”
两条丝带穿花蝴蝶般从袖内飞出,拦截者应带人仰马翻,马贼群乱成一团,竟没有人阻得她少许时间。
寇仲瞧她硬杀出一条通往城门的血路,骇然道:“她怎知『杨公宝库』是在关中的?”
徐子陵双掌一堆桌沿,整张台面应掌离开脚架,旋转飞出,迎往正冲杀过来的十多名马贼,嚷道:“我又不是她肚子内的蛔虫,怎会知道。”
桌面愈转愈快,上放的酒菜碗碟都像黏实在台面,随桌急旋,没半个掉下来。
早在台子旋离的刹那,寇仲顺手拿起一瓶酒,此时边咬掉塞子,边含糊不清的道:“我们为受害同胞取回血债的时候到了!”
两声惨叫,桌子把两名马贼从马背撞得飞跌开去,战马受惊下,横闯乱撞,乱成一片。
“呼”!
寇仲把口中塞子运劲吐出,击中一名策马冲来的马贼脸门处,来人翻跌下马。另一脚挑飞脚架,撞倒另一人。
他仍大马金刀坐在椅内,左手举□痛饮,另手拔出井中月,漫不经意看也不看的随手挥出。
“当”!
俯身运矛刺来的契丹恶汉被他一拖一带,连矛带人冲跌地上,弄得头破血流,呻吟不起,而马儿则空骑窜往他右后方空广的长街暗处去了。
“篷”!案拧惫!
两名杀至的骑士应徐子陵的劈空掌吐血堕马,其中一匹马仍朝徐子陵正而冲来,给他使出卸劲以掌背一带马头,恰好改向从另两个敌人间穿过。
寇仲大笑道:“痛快!痛快!”
战幕全面拉开。
此时刚杀出城门外,牵引了敌人的主力。
寇仲一声长啸。
埋伏在城门上的陈家风等人通过城墙的垛|茓以弩弓劲箭,居高临下迎头射击敌人,又抛下点燃了的炮竹,一时“砰砰膨膨”,骇得战马四处乱窜,混乱之际,敌寇那能分辨出只有五十来人在整蛊作怪,还以为中了埋伏,军心大乱。
寇仲弓身扑起,左手使出屠叔方教的截脉手法,一把抓刺来的长枪。运劲送出螺旋气劲,震得敌人抛离马背;右手呼的挥刀,挑中敌兵,然后听风辨声,往前一晃,避过从后侧射来的劲箭,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连自己都感到非常满意。
他已非战场上的初哥,且是经验老到,深明在群战内最忌花巧虚式,最紧要是迅速准确,务求一招毙敌。
蓦地左方劲风罩至,寇仲认得是窟哥的双斧,哈哈笑道:“哥老兄的美人儿溜了吗?癞虾蟆岂非吃不到天鹅肉。这么深奥的一句你明白吗?要不要我说得浅易些。”
口上虽极尽冷嘲热讽的能事,手底却毫不闲,硬接敌人由马上攻来的双斧,铿锵连响,刀刀全力劈出,震得窟哥手腕发麻,惟有拉马避开。
“砰”!
寇仲右腿飞起,踢在另一敌寇踏脚的马蹬上,狂猛的劲力竟把那人冲上半空,他再加一记隔空拳,那不幸者如遭雷殛,血溅抛飞往寻丈之外。
如此威势,登时吓得攻上来的另数名敌人撒马散逃。
徐子陵亦大展神威,大开大阖的掌风拳劲,配合临场创制细腻玄奥的手法,视对方刀矛剑戟如无物,见矛破矛,逢枪破枪,挡者披靡。
由于城内的百多敌人分别被两人牵制,陈家风等又能成功依照计划把敌人在城门吊桥处断成两截,城外的既不能来援,城内要走的使要冒上中箭之险。
“狼王”米放用的是狼牙棒,这亦是他外号得名的来由。
他首先发觉座骑反限制了自己的灵活性,于是一个倒翻,飞临徐子陵上方,疾施杀手,狼牙棒如风雷迸发,当头劈下。
徐子陵一指点出,正中狼牙棒,螺旋劲猛送下,米放闷哼的一声,硬被震得再一个空翻,竟到了五丈的高处。
徐子陵大喝道:“仲少!这老家伙是你的!”
寇仲一声领命,迫开跳下马背戮力围攻他的五名敌寇,井中月化作黄虹,斜冲而起,劲箭般往半空的米放射去。
此时由城门至两人被围攻处长达数十步的一截长街,已躺满不下七八十个的死伤者,其中至少一半是折在已走得无影无酊的纤手之下,其他则或是中箭,或是被寇仲和徐子陵所杀,可见战况之烈。
在熊熊火光照耀下,长街仿似变成修罗地狱。
窟哥见势不妙,大叫“米公小心”,正要凌空拦截,徐子陵已斜掠而至,挥拳痛击。
窟哥心神大乱,首次想到这场仗已在糊里糊涂中败个一塌糊涂。
第十三章任重道远“呛”!
清响震慑全场。
寇仲人刀合一,与空中力图自保的米放错身而过,后者像断线风筝般投往道旁,“砰”的一声撞破了一间店□的封门木板,掉进□内,双脚则曲起架在破洞外,使人感到他绝无生理。
“篷”!
窟哥虽在同一时间以交叉斧架徐子陵全力一拳,却硬被震下马背去。
徐子陵翻上马背,反手夺过一枝刺背而来的长枪,化作万千枪影,攻向从地上弹起的窟哥。
窟哥被他杀得汗流挟背。滚地避开。
寇仲则挟斩杀米放的余威,落到一匹空马背上,策马左冲右突,逢人便斩,城内仅余的七十多名敌寇,至此锐气全消,蜂拥逃往城门。
陈家风等士气大振,一阵箭雨,又射倒十多名敌人。
窟哥知大势已去,跃上一名手下背后,混在骑群内,逃往城外。
是役斩杀契丹马贼达二百人之众,也使寇仲和徐子陵威名四播,惊震天下。
翌晨起来,陈家风等对他们更是敬若神明,侍候周到。
两人在昨天那铺子吃早点时,陈家风来到两人桌前,垂手恭敬道:“下属已发散人手,四处号召帮中兄弟前来归队。”
寇仲愕然道:“你并非我下属,回来干吗?”
陈家风赔笑道:“我们已商量好哩!以后决定跟随两位大爷闯天下。至于召人来此,则是为了宇文化及,他可不同昨晚那股马贼,非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寇仲啼笑皆非道:“无论你召来多少人手,我们也是有败无胜之局。此事再不要提起,对付宇文化及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若要答谢我们,便密切注视宇文化及那方面的动静,有消息时立即报上来。”
陈家风只好一脸失望的走了。
寇仲叹道:“我们是否真要在这里呆等呢?江都的形势必然非常紧急,否则李子通没有理由不来抢像梁都这么有战略性的大城。”
忽然见到徐子陵呆望门外,连忙瞧去,只见数辆骡马车载一群男女老幼,沿街驶过。
寇仲头皮发麻道:“我的娘啊!他们还回来干其么呢?”
次日黄昏。
寇仲和徐子陵立在城门之上,呆看进城大道络绎不绝的车马队和拖男带女的回城住民。
码头的船亦从十多艘增至百多艘。
本变为死城的梁都在短短两天内已回复了生机。
陈家风的兄弟则由五十多人增至五百人,自动自觉的在维持城内的秩序。
徐子陵头昏脑胀的道:“城守大人,现在该怎办才好呢?”
寇仲叹道:“你问我,我去问谁?你来告诉我这个便宜城主好了。”
徐子陵苦笑道:“你不是要争霸天下吗?便当这是个练习吧。”
寇仲颓然道:“当日竟陵之战,我仍是犹有余悸,那时我们至少有一批训练有素的守城队伍,现在却只得彭梁会这群乌合之众,杀杀马贼还可以,守城吗?跟要他们送死实没有任何分别。”
徐子陵淡淡道:“那末便顺道试试怎样练军吧!你这两天不是很勤力啃鲁先生的兵法书吗?该是学以致用的时刻。”
寇仲失声道:“你不是说笑吧?”
徐子陵指坐在一辆进城骡车上的几个小男孩道:“你看他们的小脸孔吧!虽因舟车劳顿疲倦不堪,但脸上仍是充满渴望和期待。谁愿意离开住惯的城中和落地生根的家园呢?只要有一点希望,便立即赶回来。而我们误打误撞下,刚巧提供了他们这点希望,你忍心再迫他们走吗?”
寇仲骇然道:“这只是一场误会,不知那个疯子四处散播谣言,累得他们都回来了。”
徐子陵伸手揽寇仲肩头道:“是甚么都不重要,连李密都不是你手脚,宇文化骨算是老几,横竖你立志要统一天下,便从梁都开始。”
寇仲苦脸道:“梁都只是一座孤城,缺粮缺水,甚么都缺,守半天都困难,最佳方法仍是各自逃生去也。”
徐子陵叹道:“不要夸大,你这叫临阵退缩,忘记了还有彭城吗?有彭梁会的人助你,要管治这两座城市实是易如反掌。宇文化骨能调多少人来攻打我们?振作点吧!我和你已成了梁都全城人的唯一希望,扬州双龙又怎容宇文化骨到这里来放肆?”
寇仲苦笑道:“现在要争天下的似乎是你而非我,唉!就陪你充一趟英雄吧!希望不用以死殉城。”
马蹄踏在刚放下的吊桥处,发出雷鸣的骤响。
十多名骑士在寇仲的率领下,驰进城来,在城外道上留下仍扬上半天的尘土。
徐子陵在城门迎接仆仆风尘的寇仲,陪他朝城心的总管府并骑而行。
寇仲脸色凝重的道:“宇文化骨真是亲自率军前来,据线眼说,他已知道是我们两个在死撑大局,曾向属下夸下海口,要把我们两人五马分尸来祭旗。”
徐子陵双目射出仇射的火□,冷笑道:“他有多少兵马?”
寇仲若无其事的道:“该在一万五千到二万之数,以宇文智及和宇文无敌作副帅,若依玲珑娇教下来的观尘之法,只有宇文化骨的五千亲兵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其他的都是招募不久的新兵。”
接著低声问道:“这两天有甚么新发展?”
徐子陵淡淡道:“有位老朋友正在总管府等你,由她来说,会比较清楚点。”
寇仲步入总管府的大堂,风采如昔的彭梁会三当家“艳娘子”任媚媚含笑相迎。
寇仲大喜道:“三当家来了就好哩!这处可交回给你了。”
任媚媚没好气的道:“那有这么便宜的事,若非有你两个在这里主持,本姑娘才没兴趣来呢。”
陈家风在旁赔笑道:“坐下再说!坐下再说!”
坐好后,徐子陵道:“三当家今早才到,还带来了数百名兄弟,使我们的军力增至三千人。”
任媚媚摇头道:“请不要再称我作三当家,彭梁会已完啦,现在要看你们的了!”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以对,前者道:“贵会的聂先生到那里去呢?”
任媚媚神色一黯道:“梁都一战,大当家被宇文化及所伤,一直未能痊愈,到最近与窟哥之战,新伤旧患交迸下,于十日前不治去世,所以彭梁会已完蛋。”
寇仲道:“还有你三当家嘛!”
任媚媚苦笑道:“你们也知我有多少斤H,现在会内的兄弟都希望能借助你们的?量,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现在谁不识寇仲和徐子陵的大名。”
寇仲问道:“彭城的情况如何?”
任媚媚道:“彭城已被契丹恶贼弄成颓垣败瓦,没有几年工夫,休想恢复元气。”
寇仲愕然道:“那就糟!我还想重施李密大败宇文化骨的故技,把军力平均分布两城,他攻任何一城,另一城的人就去拖他后腿,但彭城若变成破城,此计便行不通。”
任媚媚道:“你不是有苦守竟陵十多天的辉煌战绩吗?现在梁都虽兵力薄弱,却是士气高昂,万众一心,且宇文化及的军力远及不上当时的杜伏威,兼之士气低落,我们非是没有取胜的机会。”
寇仲颓然道:“徐圆朗的人撒走时,带去了储存仓内的所有粮草,若给断绝供应,我们的粮草只可支持三天。”
任媚媚道:“这个我倒有办法,我们彭梁会在梁都和彭城间几个乡镇屯积了大量粮草,只要运进城内,至少撑得上个许月。”
两人同时精神大振。
陈家风Сhā口道:“请您下属多言,对附近的山川形势,没有人比我们更熟悉,可否选取险要之处,对来犯的敌军施以伏击,只要能烧掉宇文化及的粮草,我们便可胜算大增。”
寇仲道:“宇文化骨乃能征惯战,深悉兵法的人,不会那么容易给我们伏击烧粮,定要另想他法才行。”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可能仍有救星。”
三人愕然望向他。
徐子陵淡然道:“宇文化骨之所以那么想夺取梁都,自然是知窦建德不好惹,所以趁窦建德和徐圆朗交战的天赐良机。一举取得梁都,再沿渠顺流攻打江都。所以最关心梁都的人,应是李子通,只要我们肯勾勾指头,保证他怎都要抽调人手,到来助阵。”
寇仲拍桌道:“此计极妙,李子通绝不会怕我们,梁都在我们手上,对他有利无害。我们便来个双管齐下,一边加强城防,运粮练兵,另一边则派人到江都去,说服李子通出兵,谁去好呢?”
任媚媚道:“你两人都不可离开梁都,我们彭梁会一向和李子通有些交情,便让我作个说客吧!”
寇仲大力一拍徐子陵肩头道:“都是你脑筋够灵活,他娘的,我们就和宇文化骨周旋到底,教他有来无回。”
徐子陵双目闪过前所未见的浓深杀机,嘴角逸出一丝冷如冰霜的笑意。
血债终到了血偿的时候。 第一章 战必攻城
梁都的居民,不论男女老少,都动员起来,为保护家园奋斗。
寇仲和徐子陵现在是名满天下的英雄人物,不但战绩彪炳,“所向无敌”,且由于是于低层的市井出身,其形象比之来自高门大阀的隋朝旧臣宿将,又成凭黑道起家的枭雄,更获得人心,故附近一带的武林人物,有志气的壮丁,纷纷前来归附。
在无心Сhā柳的情况下,寇仲在争霸之路上第一次的公开聚义,便如此地忽然间发生。
在任何其他情况下,徐子陵都不会直接卷入寇仲打天下的“私人业务”的。但今趟却因对城民发出悲天悯人的善心,更为对付宇文化及,竟作茧自缚,不得不负起训练兵员,编组军伍的重任。
寇仲则一手凭鲁妙子传下的天书,另一手摹出梁都整个管治层的行政架构,尽量把有限的资源,作最好的运用。
宇文化及南来约二万大军,却是行动缓慢,又因需沿途抢掠粮草,强徵壮丁,就像蝗虫般所过之处顿成灾区,迫得沿途的民众纷纷躲往梁都,令寇仲的负担百上加斤。
这天两人好不容易才聚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南北街中福生菜馆一个偏厅处共进午漫,商议攻防之事。
菜馆内其他人客均习以为常,如两人平易近人,不爱藏在总管府内,只喜到平民百姓的地方相与大碗酒大块肉,间中骂两句甚么娘的粗话。
寇仲低声道:“现在梁都附近的十四个城镇,二百多条村落,全部尽献所有向我们投诚,故能额外使我们得到多些粮草,稍舒缺粮之苦。”
徐子陵皱眉道:“梁都以前的粮食是从那里来的?”
寇仲道:“就是这些乡镇村落,只恨契丹狗贼四处杀人放火。致农田荒弃,未能如常供应。想买粮吗?上游是王世充大战李密,下游则老爹偕沈法兴火拼李子通,漕运断绝。唉!我的陵少爷,想不到我们也有今朝一日,竟要为整城近十万人忧柴忧米!你以前劝我不要去和人争天下,果是有先见之明。”
徐子陵连笑的心情都没有,问道:“那现在粮食可捱得多少天?”
寇仲道:“据陈家风那家伙估计,若宇文化骨那贱种依目前的行军速度,三天后便来围城,断绝所有水陆交通,我们就算勒紧裤头,都撑不过十天。”
徐子陵色变道:“那岂非糟糕,宇文化骨豺狼成性,必仍趁机四出抢掠,令他不虞缺粮,而我们则要困守孤城饿死收场。”
寇仲苦笑道:“现在我们似乎有数千人,但真能派出来与人周旋的绝不过二十,能自备革□兵器的更只有千来人,战马又少得可怜,连老疲瘦弱也只是百来匹。人说兵贵精不贵多,但真称得是精兵的,怕只剩下你和我两个大傻瓜,今次不是糟糕,而是糟糕透顶。”
徐子陵决然道:“守城只是死路一条,不若我们博他娘的一□,索性在途中伏击宇文化骨,好过在这里等死。”
寇仲摇头道:“宇文化骨行军之所以这么慢,又舍迅快的水路而从陆上来,正是为防我们在途中伏击,所以此计万万不成,你说吧,数千人浩浩荡荡的出动打仗,能否瞒过宇文阀当探子的高手呢?现在惟有看看李子通那一方。”
此时荣升寇仲亲卫头子的谢角来报道:“有位自谓叫宣永的人求见两位大爷。”
两人大喜,忙谢角请他进来。
片晌后一身风尘的宣永来了,三人见面,自是畅叙离情。
寇仲道:“你来得真合时。”
宣永欣然道:“你们以一座空城几个难兵大败契丹马贼的事,已传遍北方诸城。”
徐子陵讶道:“不过七、八天的时间,消息怎会传得这么快?”
宣永道:“凡在南北水道附近发生的事,都因水上交通发达而特别易于传播。当我知道宇文化及发兵向梁都推进,知道不妙,故立即兼程赶来。”
寇仲忽地长身而起,向店内食客抱拳道:“各位乡亲兄弟,小弟们因有要事商量,诸位大哥大叔能否快点吃完后离开呢?”
众客闻言,无不心甘情愿的欣然离去。
寇仲坐下时,店内只剩下他们三人,连□主夥计都避到灶房去。
徐子陵道:“宣兄知否我们如何不妙?”
宣永好整以暇道:“一是缺粮,二是无可用之兵,三是孤立无援,我有说错吗?”
寇仲大奇道:“看你的模样,似乎可为我们解决这三道难题,不要是哄我才好。”
宣永道:“粮食处处吃紧,谁都没有办法。不过这三个难题,均是因宇文化及而来,只要将他赶回老家,所有问题就可迎刃而解。”
寇仲笑道:“宣总管这番话很有见地,令我立刻觉得归根结底只剩下宇文化骨一个问题。”
宣永愕然道:“甚么宣总管?”
徐子陵则哑然失笑。
寇仲道:“当然是梁都、彭城两地的大总管,就算干掉宇文化骨,这个摊子还需像宣大总管这类有统军和守城经验又是天才横溢的人物去管治。趁现在李子通无力北上,林士宏、李密等自顾不暇,我便要靠你为我在这里建立牢不可破的坚强阵他,截断中原要隘的北进南下之路。哈!这真是天赐的安排。”
宣永呆了半晌,道:“此事须向小姐请示才行。”
寇仲拍胸道:“大小姐方面,由我去应付。她为何不来呢?”
宣永道:“我们已号召回一批瓦岗将兵,数达二千之众。但却缺乏落脚地点。小姐闻得你们占取梁都,即命我率领他们前来投靠,现正驻扎城北三十里的一个密林内。”
寇仲大喜道:“今趟真是有救哩。”
宇文化及大军不断迫近之际,寇仲和徐子陵则忙个不了,作好守城的准备。
这天清早,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策马出城,巡视在城外修筑的防御工事,抵达一个可俯瞰北面平原的丘顶处。
通济渠在左方滚滚流动,不见船舟。
寇仲似朗诵般道:“战必攻城,因为城不但是关系全局或某一地带的战略要点,还起控制大片地区的交通和经济的作用,乃整个战局的支撑点和命脉,实是…嘿…等一等。”
徐子陵愕然瞧去,只见寇仲以闪电手法从怀内掏出鲁妙子的天书,翻至某一页,才继续说下去道:“嘿!城池乃兵家必争之地,像梁都这么有战略性的城池,在谁手中谁便取得通济渠的控制权。哈!这番话是否似模似样呢?”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不用说服我,我也会尽心尽力去和宇文化骨周旋到底的。
”寇仲一本正经的道:“我是借你来作练习,要服人必须先充实自己。看鲁妙子这篇叫『战必攻城』的一章时,不知如何我总想起另一个城池,那可能是我能否立稳阵脚的一个关键,你试猜猜我想起的是那个城市?”
徐子陵望往东方初升的红日,淡淡道:“是否襄阳呢?”
寇仲一震道:“怎么竟给你猜到的?”
徐子陵道:“这有甚么难猜,要进军洛阳和关中,东则有江都、梁都;西则是竟陵、襄阳。后两者中,又以襄阳更具战略意义,否则李密也不用亲身去找钱独关那末辛苦。”
寇仲点头道:“说得好,鲁妙子的《地势篇》内有一章专论天下兵家必争之地,襄阳便榜上有名。”
徐子陵问道:“鲁先生怎么说?”
寇仲如数家珍的背诵道:“襄阳西接巴蜀,南控湘楚,北襟河洛,故每有战事,必然烽火旌垒相望。三国时,魏、蜀、吴三方便力争此城,害得关羽都死于此地。其后西晋伐吴,东晋桓温北伐,均以襄阳为基地。所以鲁先生的结论是『六朝之所以能保江左者,实赖有强兵雄镇于淮南、荆襄之间』。”
徐子陵不禁想起祝玉妍对鲁妙子“才气纵横”的赞语。他这番对襄阳的论述,确是卓有见地。
襄阳虽非像洛阳那类通都大邑,可是因它位于汉水中游,乃鄂、豫、川、陕四省的交通要冲。若想从中原南下,或要从关中进入江汉平原,都不能不先取襄阳。
寇仲志在襄阳,实暗存将来和李世民决战逐鹿之心。即使李世民攻下洛阳,还要通过襄阳这一关。
无论襄阳或梁都,都不是政治经济的中心,但在战略上却关乎到整局的成败。
徐子陵道:“想取襄阳,必先夺竟陵,那可非易事。”
寇仲欣然道:“这个游戏最有趣的地方正在于存在高度的困难。”
徐子陵不悦道:“你竟视杀人盈野的惨酷城池攻防战为游戏吗?”
寇仲苦笑道:“不要板起脸孔义正词严的说话好吗?算我求你吧!对我来说,生命也不外是一个游戏。我的责任就是要设法令这个游戏更具意义和有趣。这纯是从一个超然的角度去看。就像师妃暄认为人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幻而不具任何永恒的意义般。”
顿了顿后兴奋地续下去道:“陵少你试想想,在我们中原这块辽阔的土地上,分布大大小小的无数城市,随其地理形势而有不同的重要性和意义,不正等如一个棋盘上的格子,而人和军队则是棋子。这么去看,战争不像游戏像甚么?所有战役,都是以破城和守城为中心而展开的。”
徐子陵沉吟片晌,点头道:“你对争天下的看法,确比以前深刻很多。”
寇仲回头远眺梁都,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已失去竟陵,再也不能失去梁都!假若我们粮草充足,便可以坚壁清野的方法,把敌军久久拖缠于城外,至其粮尽退兵的一刻,然后一举歼之。现在当然不能用此策略,故只可用计用奇,利用宇文化骨不敢久战的弱点,狠狠挫之。”
徐子陵摇头道:“现在谁都知道梁都粮食短缺,宇文化骨故意行军缓慢,就是要把沿途的居民追到梁都来,使我们更为缺粮窘。他不会连十天、八天的耐性都没有的。
”寇仲一震道:“你说得对!所以第一计便要用骗。我们不但要骗宇文化骨,还要骗全城的军民。”
徐子陵动容道:“横竖是骗,不若谎称李子通不但肯借粮,还肯借军;两者都将于若干天内来援。只要消息传到宇文化骨耳内,保证他立即全速行军,务求以最猛烈的方式攻城,那我们便有可乘之机。”
寇仲一夹马腹,抽□掉头,道:“我们要立即派人截随时会北返的任媚媚,撒谎也该由她去撒吧!”
当日黄昏任媚媚乘船回抵梁都,随船来的还有十多车粮草。报称是与李子通结成联盟后借的第一批粮食。
在送进总管府的粮仓途上,其中一辆还“意外”翻侧,倾倒出米麦。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亲在城门迎接,分在左右傍这位“功臣”入城,城民更夹道欢呼,甚至有人跪地焚香膜拜,高叫万岁。
进入总管府的高墙内后,任媚媚的如花笑脸立即变得木无表情,咬牙切齿地狠骂道:“李子通这狗什种真该他给杜伏威歼灭,不但不肯施加援手,还落井下石,截断下游的漕运,说的话更是令人不堪入耳,真气死人哩!”
寇仲笑道:“任大姐何须和这种小人计较,迟些待我们收拾宇文化及后,就有他好看。”
转向徐子陵道:“刚才那场运粮表演够迫真吧?”
徐子陵满意道:“若非我知晓内情,定会受骗。”
三人在大堂坐下。
任媚媚余怒未消的大骂道:“那狗什种不但摆足架子,硬要我白等三天,最后只派个太监来告诉我他没有空,除非再等十天才有时间见我。你说多么气人。”
寇仲奇道:“任大姐刚才不是说他的话不堪入耳吗,你既连见他一面都不得,如何可听到他说的话?”
任媚媚鼓起香腮道:“我虽见不到他,但那太监却代他传话,说如若我肯侍寝席,那五天后便会召我入宫陪他。”
寇仲双目闪过杀机,神情却出奇地冷静,点头缓缓道:“李子通是蓄意羞辱我们。
好吧!他既然要落井下石,就莫要怪我辣手无情。”
徐子陵默然不语。
任媚媚接报告江都的形势,道:“现在杜伏威屯军于丹阳之东,离江都只二十里远,与沈法兴儿子沈纶驻于毗陵之北的大军互相呼应,曾先后对江都城发动三次猛袭,双方互有死伤,但却以李子通稍处下风。毗陵本是李子通的,于月前才给沈纶攻陷,令李子通尽失江都南面所有郡县。”
寇仲问道:“那李子通还剩下甚么筹码?敢这样看不起我们。”
任媚媚答道:“不外是江都以北的十多个城郡,其中以东北临海的东海郡和淮水的锺离郡最重要,前者是这狗什种的老家和后防根据地,后者则是他通往内陆的交通枢钮,任何一地的陷落,均会做成对他致命的打击。”
寇仲哈哈笑道:“我还以为他是无隙可寻,刀枪不入的?原来这么多破绽弱点,迟些再找他算账。今趟辛苦任大姐!请到内堂好好休息。”
任媚媚去后,寇仲眉头大皱道:“这事是否有点奇怪?我还以为由于宋金刚的关系,我们又帮他顶宇文化及,李子通那家伙理应感激得痛哭流涕,岂知竟如此对待我们的使节。”
徐子陵道:“有甚么比我们和宇文化骨斗个两败俱伤对他更为有利呢?那时他只需派出数千将兵,梁都可手到拿来。”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情,好一会才道:“照我看事情非是如此简单,现在他最迫切的就是解开江都之围,所以任何行动,均是要达致这军事目标。试想想吧,假设宇文化骨在苦战后,终于夺得梁都,对他的好处在那里?”
徐子陵神情一动道:“我明白了,他是要把原本驻守江都以北各个城池的军队调往江都,以应付老爹和沈纶的联军,而宇文化骨则因窦建德的威胁,根本无力扩大侵略。
那时只要他能击退老爹和沈纶的军队可沿河北上,在宇文化骨的手上把梁都抢回来。”
寇仲露出笑意,点头道:“定是如此,所以才望我们和宇文化骨两败俱伤,愈伤愈好!这应否该唤作人穷志不穷?又或穷心未尽,贪心又起。”
徐子陵笑道:“你不也是这样吗?”
寇仲霍他立起,昂然道:“我怎同呢?胜利已来到我手心里。现在需要的是把井中月磨利,好斩下宇文化骨的狗头,拿到娘的坟前祭奠。这么多年来。我们等的不就是这天吗?”
第二章 谈笑用兵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与李子通结成联盟和借得粮草这假消息传出后,宇文化及的二万大军立时全速行军,朝梁都北城门推进,其先头部队于两天后抵达城外五里处,立即筑垒掘壕立寨,建设前哨阵地。
寇仲和徐子陵从远处丘顶一棵高达三丈的杉树之巅,居高临下极目瞧去,把敌方形势一览无遗。
寇仲道:“止则为营,行则为阵。这个营寨既有水源,又有险可守,达到扼敌和自固的目的。可见我们今次的对手,也是说宇文化骨而下的大小将领,均是军事经验丰富的战将,绝不可小觑。”
徐子陵听得点头赞许,寇仲这人表面似乎给人粗枝大叶,容易得意忘形的印象。事实上却是遇事冷静,审慎小心,不会犯上轻敌之忌。
安营首要择地。现时敌人立寨于丘坡高处,又荡平附近林木,在营防上一丝不苟,在在显示出非是乌合之众,寇仲不敢掉以轻心,正具备一个卓越统帅的基本条件。
随口道:“鲁先生的秘笈对此有甚么指示?”
寇仲道:“立寨之要,必须安野营、歇人畜、谨营垒、严营门、恤病军、查军器、备火警、止扰害、责交通、惜水草、申夜号、设灯火、防雨晦、下暗营、诘来人、避水攻等,够了没有。”
徐子陵听他随口诵出这么多条安营立寨必须在意的项目,奇道:“你倒念得蛮熟的。”
寇仲得意道:“这就叫勤有功,又叫临阵恶补。但随你怎么看,你有否觉得这个营寨设的位置虽险却远,如要从那里把攻城的工具送到城墙下,未曾到达便要把骡马累个半死,一点都不实际。”
徐子陵一边仔细观察,一边笑道:“你这小子开始有点道行哩!宇文阀累世为将,如此设营必有他娘的道理,会否他主要是作粮营和恤病军之用?除此则更可作为大后方,支援前线作战的营寨。”
寇仲欣然道:“又是英雄所见略同,这粮营可说是宇文化骨今次大军南来的根本,但因其远在后方,围城后不虞我们敢出城攻袭,所以防守必然薄弱。只要我们和宣永以奇兵配合,攻他娘一个措手不及,胜利果实至少有一半到了我们的袋子里,哈!这场仗似乎并不难打。”
徐子陵功聚双目,把敌方营寨的情况一览无遗,沉声道:“你看得太轻易了,这营寨据山之险,外开壕堑,内设壁垒,只要再加些陷阱尖竹蒺藜之类的防御措施,垒土立栅,护以强弩。再在四周安排警戒,广布暗哨,加上宇文关的众多高手,岂是你说要强攻便可攻吗?”
寇仲笑道:“你好像忘记鲁妙子他老人家最厉害的不是兵法,而是巧器工具。他在书中详列十多种不同破寨之法,说攻寨如攻城。攻城要借助云梯,擂木、撞车。攻寨也要借助车子,只要能破开一两个缺口,敌人兵力又非强大,被寨实是易如反掌。”
徐子陵皱眉道:“车从何来?”
寇仲道:“从改装而来,这事可由宣永负责。小弟现得鲁妙子真传,至少等若半个孙武复生。宇文化骨如此送上门来,我不顺手牵羊偷粮偷马,气得他□心呕血,怎对得住娘?放心吧!我明白你的孝心的!”
徐子陵给他说得啼笑皆非,同时替所有与寇仲为敌的人暗自心惊。
寇仲本身是个军事的奇才,早在多次战事中大放异采,现在连鲁妙子因应各种形势设计出来的战争工具,都背得滚瓜烂熟。一旦给他聚练出一批精锐的战士后,天下岂还有能与之撷抗的军力?恐怕李世民都要吃败仗。
现在他所欠的,就只是一批精锐之师和『杨公宝库』。
寇仲又道:“不过现在当务之急,却非攻寨,而是偷箭,你可知我们城内可用之箭,不到半个时辰便射光。那时只靠滚油沸水和石头,绝守不了多久。”
徐子陵愕然道:“怎样偷箭?”
寇仲笑嘻嘻道:“不是偷,而是借,这只是孔明借箭的故技重施,我们送他假箭,他们还我真箭,不是非常划算吗?”
接指左方流过的通济渠道:“探子回报,宇文化骨的主力大军将会于今晚抵达,我已使人于对岸密林处暗藏百多艘扎满假人的快挺,当他的军队到达时,便把快艇放进河内,顺流冲下,每艇只有三人,一人操舟,二人放竹箭,另外再派兵佯攻,宇文化骨心慌意乱下,只好送些箭给我们使用,就当是上主菜前的小点。”
徐子陵叹道:“现在连我都有点信心你会赢这场仗哩。”
寇仲、徐子陵两人并骑立在小坡之上,远眺里许外紧靠通济渠的草原处点点火把光芒移动的壮观情景。
寇仲低笑道:“我没有说错吧,宇文化骨为了减少被攻击的可能性,必靠河而行,岂知却正中我的下怀。”
徐子陵仰望星月无光的夜空,道:“你的假盟假粮之计显已奏效,否则宇文化骨不会急得连晚上也催军急行,予我们可乘之机。”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是时候了!”
说罢手往上扬,烟花冲天而起,在高空爆起一朵火红的光花,燃亮昏沉云蔽的夜空。
梁都那方面立时杀声四起,火把点点,朝敌军冲去,表面看来果是声势汹汹。其实只是每人手执两支火炬,由既没有兵器甲□,又乏弓矢的民兵虚张出来的把戏。
骤眼瞧去,便像有近万人从梁都城北附近的山丘密林对来犯者展开突袭。
寇仲和徐子陵身后驰出近二百骑,全由彭梁会中骑术最好,武功最高明的武士组成,用尽了梁都所有战马,组成唯一的骑兵队。
远方敌人的火把近队尾处乱起来,但前段和中段仍是有条不紊。
寇仲向徐子陵笑道:“这一招是玲珑娇也没教的,就叫作观火把法,可知这来的第二批五千人的宇文军是新旧参差,良莠不齐,队尾当是由新兵所组成,我们就给他来个衔尾突击,包保有便宜可占。”
火把长龙散开之后停了下来,显示敌人正布阵迎战。
寇仲和徐子陵一夹马腹,领二百三十七骑循早拟定好的路线,穿林越野,往敌人阵后推进。
“砰”!
再一朵烟花在高空爆开作响。
河渠那边喊杀之声四起,百多艘扎满假人的轻舟快艇顺河冲奔而下,数百枝燃油布的竹制火箭划破河岸的空际,往岸上正朝梁都方向布阵的敌人投去。
艇上的真战士均躲在挡箭板后,任由穿上衣服的假兵挨箭。
沿岸的野林长草纷纷起火燃烧,敌人以为前后受敌,立时乱了起来,尤以后军为甚。
寇仲一声令下,左手掣起盾牌,催马全速往敌人后军杀去。
两人改用利于马战的长戈,身先士卒穿过疏林,挑了十多枝射来像是应景的箭矢,破入敌阵里。
沿岸全是窜熊熊火光的火头,轻舟到处,还不断增加火头,确是声势骇人,似模似样。
寇仲和徐子陵两支长戈有若双龙出海,挑剌挥打,所到处敌人纷纷倒地。
宇文化及这队军乃清一色步兵,负责运送辎重粮食等物,早被先前虚张声势的前后夹击骇寒了胆,此时骤见敌骑冲杀而至,又是气势如虹,更猜到领头者就是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和寇仲,一时亡魂失魄,更那想得到对方只有二百多骑,竟不战而溃,四散奔逃。
众人大喜,在寇仲指示下追人的追人,烧车的烧车。
蹄声轰鸣,数百敌骑沿岸杀至。
寇仲眼利,瞥见领头的正是老相好宇文无敌,哈哈笑道:“无敌兄别来无恙,兄弟别矣!”
领手下,慌忙奔回梁都去。
此战不但借得数万枝劲箭,又烧掉敌人大批攻城器械和粮草,至重要是大大振奋城内军民士气,增添他们对两人的信心,而己方的损失却是微乎其微,敌人则死伤惨重。
连他两人都想不到会有如此辉煌的战果,入城时,任媚媚率军民夹道欢迎,呼声震城,誓与两人共荣辱同生死。
对于当日北返途中沿途抢掠杀人的宇文军,谁不切齿痛恨。
寇仲和徐子陵卓立北城墙头,遥望里许外宇文军建立起来的营寨。
徐子陵淡淡道:“至少尚要两天时间,宇文化骨才能在四方建立营垒,完成合围之势,这两天够我们做很多事。”
寇仲微笑道:“首要仍是抢粮,昨夜我们烧掉宇文无敌这支先锋军大量粮草,他必须从后营补充军粮,那就是我以轻骑突袭抢粮的好时机。”
接叹了一口气道:“若我有像李小子那么一队黑甲精骑就十分理想。”
徐子陵神情一动道:“你还记得早年在扬州所见的披沉重马战装备的隋朝骑兵吗?连马儿都像刀箭不入的样子,神气何等威武,为何却被揭竿而起,装备简陋,缺乏铠甲兵器战马的义军打得望风而逃,落花流水呢?”
寇仲沉吟道:“那是因为失去民心,士气低落吧!”
徐子陵道:“这当然是最主要的原因,但亦可看到人马穿甲披铠的重装备骑兵,早不合时宜。例如你手下是这么一支重骑兵,怎样能在接报后赶去及时截粮?现在代而兴起的是大量的野战步兵,配合只有战士披甲的轻装骑兵作突击,这种战术最是灵活,李小子正是将这种装备和作战方式发挥得淋漓尽致。”
寇仲道:“不知是否与我的性格有关,我总爱以轻骑为主的作战方式,因为骑兵随时可变成步兵,而步兵却不能变成骑兵,在灵活方面是更胜一筹。”
徐子陵笑道:“你忘不了偃师之役尝到的甜头吧!不过你的话不无道理。”
寇仲伸个懒腰道:“你猜我收拾宇文化骨后,会急于做甚么事?”
徐子陵摇头表示不知道。
寇仲一对虎目射出期待的神色,道:“我将设法召集一批铁匠工匠,日夜不停的把鲁妙子所设计的攻城工具赶制一批出来,以作收复竟陵之用,拥有竟陵,那襄阳将举手可得。”
徐子陵尚未来得及反应,任媚媚领一名三十来岁,风尘仆仆的瘦长汉子来到两人身前,道:“这是我们仁堂香主洛其飞,人称『鬼影子』,他一直追蹑于宇文化及主力大军之旁,沿途观察敌人虚实,所以现在才来到。”
两人瞧去,此人虽其貌不扬,只像个地道的乡巴汉,但手足特长,两眼精灵,显是脑筋与身手都极端灵活敏捷的人。
寇仲问道:“宇文军的主力已来了吗?”
洛其飞肃然行礼后道:“应在黄昏时份抵达,全军共一万三千人,由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人率领,分为中军,左右虞侯和后军共四军,其中三千人是弓手和弩手,骑兵一千人,其他都是步兵。”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动容,不是因为宇文军的实力强大,而是这人说话的信心和情报的细致入微。
洛其飞续道:“宇文军显然在与李密一战时损失惨重,只从其骑兵用的是长弓而非角弓,便可知晓。”
两人听得茫然相顾。
任媚媚道:“其飞他以前曾为隋将,在军中专责打点装备,所以在这方面非常在行。”
洛其飞解释道:“长弓是专供步兵之用,多以桑拓木制成。骑兵用的该是筋角制的复合弓,形体较长弓小,最方便于马上使用,所以宇文军的骑兵要用上长弓,该是因缺乏角弓的迫不得已之举。”
寇仲叹道:“像洛兄这么有见识的探子,应是少有。”
任媚媚笑道:“其飞不但轻功高明,还精通易容改装之术,由他当探子,当然比任何人更出色。”
洛其飞道:“两位大爷勿再称小人作洛兄,唤我名字便可,以后其飞会不计生死,为两位大爷效命,有甚么吩咐,一句话交下来便足够。”
徐子陵问道:“照其飞的看法,宇文军的真正实力如何?”
洛其飞道:“除中军的四千人外,其他该都是训练不足的新兵。若我没有猜错,明天黎明前他们会开始攻城。”
寇仲愕然道:“这么急?”
洛其飞道:“因为自前晚开始,他们每逢扎营休息,工程兵都轮更修整攻城设备,若非要立刻攻城,怎会如此不让兵士休息,大可待来到城下安顿完妥之后再动手也不迟!”
任媚媚问道:“他们攻城的器械齐备吗?”
洛其飞道:“算是齐备的,有云梯车二十辆、投石车百辆、弩车十乘、挡箭车七十余辆、巢车四台,足够攻城有余。”
寇仲狠狠道:“若宇文化骨要于黎明前攻城,那宇文无敌今晚便会诈作佯攻,以动摇我们军心,务令我们力尽筋疲,哼!”
徐子陵道:“能否把他的攻城装备说得更详细点?”
洛其飞如数家珍的道:“飞云梯车是装在六轮上的双身长梯,梯端有双辘轳,可供敌人枕城而上;投石车是在车上放有巨大的投石机,以贡杆把巨石投出,摧毁墙垣;弩车则是以绞车张的强弩,可一次过发射八枝铁羽巨箭,射程远达千步,非常厉害;挡箭车是四轮车,上面蒙厚厚的生牛皮,战士藏于后面,然后推车前进,可挡格矢石,使能直抵城下。巢车则是于八轮车上置高台,既可察敌又可把箭射入城中。”
寇仲双目一亮道:“我们能否倾下火油,放一把火将他娘的甚么牛皮熟皮、弩车梯车全烧掉呢?”
洛其飞摇头道:“宇文化及这两天正是使人把特制的防烧药涂在所有攻城器械上,这种药如遇日晒雨淋,效用会消退;故必须在涂药后尽快应用,所以我才猜他会在抵步后立即攻城。”
两人这才恍然。
又大惑头痛,敌人攻城的器械如此厉害,但他们守城的工具却简陋得不能再差一点,相去太远。
引兵出城拚搏吗,则如送死无异。
就在此时,远方山头亮光猛闪三次。
寇仲知是己方探子以镜子反映阳光报讯,暂时抛开烦恼,哈哈笑道:“辛苦其飞了!任大姐先带其飞去安顿好,我们抢得粮草,再和你们叙话。”
第三章 战争游戏
寇仲和徐子陵领二百轻骑,从东门出城、绕个大圈子,刚驰进一个位于敌方前哨营寨东面的密林,徐子陵忽然叫停。
寇仲愕然勒马,挥手要众人停下,问道:“甚么事?”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我感觉很不妥当,自转到城东北的平原时,我生出被监视的感应,恐怕我们中了敌人的奸计,他们这趟运粮只是个陷阱。”
两人把马儿推前十多步,抵达密林边缘处,朝外窥看。
在漫天阳光下,林外是个长草原,左方有个坟起的山丘,右面丘坡连绵,前方半里许处再有片疏林,林后该是敌人运送粮草的所经路线。
他们早在敌人后军处布下探子,只要敌人粮车离营,他们便中途截击,抢夺粮草。
寇仲道:“你的感觉总是对的,我们是否该立即撤军?”
徐子陵从容笑道:“假设你是宇文无敌,会怎样布置这个陷阱?”
寇仲以马鞭遥指前方的疏林道:“当然是在林内布下陷坑拌马索一类的东西,但除非他老哥是生神仙,否则怎知我们会从那里取道去截粮?”
徐子陵道:“说得好,宇文无敌或者是一名猛将,但绝非擅玩阴谋手段的人,这运粮陷阱亦该出于其手下谋臣的献计。照我猜想,他会在丘坡高处伏有箭手,骑兵则暗藏林内,我们不若来一招引虎离林,作战目标则是取宇文无敌的狗头,你看如何?”
寇仲兴奋道:“斩下他的狗头,就高悬城外,这样将不愁宇文化骨不立即连夜攻城。”
徐子陵讶道:“你似乎很希望宇文化骨今晚立即攻城,究竟你有何打算。”
寇仲大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今晚你便会晓得,哈!这游戏愈来愈有趣哩!”
寇仲和徐子陵领手下策骑进入草原,快马加鞭,朝两列丘坡间的疏林区驰去。
骤眼看去,谁都不知道他们有二十人留在林里,设置陷阱。
到了草原中段,寇仲打出停止手号,众人连忙勒马。
寇仲装模作样地喝道:“我先去探路,见我手势才可跟来。”
徐子陵道:“我随你去!”
两人拍马续行,转瞬来到疏林区边缘处,蓦地寇仲大喝道:“有埋伏!”
话犹未已,前方有人喝道:“放箭!”
两边山头箭矢像雨点般洒来时,他们已疾风般掉头狂驰。
由于两人是有备而来,敌人又是仓卒发射,箭矢纷纷落空。
就在两人奔回原路时,数百敌骑从疏林驰出,带头者正是老朋友宇文无敌。
寇仲方面的手下装出乌合之众手足无措的模样,乱成一团,不辨东西的左冲右突,最后当然全都回到密林去。
宇文无敌见状一往无前的紧追而至,五百多骑疾驰的声音雷鸣般震动草原的空间。
寇仲和徐子陵先后冲进林内,拔身而起,藏于树荫浓密处。
只十多息的时间,宇文无敌的骑兵旋风般卷入林内,在两人下方驰过。
接是战马失蹄惨嘶的连串声音,敌人不是跌进陷坑,便是被拌马索弄翻坐骑,又或被劲箭命中,今次轮到敌人乱成一团,四散奔逃。
寇仲徐子陵像天兵神将般从天而降,见敌便痛施杀手,毫不留情。
他两人的手下亦从四处杀出,原来气势如虹的敌人立时溃不成军,虽人数占多,却是全无斗志,只知亡命奔窜。
宇文无敌知道不妙,高呼撤退,领十多名近卫夺路出林时,忽地前方人仰马翻,他也算及时知机,弃马腾身窜上树梢,正要掠往另一株树颠之际,寇仲现身该树干的横丫处,横刀微笑道:“瓦岗城外,宇文兄毙了我们的爱马灰儿和白儿,那令人心碎的情景,便像在昨天发生般深切难忘,现在终有个彼此了断。”
宇文无敌有如铜铸的脸上露出狰狞神色,额上肉瘤微颤之下,冷笑道:“我不过干掉两头畜牲吧!又不是奸杀了你的亲娘,忘不了只是你的愚蠢,怪得谁来。”
寇仲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想起自己和徐子陵首次拥有并以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两匹乖马儿,更想起傅君□,狠狠点头道:“好!我本想生擒你去换点东西,现在决定再不留情,要把你的臭头斩下来。”
宇文无敌狂喝一声,手中长矛幻出无数矛影,就那么横窜过两树之间的虚空,向寇仲攻去。
只要寇仲闪避少许,他便有机会逃出林外,与赶来援手的步兵会合。
寇仲冷静得知石雕般瞧宇文无敌斜冲而来的庞大躯体,默默运聚功力。
整个天地像忽然改变了,他感官的灵敏度以倍数在提升,不但可准确的计算和把握宇文无敌的每一个动作细节,还可清楚知道树下的徐子陵正大展神威,截每一个想逃出林外的敌人,好抢夺宝贵的战马。
两人目光交击。
在一刹那间,他看到宇文无敌深心中的畏惧。
对方已被他冷酷的镇定所震慑。
“呼”!
井中月在空中划出一道妙若天成近乎神奇的轨迹,嵌入宇文无敌的万千矛影里。
“当”!
宇文无敌心内的震骇再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
因他曾和寇仲、徐子陵交过手,故虽闻得他们武功不断大有精进,心中仍不大相信,只以为传闻夸大。
可是当他无论如何施尽变化,仍给寇仲大巧若拙的一刀把他的所有虚招完全破掉时,才真正知道寇仲的实力。
他乃身经百战的人,还想欺寇仲功力火候及不上自己,把家传绝学冰玄劲运至矛尖处,希望能借力横飞开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岂如刀劈处虽是矛尖,但他的胸口欲如骤中万斤巨锤,冰玄劲气像轻烟般被疾风吹散,而敌人狂猛无比的螺旋怪劲则如疾矢劲箭般直侵心脉。
“啊”!
宇文无敌长矛脱手,直堕树下。
寇仲亦被他的反震之力冲得晃了一下,吐出小半口鲜血。
他不以为意地还刀鞘内,另一手抹掉嘴角的血渍,高喝道:“得手了!我们走!”
寇仲遥望城墙外平原远处像千万只萤火虫般不断颤动的火把,叹道:“真痛快!我从没想过一刀劈出,会是这么痛快的,胜负就决定于瞬眼之间,没有半点侥幸,忽然间,我已为灰儿和白儿报了仇。”
在灿烂的星空覆盖下,梁都却是乌灯黑火,城头的军民在黑暗中等待敌军的来临。
初更的梆子声响起。
敌人的挡箭车推进至城墙百步许处,停了下来,重整阵势。
战鼓声自黄昏开始响个不停。
徐子陵道:“你不是要把宇文无敌的首级高悬示众吗?为何最后连他的尸身都弃而不理。”
寇仲沉声道:“我只是说说吧!”
此时陈家风来到他旁,报告道:“已依寇爷吩咐,把枯枝乾草撤遍城下。嘿!寇爷此计确是精采绝伦,最厉害处是料敌如神,预估到对方会连夜攻城。”
寇仲道:“赢了再说吧!你教所有人紧守岗位,听我的指示。”
陈家风欣然去了。
寇仲道:“今天我们强抢对方近二百匹战马,使我们袭营一计,胜算大增,宇文化骨啊!你恐怕做梦也没做过会饮恨梁都吧?”
战鼓骤急。
敌人高声呼喊,近百辆投石车蜂拥而来,接是挡箭车和弩车。
车轮声,喊杀声,填满城墙外的空间,声势骇人至极点。
寇仲和徐子陵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注视敌人的先头攻城部队不断向城墙迫近。
持盾的步兵分成三组,每组千人,各配备有两台飞云梯,随后而至。
宇文化及的骑兵在更远处列陈布防,作好支援攻城部队的准备。
巨石和火箭像飞蝗般往墙上投来,火光燃亮夜空。
城上军民纷纷躲往城墙或防御木板之后。
轰隆声中,巨石投中城墙墙头,一时石屑横飞,动魄惊心。
寇仲大喝道:“柴枝对付!”
墙头全体军民一声发喊,负责守城约五千军民,除了近千配有强弓的箭手发射还击外,其他人只管把储在墙头的柴枝往城下抛去,亦有人负责掷石。
喊杀震天。
近墙一带柴枝不断堆积,在黑夜里敌人怎弄得清楚那是甚么回事,还以为守城者缺乏箭石,故以粗树枝掷下来充数。
寇仲和徐子陵则小叫“好险”,若没有寇仲此计,强弱悬殊之下,说不定只一晚就给敌军攻破城池。
敌人终杀到墙下,飞云梯一把接一把的搭往墙头。
寇仲见形势紧迫,狂喝道:“放火!”
抛下的再不是柴枝,而是一个个的火球。
埋身肉搏的墙头攻防战剧烈地展开时,堆积在城墙下的柴枝乾草被火球引发,纷纷起火,迅速蔓延。
寇仲和徐子陵在墙头来回纵跃,刀矛齐出,把爬上墙头的敌人杀得血肉横飞,倒跌落城。
守城的军民见主帅如此奋不顾身,又见下方烈火熊熊,把敌军和甚么投石车、弩车全陷进火海去,均知胜算在握,更是万众一心,奋勇拒敌。
宇文化及知道不妙,吹响撤退的号角时,已是回天乏力。
城墙下七百步内尽成火海,烧得敌人惨叫连天,变成无数在烈火中打滚哀叫的火团。
转眼间,墙头上再无敌人。
幸而没有被火波及的敌人,潮水般退却。
寇仲跃下墙头,同任媚媚道:“这里交给你!”
任媚媚愕然道:“你们要到那里去?”
寇仲微笑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明白吗?”
寇仲、徐子陵领四百骑兵,与宣永的千余骑士,在战场东北一座约好的坡丘上会师,人人战意高昂,精神抖擞。
宣永由衷佩服道:“我和一众兄弟旁观寇爷和徐爷以妙计烧掉宇文阀攻城的先锋军和器械,杀得他弃戈曳甲而逃,无不心服口服,叹为观止。差点按捺不住想挥军直捣敌阵。”
寇仲出奇地谦虚道:“只是场小胜吧!但却大大挫折敌人的锐气,不过若敌人明天卷土重来,必会小心翼翼,不作躁进,那时我们便有难了。”
徐子陵接口道:“纵使能把城池守住,但伤亡必然惨重,所以我们必须趁势于今夜一举击垮敌人,轨杀宇文化骨。”
宣永虽是智勇双全的猛将,且行事胆大包夭,亦听得呆了半晌,愕然道:“我还以为此去只是偷袭对方的后营阵地,只求多收些扰乱敌人军心的战果呢!”
蹄声由远而近,善于探听敌情的洛其飞驰上山坡,来到三人马前,报告道:“果如寇爷所料,宇文军受重挫后,于营寨外重重布防,怕我们乘胜袭营。”
寇仲大笑道:“知我者宇文化骨是也,他更瞧准我们缺粮乏兵。”
宣永皱眉道:“既是如此,我们如何再施奇袭?”
寇仲胸有成竹道:“不是有招唤作围魏救赵吗?让我们兵分二路,由你负责攻打其后防营垒,以冲车破其寨壁,火箭焚其营帐,至紧要把声势弄大一点。后营乃宇文化骨的命脉,是他不能不救的。他带领援军来时,便由我在途中伏击,包保可杀他娘的一个血流成河,落花流水。”
宣永叹服,再无异议。
要知寇仲最厉害处,就是伏有宣永这支为宇文军茫然不知其存在的奇兵。故倘见后营被袭,怎肯容寇仲夺取粮草,且在新败之后,又知寇仲兵力薄弱,不足为惧,必挥军来救,以求反败为胜,那就正中寇仲的圈套。
寇仲道:“成功失败,就看此役!”
言罢各自挥军去也。
第四章 奇兵制胜
寇仲和徐子陵偕四百骑兵,埋伏在前后两个敌寨间的一处密林内,静待敌人自投罗网。
在他们计算下,敌人来援者必是清一色骑兵,而军力只在千余骑间,理该不难应付。
附近的山头均有放哨,只要左方三里外宇文化及的主力军有任何异动,他们都会了若指掌。
蓦地右方里许外敌方后营处喊杀连天,火光熊熊,冲天而起,蹄声更响个不停。
寇仲道:“最好是宇文化骨以为我们已倾巢而出,一方面派快骑来援,另一方面再发动手下二度攻城,就最理想不过。”
“轰”!
后营处传来硬物撞击的声音,看来宣永的冲车战术已然奏效。
此时洛其飞如飞掠至,大喜报告道:“两位大爷今趟又是料敌如神,宇文化及已尽起战骑来援,眨眼即至。”
“蓬!蓬!蓬!”
敌人同时敲响攻城的战鼓。
徐子陵微笑道:“宇文化骨也想来一招围魏救赵,若我们快手一点,说不定可在他攻城之前再来一招前后夹击。”
话犹未已,蹄声迫至。
敌骑出现在密林外的平原,形成一条长龙,朝后营方向狂驰而去。
寇仲直等对方龙头奔到一处坡丘土,全军完全暴露在攻击之下时,才大喝一声,率先疾冲。
各人早弯弓搭箭,当马儿驮敌人进入射程,劲箭破空而去,敌人纷纷中箭翻倒。
敌骑立时阵势大乱,硬被断为首尾不能相顾的两截。
寇仲和徐子陵各领手下,契敌队前后杀去,挡者披靡。
一边本是新败之军,更是疲惫之师;另一方却是连场大胜,士气如虹,将士用命,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几乎是甫一接触,宇文军便只懂四散窜逃,不敢应战。
一番追逐后,部份敌人折返宇文化及的阵地,另一批则被寇仲和宣永两方的人重重围困,正作负隅顽抗。外围的人高举火把,照亮整个战圈。
寇仲的井中月在黑夜里黄芒大盛,见人便斩,手下没有一合之将。
“当”!
井中月硬被架住。
两人打个照脸,寇仲大笑道:“原来是成都兄,为何这么巧竟在这里遇上?”
就在两人怒目相视时,宇文成都仅余的十多名手下已被斩瓜切菜的给斩下马来,只剩下他孤零零的匹马单骑。
宇文成都被围在核心处,脸上阵红阵白,眼中射出惊惧神色。
寇仲一对虎目精芒电闪,冷笑道:“当日你以卑鄙手段暗算崔冬时,可有想过会有今朝一日。”
倏地从马背跃起,飞临宇文成都上方,井中月狂风骤雨般往下攻去。
宇文成都大骇下竭力运剑抵挡,却被寇仲含恨出手的狂猛刀法杀得左支右拙,汗流浃背。
四方围拢过来的人愈来愈多,人人见寇仲神勇若此,都高声呐喊,为他打气。
呼喊喝采声直透星空。
“当”!
余音袅袅之际,寇仲还刀鞘内,以一个优美的空翻回到马背上,直至此刻,他仍是足未沾地。
宇文成都脸上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接长剑掉地,眉心处现出一道寸许长的血痕,“砰”的一声倒跌地上,扬起一蓬尘土。
众人纷举兵器致敬,欢声雷动。
寇仲朝刚赶来的徐子陵瞧去,后者俊目射出丰富的感情,显是因报得崔冬之仇,给勾起前尘往事。
当年宇文成都在东溟号上强抢账簿,徐子陵和寇仲那曾想过以后竟能在战场上把他斩杀于刀下?
宣永趋前道:“敌营已被攻破,粮草全在控制之下,下一步是否直捣敌人大本营呢?”
寇仲大喜摇头道:“形势已变,现在担心粮草的是敌而非我,何况他的骑兵给我们杀得七零八落,我们就多付点耐性,让他重尝粮尽后为李密所败的惨痛苦果好了。”
众人轰然应诺,相率回城。
“敌人撤走了!退兵哩!”
梁都城头上军民同声欢呼,直上霄汉。
寇仲、徐子陵和宣永三人奔上墙头,朝敌阵瞧去,只见营寨虽在,但敌人已移往通济渠旁,以数十艘筏舟为垫,用粗索穿缚,建成简单的浮桥,迅速渡往对岸,万多人大半成功渡河。
此确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但又是理所当然。
这三天接连的打击,使宇文化及损失惨重,不但折去宇文无敌和宇文成都两大猛将和兄弟,近半的攻城器械被烧毁,大部份骑兵被歼,损兵折将近七千之众,加上粮草被夺,撑下去实与自杀无异。
寇仲正猜到宇文化及会退兵,还定下以快骑追击的计划,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连夜退走,且是先渡往对岸,扼河之险以障安全。
寇仲脸上阴晴不定时,徐子陵的手探过来紧抓他肩头,虽带点颓丧却肯定地道:“我们绝不可因一己私仇,要全城人为我们犯险,报娘的仇也不争这一天半日,总有日宇文化骨会以血来偿还血债的。”
寇仲像泄气的皮球般露出苦笑,无奈地点头。
敌人退而不乱,又有通济渠之险,而军力则是自己的数倍,这样仓卒追去,就算能取得最后胜利,亦必付出惨重损失。
就当是宇文化骨尚有点运道吧!
黄昏时份,天上下蒙蒙细雨,寇仲和徐子陵却躲在一间酒□内喝闷酒,善后工作交由宣永和任媚媚等人去处理。
在争霸天下来说,寇仲的大业已现曙光,但何时才能杀死宇文化及,却是遥遥无期。
眼看成功在望,大仇得报之际,忽然发现竟功亏一篑,最是令人怅然若失。
对喝两□闷酒后,寇仲斜睨徐子陵一眼道:“一向以来,你是不大爱喝酒的,为何到达洛阳后,每次我劝酒你都不拒绝?”
徐子陵呆了半晌,想起在洛阳与李靖重逢时的恶劣心境,苦笑道:“酒的一个好处就是使人忘记冷酷无情的现实,沉醉在梦乡中,只可惜无论我喝多少酒,仍忘不掉素姐的不幸。刚才我偷空问过任大姐有关香玉山的事,她的答案不提也罢。”
寇仲拿起酒壶,骨嘟骨嘟的灌了十多口,任由□角泻出的酒花洒得襟前尽湿,然后急促地喘气道:“我决定甚么事都抛到一旁,立即赶往巴陵救出素姐,谁阻我便斩谁!”
徐子陵摇头道:“这只是下下之策,你不是常说上兵伐谋吗?上上之策,则是由我一人往接素姐,而你则装出要与萧铣衷诚合作的姿态,教他不敢不对我礼数周到,让他以为奸计快将得逞。”
一阵风雨刮进酒□来,吹得灯摇影动,十多张无人的空桌子忽明忽暗下,倍添孤凄清冷的感觉。
街上虽充满欢欣狂歌,庆祝胜利的城民,与这酒□里却像两个隔绝的世界。
寇仲呆怔半晌,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徐子陵见他直勾勾瞧门外热闹的情景,两眼却空空洞洞,倾前少许沉声道:“你现在首要之务,就是论功行赏,安定梁都军民之心,并趁现在李子通、徐圆朗无瑕理会你,宇文化骨又惨败北返之际,先行确立好根基。至于如何解飞马牧场之危,寇帅似不用小弟教你该怎样做吧?”
寇仲一震后,双目回复神采,探手过来紧握徐子陵置于台上的一对手,沉声道:“你一定要给我把素姐呣子带到飞马牧场,我们已失去了娘,再不能失去素姐。”
徐子陵肯定的点头道:“我一定不负你所望。”
寇仲道:“你何时走呢?”
徐子陵道:“喝完这□酒立即起程。”
寇仲松开双手,挨往椅背处,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好一会才点头道:“假设萧铣和香玉山敢害你和素姐,我会把他娘的甚么大梁帝国夷为平地,杀他一个鸡犬不留,若违比誓,就教我永不超生,长沦畜道。”
徐子陵淡然笑道:“放心吧!我徐子陵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要杀我岂是如此容易。”
寇仲望往门外,沉吟道:“我仍是有点担心□妖女,事实上到现在我仍不明白为何她肯与我们罢战,难道『杨公宝库』内那件东西,对她们真的那么重要吗?”
徐子陵道:“我也想过这问题,照我猜估,她们的转变是因为你大挫从未吃过败仗的李密,使她们认定你是唯一配作李世民对手的人,而李世民则是师妃暄钦选出来的真命天子,所以□妖女才改而支持你。”
寇仲愕然道:“支持我?若是如此,□妖女为何联同边不负来对付你呢?”
徐子陵道:“正因她要对付的是我而非你,我才生出这个想法。试想假若她能把我生擒,更可以占尽上风,不愁你不答应她们的要求和条件。那晚在梁都她虽是乘人之危,但开出的条件却是绝对可以接受的;又明帮我们一把,杀得窟哥的马贼心胆俱丧。所以归根到底一句话就是阴癸派看上你。”
寇仲冷哼道:“那只是她们的愚蠢,我迟早要她们派灭人亡。”
顿了顿,叹道:“无论任何人做任何事,均有清楚分明的目标或理想。即使平民百姓,亦追求生活温饱,养妻活儿,安居乐业,又或追求财富权力,甚或成帝皇不朽的功业。可是我从不明白□妖女追求的是甚么?只像唯恐天下不乱,不住搅风搅雨。”
徐子陵道:“所谓一山不能藏二虎,慈航静斋和阴癸派的争斗持续近千年,现在因出了祝玉妍和□妖女才使阴癸派出现中兴之象,也到了两派要分出胜负的时刻。帝皇宝座的争夺战只是其中一个战场吧!也是我们所可觉察得到的,因为我们已卷入这个漩涡里。”
寇仲大讶道:“你倒看得很通透。”
徐子陵道:“这叫旁观者清。”
寇仲抓头道:“你若是旁观者,那谁才是局内人。”
徐子陵微笑道:“素姐的事,宇文化骨的仇,我便是局内人,其他的我只是旁观者的身份,仲少明白吗?”
说罢长身而起。
寇仲哈哈一笑,拿起酒□道:“祝陵少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徐子陵欣然□起酒□,“叮”一声和他碰一记,举□饮尽,飘然去了。
寇仲瞧他没进街外不顾风雨的人潮里,才把烈酒尽倾到喉咙里去。
梁都市中心总管府的西厅内,寇仲和手下重要将领,举行第一个重要会议。
与会者包括宣永、任媚媚、洛其飞、陈家风、谢角、和随同宣永来投诚的瓦岗旧将高自明和詹功显,后两人均在这场战事中表现出色,论功行赏下被提拔为宣永这梁都总管的左右先锋将。
寇仲首先婉拒连日来不断有人提出要他称王的提议,道:“我们所以能建立梁都这根据地,完全是机缘巧合,故得以在各大势力的隙缝里生存,纯属异数,所以愈能不惹人注目,愈是理想。称王之议,在眼前实是有害而无利。”
任媚媚肃容道:“但在现今的形势下,无论你如何低调收藏,梁都始终是紧扼通济渠的咽喉,别人都不肯放过梁都。不如豁了出去,公开称霸,凭寇爷的威望,自有远近豪杰纷来投附,壮大我们的声势。”
寇仲从容一笑道:“任大姐的话当然有道理,不过却该在我们进一步扩展势力后始可实行。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趁徐圆朗、宇文化骨和窦建德在北方纠缠不休,王世充忙于接收李密地盘之际,向自顾不暇的李子通抽点油水,好巩固和扩张我们的领土。”
陈家风双目射出兴奋的神色,道:“我们应该找李子通那座城池开刀呢?”
寇仲见宣永一直含笑不语,道:“宣总管有甚么好的提议?”
宣永从容道:“守城容易,攻城困难,若非李子通把军队抽调往江都,凭我们现时的实力,根本一筹莫展,但现在却仍有几分成功希望。”
接展开图卷,摊放桌面,续道:“眼前有三件要事,必须同时进行,首先就是巩固城池,确立根基;其次是重建彭城,以梁都彭城两地为中心,把周围数百里的十多座城镇和以百计的村落,纳入版图内。到最后才是在东海、锺离两座大城中选其一为用军目标,拟定进取策略。”
洛其飞道:“东海和锺离,均是有高度战略性的大城。前者可令我们得到通往大海之路,更可与沿岸城市交易;后者依傍淮水,提供往西南经略的立足点,在重要性上各有千秋。但以目下的形势来说,宜先取东海,那在心理上对李子通打击最大。”
顿了顿,又道:“但我却支持任大姐早先请寇爷称王的提议,所谓言不正名不顺。附近十多座城池,大部份均为地方势力所把持,他们之所以不肯投附李子通或徐圆朗,皆因认为他们难成大器。但若以寇爷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必望风而从。寇爷必须对此议重作考虑。”
高自明和詹功显均附和此议,并以当年翟让瓦岗聚义作例说明称王的重要性。
寇仲微笑道:“我有个折衷之法,何如不称王而称帅,那既正定名份,又可于这人人称王的时势中予人崭新的印象,不致那么容易与各方势力弄成针锋相对,势不两立的样子,办起事来更灵活百倍。”
众人纷纷称善。
谢角提议道:“不如就叫龙头大帅,这名字挺威风哩!”
寇仲失笑道:“这名字太霸道才真,又有点乌贼头子的味儿,还是称作少帅吧!你们就是少帅军,令人在感觉上更为和易与亲切些。”
众人见他随口说出这么恰当的一个名称,知他早有定见,都同声赞好。
寇仲道:“宣总管刚才提议的三件当务急事,都很有见地。巩城固地,就由任大姐负责吧,在彭梁一带,谁不识彭梁会美艳的二当家呢?”
众人起哄大笑,任媚媚横他一眼道:“仍是那么饶舌。”
寇仲笑道:“我这种人是不会变的,权力名位对我来说只是镜水花月,过眼云烟。在这争霸天下的斗争中,能令我关心的只是平民百姓能有太平安乐的日子,和斗争本身的艰苦过程,否则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有啥意义。”
众人均听得肃然起敬。
寇仲转向陈家风道:“重建彭城的责任,就以陈家风为主,谢角为副,有事由我们的任大姐负责所有资源的调配。”
谢角道:“这就没有比二当家更为适合的人选,以前任当家正是我们的司库。”
任媚媚道:“再不要称我作二当家,以后再没有彭梁会,只有少帅军。”
寇仲道:“东海、锺离两郡,我们先取东海,以宣永为主帅,其飞为副,自明和功显则负责招军练兵,依照我给的图样制作攻城器械,尽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好一切,以宣永总全局指挥之任。”
宣永愕然道:“少帅你自己又干甚么?”
寇仲淡然道:“我要到飞马牧场借人借马,建立一枝天下无敌的骑兵队伍,当我回来时,就是攻打东海的时刻。”
第五章 亲疏之别
当夜徐子陵离开梁都,连夜独驾轻舟沿通济渠南下,到达通济渠和淮水交汇处,此时沿渠南下不半天可抵江都,若西转入淮则几个时辰到达锺离,本来交通非常方便。只可惜李子通于此驻有战船,又以铁练横渠,不准任何船只通过。
徐子陵不想节外生枝,就在那里弃舟登陆西行,展开脚法,过锺离而不入,改为南行,只要抵达长江,便可设法坐船西上,省时省力。
沿途他饮用的是山泉的水,饿了摘两个野果子果腹,歇下来时便钻研鲁妙子传他的手抄秘本。不但毫无寂寞感,还有自由自在,忘忧无虑的轻松感觉。
现在既下定决心去把素素呣子救出,反可抛开心事,不再朝这方面去钻牛角尖。
途上不时遇上了荒废的村落,满目疮痍,瞧得他黯然神伤!遂专找荒僻无人的山野走,翻山越岭,在他脚下,穷山绝谷如履平地般方便。
际此盛夏时节,处处鲜花盛放,风光绮丽。谦之河南一带气候温和,雨量充沛,不同种类的树木组成大片树林,覆盖山坡草原。梅花鹿、金丝猴、各种雀鸟等栖息繁衍,充满自然的野趣和生气,使他浑忘人世间的凄风惨雨。
这天正午,他越过一座高山,抵达长江北岸物产富饶的大平原,举目硕果盈枝,鲜花不败,心情大佳,走到一个小丘之顶,极目四望。
南方不远处有座奇山,岩色赤如朱砂,奇峰怪崖,层出不穷,极尽幽奇。半山处隐见庙宇,忽发游兴,心想横竖顺路,遂朝奇山驰去。
不片晌,他来到山脚处,一道河涧蜿蜒流过,竟有桥跨河,连接盘山而上的幽径。
徐子陵心生好奇,想不到在这种人迹全无的荒山野岭,竟有如此胜境。
但回心一想,人家于此建观,正是要避开俗世,自己如此登山游览,说不定会扰人清修,正要打消原意,改道而行,忽然一阵清越的箫音,从山上远处传来。
徐子陵闻之动容。
寇仲和宣永在总管府的书房内,研究梁都一带的十多张地势图。
宣永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直接攻打东海,必是锻羽而归的结局。但若好好运用眼前的有利形势,说不定我们可不费一兵一卒,可把东海据为己有,少帅便不用长途跋涉的到飞马牧场招援。”
寇仲大感兴趣道:“说来听听。”
宣永指彭城东隔吕梁山和峄山的一个大湖道:“这湖叫骆马湖,乃河道交汇处,不但鱼产丰富,其湖岸区更良田万顷,是附近各乡县的命脉。只要攻占下邳,可控制此湖,那时不用少帅开声,附近的所有城郡都要乖乖归降。”
寇仲讶道:“竟有这么便宜的事?下邳现在由谁人控制?”
宣永道:“下邳现落入了一批叫骆马帮的强徒手上,帮主叫都任,手下达三千之众,不但去打鱼的要向他缴交费用,连经过的船只旅客都要付买路钱,更不时四出抢掠,早弄得天怒人怨。假设我们能取而代之,又施行仁政,以少帅现时的威望,自是人心归向。到那时再取得东海西北的怀仁、琅琊、兰陵、良城四郡,及西南的沐阳、涟水、淮阳三郡,加上下邳,可完全断去东海郡的陆路交通,那时东海势成我们囊中之物。”
寇仲动容道:“小永确是有见地的人,此计不但妙绝,且是我们力所能及的,对重建彭城更是大有帮助。”
宣永见计策被接纳,精神大振道:“如此下属立即派洛其飞到下邳摸清楚都任的底子,看看如何可一举把他除去。”
宣永去后,寇仲正想取出鲁妙子的秘岌出来用功,亲卫来报,扬州桂锡良和幸容求见。
寇仲大喜,连忙出迎。
箫音在大自然风拂叶动的优逸气氛中缓缓起伏,音与音间的衔接没有任何瑕疵,虽没有强烈的变化或突起的Gao潮,但却另有一股纠缠不已,至死方休的韵味。
徐子陵不由驻足细听,空灵通透的清音似在娓娓地描述某一心灵深处无尽的美丽空间,无悲无喜,偏又能触动听者的感情。吹奏者本身的情怀就像云锁的空山,若现欲隐,是那么地难以捉摸和测度。柔而清澈的妙韵,若如一个局内人却偏以旁观者的冷漠去凝视挥之不去的宿命,令人感到沉重的生命也可以一种冷淡的态度去演绎诠释。
箫音忽敛。
徐子陵仿似从一个不愿醒觉的梦里□醒过来,决定登山一看。
他知道吹箫者是何方神圣。
只有她才能奏出如此清丽优美、不半点俗意的箫音。
寇仲把曾是儿时同党玩伴的桂锡良和幸容迎入书斋。
一番叙旧后,桂锡良欣然道:“见到你这小子真好,自听到你大败宇文化及的消息,我们立即兼程赶来,最怕你忽然又溜到别处去。”
幸容崇慕地道:“现在没多少人能像你和小陵那么出名了!唉!若早来两天便可见到小陵。”
寇仲待两人用过香茗,笑嘻嘻道:“两位大哥的消息确是灵通,小弟只踢了宇文化骨几下ρi股都瞒不过你们,今趟有甚么可以提挈小弟?”
桂锡良呆瞧了他半晌,好一会才叹道:“人说发财立品,你这家伙已是名满天下,可是骨子里那份赖皮却和以前毫无分别,就像是永不改变似的。」
寇仲捧腹笑道:“优良的本性是说改便能改的吗?像你这混蛋,当上个香主便四处充大哥,不也和你以前爱充场面一脉相承吗?分别只在你的是劣根性吧!”
桂锡良招架不住,没气的笑道:“大家一场兄弟,这么都不放过我?”
幸容笑得人仰马翻,开怀道:“也不知多久未试过笑得这么痛快!”
寇仲举起茶□道:“来!让小弟敬两位大哥一□。”
三人收敛笑容后,桂锡良正色道:“今次我们赶来,实有至关紧要的事和你商量。”
寇仲笑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总不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找我?”
桂锡良佯怒道:“你再耍我便揍你一顿,那管你为今有多厉害。”
寇仲投降道:“桂大哥息怒,请问有何吩咐?”
幸容Сhā入道:“自当年在江阴城给你和小陵打得晴、雨、露三堂的人落花流水后,我们在邵军师的领导下整顿帮会,由于你和宋家的关系,良哥当上露竹堂堂主,嘿!小弟都捞了个副堂主来玩儿。”
寇仲叹道:“我还知道锡良得到邵大小姐兰芳委身相许,唉!你这小子真个艳福不浅。”
桂锡良老脸一红道:“又来耍我?”
幸容怕两人纠缠不休,忙截入道:“在宋家的支持下,这几年我们有很大的发展,重新在江都建立好地盘,否则也不能这么快得悉你和小陵先后大败李密和宇文化及的消息,帮内众兄弟都以你们为荣。”
寇仲笑道:“不要瞎捧,至少麦云飞那小子不会以我们为荣,对吗?”
当日在江阴,麦云飞不知是否因视桂锡良为情敌,对寇仲和徐子陵很不客气,结果吃了小亏,给两人弄得灰头土脸,脸目无光。
桂锡良冷哼道:“理他个鸟!有邵军师作主,那轮得到他说话。”
这么一说,寇仲便知桂锡良和麦云飞仍是势成水火。
幸容道:“邵军师我们来请你当帮主呢!”
寇仲愕然道:“甚么?”
徐子陵背负双手,踏上登山之路,展开脚法,不片晌抵达半山,奇松枝横撑下,有座八角小亭,靠山一边有道小泉,清流涓涓,另一面是崖缘,可西瞰落日苍莽虚茫、变幻多端的美景。
徐子陵驻足观赏之际,山脚处传来一声尖啸,接是另一声回应,比先前的尖啸离他接近多了。
凭直觉地感到前后两下啸声,都充满暴戾杀伐的味道,令人听到时心头一阵不舒服。
徐子陵心中一动,腾身而起,躲往附近一株大树的枝叶浓深处,静伏不动。
桂锡良兴奋道:“自你和小陵刺杀任少名后,连带我们竹花帮亦声名大盛,不但不断有新人入帮,更有地方的小帮会主动要求和我们合并。说出来你或者仍不相信,现在长江一带谁不给我们几分面子,连李子通都要笼络我们。”
寇仲一呆道:“李子通?”
幸容道:“邵军师和李子通很有交情,不过我们请你回去当帮主一事,却与李子通无关,而是帮中兄弟一致的决定。”
寇仲低喝道:“且慢!”
两人愕然齐声道:“甚么事?”
寇仲双目精芒闪闪,来回扫视两人几遍,看得他们心中发毛时,寇仲敛起一直嘻皮笑脸的轻松神态,沉声道:“你们究竟信我还是邵令周?”
桂锡良为难道:“这个嘛…嘿!”
幸容断然道:“当然信你寇仲,我自少便知你和小陵最够义气。”
寇仲目光落在桂锡良脸上,缓缓道:“你在这里说的任何话,都不会有半句泄漏出去的,还怕他娘的什么?”
桂锡良无奈道:“他对我有提拔之恩,又肯把女儿嫁我,我…唉!当然是信你多一点啦。”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总算你两个家伙明白亲疏之别。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一个有趣的问答游戏,我问你答,若有任何隐瞒,最后的受害者必是你们无疑。”
两人吓了一跳,又是半信半疑,只好待他发问。
衣袂破风声才从山路处传来,那人已到亭内,呼吸仍是那么静细悠长,可知是内外兼修的一流高手。
在此荒山野地,见到这个级数的高手,任谁都会感到讶异,可是徐子陵早为吹箫者的出现而惊奇过了,再没有其他人物可令他□心动容,且明白到吹箫者是故意凭箫示意,告诉来人她正在某处恭候。
亭内的人身法虽迅捷,仍瞒不过他的锐目,那是个劲装疾服的大汉,背Сhā特大铁x?,勾鼻深目,有种说不出的邪恶味道,一看便知不是甚么好路数的人物。最古怪是头上戴个帝皇始用冕板冕旒俱全的通天冠。
思索间,又有一道来势绝快的人影,晃眼抵达亭外,冷哼道:“丁九重终肯从你那地洞钻出来吗?希望你在那三十六招x法外另有新招,否则说不定小弟要送你到九重?府去时而后悔无及哩!”
徐子陵心忖原来这两人是宿敌,所以甫见面即剑拔弩张,一副随时翻脸动手的样子。
亭内的丁九重阴恻恻笑起来,慢条斯理的悠然道:“不见周老叹兄足有二十年,想不到火气仍是这么大,难怪你的赤手□始终不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听说那贱人的女儿已得乃母真传,希望你不用饮恨齐云观内吧!”
这周老叹的外貌,比那丁九重更令人不敢恭维,脸阔若盆,下巴鼓勾,两片厚□突出如鸟啄,那对大眼晴则活似两团鬼火,身形矮胖,两手却粗壮如树干,虽身穿僧衲,却没有丝毫方外人的出世气度,只像个杀人如麻的魔王。
他头上还挂一串血红色节珠子,更使人感到不伦不类。
从他们的对答,可知他们对吹箫的石青璇是充满敌意的。
焉地周老叹吐气扬声,发出一下像青蛙般咕鸣,左足踏前,右手从袖内探出。
骇人的事发生了。
他本已粗壮的手倏地胀大近半,颜色转红,隔空一掌朝亭内劈去。
周遭的空气似是被他膨胀后的血红巨手全扯过去,再化成翻滚腥臭的热浪气涛,排山倒海般直卷进亭内去。
徐子陵已对他有很高的猜估,但仍没料到他的赤手□如此邪门霸道,不由为石青璇担心起来,心想自己怎都不能坐视不理。
“蓬”!
亭内的丁九重闷哼一声,周老叹则只是身子微晃少许,显是在掌力较量上,丁九重吃了点暗亏。
周老叹收回赤手,“呵呵”厉笑道!案可笑啊可笑!堂堂『帝王谷』谷主丁九重丁大帝,竟沦落至给我轻轻一按,差点连卵蛋都给我挤出来,可笑啊!”
劲风疾起。
徐子陵只见人影猛闪,亭内的人抢了出来,巨铁x照头往周老叹砸去,乍看只是?单直接的一记强攻,但落在徐子陵眼中,却看出这一击不简单。不但手法玄妙,且变化多端,宽厚的x身不住摆动,真劲迭有增长,速度亦在递升,其x法已到出神入化的?界。
周老叹虽说得轻松,但神情却凝重之极,两只暴胀转红的手从袖内滑出,化作漫天□火般的赤手掌影,迎上巨x?
“蓬”!
劲气交击,四周立时树摇花折,枝断叶落。
周老叹往左一个跄踉时,丁九重退回亭内,狞笑道:“我丁大帝新创的『五帝x?第三十七式”襄王有梦“滋味如何!惫
周老叹此时才刚立稳,脸上阵红陈白,也不知是他运功的情况,还是因为羞惭而来的现象。
徐子陵却是暗暗心惊。
这两人随便找一个到江湖去,都是横行一方的霸主级人物,现下竟然有两个之多,怎不教人惊异。
以他目下的身手,要应付任何一人,都会感到吃力,更不要说同时与他们对敌。
周老叹尚未来得及反□相稽,一阵娇笑声从山路传来,娇嗲得像棉花蜜糖的女子声音接道:“我的大帝哥哥,老叹小弟,二十年了!仍要像当年那样甫见面便狗咬狗骨,不怕给我金环真扭耳朵儿吗?”
徐子陵心中差点叫娘!这些退隐二十年的魔头一个接一个的不知从那里钻出来,为的该都是和石青璇母亲碧秀心的陈年瓜葛,自是怨恨极深,她是否有能力应付呢?而自己又有没有帮助她安渡难关的本事?
幸好他为人洒脱,并不会为此心烦,更不会计较成败得失,只下定决心,要为这尚未谋面的俏佳人出一分力。
人影一闪,一个千娇百媚的彩衣艳女出现周老叹之旁,还作状向周老叹挨过去。
周老叹如避蛇□的横移两丈,到了上山的路口处才立定,骇然道:“你要找人亲热,就找你的丁大帝吧!”
丁九重乾笑道:“老叹兄恁地好介绍,还是留给你吧!”
徐子陵听得糊涂起来,忽然间,周老叹和丁九重又变为言笑晏晏的老朋友,再没半分火药味儿。
金环真宫装彩服,年纪乍看似在双十之间,要细看下才知岁月不饶人,眉梢眼角处隐见蛛网般往鬓发放射的鱼尾纹。但其眉如远山,眼若秋水,总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只是玉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活像冥府来的美丽幽灵。
只见她跺足嗔道:“你们算是甚么东西,竟敢把我『媚娘子』金环真来个你推我让的。总有一天我要教你们跪在地上舐老娘的脚趾。”
震天长笑自远而近,一把本是粗豪的声音却故意装得阴声细气的“缓缓”道!案他们不敢要你的,就让我”倒行逆施“尤鸟倦照单全收吧!惫
徐子陵终于色变。
第六章 招兵买马
寇仲在桂锡良和幸容诚惶诚恐的等待下,沉吟道:“锡良你和邵令周的女儿有否正式拜堂成亲?”
桂锡良有点尴尬地嗫嚅道:“只是定下亲事,嘿!你不要多心,邵军师说待我练成他传授的『太虚劲』,才可和兰芳小姐成亲,因为这种内家功夫最忌女色,邵军师是一番好意的。”
寇仲斜眼兜他,瞧得他浑身不自在时,始哑然笑道:“你好像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的样子,给人像傻子般耍,还沾沾自喜以为有便宜可占。可否用你的小脑袋想想,他存心把宝贝女儿嫁你,为何又要传你这不能去洞房的甚么娘的太虚功?”
桂锡良又羞又怒道:“不要胡说!否则我们连兄弟也做不成。”
幸容也拔刀相助道:“邵军师对锡良真个是好得没话说。若论资排辈,虽说良哥是先帮主的弟子,但至少还差半条街才轮得到他来当露竹堂的堂主。”
桂锡良又狠狠道:“你这小子,总爱以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若邵军师是那种卑鄙小人,就不会虚帮主之位待贤,自己早坐上去!对吗?”
寇仲苦笑道:“若我像你们两个那么天真,早给李密、王世充那些老奸巨猾之辈吞下去祭五脏庙,那能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告诉我,邵令周知否我曾派人到江都求援?”
两人愕然互望,由桂锡良答道:“该不知道吧?而若知道他定会告诉我的。”
寇仲淡淡道:“你充其量不过是他的准女婿,若你有甚么三长两短,婚约便自动报销。唉!若我没有猜错,露竹堂定是人丁实力皆最单薄的一堂。而麦云飞那浑蛋则是晴竹堂或雨竹堂其中之一的正堂主,邵令周这个君子之腹确是特别点,这么爱任用私人。”
两人哑口无言,显是给他猜个正。
好一会幸容颓然道:“密云飞当上晴竹堂堂主。”
寇仲不屑道:“那家伙唯一的长处就是够狂妄自大,试想想吧!如非麦云飞知道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怎肯为此罢休。而邵兰芳一向是他的相好,怎会忽然甘心嫁给你。姐儿爱俏,你良哥虽算不错,但麦云飞该比你更英俊点吧?”
幸容不由点头道:“小仲的话不无道理!事实上我当时也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只是见良哥那么喜翻了心的样子,才不敢说话。”
桂锡良脸色阵红阵白,摇头道:“不会是这样的。邵令周为何要害我,就算不把女儿嫁我,我也做不出任何于他不利之事。”
寇仲探手过去,拍拍他肩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不是要笼络你,而是要笼络宋阀,且是退而求其次,因为我本要宋阀把你捧作帮主。邵令周怕的是『天刀』宋缺,接下来就是小弟。不过他现在有李子通作靠山,局面登时回然有异。”
顿了顿加重语气道:“试想想,为何他会把总舵移往扬州?正因他与李子通互相勾结,现在更你们来叫我回扬州受死。一世人能有几兄弟?你们不信我小弟也没有办法。”
桂锡良发呆片刻后,像斗败公鸡般垂下头来道:“我的心给你说得很乱!”
幸容道:“我却愈想愈觉得小仲的话有道理,试想想为何邵兰芳不随她爹返扬州,而要留在江阴呢?”
寇仲Сhā入道:“她是连向你稍假以词色亦不屑为之嘛!”
桂锡良怒道:“闭嘴!”
寇仲呆了半晌后,忽地捧腹大笑道:“好小子终于想通了!”
桂锡良苦笑道:“你这小子真残忍,粉碎我的美梦,唉!现在怎办才好?”
寇仲问幸容道:“风竹堂堂主是沈北昌,那末雨竹堂由谁当家?”
幸容道:“当然是本为风竹堂副堂主的骆奉,没人比他更有资格。”
寇仲道:“两个都是我老朋友,邵令周有没有找些荒诞的藉口把他们调往别处,俾可方便些对付我呢?”
桂锡良和幸容脸脸相觑,好一会前者才道:“今趟我是真的服了,他们两个现时均不在扬州,他娘的!邵令周竟敢害我,此恨此仇不能不报。”
寇仲笑道:“想报仇雪恨嘛!容易得很,只要有些儿耐性便行。”
接双目精芒闪烁,沉声道:“我有能力教李密永不翻身,自然也有办法将你捧为帮主,叫邵老头放远眼瞧清楚吧!”
徐子陵的吃惊是有理由的。
要知人在全速驰掠之际,体内血气真劲的运行都处于颠峰,若同时扬声说话,自然而然会说得既亢促又迅快,表里一致。
能达一流高手境界者,均有本领保持声调的平和,倘如来人般说话的速度和奔行的速度的截然相反,不但既缓且慢,又是故作阴声细气,正显示出他可违反天然的常规,臻至可完全控制气劲和声音的发放。
这个“倒行逆施”尤鸟倦,肯定其武功已臻达大师级的境界。
透过枝叶瞧下去,由徐子陵的角度,刻下只能看到俏立崖边的“媚娘子”金环真,当尤鸟倦声音传来时,她先是玉容微变,随之才绽出媚笑,可知亦可能像徐子陵般心中震骇。
倏地,一道人影挟凌厉的破风之声,现身在五丈高处,然后像从天上掉下来般,笔直下降,落在金环真之旁,地时全无声息,似乎他的身体比羽毛还轻。
徐子陵屏息静气,一动不动,运功收敛毛孔。
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惹起来人的警觉。
“倒行逆施”尤鸟倦脸如黄□,瘦骨伶仃,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眉梢额角满是凄苦的深刻皱纹,但身量极高,比旁边身长玉立的金环真高出整个头来。
他的鼻子比丁九重更高更弯,□片却厚于周老叹,眉毛则出奇地浓密乌黑,下面那灼灼有神的眼睛却完全与他凄苦疲惫的脸容不相衬,明亮清澈如孩子,然而在眼神深处,隐隐流露出任何孩子都没有的冷酷和仇恨的表情,令人看得不寒而栗。
他所穿的一袭青衣出奇地宽大,有种衣不称身的蹩忸,背上挂个金光闪烁的独脚铜人,理该至少有数百斤之重,可是负在他背上却似轻如毫毛,完全不成负担。
金环真下意识戒备地挪开少许。
尤鸟倦双手负后,环目一扫,仰天发出一阵枭鸟般难听似若尖锥刮瓷碟的声音,以他独有的阴声细气眯眼道:“二十年哩!难得我们逆行派、霸王谷、赤手教、媚惑宗这邪功异术四大魔门别传,又再聚首一堂,废话少说,人是我的,至于那枚『邪帝舍利』你们喜欢争个焦头烂额,悉从三位尊便,尤某不会干涉。”
丁九重冷沥的声音从亭内传出道:“你打的确是如意算盘,先把人要去享用,待我们为争舍利拚个几败俱伤后,才再来检便宜。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
尤鸟倦眼中闪烁残忍凶狠的异芒,怪笑道:“丁九重你的邪帝梦定是仍未醒觉,看来还得由尤某人亲自点醒你。”
先前与丁九重本是水火不相容的周老叹Сhā入道:“尤鸟倦恰好错了!丁大帝不但非是帝梦未醒,反是因太清醒才看出你居心叵测,真妹子怎么说?”
金环真媚笑道:“周小弟的话姊姊当然同意哩!”
忽然之间,这先到的三个人突然团结一致,抗冲尤鸟倦这个最强的大魔头。
尤鸟倦若无其事的道:“既然三位爱这么想,我尤某人不好勉强,勉强亦没有好的结果。就让我们把舍利砸个粉碎,人则让我先拔头筹,打后你们爱把她如何处置,本人一概不闻不问。”
金环真“哎哟”一声,无比妩媚地横他一眼道!案尤大哥何时学懂这么精打细算,人给你糟蹋后,我们还有油水可捞吗?”
尤鸟倦仰天大笑道:“左不行,右不行,你们三个二十年来难道仍然不知长进?不明白世上有弱肉强食的道理?是否要我大开杀戒才乖乖依从本人的吩咐?”
丁九重阴恻恻道:“小弟妹子,人家尤大哥要大开杀戒,你们怎么说?”
周老叹倏地移到金环真旁,探手挽她的小蛮腰,还在她脸蛋上香一口怪笑道:“妹子怎么说,哥哥我自然和你共进同退,比翼齐眉啊!”
金环真在他揽抱下花枝乱颤的笑道:“当然是和你同生却…不共死哩!前世!”
当她说到“不共死”时,语调转促,一肘重撞在周老叹胁下去。
周老叹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嘶,整个人抛飞开去,滚往一撮草丛去。
旁窥的徐子陵那想得到有此变化,一时看得目瞪口呆。
同一时间破风声起,丁九重从亭内疾退后遁,而尤鸟倦则箭矢般往他追去,两个人迅速没入亭后依峭壁而生的密林去。
金环真悠悠地来到俯伏不动的周老叹旁,娇叹道:“周小弟你确是没有丝毫长进,二十年这么久仍不知亲夫怎及奸夫好的道理。念在一场夫妻的情份,就多赠你一脚吧!”
“砰”!
周老叹应脚滚动,直至撞上徐子陵藏身的大树脚根处,才停下来。
金环真径自上山,没有回头。
徐子陵瞧得头皮发麻,如此凶残狡滑、无情无义的男女,他尚是初次得见。
正不知应否立即追上去干挥金环真时,忽感有异。
本该死得极透的周老叹,竟从地上若无其事的弹起来怪笑道:“不长进的只会是他,今趟还不中计。”
言罢得意的怪笑去了。
徐子陵惊异得差点浑身麻木,深吸一口气后,戴上岳山的面具,跳下树来,追尤鸟倦和丁九重的方向攀山而去。
寇仲在总管府的书斋内见宣永、任媚媚和陈家风三人,道:“良好的开始,是未来成功的要素。故绝不能掉以轻心。每一个政权新兴之际,都得有一番可喜的气象,这就像一颗种子,从发芽到含苞待放和开花结果。”
三个人并不明白他想表达甚么,只好唯唯喏喏的侧耳恭听。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情。
三人还以为他是组织要说的话,其实他正在犹豫该否把鲁妙子那本历史秘笈掏出来翻翻“政治兴衰得失”的一章。
寇仲终决定不露出底牌,乾咳一声后续凭记忆,再加灵活变通侃侃而言道:“但当支持这新政权背后的精神衰落,便会出现腐朽颓坏的情况,所以我们定须时常反省,看看自己有没有给权力腐蚀,例如任用私人,排斥异己,不肯接纳反对的声音等,嘿!”
三人怎想得到寇仲有这么一番道理,大感意外。
寇仲道:“我是顺口说远了,事实上我只要你们做到『贵精不贵多』这句话,不但政治架构须精简,兵员更要务精不务多,能做到此点,就是个良好的开始,也是我们少帅军得以兴起的精神。”
宣永老脸一红道:“幸好少帅说清楚,否则下属还以为少帅想大振旗鼓,有那么多人招聘那么多人哩!”
寇仲摇头道:“我们当务之急,是鼓励生产,若人人都去打仗,谁来耕田?而我们的粮饷更不足应付庞大的开支。人民不会管你是谁,只要你能保得他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便肯甘心为你卖命,其它甚么都是多余。”
任媚媚动容道:“想不到少帅有这么高瞻远瞩的治国大计,我们定会依少帅旨意办事。”
寇仲微笑道:“我这些道理,读过历史的人都知得,但实行起来却并不容易,且很易受到客观的形势影响。所以我须拟定大方向的策略,首先就是如何巩固根基的问题,这事可由宣总管细述。”
宣永于是把商量好先取下邳和骆马湖,再以城市包围东海郡的策略说出来。
任媚媚和陈家风听得精神为之一振。
寇仲道:“对于军队的编制组织,你们是出色当行,但对政府架构的安排,你们心中有甚么理想的人选?”
三人你望我眼,均不知谁能当此重任。
寇仲胸有成竹道:“那是非常繁重的一项任务,一个不好,会犯上指挥不灵、权力分配不均和冗员繁生的错失,幸好我心中已有人选,这个人叫虚行之,现到了飞马牧场去,我已派人召他回来。只要有他主持大局,我们可以无忧!”
宣永三人见他对每件事都是智珠在握的样儿,无不信心倍增。
寇仲道:“第二个问题,就是如何促进经济和贸易,就算我们将来得到东海这海外贸易的重镇,仍需一支属于我们的,航海经验丰富的船队,才可发挥东海郡的作用。”
三人瞠目以对,当然不知如何去弄这么一支船队出来。
陈家风提议道:“只要我们降低河道往来的税收,或可以鼓励多些船到我们的地盘来做生意。”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确是极好的提议!趁我们兵微将寡,开支不大的时刻,我们不但要降低买路钱,还要免去人民须付的各项苛捐杂税,你们彭梁会这些年来该刮下不少油水,拿出来支撑大局好了!”
任媚媚俏脸微红,白他一眼道:“这个不用少帅提醒,我们也该知道怎办的。不过重建彭城经费不菲,我只怕若税收减少,我们积下来的钱财恐撑不到半年便花个清光。”
寇仲笑道:“这个由我去担心,只要我把『杨公宝库』起出来,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至于船队方面,我心中亦有周详的计划,迟些再教你们知晓。”
接向宣永道:“你设法给我送一封信给王世充一个手下叫陈长林的人,若有此人为我们主理东海郡,必能使该郡成为最兴旺的对外贸易重镇,于我们益处之大,会是无法估计,江都若非因海外贸易而生机不断,李子通早已完蛋。”
宣永点头道:“我也听过这个人,只不知原来他精于海上贸易。”
寇仲道:“他的先祖历世从事海上贸易,还精于造船,这种人才,日下想找半个都困难,故此事非常重要,照我猜他该回到东都,大小姐应有方法查悉他的行酊。”
宣永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寇仲又问了有关窟哥败军的去向。
任媚媚道:“他一直往大海方向逸去,沿途杀人抢掠,该已重返海上。”
寇仲点头道:“军情第一,有洛其飞主持这方面的事,我是很放心的。”
陈家风拍胸道:“在彭梁一带,没有人比我们更消息灵通,甚么风吹草动,绝瞒不过我们。”
寇仲伸个懒腰道:“那我们就静待其飞的好消息,我们另一个好开始,就由宰掉骆马帮叫都任的那家伙算起吧!”
三人轰然应喏。
第七章 尔虞我诈
扮成岳山模样的徐子陵,负手大摇大摆的踏上登庙的山路。
窄路忽地开阔,在斜阳夕照下,一弯山溪在密密层层、挺拔粗壮的楠树林中蜿蜒而来,潺潺流动。最动人处是林木间有三条小巧又造型各异的小木桥,互为对衬,各倚一角,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小桥组合空间,罩在通往寺庙的唯一林间通路处。
徐子陵现在最少可算半个建筑学的专家,心中赞赏,知这必是出于此中高手的设计。
他早浑忘即将遇上的危险,抱寻幽探胜的闲逸心情,依循林路小桥,漫游其中。
山路一转,前方赫然出现另一小亭,建于危崖边缘处,面对山外广阔无尽的空间和落日雄壮的美景,教人胸襟怀抱从幽深扩展至似与宇宙并行不悖的境界。
剧烈的变化,令徐子陵震撼不已,呆立亭内,好一会后,始收拾心情,继续登山。
山路斜斜深进山中,穿过另一座密林后,是近百级石阶,直指庙门。
这座没有名字的古庙,依山座落在坡台之上,石阶已有被破毁损裂的情况,野草蔓生,显是被荒弃了一段日子,在黄昏的幽暗中多了份阴森的感觉。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拾级登阶。
这四个邪门之极的凶人的出现,使他深切体会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两句话的含意。也令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异日若能周游天下,增广见闻,偶遇奇人异士,该是很有趣的事,可令生命更多采多姿。
若非他挑选偏僻的荒野,今趟也不会有这么刺激奇特的遇合。
他并不太为石青璇担心,她既敢以箫声□动这四个凶人,自然多少有点把握去应付,否则若落在任何一人手上,那就生不如死。
石阶尽于脚底,洞开的庙门内里黑沉沉的,透出腐朽的气味。
徐子陵没有丝毫犹豫,跨过门槛,踏进庙内。
灯火倏亮起。
徐子陵定神一看,只见一位长发垂腰的女子,正背对他燃亮佛台上供奉菩萨的一盏油灯。
佛像残破剥落,尘封网结,一片萧条冷寂的气氛。
徐子陵环目一扫,正奇怪为何尤鸟倦等人一个不见,石青璇那清越甜美的声音在他耳旁轻轻响起道:“请问前辈是那一位高人?”
徐子陵见她仍以玉背对看自己,淡淡道:“姑娘转过身来一看,不就可知老夫是谁吗?”
石青璇柔声道:“前辈武功虽然高明,却非我等待的人。若只是偶然路过,听得箫音寻来,那晚辈要奉劝前辈立即远离,否则将卷入毫无必要的江湖恩怨里。”
徐子陵怪笑道:“我偏不信邪,要在旁看看。姑娘不用理会老夫的生死。”
说罢迳往靠门的一角,贴墙挨坐。
石青璇仍是背对门口,凝望灯芯上跳动的火□,上半身似若熔进油灯色光里去,不但强调出她如云秀发的轻软柔贴,更使她有若刀削的香肩益显优美曼妙的线条。
只是她亭亭玉立的背影,便使人感到她秘不可测,秀逸出尘的奇异美丽。
她始终没转过身来,幽幽浅叹。似是再没有兴趣去管徐子陵的行止。
夕阳的余晖终于消失在寺外远方地平的远处,佛台上的一点光□成了这暗黑天地唯一的光明,映得石青璇更孤高超然,难以测度。
蝉唱虫鸣的声音,盈满庙外的空间,既充实又空灵,而杂乱中又隐含某一种难以描述的节奏,使本是死寂的荒庙黑夜充满生机。
异音蓦地在庙外响起。
初听时似是婴儿哭啼的声音,接变成女子的惨呼哀号。以徐子陵的修养,又明知是有人弄鬼作怪,都有毛骨怵然的反应,不由想起祝玉妍以音惑敌的邪功。
石青璇却置若罔闻,依然是那么闲雅平静的姿态。
徐子陵本不明白为何自己看不到她的容颜表情,却仍能清晰无误地感觉到她的情绪,经过思索和反省后,始悉然悟到自己是从她背影微妙的动静,掌握到她内心的情况。包括她在衣服下肌肉和血脉那些常人难察的动静反应。
对于自己这份洞察力,徐子陵也吃了一惊,这确是以前梦想不到的进步。
外面的魔音再起变化,从忽前忽后,左起右落,飘忽无定,变成集中在庙门外的广场,且愈趋高亢难听,变成鬼啾魅号,若定力稍逊者,不捂耳发抖才怪。
那就似忽然到达修罗地府,成千上万的惨死鬼,正来向你索命,魅影幢幢,杀机暗蕴。
“子陵!”凄厉的叫声响彻徐子陵耳鼓内。
徐子陵心中大懔,暗忖这不是素素的呼唤声吗?登时大吃一惊,知道差点被魔音侵入心神,忙排除万念,守心于一。
石青璇又幽幽轻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枝竹箫,放到□边,却没有吹奏出任何声音。
徐子陵正感事有蹊跷时,一丝清音,似在地平的远处缓缓升起,然后保留在那遥不可触的距离,充满生机地跃动,无论鬼啾声变得如何扭曲可怖,刺耳凌厉,□天盖地,彷似能把任何人淹没窒息的惊涛骇浪。可是石青璇奏出的音符,却像一叶永不会沉没的小扁舟,有时虽被如墙巨浪冲抛,但最后总能安然徜徉。
徐子陵心中亦翻起千重巨浪,因为他首次亲历以音破音的超凡绝技,得益之大,实难以尽述。
他终于把握到一个可以抗衡祝玉妍魔音的可能性。
这对他和寇仲跟阴癸派的斗争,有决定性的重要作用。
他再次完全迷醉在石青璇动人的箫音里。
从她的音韵里,他清楚感到石青璇是一位真正的淑女,似是平凡的音韵,却是无比的动人,没有丝毫做作地温柔的挖掘和抚拂每个人内心深藏的痛苦,不受时空和感情的区限。
每个音符,都像积蓄某种奇诡的感人力量,令你难以抗逆,更难作壁上观。
徐子陵完全浑忘了她吹奏的技巧,至乎音韵组成的章句;而只力在每一个从竹管的震汤发出来的鸣响。
这是从未有过的出奇感觉。
箫音愈来愈灵动迅快,彷佛一口气带你狂哈十万八千里;音色变幻万千,错落有致,音韵更不住增强扩阔,充盈无以名之的持续内聚力、张力和感染力。
啾啾鬼声却不住消退,直至彻底沉寂下来,只余仍是温柔地充盈于天地令人耳不暇给的箫音。
箫音忽止。
石青璇淡淡道:“贵客既临,何不入庙一晤,石之轩和碧秀心之女石青璇在此恭候四位前辈法驾。”
风声疾至。
灯火倏灭。
接是怪异尖锐的呼啸声和劲气交锋的连串骤响,不绝如闷雷迸发。
然后所有交手的声音像骤然发生时那么突兀的消敛。
灯火再度亮起。
石青璇仍面佛而立,美目落在偌大佛殿空间唯一的一点□火上,蒙蒙红光彷佛与她融合为不可分割的整体。
另一边近门处是“媚娘子”金环真,此时披头散发,脸色苍白,显是在适才交手时吃了暗亏。
石青璇柔声道:“适才金宗主已被我箫音所伤,仍要逞强出手,实在太不自量力。走吧!迟恐不及。”
金环真惊异不定地瞥了静坐一角的徐子陵一眼,厉声道:“他是谁?”
石青璇淡淡道:“我怎知道?”
尤鸟倦那把可令任何人终身难忘,似刀刮瓷盘般听得人浑身不舒服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在庙外响起道:“还以为你这丫头尽得碧秀心的真传,且聪明绝顶,原来只是个蠢丫头,竟不知这世上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千古至理名言,这淫妇只是派来摸你底细的先头部队,现在你有多少斤两,已尽在本人计算中。”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不是奇怪天下间竟有像尤鸟倦这种人,而是不解为何金环真被人这般摆布侮辱,仍能甘然受落。
一个愿打,一个愿捱。
旁人有甚么话好说的。
石青璇仍是神态闲雅,从容自若道:“想不到二十年前名列邪门八大高手之一的『倒行逆施』尤鸟倦是如此胆小和浅薄之徒,只徒逞口舌之快,却无胆登堂入室,是否顾忌这位偶然路经的前辈呢?”
徐子陵糊涂起来,弄不清楚石青璇究竟是为他开脱,抑或要将他卷入漩涡。
金环真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道:“尤老大,放心吧!这位老前辈绝非『天刀』宋缺,不过休想我会为你出手试探。”
尤鸟倦的声音到了庙顶上,厉嘶道:“为甚么不肯?”
金环真耸肩道:“老娘怕了他嘛!若惹得两个人夹攻我一个,你又见死不救,那时我岂非自寻死路,老娘才犯不为你这么做。”
徐子陵此时始知有『天刀』宋缺牵涉到这件事内,难怪以尤鸟倦那么厉害可怕的魔功,仍如此畏首畏尾。
“轰隆”!
庙顶破开一个大洞,随木碎瓦屑,尤鸟倦从天而降,落在金环真和石青璇间的位置,利如鹰隼的目光直射徐子陵。
徐子陵暗忖是时候了,就在对方双脚触地的同一刹那,猛地起立,与尤鸟倦针锋相对的四目交投,哑声笑道:“尤小鬼终于肯来丢人现眼吗?”
尤鸟倦显然不认识岳山,聚精会神地瞧他好片晌后,皱起眉头道:“老头子的口气真大,给本人报上名来,看看你是否有资格唤我作小鬼。”
徐子陵为之啼笑皆非,像尤鸟倦般没种的宗师级高手确是世间罕见;但亦更见其卑鄙无耻的性格。倘一旦给他摸清底细,其恃势凌人的手段亦将会是空前绝后的狠毒残忍。
心中同时想到一个和眼前一切毫无关系的另一个问题。
就是谁才是祝玉妍和岳山生的女儿。
岳山在四十年前因被宋缺所败,声威尽丧,从此消声匿迹,所以尤鸟倦这些较后起之辈,才会不认识岳山。
而祝玉妍若怀下岳山的女儿,该是发生在四十年前的事,若事实如此,□□便该不是祝岳两人的女儿,因为年纪不符。
她们两人之所以看似酷肖,可能是因同修天魔大法,故气质相近,令他生出错觉。
凭直觉观之,□□的年龄该在双十之间。
那谁才是他们的女儿?
一边思索,一边随口答道:“老夫成名之时,你还在吃你娘的奶子。少说废话,老夫今天口馋得很,就把你宰了来吃,出手吧!”
尤鸟倦可能这世人都未听过有人敢如此向他说话,一时愕然以对。当然,若非他眼光高明,感应到徐子陵强大的信心和强凝至莫可与之匹敌的气势,致令他举棋不定,早痛施杀手。
阴恻恻的笑声从门外远处传过来道:“好笑啊好笑!尤鸟儿不如易名作『惊弓之鸟』,因为你的小胆儿早在二十年前给宋缺吓破。否则怎会厚颜至此,给人喊打喊杀,仍要把头缩到龟壳内去?”
赫然是丁九重充满嘲弄的声音。
金环真色变道:“尤老大你今天是怎么搅的,区区一个丁大帝都收拾不了?”
徐子陵不待尤鸟倦作出反应,冷笑道:“小妹你不是亦毫无长进吗?”
接大喝道:“周老叹!你给老夫滚出来,让你的小妹子看看。”
金环真娇躯剧震,与尤鸟倦脸脸相觑,愈发觉得徐子陵高深莫测。
“唉!你这老头儿究竟是何方神圣?现在连我周老叹都很想知道。”
声音由远而近,周老叹垂两手,大踏步走进庙来,直抵金环真身旁,全无顾忌的探手搂紧她的小蛮腰,视尤鸟倦如无物,还透过庙顶那破洞,仰观夜空,油然道:“看!令晚的天空就像二十年前那晚的天空般星光灿烂。”
金环真挨入他怀里,嗲声嗲气道:“比那晚的星空更要美哩!”
今回轮到徐子陵如堕迷雾中,大惑不解。
尤鸟倦忽地捧腹大笑道:“好淫妇!竟串谋来骗我,厉害!佩服!”
徐子陵恍然大悟,难怪金环真杀不掉周老叹,皆因两人在演戏给尤鸟倦和丁九重看,目的自是希望尤鸟倦和丁九重斗个两败俱伤。这些邪人的尔虞我诈,确非常人所能想像。
石青璇仍是背各人没有丝毫动静,彷似背后发生的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头顶帝冕的丁九重出现大门处,脸无表情地盯徐子陵,淡淡道:“外敌当前,我们是否应先解决敌人,才轮到算自家人的恩怨?”
“慢”!
石青璇一声轻喝,登时把所有人的注意扯到她身上去。
这神秘的美女终于缓缓转身,面向各人。
第八章 别有洞天
“笃!笃!笃!”
寇仲收起捧细读关于机关布置的秘本,道:“任大姐请进来!”
“咿丫”一声,书斋的门打开!案艳摹惫任媚媚烟视媚行、□娜多姿的来到他旁边的椅子坐下,亲热地道:“少帅怎知是人家来呢?”
寇仲微笑道:“任何人的足音,只要给我记牢,便不会忘记。”
任媚媚讶道:“我的足音难道时常保持不变吗?例如人家刚才来时,尽量放轻脚步,原想吓你一跳哩!”
寇仲点头道:“足音除可快慢轻重不同外,还会随心情生出变化,但无论如何改变,总保留其中某些不变的音韵,就像每个人走路的姿态亦有分异,只是一般人不留意吧!所以当我和小陵易容改装作别人的身份时,会更改行止坐卧的形韵姿态,以免露出破绽,说来容易,但做起来真的非常辛苦和吃力。”
任媚媚露出仰慕的神色,兴趣盎然地问道:“哎哟!谁想得到其中竟有这么大的学问,这究竟是怎么学来的?”
寇仲指脑袋,笑道:“是这个家伙自己想出来的,这叫自食其力嘛。”
任媚媚娇痴地横他一眼,道:“当年在赌场初遇,你两个只是黄毛小子,一副手颤脚震,战战兢兢模样,岂知数年之间,摇身一变而成叱宣风云的年青俊彦,姐姐也当了你的小卒子,当初怎么想得到。”
寇仲顺口问道:“巴陵帮在这一带是否仍有势力?”
任媚媚道:“明的都给徐圆朗拔掉,暗里尚有三、四家妓院,只要你一句话,我可把它们连根拔起。”
寇仲摇头道:“现在尚未是时候。嘻嘻!任大姐来找小弟,有甚么特别的事?”
这像开透花朵般的艳妇媚态毕呈的白他风情万种的一眼,嗲声道:“定要有事才可找你吗?”
寇仲哈哈一笑,伸手过去摸摸它的脸蛋,道:“我还以为任大姐历经变乱,已收心养性,原来仍是以前那副风流性子。”
任媚媚娇嗔道:“人家是欢喜你嘛!且你正值壮年,总要女人来侍候枕席,不如让姐姐悉心侍奉,保君满意。”
寇仲的手移往她颈后,把她勾过来在□上轻吻一口,微笑道:“我也知道大姐会令我非常满意,但我正害怕因太过满意而乐而忘返。由于我练的是来自道家的长生诀,不宜纵欲,际此开基创业的初期,更须克制。”
任媚媚撒娇不依道:“人家陪你一晚该没问题吧?”
寇仲非是不好色,更不是对任媚媚不动心,而是有过云玉真和董淑妮的痛苦经验,对放荡的女人生出抗拒和戒心,不想因肉欲作祟而沉溺于男女鱼水之欢中。
闻言凑到她耳边柔声道:“大姐太低估自己对我的诱惑力,只要有一晚,将会有第二晚和第三晚,不若亲亲你的甜嘴儿算啦!”
任媚媚嗔道:“你想引死人吗?不过就算给你拒绝,人家心中仍是很高兴的。以前大当家就是因过份沉溺美色,致功力减退,否则不会内伤不愈而死。所以人家虽有点恨你,但也心中佩服,这感觉真矛盾。”
寇仲轻吻她脸蛋道:“不要恨我,保持亲热的姐弟之情,会比男女肉体的快乐更恒久和动人。”
任媚媚回吻他一口,柔顺地点头道:“到现在姐姐才明白做大事的人是怎样子的。难怪你能冒升得这么快!好啦!人家不打扰你了。”
寇仲送她到门旁时,任媚媚挨入他怀里,昵声道:“陪你过夜未必需有交欢的,搂人家睡觉也挺舒服哩!”
寇仲哑然失笑道:“搂一团火还如何睡觉?差点忘记告诉你,我睡觉的时候,就是练功的时刻。”
任媚媚狠狠在他肩上咬一口,痛得他惨叫一声,然后娇笑走了。
寇仲把门关上,叹一口气,为自己再想出几个可说服自己的理由后,正要掏出秘本再下苦功,足音再起。
那千真万确是任媚媚的脚步声,但寇仲却涌起非常不妥当的感觉。
因为那和她先前来的足音全无分别。
这是没有可能的。
一个是想来投怀送抱的任媚媚,一个是刚被自己拒绝的任媚媚,两种天渊之别的心情下,怎会仍是那么轻快?
“笃!笃!笃!”
寇仲的手拿上搁在椅旁几上的井中月,淡淡道:“进来!”
石青璇终于别转娇躯,面向诸人。
包括徐子陵在内,得睹她庐山真貌后,都暗叫可惜。
本应是完美无瑕的美丽,却给一个高隆得不合比例兼有恶节骨的鼻子无情地破坏,令人有不忍卒睹的惆怅!若能去掉此丑鼻,其他任何一个部分都可与□□、师妃暄那级数的美女相媲美,尤其是耶对乌油油明亮如宝石的眸子,更有种像永恒般神秘而令人倾倒的风采;但这一切都被可恶的鼻子恶意干扰,难怪她羞于以正面示人。
尤鸟倦、丁九重、周老叹、金环真四人的凌厉目光一瞥后,从她的容颜移往她修长纤美的玉掌托的一个金黄闪闪的小晶球上。
四人同时剧震。
接尤鸟倦、丁九重、周老叹、金环真同时抢前,要往石青璇扑去,石青璇纤手一扬,金晶球脱手射出,穿过瓦顶的破洞,到了庙顶上空。
四人冲天而起,撞破庙顶,紧追晶球而去,交手的掌风拳劲,爆竹般响个不停。
石青璇向徐子陵招招手,还微微一笑。
接绕往佛龛后方。
徐子陵对石青璇友善的态度大惑不解,但此时岂容多想,忙追在她背后。
石青璇推开设在佛龛后的一道活壁,手上同时多出一盏燃亮的风灯,照出一道深进地下的石阶,向来到身旁的徐子陵道:“随青璇来!但每个落脚点均须依足青璇,否则会有杀身大祸。”
书斋房门洞开。
千万芒点,随劲厉至使人窒息的猛烈真气,暴风沙般刮进房来,裂岸惊涛地朝四平八稳安坐椅内的寇仲卷去。
若换了任何人,骤然面对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怕攻势,必千方百计先避其锋锐,再设法重整阵脚,力图平反劣局。
但寇仲却清楚知道那只是死路一条。
因为他和这刺客非是首次交手,清楚知道只要失去先机,给对方把剑势尽情发挥,自己休想有反击的机会。
“锵”!
井中月刀鞘分离,右鞘左刀。
同时真气直贯眼皮,消去压力,芒点立时消失得无影无酊。
上戴黑头罩,千穿黑色夜行衣的杨虚彦现出身形,手中长剑锋尖变成一点精芒,以一个奇异的弧度,横过房门至寇仲脸门的丈许距离,以肉眼难察的速度朝他疾射而来。
寇仲尚是首次得睹这么迅快凶厉的剑法,仍大马金刀稳坐不动,右手刀鞘往对方剑锋疾挑。
“叮”!
就像两道烈火撞在一起。
杨虚彦有若触电,四尺青锋生出变化,幻起七、八道剑芒,似可攻向寇仲任何一个要害。
“吓嚓”!
坚实的红木椅寸寸碎裂。
寇仲哈哈一笑,强忍右手的□麻,把刀鞘收回,双脚猛撑,傲立而起,沉腰坐马,井中月横扫对手。
“当”!
杨虚彦幻出的七、八道剑芒化回四尺青锋,与寇仲的井中月硬拚一记。
寇仲显是功力略逊,往横移退半步。
杨虚彦一言不发,得势更不饶人,剑法开展,化巧为拙,如影附形的一剑劈出。
寇仲但感对手此招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不但气势凶厉,且像带一股庞大的吸摄力,纵有心躲避也力不能及,虽明知对方正要迫自己硬拼,亦只好横刀硬架。
“锵锵”声连响五下。
杨虚彦竟是闷哼一声,往后退开。
寇仲长笑道:“小子知道厉害吧!”
原来他这一横架,其中包含玄奥之极的手法和真气的巧妙运用,在刀剑相触时变化不定,连续封格他五剑,令杨虚彦招数使老,无以为继,只好退开。
此消彼长下,寇仲井中月黄芒疾射,暴风激浪般往杨虚彦卷去。
打斗和呼喝声惊动了附近的人,四周均有人声足音传至。
杨虚彦闪电般退出房间外,冷哼道:“今天算你走运!”
寇仲追出房门外,他已腾身而起,先落往书斋对面的楼房顶上,接没进暗黑里。
寇仲呆立半晌,然后“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摇头苦笑道!案好家伙,差点给你成功了。”
石青璇提的风灯,似若在黑暗的地道中充满活力的精灵,在前方迅疾腾挪闪跃,左弯右曲,不住下降。
百多级石阶转眼尽于脚下。
石青璇在一个明显经由人手开凿出来的圆洞停下来,举起风灯照追下来的徐子陵道:“欢迎到伏魔洞来!”
徐子陵往洞口瞧去,灯光掩映下,洞口两旁竟凿有字样,左边是“灵秀自天成”,右边是“神工开洞府”。不由大讶道!案这是甚么一回事!惫
石青璇微笑道:“我本想凭一己之力收拾这四个凶邪,现在多你帮手,自然更有把握。你究竟是徐子陵还是寇仲?”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石青璇耸肩道:“若非从岳山的面具猜到你是谁,我怎肯把你带到这里来。”
徐子陵百思不得其解道:“你就算看出这是岳山的假面具,但又从何可猜到我是徐子陵?”
石青璇淡然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收到鲁先生仙去前寄出的密函,知道你们和鲁先生的关系。而且我是亲眼目睹岳山的逝世,所以绝不会误认你是真的岳山,更知道你是非徐即寇。”
徐子陵举手脱下面具,纳入怀内,苦笑道:“原来给人揭破身份,感觉是这么尴尬兼窝囊的。”
石青璇无惊无喜的仔细端详他好半晌后,点头道:“现在我完全放心了!”
徐子陵愈法感到她的难以测度,愕然道:“你从未见过我,为何只瞧几眼便完全放心,我仍可以不是徐子陵的。”
石青璇似在细心倾听上面入口的动静,随口应道:“我擅长脸相观人之术,故知你不是奸妄之徒,大可以放心。就算你不是徐子陵,也绝非坏人。”
蓦地尤鸟倦令人心生烦厌的声音从入口处传下来道:“石小姐姑奶奶小贱人,你若不给我滚出来,要劳烦我下来找你,我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老叹接怒吼道:“小贱人竟敢拿假舍利来骗我们,真舍利究竟在那里?”
回响轰鸣,声势骇人。
石青璇柔声道:“真正的邪帝舍利当然在我这里,有本事下来拿吧!我要走了!”
向徐子陵打个招呼后,飘往洞内更神秘莫测的空间去。
众人纷纷赶到静立调息的寇仲身旁。
任媚媚见他安然无恙,松一口气,问道:“来的是谁?”
寇仲好一会后,连续深吸三口气,才若无其事道:“是杨虚彦那小子!”
众皆骇然。
率人四处追截不果的宣永匆匆回来,知道来人身世后,道:“我们要加强总管府的防卫才成。”
寇仲摇头道:“此人的行刺方式层出不穷,且可在任何地方进行,不用为他一人浪费精神人力。”
陈家风担心道:“那怎办才好?”
寇仲微笑道:“我并不怕他,只是怕他摸清我们底子后,把刺杀目标转移到你们身上,以打击我们的士气、信心,削弱我们的实力。”
宣永道:“这事确非常棘手,唯一方法是设法把他找出来,至少要把他赶离梁都,否则人人睡难安寝。”
寇仲点头道:“这虽然非是易事,却不是全无方法办到,由于他的体型特别,易于辨认,所以只要通告全城军民,留意这么一号人物,他将难以藏身。”
任媚媚道:“说不定他仍留在总管府内等待机会?”
寇仲给她提醒,同意道:“我们费点功夫,先搜查总管府,肯定他不在这里后,再在府内设置暗哨,拟定一套有效的警报方法,至少令敌人不会如入无人之境。”
宣永压低声音道:“假设他真的仍在府中,我们…”
寇仲心中一动,截断他道:“若是如此,便轮到我刺杀他哩!哈!”
众皆愕然。
在风灯的映照下,徐子陵置身于一个像个放大千万倍蜂巢般的奇异天地,在这个巨洞的前方,分布七个洞口,各洞主支连接,其间洞洞往下深延,左弯右折,曲折离奇,洞内有洞,大洞套小洞,洞洞相通,令人如入迷宫。
徐子陵随石青璇进入其中一个宽达丈许的洞|茓后,正要说话,石青璇凑到他耳边道:“不要高声说话,下面住了以千万计的蝙蝠,一旦把它们惊动,那情景会把人骇死。”
徐子陵听得毛骨怵然,暗忖若是如此,为何仍要下来?
石青璇此时差点把半边娇躯挨进他怀里,瞧穿他心事般道:“你知否为何刚才路经的各洞没有蝙蝠呢?”
徐子陵茫然摇头,鼻内贯满她清幽的发香。
石青璇在他耳旁呵气如兰的道:“因为那里有种怪石,是蝙蝠的克星,所以它们都不敢到那里去。”
入口处异响传来,显是尤鸟倦等正摸下洞来,不过行速甚缓,小心翼翼。
石青璇忽地转过身来,勾他脖子。
徐子陵吓了一跳,心想这可非是宜于投怀送抱的时机。
石青璇的身体仍和他保持寸许的距离,右手摸上他的头发,低声道:“我把那些怪石研成的粉末涂在你的头发上,蝙蝠便不敢飞近至你三尺范围之内,动手时将大大有利。”
徐子陵心中开始有点明白,同时为误会她而有些不好意思。
石青璇续道:“我们要把他们引进蝙蝠集中最多的洞|茓,那时就是他们的死期到了,你负责动手,我则负责以箫音的波动驱使蝙蝠,明白吗?”
徐子陵泰然道:“一切谨依吩咐?”
石青璇道:“我要吹掉灯火!”
话尚未完,灯火已灭。
徐子陵先是眼前骤黑,接斜下方竟逐渐亮起来,且色彩缤纷,以白色为主,伴有浅黄、棕黄、土黄、石绿多种颜色,光泽虽暗,但当他功聚双目时,足可清楚视物,登时大为放心。
石青璇领路前进,所过处果然群蝠受惊飞舞,却没有半只敢飞近他们。
洞|茓层层深进,洞壁长满锺|乳石、石笋、石柱、石花,有些从洞顶垂下,有的立于洞床,或托于洞壁,变化多端,类形千姿百态,闪闪发亮,熠熠生辉。
徐子陵彷如置身一个光怪陆离、富丽堂皇、虚无缥缈的天宫神话世界里。
最妙是洞内并不觉特别气闷,显有|茓口透往外间,并非密封的死洞。
尤鸟倦的怪叫声又从上方传至,石青璇置若妄闻,迳自深进,由于蝙蝠飞动的声音,故不虞敌人会追错方向。
两人俯身弯腰进入一个小洞后,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广似上面庙堂般巨大的空间,上方却是黑麻麻一片,细看才知是倒挂以千万计的蝙蝙,瞧得徐子陵头皮发麻。
洞内的一切都依比例较其他洞|茓为大,粗大的石柱、百笋、石幔,构成错综复杂的形势。
四壁百枝有花密布,作针状或团状,一簇簇,一丛丛的依附于各方石壁,如花似锦,绚丽多姿。
石青璇附到他耳旁低声道:“你自行选择伏击的位置,这四人都是死有余辜的奸邪,杀一个世人会活得安乐一点,下手绝不可留情。若你不幸战死,我会发动机关,封闭所有出口,和他们来个同归于尽,为你报仇。记,我会为你营造偷袭的机会。”
徐子陵心中大懔,朝她瞧去。
石青璇美丽的眸子异芒闪烁,射出令人肃然起敬的神圣采光。
忽然间,徐子陵完全忽略了她丑怪的鼻子,低声道:“姑娘长得真美,在下定不负所托。”
石青璇为他那两句似是不大联接的话露出一霎错愕神色,深深瞧他一眼后,才转身飘往另一洞|茓去。
徐子陵无暇思索她眼内丰富的含意,收摄心神,躲到一条从洞床竖起的巨石柱后去。
蝙蝙滑行急翔的声音自远而近,清楚指示出敌人潜来的路线和速度。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真气遍行全身经脉,全神蓄意。静候最佳的偷袭时机。
第九章 穷凶极恶
寇仲穿上夜行衣,藏身一株参天古树之巅,遥遥监视总管府的动静。
从这角度望去,只要有人从府内逃出,定瞒不过他锐利的眼光。
府内的树木均比他所处的为低矮,并不阻挡他的视线。
搜索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灯火映天,明如白昼。
然后又沉寂下去,显是徒劳无功。
寇仲大感失望。
他之所以有信心认为杨虚彦会留在府内,是因为杨虚彦该知他受了内伤,只是想不到他会痊愈得这么快;所以他理该自以为是的要趁此良机对他进行第二次刺杀。
另一个有力的原因,是杨虚彦在两次交手后,应清楚把握到他在这段时间内又再功力猛进,即管他用的是拿手兵器,也难以轻易得手。换了是任何人,亦必然要赶在他进步至无法收服前,愈早愈好的把他宰掉。
更难得是寇仲为保护其他人,不得不乖乖的留在府内。
可是他竟估料错了。
总管府的火把、灯光逐一熄灭,从动归静。
寇仲暗叹一口气,正要离开,后方忽然破风声起。
他忙往后望,只见一道黑影来势快绝的从附近一座屋背斜冲而起,往他的大树扑至。
足音清晰可闻,加上蝙蝠惊飞,和各种声音撞上洞壁的多重回响,使气氛更趋凝重。
徐子陵不禁奇怪来者足音似乎滞重一点,旋则恍然明白四人刚才抢夺假的“邪帝舍利”时,乃是争持激烈,以致无不负伤。心想石青璇确是智勇双全,谋定后动,先以假舍利削弱四人的实力,再引他们进来加以歼杀,最不济也可以来个同归于尽。
只不知此洞的机关,是否出于鲁妙子的设计?
风声骤响,四个那人现身洞内,离开徐子陵只有两丈许的距离,人人脸露狐疑之色,显是知道此非善地。徐子陵忙重新戴上岳山的面具。
丁九重压低声音道:“我有种很不祥的感觉,不若先退出去,再想办法。”
正倾耳细听、查探敌酊的尤鸟倦冷笑道:“不要耍把戏,你不过是想骗走我们,自己再潜进来擒人吧!哼!”
丁九重气得不说话。
金环真道:“那小贱人定是躲在附近,我们分头去搜索。”
尤鸟倦狠狠道:“休想我信你这淫妇,你得手时会留下来等我吗?”
周老叹怒道:“信也好,不信也好,这鬼洞危机四伏,我们若不同心协力,死透烂透仍不知是甚么一回事。看看这些鬼蝠鼠,人说它们昼伏夜出,现在是夜晚哩,为何仍呆在这里,可知非常邪门。”
丁九重道:“幸好有它们惊风发声,否则小贱人从另外的出口遁了我们仍懵然不知。”
话犹未已,刚才石青璇进入的洞|茓传来一阵蝠翼振动的杂乱响音。
四人同时发动,急不及待的朝洞|茓掠去,洞顶的蝙蝠受惊下大半四散狂飞,依循它们盘旋滑翔的飞行线路,密麻麻的绕洞狂飞,却没有两只会撞作一团,在幽暗诡异的色光中,既蔚为奇观,更令人看得汗毛真竖。
徐子陵闪电掠出,在蝠翼振动的声音掩护下,无声无息的一掌朝走在最后的丁九重印去。他所到处,乱飞的群蝠果然全避开去。
他的掌劲积蓄不发,至右掌离对方后背心只三寸许时,始真劲猛吐。
“砰”!
表面看他这一掌似乎印个结实,那任他是玉皇大帝,亦要一命呜呼。
但徐子陵却心知肚明事非如此。
当他手掌距离这个大帝后心只寸许时,对方生出反应,往左微晃,避过后心要|茓,只让徐子陵击在右肩胛处。
凭徐子陵现时的功力,对方又因内讧受创在先,怎也该可把敌人的肩胛骨击个粉碎,岂知在触衣的刹那,丁九重整个肩胛骨竟令人难以相信的连手臂“塌缩”往前胸,同时生出一股强大的卸劲,化去他大半掌劲。
接丁九重惨哼一声,往前跄踉,但却飞起后脚,往徐子陵下阴撑来,反击之凌厉凶猛迅捷,无不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
尤鸟倦等回头瞧了一眼,见两人战作一团,金环真竟娇笑道:“这人交由大帝应付吧!”
三人就那么不顾而去,连多看半眼的兴趣都欠奉。
“蓬”!
徐子陵抹了一把冷汗后,屈膝重重顶在丁九重往后踢来的撑阴腿处,欢天喜地的和他硬拚一记。
螺漩劲山洪暴发的往这被遗弃的邪人攻去。
直到这刻,他才明白为何石青璇须抱以身殉敌的心意,因为这四个邪人实在太厉害,自己在这般有利的条件下,要杀死丁九重仍这么困难。
“啊”!
丁九重饿狗抢屎的往前仆跌,喷出一蓬血花。
徐子陵知他拳脚功夫大逊于他出神入化的x法,岂容他有掣出兵器的机会,连消?打,贴身追击,撮掌成刀,疾斩失去平冲的丁九重后枕要|茓。
丁九重滚倒地上,欲转身拔x时,徐子陵的掌刀已临脸门?
这邪人嚎叫一声,脸上现出奇异的鲜红色,接张口喷出一股血柱,直刺徐子陵胸口,竟后发先至。
如此惨烈的邪功绝艺,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
徐子陵如若不能速战速决,便不能配合石青璇应付其他三个凶人和功力最高的尤鸟倦。且一旦闪躲,让对方争得喘一口气的机会,掣出兵器,要收拾他会非常费功夫,决意兵行险。
此时他身往前冲,竟就那么往右侧翻滚,以足尖支持整个人的身体重量,仍保持弓字形态,当血箭以毫□之差擦胸而过时,倏又回滚过来,先前进攻姿态一成不变的继续进行,只是整个人迅猛扭动一下。
吱声不绝,数十双被血箭射中的蝙蝠,无不被冲得骨折翼断,散往洞床。
丁九重那想得到敌人有此惊人怪招,不但能脚下生劲,硬是于骤然翻侧时吸牢地面,还可既避过自己以为必杀的一招,又可原式不变地攻来,纵有千百般邪功秘技,也来不及施展。
“啪喇”!
徐子陵的掌刀闪电劈在他前额处,顺势从他上方标窜而过,没入洞|茓去。
丁九重后枕重重撞在后方地上,立毙当场,帝冕甩脱,掉往一旁。
生死确只是一之差。
虽然疾掠过来的夜行者戴上头罩,但化了灰寇仲也一眼认出他是人人闻之色变,防不胜防的“影子刺客”杨虚彦。
寇仲此时无暇去想自己是否为破天荒行刺杨虚彦的人,遽把任何可引起对方警觉的讯息完全收敛,口鼻呼吸断绝,封闭毛孔,只打开一线眼廉,透过浓密枝叶的间隙,计算他的落脚点。
由于此树高达十七、八丈,无论杨虚彦轻功如何高明,这么从两丈高的房顶腾身而起,又要横过近四丈的距离,落足处理该在树身中段某一横枝处,然后攀上树顶,探看总管府内的情况。
迅那之间,他脑中闪过无数突袭的方法,最后仍是决定以静制动,等候对方升上来时才全力狙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蓦地异声响处,杨虚彦左手发出一个有倒的尖锥,闪电般朝他脚下射来,寇仲大吃一惊时,尖锥子没入离他脚底五尺许处的树干内,把连系在锥尾只比蚕丝粗上少许的索子扯个笔直。
杨虚彦改变方向,朝他脚下的位置斜冲而至。
寇仲想也不想,严阵以待的井中月疾劈下去,刀锋点在锥尾处。
“叮”!
杨虚彦如若触电,整个人被寇仲借索传入的螺漩劲撞得狂喷鲜血,往外抛跌。
索子寸寸碎裂。
寇仲见偷袭成功,那肯放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猛提一口真气,从树顶滑翔而下,游鱼般往不住翻滚抛跌的杨虚彦凌空追去。
杨虚彦确不愧为名慑天下的高手,离黑暗的路面尚有两丈许时,已回复平衡,运气加速下堕,险险避过寇仲本是必杀的一刀。
“砰”!案拧惫!
两人先后落往寂静无人的总管府旁的长街,刀剑相拚。
杨虚彦举袖抹去□边的鲜血,罩孔露出来的双目闪闪生光,狠狠道:“寇兄此确十分高明,竟使杨某首次在行动中负伤,足可自豪矣!”
寇仲嘻嘻笑道:“杨兄才是不凡,受小弟全力一击,仍可站得这么稳如泰山,无隙可寻。不过你若不找个没人寻到的秘处疗伤,功力可能会大幅削减,下次作刺客时便不灵光。”
杨虚彦哑然失笑道:“有劳寇兄关心,不过小弟见寇兄只影形单,怎舍得放过如此良机,只好舍命陪寇兄。看剑!”
言罢挺剑逼进三步,强凝的剑气,狂涌过来。
寇仲那想得到他受创负伤,仍悍勇若此。竟想先发制人,但也不由心中暗赞,知这可怕的对手希望在伤势迸发前,争取主动,能速战速决当然最理想不过,必要时抽身而逃也较容易。
寇仲双眉上扬,手提井中月,虎目眨也不眨地瞪对手,冷笑道:“杨兄若抢攻失利,明年今夜此时便是你的忌辰。”
杨虚彦淡淡道:“寇兄太高估自己。”
低叱一声,出剑疾刺。
“当”!
寇仲运刀架,嘲弄的道:“原来杨兄的伤势比我猜估的尚要严重,竟使不出成了招牌的影子剑法。”
杨虚彦挡他从刀锋传来一波接一波的螺漩劲,微笑道:“不是影子剑法,而是幻影剑法,留心看吧!”
横剑推刀,便把寇仲震退三步,然后剑势扩展,变成漫空剑影,点点锋芒,劲气鼓汤,以雷打电击的霸道威势,朝寇仲狂卷过去。
被他运劲震退的刹那,寇仲便知糟糕,此人根基之厚,实到达出人意料的地步,竟可强把伤势压下,还功力十足,骤展强攻,自己一个失,说不定会阴沟里翻船,赔上性命。
寇仲无计可施下,唯有靠真本领保命,猛撞入对方剑光里,以攻对攻,施展出近身拚搏的舍命招数,务要引发对方伤势,再一举毙敌,至不济亦可缠死对方,令他无法逃走。
一时杀气横空,刀光剑影把两人淹没其中,无一招不是凶险万分,动辄溅血当场。
劲气与刀剑交击的声音,爆竹般响起。
刀剑相触时,更是火花迸发,每个闪躲,均是间不容发,以快打快,没有半分取巧。
总管府处风声疾起,显示寇仲方面的人正闻激斗声迅速赶来。
附近的楼房则不住传来推窗的声音,打斗声把熟睡的居民惊醒过来。
“当”!
形势忽变。
寇仲施出浑身解数,仍避不开杨虚彦神来之笔,被他奔电掣电的一剑,迫得退往五步之外。
心叫不妙时,杨虚彦往后闪退,长笑道:“寇兄今日恩赐,小弟日后必有回报。”
寇仲见他退走的速度,心知肚明追之不及,还刀入鞘抱拳道:“请代向小妮妮问好,小弟对她是没齿难忘。”
杨虚彦猛然再喷一口鲜血,才没入横巷去。
宣永等纷纷追赶。
寇仲伸手拦,阻止众人追去,若无其事道:“我们至少有几个月不用担心这家伙了!”
箫音忽起,尖锐刺耳,起音已是高亢至极,但还继续高转上攀,回响贯满大小洞|茓。
千万只蝙蝠应音振翼乱舞疾飞,汇聚而成的轰隆巨响,就像狂潮从每一个洞|茓涌出,直有惊天裂地的骇人声势。
徐子陵早知石青璇能以箫音驱蝠,仍未想过会是这么可怖的一回事,只见洞|茓四满是黑影,迎头扑脸,忙退出洞外,躲在出口旁。
探头看去,尤鸟倦三人逃命似的急退出来,疯子般挥掌拍击往他们扑噬的蝙蝠,这三个邪人功力何等强横,大批蝙蝠应掌堕地,而他们主要是护著眼耳口鼻颈等较脆弱的部位,扑上身上的,乾脆运功振衣将之震毙。
可是蝙蝠多得像无有穷尽,无论他们如何痛施杀手,蝙蝠仍是前仆后继的朝他们狂攻,像一团团黑云般把他们覆罩淹没,迫得三人不得不循原路抱头鼠窜。
徐子陵尚是首次知道蝙蝠会袭击活人,且是如此凶厉,至此才明白石青璇在他头上抹上石粉的妙用。
在民间的传说中,有谓蝙蝠昼伏夜出,吸取鲜血,但对象只限于动物家禽,从未听会拿人作目标。
这洞|茓迷宫中的蝙蝠或许是特别的一种,又或只因石青璇的箫音而失去常性。
巨洞内的蝙蝠全部动员,洪流般拥进三人逃进的洞|茓去,未及飞进的,便和从别的洞|茓飞来的蝙蝠汇成大军,在巨洞的广阔空间狂飞乱舞,嘶鸣震耳,只是避开徐子陵左右三尺之地。
但无论空中如何给飞翔的蝙蝠填满,且飞得如何迅快,总没有两只蝙蝠撞作一团,其飞行的弧线,看得徐子陵啧啧称奇,同时有会于心。
劲气狂催,大批蝙蝠骨肉分离的抛出|茓口外。
徐子陵心中一动,早一步横过洞床,躲往原先进来的出口处,好待巨洞内张牙舞爪的蝙蝠进一步消耗三人的真元。
怪叫连声,尤鸟倦终于杀开一条血路,从洞中冲出。
巨洞中以千万计的群蝠像蜜蜂见到花蜜般蜂拥扑去,尤鸟倦活似被卷入由蝙蝠形成的龙卷风暴里,寸步难移。
“嘿”!
尤鸟倦不愧身列“邪道八大高手”的超级邪派高手,全身劲气迸发,周遭数尺内的蝠蝠无一幸免,全被他震得折裂堕地。
周老叹和金环真此时抢出洞口,前者的两只手已涨大近倍,后者则披头散发,状如疯妇,狼狈不堪。
箫音仍响个不绝,愈奏愈急,纵使洞|茓贯满隆隆回音,仍不能把箫音淹盖。
“砰”!
金环真发出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叫,却非因蝙蝠的袭击,而是给正压力骤减的尤鸟倦觑空一脚踢在小腹处,整个人横飞开去,鲜血狂喷。
大批蝙蝠不知是否嗅到鲜血的气味,弃下其他两人,群起向金环真追去。
徐小陵怎想得到在这种情况下,尤鸟倦仍会抽空向自己人施辣手,虽对金环真毫无好感,也看得心中恻然。
周老叹狂喝一声,顾不得向尤鸟倦报复,闪电掠走。
尤鸟倦哈哈大笑道:“天下间再没有比这墓|茓相连的福地更好作葬身之所,就让你们作一对同命鸳鸯吧!”
一手赶蝠,另一手遥击一掌,发出的劲风遽袭周老叹的厚背,手段之狠辣,教人膛目结舌。
周老叹不闪不避,弓背硬捱他一掌,借势加速,横过三丈的空间,把身上扑满蝙蝠的金环真在堕地前搂入怀里,同时输入真劲,蝙蝠应劲从金环真身上跌开。
尤鸟倦似要冲过去再施毒手,周老叹怪叫一声,抱金环真荒不择路的朝另一方的洞|茓逸走,带去大批蝙蝠。
其他蝙蝠又再向尤鸟倦攻来。
这穷凶极恶之徒露出可惜的表情,往徐子陵的方向闪来,想逃返地面。
徐子陵那肯放过他,一拳打出。
尤鸟倦大笑道:“早预了你哩!”
背挂的独脚钢人来到手上,迎往徐子陵威猛无俦的一拳。
“蓬”!
徐子陵被他反击之力震得血气翻腾,往后跄踉数步,而对方亦给他全力一击,朝反方向跌退,重新陷进蝙蝠的战阵中。
徐子陵和他正面交锋后,心中骇然,暗忖若非他真元损耗极钜,又负有内伤,自己刚才未必可把他拦。
此时尤鸟倦手上重达百斤的独脚铜人狂挥乱打,所过处蝙蝠无不骨折堕地,洞床的蝠尸则不住堆积加厚,情景诡异惨烈。
洞内本已幽暗,全赖钟|乳石的光芒照明,蝙蝠却把他的视线全遮挡,为徐子陵提供最佳的掩护。
徐子陵闪往另一位置,一指戳去,指风透蝠而过,刺在尤鸟倦的背心要|茓。
尤鸟倦全身剧震,喷出一大口血花,发出一声轰传洞|茓的狂叫,学周老叹般往另一洞|茓逃去。
徐子陵一阵力竭,刚才的一拳一指,损耗了他大量真元,仍未能把这凶人击倒,可知他内功深厚至何等地步。
箫音忽止。
石青璇从其中一洞掠出,脸上一片真元损耗后的苍白,可是那丑恶的鼻子却色泽依然,没有和她的脸色看齐。
“我们走!”
徐子陵讶道:“奸人尚未授首,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石青璇哑声喝道:“我要封闭洞|茓,你想留下来吗?”
徐子陵大吃一惊,忙追在她背后出洞去了。
第十章 邪帝阴後
徐子陵紧随石青璇身后,心中充满不解。
早才明明听到她说封闭出口,会以身殉,那当然是控制出口的开关是设于洞内,一旦启动,连自己都来不及逃出去,才有陪死的后果。
但是石青璇刚才却说得开关似就在门外,离开时顺手闭门般轻松容易,前后矛盾。
石青璇此时横过进口的无蝠大洞,忽然别过头来,向他打个眼色。
徐子陵乃玲珑剔透的人,霍然而悟,才知是以诈语诱敌之计。
不由心中佩服,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打算从其他出口溜走的敌人引回来。不过能否成功,尚在未知之数。因为在蝠喧震洞的情况下,尤鸟倦耳目虽灵,怕亦末必能听到。
这个想法还未过去,后方破风声疾起。
徐子陵想也不想,扭身一拳击出。
“蓬”!
他感到不妥时,始知命中的竟是尤鸟倦的外袍。
铜光一闪,尤鸟倦现身左侧,独脚铜人朝他扫至,极尽凶厉狠毒,威猛霸道之能事。
徐子陵招式用老,只有往横移开,心叫不好。
“叮”!
石青璇轻风般飘过来,竹箫挑打劈扫,手法精奥玄奇,务要挡他一刻。
好让徐子陵有机会反击。
尤鸟倦知这是生死关头,施出压箱底本领,独脚铜人脱手朝石青璇掷去,人却乘机闪出洞外。
石青璇避过钢人时,徐子陵追至尤鸟倦身后,隔空一掌拍去。
尤鸟倦倏地加速,看也不看,反手一掌,迎上徐子陵暗含螺旋的烈劲。
“啊”!
尤鸟倦再喷一口鲜血,伤上加伤,但也消没在石阶上。
“轰”!
独脚铜人此刻才撞上洞壁,砸碎了一团石花,可见这几下交手起落速度之快,是何等惊人。
寇仲一觉醒来,在床上睁开眼睛,心中却想徐子陵。
没有这家伙的日子真不习惯,那处能找个人来说几句粗话,或是倾吐心中烦恼。
他究竟正在做甚么呢?是否不眠不休的赶路。
自己会否因有志争天下而令徐子陵终要远离自己,远赴域外追寻他喜爱渡过生命的方式。
无论帝皇将相,英雄豪杰,生命总是弹指即逝。像过去几年,便像发个梦般过快轻易。人生只是无数选择下产生的经验和后果,只恨自己和最好的兄弟却各自选择不同的路向,使他们将终有分道而行的一天。
敲门声起。
寇仲暗叹一口气,从床上弹起来。
宣永的声音在门外道:“惊扰少帅,其飞回来哩!有急事面禀。”
寇仲立即把所有感触排出脑际,连忙喝道:“快进来!”
朝阳升离东山一座小丘之顶。
徐子陵的手掌离开石青璇玉背,长身而起,走出藏身的树林,来到林边的小溪旁。
溪水清澈异常,阳光斜照在水面上,映出他的样子,才记起尚未脱下岳出的假面具,忙除下纳入怀里,蹲跪溪旁,掏水连喝数口,顺手清洗尘污,那种清凉入心的痛快感觉,一洗因昨夜连番激战带来的劳累。
此时他始有机会欣赏四周的美景。
这小林长于两座小丘之间,内藏蝙蝠洞那座奇山落在东面地平远处,被烟云簇拥,半山流云如带,像个半掩脸的美女。两边小丘地上花果处处,正考虑该否先摘两个来果腹,还是待石青璇调息醒来再动手,水中除他之外,多了个影子出来。
徐子陵向水中倒影微笑道:“石小姐这么快回复过来,教人难以相信。”
石青璇来到他旁,漫不经意的踢掉鞋子,露出晶莹如玉的一对纤足,自由写意地浸到冰凉的溪水里去,把竹箫置于身侧草地上,凝望水面,轻轻道:“你昨晚为何会说我美呢?这样子也可算是美丽吗?”
徐子陵学她般凝视自己的水中倒映,耸肩洒然道:“我并没有想到甚么是美,甚么是不美的问题,只是当时见到小姐俏脸像有一层神圣的光辉,美得不可方物,于是有感而发,冲口说出这句冒犯的话来,石小姐不要见怪。”
石青璇默然片晌,轻轻的道:“那我现在是否仍是那么美丽?”
徐子陵点头道:“愈看愈美丽,这是由衷之言,并不是要故意讨好你。”
石青璇微嗔道:“不要说谎,你只是看穿我的鼻子是装上去的,对吧!”
徐子陵苦笑道:“那是后来的事,小姐请勿多心,在下对小姐并没有任何非份之想。”
石青璇微微一笑道:“我本打算让你看看我脱下假鼻的样子,但既然你这么说,我要打消这念头!”
徐子陵苦笑一下,没再说话。
石青璇却不肯放过他,别过头来盯他道:“你为何笑得这么暧昧?”
徐子陵坦然道:“因为错失了一个可目睹人间绝色的机会。小姐令我生出很大的好奇心,不说别的,只是小姐天下无双的箫艺,足使小弟终生不忘,感到没有白活。”
石青璇欣然道:“你这人哄女孩子的最高明本领,就是可令女儿家绝不会怀疑你的真诚。更奇怪的是昨晚你遇到这么多怪事,竟没有开口问过青璇半句。唉!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徐子陵再度苦笑道:“我不是不想知道,只是以小姐一副看透性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样儿,使我很怕会碰钉子,索性保持点自尊,来个不闻不问。哈!我是否很可笑呢?”
石青璇愕然失笑,目光回到水面的倒影,点头道:“这确是对付我的上策,累得青璇中计,反掉过头来问你,真可恶!”
徐子陵伸个懒腰,就那么往后仰躺,瞧蓝天白云,油然道:“小姐的假鼻子,昨夜的破庙和山洞迷宫,是否都是出于鲁先生的设计?”
石青璇兴致盎然地瞟他一眼,道:“全部猜对,若非有此蝠洞迷宫,我和你恐怕不能如此写意的在此谈天说地。这四人乃邪帝的嫡传弟子,若非受咒誓所制,二十年来不敢出来作恶,这世间不知会有多少人给他们害死。”
想起尤鸟倦四人的残忍狠毒,徐子陵便不寒而栗,犹有余悸。
假设四人肯同心协力,自己必然没命,石青璇则至多办到陪敌同死的目的。
“邪帝是甚么东西?”
石青璇对他态度大有改善,“噗哧”笑道!案邪帝并非甚么东西,而是邪派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数十年前与阴後祝玉妍并称于世,与『散人』宁道奇齐名,只是邪正有别而已!”
徐子陵猛地坐起,骇然道:“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他?”
在房内坐好后,洛其飞恭敬道:“我们得到确切的消息,骆马帮的都任与窟哥结成联盟,准备对我们展开反击。”
宣永皱眉道:“此事相当棘手,若正面交锋,恐怕我们非是他们敌手。”
洛其飞Сhā入道:“我们已派人潜入下邳,暗中监视骆马帮的动静。”
寇仲沉吟片刻,问道:“照你看,他们会不会蠢得来攻打梁都?”
洛其飞摇头道:“都任并非蠢人,连宇文化及都要在你手下大败而回,他怎会轻举妄动,他今趟之所以肯和窟哥结盟,是自保多于其他。”
寇仲叹气道:“那就麻烦透顶,唉!窟哥这群契丹马贼不是神憎鬼厌吗?怎会忽然间有人肯和他结盟呢?”
洛其飞道:“骆马帮内有很多人反对这行动,只是都任一意孤行,其他人拿他没法。”
寇仲一对虎目立时亮起来,大笑道:“这就有救了,便让小弟来当一次杨虚彦吧!”
石青璇淡淡道:“除邪派中人外,知道邪帝的人少之又少,见过他的更是绝无仅有。道理很简单,因为三十年前他退隐潜修魔门最秘不可测,无人敢练的功法,自此再没有踏出庙门半步。”
徐子陵愕然道:“就是昨夜那破庙?”
石青璇点头道:“那是鲁大师一手为他建造的,内中玄机暗藏,蝠洞迷宫只是其中之一。”
徐子陵听得糊涂起来,喃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石青璇柔声道:“若非看在你和鲁大师的关系上,青璇绝不会向你泄露此中的来龙去脉,鲁大师对你和寇仲推崇备致,认为将来的天下将是你两人的天下,现在既鬼簇神推的使你闯进这件事来,青璇当然要坦诚相告,最好能将那压得人家透不过气来的重担子,转移到你肩上去。”
徐子陵三度苦笑道:“你倒是好主意!”
石青璇开怀笑道:“难怪鲁大师在给青璇的信中指出你们不像一般表面正气凛然,摆出视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卫道之士,那时我还不大明白,现在自然一清二楚哩!”
徐子陵笑道:“我和寇仲两个只是运气好些儿的小流氓,初时的大志仅是如何出人头地,捞个一官半职,趁乱世博取功名富贵。后来练成《长生诀》的奇功,思想才开始变化,虽然有时口中说说要行侠仗义,实际上仍是为自己想居多,石小姐勿要误会我们是甚么侠义好汉。”
石青璇盯他道:“既是如此,为何昨晚你肯不顾安危的来助我?人家跟你是非亲非故,更没有美色给你贪图,那时你该看不破我的鼻子是假的吧?”
徐子陵尴尬地道:“我倒没想过由于某种原因才要这样做?只是因对那四个奸邪看不顺眼,这不仍是只为自己吗?”
石青璇含笑道:“假若公平决斗,你有多少成把握可收拾尤鸟倦?”
徐子陵坦然道:“一成把握都没有,极可能尚有落败之虞,这人实在太厉害。”
石青璇道:“明知自己有败无胜,你还肯冒险卷入此事,这叫为自己吗?除非你是决心求死吧?”
徐子陵哑口无言。
石青璇柔声道:“不要左推右卸哩!这担子你是挑定的了。”
徐子陵叹道:“小姐请赐示!”
石青璇沉默片刻,沉声道:“此事非但玄妙异常,且牵涉到几代人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现在青璇只可告诉你一个简略的大概,细节待有机会才和你详说。”
徐子陵正心切赶往巴陵,点头答应。
石青璇把秀足从水中提起,移转娇躯,面向他双手环膝,姿态写意放任,美目深注的道:“令邪帝向雨田归隐潜修的魔门最高秘法叫『道心种魔大法』,其真实情况,无人得知,只知古往今来魔门虽人才辈出,始终没有一人能够修成,最后落得魔火焚身的凄惨下场。”
徐子陵骇然道:“竟有这么可怕的功法,那究竟是谁想出来的?若连创此大法的人也练不成,其他人还要去练,岂非可笑之极。”
石青璇皱眉道:“那有点像你的《长生诀》,谁都不知道是怎样来的,但直到你们却修练成功,这有甚么可笑之处?”
徐子陵俊脸微红道:“那真个没有什么可笑,但我习惯和寇仲这么说话的,小姐见谅。”
石青璇眼神转柔,轻轻道:“是青璇太认真了!言归正传,邪帝向雨田有四个弟子,就是尤鸟倦、丁九重、周老叹和金环真。”
徐子陵愕然道:“真教人难以想像,既有同门之义,为何却仍如此水火不相容,有机会便互相加害?”
石青璇微喟道:“主要是先天后天两大原因,激发争执的则是一个叫”邪帝舍馈案的黄晶球。唉!此事说来话长。”
徐子陵好奇问道:“这东西是否仍在小姐手上?”
石青璇摇头道:“我从未见过这东西。”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石青璇续道:“邪帝舍利自从落在鲁大师手上后,便从没有人见过,鲁大师他老人家也因此东西与祝玉妍决裂,避居飞马牧场。”
徐子陵思索道:“我在飞马牧场鲁先生的居所并没有见到类似的东西,恐怕已陪他葬在地底深处。”
石青璇摇头道:“邪帝舍利并不在他身旁,至于藏在那里,现时怕只有天才晓得。
来!让我领你到一个地方去,很近的呢!”
第十一章 与美偕行
石青璇推开石屋的木门,别过俏脸来微笑道:“徐兄请进!”
徐子陵怔了半晌,才跨过门槛,步入屋内,屋子以竹廉分作前后两进,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家具杂物等一应家庭的必须品,无不齐备,窗明几净,清幽怡人。
石青璇淡淡道:“这就是青璇的蜗居。”
徐子陵讶道:“石小姐不是隐于巴蜀吗?”
石青璇请他在靠窗的椅子坐下,自己则揭廉步入内进去,边道:“这间小屋并非青璇所建,原主人在五年前过世之后,青璇于是借来落脚,是贪图它离开邪帝庙只是半个时辰的脚程。”
透过竹廉望进去,隐约见到这独特的女子在内进尽端榻旁的小几坐下,背他面对一面挂墙的圆形铜镜,蒙蒙胧胧间,一切都被廉隔净化,更强调出她曼妙的体形和姿态。
徐子陵赞叹道:“这真是个避世的好地方。若非小姐带在下来此,怕找一万年都找不到。”
这小石屋位于蝠洞迷宫东南十多里的一座小峡谷内,背靠飞瀑小湖,屋前果树婆娑,景致极美。
石青璇拿起梳子,为她乌黑发亮的长垂秀发轻柔地梳理,动作姿态,引人至极点。淡淡道:“你为何不问问这屋的原主人是谁?难道你没有好奇心吗?”
徐子陵心中涌起温馨写意的感觉,就像和娇妻共处安乐的小窝中,隔廉闲话家常,这是非常新鲜的感觉。
微笑道:“或者是性格使然吧!我少有非要知道某些事物不可的冲动。不过小姐既特别提出此事,可见此屋的原主人定是大有来历,在下又给勾起好奇心啦。”
石青璇轻笑道:“青璇可否问徐兄一个唐突的问题?”
徐子陵一边聆听透窗传入的雀鸟追逐嬉闹的鸣叫,随口答道:“小姐赐教!”
石青璇道:“敢问徐兄,在过去几年闯南荡北的日子里,曾否害过很多女子对你倾情依恋呢?”
徐子陵愕然道:“我从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也该没有这种事吧?”
石青璇欣然道:“终找到你这人不坦白的时候。暂时不和你算这笔账;让青璇把这问题反过来说,徐兄见过这么多江湖上著名的美人儿,谁能令你倾心?”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的问题比之任何奇功绝艺更令人难招架抵挡,小弟可否投降了事?”
石青璇放下梳子,“噗哧”娇笑道!案没用的家伙!男子汉大丈夫自应敢爱敢恨,原来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在这方面如此窝囊。”
徐子陵潇洒地耸肩道:“小弟对男女之情看得极为淡薄,也没有甚么特别的希求和期望,一切都是随遇而安。如有所求,就是想落得自由自在,通游天下各处仙地胜景,无负此生。”
石青璇默然半晌,缓缓道:“你的想法和青璇非常接近,差别只在一动一静,在青璇心中理想的生活方式,就是隐居山林,钻研喜爱的技艺和学问,以之自娱,平静地渡过此生。故此才有点急不及待的欲把责任转嫁到徐兄身上去。”
徐子陵点头道:“小弟终于明白小姐的心意。说吧!只要我力所能及,定会为小姐完成心愿。”
石青璇叹道:“唉!你就是这么的一个大好人,令青璇也感有愧于心,不好意思。徐兄可否暂闭眼睛,人家要换衣服哩!”
徐子陵吓了一跳,连忙闭上眼睛。
□□□□的解衣穿衣声音不住从廉内传出,石青璇从容自若的道:“『道心种魔大法』,确是魔门至高无上的功法,比之阴癸派的天魔大法更胜一筹。最奇怪是在修练的过程中,练者会在性格气质上生出变化,由魔入道,据鲁大师说:邪帝向雨田修此法虽功亏一篑,未竟全功,且落得魔火焚身的大祸。但在其惨死之前,猛然醒悟到过往残害众生的恶行,故力图补救。”
徐子陵差点张开眼来,讶然道:“世间竟有如此功法,真教人奇怪。”
《长生诀》虽能变化他和寇仲的气质,总是依循他们各自性情的一个自然发展,非像“道心种魔大法”般,能把一个情性已根深蒂固的人完全改变过来。
石青璇似是换好衣服,还揭廉走出外厅,却没有徐子陵张眼,轻柔地道:“那时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是尤鸟倦这四个恶徒,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们邪恶的天性,于是利用他们想取而代之成为另一代邪帝的弱点,以”邪帝舍利“为诱饵,迫他们立下在魔门有至高约束力的血咒,立誓只有拿到”邪帝舍利“,继承邪帝之位后,才准开宗立派。另一方面则暗中知会祝玉妍,告诉她『邪帝舍利』已传给这四个劣徒,要他们背此黑锅。”
徐子陵仍紧闭双目,又看不到她说话的神情,特别有如在雾中的感觉,茫然道:“『邪帝舍利』为何如此重要?”
石青璇悦耳的声音道:“那是邪极宗玄之又玄,自立宗以来便辗转相传的异术秘法,既象徵宗主的权位身份,更代表一种可怕的功法。『邪帝舍利』本身是以一种罕有的黄晶石打磨而成,自第一代邪帝开始,历代邪帝在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时,便以秘法把毕生功力凝成精气,注进晶石之内,希望继承邪石的人,可把元精据为己用,令邪极宗一代比一代强大,独步武林。噢!现在可张眼哩!”
徐子陵虎目猛睁,石青璇正把帽子盖在束成髻子的秀发上,完成男装的打扮,还是一身远行的装束。
她丑恶的鼻子消失无酊,但肌肤变得粗糙黝黑,不过纵是如此,她仍是可美得令人屏息。
不知是否因特别留心和对比的关系,份外感到她脊梁挺真的娇巧鼻子,令她更是贵秀无伦,完美无瑕。
她的美丽是冷漠和神秘的,这或者是由于她似是与生俱来的清傲,使人不敢亲近,但又渴望得到她的垂青;加上先前的印象,徐子陵敢肯定这风格独特,言词大胆的美女,绝不逊色于师妃暄或□□那级数的绝世佳人。
石青璇微笑道:“为甚么目不转睛的盯著人家,是否觉得青璇变魏了!”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小姐该读到我心内的话。嘿!刚才你说的话假如属实,那邪极宗早该远远超越阴癸派,为何实情却非如此。”
石青璇叹道:“真正的情况复杂异常。先告诉我,你准备到那里去?”
徐子陵说了后,石青璇欣然道:“我们将有两三天同路而行的时光,抵达大江后,你过江南下,我则坐船西去,在途上再说好吗?”
徐子陵怎想得到会忽然多出一位女伴来,不过和这美人儿相处的每一刻,都是会令人毕生难忘的美丽经验,点头微笑道:“小姐若不介意,我们立即起行赶路。”
骆马湖位于山东第一大湖微山湖东南处,被泗水贯通串连。
骆马湖水阔天空,一望无际,碧波荡漾,渔产和水产物丰富,盛产鲤鱼,鲫鱼、青鱼和虾蟹;水产物有菱角、鲜藕、蒲口草等。
每逢天气良好,渔舟出没在烟波中,迎棹破浪,鹭翔鸥飞,风光迷人。
骆马帮的根据地下邳城在骆马湖西北方十多里处,乃泗水、沂水、汴水三大水系交汇的要塞,重要处尤胜在只是大半天船程,位于汴水上游的彭城。
交通的便利,使下邳成为骆马湖和微山湖间的转运站,紧扼全区的水道往来,为下邳带来大量的贸易,更使骆马帮肚满肠肥,声势壮大。
与契丹马贼的结盟,正提供骆马帮主一个扩展影响力和野心的机会。
寇仲与洛其飞和十名手下扮成来这有渔米之乡称谓的骆湖区购粮的商旅,安然进入下邳。
为他们打通关节的是当地的粮油巨贾沈仁福,他一向与彭梁帮关系密切,虽与骆马帮表面亦保持交情,暗里却对都任的苛索无度,恃强横行非常不满。洛其飞的消息情报,便是从他而来。
沈仁福乃精于计算的生意人,本不愿卷入地盘的纷争去,可是都任与窟哥的结盟,却令他忍无可忍,皆因他亲弟一家的男女老幼,均命丧于窟哥手上,仇深似海。
但最重要的是他对寇仲的仰慕和信心,于是一说即合,决意全力助寇仲对付都任和窟哥。
寇仲与洛其飞抵达沈府后,三人随即在密室内举行会议。
沈仁福个子魁梧结实,头发呈铁灰色,自信而随和,透亮的宽脸上有对明亮的眼睛,长浓密的胡须,年纪在四十许间,予人精明果断又敢作敢为的印象。
客气过后,沈仁福介绍形势道:“得到窟哥的支援后,都任大事招兵买马,准备大展拳脚,弄得附近各乡城人人自危,怕他和窟哥联同四出杀人放火,攻城掠地。”
寇仲皱眉道:“窟哥只得区区数百马贼,为何都任却像多了个大靠山似的?”
沈仁福叹道:“在仲爷眼中,窟哥当然是个全不足道的小人物,可是在附近一带,谁不闻契丹马贼之名而色变。若再加上窟哥留在沿海附近的贼众,其人数可达千余之多。这些契丹马贼人人武技高强,好勇斗狠,马上功夫更胜人一筹,兼且来去如风,除了曾在仲爷你手下吃过大亏外,从来都是所向无敌。现在多了都任给他提供消息和根据地,确是如虎添翼,使我们人人自危,只望仲爷能出来主持正义,为被残杀的人报仇雪恨。”
寇仲从容道:“沈老板放心,只是令弟全家被害一事,我已不能坐视,必教这群恶贼永远回不了家乡。不知窟哥现在何处落脚,都任总不敢引狼入室,与窟哥共被同眠吧!”
沈仁福见寇仲如此给他面子,感激得差点下泪,拜谢一番后道:“窟哥与手下藏在下邳西面十多里泽山山脚的一个牧场内,等候应召而来归队结集的其他马贼,至于他和都任有何图谋,小人仍未探到甚么消息。”
寇仲伸个懒腰,吁出一口气道:“沈老板知否骆马帮中,谁人对此次结盟反对得最激烈呢?”
沈仁福想也不想的回答道:“当然是二当家『小吕布』焦宏进,此人英雄了得,甚受万众爱戴,却深为都任所忌。此次结盟,都任至少有一半原因是针对他而发。自反对结盟不果后,焦宏进晚晚流连青楼,借酒消愁,照我看他已萌生去意,否则说不定会给都任害死。”
寇仲大喜道:“吕布不爱江山爱美人,希望小吕布长进一点,我们从他入手,说不定可不费一兵一卒,将整个骆马帮接收过来,那时可保证契丹马贼死无葬身之所,而我们则多了一批训练精良的战马,这个算盘打得响吗?”
沈仁福欣然道:“小人和焦宏进颇有点交情,一切由小人安排使成。”
寇仲摇头道:“沈老板仍不宜出面,人心难测,谁都不知焦宏进会如何反应,其飞有甚么提议?”
一直旁听不语的洛其飞同意道:“沈老板可以不出面当然最好,但怎样才可与焦宏进秘密接触?”
寇仲微笑道:“这个由我见机行事。他最爱到甚么地方去,我便到那里和他见面。若他不肯助我,顺手一刀把他宰掉,然后才轮到都任。”
他的口气虽大,但沈仁福和洛其飞只会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
比起任少名和李密,都任该算是甚么东西呢。
想了想,寇仲向两人道:“既然谁都不知道都任和窟哥下一步会怎样做,我们索性帮他们个大忙,散播点谣言,好使附近各城人心惶惶。那一旦我们干掉都任后,人人都会加倍感激,这么用几句话就可把人心买回来,哈!还有比此事更划算吗?”
两人点头称善,暗忖果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这样的计策都可给他想出来。
寇仲沉吟道:“谣言必须合情合理,不若就说,呀!沈老板,还是你熟悉一点,附近的人最怕是甚么呢?”
沈仁福恭敬答道:“都任一直有意夺取微山湖旁的留县和沛县,那他就可在微山湖旁取得立足的据点,从而攻取微山湖附近的各大镇,谣言可否在此事上做功夫?微山湖北通昭阳、独山、南阳三湖,首尾相接,犹如一湖,一旦落入都任手内,整个山东的经济命脉都会在都任控制之下。”
洛其飞道:“要取微山湖,必须先夺彭城,所以我们只要讹称都任要进攻彭城,其他人可凭想像推测到他的野心和大计。”
寇仲发噱道:“此事愈说愈真,连我都有点相信哩!不若再加盐添醋,说会由窟哥打头阵,以报为我所败之辱,所以会见人便杀,如何!”
两人同时叫好。
寇仲笑道:“老都老窟两位大哥啊!看你们尚余多少风光的日子吧?”
沈仁福一脸兴奋的道:“为仲爷办事份外痛快,小人现在立即去依计而行。”
寇仲道:“且慢!谣言的散播最好由外而内,那都任想查都查不到,你派人立即到附近城镇…。咦!不若改为向水道上来往的商旅做功夫,消息会传播得更快更广。”
沈仁福领命去了。
寇仲再伸个懒腰,向洛其飞道:“你查查我们的小吕布爷会去那间青楼打滚,我睡醒觉后便去找他摸酒□底谈这笔生意。”
又打个“呵欠”,嚷道!案倦死我哩!惫
第十二章 事有凑巧
黄昏。
徐子陵的岳山和石青璇扮作父子,来到历阳西北的另一大城合肥,离长江尚有两天路程,那当然是以他们迅快的脚程计算。
此城乃江淮军的领地,但竖起的却是辅公佑的旗帜而非是杜伏威。
合肥城外的乡县,到处均是田野连绵,秧苗处处,鲜黄青绿,一望无尽,令人心神清爽。
缴税入城后,长江流域迷人的水乡景色,更令他们赏心悦目。
街道均以青石板或砖块□砌,古意盎然,房子小巧雅致,粉墙黑瓦,木门石阶,朴实无华,在这战火连绵,废墟千里的时代,份外令人看得心头宁和。
穿过一道窄窄长长,两旁密密麻麻排列寻常人家的里弄后,在途中没有说过半句话的石青璇笑道:“我本打算吃过晚漫后立即离城,那明天将可赶抵大江,不知如何入城后忽然生出懒倦之意,现在只想投店休息,夜后再出来趁趁热闹,徐兄意下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赶路也不在乎这一晚半晚,况且我们实在要好好睡他一觉,故此全无异议。”
两人遂在附近觅得一间乾净素雅的客栈,要了两间比邻的房子,各自到澡房沐浴梳洗,然后联袂到城中热闹处用漫。在菜馆一角坐好后,由石青璇点两味斋菜,他们的话题再回到邪极宗一事去。
石青璇不想被邻桌的客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坐到徐子陵身旁,背向其他人,亲热地凑近他耳旁道:“问题出在从没有人能从舍利得到任何好处,但却成了邪极宗历代宗主临终前一个传统,把精气注进舍利内去,到向雨田,除了因横死者不能履行此事外,共有十一位宗主对舍利献出元精。”
徐子陵心中涌起不寒而栗的感觉,暗忖邪派中人的行事,确是诡异难测。
石青璇续道:“到向雨田时,才出现转机。向雨田是首位悟通如何借舍利修练魔功的人,使他成为排名尤在祝玉妍之上的邪派绝代宗师,可惜过不了『道心种魔大法』这一关。临终前,他分别把如何凭舍利练功的秘法告诉四个有弑师之心的劣徒和阴癸派的祝玉妍,另外则把『邪帝舍利』托鲁大师藏在秘处。最妙是他故弄玄虚,使尤鸟倦等误以为『邪帝舍利』已交予祝玉妍,而祝玉妍则相信它落在四人手上,这引来的后果可以想见。”
当然是斗个你死我活,而尤鸟倦等则以惨败收场,不敢露面,此计确是邪门狠辣,可知纵使向雨田性情大变,仍非是甚么菩萨心肠,且隐含惩戒恶徒的心意。
石青璇续道:“纸终包不住火,到两方面的人都知道『邪帝舍利』是在鲁大师手上时,双方已结下深仇。”
徐子陵不解道:“为何此事会牵连到小姐身上?”
石青璇叹了一口气道:“我可否暂时卖个关子,暂且不说。”
徐子陵微笑道:“小姐既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不过我们明天便要分手,小姐是否还有事吩咐呢?”
石青璇摇头道:“不是明天分手,而是今晚。”
徐子陵为之愕然。
寇仲歇过午息,单人匹马的来到下邳城最热闹的大街上,兴趣盎然的四处□达。
为了掩人耳目,他没有携带终日和他形影不离的井中月,且扮作风流公子的样儿,充满纨【衣夸】子弟的味道。
街上不时见到一群群身穿蓝色劲服的武装大汉走过,一副横行霸道的样子,正是骆马帮的帮众,但并没有惹事生非。
在这战乱的时代,人民就是人力物力的来源,都任约束手下,是常规而非例外,否则人民跑了,城市将成废墟。
华灯初点下,街上人车争道,除了规模较小,其热闹可媲美洛阳的天街而不逊色。
睡了近三个时辰,寇仲的体力精神回复过来,精力充沛,恨不得找几个恶人来揍揍。暗忖若有徐子陵在旁笑语闲聊,说几句粗话,会更是写意。
过了两个街口,他在一所招牌写“小春光”的青楼外停下,接深吸一口气,才大摇大摆装出内行人模样的走进院门。
把门的大汉以为来了肥羊,忙把他引进款客的大堂。交由老鸨招呼。
寇仲摆足款子,巧妙地让对方认为他是外地来做生意的大豪客,又随手重重打赏,然后指名道姓要最当红的秋月姑娘。
那叫青姨的老鸨脸有难色道:“大爷令趟真不巧哩!秋月今晚给另一位大爷约下了。不如让秋蓉陪大爷吧!无论声色技艺,她也不会逊于秋月的。”
寇仲把半H金子塞进她手里,低声道:「第一个小姐便请不到,意头太不好哩!?姨可秋蓉来陪酒,但怎都要把秋月请来喝一□,在下另有半H黄金作打赏。?
出手如此豪爽的贵客天下少有,青姨贪婪的眼睛立时放亮起来,但仍是犹豫难决。
寇仲凑到她耳旁提议道:“我纯是取个意头,不如这样吧!你安排我到她陪客的邻房去,只要听到她传过来的歌声,可当还了心愿,那半H金子仍是你的。?
青姨暗忖世间竟有这么一个肯花钱的傻子,欣然领他登楼。
石青璇乌黑的“玉容”绽出一丝似若阳光破开乌云的笑意,柔声道!案你莫要多心,我只是改变主意,想从陆路回川。”
徐子陵点头道:“好吧!漫后我们一道离开,能快点到巴陵去,更是理想。”
石青璇静静地瞧他好半晌后,轻轻道:“你的体型确是非常酷肖岳老,只是欠了他的霸气和霸刀,你想不想扮得更似他一些?”
徐子陵淡淡道:“无论外表多么肖似,动手时亦将无所遁形,所以不用多此一举。”
石青璇抿嘴笑道:“我说的似一些,当然包括他的刀法和霸刀,你忘记他过世时人家是陪在他榻侧吗?”
徐子陵想得头都大起来,道:“岳山和你该是怎都难拉到一块儿的两个人吧?”
从这个角度瞧去,见到的是石青璇侧面的轮廓,如刀削般清楚分明,线条之美有若鬼斧神功,令人叹为观止。尤其因易容膏粉掩盖了她的冰肌肉骨,更让徐子陵的心神集中到她灵秀的线条上去。
石青璇美目绽出深思缅怀的神色,玉□轻吐道:“四十年前,岳老惨败于天刀宋缺手下,负伤千里来见我娘,本只是打算在死前瞧娘最后一眼,但娘却拚真元损耗,以金针激|茓之法保住他的性命,使他多活三十多年,但却保不住他的武功。”
接瞥徐子陵一眼,淡淡道:“为何那么紧盯看我?”
徐子陵忙移开目光,尴尬道:“我听得入神,自然而然便盯看你,你不喜欢的话,我不看你好了。”
石育璇露出一个小女孩般可爱的娇憨神态,抿嘴笑道:“我是故意作弄你的,你和其他男子不同,无论人家扮得怎么丑,你总像可发现些甚么动人之处,现在青璇的肌肤又黑又粗糙,你看来作甚么?”
徐子陵差点要捧头叫痛,苦恼道:“你好像很怕别人欣赏你的姿容似的,但那已是个不能改变的事实。”
石青璇微笑道:“我是因娘的前车之监嘛,自懂事以来,我从未见过娘的笑容。不要岔开说别的事了,刚才我说到那里?”
徐子陵心道明明是你自己岔到别处,却说成像老子才是罪魁祸首那样。不过他当然不会计较,答道:“你说到岳山保得住性命,但保不住武功…”
石青璇一拍秀额,轻呼道:“对!细节不提了,自我懂事后,岳老便在我们居住的幽林小谷外结庐而居,我不时到那里陪他,听他说江湖的事,所以对他的事非常清楚。他闲来无事,就把他称为”七十二候“的刀法著而为书,如果我转赠给你,你连他的武功都可冒充哩!”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你可知岳山和祝玉妍有个女儿吗?”
石青璇道:“那是岳老平生的一大憾事,初时他还以为祝玉妍对他另眼相看,情有独锺,岂知祝玉妍…唉!我不想说了。”
徐子陵抗议道:“这是你的习惯吗?总在惹起人的好奇心,便不说下去。”
石青璇莞尔道:“终肯说实话哩,我最恨的就是你那事事不在乎不紧的可恶态度,今次放过你吧!”
顿了顿后续道:“魔教中人,行事往往违反人情天性,像生儿育女这种伦常天道,他们也会视之为障碍。祝玉妍之所以会挑选岳山作一夜夫妻,皆因她本身讨厌岳山,所以纵使发生男女的关系,也不虞会爱上对方,致难以自拔,你说这是否有乖天理?”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石青璇默然片刻后,轻轻道:“你替我把尤鸟倦和周老叹杀死,我就邀请你到我的小谷来,以真脸貌全心全意的为你吹奏一曲,这条件你感到满意吗?”
来陪寇仲饮酒的秋蓉果然姿容不俗,且青春焕发,毫无残花败柳的样子。
她见寇仲虎背熊腰,仪容俊伟,立即瑃情荡漾,像蜜糖般把他黏,施尽浑身解数,以讨他欢心。
寇仲表面上虽然非常投入,但耳朵却在监听隔邻厢房“小吕布”焦宏进和秋月的对答。
此时秋月猜拳赢了,轮到焦宏进饮罚酒。寇仲心想该是时候,正要登门造访,忽地一阵急剧的足音自远而近,来势N鶱,吓得秋蓉离开他的怀抱,骇然失色?
十多人的足音经房门而过,止于邻房门外。
“砰”!
不知谁踢开房门,接是焦宏进的声音讶然道:“大当家!”
寇仲心中一震,知是都任来了,只不知甚么事令他如此气冲冲的,丝毫不给焦宏进情面。
一把低沉沙哑,带沉重喉音的男声喝道:“其他人滚出去!”
焦宏进默然不语,秋月的足音离开厢房,忽重忽轻,显是骇得脚步虚浮不稳。
房门关上。
“砰”!
都任拍台喝道:“告诉我,谁把我们进攻彭城的计划泄露出去?”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又会这么巧的,同时暗赞沈仁福传播谣言的高效率。
焦宏进不悦道:“我不明白大当家在说甚么?”
都任盛怒大骂道:“你不明白,那谁来明白,攻打彭城的事,只有你知我知窟哥知,但现在外面传言四起,连我们联军攻打彭城的先后次序都说得绘影绘声,若非是你口疏说出去,难道是我或窟哥吗?你来告诉我吧!”
焦宏进沉声道:“我焦宏进跟大当家这么多年,何时说过半句谎话?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大当家不相信也没办法。”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都任猛地起立,连说了三声“好”后,像来时般一阵风的去了。
寇仲几次想出手,最后仍是打消念头,因为若如此下手刺杀都任,便很难作出和平接收骆马帮的部署。
倏地起立。
秋蓉刚惊魂甫定,又给他吓一大跳,扯他衣袖道:“客官要到那里去?”
寇仲在她脸蛋X一把,随手放下一锭金子,微笑道:「我要安慰一位朋友受创伤?小心儿,你给我乖乖留在这里,不要去偷别的男人。”
徐子陵点头道:“我只能答应你尽力而为,想想吧!那晚在蝠洞迷宫,在那么有利的条件下,仍给他们逃去,可知这两个邪人是多么厉害,小姐以后也应小心点。”
石青璇双目异采涟涟,瞧他好一会后,露出编贝般雪白的牙齿微笑道:“你今天办不到的事,不等若你明天办不到,只要你肯答应就行。”
这时斋菜端来。
石青璇起箸夹起斋菜送到他的碗子去,道:“这一餐算是我为你壮行色,故由小妹请客,噢!真开心,自娘仙去后,青璇从未试过这么开怀。”
徐子陵只好苦笑以对。
石青璇像想起甚么似的道:“我差点忘记告诉你到川中找人家的方法,否则你真的会找一万年都找不到。嘻!不知为甚么,我发觉自己很爱捉弄你,看看你尴尬难过的样儿。”
徐子陵还有甚么话好说。
两人你一箸我一箸,不片晌把台上斋菜扫个清光。
看看乾净的碗碟,他们都有好笑的感觉。
石青璇抢结账后,来到街上,石青璇道:“你有没有东西留在客栈?”
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
石青璇道:“这么夜,城门该已关闭,我们只有逾墙而出,你是否真的送我一程?”
徐子陵笑道:“这个当然!”
石青璇喜孜孜道:“那随我来!”
转身朝城西的方向走去。
徐子陵追在她身后,道:“你有很多事只说一半,是否该趁分手前说清楚点?”
石青璇摇头道:“那些事都很烦,怎么说都说不完,迟些你来找我再说好吗?你还是第一个被邀请的客人呢。”
徐子陵皱眉道:“我恐怕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无法分身啊!”
石青璇漫不经意地微耸香肩道:“当然是有空才来。”
徐子陵正要说话,蓦地健马狂嘶,一辆马车在对街紧急停住。
“轰”!
车顶破开,一道人影从厢内冲天而起,落在两人身后,声势惊人至极点。
徐子陵和石青璇交换眼色,都不知发生甚么事。
“『霸刀』岳山,竟然是你!”
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心中暗叫冤柱。
耳中传来石青璇的声音道:“不用怕,是你的老朋友左游仙,我说一句,你说一句,明白吗?”说罢趁机走到一旁。
徐子陵缓缓转过身去,依石青璇的指示淡然道:“自长白一别,转眼四十多载,游仙兄风采依然,实是可喜可贺。”
寇仲推门而入。
焦宏进凌厉的目光朝他电射而来,声音却出奇地平静,淡淡道:“你是谁?”
此人不负小吕布之名,长得英伟漂亮,高大匀称,举手投足,均显示出他充满自信。
寇仲淡淡一笑,在他对面坐下,道:“小弟寇仲,焦兄你好!”
焦宏进虎躯剧震,探手要拿放在桌上的连鞘大刀。
寇仲低喝道:“且慢!”
焦宏进手按刀把,却没有拔出来,压低声音道:“难道你只是来找我喝酒猜拳吗?”
寇仲摊开两手,以示没有攻击的意图,哂道:“若我要杀人,刚才你的大当家便不能生离此地,对吗?”
焦宏进冷静下来,仔细端详对方,点头道:“为何你不动手?”
寇仲答道:“因为我要给点面子焦兄嘛。”
焦宏进一怔时,足音骤起,自远而近,至少有数十人之众,分从房外两边廊道传来。
寇仲从容道:“都任要杀你哩!” 第一章 剑罡同流
焦宏进一个翻身抽出大刀,弹离椅子,移到厢房望往後院的【木鬲】窗,尚未站稳,已怒吼一声,往後弯腰仰身。
“嗤嗤”连声,七、八枝劲箭在他後仰的脸门上方数寸间闪电掠过,Сhā进厢房墙壁和梁柱去。
箭簇仍在晃颤之际,门外传来的步音骤止。
“砰”!
房门被重重踢开,手持利器的大汉如狼似虎般二话不说冲入房来。
寇仲一声长笑,学焦宏进般从椅子翻起,却双手握紧椅背边沿,两脚闪电後撑,在敌人斩脚前,正中当先两人胸口。
胸骨碎折的声音惊心动魄的响起,两名大汉七孔喷血,兵器脱手,像被狂风刮起般往後断线风筝地抛掷,把後面正向门口拥进来的大汉撞得人仰马翻,骨折肉裂,倒下六、七个,没有半个可以爬得起来。
尖叫声在邻房传至。
寇仲双足落地,同一脸愤然的焦宏进道:“让我们引走敌人,免得他们误伤无辜。”
身子往上腾起,破顶而出。
焦宏进听得呆一呆,然後才循他撞破的洞口来到瓦面处。
寇仲正把埋伏在瓦面的箭手杀得狼奔鼠窜,纷纷从两边檐顶滚下去。
楼房和院墙间的空地满是火把,喊杀喧天,但却没有人能直接威胁到他们。
焦宏进移到寇仲左旁,决然道:“焦宏进的命从此就卖断给寇爷。”
寇仲扯他伏下,避过十多枝从地面射上来的劲箭,边观察形势,边笑道:“为何忽然如此错爱?”
焦宏进心悦诚服道:“在这种情况下,仍能顾及无辜,宏进不跟寇爷还跟谁呢?”
寇仲哈哈一笑,伸手紧揽他肩头一下,放开手道:“好兄弟!来吧!”
箭般贴瓦背窜下瓦檐,游鱼地朝下方投去。
他的速度快至肉眼难察,兼之事起突然,敌箭全部射空,他则如虎入羊群,先迅电般夺过一枝长矛,接左挑右刺,见人便杀,守在那位置的叁十多名敌人立时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焦宏进跃落地面,寇仲大喝道:“来!我们顺手宰掉都任。”
敌人的援军分由两边杀至,喊杀声和楼房内姑娘的尖叫声浑成一片,情况混乱至极点。
寇仲和焦宏进一先一後,朝前院大门处车马汇集的广场杀去。由於受院内建空间限制,很难形成重重围攻的局面,对人少的一方自是有利无害。
寇仲一马当先,依沿楼而建的走廊硬闯,手中长矛化作千万道闪电般的光芒,挡路者无一幸免,不是被扫得侧跌出走廊的围栏外,便是被挑飞抛後,撞在己方的人身上,确是威风八面,挡者披靡。
焦宏进的武功亦相当高明,大刀上下翻飞,砍翻多个追来的敌人。
“噗”寇仲的长矛像一道电光般扫打在一面盾牌上,震得那人连盾牌狼狈往後跌开,寇仲接又连消带打,拨开两枝刺来的长枪,但心中却无丝毫欢喜之情,还大叫不妙。
此时他只差十多步,就可转入正院大门入口处的小广场,岂知忽然从转角间拥出无数刀盾手和长枪手,配合无间的截断去路,先前拦路的乌合之众则纷纷翻出围栏,好让生力军来对付他们。
这批枪盾手人人武功不俗,至厉害处是训练有素,兼具防守和强攻的优良能力,寇仲本来有如破竹的声势,登时化为乌有,变成逐寸逐分的争道之战。
後面的焦宏进立时压力大增,在且战且走中变成陷入重重围困,浴血苦战。
焦宏进厉叫道:“都任全心杀我,这是他的亲卫枪盾团,人数达五百之众,寇爷快走!不用理我,迟则不及。”
寇仲倏地退後,避过叁枝疾剌而来的长枪,贴上焦宏进背脊,叫道:“要死便死在一块儿。”锐眼偷空一扫,只见走廊的围栏外除潮水般拥过来的盾手枪手外,尚有一重十多人的弩弓手,心叫不好,大喝道:“随我来!”
“轰”!
寇仲硬是撞破墙壁,滚进青楼的迎客大厅去。
左游仙身量高【身兆】,脑袋几乎光秃,鬓角边却仍保留两撮像子般垂下的长发,直至宽敞的肩膊处,形相特异。
他的年纪至少在六十过外,可是皮肤白嫩得似婴儿,长有一对山羊似的眼睛,留长垂的稀疏须子,鼻梁弯尖,充满狠邪无情的味道。
他身上穿的是棕灰色道袍,两手负後,稳立如山,左肩处露出佩剑的剑柄,气势迫人。
他双目射出深锐的目光,由上到下的打量扮成岳山的徐子陵,冷冷道:“当然不及岳兄可躲起来享清福,岳兄变得真厉害,连形影不离的宝刀也无影无,又改了声音,改变眼神,小弟虽有同情之意,但旧账却不能不算,只要你肯自断右手,小弟可任你离开。”
接向护送座驾的十多名跃跃作势的江淮军喝道:“你们给我清场,连自己都要滚得远远的。”
事实上,街上的行人早四散避开,躲往店和横巷去。
徐子陵耳内响起不知藏在何处的石青璇的指示,忙哑声一笑,双目厉芒电闪,凝视两丈外的左游仙,淡然道:“左兄有辅公佑撑腰,难怪说话都神气得多。换了我未曾修成『换日大法』之前,只凭你这句话,就要教你血溅十步之内,左兄是否相信?”
左游仙脸色微变,眼中掠过半信半疑的神色,沉声道:“小弟刚把『子午罡』练至第十八重功法,正苦於无人作对手,今趟与岳兄相逢於道左,可知必是道祖眷顾,予小弟如此试法良机。”
徐子陵的岳山假脸随他面具後的肌肉带动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而事实上他却是以笑来拖延时间,淡淡道:“『子午罡』乃贵派『道祖真传』两大奇功绝艺之一,与『壬丙剑法』并列为镇派秘技,不过自贵祖长眉老道创派以来,从没有人能真正把子午罡完美融合的运用到剑法上去,左兄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只要给本人找到在配合上的任何一个小破绽,左兄的试法将变成殉法,莫怪岳某人不事先明言。”
左游仙显是毫无怀疑地把他当作真岳山,冷笑道:“想不到岳兄对敝传的小玩艺有这麽深的认识,至於小弟的剑罡同流是否仍有破绽,正要请岳兄指点。”
“锵”!
左游仙宝剑离鞘,登时生出一股无坚不摧的凛冽罡气,发自遥指徐子陵的剑锋处,既凌厉霸道,又邪异阴森。
徐子陵心中叫苦,从石青璇以聚音成线贯入他耳鼓的指示中,得知左游仙乃邪派八大高手之一,当年排名尚在尤鸟倦之上。动起手来,自己只有全力出手保命的份儿,那时不“真相大白”才是奇迹。
幸好石青璇的聚音示音又到,听毕忙运功针锋相对的抗衡这元老级邪门高手的尖锐剑罡,并仰首望天,从容道:“现在是酉戍之交,左兄的子午罡该是气流於心肾之交,看指!”
当他说到心肾之交时,左游仙立即脸色微变,罡气减弱叁分。
“噗”!
两人同时晃动一下。
第二章 时运轮转
徐子陵与石青璇卓立一座小丘之上,後方远处隐见合肥城的灯火。
石青璇微笑道:“我早猜到那妖道不敢动手。因为他只练至神分离而非神浑流的境界,绝胜不过你虚张声势的『换日大法』,何况你竟能知他神藏何处,气归何方?你怎会知道的。”
徐子陵然耸肩道:“那纯是气机接触後的一种感应,探到他的心力集中在心肾时,罡却在督脉处澎湃不休,蓄势待发,玄妙异常。若非设身体会,真不相信有这种奇功,却原来尚欠一点火候才臻达最高境界。”
石青璇露出缅怀回忆的动人神色,美眸深注覆盖大地的夜空边沿处,悠然神往道:“幸好青璇不会忘记娘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否则便不能助你渡此难关。左妖道名列邪派八大高手之七,武功尤胜榜末的尤鸟倦,你的武功虽高,但若和他硬拚,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
徐子陵动容道:“原来是你娘告诉你的,她定非平凡之辈。”
石青璇露出引以为傲的神色,柔声道:“娘当然是非凡之辈,否则尤鸟倦等不致要等到娘过身的消息传出,才敢来夺取『邪帝舍利』。”
徐子陵很想问问关於她爹的事,但因属对方私事,只好压下好奇心,改而问道:“难道祝玉妍也不敢惹你娘吗?”
石青璇傲然道:“这个当然。娘乃祝玉妍深切顾忌的人之一,否则鲁大师绝不会宣称把『邪帝舍利』交了给她啊!”
徐子陵动容道:“这世上除慈航静斋的人和宁道奇外,竟尚有能教祝玉妍害怕的人,真令人意想不到,难怪那天我听到你以箫声破去金环真的魔音时,隐隐感到那是克制祝玉妍“天魔音”的一个方法。”
石青璇惊异地瞥他一眼,点首道:“鲁大师确是言不虚发,徐兄悟性之高,使人惊讶。”
接微微笑道:“娘并非静斋和宁道奇以外的任何人,而是她根本出身自静斋,是现任斋主的师姊。”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只懂拿眼瞧她。
石青璇向他作出一个罕有顽皮娇俏的小女儿表情,习惯地卖个关子道:“就告诉你那麽多。唔!是时候分手了!别前让青璇告诉你寻找幽林小谷的方法,可别忘记啊!”
当焦宏进以为寇仲要重施故技,震碎圆桌的木脚架,掷出桌面以伤敌时,寇仲抓其中一桌之脚,单手把重达叁、四百斤的云石桌斜举半空。
而由於云石桌倾斜的角度刚好使两边重量平衡,所以他只需有足够的承托力便成,一派举重若轻的写意样子。
同时大喝道:“大当家请听小弟一言,事实上我确是乱说一通,都帮主果是英明神武。”
一边说话,一边向从大门看进来瞧不见的角度往大门潜去,焦宏进只好紧追在他身後。
都任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道:“我没时间和你胡缠::”寇仲暴喝道:“迟了!”
这一喝含劲发出,等若不同版本的“天魔音”,虽不能像祝玉妍般使敌幻觉丛生,却可震得人人耳鼓发痛,既收先声慑人之效,又盖过都任作发射火箭的吩咐。
在门外蓄势待发的数百骆马帮众在闻喝惊魂未定之际,寇仲抡起云石桌从大门冲下门阶,焦宏进则猛一咬牙,抱舍命陪君子的心情,追在他後。
以百计的火箭从院墙上的狙击手和扇形布在广场上的敌阵射出。
寇仲哈哈一笑,桌面降下,放在地上,把前方封个滴水难进,然後腾出双手,向焦宏进喝道:“你左我右!”
“嗤嗤笃笃”之声不绝如缕,九成以上的火箭不是射空,就是射在桌面上,其他从侧射至的劲箭则给两人分别侍候,刀打手拨,纷纷堕地。
挡过第一轮劲箭後,寇仲那敢怠慢,举起云石桌,抡上半空,杀往敌阵去。
敌方来不及抡箭上弓,双方已陷进混战的局面。
都任与十多名亲信高手立在外院门处指挥大局,见状色变喝道:“给我杀无赦!”
左右十多名高手同时冲出,加进拦截围杀之战。
寇仲愈舞动桌子,愈是得心应手。
起始时,他以为凭功力最多只可支持半柱香的时间,便要力竭弃桌。
到真正运行起来时,发觉只要趁桌子重量平衡的一刻,再借桌子本身的重量抡攻敌人,可收四两拨千斤之效。
而每一次攻击後,可凭步法令桌子自然而然到达下一个平衡点,使他得到刹那喘息回气的机会。
桌子到处,煞是痛快。
只见盾裂矛折,刀剑离手甩脱,被桌子边沿砸到的敌人,那怕只是沾上点边儿,无不骨折肉裂的抛掷翻跌,绝无一合之将。
焦宏进信心顿增,大刀使得虎虎生威,掩护他的後方。
此时敌方高手到了,一人凌空下扑,另一人趁焦宏进阻截向寇仲右方攻来的两枝长矛,从寇仲左侧闪入,手中双斧一斩寇仲背胁,另一照头颈劈下。
寇仲杀得兴起,夷然不惧。
桌子先风车般上砸,腾空的手一拳轰向偷袭者脸门,拳未到,拳风先到,那人骇然欲退时,寇仲底下飞起一脚,靴尖点在对方小腹处。
上方和右面两高手同时惨叫。
凌空来袭的给桌子扫个正,骨折肉裂的堕往远处,持双斧者则吐血仰抛,撞跌叁个敌人。
桌子再度横扫,迫开拥来的十多名刀盾手,但寇仲的真气亦已见底,只有作最後的孤注一掷。
寇仲扭腰把桌子扯往右後侧,接狂喝一声,全力把桌子旋往外门的方向。
此时两人杀至离外院大门不到二十步的距离,桌子到处,敌人骇然四散躲避,来不及的都被撞得横飞仰跌,狼狈不堪。
寇仲和焦宏进知这是唯一逃命的机会,两人闪电般追在急旋的桌子後,往外院门抢去。
都任等见势不妙,欲赶来拦截,却被己方潮水般涌向两旁避祸的人硬逼开去,坐失良机。
“轰”!
桌子猛撞在紧闭的外院大门,桌与门同时破裂粉碎。
寇仲来自《长生诀》的真气虽能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但由於损耗过急过钜,每一下都是全力出手,补充不及,此刻已到油尽灯枯的恶劣境地,只能提起最後一口真气,冲出门外。
焦宏进随後扑出,见他脚步虚浮,大吃一惊,忙掠到他旁,探手扶。
就在这危急存亡,生死一线之际,对街处和屋瓦顶上现出无数箭手。
两人心叫我命休矣时,“嗤嗤”之声响彻无人的长街,劲箭在他们上方和左右擦过,目标却是从院门拥出来的追兵和高踞墙上的敌方箭手。
十多名盾牌手扑到街上,把两人团团环护,其中一名大汉喜叫道:“二当家,我们来哩!”
焦宏进松一口气,向寇仲道:“是我的人。”
最要都任命的失,非是与窟哥的结盟,更非欲置焦宏进於死地,而是因寇仲的干预致错失杀死焦宏进的机会。
在骆马帮中,焦宏进是比都任更受尊敬和爱戴的人物,都任与窟哥的结盟,更进一步失去帮内的人心。事实上骆马帮正徘徊於分裂的边缘,所以都任才要先发制人。
寇仲散播的“真谣言”,等若替乾旱的枯叶和柴枝燃起烈火。骆马帮是趁旧朝崩溃的形势崛起的帮会,会众多来自下层的市井之辈,带有强烈的地方色彩。要他们纵容外人残害乡里同胞,是万不容许的。
都任要与窟哥结盟,亦有他的苦衷。
无论他如何夜郎自大,也心知肚明斗不过寇仲,唯一方法就是趁寇仲阵脚未稳前,借窟哥的复仇之心,大肆扩展势力,至乎攻陷梁都,把寇仲新兴的势力连根拔起。打的本是如意算盘,只差未想过会反被寇仲动摇他的根基。
第一个知道都任要收拾焦宏进的人是奉寇仲之命在旁监视的“鬼影子”洛其飞。此人颇有智计和眼光,立即通知沈仁福,再由他向其他与焦宏进关系亲密的骆马帮头领通风报讯,登时惹得群情汹涌,赶来反把都任和他的亲卫兵团困在妓院里。
此时形势逆转,寇仲和焦宏进被簇拥往对街处,人人欢声雷动,高喊焦宏进之名。
焦宏进不知如何是好时,寇仲凑到他耳旁道:“先数他罪状!”
焦宏进抓头道:“甚麽罪状?”
此时都任出现在正门处,似要强冲出来,寇仲忙大喝道:“放箭!”
众人早跃跃欲试,只欠“上头”的一声命令,且还有点慑於都任的馀威,闻言立即千箭齐发,射得都任等抱头鼠窜退回院内。
众人又是一阵震天欢呼,尽情发对都任的不满。
都任的惊喝声传出来道:“焦宏进欲叛帮自立,你们::”寇仲大喝道:“闭嘴!都任小儿你可知自己有叁大罪状,再不配为本帮帮主。”
都任厉喝道:“你究竟是谁,竟敢混进我帮来扇风点火?”
寇仲暗踢旁边的焦宏进一脚,後者忙大喝道:“都任你不要岔到别处去,你的第一项大罪,就是勾结契丹马贼,残害同胞。”
在场的过千骆马帮众齐声喝骂,都任连辩驳都办不到。
众人情绪激烈至极点时,焦宏进已无以为继,寇仲连忙教路。
焦宏进精神大振,气势如虹的大喝道:“第二项大罪,就是不分是非黑白,阴谋杀害本帮兄弟。”
众人又是喊杀震天,把都任的叫声全掩盖过去。
焦宏进凑向寇仲道:“第叁项大罪是甚麽?”
今次轮到寇仲抓头,他随口说出叁大罪状,只因觉得叁大罪状说来口响些儿,当时那有想过是那叁项罪状。
周围的帮众都代他两人肉紧急,感同身受,偏是愈急愈想不到,在呼喊声逐渐歇敛之际,忽然沈仁福的头从人丛里探进来道:“第叁项罪将就点便当是损害本帮声誉吧!好吗?”
焦宏进虽觉得这或许算不上是甚麽严重罪行时,寇仲脑际灵光一闪,狂叫道:“第叁项罪就是为逞一己之私,竟想放火把小春光无辜的姑娘宾客烧死,此事铁证如山,受害者请立即扬声,否则我们便::嘿!没甚麽!”
他本想说“否则我们便不来救你们”,幸好悬崖勒马,没有变成见死不救的恶人。
小春光主楼上的“受害者”立时高声发喊,纷纷指责都任。
寇仲见时机成熟,大喝道:“兄弟们!由今天开始,焦宏进才是我们帮主,焦帮主万岁!”
一时“焦帮主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寇仲再喝道:“院内的人听,只要你们弃械投降,焦帮主一律不追究,大家仍是好兄弟。”
话声才止,院内街上立即肃然静下,只馀火把燃烧和呼吸的声音。
不知院内谁人先掷下兵器,接当叮声不绝,谁都知都任大势已去,地位不保。
寇仲长笑道:“都任小儿!还不滚出来受死!”
都任狂喝一声,持矛冲出,朝焦宏进立身处直扑过来。
“嗤嗤”声响个不绝,以百计的劲箭像雨点般向他射去。
都任身上不知中了多少箭,就在街心颓然倾倒,立毙当场。
第叁章 适逢其会
日夜赶路两天後,徐子陵终抵久违了的大江。
宽阔的江面上出奇地不见片帆只船,惟见江水滔滔,自西而东,滚流不休。尽管是长江这样的大河,当然难不倒徐子陵,不过他并不急於渡江,遂顺道往上游掠去,希望找到江道较窄处,好省回点气力。
日落西山下,夕阳的馀晖照得江水霞光泛彩,有种凄艳的美态。
拐了一个弯後,上游四、五里许处赫然出现一个渡头,沿岸尚泊有九艘中型的帆船,飘扬书有“长江联”的旗帜。
徐子陵好奇心起,暗忖长江联不是由郑淑明当家,以清江、苍梧、田东叁派和江南会、明阳帮等为骨干的联盟吗?为何会在此聚集。
心念电转间,他脚下跑了两里多路,穿过一片疏林野树,登上一个小丘顶,把长江联於渡头方面的活动,尽收眼底。
大地逐渐沉黑下去,九艘帆船都没有亮灯,透出鬼崇神秘的味道。
忽然上游处有艘大船从河弯处转出来,全速驶至。
徐子陵定神一看,心中登时打个突兀,因为这艘船他绝不陌生,是他和寇仲曾渡过一段时光,巨鲲帮帮主云玉真的座驾舟。
他心中涌起很不妥当的感觉。
寇仲挺坐马上,从高处遥望星月下一片荒茫的平原林野、起伏的丘陵。
宣永和焦宏进分傍左右,後面则是十多名手下将领,泰半是来自骆马帮的人。
小春光事变,都任惨死,消息传出,窟哥闻风慌忙逃往大海的方向,希望凭马快,能在被寇仲截上前,回到海上。
岂知寇仲胸有成竹,以擅於察探的洛其飞沿线放哨,精确地把握他撤军的路向,又任他狂逃两天两夜,然後在这支孤军必经之路上,集中军力,蓄势以待。
蹄声响起,洛其飞策骑穿过坡下的疏林,来到寇仲马前,报告道:“敌人终於捱不住,在十里外一处山丘歇息进食,好让战马休息吃水草。”
寇仲双目寒芒电闪,沉声道:“照其飞猜估,这批契丹狗贼是否仍有一战之力?”
洛其飞答道:“契丹狗贼虽成惊弓之鸟,但他们一向克苦耐劳,纵是慌惶逃命,仍散而不乱,阵势完整,兼之专拣平原旷野赶路,一旦被截,亦可凭马快突围。”
寇仲点头赞道:“其飞所言甚是,今次我们虽仗熟识地形,人数士气均占尽优势,故胜券在握。但如何可攫取最大的战果,把我们的伤亡减至最低,这才化算得来。”
焦宏进以马鞭遥指後方十里许高山连绵处,道:“飞鹰峡乃到大海必经之路,我们只要在那里布下伏兵,保证可令窟哥全军覆没。”
寇仲笑道:“窟哥虽不算聪明,却绝不愚蠢,且行军经验丰富,当知何处是险地。”
洛其飞点头道:“少帅明察,窟哥一夥本有馀力多走十来里,却在这时间歇下来休息,自是要先探清楚地理形势,才决定究竟应穿峡而过,还是绕道而行。”
宣永皱眉道:“假若他们绕道而走,由於他们马快,可轻易把我们撇在後方,那时沿海一带的乡镇可要遭殃哩。”
寇仲摇头道:“他们是不会绕道的,因为能快点走他们绝不会浪费时间,我们一於来个双管齐下,不在飞鹰峡布下一兵一卒,只在他们後方虚张声势,扮作追兵杀至的情景,令他们在得不到充份休息的劣况下仓皇逃命。”
焦宏进愕然道:“那我们在甚麽地方截击他们?”
寇仲断然道:“就在峡口之外,那时窟哥的心情刚轻松下来,人马亦均气,我们就给他来个迎头痛击兼左右夹攻,只要把他们赶到峡内去,这一仗我们将可大获全胜。”
接微笑道:“不把窟哥生擒活捉,怎显得出我寇仲的本领。”
巨鲲号灯火熄灭,缓缓靠近。
待云玉真的座驾船贴近长江联的其中一艘战船,两船距离缩窄至叁丈许时,十多人腾身而起,落在云玉真的座驾船上。
此时徐子陵刚从水内探出头来,伸手抓住船身,五指硬是嵌进坚固的木壁去,就那麽附在那里。
巨鲲号移离江岸,拐弯掉头,其他战船纷纷开航紧随。
甲板上戒备森严,即使以徐子陵的身手,亦无把握能瞒过对方的耳目潜进船舱去,也犯不冒这个险。
他把耳朵贴在船壁,功聚於耳,听觉的灵敏度立时以倍数提升,把船内诸人的足音说话,甚至粗重点的吸气喘息,战般破浪的异响,均一丝不漏的收进耳里。
徐子陵闭上眼睛,心神在这个纯粹由声音组成的天地搜索目标,当他听到郑淑明和云玉真熟悉的语声时,自然而然地把其他声音过滤排除,等若眼光集中凝注於某一物件时,其他景象会变得模糊起来般。
他们该是进入舱厅的位置,由於徐子陵对巨鲲号的熟悉,脑海中毫无困难的勾划出她们在厅内分宾主坐下,而云玉真的心腹俏婢云芝以香茗奉客的情景,都有如目睹。
几句场面话说过,云玉真转入正题道:“今趟得贵联与我大梁结成盟友,携手合作,朱粲朱媚父女,授首之期将不远矣。”
徐子陵心中恍然,自称“迦楼罗王”的朱粲和其女“毒蛛”朱媚,一向恃势横行,无恶不作,无可避免地威胁到长江联的存在,故不得不向势力渐从长江以南扩展至江北的萧铣投靠依附,以对抗朱粲父女的迦楼罗国。而云玉真正是穿针引线之人,说不定是在洛阳时谈妥的。
暗忖这等事不听也罢,正欲离去时,郑淑明道:“云帮主说要借敝联的力量清除帮内叛徒,事情当然是非常严重,可否指示清楚,使我们能效犬马之劳。”
徐子陵心中剧震,立即把握到卜天志在与云玉真的斗争中正落在下风,陷身险境。
蹄声轰传峡谷,愈趋响亮,使本已绷紧的气氛更为凝重。
藏在一片长於山坡密林内的寇仲却是出奇地平静,因整个战场都在他掌握之内,一切都依他的摆布进行和发生,无有例外。
他以前尽管曾向徐子陵侃侃谈论“战争如游戏”之道,但直至今夜此刻,才确切地体会到那种“游戏”的奇异感受。
从将帅的任用到卒伍的徵募、选取和编伍,由训练、旗鼓、侦察、通讯、装备至乎阵势、行军、设营、守城、攻城,战术的运用,均令他有与人对奕的感觉。
目标就是要作那最後的胜利者。
旁边的洛其飞低呼道:“来啦!”
寇仲冷然注视,契丹马贼现身峡口,风驰电掣的策骑奔上峡口外的古道。
果如寇仲所料,经过近十里急急有如丧家之犬的飞驰,又穿过险要的峡谷,敌人已是强弩之末,尽锐气,速度上明显放缓。
窟哥一向的战术就是“来去如风”四字真言。打不过就溜,教人碰不他的尾巴。而他能纵横山东,实与熟悉地理风土的“狼王”米放有莫大关系。
来到这人生路不熟的地方,窟哥等若有目如盲的瞎子,而米放则是引路的盲公竹。
米放之死,使窟哥只能循旧路退军,再无他途,正好陷进寇仲的天罗地网去。
此时大半马贼已走出峡谷,忽然前头的十多骑先後失蹄,翻跌地上。
埋伏在两边新编入少帅军的骆马帮众同声发喊,在战鼓打得震天剧响中,两边林内的箭手同时发箭,取人不取马,契丹马贼纷纷坠地,乱成一团。
接枪矛手队形整齐的从两边分四组杀出,每组五百人,一下子就把敌人冲得支离破碎,断成数截,首尾不能相顾。
埋伏在峡口旁的箭手则朝出口处箭如雨发,把尚未出峡的小部份敌骑硬迫得逃返峡内。
寇仲知是时候,大喝一声,率领二百精骑从密林冲出,正面朝敌人杀去。
无论契丹马贼如何强悍,马术如何高明,在折腾了两日後,兼且是新败之师,士气低落至极点,在这种四面受敌的情况下,终失去反击的能力,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徐子陵倾耳细听,云玉真冷哼道:“成帮立派,讲的是仁义诚信,现在卜天志私通外敌,阴谋叛帮,不顾信义,是死有馀辜,绝不足惜。枉我这些年来对他照顾有加,把他提拔作只我一人之下的副手,可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这样对不起我,从那方面说都饶他不过。”
一把低沉的男声道:“云帮主何须为这等奸徒痛心,卜天志伏诛在即,我们已依云帮主之言,以一笔大生意为饵,诱他到菜子湖商议,到时以战船快艇把他重重围困,保证他要沉江底,便宜水中的鱼儿。”
郑淑明压低声音道:“卜天志知否云帮主在怀疑他呢?”
云玉真淡淡道:“当然不会让他知道,我还故意委以重任,使他仍以为我像以前那麽信任他。今趟我特意不调动手下亲信,交由贵联出手对付他,更令他全无戒心。至紧要手脚乾净,不留任何活口,那我更可趁卜天志的馀党全无防备下逐一清除,免留无穷後患。”
郑淑明道:“云帮主放心,这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只要给我们赚上船去,卜天志和他的人休想有半个能漏网。”
徐子陵听得暗抹冷汗,又大叫侥幸。若非给他适逢其会碰上此事,卜天志的小命就要危乎殆哉。
船队忽然减速,拐向右边的一道支流,逆水北上。
目的地当然是云玉真欲置卜天志於死地的菜子湖。
寇仲在宣永、焦宏进、洛其飞等一众手下将领簇拥中,巡视臣服於他军力之下的战场劫後情景。
这股肆虐多年的契丹马贼,终被剿灭。战利品除了近八百匹良种契丹战马,弓箭兵器无数外,尚有一批达叁千两的黄金。只是这批财富,足可重建半个彭城。
寇仲却没有自己预期中的欣悦。
横遍野的情景他虽非初次目睹,但今次的战况却是他一手做成的。
他现在的反应纯然是一种直接触景生情式的反应,对四周死亡景象的感触。
寇仲勒马停定,凝视以极不自然姿势扭曲於地上的叁具契丹马贼冰冷僵硬的身,不远处尚有一匹马。
其中之一该是背心中箭後从马背摔下,头部浸在一滩凝结成赭黑色的血液中,在晨光的照射下,本是充满生命的肌肤呈现出恶心的蓝靛色。
宣永等见他呆瞪地上的骸,只好在旁耐心等待。
寇仲苦笑道:“你们说是否奇怪,刚才我从未想过或当过他们是人,但现在见到他们伏荒野,又忽然记起他们像我般也是人,有他们的家庭、亲属,甚至日夕盼望他们返回契丹,关心他们的妻子儿女。”
宣永沉声道:“少帅很快会习惯这一切,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心软点也不行!”
寇仲叹道:“我并非心软,就算整件事重头再来一次,我仍会绝不留情地把这些穷凶极恶之徒杀得半个不剩。只是人非草木,总会有些感触罢了。”
此时手下来报,找不到窟哥的身。
寇仲冷哼道:“算他命大!收拾妥当後,我们立即赶返下邳,下一个目标该轮到李子通的老巢东海郡啦!”
众将齐声应命。
寇仲催马便行,忽然间,他只想离得这横遍野的战场愈远愈好!
菜子湖远比不上在东面不远处的巢湖的面积,且形状很不规则,但风光之美,却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
此时他从云玉真的巨鲲号转移到郑淑明的战船上,躲附在吊於船身其中一艘小艇的船底下,欣赏水清浪白,映碧盈翠的湖上风光。
巨鲲号和长江联的战船,分别驶往预定包围截击的藏船地点,只馀郑淑明这艘藏满高手的帅船往赴卜天志之约。
湖上帆影翩翩,如行明镜之上。
岸边碧油油的山色融入清澄的湖水,令人分不清究竟是湖水染绿山色,还是山色染绿湖水,再加上荡漾於湖面烟霞般的薄雾,更是疑幻疑真,似是一个错失下闯进了平时无路可入的人间仙界。
半个时辰後,船速渐减。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内劲透过艇身,传入吊索。
吊索寸寸碎裂。
小艇往湖水掉去时,徐子陵翻进艇内。
“蓬”!
小艇降落湖面,只下沉尺许,便在徐子陵脚劲巧控下回复平衡。
敌船喝喊声起,但一切都迟了。
浆橹提起又打进水里,小艇像箭矢般越过母船,超前而去。
里许外处卜天志的战船正缓缓来会。
徐子陵迎风挺立,一边操舟,一边纵目四顾。
恬静的湖面水波不兴,山湖辉映,碧水笼烟,清风徐来,使人心胸开阔,耳目清新,精神畅爽。
郑淑明的惊呼从被抛後二十多丈的战船甲板上传来,娇喝道:“徐子陵!”
徐子陵头也不回的答道:“郑当家走吧!江湖上的杀戮仍未够吗?结下解不开的仇怨,卷入别人帮派的斗争,於长江联有何好处?”
再不理她,迳自催舟,迎向卜天志的帆船。
他几可肯定郑淑明必以打退堂鼓作收场,纵使长江联有能力杀死他徐子陵,亦须付出沉重之极的代价,且要结下像寇仲那种近乎没有人敢惹的劲敌,岂是区区长江联承担得起。
况且徐子陵的出现,可让她向云玉真作得交待,非是突然反悔。
在失去长江联的支持後,云玉真除了落荒而逃外,再无他法。
一场风波,势将就这麽了结。
可是与萧铣和香玉山的斗争,却是刚刚开始。
第四章 造化弄人
寇仲返回下邳後,尚未坐暖,已开始接见来自附近各城县的头脸人物,投诚者中不乏李子通的离心将领。
其中一个叫李星元的,年约叁十岁,长得高大威武,不但是李子通的同乡,还是下邳和东海间另一大城沐阳的守城将,他肯把沐阳拱手奉上,等若有半个东海郡落进寇仲的袋子里。
寇仲大讶问故,李星元冷哼道:“李子通刻薄寡恩,用人论亲疏而不论才具,眼光短浅,非是有大志的人。不过坦白说,星元本仍犹豫难决,可是手下诸将和商农领袖,由老至少,均一致赞成投奔少帅麾下,星元这才明白甚麽叫万众归心。”
寇仲失笑道:“星元倒够坦白,我就是欢喜你这种爽直的汉子,不知东海现况如何呢?”
李星元道:“东海郡现在由李子通亲弟李子云主理,绝不会向少帅投降,且粮草充足,一年半载也不会出现问题。”
寇仲皱眉道:“李子云是个怎样的人?”
李星元不屑道:“他除了懂得欺凌弱小,取民脂民膏外,还懂得甚麽?李子通正是知他有勇无谋,所以特派坏鬼书生童叔文作他军师,此人极工心计,非像李子云只是草包一个。”
寇仲饶有兴趣的追问道:“为何星元唤他作坏鬼书生?”
李星元咬牙切齿道:“童叔文最爱自鸣清高,对人自称他读的是圣贤之书,学的是帝皇之术,终日仁义挂口,骨子里却贪花好色,不知败坏多少妇女名节,连属下的妻妾女儿都不放过,若非本身武功高明,又得李子通兄弟包庇,早给人碎万段。”
寇仲心想这该是李星元离心的重要原因,不禁暗幸自己非是好色之徒,点头道:“要得东海,此人该是关键所在;如能将他除去,李子云挺恶也只不过一只无牙老虎,星元有甚麽好提议?”
李星元脸露难色道:“东海没有人比童叔文更害怕刺客临身,所以不但出入小心,行藏诡秘,就连睡觉的房间都晚晚不同,要刺杀李子云反为容易些。”
寇仲沉吟道:“星元来见我的事,李子云是否知晓?”
李星元道:“童叔文虽在我处布下眼线,但怎瞒得过我,此行更是特别小心,他们理该还不晓得。”
寇仲喜道:“那就成啦!星元立即潜返沐阳,不动声息,待我拟好全盘大计,才与你配合作出行动。”
李星元点头答应,接眼中射出热切的期望,道:“星元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少帅俯允。”
寇仲欣然道:“现在大家兄弟,有甚麽心事话儿,放胆说吧!”
李星元低声道:“我希望少帅手下留情,不要祸及东海郡的平民百姓。”
寇仲哑然笑道:“这岂是不情之请,而是既合人情,又和天理。星元放心,若要杀人盈城才可夺得东海,我寇仲绝不为之,如违此誓,教我寇仲不得好死。”
李星元剧震拜跪,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寇仲忙把他扶起,约下联络的方法後,李星元匆匆离开。
他後脚才去,陈长林的前脚便踏进府门来,寇仲大喜出迎。
他现在最渴求的,就是人才。
夕阳下,渔船缓缓泊往巴陵城外的码头。
扮成渔民的卜天志凑到正凝望城门的徐子陵耳旁低声道:“子陵务要小心,萧铣近年声势大盛,兼且财力丰厚,招揽了江南江北一带数不清那麽多的高手,香玉山乃他的宠臣,又因曾成杨虚彦刺杀的目标,所以必有高手贴身保护。”
徐子陵在疤脸大侠的面具遮盖下,那忧郁但炽烈的眼神毫无变化,淡然道:“据志叔所知,有甚麽特别须注意的厉害人物?”
卜天志答道:“算得上是一等一好手的有五个人,首先是『大力神』包让,此人的『横炼罡』在大江流域非常有名,他从铁布衫这种下乘的外家硬功,练至现在别辟蹊径的上乘内家真气,是南方武林津津乐道的一个练功奇谭。此人生性暴戾,仇家遍地,今趟肯投靠萧铣,该是为了避祸。”
徐子陵心中暗念包让的名字,没有作声。
卜天志续道:“第二个是『恶犬』屈无惧,此人原是肆虐奥东的马贼,因惹怒宋阀的高手,千里追杀下仅他一人孤身逃出,不知如何会忽然成了萧铣的人。他的凶名直追『大力神』包让,擅长兵器是一对名为“玄雷轰”的大铁锤,非常厉害。唉!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
徐子陵冷然道:“谁人阻我接回素姐和她的孩儿,谁便要死!”语气中自然而然透露出一往无回的决心。
卜天志知道劝说不会起任何作用,只好道:“另叁个人虽及不上这两者的名气,但在南方均是响当当的人物,分别是『亡命徒』苏绰,用的是锯齿刀;『素衣儒生』解奉哥,叁十八招掩月剑法,被誉为南方後起一辈中最佳剑手;至於最後一个『牛郎』祝仲,使的是齐眉棍,自创的牛郎一百零八棍,变化万千,绝不可掉以轻心。”
渔船泊岸。
徐子陵一言不发,登岸入城。
陈长林大步趋前,两手探出抓寇仲的肩头,眼中射出热烈的神色,欣喜道:“当日我听到寇兄和徐兄差点被王世充那忘恩负义的老贼加害的消息,立即赶返东都质问老贼,怎可对两位恩将仇报,和他大吵一场,当然没有结果,只好愤然离去,幸好不久後听到你们在梁都以少胜众,凭乌合之众大败宇文化及的精锐雄师,遂兼程赶来,不巧是寇兄刚离城,要等到今天才见到寇兄,子陵呢?”
寇仲咋舌道:“原来是你自己寻来的,我还四处打锣般找你,长林兄真大胆,竟敢顶撞世充老鬼::”直到此刻,他始知陈长林是个外冷内热的好汉子。平时木讷寡言,但遇上看不过眼的事时,绝对义无反顾。更想不到他视自己和徐子陵为好友。
陈长林放开双手,冷哼道:“王世充还不敢杀我,因为推荐我的人是夷老,一天他未真的当上皇帝,他仍没有开罪整个白道武林的胆量,子陵兄呢?”
寇仲搂他肩头,朝大堂走进去,边行边道:“小陵到巴陵去办点事,长林兄来了真好,便让我们为天下苍生尽点力,长林兄则顺便干掉沈纶那畜牲以报毁家之恨。”
陈长林一对眼睛立时亮起来。
徐子陵沿街不徐不疾的朝香玉山的大宅走去,巴陵风貌如昔,只是人更多了。
他的心境出奇地平静,自踏进城门後,他一直以来对素素的担心和渴望重见的期待,均因抵达目的地而搁在一旁,剩下的只有如何去完成目标,清楚而肯定,再不用花费精神到别的方面去。
要把素素呣子弄出巴陵并不困难,问题只在如何去说服素素,那需要向她揭露残忍的真相。
长街古,楼阁处处,在巴陵城贯通南北的大道上,徐子陵步过重重跨街的牌坊和楼阁,一路回溯当日杨虚彦刺杀香玉山不果的旧事,终於抵达香府的大门外。
书斋内,陈长林听罢寇仲的话後,把手中香茗放到椅旁小几处,点头道:“海上贸易绝不困难,只要有利可图,商人会像蚂蚁般来附,困难只是我们必须保证海域河道的安全。那我们必须有一支精良的水师,把领地的水道置於控制之下。”
寇仲同意道:“我也想过这问题,巨鲲帮的卜天志已约好率手下船队依附小弟,据他说只是五牙巨舰便有五艘之多,全是从旧隋抢回来的战利品,其他较小的战船二十多艘,货船更是数以百计。”
陈长林精神大振道:“这就完全不同啦!最难得是忽然多出大批不怕风浪的老到水手,只要再给以水战的训练,改善旧战船,因应水道形势建造新舰,总有一天我们可雄霸江河,一统天下。”
寇仲一呆道:“你似乎比小弟更有信心。”
陈长林微笑道:“那是因为我对寇兄有信心嘛!刻下当务之急,是要徵召一批优良的船匠,先对旧船进行改装的工作。待预备妥当时,我们可封锁东海郡的海上交通,断去东海郡与江都的海上连系,那时东海只有捱揍的份儿,绝无还手之力。”
寇仲皱眉道:“那里去找这麽一批船匠呢?”
陈长林拍胸道:“当然是小弟的故乡南海郡,我们陈姓是南海郡的巨族,族人不是曾当旧朝的水师就是惯做海上买卖,且多与沈法兴父子势不两立,只要我偷偷潜回去,必可带回大批这方面的人才,为寇兄建立一支天下无敌的水师,那时沈法兴父子的时日将屈指可数。”
寇仲拍台叹道:“得长林兄这几句话,天下有一半落进小弟的袋子啦!”
徐子陵过门不入,绕往宅後去,心中暗叫不妙。
凭近乎通灵的听觉,他把握到香府外驰内张的形势。
香府附近的几座房舍,均布有暗哨,监视香府的动静,反是香府本身死气沉沉,像宅内的人早迁往他处,只馀几点灯火。
徐子陵不禁大惑不解,因为眼前的布局分明是个陷阱,还似是针对他而设的。照道理香玉山和他的关系仍未恶劣至如此地步,就算收到云玉真的飞鸽传书,尚未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蓦地连串剧烈的咳嗽声,从墙内传出。
徐子陵虎躯剧颤,此时他已寻得如何避过暗哨耳目的路线,从小巷贴地窜出,到达香府後院墙脚处,才贴壁翻入宅内。
果然素素虚弱的声音从一座小楼的二楼传来道:“把陵仲抱出去!快!”
徐子陵那还按捺得住,迅即扯下面具,腾身疾起,穿窗直入。
素素俯坐床上咳得昏天黑地,每咳一次,手上的巾子便多上几点触目惊心的鲜血。
憔悴的病容没有半点血色,本是乌黑精亮的秀眸更失去昔日的辉采。
徐子陵扑往榻沿,手掌接到她背心上,真气源源输入,热泪盈眶,哽咽道:“素姐!”
素素娇躯一颤,奇迹地停止咳嗽,刹那间美眸回复神采,朝他瞧去,不能相信地叫道:“小陵!这不是真的吧?”
徐子陵强忍泪滴,摇头道:“这一切应该都不是真的,我们实不该让素姐离开我们身边。”
素素双目奇光迸射,探手爱怜地抚摸他英俊无匹的脸庞,像完全康复过来般平静温柔的道:“终於盼到你们回来啦!小仲呢?不过即使他因事未及前来,有你在这里已令素姐心满意足。”
徐子陵的心直往绝望凄苦的无底深渊堕下去,一切都完了,从输进素素的真气,他探知素素生机尽绝,当他的手离开她背心的一刻,就是她玉殒香消之时。所有热切的渴望和期待,都被眼前这残酷和不可接受的命运彻底粉碎,尽成泡影。
素素别转娇躯,无限温柔地边为他拭泪,边道:“好弟弟不要哭,姐姐一直在盼你们来,现在好啦!你知否那乖宝贝唤甚麽名字?”
徐子陵瞧她嘴角飘出那丝充盈母性光辉的笑意,心头却似被尖锥一下一下无情地狂Сhā,勉力收摄心神,轻轻道:“是陵仲吗?”
素素欢喜地道:“这名字改得好吧?每次唤他,我都记起你们这对乖弟弟,将来他必定像你们那麽乖的。”
徐子陵差点要仰天悲啸,热泪再控制不住从左右眼角泻下,凄然道:“为甚麽会这样的,香玉山到那里去了?”
素素玉容沉下去,轻垂螓首低声却肯定的道:“姐姐本早捱不下去,但为了等待你们来,才撑到这一刻,过去发生的事,让它过去算了,姐姐走了後,小陵你给姐姐带走陵仲,把他养育成像你们般英雄了得。姐姐是姓方的,他便叫方陵仲吧!”
徐子陵双目闪过骇人至极的浓烈杀机,沉声道:“香玉山究竟对你做过甚麽?”
素素凝望手上的血巾,淡淡道:“不要怪他,要怪就怪姐姐不信你们对他的看法,不懂带眼识人。”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以所能做到最冷静的神态语气道:“他在那里?”
素素朝他瞧去,摇头叹道:“他要姐姐给你们写一封信,姐姐拒绝後,他对姐姐冷淡下来。唉!这些不提也罢。”
素素伏入他怀里,柔声道:“提来又有甚麽意思呢?姐姐能遇到你们,已感没有白活。人生难免一死,迟点早点并没有甚麽分别,姐姐现在很开心,死亦无憾。小陵!给我敲响几上的铜钟好吗?”
徐子陵这才注意到榻旁几土置有一座铜钟,钟旁放一根敲打的小铜棒。
徐子陵发出一记指风。
“当”!
钢钟的清音催命符的远传开去。
素素虚弱地道:“扶我坐好!”
徐子陵知她到了油尽灯枯,回光返照的时刻。强忍心内无可抗御的悲痛,扶她坐好,手掌不敢有片刻离开她粉背。
足音拾级而上。
素素向入门处勉力道:“小致不用惊惶,我的好弟弟来探我哩!”
一声惊呼後,战战兢兢的小婢抱方陵仲出现在房门处,骇然瞧徐子陵。
徐子陵伸手道:“把陵仲给我,然後回到楼下去,但不可以离开,明白吗?”
小婢给他凌厉的眼神一瞥,立即浑身抖索,那敢不从,忙把婴孩交给徐子陵,自己则脚步不稳的走了。
徐子陵把熟睡中胖嘟嘟的小陵仲送入素素怀抱里,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深刻情绪,就像这不知亲娘快要离他而去的婴孩和他的血肉已连接起来。
素素美目深注到怀内的孩子去,俏脸泛起圣洁的光辉,爱怜无限的道:“你有两个爹,一个叫寇仲,另一个叫徐子陵,娘曾想过嫁给他们,天下间只有他们才配作你的爹。”
徐子凌猛地省起刘黑闼请他转交素素的玉『贺礼』,连忙取出,为她戴在腕上,心中又酸又痛的低声道:“这是刘大哥托我送给姊姊的::唉!”
素素的美目亮起,搂小陵仲欢喜的道:“呵!是李大哥送的吗?”
徐子凌知她误『刘』为『李』,欲言无语。
素素呼吸转速,喘道:“告诉李大哥,素素从没怪过他。”
说罢娇躯一软,含笑而逝。
徐子陵出奇地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轻柔地把素素的身平放榻上,抱起好梦正酣,茫不知发生了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的小陵仲,撕下布条,把他扎在怀里。
他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每一个动作上。竭尽全力不去想素素的死亡。
楼外静寂无声,素素的消逝是那麽宁谧和令人难以觉察。
窗外广袤深邃的天空嵌满星星,似乎这人世间除去黑丝缎般的夜空,他受到打击重创的破碎心,素素的遗孤和她的死亡外,再无他物。
接他以棉被卷起素素的遗体,本要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啸,以把所有绝望痛苦的悲怆情绪,尽渲於远近的夜空去,可是为怕惊扰怀内小陵仲的美梦,他只能轻轻悲叹一声,穿窗疾走。
当他把素素和小陵仲交给卜天志安置时,就是他回来的一刻。
香玉山必须以死来偿还他欠的价。
惊告的烟花讯号箭在後方高空爆出朵朵光花,不过已错失良机,本是天衣无缝的陷阱,因不能识破徐子陵的真面目,又因徐子陵的聪明机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宅内,使香玉山的卑鄙诡计终落得棋差一。
否则若徐子陵因素素呣子的负累,在众多高手的围攻下,定难侥幸。
第五章 探囊取物
寇仲忽然心惊肉跳,坐立不安,送陈长林上路後,回到名为“少帅府”的大宅,召来洛其飞问道:“有没有徐爷的消息?”
洛其飞见他神色有异,摇头道:“徐爷究竟到那里去呢?属下可派人去打听。”
寇仲站起来在书斋内来回踱步,好一会才停下来叹道:“他到巴陵去,你知否萧铣那小子的情况?”
洛其飞答道:“目下大江一带,论实力除杜伏威、辅公佑外,便要数他,称帝後萧铣先後攻占郁林、苍梧、番禺等地,并不断招兵买马,兵力增至四十馀万之众,雄据南方,两湖之地无人敢攫其锋。”
见他皱眉不语,忍不住关心问道:“少帅是否在担心徐爷?”
寇仲心烦意乱的道:“我也不知自己在担心甚麽,或者是徐爷,又或者是其他。唉!北方有甚麽新的动静?”
洛其飞如数家珍的答道:“现在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窦建德与徐圆朗之战,刚收到的消息,是徐圆朗的主力大军不敌刘黑闼,损兵折将无数,看来时日无多,若给窦建德尽取徐圆朗的属土,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又攻陷江都,我们就会陷进两面受敌的劣局。”
寇仲闭上虎目,收摄心神,好一会才轻描淡写道:“立即给我唤宣永和焦宏进来,我要在十日内攻下东海,否则我们的少帅军只好解散了事。”
渔舟泊岸,陈老谋和十多名巨鲲帮的精锐好手从隐伏的树林中拥出来,发觉徐子陵捧素素的遗体,都为之愕然。
徐子陵像整个麻木似的,脸无表情的向陈老谋道:“有没有办法保住素姐的身,在不变腐坏前送至梁都?”
卜天志把刚醒过来的小陵仲接过後,交给本是预备沿途侍候素素呣子的奶娘和小婢,欲语无言。
陈老谋伸手抓紧徐子陵肩头,恻然道:“小陵要节哀顺变,这事可包在我身上,就算一年半载亦不会出问题。我立即使人去采办需用的药物香料,弄妥後才出发。”
徐子陵亲自把素素遗体安放在马车上,再和卜天志和陈老谋走到一旁道:“你们在这里弄妥素姐的事後,不用等我,立即依原定计划赶往梁都,若我死不去,自会追上你们。”
陈老谋和卜天志是老江湖,只听他的语气,如劝之无用,只好点头答应。
徐子陵强忍去瞧小陵仲的欲望,回到渔舟,转瞬远去。
焦宏进道:“现在东海附近怀仁、琅琊、良城、兰陵、沐阳诸城均向我们投诚,东海的陆上交通完全断绝,若换了别的城市,早要弃械投降,可是东海郡一向以海上交通为主,故实质上还影响不大。”
寇仲向皱起眉头的宣永道:“我们有多少可用之兵?”
宣永肃容道:“假设我们真可速战速决,可尽起手上八千之众,其中二千是骑兵,只是我们虽士气昂扬,但在训练和支援上仍是稍欠完善,所以嘛!嘿!”
焦宏进接口道:“李子云有勇,童叔文有谋,兼且东海乃李子通的根据地,数年来不断加强城防,以我们的兵力,短时间内绝无可能把东海攻陷,长时间则又非我们负担得起;当务之急,该是巩固战果,集中精神在召募和训练新兵上。”
寇仲道:“最好的训练,就是战场上的训练,我的功夫就是这麽打打杀杀下练出来的。你们大可放心,我绝不会蠢得挥军攻城,我们现在最大的缺点,就是兵力薄弱,根基未稳,扩张过速,不过这也正是我们的优点。李子云乃好大喜功的狂妄之辈,而童叔文则自负智计,这两个人加起来,恰是最理想的敌人,只要善加处理,胜利可期。”
宣永叹道:“少帅总是能人所不能,听少帅这麽分析,虽仍未知究竟,但已令人充满信心。”
寇仲然笑道:“关键处在沐阳的李星元,若我没有猜错,他该是童叔文派来的奸细,因为照道理他怎都该先采观望态度,看看我们是否真有前途,才会来归降。要知沐阳与东海齿相依,李子通若信不过他,怎肯让他座镇沐阳,至少李星元的亲属会留在东海,若他背叛,李子云可把他的家人杀得半个不留,故此事必然有诈。”
焦宏进讶然道:“我还以为少帅对李星元完全信任,原来少帅心中另有打算,表面上却一点看不出来。”
寇仲淡然道:“他最大的破绽,就是亲自前来见我,从沐阳到这里,来回最少要叁天吧?际此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他怎能随意抽身离开,又怎样向李子云交待解释?哈!竟敢把我寇仲当傻瓜办。”
洛其飞大喜道:“既是如此,我们该如何手?”
寇仲微笑道:“当然是来一招将计就计,引虎出洞哩。”心中却无法按捺地浮起素素清美善良的玉容。
徐子陵伏在瓦背暗黑处,凝视下方街上刚入城的车马队。
云玉真的帅舰刚回来,现在极可能是被接往见香玉山,那他就可循找到这忘恩负义的卑鄙之徒。
际此叁更半夜的时刻,街上寂静无人,只有车轮与道路磨擦的响音,夹杂在马蹄起落的嗒声中,点缀了这长江大城的深夜。
徐子陵闭上眼晴,注意力全集中到那两辆马车擦地的音量上,迅快分辨出只尾後的一辆载人,另一辆则是空的,音量的轻重虽微,却瞒不过他这特级高手。
他之所以会起疑心,皆因他清楚和了解香玉山的为人,其能得到素素芳心,全在他工於心计。如果可以这麽容易依从这些线索找到香玉山,是绝对不合理的。
卜天志的背叛,应使香玉山和云玉真晓得奸谋败露。现在他和寇仲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谁人与他们结下深仇,都会是睡难安寝,香玉山岂能例外。
不过他也算厉害,看准徐寇两人会不顾一切来找他,向他要人。於是布下天罗地网,又故意留下素素呣子在罗网中作饵,使他遽然上钓。只是棋差一,想不到他会易容而至,更看破他的卑鄙手段。
一计不成另计又生。
新的诱饵就是云玉真。
徐子陵几可肯定车上坐的是云玉真的俏婢云芝,而云玉真根本没有登车。
在数十名巴陵军的护送下,车队逐渐去远。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静伏不动。
到蹄声轮声都微不可闻时,两边风声骤响,徐子陵心中大懔,定神瞧去,街心处多出两个人来,身法迅如鬼魅。
高的一个背负长剑,腰板笔挺,叁十上下,眉清目秀,作儒生打扮,蓄小胡子,脸容冰冷,不用见面介绍都知这必是萧铣新招聘的高手“素衣儒生”解奉哥,以一手掩月剑法,威震南方。
矮的那个手持长棍,当是“牛郎”祝仲,他与解奉哥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五短身材,宽额大耳,蒜头鼻子,眉浓肤黑,骤眼瞧去,颇有实乡农的感觉,留意下才看到他眼神凌厉,浑身霸气,非是好惹的人。
徐子陵在刹那之间,从对方微妙的动作中,精确地把握到两人的斤两。
此时“牛郎”祝仲冷哼道:“玉山爷今趟似乎算错,我早说那家伙不敢到我们这里来撒野的。”
解奉哥微笑道:“只要他听得我们祝大哥在此,还不夹尾巴有那麽远逃那麽远吗?”
祝仲失笑道:“拍我马屁有啥用,省点气力去侍候自以为不可一世的包让吧!”
解奉哥不屑道:“他也配?我们回去吧!”
祝仲点头道:“不回去难道在这里继续喝西北风吗?那小子累得我们真惨,这两晚没一晚好睡的,现在怎都要找个标致的娘儿暖暖被窝。”
浪笑声中,两人展开脚法,迅速远去。
宣永和洛其飞离开後,焦宏进独留下来,陪寇仲来到园子里,这位少帅仰首凝视星光灿钢的夜空时,焦宏进忍不住问道:“原来少帅打开始便看穿李星元的居心。但当时我们真的半点都不晓得,还以为少帅对他推心置腹,只需试一试他即可完全信任。”
寇仲木无表情的道:“若骗不过你们,怎能骗得倒他。唉!这也只是吹牛皮,当时我至少信了他九成,这李星元定是个一流的骗子,言词恳切,音容俱备。他娘的!”
焦宏进这才知高估他,愕然道:“那少帅为何忽然又觉得他有问题?”
寇仲苦笑道:“今晚不知如何总有些心惊肉跳的不祥感觉,肯定是在某处出现问题。於是把这两天的事逐一推敲,然後才想到问题出在这家伙身上,若误中奸计,我们必无幸免。”
焦宏进佩服道:“少帅果是非常人,故有此异能。”
寇仲岔开话题问道:“还有见秋月那美人儿吗?她的歌喉挺不错的。”
焦宏进不屑道:“不能共患难的女人见来干吗?”
寇仲点头道:“说得好!贪恋美色的岂是创邦立业的人。夜啦!回去睡吧!明天将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攻下东海後,李子通在北方的据点将尽丧落我们手上,那时我们说甚麽话,他只有恭听的份儿。”
徐子陵无声无息的从檐下斜掠而下,朝正要进入大宅的解奉哥和祝仲劲箭离弦般技去。
启门的数名大汉由於面对徐子陵奔至的方向,首先察觉,可是徐子陵的速度实在太快,在他们脸现骇容,张口欲呼,尚未传出声音前,徐子陵掩至解祝两人身後丈许处,发动攻击。
解奉哥和祝仲的反应完全在徐子陵意料之内,在劲风压体下,左右窜开,好争取反击的空间与时间。
把门众汉当然是巴陵军中的好手,纷纷掣出兵器,力图阻截。
徐子陵冷哼一声,晃身避过当胸剌至的穿心一剑。“叮”!曲指扣在另一刀处。
持刀大汉触电般退开,徐子陵如虎入羊群般杀进敌阵里,在另一剑快砍上他右肩前,起脚踢中敌人下腹,震得那人抛跌远方。
在刹那之间,他随迅快和飘忽的步法,闪左避右,把门的七名汉子无一幸免的不是被拳打,就是应脚飞抛,重伤堕地。
纵使在仇恨驱使下,他落手仍是极有分寸,对手只伤不死。
院内一片昏沉,整个广场只靠挂在主宅台阶上大门前的一个巨大灯笼映照,若非有解奉哥和祝仲引路,表面看确难猜到香玉山会躲到这麽一所前後只有叁进的中等人家的宅舍中。
叱喝连声,宅旁左右各奔出十多人,往他扑来。
这可说是杀死香玉山的最佳时机,因为巴陵军最厉害的人物,不是守在以云玉真为饵的那个陷阱处,就该是往保护更重要的人物萧铣。只要能解决正从後方追入门来的解祝两大高手,他便有机会对付香玉山。
徐子陵一声悲啸,不进反退,刹那间嵌进解奉哥和祝仲两人间的空隙去。
解祝两人立时魂飞魄散。
他们重整阵脚,穿门追来时,已想过几个会面临的可能性,但都估不到他会改进为退。那绝非他们蠢至想不及此,而是因对自己的眼力和判断过於自信。
任何人在疾冲的高速中,若要反向後退,必须经过换气、减速、止冲叁个阶段,纵使是第一流高手,可使所有步骤发生在眨数下眼之间,但仍会有迹象可寻,那时解祝可立即作出应变。岂知徐子陵源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真气,完全不依常理,顺逆随意,要退便退。
两人的反应已是一等一的快捷,掩月剑和齐眉棍迎势攻去,希望可凭联手之力,把徐子陵拒於剑棍圈外,再部署攻势。
徐子陵的背脊似是长了眼睛般,仅以毫之差前晃一下,避过祝仲的齐眉棍,待他招式使老,背脊硬撞在棍子中央处,螺旋劲沿棍涌攻,震得祝仲惨哼一声,横跌两步,露出足够的空间,使徐子陵闪过直刺背心的掩月剑,嵌到两人间稍後少许的死角位置。
看似简单轻易的一个动作,其中实包含极高明的战略、智计和玄妙的绝艺,也决定了解奉哥和祝仲两人的命运。
“砰”!
“蓬”!
徐子陵在解奉哥骇然避闪前,身子往他挨去,左肘重重击在他胁下。
解奉哥掩月剑脱手甩飞,胁骨断折,断线风筝的横抛一旁,重伤倒地。
徐子陵另一手闪电探出,抓祝仲试图为解奉哥解围匆急下扫来力道不足的一棍,扭身起脚,在拖得祝仲失去平衡时,左脚撑在他的小腹处。
祝仲被徐子陵以巧妙绝伦的手法抓到棍身时,已知大事不好,待要弃棍逃命,徐子陵的螺旋劲却像只随棍而来的魔手般把他抓个结实,骇绝欲死下,小腹像给个万斤重锤击中,全身经脉似裂,鲜血狂喷下轻飘飘的离地倒飞,直跌出院门外去,再爬不起来。
徐子陵暗叫侥幸,只看自己全力出手,两人仍是只伤不死,便知他们功底如何深厚,之所以有此骄人战果,全因早先曾对他们有深入的观察,又肯以命博命,否则若缠斗下去,胜败仍是未知之数。
一声长啸,徐子陵再次前冲,把拦截的二十多名大汉杀得左仆右跌,手下竟无一合之将。
虽在盛怒之下,但徐子陵在动手时,心灵自然而然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在刀光剑影中飘闪进退,敌人的兵器总是以毫之差而沾不上他半点边儿,使他如入无人之境。
“砰”!“砰”!
两名敌人应拳飞掷,抛在台阶处。
他此时杀至台阶下,四名本守在宅门外台阶上的劲装大汉猛扑下来,刀剑斧矛,四种兵器声势汹汹的杀至。
“砰”!
宅院上方夜空处爆响烟花火箭,显是香玉山知情势危急,发讯求援。
这四人身手高明,远胜其他守卫,且精通联击之术,若给他们硬拒於门外,那时不要说杀不了香玉山,连逃命都怕有问题。
对於应付群战,徐子陵是经验丰富,狂喝一声,竟冲天而起。
那四人兵器刺空,尚未弄清楚徐子陵到了上方何处,“卜”的一声,大门处挂那唯一照明的灯笼倏地熄灭,由明变暗,四人刹那间睁目如盲,徐子陵已落在四人身後。
惨叫连起,四人纷纷倒在台阶上。
“轰”!
大门破裂,灯光透出。
守在大门後是香玉山武功最高强的八名近卫,待要一拥而出,一名晕倒的大汉已给徐子陵以重手法掷进来,登时撞得他们滚作一团,溃不成军。
徐子陵旋风般冲入宅堂里,再击飞两人後,大喝道:“香玉山何在?”
“砰砰”!
两个悍不畏死,从大门追进来的大汉,硬给徐子陵以凌厉无匹的隔空拳,震得旋转抛飞,直跌出门阶外去。
此时门内门外遍地死伤,徐子陵挺立如山,确有不可一世的气概。
脸色苍白如死的香玉山退至後进入口处,十多名手下挡在他身前,人人脸露惊容,竟没有人敢冲前动手。
徐子陵双目杀机森森,遥瞪人墙内的香玉山,一步一步逼过去。
“砰”!
他看也不看,飞起後脚,撑中朝他掷来的长矛尖上,长矛闪电般倒飞而回,Сhā入偷袭者心脏要害,狂猛的冲力,带得那人身仰後抛掷,撞倒另一个想冲进来的敌人身上,两人同时滚往石阶下,情况惨烈至极点。
香玉山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恐催,一声发喊,掉头便走。
“轰”!
徐子陵腾冲直上,被瓦而出,一个空翻,疾电般投到两进间的天井去。
“砰砰”!
徐子陵发出连续几记劈空掌,击倒香玉山左右护卫,落到香玉山之旁,长笑道:“香玉山你可想到有今天一日吗?”
第六章 一剑之仇
香玉山大骇横移,手上短剑电疾急刺,又狠又毒。
徐子陵猛一旋身,衣袂飘飞下生出一股强大的气漩,迫得其他人踉跄跌退,这才从容不迫的一指点出,正中刃锋。
所有的愤怒不满,尽於指劲之内。
香玉山短剑甩手堕地,人则抛跌开去,背脊猛撞在天井的西壁处,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
徐子陵如影附形,劈手抓他胸口的衣服,把他整个人提得离地数寸,压贴墙上,众手下见主子被制,都不敢攻来。
“子陵不要!”
云玉真的尖叫声从後传至。
徐子陵状若天神,双目威四射,直望进香玉山的眼睛里,头也不回的喝道:“闭嘴!”
香玉山全身经脉受制,幸好尚有说话能力,忙道:“徐大哥请听小弟一言,这纯是::”徐子陵内劲透入,香玉山登时说不出话,脸上一片死灰色。
徐子陵一对虎目射出深刻的仇恨,一字一字缓缓道:“枉我们还当你是兄弟,你却打开始便居心不良;要对付我们,放马过来好了,为何却以卑鄙手段去害无辜善良的素姐。”
云玉真在他身後丈许处颤声道:“素素是自己染上恶疾,与玉山没有关系。”
徐子陵发出一阵充满悲怆的笑声,然後冷冷道:“素姐的病是怎样来的呢?放心吧!今天我只报一半的仇,先取他半条命,另半条人命,会留给寇仲。云帮主最好找远一点的地方躲起来,因为寇仲绝不肯放过任何害死素姐的人。”
说罢腾身而起,香玉山则浑身剧震,贴墙颓然滑坐地上。
叱喝四起,刚闻讯赶来包括萧铣在内的巴陵军高手纷纷追截,却是迟了一步,给徐子陵凌空换气,横移往空虚处,消没不见。
云玉真抢前扶起仍不住抖颤的香玉山,急切问道:“你怎样啦?”
香玉山惨然道:“他好狠!竟把我打回原形,变回他两人治好我伤势前的恶劣情况。”
云玉真立时头皮发麻,首次认识到徐子陵的真正实力,这种手段比之当年治好香玉山的伤势,更要加倍困难。
商议好攻打东海後的叁天,汇集在下邳的少帅军密锣紧鼓,整军备战。
这天早上,寇仲在宣永和焦宏进的陪同下,巡视只有五艘较大战船的薄弱水师,登上其中一舰时,寇仲指船帆道:“水战以火烧为主,不过火箭力强,射上帆席时一径透穿,往往烧不起来,但只要在箭身处用竹枝扎他一个十字交叉,可留附帆上,烧他根的片帆不留。”
众皆称善。
焦宏进心悦诚服的道:“这麽简单的方法,我们偏是想不到,少帅的脑筋实超乎常人。”
寇仲暗村这只是鲁妙子的脑筋超乎常人吧!当然不会说破,欣然笑道:“还有更厉害的玩意儿,比火箭更厉害,是一种凭手力掷出的引火暗器,就叫『火飞抓』吧!」宣永对水战并不在行,讶然问道:“那是甚麽东西?”
寇仲道:“那等若一个木制的大爆竹,作棒槌形,自顶上用刀将内中挖空,装满爆竹烟花的火药,周围共雕七八个孔用以出火,加以倒须钉钉之,外糊油纸以防水湿,临敌时点燃药引,用手掷去,或高钉帆上,或钉在舱板,保证可烧得敌人只懂喊救命。”
宣永和焦宏进同时动容。
此时叁人登上船楼望台处,寇仲朝东望去,深吸一口气道:“东海郡乃临海大郡,守军必长於水战,其人数规模更非我们能望其项背,所以如果我们似是蠢得以水师全力进犯,李子云和童叔文必会倾巢以迎,那时我们这些把戏就可派上用场!”
宣永和焦宏进恍然大悟,至此方明白为何寇仲要检阅根本不足一观的水师舰队。
寇仲苦笑道:“我们的水师船是用来作牺牲用的,哈!该是找李星元那家伙的时刻啦。”
追上卜天志和陈老谋等人後,徐子陵没说过半句话,终日坐在灵车内陪伴素素用药泡浸过的遗体,只是间中去看望另一车内由婢子和奶娘侍候的小陵仲。
每次看到这失去母亲的孩子,他的心都在滴血。
素素凄惨的结局,他和寇仲要负上全责。伤心、绝望、自责、悔恨的情绪,像潮水般冲激蚕食他心灵的礁岸,使他痛苦之极。
极度的失落和痛苦,使他很想借酒消愁暂作逃避,但又知必须振作,以应付等在前途的任何危险。
人死不能复生,无论他如何悲愤,始终不能改变铁般的现实。
到抵达淮水,登上接应的叁艘巨鲲帮战船後,他的心才安静下来。
起航後的翌日黄昏,他首次离开停放素素灵柩的舱房,来到船尾处,迎风默思。
黑沉沉的浓云垂在低空,几只寒鸦在岸旁林上盘旋哀鸣,更增添他的忧思。
卜天志大胆子来到他身後,关切的道:“人生谁不是难逃一死!子陵最紧要节哀顺变,不要郁伤过度,坏了身体,影响得之不易的修为。”
徐子陵艰难地哑声道:“我很想远远离开这个地方,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域去,甚麽都不去想,忘记一切已发生的事。”
卜天志恻然道:“我明白子陵的心情,但逃避并非办法,每一个人都会有难以避免的凄酸经历,或者可以因日久而淡忘,但总会多多少少留下不能磨灭的痕迹,人生就是这样的啊!”
徐子陵记起师妃暄所说炼丹僮的故事,苦笑道:“我非是逃避,而是在追求一种理想,跋锋寒曾告诉我:西域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大漠,至热至寒的天气,长年冰封的山川,闪烁无垠的沙海,当你孑然一身踏足那些世间最奇怪的地方时,你会感到舍自己外世上再无他物,大自然会令你忘掉一切,包括自己在内。”
顿了顿,叹道:“人的最大负担就是自己,是这个『我』!”
凉飕飕带水气的河风从船首方向吹来,刮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
卜天志怎想到他因忆起炼丹僮的故事有感而发,他的思考远及不上徐子陵的深刻和透彻,一时间再不知说甚麽话才好。
幸好徐子陵岔开道:“副帮主是否准备正式和云玉真决裂?”
卜天志冷哼道:“如此不顾仁义的人,怎有资格当我们帮主,以後我们就随寇爷去打天下,干些轰轰烈烈的大事。”
徐子凌皱眉道:“我始终觉得云玉真的本质非是如此不堪。所以那天我明明有杀她的机会,最後都无法狠下心来,不过我看寇仲绝不肯饶过她。”
卜天志叹道:“这两年她变得很厉害,否则我们绝不会生出离意。”
徐子陵不解道:“她是否受到香玉山的影响?”
卜天志眼中射出古怪的神色,不答反问道:“子陵觉得『多情公子』侯希白此人如何?”
徐子陵愕然反问道:“难道你觉得问题出在他身上吗?”
卜天志叹道:“这个我只是怀疑,却不敢肯定。自云玉真与他凑巧的碰上後,云玉真便失魂落魄,性情大变。江湖上像侯希白那样在花月丛中打滚,游手好闲的人比比皆是,但似他般守身如玉,又以护花使者自居;武功高明至那种地步,偏又出身来历秘而不宣,这都是只他独家一号。你说我该否怀疑他呢?”
徐子陵心中大懔。
他心知肚明自己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凡事总向好处中去想,对侯希白亦然。
卜天志沉吟道:“能练成上乘武技者,都是心志坚毅,百折不挠,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侯希白能有今天的成就,绝非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行为性格可以追求得到,表里不一,实是非常诡秘危险。”
徐子陵点头道:“志叔这看法非常独到,我记起来哩,跋锋寒亦曾心中生疑,追问他美人扇制成的质料。只是我当时听过便算,现在回想当时的情况,确有点问题。”
卜天志道:“陈公曾猜测他要对付的是师妃暄,但再想又觉不似,因为他到处留情,任何女人也会觉得这类男人难以偕老。”
陈公就是陈老谋。
徐子陵皱眉道:“志叔所说的『对付』,是否指夺取师妃暄的芳心,那不大可能吧?”
卜天志沉声道:“此人邪门之极,我们绝不可轻忽视之。且迄今为止,侯希白仍是唯一得到与师妃暄相偕共游这份荣幸的年青男子。假设侯希白确被我们不幸言中,那他定是出身魔门,是外魔门中的新一代出类拔萃的高手。”
徐子陵苦恼道:“我真不明白世上怎会有专门做坏事的人,就算穷凶极恶的大盗,也总有诸般理由为自己开脱,不会当自己在做坏事的。”
卜天志道:“我想魔门的人也从不会觉得自己在干伤天害理的事。这很可能是练功的法门问题,又或与其信奉的教条或事物有关,才会出现慈航静斋和阴癸派的分歧。”
徐子陵双目精光烁烁,点头道:“不管侯希白是正是邪,我也要提醒师妃暄,她留神。”
一阵劲风吹至,雨点随之下,淮水一片昏蒙。
徐子陵叹一口气後,低声道:“志叔回去休息吧!我还想在这里多站一会。”
七艘战船,开离下邳,沿沐水朝沐阳的方向起航。
寇仲卓立帅舰的看台上,自有一股君临天下的气概,旁边的“小吕布”焦宏进虽亦是高大威武,体型标悍,不过并肩相比,只能是衬托牡丹的绿叶。
这不单是寇仲特别的形相气质,更因为他稳立如山、渊亭岳峙的姿态和有如闪电而长驻於眼内的锐利眼神,及其传递出来的强大信心。
对手下诸将兵来说,他既是一个战无不胜的统帅领袖,更是所向无敌的绝代刀手,这两个看法加起来,使他这少帅像天神一般的受到尊敬和崇拜。
骤眼看去,船上满载兵员,事实上每船不过百人,合起来也未达一千之数自叁天前洛其飞联络上沐阳的李星元,告知进军东海的大计後,驻在下邳的少帅军便作出弄虚作假的动员,以骗过敌人的耳目。真正的作战主力是由宣永率领的一千轻骑兵和洛其飞的探子队,其他人只是摆出佯攻的姿态,包括寇仲这支不堪一击的水师在内。
朝阳在前方缓缓升高,大地充满朝气和生机。
两岸田畴处处,绿野油油。
寇仲的心神似是飞越往眼前景象外的某一遥远处时,忽然问道:“你说童叔文会否中计?”
焦宏进苦思片刻,答道:“若论实力,东海郡既有达叁十艘大战船的水师,总兵力又比我们多上数千人,兼之我们是劳师远征,更不熟当地形势,全赖李星元这根不可靠的盲公竹引路,假若我是童叔文,就算明知我们使诈,也乐於迎头痛击。”
寇仲点头道:“说得好!所以今趟我们致胜之道,全在险中求胜。除了奇兵和侦骑的完美配合外,最重要是选择伏击的位置,届时再以秘密武器应敌。只要能破去东海郡的水师船队,就可把东海郡李军的灵活性完全瘫痪,不但不能从水路迅速支援沐阳,还令他们的海防崩溃,使我们能在水陆两路封锁东海城,哈!那时李子云和童叔文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
焦宏进暗中舒一口气,庆幸自己不是寇仲的敌人。
任何超卓的统帅,即使是李密、李世民、杜伏威、窦建德之辈,其作战方式总是有迹可寻。例如李密爱使诈用伏;李世民则是软硬兼施,擅於把握形势,以守为攻;杜伏威的江淮军来去如风,以战养战。可是寇仲的作战方式却全无成法,彷如天马行空,教人全无方法测度,既集众家之长,又别出枢机,胆大包天得叫人吃惊兼叫绝。
如此敌手,谁不生畏?寇仲摇头笑道:“假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敌人该待我们过沐阳後出海之前的河段迎击我们,那时李星元断去我军後路,我们便只有全军覆没的结局。不过我也正想到最好是李童倾巢而来,在两岸伏下重兵,那我们不但可轻易侦知他们截击的正确位置,还可一举摧毁敌人的主力,那是多麽理想!”
焦宏进点头应是。
表面上,他们的计划是分水陆两路进迫东海,以沐阳作支援。水师在出海後,会配合陆路来的少帅军和李星元的沐阳军,把东海重重围困。但骨子里当然是另一回事。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微笑,伸手搂焦宏进的肩头,叹道:“说不定後天晚上我们便可在东海城喝祝捷酒哩!”
第七章 江湖激战
小陵仲在舱厅软绵绵的垫褥上被小婢和奶娘逗玩儿,不住发出阵阵嘹亮愉悦的笑声,坐在一隅的徐子陵表面上含笑注视,心内却是绞扭作痛,呼吸不畅。
幸好此时卜天志来了,两人从旋梯登上望台,卜天志道:“收到最新的消息,仲爷把自己正名为『少帅』,麾下的将兵将叫少帅军,十多天前攻取下邳,又大破窟哥的契丹马贼,把以前本是附从徐圆朗或李子通的城乡收归己有,现在山东除了东海外,尽是少帅军的天下,仲爷果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
徐子陵暗忖寇仲终於发威。看来天下间除李世民、杜伏威、窦建德、刘武周和萧铣这几个特别出众的军事霸主外,碌碌馀子实难是他的对手。
问道:“那现在他是否仍在下邳?”
卜天志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所以我们正想改变行程,沿淮水东行,经洪泽湖和成子湖後,北转泗水,再越淮阳後便可抵骆马湖,下邳就在骆马湖的西北处,如他己返梁都,我们可折往西去。”
徐子陵皱眉道:“这样走路程会远了两天,更须闯过锺离城那一关,你有把握吗?”
卜天志微笑道:“李子通的水师力量本就薄弱,又屡受挫於杜伏威,故并不足惧。兼且我们一向和他有交易往来,他怎都要卖点面子给我们。”
徐子陵道:“萧铣和李子通关系如何?”
卜天志道:“萧铣一直在暗中支持李子通,目的在拖杜伏威的後腿。但子陵不用担心李子通做萧铣的走狗,因为李子通顶多只是一头自顾不暇兼绝不称职的走狗。我们虽然只是区区叁艘战船,但都性能超卓,又有驾船高手把持,锺离的水师唬唬一般商船渔船或者绰有馀裕,但却绝拦不住我们。”
若在平时,徐子陵根本不用考虑安危的问题,但为了小陵仲的安全和免致素素的遗体受到惊扰,却不得不谨慎小心。他再问清楚卜天志种种应变之法,这才放下心来,点头同意。
当日黄昏,船抵锺离,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锺离水师没有留难,任他们扬长而过。
到达洪泽湖时,麻烦来了。
船队缓缓拐个弯,转入直道,河面突然收窄,水流变得急促。
寇仲的帅船领先航行,他和焦宏进立在望台上,凝视前方。
大地随西沉的太阳逐渐昏暗。
半个时辰前他们驶过沐阳,进入寇仲判断为最危险的河段,只要叁个时辰,便可通抵大海,朝北沿岸再驶个许时辰,就是东海城。
在沐阳时,船队作过短暂的停留,跟登船的李星元商议进攻东海城的大计,互相欺骗一番後,船队即兼程赶路。
焦宏进低声道:“这河面似乎静得有点不合情理,为何渔舟都不见一艘,这时该是出海捕鱼的渔夫赶回家的时刻呢。”
左方灯光亮起,忽明忽暗,发出约定的其中一种讯号,显示敌人的水师正作某种部署,并没有像预期的前来搦战。
焦宏进和寇仲脸脸相觑,均大惑不妥。
寇仲环目一扫,问道:“前面是其麽地方?”
焦宏进沉声道:“四里许处是毒龙峡,峡内两边山势陡峭,崖岸尽是礁石,水流湍急,不过洛将军早派人埋伏在那里,敌人若有任何布置,绝瞒不过我们耳目。”
寇仲摇头道:“情况不妙之极,我们该是低估了童叔文这家伙。”
焦宏进皱眉道:“他们在前方既没有埋伏,水师船也没有开来搦战,能怎样对付我们?”
寇仲神色凝重的道:“正因我们猜不破他的布置,所以才非常不妥当。”
接发出命令,船队泊岸。
焦宏造低声道:“会否是我们冤枉了李星元?他真的是想投靠我们。”
寇仲断然道:“我绝不会错看此人。咦!”
焦宏进跟他回头後望,在日没前的昏暗里,其他六艘船舰已随帅船减速,准备泊岸,河道看来安宁平和。
寇仲忽然笑道:“好家伙,今趟我们的水师船要完蛋哩!”
洪泽湖上战云密布,弥漫紧张的气氛。
在星空的覆盖下,这名列中原第四大的淡水湖向四周无边无际地扩展开去。十多艘不怀好意的战船以扇形阵势出现湖面上,形成包围合拢之势。
洪泽湖最大的特色,是芦苇处处,几乎遍布全湖,繁茂处连船只也难以航行,且湖底浅平,坭坡起伏,最深处都不过两丈,一般的水深只在十尺之内,所以纵使跳水逃生,亦难避过敌人的强弓劲箭。
敌人此举,显是深谋远虑,计划周密的行动。
至此他们才恍然明白,为何锺离城的李军肯这麽轻易放行,因为来到这里只能在茫无边际的平湖中作混战,而於敌众我寡,抵挡不住时即难以离水登岸寻路逃生,正是针对徐子陵这特级高手而布的陷阱。
卜天志一震道:“来的竟是大江会的船。”
徐子陵皱眉道:“是否由『龙君』裴岳和『虎君』裴炎主持的大江会,而非郑淑明当家的长江联?”
当年他和寇仲舍常熟的双龙帮“贼巢”运私盐入长江,给裴炎偕王薄的儿子『雷霆刀』王魁介衔尾追来,全赖喷放黑烟,才能脱身,想不到今日再次遇上。
此时陈老谋来到徐子陵另一边,代答道:“正是『蛇犬二君』这两个无恶不作的家伙,料不到他们竟蠢得会投靠李子通这走下坡的一夥,真令人难解。”
卜天志摇头道:“这两个小人最势利,投靠的只会是萧铣,哼!我们就和他们打场硬仗吧。”
徐子陵道:“可否施放黑烟惑敌,再伺隙逃走?”
陈老谋摇头道:“风太猛兼又在湖上,放烟幕只是徒费精神人力。”
接振臂大喝道:“弟兄们!准备作战。”
战鼓立时轰鸣震天,远远传开。
寇仲凑到焦宏进耳旁道:“你看看我们的船身靠水的地方。”
接着大喝道:“继续航行,愈慢愈好!”
焦宏进定神看去,剧震道:“好家伙!竟在我们的船上弄下手脚。”
只见浸在水中的一截船身,沾满火油,不问可知是在沐阳附近某处,给人把火油倾倒河上,船过时被沾上了。
焦宏进道:“若这是产自巴蜀的火油,可入水不熄,更不怕水浇。这一招果然非常厉害。”
寇仲整个人轻松起来,笑道:“最厉害处是我们中招後仍懵然不知,不用说东海的水师船队必是躲在沐阳附近的分支水道,现正衔尾追来,我们的计划只需改个方向便行,哈!准备弃船!”
叁艘巨鲲帮的战船灯火倏灭,速度则不断提升,朝湖西的方向品字形驶去。
卜天志古拙修长的脸容冷静如常,淡淡道:“流往洪泽湖的河水集中灌入湖的西部,主要有我们途经的淮河,其他则是濉河、汴河和安河,出湖的水道有叁条,分泄入长江和入海的主要河道,敌人封锁我们东去之路,我们就和他们来个追逐战,比比谁对洪泽湖更熟悉,看看谁的夜航本领更高明。”
陈老谋补充道:“洪泽湖的整个形状很像一头昂首展翅的天鹅,据古书所载,湖的前身乃泄水不畅的低洼地,後渚水成湖,故湖底浅平多泥,是舟师作水战大忌之一。”
徐子陵瞧正从後方追来的敌船,问道:“还有那些是水战大忌?”
卜天志如数家珍道:“大胜小、坚克脆、顺风胜逆风、顺流胜逆流,防浅、防火、防风、防凿、防铁锁,此水法九领,若犯其一,亦要落得舟覆人亡之祸。”
徐子陵恍然道:“难怪志叔要先逆流朝西驶去,抢到湖西水道入湖之处,再掉头迎战,便变成顺流胜逆流了。”
陈老谋微笑道:“子陵果然是孺子可教。所谓据上流以藉水力,欲战者难以迎水流,等若陆战的居高临下,明显占尽优势。不过我们从未试过与大江会的裴氏昆仲交手,他们当不是易与之辈,天志必须小心。”
话犹未已,湖西的方向现出七点船影,赫然是长江联的战船。
忽然间整个形势又逆转过来,变成前方的来敌占尽上流水利,而後无去路,陷入腹背受敌,敌强我弱的劣境中。
叁十多艘战船快似奔马的出现於後方,顺流朝寇仲的少帅水师追来,若依其速度,刚好在毒龙峡中追上寇仲,由於少帅军水师的船体本身早沾染火油,只要再以火箭攻击,保证能使劳师远来的少帅水师全军覆没,计算精确,手段狠辣。
就算远攻不成,因为顺水顺风,兼之东海的水师船大且坚,自可胜寇仲方面小而脆的弱小船舰,若再乘风势与水流下压,将如车碾螳螂,斗船力而不斗人力,稳操胜券。可见东海水师待少帅军过沐阳後才顺流追来,实深符水战之法,掌握致胜的关键。
此时李子云、童叔文和李星元站在帅船的看台上,瞧正逐渐被迫近的七艘敌船,均是乌灯黑火,只在船首处挂上照亮前方水道的风灯,船上旗帜如林,使人看不清船上的情况。
李子云年在叁十许间,长相高大威武,戟指笑道:“人说寇仲如何厉害,照我看只是蠢蛋一个,那有人并排行舟的,岂非一心要方便我们聚而歼之,弟兄们准备。”
战鼓声起,最前头的叁艘战船上人人点燃火箭,弯弓待发。
李星元却凑到童叔文耳旁低声道:“似乎有点不妥!”
乍看似是长得道貌岸然,仙姿飘逸,但却生了对坏尽一切的叁角眼的童叔文冷冷笑道:“似有不妥又如何?即管他们岸上布有伏兵,我们船上有生牛皮和挡箭铁板足可应付,何况毒龙峡两旁山势险峻,纵想设伏亦只是痴心妄想。所以今趟我们是立於不败之地,问题只在能否把寇仲杀死,好根绝祸患而已!”
李星元细想之下也觉是自己多疑,只好乖乖闭口。
此时前方寇仲的少帅水师驶临峡口,水势转急,双方追逃的船只均呈一泻千里之势。
眼看胜利在望的一刻,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
七艘少帅战船忽然在湍急的河面停止不前,一字排开,硬把整条沐河像横江船锁般拦,不但船与船间锁连一起,更有缆索把这条船链缚往两岸的大树处,封闭了入峡的水口。
李子云、童叔文等瞠目结舌时,七艘敌船同时起火焚烧,烈冲天。
虽明知是自投火海,但前方的七、八艘船那收得住势子,惊呼连天中,硬是撞往火船去。
紧随在後方的东海水师忙往两岸靠去,以为可避过险境时,两岸杀声震天,由当代第一巧器大师鲁妙子原创的“火飞抓”和“十字火箭”,像雨点般从岸上往送上门来的敌船掷射,火火屑四溅,燃亮了黑夜中的河道,兼之轰隆有声,热闹壮观,但对东海和沐阳联军来说,却是敲响催命的符咒。
李子云终於知道谁是真正的蠢蛋。
巨鲲帮的叁艘战船改往北行,试图在对方完成合围之势前,从缺口逸出去。
徐子陵大讶道:“不是顺风胜逆风吗?为何我们却要逆风往北,而非顺风南逸?”
卜天志一边细察变得从两边合拢过来的敌舰,从容道:“敌人先前既猜到我们会抢占上流,自亦可猜到我们会顺风逃走。我们就来个反其道行之,教他们所有布置,均派不上用场。”
陈老谋大喝道:“竖板降帆!”
鼓声响起,传递命令。
徐子陵微一错愕时,以百计的挡箭铁板已竖立在上下层舱壁的两侧,大大增强对矢石火箭的防护。
当风帆落下时,巨大的船身露出掣棹孔,每边各探出十八支长桨,快速起落下划进水里去,充盈节奏、力气和动感,煞是好看。
少了风帆的阻碍,叁艘战船轻松地逆风疾行,倏地超前,只需片刻便可从缺口逃出敌人的包围。
徐子陵至此才明白水战实是一门很深学问,甚至可把不利的形势变为有利,非是表面看来那麽简单。现在没了船帆这易於被火燃烧的最大目标,根本不惧对方的火攻。
敌方战鼓响起,放下五十多艘快艇,衔尾穷追,桨起桨落,速度比大船快上近倍,且进退灵活,更不怕会给巨鲲帮的战船仗船大木坚所撞沉,战略巧妙。
卜天志发出命令,叁艘战船从品字形变为一字排开,似是没有应付良策时,陈老谋大喝道:“撒灰!投石!放箭!”
战鼓响澈星夜覆盖下的湖面。
叁艘战船首先在船尾处於夜色掩护下撤出大团大团的石灰粉,随湖风似一堵墙壁般朝敌艇卷压过去。
同一时间矢石齐发,狂袭追至十丈内的敌人。
惨叫痛哼之声不绝响起,猝不及防下有泰半敌人被石灰渗入眼去,馀者掩眼别头之际,矢石已像雨点般往人艇招呼侍奉,本是来势汹汹的快艇群,立被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舰上战士欢呼喝采时,叁船终逸出重围,朝北逃逸。
卜天志喝道:“升帆!”
徐子陵此时对卜天志和陈老谋的水战之术佩服得五体投地,暗忖难怪巨鲲帮能成八帮十会的一员,尊敬地问道:“为今是否要改为顺风行舟呢?”
卜天志点头道:“若不顺风南行,如何可往下邳去,不过若不再拖点手段,始终会给敌人追上。”
语毕发出连串的命令。
逸出包围网的叁船向东弯出,直往芦苇密集的东岸驶去。
在陈老谋的指示下,叁船均在两舷处加设浮板,形如双翅伸延,大大增加船体所受的浮力,以应付浅平的湖底。
卜天志松一口气道:“成哩!”
风帆猛地张展满尽,顺湖风,往东南方近岸处迅疾驰驶,船头到处,芦苇散碎,叁船有如在绿色的水波纹上滑行,转瞬即远远抛离对手,没入湖光与星光的水波交接处。
第八章 伤心欲绝
毒龙峡口一役,东海、沐阳联军全军覆没,李子云、李星元和童叔文都战死当场。少帅军则气势如虹,进军沐阳,居民开门迎接。东海郡的残军亦知大势已去,乘船逃往江都,把这对外贸易的重镇,拱手让与寇仲。
至此寇仲才真正确立他王国的根基,领地东抵大海,西至梁都,南迄下邳,北达方与,把微山、骆马诸湖附近富饶的农田区都置於辖境内。
将东海、沐阳交与焦宏进管辖後,寇仲与宣永、洛其飞立即赶返梁都,准备应付盛怒下的李子通。
船抵梁都,才知虚行之应召来了。寇仲大喜,忙与他到总管府的书斋商议。
听罢寇仲详述这些日来的发展,虚行之却眉头大皱道:“少帅扩展得太急太促,很可能会出问题。”
寇仲吃了一惊道:“那怎办才好?”
虚行之道:“幸好少帅没有攻取锺离,否则定会惹来江淮军的攻击。现下唯一方法,就是要与李子通修好,助他击退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再利用他作南面的防卫;那时就算王世充或窦建德挥军来攻,我们也不用两面受敌。唉!目前我们少帅军虽似威风八面,事实上仍是不堪一击,根本没有足够的防守或进攻能力。”
寇仲苦笑道:“我刚宰掉李子云,李子通怎肯和我修好?”
虚行之微笑道:“即使你是他的杀父仇人,在形势所迫下,他也不得不作修好谈和之计。”
寇仲点头道:“我们可用之兵,大约在一万五千人间,不过绝算不上精兵,还需一段时日训练。照行之意见,是否该停止攻占土地,先设法巩固领土的防卫?”
虚行之摇头道:“现在我们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不能往南北发展,我们就来个横面的扩张,明摆出来的目标是竟陵,暗里真正图谋的却是襄阳。用的是从竟陵退往飞马牧场的精锐。那我们便可不怕因空巢而出以致防守薄弱。”
寇仲拍案叫妙,顺口问道:“飞马牧场和商场主那边情况如何?”
虚行之道:“那边的情况异常复杂,简言之就是叁大寇跟朱粲和飞马牧场之争再加上虎视耽眈的萧铣和杜伏威来的压力。但这形势对我们却是有利无害,说不定还可藉机把一向中立的飞马牧场争取到我们的阵营来,那将是另外一个局面。嘿!飞马牧场的上下人等,均对少帅和徐爷有很好的观感,认为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寇仲眉头大皱道:“听得我有点糊涂了。行之可否把我们该做甚麽,依次序先後作个详述。”
虚行之沉吟片晌,断然道:“我是打算固内攘外两方面的事同时进行,固内就是建立一个对新旧领地完善的管治与防卫系统,务使百姓安居乐业,政令通行;攘外就是避强取弱,用一切办法避免与李子通、杜伏威、窦建德又或王世充等正面交锋,把矛头指向我们力所能及的襄阳,只要能在东都之南夺得据点,我们便有机会北上争霸,不用退守一隅。”
寇仲待要说话,敲门声起。
宣永略带抖颤的声音传来道:“徐爷::回来::”寇仲豹子般从太师椅弹起拉开房门,看到宣永苍白的脸容,色变道:“发生甚麽事?子陵是否受了伤?”
宣永含泪摇头,哽咽道:“不是他,是素素::”寇仲猛地探手抓他肩头,摇撼道:“是素姐::啊!”
倏地从他身旁抢往大堂。
宣永在後方悲泣道:“素素仙去了!”
寇仲如若触电,眼中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双腿一软,跪倒廊道之中。
素素火化後第二天的清晨,徐子陵和寇仲神色木然的坐在大堂内。
翟娇容色冰冷地在两人对面坐下,沉吟片晌,苦叹道:“想不到我翟娇远有丧父之恨,近有失妹之痛,苍天待我何其不公!”
寇仲立时热泪盈眶,垂首哑声道:“我终有一天会挥军渡江,血洗巴陵,为素姐追讨血债。”
翟娇冷然道:“报仇还报仇,但切不可意气用事。素素的骨灰暂时归我保管,至於小陵仲,我会带返北方,视如己出,你们可以放心。”
徐子陵往她瞧去,欲语无言。
翟娇长身而起道:“宣永已安排好我北返之路,为避人耳目,你们不用相送,当我安置好小陵仲後,自会使人通知你们。”
两人慌忙起立。
翟娇终忍不住蕴在眼内的泪水,扑前与两人紧拥後,挥泪匆匆去了。
两人颓然坐回椅内。
不知过了多久,寇仲忽地苦笑道:“人对生死的感觉真奇怪,本来好像该是永不会发生的,但忽然间却成为不能逆转的事实,难有分毫更改。虽说不能指望天下所有的好事都给我们占尽,但为何老天先已收回了娘,现在却再是素姐,一坯黄土埋葬了我们所有的期待和希望。”
徐子陵叹道:“我早想得连脑袋都似不是属於自己的那样子,所以也要劝你节哀顺变,现在你的皇图霸业尚是刚起步,百废待举,最紧要振作起来,不要只懂颓丧悲苦。”
寇仲霍地立起,扯徐子陵往外疾走道:“说得好!我们找个地方喝杯解慰酒,喝他娘的一个天昏地黑,不知世事,之後再重新振作,把甚麽『杨公宝库』起出来,直杀进巴陵去。”
“砰”!
酒掉到地上,破成碎片。
徐子陵骇然瞪寇仲,只见他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失声道:“今次糟哩!”
这间他们屡次光顾的饭店尚未启门营业,最适合给他们徵作私用。
徐子陵放下酒,皱眉道:“甚麽事这麽大惊小怪的?”
寇仲叹道:“你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试联想一下,把鲁妙子、邪帝舍利、祝玉妍,『杨公宝库』这四方面综合起来,便只有一个结论,就是我们中了妖女的奸计,辛辛苦苦都只是替奸人作嫁衣裳。”
今次轮到徐子陵色变道:“你说得对,我定是因素姐的事而神智迷糊,其实一直以来没有人能找到邪帝舍利,皆因鲁先生把它放到『杨公宝库』内去,但祝玉妍怎知道呢?恐怕只是瞎猜吧!”
寇仲取过另一只酒,自斟自饮後,沉吟道:“是猜对或猜错也好,假设那他娘的邪帝舍利果真在宝库内,我们是否向履行诺言?”
徐子陵举酒尽倾口内,平静问道:“你说呢?”
“砰”!
寇仲把另一酒掷往地上,长笑道:“我们兄弟是何等样人,答应过的就绝不反悔。管他妖女得到邪帝舍利後能够遁地飞天,我也不怕。”
徐子陵竖起拇指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寇仲举起酒,对嘴连灌几日,任由嘴角泻下的酒滴溅湿衣襟,凄然道:“可惜素姐走了,否则若有她在此陪我们喝酒,该是多麽痛快的一回事!”
徐子陵颓然道:“终有一天你和我也会步她後尘,假设死後甚麽都没有,便一了百了;假设仍有点甚麽的,我们不是仍有相聚之时吗?”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机缘难再,譬若真有轮回,到我们死时,素姐早投了胎,经历另一个生命,这就是阴差阳错的真义。”
接轻轻道:“坦白说!我真的很感激你,留下半个香玉山给我可快意雪亲仇,使我的悲痛不致没有渲的地方。”
徐子陵摇头道:“到现在我仍弄不清楚为何素姐会给恶疾缠身,此事我们定要查个明白。”
寇仲泪道:“自从在荥阳再见素姐後,她从未有一天真正快乐过,遇上的总是无情无义的男人。”
徐子陵为他斟满另一酒,道:“现在是来喝解慰酒的,哭丧是昨天的事。”
寇仲一手拭泪,一手喝酒时,徐子陵道:“侯希白这人有点问题。”
遂把卜天志和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寇仲点头道:“打开始我便不大喜欢他。初时还以为是自己心胸窄嫉忌他,现在才知原来是有先见之明。石青璇说的甚麽『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尤鸟倦、左游仙外,还有甚麽人?”
徐子陵苦恼道:“不知是否她蓄意耍我,甚麽事都只说一半,其中有一个肯定是化身荣凤祥的辟尘,其他四个嘛,恐怕要找师妃暄问问哩!”
寇仲再乾一,奇道:“为何我愈喝愈精神,没他娘的半点醉意,究竟石青璇比之师妃暄如何?她的娘可真是师妃暄的师伯。”
徐子陵无奈道:“她连样貌也只肯让我看到一半,缥渺难测,不过和她在一起日子倒不难过。”
若换了以前,寇仲定会硬派他爱上人家,但眼前那还有这种心情,默然片晌後,道:“现在我少帅军唯一的出路,就是攻下竟陵和襄阳两重镇,顺道找朱粲和叁大寇开刀,而欲要完成如此艰钜的目标,必须有『杨公宝库』到手才成,你说我该怎办呢?”
徐子陵道:“坦白点说出来吧!答应过你的事,我绝不会反口的。”
寇仲长身而起道:“我正在等桂锡良和幸容两个小子的消息,收拾邵令周後,便是我和李子通谈条件的时刻。”
当日黄昏,竹花帮固然有人来,却不是桂锡良或幸容,而是由副堂主升作堂主的骆奉。
寇仲忙在大堂接见,坐下後,满脸风尘的骆奉神色凝重的道:“江都形势危殆,随时会陷落,杜伏威和沈纶联手进迫江都,轮番攻城,照看李子通捱不了多久。”
寇仲凛然道:“老杜和小沈的兵力形势如何?”
骆奉答道:“杜伏威驻军清流,兵力达七万之众;沈纶屯驻於扬子,兵力也有五万人。李子通尽调各方兵马,军力亦只在四万人间,若非江都城墙高壁坚,早已失守。”
寇仲暗忖这场仗如何能打,自己就算倾全力往援,亦只是白赔的份儿,杜伏威乃身经百战的老狐狸,可非易与之辈。
不过若李子通完蛋,下一个将是他的少帅军。
骆奉浓眉上扬,道:“今趟老哥是奉有邵军师密令,来和少帅作商议,看看可否借助少帅的力量,以解江都之危。”
寇仲点头道:“自家人不用客气,我只想知道此事是否李子通授意的。”
骆奉道:“这个当然,否则我才不肯作说客。”
寇仲记起虚行之的话,哑然笑道:“李子通果然是为求保命,不顾亲仇的人。不过此事他仍是存心不良,希望借杜沈联军削弱我的实力,骆大哥怎说呢?”
骆奉点头道:“老哥曾和沈老、锡良商量过,均知这叫借刀杀人,可是一旦江都陷落,少帅恐也难保辛苦得来的江山,这才教人头痛。”
寇仲沉吟道:“我怎都要保住江都的,否则就把领地尽献老杜,免致无辜的百姓平民受兵灾的蹂。”
骆奉动容道:“少帅确是真正的英雄豪侠,能为百姓不计较本身的得失利益。”
寇仲想起魂兮去矣的素素,叹道:“得得失失,便如短促的生命,弹指即过,只要能行心之所安,已可无憾。”
骆奉犹豫片晌,才猛下决心道:“事实上我和沈老两人都反对邵军师与李子通过从太密,李子通此人性格多变,非是可与长共事的人,只是他不肯听我们竟见吧了!”
寇仲乘机问道:“骆大哥觉得麦云飞此人如何呢?是否有做堂主的资格?”
骆奉苦笑道:“不用我说,少帅也知麦云飞是甚麽料子。锡良至少人缘比他好,兼又是先帮主的嫡系,又有玉玲夫人全力支持。麦云飞则全赖邵军师一手捧起来,沈老曾为此与邵军师激烈争辩。”
寇仲心忖原来桂锡良也有那麽一点点的名望地位,淡淡道:“知道沈老和骆大哥的心意就成啦!现在我帮帮主之位仍然虚悬,而小弟则不宜坐上这位置,骆大哥可有好的提议?”
骆奉道:“现在最有资格坐上帮主位置的人,不是邵军师,就是沈老,锡良现时无论才具德望仍难服众,只是碍於宋阀的意向,才把帮主之位悬空。但却引致邵军师靠向李子通,使我帮陷於分裂的边沿,整件事异常复杂,甚难处理。”
寇仲道:“假若由沈北昌他老人家坐上帮主之位,良则出任副帮主,骆大哥认为会否行得通?”
骆奉愕然道:“邵令周怎会答应?”
寇仲双目寒芒电闪道:“生死存亡之际,那容他不答应。锡良现在差的只是显赫的功绩,若我让他去破杜沈的围攻,他由此威名大振,便理所当然的可成其副帮主,谁敢异议?”
骆奉难以置信的瞥他一眼,说不出话来。寇仲当然知他以为自己在吹法螺,微笑道:“骆大哥可否答我一个问题?”
骆奉点头。
寇仲淡淡道:“假设江都被攻陷,那究竟是杜伏威的江淮军乘胜北上,还是沈法兴的江南军挥军北进呢?”
骆奉为之哑口无言。
杜伏威和沈法兴之所以肯联手对付李子通,皆因他占领了南北最重要的重镇江都,双方都希望能除掉这拌脚大石和眼中钉,一旦攻下江都,便轮到双方因利益作正面冲突。
寇仲哈哈笑道:“这正是我们致胜的关键。麻烦骆大哥回去向李子通、邵令周坦白说出此议。若他们首肯,立即锡良来与我商议大事,若说只有锡良才可解开江都的因局,他们也会像骆大哥般不肯相信,所以定会答应,哈!如此没可能的事也变得可能,真有趣!”
骆奉瞠目以对。
第九章 巧施妙计
寇仲送走骆奉後,返回总管府,原来陈长林刚赶回来,正和徐子陵在大堂内叙旧,大喜道:“长林兄回来得正好,今趟你报仇有望哩。”
陈长林精神大振,连忙追问。
寇仲解释形势後,陈长林颓然道:“李子通现在自身难保,我们的实力又不足应付杜伏威或沈纶任何一方的势力,我如何可以报仇?”
寇仲使人去请虚行之,顺便问及陈长林回去徵召族人的事宜。
陈长林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又知他足智多谋,有鬼神莫测之机,信心回增,奋然道:“我此行形势大好,比我想像中好得多,尤其风闻少帅夺得东海,族人纷纷乘船北来,估计至少有二千少壮来参加少帅军,另外族中操船高手和造船的巧匠要来投效者绝不少於五百人,我只是先一步来向少帅报讯,待会须连夜赶赴东海,接应他们。”
寇仲喜道:“那二千少壮曾否服过兵役?”
陈长林道:“大部份均曾在旧朝参军,现隶於沈军麾下的亦不在少数。”
寇仲欣然道:“这就成啦!长林兄务要把他们尽数遣来梁都,愈快愈好。”
此时虚行之来了,听毕後拈须微笑道:“少帅此计大妙,以江南人打杜伏威,当杜伏威误以为被沈纶偷袭而还击时,我们再乘机攻打沈纶,江都之围自解,对吧?”
寇仲叹道:“虚先生果是诸葛武侯复生,一眼便看破小弟的用心。”
徐子陵亦点头表示佩服。
陈长林一对眼睛亮起来,霍地立起道:“我现在立即赶往东海,攻打沈纶时,长林愿作先锋。”
寇仲扯他衣袖道:“且慢!长林兄先要指导我们的衣匠如何制作沈军的军服才成。”
虚行之笑道:“若沈纶真要偷袭杜伏威,怎肯让自己的士卒公然穿沈军的招牌军服去行事,只要是江南人便成,那更能使杜伏威入信。”
寇仲拍额道:“是我糊涂,哈!今次连制衣费都可省回。”
陈长林神色激动的去了。
陈长林走後第叁天,桂锡良和幸容风尘仆仆的赶来,寇仲和徐子陵设宴为他们洗尘,陪客尚有虚行之、陈家风、谢角和从彭城回来汇报情况的任媚媚。
酒过叁巡後,寇仲道:“席上全是自己人,说话不用顾忌。”
桂锡良脸色立时沉下去,道:“那我也不用客气。你硬把我摆到台上去,说甚麽我能解江都之围,累得我终日给邵令周的人冷嘲热讽,日子难过到极点。现在好啦!邵令周已正式公告全帮,假若我可办成这根本不可能的事,那我桂锡良就不只是副帮主,而是荣登帮主之位。我的奶奶,你教我今次怎麽下台。”
幸容也不悦道:“邵令周此举摆明要羞辱大哥,虽没说过办不到又如何,但谁都知道若江都城陷,桂哥只有自动引退一途。”
寇仲微笑道:“『根本不可能的事』这句话究竟是邵令周在公告上白纸黑字写的还是锡良老哥你凑兴补上去的呢?”
桂锡良气道:“是我补的,难道补错了吗?”
任媚媚等为之莞尔,知他们自少相识,故可坦诚对话。
寇仲好整以暇道:“假设以前我告诉你可干掉任少名,大破李密,赶跑宇文化骨,你会否以相同的言词去形容?”
桂锡良涨红了脸,额现青筋的怒道:“这些事与眼下的形势怎可相提并论。唉!大家一场兄弟,你来告诉我有甚麽方法可解江都之围好了!”
看到徐子陵忍俊难禁的模样,寇仲笑道:“由小陵来告诉你吧!你信他多过信我吧!”
徐子陵摆出置身事外的态度,耸肩道:“又不是我把良哥摆上台的,解铃自须系铃人,少帅请!”
任媚媚终忍不住“噗哧”娇笑,媚态撩人,看得初睹她艳色又不像桂锡良啊案心有所省惫的幸容呆上半晌。
任媚媚勾引男人的经验何等老到,立时顺便再抛他一记欲拒还迎的媚眼。
寇仲笑骂徐子陵一句“小子又耍我了”後,凑到桂锡良耳边说了整刻钟,到桂锡良容色舒缓,更不住点头後,寇仲才坐直身体,左手举,右手猛力重拍桂锡良肩头,哈哈笑道:“各位太守将军、江湖好汉、乡亲父老、兄弟姊妹,让我们为竹花帮未来的桂帮主喝他娘的一。”
众人连忙起哄祝贺。
徐子陵虽有举,却没说话。暗忖无论是娘的过身,到素姐的痛殁,寇仲总能比他更快从打击中回复过来,这或者就是要作天下霸者其中一个必具的先决条件吧。
翌日桂锡良和幸容神采飞扬的坐船返回江都,与来时的垂头丧气,有天渊之别。
同行的尚有扮成疤脸大侠的徐子陵和洛其飞,一个是要十二个时辰都贴身保护这位未来的竹花帮帮主;另一个则负责组织侦察队伍,以熟悉当地情况的竹花帮众为骨干,配之以十多个少帅军中的探察高手,好收集有关杜沈两军的情报。
後徐子陵独自一人溜到船尾,观看星夜下运河的美景,想起素素的不幸,又悲从中来,深深叹气。
素素的逝世对他是比傅君的死亡打击得更深更重,後者的死是悲壮轰烈,突如其来得使他尚未了解清楚便成为过去。但对素素他本是充满期盼和期待的,忽然间一切努力和希望均化为乌有,那种失落、无奈和懊悔,像钻入脏腑的毒蛇啮噬他的心灵。
他不知何时才可如寇仲般回复过来,人说时间可冲淡一切,可是他却知道素素将永远在他心上留下不能磨灭的伤痕。
每次忆起她殁前的音容说话,他的心都会产生一阵痉挛!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苦抗那庞大无比的伤痛和压迫。他已麻木得不想去恨任何人,包括李靖或香玉山在内。但他也绝不会阻止寇仲向香玉山作出最严酷的报复。
而他更知道天下间再没有人能阻止寇仲去为素素讨债。
令素素致病的因由极可能是长期的积郁所引起;远因是李靖,近因则是香玉山。这是他和寇仲心知肚明的事,但都没有说出口来,更不愿谈论。
这几天来,他们一句都不敢提到素素,那实在太令人心酸!
桂锡良此时来到他旁,乾咳一声道:“嘿!我有些话想和你说的。”
徐子陵勉强收摄心神,点头道:“自己兄弟嘛!说吧!”
桂锡良有点难以启齿的,沉吟片刻後才道:“你道小仲为何总要把我捧作帮主呢?坦白说,我很清楚自己有多少材料,当个堂主已相当了不起,帮主嘛!唉!”
徐子陵淡淡道:“那你本身是否想当帮主呢?”
桂锡良苦笑道:“人望高处,水向低流,想当然是想啦!但若名实不符,会是吃力不讨好的一回事。”
徐子陵道:“只要想就行了。现在你欠的只是信心,有寇仲全力支撑你,还怕甚麽?他绝不会害你的,你也该清楚他的为人,少时我们跟人打架他从未试过先溜的,总是留到最後。”
桂锡良苦恼道:“我当上帮主对他有甚麽好处?就算做帮主,我也指不动邵令周和沈北昌那几个老头儿,麦云飞更会和我作对,这样有名无实的帮主当来干麽?”
徐子陵淡淡道:“那你早先为何不坦白点把这番话告诉小仲,岂非不用再为此烦恼吗?”
桂锡良叹道:“小仲这麽瞧得起我,我怎能令他失望,何况邵令周已截断我的回头路,只好硬撑下去,唉!这是否叫自相矛盾?”
徐子陵柔声道:“要取得或保持权位,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仲已非以前的小仲,他自有手段令你成为名实相符的竹花帮帮主,甚至可安Сhā几个能人到帮内助你,以支持他争雄天下的大业。看看吧!以李子通和邵令周那样的老狐狸,还不是给他玩弄於股掌之上吗?你可多点听小容的意见,他的冷静多智,足可补你之不足。”
接搂上他肩头道:“夜了!早点休息,明早到江都後,可能会有很多意外的事,需我们费神应付的。”
寇仲赶至大门,迎上刘黑闼笑道:“我正不知用甚麽方法去联络刘大哥,想不到贵客已大驾光临。”
刘黑闼哈哈一笑,挽他手臂,踏进大堂,亲切的道:“不是你找我,便是我找你,现在天下谁不闻寇仲之名而倾倒。”
坐好後,待所有人退出大堂,刘黑闼道:“夏王本想另派人来和你说项的,但我坚持亲身来一趟,免得弄致好兄弟失和,最後还要兵戎相见就坏事哩!”
寇仲摇头道:“刘大哥放心好了,兄弟便是兄弟,怎会不以美酒相飨而改以兵刀相待呢!来!先喝一,祝我们兄弟之情永远长存。”
乾杯後,寇仲问道:“北方战情如何?李密是否归降了李世民?”
刘黑闼色变道:“竟有此事?”
经寇仲分析後,刘黑闼神色转为凝重,沉吟道:“李世民确是眼光远大的人,李密手下战将如云、谋臣如雨,只是这批人材,足可今李阀实力剧增,更难对付。”
寇仲道:“李密或会宁死不降。唉!不过李密忍功了得,说不定真会忍他娘的一会,诈作降李,避过覆灭之祸,再图打算,这可能性实在不小。”
刘黑闼默然不语。
寇仲道:“听说徐圆朗给刘大哥你打得七零八落,不知何时可攻入他的老巢任城呢?”
刘黑闼坦然道:“事情怎会如此简单。徐圆朗正力图反攻,以收复失地。最可恨是他向高开道和宇文化及求援。宇文化及先後为李密和你所败,目下自身难保,可以不理。但高开道有突厥在後面撑腰,本身又勇武盖世,其大将张金澍擅用骑兵,不容小觑。”
寇仲把高开道和张金澍两个名字反覆念了数遍後,忽然问道:“有一事我真不明白,为何你们会拣这个时候向徐圆朗动刀子的?”
刘黑闼耸肩道:“道理很简单,因为徐圆朗一向依附李密,现在他靠山既倒,我们再无顾忌。此事差点忘记谢你。来!让刘大哥敬你一。”
“叮”!
酒相碰,各尽中美酒。
寇仲叹道:“我现在才明白甚麽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李密肯定不止是一条头发。”
刘黑闼道:“徐圆朗这人最没骨气,一方面向高开道和宇文化及求援,另一方面又暗与王世充眉来眼去,故形势并非对我们完全有利。”
寇仲沉吟道:“有甚麽小弟可以帮手的呢?”
刘黑闼欣然道:“只要你肯和我们做生意便成。其他的,不用我说,你也会设法扯住王世充或杜伏威,这对我们已有天大好处。”
寇仲苦笑道:“刘大哥真坦白,说到底你和你的夏王根本就不用怕我这支势孤力弱的少帅军能耍出甚麽花样。”
刘黑闼坦然道:“你虽是当今寥寥几个我看得起的人之一,可是在现今的形势下,仍难有甚麽作为。现在我当然很难说服你归附窦爷,但你千万别硬充好汉,一旦江都城破,又或王世充东来,你最紧要别忘记我刘黑闼是曾和你共患难生死的兄弟,只要捎个信来,我定会全力助你,到时我们并肩纵横天下,岂不快哉。”
寇仲叹道:“想想确很快意,刘大哥也确是魅力非凡的说客,不过我也不知是否该盼望有那种日子的来临。话说回来,刘大哥想和我做甚麽生意?”
刘黑闼爽快答道:“我们给你战马武器,你则供应我们蔬菜米粮,对双方都有利无损。”
寇仲哑然失笑道:“说到底,你们的窦大爷终是希望我能多撑一段日子,对吗?这麽好的提议,我寇仲怎能拒绝。”
刘黑闼伸出大手与他紧握,低声道:“小心点!记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这两句话,我要走哩!迟些会派人和你联络。”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准备今晚和我同床共话吗?”
刘黑闼无奈道:“我是在不能分身的情况下分身来此约,为何不见小陵?”
寇仲陪他往大门走去,边道:“他到了南方去,来!让我送你出城。”
刘黑闼神色一黯道:“他是否到巴陵去找令姐呢?”
寇仲像被锥心钢针剌了一记,犹豫半晌,才点头答道:“是!”
第十章 再临扬州
船抵扬州。
徐子陵从左舷眺望在晨霭中这临海的贸易大港,满怀感触!就若一个离乡的浪子,经过了万水千山和重重劫难後,终於回归到起点处。
奇怪的是上一次到扬州见炀帝那昏君时,却没有眼前的感受。
就是那令人神伤魂断的船程,让素素作出贻误终生的选择。
徐子陵心中绞痛。
旁边的幸容叹道:“扬一益二,若论全国贸易,始终是我们的扬州居首,否则我们竹花帮就不能成为南方巴陵帮外的另一大帮。所以在兜兜转转之後,始终都要把总舵迁回这里,邵令周这麽卖李子通的账,自有其前因後果。”
“扬”是指扬州!案摇惫指益州,即四川蜀郡。
扬州江都等若中原的洛阳,是通汇各地的水陆枢纽,尤其水路方面,处於运河与长江的交汇点,又是长江的出海海岸,其地理的优越性可以想见。
陆路方面,扬州乃东达山东、西至四川,南延湖广的驿路大站。
各方面合起来,使她成为海、陆、河的枢纽要地,南北水陆转运的中心。自隋以来,大量的米盐、布帛经此北运供应中原与冀陕地区。而她本身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庞大城市,主要经营的货物有珠宝、盐运、木材、锦缎、铜器等。
当年炀帝被以宇文化及为首的叛军所杀,杜伏威的江淮军迟来一步,坐看李子通夺得这南方最重要的大城,确是棋差一。
像长江这种汇集天下水道的大河,谁也没有能力完全又或长期封锁。要把扬州重重围困,更非容易。杜伏威所以肯与沈法兴合作,皆因要借助他有丰富海上作战经验的水师船队,而沈法兴的水师,则是以海沙帮的庞大船队作骨干。
海沙帮帮主本为“龙王”韩盖天,於偷袭常熟新成立的双龙帮大本营时,被徐子陵重创,内伤一直不能痊好,最後让位於爱妗案美人印惫游秋雁,以「胖刺客」尤贵和「闯将」凌志高分任左右副帮主,重整阵脚,稍露中兴之势。
江都扬州是由“衙城”骸案罗场惫两城合组而成,城池连贯蜀岗上下。
衙城是皇宫所在,也是总管府和其他官衙集中地,等若东都洛阳的皇城,位处蜀岗之上,易守难攻。当年若非宇文化及窝里反,有独孤阀全力保护的炀帝亦未必那麽轻易遭弑。
在衙城之下扩展的商业和民居的地区为罗城,就在这长方形的城池内,聚居近二十万人,其数之众,乃南方诸城之冠。
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
罗城南北十一里,东西七里,周四十里。徐子陵和寇仲揉集了奋斗和艰难的珍贵童年岁月,就在这方圆八十里许的城内渡过。旧地重游,人事全非,岂能无感。
另一边的桂锡良见徐子陵眼露奇异神色,还以为他因不见有围城兵马而奇怪,解释道:“这年多来一直是打打停停,江都叁面临江海,港口深阔,要围城谈何容易?兼且李子通在另一大城锺离置有重兵,不时从水道来偷袭围城的敌人,所以杜伏威和沈纶每次於轮番攻城後,都要退军重整生息,好恢复元气,否则李子通怎能捱到今天?”
徐子陵心中暗暗佩服寇仲,杜沈两军之所以不愿联手攻城,正因各自猜疑,而寇仲则把握到他们间这至关重要的矛盾,於是从容定下离间计策。他却不知首先想到此关键的人,是虚行之而非寇仲。
城外码头处虽远不及以往的千帆并列,帆樯蔽天,但亦靠泊了百艘以上的大小船只,似乎要趁这短暂的和平时光,狠做买卖。
他们的船缓缓靠岸,来迎的只有骆奉和十多名帮众,另外尚有小批李子通麾下的兵将。
只看这种款待,便知李子通和邵令周对桂锡良毫不重视。
徐子陵往後退开,免得那麽惹人触目。
洛其飞移到他身旁道:“看来会有点小麻烦。”
徐子陵点头道:“只好随机应变。”
风帆终於泊岸,骆奉首先登船,带点无奈的语调向桂锡良道:“大王有令,所有抵江都的船只,都要彻查人货,验证无误後,始可入城。”
桂锡良色变道:“连我们竹花帮的人都不能例外,我今趟可是为大王办事哩!”
骆奉探手抓他肩膊道:“忍耐点!大家心知肚明内里是甚麽一回事就成。”
目光落在扮成“疤脸大侠”的徐子陵等十七人处,问道!案这些贵客是否来自少帅军的兄弟惫徐子陵弄哑声音,抱拳道:“小弟山东『风刀』凌封,见过骆堂主,此行正是奉少帅之命,听候桂堂主差遣。”
骆奉当然从未听过山东武林有这麽一号人物,心中嘀咕,表面只好装出久闻大名的样子,然後道:“查验入货的事合情合理,该不是有人故意刁难,望凌兄谅察,否则如何与少帅合作。”
回头向岸上的李军打个手势,他们上来查船。
徐子陵心中暗叹,知道麻烦才是刚开始。
回到扬州,就像回到一个久远但却永不会遗忘的梦里。
无论城内城外,随处可见战火留下触目惊心的遗痕,坍塌破损的城墙、烧焦废弃的各式各样攻城工具,沉没的战船,路上乾黑的血迹,大火後的废屋,颓垣败瓦更是随处可见。
但人们对这种种景象都习以为常,除了负责修补城墙的民工外,其他人如常生活。
由於缺乏战马,众人入城都要倚赖双腿,缓步细察满目疮痍的情景。
竹花帮的总舵重设於罗城紧靠蜀岗之下的旧址,但建物却是新的,规模比前更宏伟,由七组建物合成,各有独立隔墙,以门道走廊相连,其中四组分别是风、晴、雨、露四堂。
未抵总舵之前,骆奉和桂锡良领先而行,不住低声说话,徐子陵和幸容则在队尾,当经过扬州最着名的花街“柳巷”时,幸容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案玉玲夫人重开天香楼,现在已成了扬州最有名的青楼,天香双绝更是南方最有名的两位才女,等闲人想见她们一面都不容易,今晚让我带你去见识一下惫柳巷之西是横贯南北的旧城河,横跨其上有如意和小虹两道大桥,两岸风光旖旎,长堤柳丝低垂,芳草茵茵。
再远处是与旧城河平衡的另一道大河汶河,沿汶河向东而的大南门街,就是扬州最兴旺繁盛,商铺集中的主道。
徐子陵此时充满触景生情的情怀,那有兴致去想青楼的事,但亦兴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想起当年只可用偷窥的方法去欣赏天香楼的姑娘,现在却可登堂入室去扮阔大爷,可知今昔有别,他们已是长大成|人。
对少时的寇仲和徐子陵来说,扬州城是捉迷藏或四处逃命的好地方。
在炀帝把扬州发展成江都前,城区内的房屋大多自发形成,结果是布局毫不规则,斜街弯道,芜杂交错,除了几条主大街外,真是九曲十叁弯,歧路处处,成为扬州的特色。
两人当年最爱混的除大南门街外,尚有与大南门街十字交错的缎子街,不但售卖锦、缎、绢、绸的店成行成市,尚有出售饰物和工艺的店子,故最多腰缠万贯的豪客到这里溜,对当时的寇仲和徐子陵来说,则是肥羊的集中地。
幸容见徐子陵没说话,还以为他已同意今晚去逛青楼,便转往另一话题道:“骆堂主对我们算是最好的了!只有他肯帮我们说两句话。”
徐子陵愕然道:“那沈北昌呢?”
幸容压低声音道:“沈老头很阴沉,谁都不知他真正想的是甚麽,我看邵令周对他很有顾忌。”
徐子凌皱眉道:“玉玲夫人对我们竹花帮有没有影响力?”
幸容道:“当然有哩!她对我们很支持,可是她从不Сhā手帮务,在帮内更没有实权。故她的影响力只是来自帮中兄弟对她的尊重,遇到重大的事情时便难生作用。”
此时一行五十多人刚进入院门,邵令周和沈北昌两人联袂而出,截骆奉和桂锡良。
四人围作一团说话,事实上桂锡良只有垂首恭答的份儿,真正对话的是邵令周和骆奉。
接骆奉挥手召唤队尾的徐子陵过去,先介绍与邵令周和沈北昌认识,然後邵令周以带点不屑的眼光打量他道:“凌兄能否代表少帅说话。”
徐子陵淡淡道:“当然可以!否则少帅就不会派我随桂堂主回来。”
邵令周露出怀疑的神色,好片晌才点头道:“好!请凌兄立即随邵某到总管府见大王,他要和能代表寇少帅的人说话。”
又同桂锡良和骆奉道:“两位堂主不用随行,有老夫和沈老便成啦!”
陈长林在虚行之这个老友陪同下,进书斋见寇仲,这位少帅正捧鲁妙子的《机关学》秘本在用功,看得眉飞色舞,见陈长林到,大讶道:“长林兄竟可以这麽快回来?”
两人坐下後,陈长林道:“轻舟顺流,到东海不过大半天,回程时顺风,也不过费了一晚多几个时辰。长林幸而不负所托,千五江南子弟兵,今晚即可抵梁都,他们用的都是自备的兵器。”
虚行之补加一句道:“全是江南各大铁器老字号打制,要冒充都冒充不来。”
寇仲收起秘本,欣然道:“如此就更好,今次我们只是要离间敌人,而不是真的去攻击老杜的江淮军,有甚麽方法可既不会损折我方的人,偏又可撩起老杜的误会和怒火呢?”
虚行之从容道:“详细计划,虽待听得其飞的情报方可定细节。但最好是能在某一特别的形势下,刺杀杜伏威旗下某一重要的爱将,不论成功与否,都不愁他们不引起猜疑,进而翻脸大动干戈。”
陈长林不解问道:“甚麽特别形势?”
虚行之解释道:“现在杜沈两军是轮流攻打江都扬州,可以想像无论是谁攻城,必是全力以赴,希望能先入城饮那口头啖汤,其中两方面自有协议。据江都来的消息说,上一次刚好是沈军攻城,攻守双方均损折甚钜,待江淮军再攻城时,便极有破城的可能,我们需要的,正是这种形势。”
寇仲拍案叫绝道:“此计妙绝,正好提供了沈纶破坏合作的动机,就是怕江淮军先一步入城,尽收胜利成果。”
接使人去召卜天志来。
虚行之道:“现在我们唯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避过杜沈两军,甚至李子通的耳目,因为这样浩浩荡荡的出动过千人,行上极难保密。”
寇仲笑道:“原本没有可能的事,现在却变得大有可能。哈!救星来啦!”
卜天志匆匆来到,弄清楚後,拍胸保证道:“此事可包在我身上,我和各个码头的龙头大哥多少都有点交情,只要长林的人扮作我的手下,我可分批把他们送至江都附近我们一个秘巢内,等待行动的良机。”
虚行之喜道:“那就万事俱备,只欠情报这东风了。”
寇仲道:“不若我们把行刺的对象改为老杜本人,不是更一针到肉吗?横竖我们根本不求成功,只要虚张点声势,遗下些江南老字号的箭矢兵器,大叫几声江南口音的话就大功告成,”叁人无不点头称善。
陈长林关心的却是另一问题,道:“假设杜伏威真的中计反击沈纶,我们又如何利用这情势?”
虚行之道:“杜伏威的实力远胜沈纶,必可予沈纶军士沉重的打击,那时沈纶只有循江南运河退返毗陵一途,我们可於运河上截击沈纶,攻他一个猝不及防,莫知所措。”
寇仲望向卜天志,问道:“此事可行吗?”
卜天志欣然道:“对江南的分歧水道,我们了若指掌,可保证当我们的战船突然於运河出现时,江南军始如梦初醒,只要我们能抢上沈纶的帅船,长林兄将可手刃沈纶。”
寇仲哈哈笑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行准备的工夫,到时我会亲自陪长林兄上船拜会沈纶那小子,看看老天爷是否肯主持公道。”
陈长林剧震道:“我的性命由今天开始,就是少帅的哩!”
第十一章 暗怀鬼胎
抵达总管府接客的外堂,值勤的队长叁人等候,道:“大王正在见客,请叁位稍候片刻。”
坐下後,徐子陵闲无聊,功聚双耳,探听只隔一道门户的大堂内的声息,刚好捕捉到一把带外国口音的熟悉声音道:“战马可於十天内运至江都,让大王重整骑兵队伍,而我则只要寇仲项上的人头。”声音虽细至几不可闻,基本上他仍可听得个一字不漏。
徐子陵吓了一跳,认得正是窟哥的声音。
李子通乾笑两声,得意道:“契丹战马,天下闻名,王子放心,这五百匹优质良马我绝不会白收的。只要寇仲肯领军南来,形势恰当时,寡人会请王子亲率奇兵,配合我们的劲旅,狠狠予这小贼重重一击,教他永不能超生。”
另一把难听如破锣的声音道:“寇仲和徐子陵威风得太久哩!弄至仇家遍地,梁王昨天通知我们兄弟,他已派出『大力神』包让、『恶犬』屈无惧和『亡命徒』苏绰叁大高手,到来协助对付这两人,到时配合吴王旗下的众多高手,任他两人叁头六臂,也难逃此劫。”
李子通笑道:“只要有大江会仗义帮忙,何愁大事不成。”
徐子陵这才知道那难听的声音若非“龙君”裴岳,就怠案虎尽惫裴炎,禁不住心中好笑,若李子通知他能以灵耳偷听,必然非常後悔。
李子通又道:“现在寇仲派来的人正在门外等候,待我摸清寇仲的底子,再和各位商议。那小贼好大喜功,总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甚麽人都不放在眼内,我就利用他这点,许以些许甜头,引他人彀。”
接是窟哥等从後堂离去的声音。
徐子陵心想该是轮到自己上场表演的时刻了。
寇仲拉陈长林,到总管府的花园去漫步,恳切地道:“长林兄的性命是自己的,不须给我,更不用给任何人。大家走在一起,最重要是理想和利益一致;那我可为你而死,你可为我而亡,但分别在仍是为自己。一旦出现分歧,便各自上路,哈!多麽理想。”
陈长林苦笑道:“少帅和王世充绝对是两种不同类的人,他要的是盲目的忠心,把个人的利益完全抛开,只以他的利益为先。”
寇仲笑道:“那是历史上所有帝皇对臣子的要求。我怎同呢!对小弟来说,上下之分只是一种方便;最好是大家能似兄弟凑兴般向某一崇高的目标迈进,为受苦的百姓干些好事,挑战各种欺压人民的恶势力。”
陈长林道:“少帅的想法非常伟大特别,令人感动。”
寇仲忽地停步,负手细察小径旁的一株盘栽,沉吟一会後,道:“现在我们的少帅军已略具刍形,兵卒的编伍训练有宣永和焦宏进主持,政府的运作有虚行之,侦察通讯有洛其飞,财务粮草有任媚媚,水战有卜天志,假若再有长林兄为我主理海上河上的贸易和建造优良的战船和货船,将可令少帅军如虎添翼。”
陈长林心悦诚服道:“少帅果然是高瞻远瞩的人,不像沈法兴之辈,得势後只顾巩固权力,榨取人民的血汗,掠夺钱财粮草,短视无知。少帅放心,长林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寇仲道:“有长林兄我自是放心哩!但我们最大的问题是时日无多,一旦给李小子平定了关西的其他义军,便是他出兵东下之时,所以我们必须抢在那日子来临前,建立起一支有庞大水师辅助却以骑战为主力的军队,才有望可与关中军决战沙场。在船舶的建造上,长林兄有甚麽好的提议。”
陈长林点头道:“水战的主要装备就是战船,它等若城廓、营垒、车马的混合体。好的战船以战则勇,以守则固,以追则速,以冲则坚,能达到勇、固、速、坚,才能称为好的战船。不过水战中战船极易折损,所以不仅数量要多,还要在性能上各式各样俱备,以应付千变万化的战斗。”
寇仲转过身来,欣然道:“长林兄对水战确很有心得,我便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少时听人说书,便有『青龙百馀艘,黄龙数千艘』之语,还以为是夸大之词。”
陈长林笑道:“与少帅谈话既轻松又有趣,谈笑用兵,怕就是这样子。不过水战上动用以千计的战船,是确有其事,例如东汉时马援伐交趾,便将楼船二千馀艘,梁朝与北齐作战,在合肥一战就烧齐船叁千艘。”
寇仲一震道:“梁朝是否就是萧铣先祖的梁朝?”
陈长林点头应是。
寇仲恍然道:“难怪萧铣如此重视卜天志的背叛,因为他事事都学足先人,更深明水师的重要性。哼!所以欲要击垮巴陵帮,除了要封香小子的青楼断其情报来源外,尚要先破他们的水师,此两项缺一不可。”
陈长林只好聆听,深感寇仲的思想有如天马行空,难以测度。
寇仲想了想又问道:“凭我们现在的人力物力,要建造一队由五百艘战船组成的水师,需多少时间?”
陈长林爽快答道:“若一切从头开始,最少要十五年。”
寇仲愕然道:“那怎麽行?”
陈长林胸有成竹道:“少帅放心,其实大多数战船与民用货船在船体结构上并没有大差别,无论楫、棹、篙、橹、帆、席、索或沉石,都是同样的东西。只要将民用货船加上防卫设施与武器装备就可转为军用。再配以精於水战的将领士卒,便规模具备。故不用一年我可替少帅弄出一支有规模的水师舰队。”
寇仲喜出望外道:“又有这麽便宜的事。长林兄还有没有办法使人在平时看不出它们是战船,到作战时才露出真脸目,那更可成水上的奇兵。”
陈长林道:“我可以想想办法。”
寇仲搂他肩头,朝大堂方向走去,压低声音道:“此事须量力而为,并以不扰民为主。待我起出『杨公宝库』後,会有大量真金白银去收购民船。现时不妨将就点先改装彭梁会和骆马帮的旧船,那怎都有百来二百艘,加上巨鲲帮投诚的数十艘大小船只,该可应个景儿吧!”
李子通高踞龙座之上,斜眼睨在邵令周和沈北昌陪伴下步入大堂的徐子陵,似要把他看穿看透。
大堂内左右排开共十八张太师椅,此时左边的首叁张均坐李子通手下的心腹,椅後是两排持戟的侍卫,甲鲜明,威风凛然。
这样的气派,在皇宫内摆出来是恰如其份,但在总管府大堂便有虚张声势之嫌。不过李子通也是迫於无奈,要放弃被大火肆虐过的皇宫而改用总管府,且为表示与昏君有别,更不敢入住其他为享乐而建的行宫。
门官唱喏下,邵令周和沈北昌只依江湖礼数晋见,徐子陵有样学样,省却很多麻烦。
李子通赐坐後,冷然问道:“凌先生在少帅军中身居何职,有否令符信物,能否代表寇仲和徐子陵说话?”
坐在下面的叁名将领,均以冷眼紧盯徐子陵,看他如何应对。
李子通的容貌明显地比当年相遇时消瘦憔悴,鬓发花斑,可见争天下须付的代价。
徐子陵淡然道:“我军因仓卒成立後,征战连绵,很多方面都未暇顾及,令符文书,一概未备,请吴王见谅。”
李子通眉头大皱道:“那凌先生如何证明可代表他两人说话?”
邵令周Сhā入道:“大王明鉴,敝帮桂锡良,亲口向老夫证实凌将军乃寇少帅的全权代表。”
李子通“哦”的一声,挨往太师椅去,神态悠闲的介绍叁名将领与徐子陵认识,依次序是左孝友、白信和秦文超。
徐子陵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早在扬州当小混混时,他和寇仲便听过这叁个人的名字,还心生仰慕。
尤其是左孝友,更曾是其中一股义军的领袖,在大业十年於蹲狗山起义後,威风过一段日子,後来才归降比他迟一年崛起的李子通。叁将中亦以他年纪较大,在四十许间,高瘦精矍,满脸风霜。
白信和秦文超均是年青威猛,典型山东汉子高大过人的体型,对徐子陵的神态隐含敌意,只是微微颔首为礼,冷淡而不客气。
“砰”!
李子通一拍扶手,喝道:“既可代表他们说话,凌将军师请告诉我,你们为何要攻打东海,杀我亲弟,动摇我李某人的根基?”
徐子陵丝毫不让地回敬他凌厉的眼神,淡淡道:“吴王该是明白人,在这争雄天下的年代,非友即敌,而敝军先礼後兵,曾派出彭梁会的任二当家,来江都谒见大王,商讨联盟之事,却为大王所拒,致由友变敌,责任岂在我方。兼之发觉沐阳李星元竟来诈降,只好将计就计,先发制人。”
话尚未说完,李子通已霍地立起,戟指厉声喝道:“大胆!人来!给寡人把他推出去斩了。”
李子通两旁侍卫蜂拥而前。
徐子陵的手按往刀把上,邵令周和沈北昌手足无措时,左孝友跳起身来,大喝道:“且慢!”
众卫士倏地止步。
左孝友向李子通道:“合则两利,分则两亡,大王请息怒。”
李子通气呼呼的狠盯徐子陵好一会後,才坐回台阶上的龙椅内去。
卫士退回他左右两旁。
左孝友坐下後,向徐子陵道:“少帅今赵派凌将军来,究竟有甚麽好的提议?”
徐子陵由於早先偷听到李子通对窟哥等人说的话,心知肚明对方是采用一硬一软的方法,制造压力,以在谈判中占得更大的好处。暗觉好笑,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姿态道:“左将军说得好,合则两利,分则共亡。杜伏威可与沈法兴结盟,我们少帅军当然亦可与贵方联手。假若大王认为此议尚可行,我们便继续谈下去,否则本人只好立刻离开,回报敝上。”
李子通冷笑道:“寇仲夸口能解我江都之围,是否真有此言?”
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徐子陵身上。
徐子陵从容笑道:“确有此言!”
秦文超长笑道:“杜伏威称霸江淮,敝主雄踞山东之际,寇仲和徐子陵仍只是扬州城的小混混,在竹花帮中连一片竹叶的资格也欠奉。现在虽稍为得势,但凭甚麽能耐可击退江淮与江南的联军呢?”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比起李密的纵横中原,杜伏威算得上是老几?问题是大王能否像王世充般,至少在破李密之前,大家衷诚合作吧了!大王可以办得到吗?”
李子通脸色立变,因为徐子陵言下之意,自是寇仲既可破李密,自亦可不把杜伏威和李子通放在眼内,而与李子通的合作更只止於解江都之围,其後双方再分高下胜败。
白信怕李子通忍不住怒火,Сhā入道:“但我们怎知贵上有合作的诚意?”
徐子陵哈哈笑道:“敝上寇仲和徐子陵均是一言九鼎之人,你们何时听到他们做过任何背信弃义的事?”
大堂内一片绷紧了的沉默。
李子通的手指一下下敲响扶手,沉声道:“空口白话,说来何用之有?寇仲究竟有何妙计,可解江都之危?”
徐子陵微笑道:“只要大王肯解除对运河的封锁,从锺离向我方提供粮草补给,再予我们有关敌人精确的情报消息,我们即可挥军偷袭敌人的後方阵垒营寨,教他们首尾难顾,腹背受敌。当年李密就是以此法,教宇文化及的十万精兵疲於奔命,况於杜伏威区区数万江淮军乎?”
左孝友道:“当时李密战将如云,兵力雄厚,现在少帅军只是初具规模,怎可相媲?”
徐子陵答道:“这正如江淮军亦难与当时宇文化及的精兵相比,且听说杜伏威和辅公佑并不咬弦,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众人到这刻始知遇上了个雄辩滔滔的说客,一时语塞。
李子通直接了当的道:“寇仲可发动多少人马来助我?”
徐子陵断然道:“二万军马又如何?”
李子通紧接道:“先告诉寡人,你们打算怎样处置在东海我们李姓的族人。”
徐子陵微笑道:“大王是明白人,该知大家如在合作上没有问题,大王的族人自可随意离开惫李子通大笑道:“好!就这麽决定吧!”
徐子陵早知这是最後必然的结果,如此对李子通百利而无一害的建议,对方怎能拒绝呢?
第十二章 飞轮斗舰
徐子陵回到露竹堂,幸容迎上来道:“骆堂主和锡良哥在内堂说话,你::”徐子陵拍拍他肩头低声道:“我要先和其飞交待两句,稍後才去见他们。”
幸容连忙引路。
徐子陵见过洛其飞後,才到内堂会骆奉和桂锡良,还未坐定,骆奉欣然道:“原来是子陵你,那我就放心哩。”
徐子陵既愕然又尴尬,不明白桂锡良为何如此相信骆奉,桂锡良解释道:“奉叔一向最关照我和小容,瞒谁都可以,却绝不可瞒他”骆奉道:“李子通有甚麽话说?”
徐子陵回过神来,微笑道:“当然是冠冕堂皇的动人说话,双方结成联盟,共拒大敌,不过我们亦早准备和他合作,所以一拍即合。”
骆奉皱眉道:“李子通并不是言而有信的人,子陵你要小心点。”
幸容道:“那等若与虎谋皮。”
徐子陵不敢漏太多,低声道:“这方面我们也有准备的。放心好了。”
骆奉眉头大皱道:“子陵你来告诉我,寇仲为何要夸言锡良可破去杜沈的联军,现在给邵令周拿这点大做文章,教锡良如何下台?”
徐子陵稍为放心,知桂锡良并没有托出全盘计划,点头道:“所以我才要来了解形势,说不定需奉叔大力帮忙。”
骆奉呆了半晌,叹道:“现在的帮争变成是靠向李子通还是寇仲的斗争,邵令周今趟真失策。”
徐子陵不解道:“他是否想当帮主呢?”
幸容冷哼道:“这个当然不在话下。问题是小仲和你已在帮中建立了崇高的威望,又有宋阀在後面撑腰,使他不敢轻举妄动,怕惹来你们和宋阀的反击。直至现在有了李子通这大靠山,他始能神气起来。”
徐子陵问道:“究竟沈堂主是站在那一边的。”
骆奉露出奇怪的神色,徐徐道:“若非有他点头,我怎会坐在这里听你们说话,为你们担心?”
叁人听得愕然以对。
骆奉叹道:“事实上这是少壮派和元老派之争,本来少壮派根本不是对手,但因有寇仲和子陵你的支持,把整个形势逆转过来。除了邵令周的嫡系外,年青一辈无不以锡良和小容马首是瞻,因为你们代表的是一种新兴进取的力量,目标远大。我和沈老有见及此,更怕竹花帮会因而四分五裂,遂分头行事,力图平息干戈。唉!岂知邵令周竟投向李子通,令事情恶化至难以挽回的地步,以後该怎麽办?恐怕亦没有人能知道。”
顿了顿续道:“邵令周最错的一步是把嚣张狂妄的麦云飞捧为堂主,令我和沈老感到他不止爱任用私人,还目光短浅,不明白人心之所向。”
接摊手道:“你们现在明白了吗?”
桂锡良呼吸困难的道:“原来如此。”
徐子陵点头道:“事情确到了难以挽回的境地,目下邵令周完全站在李子通的一边,大家只有彼此周旋下去,直至另一方坍台。”
骆奉道:“我不宜在这里勾留太久,若有甚麽新的消息,须立即通知我。”
骆奉去後,叁人你眼望我眼,都有不知从何说起的感慨。
最後幸容长身而起道:“这些事愈想愈令人心烦。不若我们重温儿时的旧梦,到外面去把臂夜游,来个不醉无归如何?”
夜幕降临,华灯初放,大南门街五光十色,交相辉映,日市结束,夜市继开,真有昼夜不绝之感。兼之有名的缎子街和其他坊巷与之交错,酒楼歌榭分布甚密,不愧被称着天下的烟花胜地,连绵的战事似对之没有半分影响。
在灯烛辉煌的长街上,人流如潮,摩肩接踵,店铺内则有各具特色的玩物商品,列纷陈,令人目不暇给。
叁人像变回以前在扬州的小混混,你推我拥,在人流中争先恐後,四处。
徐子陵大讶道:“似乎比以前更兴旺哩!”
幸容笑道:“昏君死了,自是兴旺。”
桂锡良挤入两人中间,左右搂他们肩头,兴高采烈道:“你这叫来得及时,每逢江淮兵或江南兵退兵後,各地的商贩便潮水般涌进江都城来做买卖,每天都有过百的船只从各地驶来,否则那有这麽热闹。”
沿街不但店铺林立,与店铺紧相呼应的是摆设摊档的摊贩,买卖货物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由日用品、装饰物,以至看相占卦、笔砚字画,还有沿街叫卖的行贩,他们推小车,又或挑担顶盘,各施浑身解数,高声吆嚷,招徕顾客,都想把小吃、玩艺剪纸花样,五色花线等零食玩艺卖出去。
那种热闹的情景,教人耳根难净,眼花缭乱。
到了贞嫂曾摆档卖包子的市集,又是另一番情景,随处可见人东一摊、西一档的设场卖艺,说书的、装神弄鬼的,耍傀儡、演武术,吸引了以千计来逛游的观众,气氛炽烈,充满醉生梦死,於战乱中及时行乐的味儿。
叁人你耍我,我耍你,笑语声中,来到热闹绝不逊色於大南门街的柳巷。
虽名之为“巷”,但只比大南门街窄小了叁分之一,亦是车水马龙,寻芳客不绝如蝼。
柳巷最大特色是罗列两旁连串伸延的红纱灯笼,那是青楼门前的当然标志,吸引各色人等进进出出,传出来的笙歌丝竹响彻夜空,浮杂沸腾声浪,充盈长街。
更有鸨母姑娘,在激烈竞争下为使生意兴隆,各出奇谋在门前拉客,莺莺燕燕,媚眼笑语,更为花街平添无限春色。
徐子陵虽不爱逛青楼,但因旧地重游,亦大觉有趣。
指指点点之际,不觉来到天香楼的门前,把门的汉子见叁人来到,恭迎道:“桂大爷和幸大爷请!”
徐子陵大叫一声“且慢”,拉得两人退後两步,苦笑道:“喝酒的地方随处均是,不用到子内去喝吧!”
幸容和桂锡良被他逗得大乐,左右把他夹起,直闯院内。
自有人领路登楼,把叁人带到【木鬲】窗外可俯瞰旧城河两岸夜色,景致佳绝的豪华厢房中。
俏婢摆下酒碗筷,端上小吃後,在桂锡良吩咐下退出房外。
幸容笑为两人斟酒,叹道:“想当年我们日日望天香楼的大门望洋兴叹,羡慕每一个有资格跨过门槛的人。现在却能坐在楼内最华丽的厢房举痛饮,上天待我们实在不薄。”
桂锡良举酒劝饮,大笑道:“浮生如梦,人生几何,乱来知酒性,一醉解千愁,今晚我们叁兄弟定要喝个痛快。”
徐子陵给他的“浮生如梦,人生几何”勾起悼念素素的心事,悲从中来,举一饮而尽。
桂锡良和幸容覆桌上,拍掌怪叫。
徐子陵摇头道:“你两个小子定是晚晚到这里来混的哩!”
幸容故作神秘的凑到他耳旁道:“荆曼和尤杏两位姑娘并称天香双绝,艳盖江都,未曾听过她们弹琴唱歌的都不算来过扬州。幸好你两位兄弟尚算有点脸子,特别请玉玲夫人安排她们抽空来唱他娘的两曲小调,保证你的眼睛和耳朵同样有福气。”
桂锡良亦在另一边压低声音道:“最糟是你要扮疤脸大侠,否则凭我们徐公子原来那张小白俊脸,说不定可打动人家姑娘芳心,和徐公子携手巫山,共渡春宵哩!哈!”
两人捧腹狂笑时,环佩声响。
桂锡良和幸容精神一振,齐叫“来了”。
寇仲与陈长林巡视了长长一截运河水道後,赶返城内,就在酒楼晚。
闲聊几句後,话题又转回水战上。
寇仲问道:“有甚麽方法可封锁水道呢?”
陈长林皱眉道:“那只是在水道中设置各种障碍,以阻止船只通行,例如在水底设立木栅、尖柱或拦江铁一类的东西。但诸如此类的措施只能收一时之效,消极被动,一旦给对方侦知,对方可设计破去,故从没有人真能锁河封江。”
寇仲想起自己当年乘船下竟陵时,江淮军以铁横江,给自己一刀斩断,欣然道:“这就成了,我最怕被李子通锁我後路,令我们的水师难以北归”陈长林道:“但锁江之法,若配合得宜,亦确可收奇效,不可轻忽。”
寇仲忍不住道:“想不到长林兄除了海上贸易外,对水战亦这麽在行。”
陈长林微笑道:“要做贸易,首先就要防海上的盗贼,甚至和海盗没甚麽分别的旧隋水师,对此道不在行又怎成?行走大海的商船同时都是战船。严格来说,河道的水战实非我所长,我精的是海战。”
想起海战,寇仲便犹有馀悸,道:“海战确和江河之战大不相同。”
陈长林点头道:“大海之战,全凭风力,风势不顺,虽隔数十里犹如数千里,旬日难到。”
寇仲沉吟道:“若我们能控制海岸,不但可把兵员迅速运送,更可阻截敌人的水师。”
陈长林摇头道:“那是没有可能的!要在大海寻上敌人,是名副其实的大海捞针。况且若让船队终日在大海巡弋,一旦遇上风暴,便要全军覆没。所以海战首重天时,无风不战,大风不战。飓风将至、沙路不熟、贼众我寡、前无泊地,皆不战。及其战也,勇力无所施,全以矢石远击。唉!船身簸荡,要击中敌船,会比在江河上难上百倍。且我顺风而逐,贼亦顺风而逃,既无伏可设,又无险可扼,能破其一二船,已属万幸,要称霸茫茫大海,谈何容易。”
寇仲双目精芒亮起道:“长林兄对水战之道果然是深有认识,嘿!若从海上登陆去攻打敌人,敌人岂非无从拦截吗?”
陈长林信心十足道:“若由我设计航线,保证敌人连我们的影子都摸不,登岸时再能准确把握风势与潮汐的涨退,更可收奇兵之效。”
寇仲呵呵笑道:“这就成理!我一直在担心如何可把长林兄的千多子弟兵秘密送往江都,志叔虽蛮有把握的样子,但我素知老杜的厉害,一个不好,就妙计难成。现在有长林兄海上奇兵这一招,将可解决所有问题。”
陈长林霍地起立,道:“我现在立即要去和志叔商量,今晚就要赶去截住正赶来梁都的船队,此计肯定万无一失。”
寇仲一把扯他道:“回程时可否顺手抢沈法兴的一批商船战船回来呢?你们对他的水师那麽熟悉,只要船出大海,对方只有徒唤奈何,可省却我们很多功夫。”
陈长林道:“假若能出其不意,应该可以办到的,但顶多只能偷七、八条船,但冒的风险却非常大,似不甚化算。”
寇仲道:“那只好放弃这贪检现成便宜的想法,长林兄先坐下,让小弟给你看一样东西。”
陈长林重新坐下,接过寇仲递上来机关巧器的秘本。
寇仲低声道:“请翻往一百零一页。”
陈长林依言翻到该页,愕然道:“这是甚麽船?”
寇仲指秘本内的图样得意地道:“这叫飞轮战船,利用水对船产生的反作用力推船前进,比用船桨更省力和有效,就算在无风时,亦可日行百里,是一种装上『车轮』的船,放左右弦下置轮激水,翔风鼓浪,疾若挂帆席,制造省易又持久耐用。”
接指图样下的文字道:“你读读这几句,飞轮战船,傍设四轮,每轮八楫,四人斡旋,日行千里。千里当然是夸大吹牛皮,我打个折扣,能日行百里也不错啦。”
陈长林动容道:“这是谁想出来的。”
寇仲再读下去道:“以轮激水,置人於前後,踏车进退,上中下叁流,回转如飞,敌人只能相顾骇愕。”
寇仲轻轻道:“就是鲁妙子鲁大师,你听过吗?”
陈长林长叹道:“当然听过,小子服啦,我立即人依图改装,密藏於船腹下,有了这麽一批轮动战船,天下水道还不是任我们横行吗?”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纵声长笑。
第13章 利己利人
来到城门时,才发觉城门不但关了,还聚了一批人,既有把门的衙卒,亦有些不知是甚麽来头的大汉。
两人作贼心虚,躲到离城门不远的一条暗巷里,坐了下来。
寇仲把抢来的钱袋取出,金睛火眼地借着城门掩映过来的火把光,点算收获。
徐子陵则拔出长刀,爱不惜手地把玩。
寇仲点了两遍後,大喜道:“今趟发达了,总共约有二十两白银,不但足够我们到洛阳的旅费,还可大吃大喝,再逛他叁天窑子。”
徐子陵把刀搁在膝上.不相信的探头去看,喜道:“那就不用去偷盐运盐和卖盐那麽辛苦了。”
寇仲骂道:“真没有志气。二十两便满足得要死的样子。海沙照样要偷,我们就在这裹过一晚.明天城门一开,立即去提货走人,唉!希望老刘不要被人发现就好了。”
徐子陵苦恼道:“真希望懂得轻功,那就可越墙而去了。啊!”
两人脸色一变,急剧的蹄声,由远而近,头皮发麻时,大队人马在巷外的大路驰过,少说也有百来人,往城门驰去。
不片刻听到有人低喝道:“海沙扬威!”
另一方答道:“东溟有难!”
两人探头外望时,只见城门处开了侧边的小门.众海沙帮徒策马鱼贯而出。
他们脸脸相觑,但片晌之後,又有几起人出城.都是用相同的切口.其中一些帮众只是徒步而行。
徐子陵道:“海沙帮今晚大概会攻击东溟派的大船,我们是否要去通知一声?海沙帮肯定没有半个是好人!”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低声道:“你想到琉球去吗?只是娶得那个小婢已艳福不浅了,来吧!”
徐子陵随他站起来,骇然道:“说不定会给人认出我们的。”
寇仲挺胸道:“不入虎|茓,焉得甚麽子?噢!记起了,是得老虎的女儿子,即是雌老虎。为了东溟派那些美丽的雌老虎,怎都要搏他娘的一.看!那城门还敞开,我们又有刀,被识破了便杀出门外去,只要走到海边,噗通一声跳进水裹,凭我们的九玄闭气大法,谁拿得着我们。来吧!胆小鬼!”
言罢大步走了过去。
徐子陵没法,硬着头皮陪他去了。
才踏上出城的大路,後面蹄声响起,四骑疾驰而至。
寇仲见城门处不见了那几个常服大汉,只有十多个衙卒,正狠狠盯着他们,想掉头走已不成,转身向冲来的四骑招呼道:“二爷出城了吗?”
四骑擦身而过,其中一人应道:“大爷和二爷在後面!”接着旋风般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吓得忙加快脚步,隔远向那些衙卒叫道“海沙扬威!”
其中一个兵头笑道:“你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学人去干活,是否嫌命长了?”
众兵爆出一阵哄笑。
另一兵卒道:“你们是谁?为何没见过你们?”
寇仲一拍长刀,装出粗豪姿态道:“二爷是我们的阿公,谢峰是我们的乾阿爹,上个月才收录我们的。”
众兵见他说来有纹有路,再不阻拦,放他们出城。
两人大喜若狂,急步奔出城外。
方踏出城门,立即心中叫苦。
原来城门外黑压压聚了几大队人马,少说也有近千人。
由於他们既没有点燃火炬,又个个闷声不响,两人出城後才发觉,已是无法脱身了。
有人喝逍:“海沙扬威!”
两人同时答道:“东溟有难!”
一名大汉迎过来,低声问道:“那个堂口的。”
寇仲硬着头皮道:“馀杭分舵的!”
大汉不疑有他,指了指其中一堆人道:“绑上红巾,站到那裹去,龙头快到了!”
徐子陵见他递来两条红布,慌忙接过。
来到那组馀杭分舵的人堆时,两人装作绑扎红巾,低头遮遮掩掩的来到了队尾,竟没给人瞧出破绽。
前面的几个人掉头来看他们,黑暗中看不真切,正要问话,幸好蹄声急响,一群人由城门驰出,再没有人理会他们。
带头的是个铁塔般的大汉.因在他左右方两人均高举火把,所以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此人长相威武,背Сhā双斧,目似铜铃.环目一扫,包括寇徐两人在内,都感到他似是单独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其他人各有特色,其中还有位相当美貌的尼姑,宽大的道袍被海风吹得紧贴身上,露出美好诱人的曲线。
那谭勇亦是其中一人,不过排到队尾处,看来其他人的身分都比他高。
那大汉到了分列两旁的部下间,策马转了一个小圈,停了下来。
众海沙帮徒纷纷拔出兵刃致敬。
寇仲一边举刀作状,乘机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这龙头看来要比我们这两个高手高得多,有机会就溜,甚麽都不要理了。”
见到这等声势,徐子陵亦心虚得要命,不迭点头。
那海沙帮的龙头勒马停定,喝道:“今趟我们海沙帮是为宇文化及大人办事,酬劳优厚不在话下,还有其他好处。今次致胜之道,是攻其无备,不留任何活口。
你们尽心尽力随本舵的头子去办事,谁若临阵退缩,必以家法处置。事成後人人重重有赏,知道了吗?”
众汉齐声应了。
这里离码头颇远,又隔了个海湾,纵使放声大叫,亦不虞给码头的东溟派听到。
寇仲正要扯徐子陵往後开溜.才察觉後方一座小丘上亦有人在大声答应,惟有放弃了行动。
此时谭勇和另一矮汉策马来到馀杭分舵的那组人前,低声说了几句话,便下令出发。
骑马的骑马,没马的人便跑在後面,只恨谭勇堕到队後压阵,累得两人无法开小差,只好跟大队出发。
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海边,早有叁艘两桅帆船在等候,该处离东溟派巨舶泊岸处至少有叁、四里的距离。
寇徐两人硬着头皮,在谭勇的监视下.登上了其中一条帆船。
各人上船後,都各就工作,有的去预备发动投石机,有些去弄火箭,又或起帆解缆,只有他们不知干甚麽才好,非常碍眼。
正心惊胆跳时,谭勇竟登上他们那艘船来,幸好船上灯火全无,否则早给人发现他们是冒牌货。
两人惶然失措,正要靠往船边跳海时,一名大汉拦着他们喝道:一还不给我到舱底把水靠和破山凿拿上来?”
两人吓了一跳,低头钻进舱里去。
早有十多人忙着把箱子抬上来,其中一人道:“还剩下一箱,由你两个负责。”
两人楞头楞脑的摸往底舱去,只见昏暗的风灯下,堆满杂物的舱底再没有人,只有一个木箱子。
寇仲大喜,扑了上去,揭开箱子,只见裹面有一个锐利的螺旋巨钻,至少有五、六十斤重。
帆船微颤,显正解缆起航。
徐子陵帮他由箱内把钻子取出,不约而同把钻尖对着舱底,转动起来。
寇仲笑道:“只要把这条船弄沉,就甚麽仇都报了。”
徐子陵道:“这事既和宇文化骨有关.我们怎都不可坐视不理。待会入水後,我们就跑到甲板去,大叫大嚷,便可破壤海沙帮的甚麽攻其无备了。然後再跳水逃生,立即去抢盐,哈!”
两人愈说愈兴奋,把钻子转动得风车般快捷,不半晌“波”的一声.硬在船底钻了个洞。
忙把钻子转回来,当他们要把箱子抬上去时,海水早浸到脚踝的位置。
东溟派的巨舶像头怪兽般俯伏在码头处,四周黯无灯火,只有它在船头船尾点燃了四盏小风灯,凄清孤冷,在海风下明暗不定。
码头一带上千百艘船舶,部分紧贴岸边,大部分都在海湾内下锚。
海沙帮的叁艘帆船悄悄地穿行船阵之中,到了离巨舶十丈许处,停了下来。
被钻破船底的那条船早沉低了两尺许,只差尺许水就浸到甲板,但由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敌船上,竟没有人发觉到。
寇仲和徐子陵躲在船头特别暗黑处,手持分派来在箭头扎了油脂布的长弓劲箭,心儿忐忑地等候。
杨勇下令道:“入水!”
八名穿上水靠,带了破山凿的手下无声无息地翻进水内去。
忽然有人低叫道:“水位为甚麽这麽高!”
寇仲知是时候了,一推徐子陵,点起火箭,在众人愕然中,望巨舶射去,画出两道美丽的火虹。
谭勇惊喝道:“你们疯了吗?”
两人齐声大叫:“海沙扬威,北溟有难,海沙帮攻其不备!”
谭勇横掠而来,暴喝道:“又是你两个小鬼!”
寇徐两人把大弓当暗器般使,甩手往谭勇挥去,同时翻身潜入水里。
码头那边已喊杀连天,巨舶离开岸边,望北开去,刚好在爬上海沙帮盐仓後面码头处的寇徐二人身後经过。
两人边笑边往仓後奔去,到了入门处,寇仲一手握着锁仓的铁锁,叫道:“看我的内功!”
“呸!”
锁头纹风不动。
寇仲没法,把铁拉直。叫道:“快拿刀劈!”
徐子陵摇头道:“劈崩了我的刀怎办!”
寇仲怒道:“刀折了可以买把新的,发不了财这一世都是穷光蛋,海沙帮并不是每天都全军出动去作战的呢!”
徐子陵嘻嘻一笑,把寇仲的刀抽了出来,运起全身吃奶之力,一刀下劈。
“镪!”
铁应刀而断。
两人同时一呆,不过已无暇多想,寇仲指着泊在後码头最大那艘风帆道:“快把那条船摇撑过来。我去搬货。”
他们分别活了差不多十八年和十七年,但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风光了。
寇仲躺在堆积於船上像小山般的盐包上,享受着清晨的阳光,哼着扬州最流行的小调,写意得像快要死去的懒样儿。
徐子陵望往左方延绵的陆岸,别下头看看快浸到甲板来的水位,皱眉道:“我已叫你不要偷这麽多了,现在连睡觉的地方也塞满了货,船都要快压沉了,不如抛掉十来包吧!”
寇仲吓了一跳,转身把盐抱紧,大叫道:“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要我把银子丢到海里去,不若乾脆把我的命也丢掉好了。”
见徐子陵不作声,又坐了起来,嘻嘻笑道:“小陵莫要动气,这样吧!待会泊岸买衣物粮货时,让我看看有没有人肯高价购买几包吧!”
徐子陵气道:“到沿海产盐的地方卖盐,肯出高价的定是像你那样的疯子和白痴,不同之处在一个乱花钱,另一个是视财如命。”
寇仲哈哈一笑,来到船尾,搂着徐子陵的肩头道:“一世人两兄弟,何须发这麽大脾气呢?哈!我是贪心了少许,但都是为了大家的将来设想,能赚多个子儿,将来便可多点幸福快乐。说不定可筹组一枝义军,打上京城去趁做皇帝的热闹,那时不是可把宇文化骨推出午门斩首来为娘报仇吗?”
又乾笑一声道:“看!这条船多麽结实,走得多麽顺风顺水。”
徐子陵取起长刀,离开他的“怀抱”,站了起来.踏着也不知叠了多少层的盐包,来到了帆桅下,抱刀而立,苦笑道:“你仲少懂得驾船吗?现在天朗气清,风平浪静当然问题不大,假若遇上风浪,两下子就沉了时,你不要对我抢天呼地才好。”
寇仲揩了揩自己的大头,又指了指左方的海岸,笑道:“我这个算无甚麽策的脑袋早想过所有这些问题了,天色稍有不对,我们就往岸边靠过去,哈!我还以为你担心甚麽?原来只是这等小事。”
徐子陵以长刀遥指寇仲,冷冷道:“若这艘船突然靠岸,如非碰个粉身碎骨,就是永远都开不出来,还笑我在白担心。”
寇仲显是理屈辞穷,痛苦地道:“你要抛掉多少包?”
徐子陵颓然跪在盐包上,叹道:“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而是照目前的航线走,最终我们都要由大江进入内陆,而扬州城则是必经之路,那时你该知会遇上谁了。”
寇仲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哈哈笑道:“我这超卓的脑袋怎会没想及这件事.到时我们漏夜闯过扬州,既可避过官船,又可不与我们的便宜老爹碰面。在到历阳时则早点下船,就地卖去半批货,其馀再用骡车有他娘的那麽远就运他娘的那麽远,完成我们的发财大计。看!这计划是多麽完美。”
徐子陵拗他不过,站了起来,迳自练刀。
寇仲凝神看了一会,拔出佩刀道:“看你一个人像个小疯子般指手尽脚,让我仲少来陪你玩两招吧!”
徐子陵淡淡道:“我怕错手伤了你。”
寇仲失声尖叫道:“你伤得了我,看招!”
手中刀化作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刀风寒芒,画向徐子陵。
徐子陵那想得到他如此厉害,施出李靖教落血战十式中的“强而避之”,往旁疾移.再运刀格架。
两人就那麽拚将起来,不片刻连招式都忘了,纯凭感觉打个不亦乐乎。
也忘了太阳被乌云所盖,海风渐急,还以为是刀锋带起的劲气。
徐子陵担心的事终於来了。
ChenHsu第七章纲中之鱼“蓬!”
寇仲哭丧着脸和徐子陵把第二十包盐抛进大海里,海水才再没有打上甲板。
幸好这只是一场小豪雨,否则船早翻沉。
两人筋疲力尽地坐到盐包上,连笑或哭的力气都失去了。
太阳再次露面时,寇仲忽地捧腹狂笑起来,徐子陵亦很自然的陪他笑得呛出了泪水,辛苦得要命。
寇仲叹道:“我们至少没有了可逛窑子二十次的花费,老天爷真残忍。”
徐子陵哂道:“白老夫子不是常教人安於天命吗?我的仲少爷,一饮一啄,均有前定,上天注定要我们少了这二十包盐,就不会留多半包给我们。”
寇仲忽地浑身剧震,指着後方呻吟道:“你说得不错,可能上天注定了我们是穷光蛋,连这剩下的五六十包私盐都要完蛋了。”
徐子陵骇然望去,只见五艘叁桅大船刚由海湾拐角处转出来,而且对方追踪之术显然非常高明,出现时离他们不足两里远。
观其速度,最多只须一炷香的时间就可赶上他们。
两人先仰头看了自己船桅上绣有鱼纹图案的海沙帮旗,再往追来的五艘船瞧去.同时呻吟起来,因为来船桅上的旗帜,都是同一的式样。
寇仲跌坐盐上,悲叫道:“完了!我的海沙完了。”
徐子陵把他扯了起来,叫道:“快走!迟恐不及。”
蓦地娇笑传来,只见一艘快艇超前而至,船头立着的正是那晚曾有一面之缘的俏尼姑,划艇的是十名训练有素的壮汉,划得艇子像箭矢般在海面滑行。
那俏尼姑叫道:“现在才想到逃走,真的迟了!”
两人见到她身穿水靠,一副随时要下水拿人的样子,魂飞魄散,那还理甚麽海沙海盐,飞身Сhā进水里。连她更为玲珑浮凸,可令任何男人看得膛目窒息的胴体都没空欣赏了。
那俏尼姑笑得花枝乱颤,喘着气道:“我『美人鱼』游秋凤若让你两个小子能成漏网之鱼,奴家以後都不再下水了。”
这才以一个无比优美的姿态投入水里,比之寇仲和徐子陵的狼狈相,实不可同日而语。
阳光像千万道射进水内去的银线,把澄蓝的海底世界变成了一座无限大的立体镜台。
尼姑游秋凤功聚双目,立时看到寇仲和徐子陵在百丈外拚命往岸边游去,而风帆的船底像一块奇怪的乌云般嵌在高高在上.澄明得耀目的水面处。
游秋凤一摆蛮腰,有似一缕轻烟般,以最少快上半倍的速度衔尾追去。
在海沙帮这以海为地盘的帮派里,她的水上功夫仍没有第二个人可及,由此即可知她是如何厉害。
她并不明白这两个小鬼为何能在水底闭气,没有上乘内功,这是绝不能办到的。
但此时她已无暇多想。
帮主“龙王”韩盖天下了严令,不惜一切都要把他们生擒。
寇仲和徐子陵这时已看到俏尼姑在後方追来,却是全无脱身办法。
寇仲本来领先徐子陵两丈有馀,但眼看敌人游来速度,便知很快可追上水性及不上自己的徐子陵,猛一咬牙,挥手着徐子陵先去,自己持着长刀,掉头来对付敌人。
徐子陵怎肯让他独抗敌人,亦横刀回身,与寇仲一起朝敌人游去。
双方迅速接近。
快要短兵相接时,游秋凤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往背上一抹,手一挥,一张大网箭般射出,迎头往两人罩来。
他们见到大网像片乌云般盖来,心知不妙时,已给连人带刀罩个结实,成了网中之鱼。
那艘偷盐船也像它的主人般,成了海沙帮的俘虏,被一条粗缆系在旗舰海沙号的後面,风帆收了下来。
海沙帮的龙头『龙王』韩盖天大马金刀坐在特制的龙椅上,椅後是七名随他南征北讨的护法级手下.地位更高於广布於沿海产盐区的十八个分舵的舵主。
他的龙座设於船尾靠舱口的一段,静待两个小犯被押来受审。
海沙帮乃东南沿海叁大帮派之一,舆水龙帮和巨鲲帮齐名。
叁大帮会互相猜忌,以前仍能画分地盘和势力范围,保持大体上的和平。
但自隋政败坏,天下群雄并起,叁大帮派亦蠢蠢欲动,图谋扩张势力,斗争渐烈。
水龙帮一向依附南方宋姓门阀,而海沙帮为了求存,投进了宇文门阀的麾下,成了宇文家一大爪牙。
巨鲲帮却是独立自主,但声势则一点不逊色。最惹人谈论是自上任帮主云广陵被人刺杀後,按任的女儿云玉真更把巨鲲帮打理得有声有色。
这有『红粉帮主』之称的美女武艺精湛,尤胜乃父,被誉为东南武林的第一英雌。
此时寇仲和徐子陵双手被反绑背後,押到韩盖天身前来,被服侍他们的四名壮汉硬按得跪倒地上,垂头丧气。
手下报告道:“搜过他们的身和船了。只有二十多两银子,再无其他东西。”
韩盖天双目一寒道:“报上名来!”
寇仲叫道:“我叫傅仲,他叫傅陵……”“啪!啪!”
两条长鞭,由後抽至.打得两人背後衣衫破烂,皮开肉绽,痛得脸肌都扭曲了。
韩盖天哈哈笑道:“还敢骗我.你们一个叫寇仲,一个叫徐子陵,都是宇文总管发下全国追缉令要擒拿归案的人。只要将你们送到扬州,交给尉迟总管,就可得到千两黄金的报酬。”
站在他右侧的是首席护法“胖刺客”尤贵,此人体胖如球,眼睛细而阴险。闻言阴恻恻笑起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非这两个小子贪心偷了整条船的海沙,我们也不容易拿到这千两金子呢。”
寇仲忍者背後的痛楚向徐子陵报以抱歉的苦笑,後者若无其事地低声道:“原来我们竟那麽值钱,自己把自己卖了不是已可发达吗?”
韩盖天大喝道:“闭嘴!”
两人吓得襟若寒蝉时,俏尼姑游秋风的娇笑由舱内传来,她换回了乾袍,头上竟还多了个假发髻,更横七竖八Сhā了七、八支幼银簪,非常别致。她百媚千娇的来到韩盖天处,一ρi股坐入他大腿上,搂着韩盖天树干般粗壮的脖子,谀媚娇爹的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今趟虽让东溟派避过大难,但却得到这两个值钱的小子,帮主亦有面目见宇文大人了。”
韩盖天探手摸着俏尼姑的丰臀,轻拍了两记,向寇徐两人沉声道:“告诉我!为何你两个|乳臭未乾的小子会那麽值钱?”
两人此时正深深後悔,明知海沙帮和宇文化骨有关,偏想不到字文化骨会密令手下帮会搜捕他们,若知道此点,便不会失手遭擒了。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帮主若肯不把我们交给宇文化及,我们定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韩盖天仰天一阵豪笑,喘着气失声道:“你们看!这小子竟敢来和我们谈条件。”
众护法手下齐声陪笑。
另一护法『双枪闯将』凌志高道:“听游妹子说这两个小子懂得水底换气之术,偏是武功差劲,此事非常奇怪,显然有点来头。”
俏尼姑娇笑逍:“人来!先给我抽叁鞭看看他们的内功如何深厚!”
众人哄笑声中,立即鞭如雨下,少说抽了十来鞭,打得他们背脊衣衫碎裂,血肉模糊,仆倒地上。
但两人却连哼都没有哼半声。
给再扯起来时,韩盖天动容道:“你两个的骨头倒硬朗,这些鞭子都经药水浸制,普通人两、叁鞭都受不起。看在这点上,假若你们肯从实招来,本帮主说不定会另有处置。”
寇仲痛得咬牙裂嘴,呻吟道:“我们值钱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知道『杨公宝藏』的秘密。”
甲板上蓦地静下,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韩盖天打手势阻止手下发言,推开了俏尼姑,站起来喝道:“让他们站起来,松绑!”
两人给人扶起,绳索被割断。
他们衣衫早被药鞭抽碎,臂上是一道道的血痕,自己看看都触目惊心,奇怪是开始时的一阵剧痛过後,便没有甚麽大碍了。
韩盖大铁塔般身体比之已长得高挺的两个小子仍要高上两、叁寸,负手来到他们身前,柔声道:“你们怎知『杨公宝藏』的所在?”
徐子陵答道:“是娘告诉我们的。”
韩盖天点头道:“我们也知道此事,是罗刹女把你们救走的,为何她不和你们在一起?”
寇仲黯然道:“娘被宇文化及害死了,所以我们怎都不会将宝藏所在告诉他。”
俏尼姑盈盈走到两人面前,伸手捏了一下徐子陵脸蛋,媚眼一眯道:“帮主啊!
看来这两位英俊的小兄弟并非胡言乱语,『漫天王』曾全力追踪高丽罗刹女,据传是为了她典当的一块古玉,当时我们还大惑不解,现在该猜到这块玉必是来自“杨公宝藏”惫『胖刺客』尤贵道:“现在这两位小兄弟来到这里,证明天命选的真主该是帮主了。”
韩盖天沉声道:“宝藏在那里?”
寇仲回复了冷静,先和俏尼姑眉来眼去传情一番,惹得她“璞哧”媚笑时,才道:“宝藏就在扬州城关帝庙附近某处,但必须以独门手法开启,否则永远都发现不了宝藏。”
俏尼姑送上娇躯,让高耸的胸脯贴到寇仲的胸膛处,昵声道:“那还不快点说出来.帮主定不会薄待你们的。”
寇仲显然很享受这艳福,闭眼呻吟逍:“帮主若肯给我们十两黄金,那我们就助帮主找到藏宝吧。”
韩盖天哂道:“十两黄金小事一件,快说!”
俏尼姑伸手搂上寇仲脖子,在他脸蛋香了一口,笑脸如花道:“听姐姐的话,快点说出来。”
寇仲笑嘻嘻道:“大家都是在江湖行走的人,只要帮主把我们带到扬州城,立下不杀我们的毒誓。再送上金子,我们便大开宝库,否则我们宁死都不会说出来。”
徐子陵Сhā口道:“宝藏内机关密布,藏宝处深入地底二十多丈,除非帮主获得扬州总管批准,把方圆五里内的民居全拆掉,再把土地翻了过来,否则休想进入宝库。”
寇仲接口道:“就算我们讲漏半句,帮主都不会知道,何不大家做个好朋友,作个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
韩盖天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苦笑起来,摇头叹道:“你两个小鬼不去做生意,真浪费了你们。好吧!我就带你们到扬州去,但千万不要骗我,那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跟着喝道:“人来!把他们关进刑室的铁笼去。”
寇仲听到铁笼两字,立即凑下头去,在俏尼姑唇上香了一口,同时摸了摸她头发,口中啧啧赞赏时,顺势抽出一枝银簪,藏在手心处。
俏尼姑大嗔道:“馋嘴的小子!”推开了他。
这时手下已上来抓着两人臀膀。
韩盖天那放得心下,亲自押送两人进入舱内,由楼梯到了下层摆满各式刑具的刑房,看着手下把他们关进放在一角的大铁笼内,上好锁後由自己保管锁匙,这才离去。
徐子陵看着这由粗如儿臂的铁条做成的囚笼发呆时,寇仲伸手过来,让他看了看手心内幼长的银瞥,口上却道:“我看这韩帮主是个好汉子,我们都是和他乖乖合作为妙!”
徐子陵知机道:“希望回扬州不会给宇文化骨逮着就好了,唉!我们明知宝藏在那里.偏是没胆子去取。”
两人均是精灵透顶的人,见韩盖天一众退个一乾二净,太不合情理,便想到他们会在隔邻某处偷听他们说话,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寇仲道:“你真能记清楚娘说过的启库方法吗?那太复杂了,幸好你的记性一向比我好。”
徐子陵道:“我只记得清楚下半截,唉!当时娘在弥留之际,我哭得糊里糊涂的。”
寇仲笑道:“上半截可包在我身上,甚麽左叁右七,包不会出错,人家出了高价,我们自该交出好货去。”
徐子陵侧躺过去,伸了个懒腰道:“睡吧!”
寇仲伏到他身旁,竟真的沉沉睡着了。
大船全速航行,朝北方的长江水口开去。
船速转缓。
那变异使两人醒了过来。
挂在四角的风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在这密封空室裹本该伸手不见五指,偏是他们仍感到墙壁似是透出朦朦暗光,可隐约见物。
他们大感奇怪。
照理韩盖大该恨不得可立即抵达扬州,怎肯减慢速度。
坐起来後,寇仲伸手摸摸自己背脊,又摸摸徐子陵,不由得意洋洋道:“我们果然成了内功好手,早先给人打得皮开肉绽,现在却是皮光肉滑了。”
徐子陵低声道:“会否仍有人在外面监视我们呢?”
寇仲耳语道:“假设有个人可以令你做皇帝,你自己又不用吃甚麽苦,你会不会派人看紧他呢?”
徐子陵骇然道:“若真到了扬州都不能脱身,那韩臭天岂非要把我们撕皮拆骨?”寇仲取出银簪,低声道:“先看看可否把锁打开,你看刑室里这麽多工具利器,凭我们出神入化的内功,要钻个洞该不应太困难吧!”
徐子陵叹道:“我也知道.但怎样方可不弄出声音来呢?”
寇仲来到铁笼的小门处,把银簪的一端拗成了个小钩子,小心翼翼探进锁头的匙孔内去,不片晌已发出“的答”一声。
徐子陵毫不惊异,熟练地把锁解下.放到一角。
轻轻拉起铁栅後,两人狗儿般钻了出来。
这时船速更慢了,上层传来脚步急剧走动的响声。
两人大喜,正分头去寻找趁手的工具,徐子陵招手着寇仲过去,指着墙角的一个施行烙刑的火炉道:“若我们把炉子点燃,烧红烙铁,说不定可无声无息在船底烙个小洞出来,那时就可趁海水涌进来时,以那用来锯人的锯子开个大洞逃出去了。” 第一章步步惊心
徐子陵甫踏出房门,差点想立即退返房内,那并非他忽然改变主意,又或杀机骤敛,而足因为感觉到面临极度的危险。
在刹那之间,他已知身份被识破,敌人正布下天衣无缝的绝阵,让他自动献身的失陷其中。
长达七、八丈的廊道空无一人,当他把身后的门掩上时,便只有每边四道紧闭的门,和左方东端的花窗、右方西端尽处逋往楼下的梯阶。
晚风从东窗处徐徐吹进廊内,摇晃着照明廊道的三盏宫灯。管弦丝竹、笑语暄哗之声隐隐从其中五间厢房透出,西端与他们厢房处于同一边敌人所在的厢房,更有曼妙的筝音传来。
表面上一切都是那么欢欣动人,旖旎香艳,但徐子陵由《长生诀》引发的灵觉,却使他丝毫不误地掌握到针对他而设的重重杀机。
他把刀收到背后,将动作放缓,同时脑筋飞快转动。
他眼前最大的问题是不能一走了之。除了要保护桂锡良和幸容外,还有个不懂武功的玉玲夫人。
首先想到的是因何竟会暴露身份。
鲁妙子制的面具可说是全无破绽,绝对可以乱真,否则怎能骗倒祝玉妍?
再缓缓来至长廊中,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西端的最后一间厢房处。
就算李子通、邵令周等因他的行藏而生出疑心,亦不能百分百肯定他是由徐子陵改装的,只要有一丝怀疑都不敢在这非常时期冒险杀他,因假若错杀旁人,将会遭到寇仲和真正的徐子陵的报复。
再向深处想,对李子通来说,保住江都乃头等要务,纵使明知他是徐子陵,亦不会轻举妄劲,免致因小失大,本末倒置。
排除了李子通这可能性外,就只剩下萧铣的一方,心中同时泛起云玉真的颜容。
很多在先前仍是模糊的意念,立时清晰起来。
适才他踏出房门时,感觉到有五个敌人正伏在暗处,准备予他致命一击。
两人埋伏于西厢房门后两旁处,而另两人则分别藏于两间空房的门后。
但最具威胁的敌人,却是伏在东端花窗之外;此人武功之高,比之他徐子陵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几可确定此人正是「多情公子」侯希白。这并非因云玉真而来的联想,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没法解释的感觉,总言之他打开始便感觉到侯希白在东窗外某处对他虎视眈眈,就像那趟他在洛阳闭上眼睛,仍有如目睹侯希白和跋锋寒两人对垒那样。
至于其他四名敌人,则是因他们身体发出无形而有实的真气,致惹起他的警觉。
他甚至可测知个别敌人的强弱,甚至乎从其中微妙的变化对它们的「意图」掌握无遗。
所有这些思量和计箅,以电光火石的速度闪过他的脑海,徐子陵已迈开步子,朝西厢房走去。
敌人的杀势立时进一步提升和凝聚,除其中一人外,都是极有节制和计算精微的,要待他踏入被围攻的死门位时,他们的功力会刚臻至最颠峰的状态,俾能对他作出最凌厉的攻击,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例外者当然是麦云飞,他功力不但与侯希白有天壤云泥之别,且远逊「大力神」包让、「恶犬」屈无惧和「亡命徒」苏绰三人,他几乎是立即把内功提至极限,且不能保留在那种状态中,呈现出起伏波动的现象。
徐子陵直至此刻连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未见过,却能完全把握到敌人的虚实布局,甚至可从而推算到当他再踏前五六步时,敌人会对他发劲攻击。
而他更心里明白,知道归知道,他是绝没有可能同时应忖包括侯希白在内的五个敌人。
假如是正面交锋,只对着包让、屈无惧和苏绰,他也全无胜算。
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利用侯希白「不能曝光」的隐秘身份。
除非侯希白可肯定能「杀人灭口」,否则他绝不会现身出来与徐子陵为敌。
这当然只是一种估计,如果猜错了,他徐子陵便须以性命作抵。
「哧!哧!哧!」
徐子陵连续踏出三步,经过左边笫一道藏敌的厢房。
从那放射性的横练罡气,可肯定门后正是一身横练的「大力神」包让。
对方虽蓄意收敛隐藏,但怎蹒得过他近乎神异的感应灵觉。
要知高手对垒,除了实质的动手过招外,更大的关键是无形的交锋,那是精气神三方面的比拚,故对徐子陵这类感觉特别灵异的高手来说,根本没有偷袭这回事。只要对方心起杀机,立生感应。即使以杨虚彦这样精于*躺鼻辈刂道的特级高手,亦瞒*不过。何况像包让这类并非专家,只是临时急就的刺客。
此时徐子陵踏出第五步,来到右边内藏敌人的门外。
众敌的气势立时加速凝聚,使他准确知道再依目前速度踏出两步,到达那「死亡点」时,敌人势将全力出手。
徐子陵感觉到在这门后该是来自「亡命徙」苏绰锯齿刀的锋寒之气,忙收摄心神,晋入无人无我、至静至极的精神境界,再朝前迈步。
生死胜败,就决定于这两步之间。
风帆掉头向梁都驶回去,寇仲与骆方立在船头处,商讨要事。
骆方道:「箫铣以手下头号大将董景珍为帅,派出近三万精兵进驻夷陵,还徵用民船,随时可渡江北上。」
寇仲皱眉道:「那为何他还未渡江,足否怕便宜了李子通?」
骆方显然答不了他的问题,摇头道:「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萧铣除顾忌杜伏威外,尚须应付洞庭的林士宏,一天未平定南方,他也难以全力北上。」
寇仲苦思道:「萧铣、朱粲及三寇究竟是甚么关系,难道朱粲和曹应龙不知道若让萧铣在江北取得据点,他们以后都再不用出来混吗?」
骆方对这方面是熟悉多了,滔滔不绝地答道:「现时河南江北一带,形势复杂至前所未有的地步。自杜伏威攻下竟陵后,一直按兵不动,转而与沈法兴联手猛攻江都,明眼人都看出他是要分东西两路北上。所以一旦江都失陷,他该会以竟陵作根据地向我们牧场和朱粲、曹应龙等用兵,好阻截萧铣渡江。在这种形势下,朱粲和曹应龙肯与萧铣皙时合作,绝不出奇。」
寇仲道:「但谁都知道牧场没有争天下的野心。对牧埸有野心的人该是为取得你们的战马,故若真的攻陷牧场,利益将会归谁?」
骆方搔头道:「这就不太消楚,他们自该有协议的。」
寇仲摇头道:「这是不会有协议的。得到以万计的战马后,谁肯再交出来,所以我看萧铣、曹应龙和朱粲仍是各怀鬼胎,各施各法,而此正是关键所在;也是我们的致胜要诀。我们说不定可把对付沈法兴的一套,搬去对付朱粲和曹应能,保证可闹得他们一个个灰头上脸。」
骆方精神大振道:「甚么方法?」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头,微笑道:「回到梁都再说吧!如果今晚可安排妥当,明天我们便全速赶往牧埸,那时再仔细研究好了!」
心中忽然浮起商秀洵绝美的玉容,心中流过一片奇异的感觉。
徐子陵似要往前迈步时,用右手握在背后的刀,手腕扭转向外,成为反手握刀,横刀身后,刀锋向着内藏敌人的房门。
积蓄至顶峰的真气在手心爆发,庞大无匹的劲力借手腕疾发,长刀似是化作一道闪电般,破门而入。
同一时间,徐子陵没有半丝停留的改前进为飞退,仿似鬼魅的在肉眼难察的高速下,返到「人力神」包让处,扭身朝这只有一门之隔的敌人全力一拳轰去。
所有这些连续复杂的动作,都在眨眼间完成,敌人始生警觉。
首先生出反应的是藏身东窗外的侯希白,他的杀气倏地提升至颠峰,真气激射,但已迟了一步。
「飕!」
钢刀像穿透一张薄纸般毫不费力地破门而入,直没至柄。
几乎是同一时间,徐子陵的拳头似若无力,轻飘飘的击在「大力神」包让立身于俊的木门上。
「喀喇」!
木门生出以中拳处为核心蛛网般的裂痕,寸寸碎落,现出包让铁般粗壮的身形和他惊骇欲绝的脸容。
「呀」!
惨嘶声从刀长破入的门后传来,接着是另一下窗门破碎的激响,惨叫声迅速远去。
「蓬」!
徐子陵的一拳轰在包让仓皇挡格的交叉手处,阴柔的螺旋劲气聚而成束的直力由慢转快的像个椎子般破开包让仗之横行南方的横练气功罩,直钻进他的经脉去。
包让闷哼一声,应拳跄踉跌退,猛地张口喷血,背脊重重撞在与房门遥对的木格窗处,掉往楼下去。
整个二楼的所有人声与乐声,倏地敛息。
「砰」!
麦云飞和「恶犬」屈无惧这才抢门而出。
徐子陵移到长廊中间,面向的虽是麦云飞和两手各提一柄大铁锤的屈无惧,心神却全放在后方的侯希白身上。
麦云飞的武功比以前进步很多,步法剑术配合无间,剌来的一剑实而不华,颇有一往无前之势。
屈无惧则狡猾得多。此人身材高瘦,又长着令人不敢恭维的长马脸,双眼更细窄如线,与鼻嘴疏落隔远的散布于长脸上,骤看还以为碰到从地府溜出来的吊死鬼。他故意堕后少许,显是让麦云飞作先锋去硬撼徐子陵,自己再从旁捡便宜。
徐子陵暗叫一声谢天谢地。
假若两人齐心合力的舍命出手,迫得他要全神应忖,那时伺伏在后的侯希白将有可乘之机,但屈无惧的乖巧,却使侯希白失去这难得再有的机会。
徐子陵猛地晃身,不但避过麦云飞搠胸剌来的一剑,还闪进两人间的空隙处。
麦云飞和屈无惧大吃一惊时,徐子陵已化出漫空掌影,分别拍打在变招攻来的长剑和一对铁锤处。
两敌踉跄跌退开去。
麦云飞功力远逊,旋转着跌进原先包让藏身的房内去,虎口震裂,长剑堕地。
屈无惧不愧高手,两锤虽如受雷击,仍勉强撑住,边往长廊西端梯阶退走,边化出重重锤影,防止徐子陵乘胜追击。
本来就算徐子陵全力出手,屈无惧也可撑上十招八式,问题足他见到苏绰和武功尤胜于他的包让亦要受伤远遁,心里早生怯意,又给徐子陵以神奇的身法闪到近处,无法展开和发挥铁锤的威力,心胆俱寒下,再接招便败走。
徐子陵并不追击,卓立廊中,同时清楚知道侯希白已离开。
天香楼之战就那么不了了之。翌日黄昏,往探敌情的洛其飞回来向徐子陵报告道:「刚接到少帅密令,计划有变。」
徐子陵吓了一跳,连忙追问。
洛其飞把情况说出后,道:「少帅问徐爷你可否抽身陪他往飞马牧场?那边形势非常危急,朱粲和曹应能分别攻打远安、当阳二城,使飞马牧场难以分身,若全军尽出,更怕敌人乘虚而入。」
徐子陵想起商秀洵、馥大姐、小娟、骆方、柳宗道、许老头等一众好朋友,心中涌起浓烈的感情,自素素身死,他特别珍惜人世间因生命而来的情义,因为那是如此令人心碎的脆弱!淡淡道:「洛兄怎么看呢?」
洛其飞道:「我们这里是斗智不斗力,一切事尽可放心交给我办。牧场那边却是硬仗连场,极需徐爷的援手。唯一的问题就是要找个好的藉口敷衍住李子通,免致横生枝节。」
徐子陵暗为寇仲高兴,只看洛其飞敢把如此重任揽到身上,便知他是个有胆色的人,这种人材,实可遇而不可求。
现在寇仲手下已有不少能人,虚行之、宣永、焦宏进、洛其飞、卜天志、陈老谋、陈长林、任媚媚均是其中的矫矫者,各有所长。这些本是桀骜不驯的人,都肯甘心为寇仲卖命,当然是因寇仲过人的魅力和通天的能耐,但更重要的是寇仲是真心对人好,绝不像王世充般只是自私自利的在利用人。
凝思片刻后,徐子陵点头道:「这个容易,我来此只是负责传信接洽,现在完成任务,自可离开。」
顿了顿又道:「你和竹花帮的人在合作上是否有问题?」
洛其飞苦笑道:「我当然信得过桂爷和幸爷,但却不敢包保其他人不是邵令周布下的奸细,所以我打算和众兄弟随徐爷一起离去,然后潜往与卜副帮主等会合,否则若给人步步监视,整盘妙计势将尽忖流水。」
徐子陵点头答应,心想该是找桂锡良和幸容两个小子说话的时候。
第二章雨中真情
迷茫的月色下,徐子陵展开脚法,沿淮水南岸朝西疾走,赶往与寇仲约定会合的地点。
辞别了桂锡良和幸容,再正式知会李子通,他才和洛其飞等乘船离开。自然最后只剩得一条空船开返粱都,徐子陵和洛其飞等先后在途中离船,赶赴不同的目的地。
徐子陵离船处是邗沟和淮水的交汇处,全速赶了近六个时辰路裎,披星戴月地终于抵达锺离郡东南方嘉山山脚处的密林区。
他亮起火熠,打出讯号。
半里外的山头处立时有回应,先是亮起一点火芒,接着是另两点焰光,指示出寇仲藏身之处。
徐子陵心中流过一片温暖,素素的不幸,跋锋寒的远去,使他更添与寇仲相依为命的感觉。同时亦不无感触,只是区区个多月,寇仲已成功地建立自己的实力,聚在他身旁的再不是胡乱凑来的乌合之众,而是有组织和高效率的雄师。那不单显现在讯号的准确传递,而更在其能于这么短促的时间,挥军渡河越野,一口气从梁都赶了近百里路到达此处,只是这行军速度,足可教人昨舌。转瞬他奔进密林边缘的疏林区,暗黑里密布着倚树休息的少帅军,人人屏息静气,马儿则安详吃草。
在一名头目的带领下,徐子陵奔上一座小丘,寇仲赫然出现在明月下,旁边是宣永和十多名将领。
看看寇仲渊亭岳峙的雄伟背影,徐子陵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
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当然更不是在竟陵城上面对江淮兵的千军万马而心中不断打着退堂鼓的寇仲。现在的寇仲已成视战争为棋戏,谈笑用兵的统帅,以后群雄势将多出个与他们争霸大下的劲敌。
寇仲倏地回过头来,向他展露雪白的牙齿,大笑道:「有陵少在我身旁,足可抵他一个万人组成的雄师,今趟我们不斩下三大寇的狗头,誓不回师!」
众将轰然相应,响彻山头,令人血脉徐子陵感受着寇仲天生过人的感染力和魅力,来到他旁,悠然止步,淡然自若道:「共有多少人?」
寇仲陪他俯瞰月照下的山林平野,双目精光烁闪,沉声道:「共一千五百人,清一式骑兵,战马大部份均为契丹一流良驹,轻装简备。哼!李小子有他娘的黑甲精骑,我寇仲就有少帅奇兵,总有一天可比出是谁厉害。」
徐子陵又问道:「如何组织编伍?」
寇仲微笑道:「用的是鲁大师教下的梅花阵,将一千五百人分成十组,主力少帅军六百人,其他每组百人,各由偏将统领,陵少有甚么意见?」
徐子陵耸肩道:「论阵法你该比我在行,骆方呢?」
寇仲道:「他先赶回牧场,好知会美人儿场主与我们配合,合演一埸好戏,舞台就是洱水的两大城当阳和远安。」
接着长长舒一口气,叹道:「老天爷安排得真巧妙,人人都以为我须顾眼前利害,全力助李子通应付老爹的当儿,我却神不知鬼不觉的西行千里,奇兵袭敌,这是多么动人的壮举。」
徐子陵自问没法投入寇仲的情绪去,岔开问道:「路线定好了吗?」
寇仲道:「我们将穿过锺离和清流间的平野,虽是顺路亦不会和屯军清流的老爹打招呼,请恕孩儿不孝。哈!然后连渡淝、决两水,接着是最艰苦穿过大别山的行程,再绕过大洪山,在襄阳和竟陵间渡过汉水,那时三个时辰快马便可和我们的美人儿商秀洵在牧场相与把酒,叙旧言欢哩!」
另一边的宣永Сhā入道:「如一切顺利,十天内我们可到达目的地。」
徐子陵道:「那还不起程赶路,我们不是要昼伏夜行以保密吗?」
寇仲道:「少见陵少这么心急的,定是想快点作其救美的英雄。嘻!陵少且莫动怒,由于要路经清流,所以必须先派探子视察妥当,才作暗渡陈仓之举,我两兄弟不见这么多天,正好乘机畅叙离情。」
接着发出命令,众将分别乘马散去,回归到统领的部队,只剩下宣永一人。
山风徐徐拂来,壮丽的星空下,感觉上每个人都变得更渺小,但又似更为伟大,有种与天地共同运行的醉人滋味。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侯希白差点便出手哩。」寇仲一震道:「好家伙,终于露出本来奸脸目。你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遇上他的?」
宣永这时亦离开,视察部队的情况。
徐子陵把经过说出来,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幸好你那么沉得住气,若换转是我,定会不顾一切把侯希白那小子迫出来看看,那就糟哩!」
旋又剑眉紧蹙道:「不对!照我猜连包让等人都不知窗外另有侯希白这个帮手,甚至包括云玉真在内都不知他暗伏一旁。这家伙定是从云玉真处不知用甚么方法探知此事,遂想在旁捡拾便宜。」
徐子陵不解道:「你是否只是凭空猜想?」
寇仲摇头,露出回忆的神态,徐徐道:「记得常年在荒村中我们被绾妖女害得差点没命,侯希白那小子闯进来无意下救了我们的事吗?这小子还装模作样的动笔写画,做足工夫,那显然连绾妖女都看不破他的身份。侯希白的保密工夫做得这么好,连没有人时都交足功课,怎会有云玉真这个破绽呢?我可肯定云玉真仍以为侯小子是好人。」
徐子陵双目闪过杀机,沉声道:「但百密一疏,他终于露出狐狸尾巴。」
寇仲深深瞧他一眼,道:「是否想起师妃暄?」
徐子陵点头道:「不错!侯希白摆明是某一邪恶门派培养出来专门对忖师妃暄的出类拔萃的高手,图以卑鄙的手段去影响师妃暄,好让绾妖女能胜出。」
寇仲微笑道:「你看我们是否该遣人通知了空那秃头,再由他转告师妃暄呢?」
徐子陵苦笑道:「那像有点自作小人的味儿。难道我告诉师妃暄,我感觉到侯希白躲在窗外想偷袭我吗?」
寇仲耸肩道:「有甚么问题?师妃暄非是一般女流,对是非黑白自有分寸,而我们则是行心之所安,管她娘的怎样想?纵使师妃暄将来偏帮李小子,我也不愿见她为奸人所害。」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说倒说得冠冕堂皇,骨子里还不是怕我错过向师妃暄示好的机会。我可保证若侯希白若是想对她施展美男计,肯定碰得一鼻子灰无功而退,我们还是先理好自己的事吧!」
寇仲无奈道:「师妃暄有甚么不好,你这小子总蛮不在乎的样子。」
徐子陵截断他道:「一路赶来时,我曾把整件事想了一遍,得出的结论与你先前的说法大相迳庭,少帅要听吗?」
寇仲淡然一笑,道:「陵少有话要说,本帅自是洗耳恭聆。」
徐子陵沉吟道:「我认为萧铣用的是双管齐下的奸计,一边派人在江都干掉我,另一方面则设法把你引往飞马牧场,再设计伏杀。云玉真对我们的性格了若指掌,当清楚我们对飞马牧场求援的反应。」
寇仲皱眉道:「我也想过这问题,故而以快制慢,务求以敌人难以想像的高速,秘密行军千里,在萧铣从夷陵渡江之前,一举击垮三大寇和朱粲,然后和你潜往关中碰运气。」
徐子陵道:「可否掉转来做,先击垮萧铣渡江的大军,才向朱粲和曹应龙开刀?」
寇仲呆了一呆,接看大笑道:「好家伙:为何我没想及此计?好!就趁萧铣做梦都未想过我们敢先动他,就拿他来耍乐,算是为素姐的血仇讨点息口。」
提到素素,两人的眼中均燃起炽烈的恨火。
远处灯火忽明忽灭。
寇仲喝道:「牵马来!动身的时候到哩!」
翌日清晨,少帅军无惊无险的通过清流城北的平原,抵达滁水北岸,就在河旁的密林歇息,可惜天不造美,忽然下起大雨,除放哨的人外,其他人只好躲进营帐内。徐子陵和寇仲来到河边的一堆乱石处,任由大雨洒在身上。
寇仲一ρi股坐存其中一方石头上,笑道:「真痛快!只有在下雨时,人才会感到和老天爷有点关系,像现在这般淋得衣衫尽湿,便是关系密切。」
徐子陵负手卓立,望往长河,三艘渔舟,冒着风雨朝西驶去。淡淡道:「真正关系密切的时刻,就是娘刚身亡时我们在小谷练《长生诀》的日子,那时整个人似若与天地浑成一体,无分彼我。」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那真是一段今人难以忘怀的时光。我们定要找一夭偷空回那里去看看,不过娘曾说过不用我们拜祭她。」
徐子陵叹道:「你目下的情况,等若与时光争竞,李密已垮台,再无人可阻李世民出关,所以少帅你必须在李家席卷天下之前,建立起能与之抗衡的实力,否则将悔之晚矣,那来空闲足供你去偷呢?」
寇仲沉吟片刻,沉声道:「王世充虽难成大器,但东北仍有窦建德、刘黑闼,北有刘武周、宋金刚,西边薜举父子则尚未坍台,李家却是内忧刚起,李小子想要风光,怕仍要等一段日子。」
徐子陵感受着雨水打在脸上的冰凉,轻轻道:「假若王世充迫得李密真的无路可逃,只有投降李世民,那又如何?」
寇仲微笑道:「你认为那对李小子是好还是坏呢?」
徐子陵俯首凝视寇仲好半晌后,沉声道:「若换了是别人,只是引狼入室。但李阀根基深厚,李世民又是武学兵法兼优的天纵之材,至厉害就是连李靖等人都要向他归心,师妃暄也最看得起他,摆出整副真命天子的格局,李密当然不会甘心从此屈居人下,但其他人是否也尽如李密呢?」
寇仲动容道:「说得对,连我都曾经想过当他的跑腿,那时他尚未成气候,假若李小子平白多出一群谋臣猛将,像魏徽、徐世绩、沈落雁之辈都对他竭诚效忠,对要胜他更是难上加难。唉!你说我该怎办才好?」
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长身而起,来到他身前,探手抓紧他宽肩,垂头道:「说吧!一世人两兄弟,有甚么事须闷在心内?」
徐子陵缓缓道:「素姐的亡故,难道仍不能使你对争斗仇杀心淡吗?」寇仲沉思片刻,低声道:「你肯否放过香玉山和宇文化及?」
徐子陵道:「宇文化及当然不可以放过。但香玉山始终是小陵仲的生父,现在他已遭到报应,且萧铣终非李小子的对手,我们放过他又如何?」
寇仲又道:「阴癸派害死包志复、石介、麻贵三人,这笔账该怎么算?」
徐子陵苦笑道:「这和我想劝你的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怎可混为一谈。这个天下已够乱了,现在再多你这个少帅出来,唉!」
寇仲陪他苦笑道:「难道现在你要我去告诉手下,说我不干了?」
徐子陵道:「当然不可这么的不负责任,你现在只是面子的问题,假若你肯转而支持李小子,保证他可短时间内一统天下,使万民能过些安乐日子。」。
寇仲苦笑道:「你难道要我去和那起码要对素姐之死负上一半责任的李靖共事一主?」
徐子陵叹道:「我没有劝你去做李世民的手下,只要你把手上的实力赠李小子,我便可和你去割宇文化骨的首级,再回小谷去拜祭娘,以后的天地可任我们纵横驰骋,欢喜便把阴癸派打个落花流水,为世除害,待小陵仲大点,又可带他辽赴域外找寻老跋,岂非逍遥自在?」
寇仲放开抓他肩头的手,移步至岸边,细看雨水洒到河面溅起的水花,沉声道:「你已很久没有和我说过这方面的事,为何今天忽然不吐不快呢?」
徐子陵移到他身后,两手搭在他肩头上,沉痛地道:「素姐已去,我不想再失去你这个好兄弟。」
寇仲剧震道:「你是认定我会输了?」
徐子陵颓然道:「我们的问题是太露锋芒,更牵涉到杨公宝库的秘密。以前我们尚可和敌人玩捉迷藏的游戏,现在却是目标明显,成其众矢之的。无论是萧铣成功渡江,老爹、李子通之争谁胜谁负,又或李小子兵出关中,窦建德、刘武周挥军南下,首先要拔除的都是你这个少帅。」
寇仲感受着徐子陵对他深切的关怀,点头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这问题,否则也不会不敢称王而称帅,还要谦虚老实的称甚么他娘的少帅;看似威风,其实窝囊。最理想当然是掘出杨公宝藏后,才看看该做个富甲天下的珠宝兵器商还是做皇帝?但你也该知我这少帅是怎来的,此可谓之形势所迫,又可谓之势成骑虎。小陵啊!人生在世不过区区数十年,弹指即过,你即管去做你爱做的事,不用介怀我的生死。现在我的情况是再无退路。哈!大丈夫马革裹尸,亦快事也!异日我战死沙场,你也不用替我报仇。素姐的死,使我再难以耽于逸乐,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徐子陵用力狠狠抓他双肩一把,苦笑道:「当然明白,你这叫打蛇随棍上,以退为进。唉!我这做兄弟的事实上已尽了心力,本想待你至杨公宝藏有了着落时,才真正决定是否该出而与世争雄,岂知鬼使神推下,你却当上了甚么娘的少帅,事情发生得太快!直至素姐身故,我才如梦初醒,想到这些问题。你现在的好景只是昙花一现,难以维持长久,你的少帅军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扩充整顿,仍难成雄师,总之你眼前形势,尚需待时来运到,否则休想胜过李小子,但你有那时间吗?」
寇仲道:「鲁妙子恐怕有和你同样的想法,否则便可直接了当的告拆我杨公宝库是在甚么地方。照我看你也肯定我找不到杨公宝库,所以才陪我玩这寻宝游戏。
这样吧!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若仍起不出宝藏,我便依你所言,把手上兵将领地转赠你心上人,再由她决定该送何人。但如若老天爷眷顾,真的给我找到藏宝,我便怎都要搏他一搏,死而无怨。但却有一个条件。」
徐子陵愕然道:「甚么条件?」
寇仲微笑道:「陵少虽全心全意助我寻宝,不可以骗我。」
徐子陵沉声道:「我是这种人吗?」
足音响起,宣永冒雨赶至,低声道:「抓到一个奸细!」
两人为之愕然。
第三章龙游遍地
数丈外林木深处,奸细的双手被反缚到一株粗树干上,衣衫染血,容色苍白,年纪在二十许间,五官端正。
宣永低声道:「我们依少帅吩咐,在四周放哨,这人鬼鬼祟祟的潜到营地来,给我亲手擒下,这小子武功相当扎实,是江南家派专走的路子。」
寇仲问道:「他怎么说?」
宣永狠狠道:「他当然推说是凑巧路过,哼!这里是荒山野地,若说是打猎尚有几分道理,只听他口音,便知是浙江人,怎会孤身到这里来。」
徐子陵皱眉道:「就算探子也该有拍档同党,有没有发现其他人。」
宣永摇头道:「我已派人遍搜附近山林,仍未有发现。」
寇仲道:「看来要用刑才成,你在行吗?」
宣永道:「包在我身上。」
正要走前去,徐子陵一把扯着宣永,不忍道:「在未肯定对方身份前,用刑似乎不大好。」
宣永愕然道:「他又不肯自己说出来,不用刑怎弄得清楚他的身份。」
寇仲微笑道:「精神的无形压力,就是用刑的最高叫手法,这叫用刑伐谋,来吧!」
三人来到那年轻壮汉前,挥退看守的人,寇仲见那人闭上眼睛,笑道:「他不肯睁眼,自然不肯回答问题,我们只好施刑迫供,用刑至紧要慢慢来,好让这位好汉有机会考虑自己的处境,作出聪明的选择。」
「呸」!
那人猛地睁眼,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涎,疾射寇仲。
寇仲洒然晃头,那口痰射空而去。
那人现出讶异神色,显是想不到寇仲能够避开,旋又闭上眼睛。
宣永大怒,拔出匕首,喝道:「让我把他的肉逐片削下来。」
寇仲见那人脸上露出不屑神色,心中暗赞,向宣永笑道:「刀子怎及钳子好,人来!给我把钳子拿来。」
当下远处有人应命去了。
宣永和徐子陵不解地瞪着他。
寇仲却转到树后,检视那人被缚的双手,笑道:「这位老哥的手指长而嫩滑,哈!」又移往前面,大叫道:「人来!给我脱掉他的靴子。」
那人睁眼怒道:「要杀要剐,悉随尊意,但为何要脱我的靴子?」
寇仲伸手拦着上前脱靴的手下,微笑道:「因为我要一个一个地拔掉你的指甲,而且是慢慢的拔,人说十指痛归心,脚趾却不知痛归甚么,只好在老兄身上求证。不要小看脚趾甲,没有后等于废去武功,你也休想可用双腿走去通风报信,我们更不用杀你。」
那人脸色数变,终于惨然道:「我根本不知你们是谁,抄这边走只为赶路往合肥参加荣凤祥召开的行社大会。」
三人闻之动容。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心中都想到曾在合肥出现的左游仙,假定两人均是位列邪派八大高手榜上的人物,说不定会有一定的交情,而今趟的行社大会,很可能就是左游仙安排的。
寇仲呵呵大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人来,给我放了这位仁兄,雨愈下愈大哩!大家一起躲进帐幕换过乾衣,再喝他娘的两杯酒。」
今趟轮到宣永和那人愕然而对,不明白为何凭一句话就有当场释放的待遇。
徐子陵去解索时,宣永凑到寇仲耳旁道:「少帅忘了下过不准喝酒的严令,且我们根本没有携酒来。」
寇仲乾咳一声道:「那就喝杯清水吧!」
那人活动一下被牛皮筋缚得麻木的双手,怀疑地道:「你们真的肯放我?」
寇仲耸肩道:「我们又非穷凶极恶的人,既知是一埸误会,除道歉陪罪外还能斡甚么?」
那人精神一振道:「朋友高姓大名?」
寇仲微笑指着宣永道:「他叫宣永。」
尚未有机会介绍徐子陵,那人已剧震道:「那你定是『少帅』寇仲,另一位则是徐子陵!」
宣永点头道:「猜得正着,朋友你贵姓名?」
那人变得友善多了,爽快答道:「我是龙游帮帮主『儒商』泽天文之子泽岳。」
寇仲等三人听得脸脸相觑,皆因从未听过龙游帮的名字,连客套话诸如久仰之类亦说不出口来。
寇仲打圆场道:「进去避雨再说,幸好泽兄受的只是轻伤,否则我们将更罪过深重。」
泽岳哈哈笑道:「能交得三位兄台,些许伤势,何足挂齿?」
龙游帮之所以不见称于江湖,原来因它是一个以经商为主的帮会,以东阳郡的龙游县为中心的行社,组织严密,在全国各地展开低买高卖的活动,故有龙游遍地的美誉。
泽岳介绍了龙游帮后,欣然道:「我们的家乡及毗邻一带,山多而田少,最需商品流通,山民迫于生计,唯有肩挑背负,驾船驭车,从事贩销买卖以谋生路。我爹就是开发木材生意起家的,现在打着我帮名号在各地人做生意的,至少有过万人。但真正有我们龙游帮令牌的,只是几百人,他们才是我帮的中坚份子。」接着掏出一个铜牌,一面铸有龙纹,另一边则是「龙游遍地」四个字。
外边雨势转大,清寒之气从帐门卷进来。
寇仲大感兴趣问道:「你们干的主要是甚么生意?」
泽岳答道:「所谓不熟不做,我们主要是把山区的土特产卖到有需要的地方,以竹、木、纸、茶、笋、油、草药七个行业为主,再买回山区所缺的东西,例如米粮、食盐、丝绸、棉布等,形成一个流通网络,各地的帮会行社,不论大小都要给我们几分面子。」
接着高兴地道:「能认识两位,实是三生有幸,当日你们大破李密时,我正由关中赶往洛阳,数当今英雄人物,有谁比得上少帅和徐爷。」
徐子陵有点不好意思的岔开话题道:「现在烽烟处处,对你们做生意没有影响吗?」
泽岳笑道:「太平时有太平时的做法,战乱时则有战乱的一套。像刚才般被当作奸细,并不是经常发生的,通常只要我亮出龙游帮的令牌,人人都会给几分面子。」
寇仲尴尬道:「泽兄做惯生意,口才果然了得,是哩!你不是说荣凤祥要在合肥举行甚么娘的行社大会?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泽岳的脸色沉下去,叹道:「这是件今人心烦的事。荣凤祥最近坐上洛阳帮的龙头宝座,已影响力大增,现又当上北方势力最大的百业社的尊长,更是为虎添翼。今次他到合肥来,就是要号召江北的行社商帮加入百业社,美其名为团结起来。照我看他该是另有野心。」
寇仲眉头大皱道:「百业社又是甚么一回事?」
泽岳道:「那只是北方各地行社的一个联盟。尊长对辖下的行社并没有管治权,但却可代表各行社去向各地势力出头说话,依时召开百业大会,以厘定各种价格,解决商务的纷争,影响力可大可小,须看谁当尊长。」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个眼色,都大感不妙。荣凤祥就是邪派高手辟尘的化身,若给他成为天下商帮行社的龙头老大,会干出甚么好事来?
徐子陵试探道:「这不是好事吗?泽兄因何烦恼呢?」
泽岳苦笑道:「怎会不烦?做生意最紧要灵活自由,不受约束,现在荣凤祥摆出一副以大欺小的格局,挟北方百业社的威势,硬要我们加入他的百业社……」
寇仲打断他道:「若不入社,会有甚么后果?」
泽岳沉吟道:「暂时仍不太清楚,那要看他对北方各大行社的控制力如何,但对我们要在北方做生意,当然有点影响。」
徐子陵道:「那贵帮是准备参加还是拒绝加入?」
泽岳道:「我今趟想早点赶往合肥,就是要和各地行家商量,好了解他们的想法,若人人都抢着参加,我们的处境将会非常困难,说不定只好亦随众屈服。」
寇仲愕然道:「泽兄岂会是这种人?」
泽岳苦笑道:「说到底我只是个生意人,住何行动都要先权衡利害。噢!我尚未请教两位如此劳师远征,究竟要去对付甚么人。」
寇仲答道:「还不是曹应龙和朱粲那两个大混蛋。」
泽岳肃然起敬道:「原来是这两个杀人如麻、不讲江湖规矩的恶魔。有甚么需泽岳帮手的地方,只要我办得到,定会全力以赴。」
寇仲道:「你还是安心做你的生意吧!但荣凤祥的事我两兄弟却不能置之不顾,因为这是另一个混蛋。比之曹应龙和朱粲更可怕,所以怎都要抽空和泽兄去一趟合肥,幸好是顺路。」
泽岳失声道:「甚么?」
寇仲换上他在飞马牧场大战李天凡、沈落雁的面具,变回那鹰勾鼻兼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狂汉;而徐子陵当然不敢扮岳山或疤脸大侠,取出尚未用过的一张面具,摇身一变成了个满脸俗气的黄脸汉子,年纪比寇仲还要大,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好笑。
三人冒雨赶路,只两个时辰脚程,在午后时分抵达合肥,果然各地商帮行社的人纷来赴会,人车不绝于途。
三人刚入城,便有龙游帮先一步抵达的人来迎接,泽岳这帮主之子显然地位极高,虽没有介绍两人,手下亦不敢询问。
龙游帮在合肥贯通南北城门的主大街开了间茶铺,三人就在铺后院舍落脚,泽岳去听手下的报告时,两人均感疲倦,换过乾衣后,躲在房内休息。
寇仲踢掉靴子,大宇形摊到床上,向挨在卧椅处凝望窗外雨势的徐子陵道:「真不明白鲁妙子,为甚么每张面具的卖相都是令人不敢恭维的,弄得俊俏顺眼点不行吗?」
徐子陵沉吟道:「你说鲁先生长相如何?」
寇仲道:「年轻时他定长得非常英俊,不见他年纪大了仍是个很好看的老家伙吗?这又有什么关系?」
徐子陵耸肩道:「我不知道,该有点关系吧!人生出来便注定美丑媸妍,在一般情况下都不可改变,只能接受这现实。若我是鲁先生,既有此变天之力,自然想换个截然不同的脸孔,好经验另一不同身份,不同感受。」
寇仲颔首道:「这么说也有点道理。好了!言归正传,我们是否该联手宰了荣凤祥。」
徐子陵道:「雨停哩!」
寇仲从床上坐起来,瞧往窗外,道:「此事定要立下决定,我们只有两日一晚的时闲去破坏荣凤祥的阴谋。唉!我真不明白王世充为何不对付这个妖人,杨公卿该已告诉他荣凤祥就是避尘,而避尘即是辟尘。」
徐子陵叹道:「太自信并非好事,就算辟尘蠢得偶然落单任由我们出手,我们亦未必可杀死他。更何况有左游仙撑他的腰,这里更是辅公佑的地头,那轮得到我们逞强。」
寇仲苦笑道:「我并非过于自信,只因时间无多。」
徐子陵笑道:「不能力敌,便须智取,你不是满肚子狡计吗?拈一计出来给我见识如何。」
寇仲喜道:「听你的口气,似是胸有成竹,快说来听听。」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先弄清楚形势再说吧!要拆掉一间房子,怎都比建设一间房子容易。」
寇仲动容道:「有道理,随手一挥,便可砸碎杯子,但要制造杯子,却要经过多重工序,例如捏土为坯,入窑炼烧,荣凤祥能荣登百业社的尊长也属于这情况,首先要成为长袖善舞的大商家,行会的会长,但仍要到他捡得便宜,当上北方最大黑帮的龙头老大,才给他夺得百业社尊长之位。现在更想把影响力伸延至江北,迟些更会把魔爪探往南方,过程一点都不轻松。但我们只要揭穿他的身份,就可像把杯子投在地上般立可粉碎他的美梦。」
徐子陵道:「荣凤祥可以代替上官龙做洛阳帮的老大,绝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我敢肯定帮内能话事的人,该隐有阴癸派的余党。而荣凤祥则暗中与阴癸派勾结……」
寇仲一震道:「说得对,很可能为了争天下的大利,甚么他娘的邪派八大高手大部份都站在同一阵线,四处搞风搞雨占便宜。若没有左游仙点头,荣凤祥怎能在合肥开百业社大会。」
又道:「不若你再扮作岳山,找你的老友游仙妖道套套口风。」
徐子陵笑骂道:「保证未喝完杯热茶,便要露出马脚,你这小子分明想害我。」
这时泽岳神色凝重的走进房来,道:「我要去见一个人,假设他肯支持拒绝参加百业社,会有很多人响应的。」
寇仲坐到床沿,问道:「此人是谁?」
泽岳坐往徐子陵旁的椅内去,道:「这人叫安隆,人称『四川胖贾』,是西南方最大的酒商,也兼营其他生意,是多个行会的会头。」
寇仲点头道:「天下人人喝酒,他既是西南方最大的酒贩,肯定有点来头,是否还懂武功呢?」
泽岳道:「他的武功倒稀松平常,不过他的拜把兄弟却是雄霸四川的『武林判官』解晖,解晖的儿子解文龙娶了宋缺的女儿宋玉华为妻,有这么强的靠山,谁敢惹他。」
寇仲动容道:「听说解晖的独尊堡乃四姓门阀外最有地位的家族,而解晖的武功则可媲美『天刀』宋缺,唔!这人定要见见。」
徐子陵问道:「百业大会的情况如何?」
泽岳道:「荣凤祥和它的漂亮女儿三日前已到合肥,正四处活动,游说各方来的商头,百业大会将于明早在总管府举行,我们已时间无多。」
寇仲弹起来道:「那就事不宜迟,先去见安隆再说吧!」
澡堂内热气腾升。
在西堂的贵宾浴内,给安隆一人独霸了两丈见方的浴池,十多名保镖随从分守在池旁和各个进出口,人人太阳|茓高鼓,均非一般庸手,只此便看出安隆的财势。
安隆是个大胖子,两手不知是否因过多赘肉,似乎特别短少,腆着大肚腩,扁平的脑袋瓜儿就像直接从胖肩长出来似的,加上两片厚厚的嘴唇,一望而知是讲究吃喝玩乐的人。澡池的水满溢浸至池岸的石板地,令人怀疑水位是否因他而达致如此情况。
此时他正挨在池边的一角,让蹲在池旁的手下为他的水烟管装烟丝吹火绵,再送到他嘴旁让他「咕噜咕噜」的吞云吐雾,写意而颓废得有种折坠的感觉。
徐子陵、寇仲和泽岳三人来到浴室时,尚未有机会说话,安隆已哈哈笑道:「天文兄不来,贤侄来也是一样,快下来陪我一起快活快活。」
徐子陵和寇仲吓了一跳,假若他们露出与面具的年龄皮肤、均大有出入的年青人身体,岂非立即露出马脚。
泽岳却显示出他的急才,笑道:「安老板吩咐,小侄怎敢不从。」
接着快手快脚脱掉衣衫,塞到两人手上,道:「你两个给我到门外去。」
只是这种做作和命令,便在安隆等人前肯定两人是仆从的身份,但当然他们在门外仍可听到澡堂内所有对答。
门外是个供贵宾休息的小偏厅,设有两组椅桌,安隆的手下占去其中之一,两人和安隆的人礼貌地打过招呼后,坐到另一组桌椅里,享受男仆奉上的香茗糕点。
此时安隆正询问泽岳那龙游帮主父亲的情况,尚未转入正题,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你觉得这胖子如何?」
徐子陵轻应道:「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对外摆出来的样子,只是骗局。」
寇仲脸色凝重起来,点头道:「我也深有同感,甫进浴室,我便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邪气,心中发寒,就像对着绾绾时的样子。」
徐子陵一震道:「那就糟哩!这死胖子能如此真人不露相,肯定是荣凤祥的级数,且一个不好就是邪道八大高手之一,那今趟无论泽岳说甚么都只是徒费唇舌。」
寇仲的脸色也很难着,道:「先听他说甚么再审度吧!」
泽岳的声音传出来道:「今次出门时,爹曾千叮嘱万吩咐,着小侄凡事要先请教安世叔,那就绝不会犯错。」
外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心叫完了。若泽岳真的听足安隆吩咐,岂非要改变立埸为立即加入百业社。
安隆发出一阵彷若猪鸣的笑声,道:「你老爹这么看得起我安隆,安某人就送他一坛黑珍甜酒,此乃酒中极品,酒色晶莹明透,闪亮生辉,醇厚甘美,甜酸可口,喝后能生津怡神,暖胃补肾,滋补强身,甚么虚汗、盗汗、神哀、阴竭,都酒到病消。若非我得到一批天竺来的黑珍珠米,亦酿不出这种酒来,故只送不卖,送的当然只限像天文兄这些有过命交情的老朋友。」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瞠目结舌。
单论口才,此人肯定是顶尖高手的境界,口若悬河不在话下,且字字掷地有声,有极高的说服力。两人自问听完他这番话后,也很想找坛来尝尝,看看他有否言过其实。
泽岳乾笑两声,道:「先代爹他谢过安世叔的厚爱。嘿!世叔今次对荣老板号召江北同道加入百业会一事,究竟有何看法。」
安隆沉吟片刻,才压低声音道:「此事实在非同小可,一向以来,我们虽各自为政,但彼此相处融洽,就像把香雪酒混和加饭酒来喝,既有香雪的馥郁芬芳,又具加饭的甘陈纯厚,令人回味悠长。荣凤祥这么挟势北来,分明是要扩大百业社的影响力,此事定须详细斟酌。」
寇仲和徐子陵提至半天的心,这才放下来,暗忖一是他们疑心生暗鬼,看错安隆,又或是安隆虽是邪人,却与荣凤祥处于对抗位置,故暗中扯他后腿。
泽岳欣然道:「那依世叔意思,我们是要联结起来,拒绝加入百业会。」
安隆低声道:「若真这么做,我们就是大傻瓜。」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脸脸相觑,大惑不解。
澡堂里面的泽岳显然不比他们的领悟力好多少,嗫嚅道:「世叔的意思是……」
「啪」!
不知是安隆大力拍了泽岳一记,还是安隆自己拍自己肥肉助兴,只听安隆笑道:「岳世侄始终是嫩了点,若来的是你老爹,定会和我有同样的想法,生意就是生意,最紧要是赚钱,加入百业社对做生意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
泽岳代徐子陵和寇仲问了他们最想问的问题,道:「但世叔刚才说,嘿!说荣凤祥有点问题。」
安隆叹道:「荣凤祥是否有问题并不重要,最重要是我们加入百业社后,该由谁来当尊长,由谁来话事。」
徐子陵和寇仲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没完全看错安隆,只错把他当作荣凤祥的一夥。
他摆明是要把百业社尊长之位,抢到手上来。
泽岳愕然无语。
安隆继续侃侃而言的道:「荣凤祥虽是洛阳帮的龙头老大,我却有四川独尊堡和岭南宋家的支持,如若再有贵帮振臂一呼,那到他摆布一切。明天开大会时,我们索性迫他推选新的尊长,哈!我要他偷鸡不着反蚀把米。」
寇徐两人听得头都大起来,怎想得到形势复杂至此,一时间都乱了方寸。
第四章造谣生事
饭店内,泽岳低音无奈道:「你教我该怎么说,难道说不支持他吗?」
寇仲好奇问道:「你老爹是否真的教你要听他的吩咐。」
泽岳苦笑道:「他只叫我找安隆商量,皆因爹算准他不会甘心屈从于荣凤祥之下。我今次是作茧自缚,如告诉他早先的只是客气场面话,岂非笑话之极。」
徐子陵道:「安隆这人,大不简单,因何你说他的武功平常?」
泽岳愕然道:「人人都这么说的。」
徐子陵道:「我们对于辨识武林的高手,有自家独门的方法,这纯粹是一种气机的感应,很难拿出甚么证据来。」
泽岳色变道:「若是真的,那还得了,他是否阴癸派的人?」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魔门除阴癸派外,尚有很多支流,例如左游仙便是来自一个叫『道祖真传』的教派,不过若统统把他们当作阴癸派,这权宜之设亦怕当不错。」
寇仲一对虎目亮起来,低声笑道:「小子又使奸弄诈!」
泽岳当然没有他们心意相通的本领,一面茫然的道:「你们在说甚么?」
徐子陵淡然道:「泽兄不用理我们说甚么,今晚只须早点睡觉,养足精神以应付明天的百业大会。」
寇仲接入道:「但有一事非常重要,泽兄足否真的不愿加入百业社?」
泽岳苦笑道:「我始终只是个做生意的人,凡事都要看利害关系。假若连安隆都参加,响应者自是大不乏人,我们说不定会被孤立起来,那就非常糟糕。」
寇仲信心十足道:「泽兄这么坦白,反能使我们清楚地掌握到目下的形势,顺口多问几句,究竟阴癸派在泽兄心目中印象如何。」
泽岳沉思片刻,答道:「我们是正正当当的生意人,最怕的当然是巧取豪夺的骗子强徒。阴癸派的人似乎像跟所有人都是深仇大恨的样子,毫无情义可言,动辄害人,谁都不想惹上他们。」
寇仲轻松起来,欣然道:「只要明天参加百业大会的人,大半数都有泽兄的想法就成哩!」
泽岳轻颤道:「两位不是要当场揭穿荣凤祥和安隆的身份吧?那可不是说笑的,尤其是……唉!」
徐子陵微笑道:「泽兄放心,我们绝不会为贵帮惹来烦恼的。」
泽岳半信半疑道:「两位究竟有甚么好打算?」
寇仲拍拍泽岳肩头,笑道:「泽兄知得愈少愈好,更不用四处去游说同道,免致荣凤祥和安隆知晓你们不想加入百业社。」
转向徐子陵道:「徐军师,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小巷内,两人像以往在扬州当小混混的日子般,并肩挨坐墙角。
寇仲不解道:「太阳已下山哩!究竟该怎样做?」
徐子陵道:「我首先要看看安隆有否看破我们。」
寇仲皱眉道:「你感觉被人跟踪吗?」
徐子陵道:「刚才离开澡堂时,曾有过这感觉,但很快便消失无踪。」
寇仲动容道:「你这独门本领绝不曾错,谁如此本事,跟踪你而不被你发现其形迹?」
徐子陵道:「肯定是绾绾级或接近那级的高手,说不定就是绾绾本人。」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气道:「这可能性太大哩!我们可瞒过任何人,绝瞒不过这妖女。」
徐子陵道:「就算被绾妖女识破,明早大会前她都不会动龙游帮的,我们可趁今晚大干一场,捣荣凤祥和安隆的蛋。」
寇仲拍腿笑道:「这话最合我的心意,究竟如何进行,请陵少赐示。」
徐子陵道:「第一招叫造谣。」
寇仲一呆道:「只那么一晚时间,难道四处找人来说吗?」
徐子陵失笑道:「适才在饭馆时,你不是摆出完全明白的样儿吗?原来是假装出来的。」
寇仲尴尬道:「我还以为你是要硬派荣凤祥是阴癸派的人哩!」
徐子陵点头道:「你倒没猜锗,现在我们先去弄十多罐漆油来先过过手瘾。」
寇仲愕然道:「杂货铺都关门了,何处可买到漆油?」
徐子陵好整以暇逋:「我只说弄,没说过要买,买可给人根查,弄则只是漆油无端端的失踪。」
寇仲双目亮起来道:「好家伙,果然是造谣的高手。」
徐子陵一肘打在他胁下,跳起来道:「去吧!」
两人左手一桶红漆油,右手一个大笤扫,来到城南一所宅院向街的外墙下。
此时已过三更,路上不见行人,只间中宅院中传出犬吠的声音。
由于天气不佳,乌云低压,入夜后的合肥城份外暗黑幽深。
寇仲放下桶子,在高达丈半的墙上比划道:「直写下来,每字尺许见方,刚可容纳。『荣凤祥是阴癸派的辟尘妖道扮的』十四个字。」
徐子陵差点笑痛肚皮,但又不能真的放声大笑致扰人清梦,憋得不知多么辛苦,低笑道:「那有这么累赘的,荣凤祥是阴癸派的妖道便够,谁管他的原名叫甚么,更不用画蛇添足的在最后加上,『扮的』两个多余字。」
寇仲幸好戴上面具,才不用以红脸示人,尴尬地乾咳两声,念道:「荣凤祥乃阴癸派的妖道,哈!咦!都是有点不妥,因为阴癸派只是著名出产妖女的门派,而非是出产妖道。横竖是生安白造,不如给他个职位,例如『荣凤祥是阴癸派的秘密护法』之类。」
徐子陵笑得要手搭在寇仲肩头以作支持,喘着道:「既有秘密护法,是否该有秘密派主,那和普通的护法或帮主又有何不同。」
寇仲苦恼道:「原来造谣都是一门学问,你来说吧!该在这幅雪白的处子墙上写上他娘的甚么东西?」
徐子陵咬着下唇沉吟道:「这个确要斟酌一下遣词用字,白老夫子只懂教之乎者也,从来没教过我们如何造谣。」
一把娇柔甜美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道:「写甚么都没问题,只要在最后加上『胸膛有太极印为记』就成。」
两人差点魂飞魄散,要知以两人感官的敏锐,纵使因笑玩致心神分散,亦不该让人潜到身后仍不知晓。
骇然转身,只见一身男装,清淡如仙的师妃暄盈盈俏立,说不尽的动人美态,懦雅风流。
两人呆瞪着她,瞠目结舌,那说得出话来。
师妃暄玉容平静无波,轻移玉步,悠然来到寇仲另一边,含笑道:「亏两位想出这么一条以毒攻毒的妙计。妃暄便苦于拿他没办法。」
寇仲嗅吸从她身体传来的清香,低声道:「原来仙子早知他是辟尘妖道,所以前来要不让他得逞,对吗?」
师妃暄坦然道:「我虽觉得荣凤祥此人人不简单,但却不知他是辟尘扮的,直至听到你们刚才的话,始醒悟过来。」
听着她有如仙籁的声音,徐子陵平静下来,随地出现,暗黑冷寂的长街立被转化作仙气氤氲的胜境,所有平时平凡不起眼的东西都变得不平凡,连眼前的围墙都充满某一种难言的意义,仿似包含无穷的可能性。
徐子陵体会着心境的变化时,寇仲一肘打在他胁下,得意地道:「看!刚才还在说我,若非我清楚说出『扮的』两字,师仙子又怎知荣凤祥是辟尘『扮的』呢?」
谁都知道寇仲在说笑,师妃暄莞尔道:「功劳全归你好了。但有一事妃暄须作声明,就足我并非甚么仙子,你可以唤我作师小姐、师姑娘,但请勿再称我为仙子了!」
寇仲打蛇随棍上道:「那可否唤你作妃暄呢?现在大家至少暂时算是夥伴嘛,自然不能太见外。」
师妃暄不置可否,岔开话题道:「你们不是要在全城四处刷上句子吗?还不动手。」
寇仲尴尬道:「我的字体很见不得人,不如由妃暄你来操扫,说服力将可大上千倍万倍。」
师妃暄微笑道:「我只能当个小帮凶,为两位把风。」往后飘退,眨眼间没入横巷的暗黑里去。两人对望一眼,精神大振,有了「胸膛有太极为印」这注脚,荣风祥唯一能狡辩的只有究竟是「好道」还是「妖道」。况且这类邪派的标记,必有特别的用心才印上去,有识之士自然会生出疑心,狡辩亦起不到多大作用。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足否欢喜得傻了?见到了心上人都不说甚么心事话儿。」
徐子陵拿他没法,挽起搁在一旁的红漆,乾脆利落的在墙上髹上「荣凤祥乃阴癸派妖人,不信可看他胸膛的太极妖印」两行共二十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大字。
徐子陵退回寇仲身旁时,寇仲凝神瞧着墙上的字样,讶然问道:「你多久没写过字。」
徐子陵道:「离开扬州后,刀枪剑棒就拿得多,笔杆却从未碰过。」
寇仲指着墙上两行字道:「起始那几个字勉强认出是你以前羞不得人的笔迹。但字体却不住变化。到最后那几个字,就像另一个人的宇体,不!该说更像你现在这个人的字体,飘逸孤傲,真有出尘之态。」
徐子陵点头道:「此事确是非常奇怪,当我投入去扫画时,不知不觉便把武道施于其中,只觉笤扫在手操控下收发由心,要甚么字样就甚么字样,痛快之极。」
寇仲提起漆桶,跃跃欲试道:「兄弟!下一幅轮到我哩!」
两人站在另一幅墙下对着刚刷上的另两行字前,细意观赏。
寇仲低问道:「如何!」
徐子陵点头道:「果然是愈写愈不同,充满剑拔弩张、锋芒毕露的味儿,可知你说甚么找不到宝库就收心养性,罢手不干全是骗人的。」
寇仲苦笑道:「又来耍我了!做兄弟需否这样呢?」
徐子陵笑道:「时间无多,我们顺便练字,最后才去碰总管府的围墙,到天亮时,就算被江淮军发觉,都一时洗刷不了那么多。」
两人兴高采烈的去了。
耳内传来师妃暄的警告声,两人忙躲进横巷,屏息以待。
此时离天亮只有大半个时辰,他们已写花了各处大街当眼处近百堵墙壁,战绩辉煌。
灯火由远而近,一队十二人的守城兵卒,巡经此处,灯笼光隐隐映照到墙上的红字,但众兵却全不为意,就那么直行直过的走了。
两人像孩童般低声怪叫,以示心中得意之情,闹了半晌,寇仲道:「该差不多啦!应轮到总管府的墙壁,若能在正门两旁处像对联般各书两行字,让我两兄弟的书法互相辉映,便最是理想。」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是否太贪心呢?现在已有足够的谣言损害荣凤祥的声誉,总管府虽关了门,但怎都有明岗暗哨,若给人发现是我们做的手脚,赶在天明前把最显眼的谣言墙涂掉,我们将要前功尽废。」
寇仲心痒难熬的道:「不涂污总管府,总有意犹未尽之感,不若我们就等到天亮的一刻才下手,敌人发觉时也来不及把我们优美的书法涂掉。」
徐子陵亦顽皮心起,陪他跃上附近屋顶,再逢屋过屋的往只隔一条街的总管府潜去。
他们本身已是胆大包天的人,现在又得师妃暄撑腰,更是一无所惧。
片刻后两人来到一所华宅的瓦背上,从瓦脊探头外望,总管府矗立前方,乌灯黑火,不觉任何动静。
寇仲大喜道:「这一餐看来非常易吃。」
师妃暄无声无息地翩然而至,落在寇仲的另一边,轻柔地道:「你们又在打甚么主意?」
寇仲笑道:「我们在等天亮,把总管府门墙都变成散播谣言的场所后,便可完满收工。」
师妃暄道:「我尚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们到天亮。」
寇仲失望地道:「我们还有些事想向你请教,你却这么匆忙要走。」
师妃暄无奈道:「我也希望能和两位好好详谈,但事有缓急轻重之分,迟些妃暄来找你们好吗?」
目光越过寇仲,飘到徐子陵那处去,柔声道:「再见啦!」
徐子陵别过脸来,带点忧郁的眼神深深瞥了师妃暄一眼,匆快地道:「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辟尘、尤乌倦和左游仙外,尚有甚么人。」
师妃暄微愕道:「此事说来话长,再见面时才说吧!」
就那么飘然去了。
第五章天心莲环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低声道:「师妃暄爱上了你。她爱上了你,所以两次都躲到小弟旁边来。」
徐子陵叹道:「恰恰相反,她是要通过这暗示的方式,以表达出我们间那道无形却不可逾越的鸿沟。道别时更偏要找我来说话,其心意更是不言而喻。」
寇仲哑口无言半晌后,忽地用力抱紧他肩头,凄然道:「我们两兄弟都是各有伤心怀抱!不是生离,就是死别。但一天不死,总要找点事情来做,我选择的就是一条没得回头的争霸之路。这两天我想起很多事,最后发觉只有面对一个接一个的难关和挑战,以一统天下为目标的大业,才可使我的精神有所寄托。兄弟,无论是否找到杨公宝库,我也会任你离开,亦会高兴你离去,若有一天我战死沙场,你便代我好好照顾小陵仲。」
徐子陵生出想哭的感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们都是孤儿出身,自少相依为命,在尔虞我诈,强权压倒一切的环境下长大,除两人间的信任外,对其他人总抱着怀疑的态度。傅君绰是第一个赢得他们真正感情的人,接着是素素,但她们均先后身故,对他们的打击是难以接受的狠重而残酷的。
在爱情的道路上,两人亦是波折重重。
寇仲先后在李秀宁和宋玉致处受到挫败,令他只能寄情于争天下的大业上,假若把这目标从他处挪走,他将变得一无所有,至少在目前这阶段,情况是这样子。
徐子陵自己也因刚才师妃暄无情的暗示,故生出感触!在刹那间明白和掌握到寇仲复杂的心情。
若说对师妃暄这清逸雅丽的绝世美女没有一丝爱慕之意,就是自欺欺人。
他记起师妃暄所说「守丹童」的故事,想到师妃暄不单是以这故事开解他,事实上也是夫子自道,表示出她绝不会陷身于这有如虚幻的世界中任何一种感情之内。
寇仲忽然揭开面具,纳入怀中,口上却道:「唉!竟忘记提醍师妃暄那侯希白可能是个大浑蛋。」
徐子陵皱眉道:「为何要露出脸目?」
寇仲松开搂着他肩头的手,露出雪白闪亮的牙齿,笑道:「因为我心中忽然很痛苦,于是要大干一场,找几个人来试刀,最好当然是荣凤祥。」
徐子陵不解道:「你不怕泄漏行藏,给敌人知道吗?」
寇仲双目杀机一闪,沉声道:「若真给人知道,说不定可反收奇效。在杜伏威来说,若他获悉我在这里出现,将更不会怀疑陈长林和他的人会出其不意去偷袭他;若三大寇和朱粲知道我来了,自会布下陷阱,严阵以待,谁知我却是要去对付萧铣呢?」
徐子陵默然无语。
寇仲推他一把,定睛瞧他道:「我这么有道理,你为何仍不脱面具?」
徐子陵以凝视回答他的瞪望,眼中射出深刻浓烈的感情,轻轻道:「你是否因我的遭遇而感到痛苦?」
寇仲浑身一震,把脸埋在瓦片内,惨然道:「师妃暄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令你动心的女子,而她竟这样待你,上天真不公平,只要想起我自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你却孤身一人,踏上寂寞的旅途时,我便想大哭一埸,以渲泄心中的恨怨。唉!素姐没死就好了。」
徐子陵缓缓脱下面具,沉声道:「去吧!乾脆宰掉荣凤祥,可一了百了,别忘记带漆油和扫子。」
两人越过高墙,不一会来到后宅的花园中,合肥总管府的戒备稀松平常,避过外围几座哨楼的守卫后,便像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当然不会掉以轻心,「邪派八大高手」里,至少有两个人在这里,而他两人更深悉荣凤祥的厉害,只是荣姣姣已不易应付。现在他们需要的只是刺激和暴露行踪。
寇仲笑嘻嘻的找了幅面向花园的屋壁,髹上「寇仲徐子陵到此一游」。凑到徐子陵耳旁低声道:「这行字如何?」
徐子陵应道:「真奇怪,那种力的感觉内敛多了,但反更觉张力,我欢喜这几个字。」
寇仲像要哄他高兴似的道:「这就叫进步,人在不断变化,书法亦不断变化,若书法永远不变,那便代表停滞不前。」
顿了顿道:「好了!该到何处寻辟尘妖道?」
徐子陵待要回答,忽然心生警兆,扯着寇仲躲往园山一道横跨溪涧的小桥之下。
一个胖如酒桶的身体从屋檐处像轻盈的猫儿般扑下,脚尖在草坪略点,眨眼间掠人与小桥连接起来的凉亭内,只隔开一条约十许步远的碎石小径**
这内花园占地方圆二十多丈,林木花草,颇为讲究,而寇仲表演书法处是在一排竹篁之后,从亭子的角度是看不见的。
寇仲把头缩回来,咋舌道:「是安隆,我们果然没看走眼。」
徐子陵打出禁声的手势。
衣袂声起,接着一把雄壮的声音道:「有甚么事?为何不可待明天再说?」
寇仲还以为是左游仙,见到徐子陵一脸茫然,才知他认不出来者是谁。
接着那人喝道:「这里没你们的事,给我远远滚开,没我命令,不准入园。」
七、八人同声答应,退往园外。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隐隐猜到说话的人是谁。
安隆坐到亭内的石凳去,叹道:「我和你总算一场师兄弟,你怎可不眷念半点旧情?」
那人冷哂道:「不念旧情的是你,而不是我辅公佑。十五年前我脱离天莲宗,那时已非是你的师弟,现在更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我爱干甚么就干甚么,那到你来干涉。」
果然是杜伏威的拜把兄弟,江淮军的第二号要人辅公佑,只想不到也出身邪派,还是安隆的师弟。
「啪」!
石台粉碎洒地。
安隆大怒道:「好胆!既入我天莲之门,岂到你说退便退,当年我容忍你,皆因念在师兄弟之情,更见你一身成就不易得来。现在你联结老君庙和真传的人来对付我,公然与我为敌,是否活得不耐烦了!」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侥幸。
安隆那一掌劲道阴柔,只听声音便知是看似轻飘无力,却能把一张坚固的石桌拍成碎粉,只是这份功夫,江湖上已没多少人办到。若非他们先一步来到花园中,又或不及时藏来的话,肯定瞒不过这魔门的高手。
辅公佑乃雄踞一方的霸主,只看他刚才喝退手下,不用侍从护驾,便知他不怕安隆,此时更不会被他吓倒。
只听他冷笑道:「我这人生就一副臭脾气,从不肯欠人的债,但别人欠我的,则必须偿还。十五年来,我都没有向你追讨师尊的血债,现在该是时候吧?」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才知辅公佑是要惜这百业大会,把安隆迫出来。
安隆不怒反笑,喘着气道:「真是笑话,师尊之死,只因练『天心莲环』时运岔了气,以致全身经血爆裂而亡,故尸骨不存,干我安隆何事?你只是因给我坐上『莲主』之位,故怀恨在心,含血喷人。哼!我安隆身为天莲宗莲主,现在就要替天行道,清理门户。」
一把阴恻恻的声音在小桥另一端响起道:「这才真是笑话,就算你确修成『天心莲环』,今趟亦休想能生离此地,还妄言清理门户。」
徐子陵没有石青璇束音成线送入寇仲耳内的本领,只好在寇仲背上写了个「左」字,后者立知来人是左游仙。
安隆出奇地没有动气,反故作惊奇的道:「若我没有弄错,你两人该是水火不相容的情敌,曾斗得天崩地裂,为何今天却像同一个鼻孔出气似的,究竟发生甚么事,天地是否真反转过来哩?」
辅公佑冷冷道:「你除阴谋诡计,伤天害理外,其他事懂得个屁,滚吧!这样杀掉你太便宜你了,我要瞧着你慢慢萎坏腐臭。」
只听他声音透出的恨意,便知他和安隆的仇怨,即管倾尽大江之水,也难以洗去。
安隆发出一阵震耳长笑,却有点像猪的哀嚎,令听者难受至极点,仿似给他的笑声直钻进骨髓里去作浪兴波。
笑声倏止,安隆淡淡道:「你以为黏上杜伏威,就可呼风唤雨吗?江淮军的好景只是假象,已到日暮途穷的时刻,我们走着瞧好了。」
左游仙不屑地道:「你以为我们不知你暗中拉拢萧铣、朱粲和曹应龙来对付我们吗?」
安隆显是大感愕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辅公佑长笑道:「你已过了十多年的好日子,现在也该尝尝另一些滋味,你再不走,以后都不用走。」
安隆狠狠的连说三声「好」,接着衣袂声响,迅速远去。
荣凤祥的声音随即响起道:「这么好的机会,为何却放走他?」
两人这才知道荣凤祥一直窥伺在旁,心中叫苦,这时离天亮不远,若给发现,在这三大魔门高手的围攻截击下,逃走绝非易事。
辅公佑沉声道:「他已练成『天心莲环』,若硬迫他作困兽之斗,于我们有害无利,百业大会后,他想溜亦难矣。」
左游仙点头道:「若在这关键时刻把他杀死,还会影响大局。」
荣姣姣的声音道:「姣姣有个大胆的想法,就是安隆今次肯来赴会,是有备而至,根本不怕我们。」
辅公佑道:「这话很有道理,我们且进屋内再说。」
寇仲和徐子陵暗叫谢天谢地,肯定四人离开后,连忙离去。
天刚发白,两人在街上大摇大摆的逛步,见到东一片、西一处于当眼墙壁写下极为触目惊心的红色大字,心中的感觉非常古怪。
远方响音传至,原来其中一间饭铺正张罗早市,寇仲笑道:「先去喝碗豆浆,塞两个包子入肚如何?」
徐子陵点头答应。
那食店事实上尚未开始管业,两人到一角坐下,迳自享受滚热的豆浆。
寇仲叹道:「真想不到他娘这么的一个百业大会,竟牵涉到魔门各流派的恩怨斗争。」
徐子陵皱眉不解道:「做生意的人这么多,互相间又是竞争激烈,你赚多时我便赚少,同行更如敌国,真不明白荣凤祥为何要抢着做这百业社的尊长,抢到后又能有甚么作为?难道由商帮行社,至行脚商贩,都会像手下般听他指挥吗?」
寇仲举起大碗,呷了一口,摇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照我看最重要的是在厘定价格和供应货物这两项上,尊长只要取得大多数人的支持,便可订立所谓行规。例如要向龙游帮买木材,百业社的社员和外人便有不同的价钱,甚或只准卖给百业社的人,那百业社将变成一个垄断所有买卖的大集团,现在当然办不到,但假以时日,再以武力配合,未来会是怎么一番情景,仍是非常难说。」
顿了顿续道:「但在短期内,百业社的尊长势将变成各大势力拉拢的对象;地位急升,其中自有无穷的好处。只不过我们非是生意人,故而不明白吧!」
徐子陵仍是不解,待要说话,心中一动,朝入门处瞧去,竟是绾绾翩然而至,坐入两人对面的椅内,微笑道:「你们忘记戴面贝哩!」
寇仲边摆设碗箸,边笑道:「绾小姐何时到合肥来的,为何不早点儿找我两兄弟,好畅叙离情,一慰相思之苦。」
绾绾娇艳如花的玉容隐含一丝嘲哂的笑意,淡淡道:「没事找你们作甚么?」
寇仲朝那几个为绾绾容光所慑,正停下手脚,只懂呆瞪绾绾的夥计扫了凌厉的一眼,立时像兜头浇下冷水般把他们惊醒过来,尴尬地照常工作。
徐子陵皱眉道:「那现在又为了甚么要来找我们呢?」
绾绾横他一眼道:「当然是来兴问罪之师,有谓明人不作暗事,你们要造谣生非,我没空管你。但为何却要牵涉到我们阴癸派?」
寇仲笑道:「这就叫盛名之累,闲话休提,绾小姐你既大驾光临,可否容我顺口问两句。」
以绾绾的修养,亦给他弄得啼笑皆非,微嗔道:「我说的如是闲话,那你说的定是废话,你若不给我好好交待,休想我答你半句话。」
两人鉴貌辨色,均知绾绾非是真的生气,由此推之,绾绾该不是站在荣凤祥的一方。
此事倒相当奇怪。因为一向以来,阴癸派与江淮军有合作关系,唯一解释就是杜伏威和辅公佑这对拜把兄弟,并不如外人所想的那么团结一致。
此时外面行人渐多,且不时有奔走相告的情况,显见谣言壁生出预期中的作用,引起哄动。
寇仲哈哈笑道:「上官龙是你阴癸派的人,已是天下皆知。多一个人或少一个人于贵派有何影响。有时你占我便宜,又或我占你便宜,乃平常不过之事。至多我向你赔个罪,绾人小姐请息怒。」
绾绾「噗哧」笑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心中的无奈。
他们与绾绾实有深仇大恨,可是碍于形势,却不得不虚与委蛇,否则坏了救援飞马牧场的大事,便因小失大。
寇仲挨到椅背处,闲适地欣赏街上的情景,道:「你们魔门八大高手,除尤鸟倦、辟尘妖道、左游仙、安隆和令师外,其他三个是甚么人物?」
绾绾神色微动道:「你们倒消息灵通,为何认为我肯告诉你们呢?」
寇仲摊手道:「这算甚么了不起的秘密,总有人会知道的,何不向我们卖个人情。」
绾绾目光转到徐子陵脸上,接着幽幽一叹,垂下目光道:「你两人总能令人家心软,好吧!索性向你们说得详细一点,你们听过……噢!」倏地离座,消没后门处。
两人循她刚才目光所瞥处瞧去,只见泽岳探头进来,大嚷道:「终找到两位,现在所有人都给吓怕,正赶着离城,百业大会完蛋哩!」
第六章因缘巧合
寇仲和徐子陵戴上面具,杂在龙游帮一众人中安然离城,道上挤满各地来参加百业大会又赶着「逃亡」的人。
只看人心惶惶的情景,便知谣言的力量是多么庞大。
泽岳低声笑道:「两位真厉害,不费一兵一卒,便破去荣凤祥的如意算盘。」
寇仲有点难以置信的道:「这真教人意想不到。」
泽岳道:「问题是江北各地的行家都感到百业社是挟北欺南,你两位制造的谣言亦非全没有根据,至少洛阳帮的上任帮主上官龙便千真万确是阴癸派的妖人,我们做生意的,谁敢和这种不问情由,胡乱杀人的邪教异派扯上关系,于是乘机一哄而散,谁都不能怪谁。」
寇仲和徐子陵都生出既荒谬又好笑的怪诞感觉。
此时众人奔上山坡。
泽岳欣然道:「能与两位交上朋友,实是难得的缘份,现在我要立即赶返龙游帮同爹作报告,异日有空,定去探访两位。」
双方欣然道别。
寇仲和徐子陵策马朝与宣永会合的地点奔去,一口气赶了十多里路,大雨又倾盘洒下,天地白茫茫一片。
两人躲在密林边缘处,让马儿稍作休息。
寇仲跃身下马。学以前当混混般蹲下来,呆瞪着林外的大雨,小雨则通过浓密的校叶,转折地洒在他们身上。
大雨使大部份行人止步,除了因各种原因急于远离合肥者,才不避辛苦地冒雨赶路。
徐子陵自然而然蹲在他身旁,随口问道:「想甚么?」
寇仲道:「阴癸派确是魔力无边,只抬出她的名字便可像瘟神般把所有人吓走。」
徐子陵抹掉积聚眼帘的雨水,没有答话。
寇仲叹道:「但我刚才想的却不是这方面的事,而是觉得心中有点不妥贴。」
最后这句吸引了徐子陵的注意,讶然问故。
寇仲沉声道:「那是一种不安的感觉。记得辅公佑说过,萧铣、朱粲和曹应龙是由安隆穿针引线拉拢到一块儿的吗?而安隆的拜把兄弟解晖,则是宋家小姐玉华的家翁,这是否代表宋家多多少少也拉上点关系?」
徐子陵道:「也可以是全无关系的。照我看安隆的身份非常秘密,至少他便向外人摆出武功平常的样儿。唯一可虑者就是萧朱曹三人的合作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说不定曾陷进他们的算计去,那就糟糕透顶。」
寇仲一震道:「你说得对,给这场雨淋个正着,人也像大梦初醒似的,像我们如此千多人挥军西行,而敌人则是全心等候我们,一个不好,给他发现到我们的行纵,我两个或者可以脱身,其他人保证完蛋,那就大大不妙。」
林外路上有一队三十多人的马车队缓缓走过,道上满是泥泞积水,人马均困乏不堪。
徐子陵道:「我有一个方法,就是采取敌人意想不到的路线行军,但那必须有熟悉路线的人带路才成,否则迷路时将更为不妙。」
寇仲摇头道:「不!我们定须以最快的方法赶到那里去,唉!看来只能照原定昼伏夜行的方法,博他娘的一铺。」
蓦地蹄声急响。
两人吓了一跳,只听蹄音,便知有大队人马朝这方向冒雨赶至。
他们静心等待,不片晌,以百计的江淮军疾驰而过,往某一目的地全速驰去。
寇仲愕然道:「你看到吗?」
徐子陵点头道:「当然看到,认得的荣凤祥、左游仙全在其中,安隆今次大祸临头哩!」
寇仲精神一娠,跳起来道。「横竖顺路,怎可错过这场热闹?」
兵刃交击的声音愈来愈接近,当两人奔上一座小丘后,大雨笼罩下的草原遍布尸骸,以辅公佑为首,包括荣凤祥和左游仙两人高手在内的江淮军,已取得压倒性的优势,正对四散奔逃的敌人展开追击。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竟有这么多人。」
徐子陵举手遮在额头处,以免给雨水打进眼里,点头道:「江淮军的人数至少有二千之众,敌方则在七、八百人间,看来是辅公佑早在此布伏,对敌人以奇兵前后夹击,一举粉碎敌人的抵抗力,用兵至此,确是算无遗策,难怪江淮军能纵横不败。」
两人驰下平原,检视死伤者,其中一个尚未断气,寇仲跳下马去,扶起他道:「发生甚么事?你们是谁?谁要杀你们?」
那人口中咯出血来,眼看要丧命:冠仲输入内气,那人倏地精神一振,惊惶地道:「是辅公佑,我们中了暗算。」
寇仲忙道:「你的主子是否安隆。」
那人□头道:「不!我们是白将军带来的……啊……」
寇仲叫道:「你们是那方的人?」接着缓缓将他放到地上,抹上他眼帘,站起来摊手作个无奈状,道:「有那位将军是姓白的?」
徐子陵知他并非真想有答案,遥观这方的战况,道:「这些人均打扮成一般商旅的模样。显为掩饰本来的身份,有所图谋,追上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吗?」
寇仲飞身上马,策骑而去。
徐子陵追到并肩位置,道:「现在对辅公佑来说,没有事比杀死安隆更重要,所以这批人虽非安隆的手下,但必与安隆有点关系,我们尚有要务在身,真要理这闲事吗?」
寇仲同意道:「说得对!我们走。」
勒转马头,两人绕过战事所在的平原,穿林越坡,又沿一条小溪赶了近十里路,两人才停下。
以两人的功力,这么日夜不停的捱足几天,亦感吃不消,遂在一处山坡休息,马儿吃草,他们则进乾粮。
大雨后的原野,空气特别清新。在这绿油油的湿润世界中,山林竞翠,野花争艳。
阳光穿透乌云,东一片西一片的洒下来,寇仲瞧看一朵云投在平原上不规则的庞大阴影,迅速横过的奇景,有感而发道:「风云!风吹云动!风云怕就是眼前这种意思,无论如何威风,但转眼便过,不留半点痕迹。」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但风云人物所包含的,却有更深一层的意思,那就是任你如何叱吒风云,终有一天也要重归黄土。生生死死!究竟有甚么目的。」
寇仲愕然道:「佛家有佛家的说法,道家有道家的说法,这问题最好去问师妃暄,我肯定绾绾也有另一套的说法,至于谁对谁错,恐怕只能掷骰来决定。哈!终给我找到解决的办法。」
徐子陵哑然失笑逍:「这也叫解决的办法?」
寇仲洋洋自得道:「这叫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徐子陵忽地露出凝神倾听的神态,低声道。「听到吗?」
寇仲忙俯首竖耳,点头道:「似乎是马蹄声,该只一匹马。」
徐子陵点头道:「不错!还负着个受伤的人。」
寇仲咋舌道:「为何你的耳朵这么厉害,竟可听出这么细微的事来,有若目睹。」
徐子陵没好气道:「根本就是用眼去看。」
寇仲猛地抬头,只见草原远处,背人的马儿正朝他们奔至。
徐子陵弹起来道:「看看能否帮上忙。」
寇仲截停马儿,徐子陵则把那人抱下马来,扶他坐在地上。
那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满脸血污,多处刀伤,怛最要命的却是背后中的一拳,留下一个赤红的拳印。
两人输入内气,始发觉此人功底深厚,全凭一口真气护住心脉。逃到这里来。
「哗」!
那人猛地吐出一口瘀血,清醒过来,兄到两人丁为他疗伤,忙依法运功,遍行周天三十六转后,那人伤势立时大见起色,不但大小伤口停止淌血,且能自行运气疗伤。
寇仲和徐子陵累上加累,站起来走往远处,寇仲低声道:「你有否觉得这小子相当脸善,像在甚么地方见过似的。」
徐子陵道:「我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只要替他洗个脸便知是谁哩!」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我去把我们的马儿牵来,你看着他,不要让他和那匹马跑掉。」
徐子陵答应一声,待寇仲远去后,回到那人处,又助他行血运气。
那人长长吁出一口气,哑声道:「大恩不言谢!两位恩公高姓大名?」
徐子陵不答反问道:「阁下功力相当不错,却为何弄至如此田地?」
那人沉声道:「是被一个毒妇所害,只怪我有眼无珠,又不肯听人相劝,唉!」
徐子陵为之愕然,他本猜此人乃被江淮军伏击的其中一员败将,岂知只是和某个「毒妇」有关。
寇仲此时牵马儿日来,见那人醒过来,喜道:「气色不错,朋友怎样称呼?」
那人道:「在下净剑宗白文原。」
寇仲倏地停步,与徐子陵脸脸相颅。难怪如此脸熟,昔年在巴陵城外,白文原随朱粲女儿「毒蛛」朱媚来暗算他们,给他们杀得落江而逃。由于时闲太久,记忆已非常模糊,若非再遇上白文原。还记不起此事。
两人仍戴着面具,白文原当然认不出他们,见两人神情古怪,讶道:「两位听过在下的名字吗?」
徐子陵站起来,淡然道:「白兄刚才说为「毒妇」所害,指的是否「毒蛛」朱媚。」
白文原剧震道:「恩公怎会知晓?」
寇仲扯下面具道:「白兄你好!认得我寇仲吗?」
白文原立时色变,发呆半晌,才苦笑道:「难怪能这么快治好我的伤势,横竖我这条命是两位救回来的,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徐子陵也脱掉面具,往寇仲走过去,哂道:「我们又不像朱粲般好杀*为何*杀你。白兄最好快点离开这险地,迟恐有祸。」
两人飞身上马,待要离开,白文原勉力站起,叫道:「且慢!那是个陷阱,千万不要到飞马牧场去。」
两人不由心中横过一阵寒意。
三人急驰二十多里路后,下马歇息,这才有机会听白文原说的故事。
白文原仍是很虚弱,两人顺便为他疗伤行血。
他凄然叹逍:「无人不说朱媚那毒妇对男人生厌后,便反噬一口,务要置诸死地,以免为别的女人所占。可是我自恃生得英俊,武功又不下于她,兼且迷恋她的肉体和风情。竟蠢得心存侥幸,以为自己是唯一的例外,终于遭到报应,真是活该。」
看到他英雄气短,自怨自艾的苦况,两人心中恻然,但另一方面也觉他的自责很台理,皆因两人均非恋栈美色的人。
事实他们到现在仍弄不清楚白文原是如何受到重伤的。
白文原续道。「我今次和朱媚率领一千人来,本是要接应安隆,岂知却给朱媚出卖,弄至全军覆没,我真对不起多年来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寇仲愕然道:「原来给辅公佑袭击的一方,竟是你的人,那朱媚到那里去了?这样做对她父亲有何好处?」
白文原双目闪过浓烈的怨恨,狠狠道:「那毒妇已早一步离开,谎称接应安隆后,便来会我,让我在一处山丘布阵,到我知到她已与安隆另抄小道溜走时,已被江淮军前后夹击。」
徐子陵不解道:「你的手下不是朱粲父女的迦楼罗兵吗?这么白白断送一枝精锐的军马,对朱媚应是有害无利。」
白文原沉声道:「今次前来的全是我的亲兵,大半是族人和同门兄弟,这些年来,我为他们父女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在迦楼罗军内被戏称为驸马将军,威势日盛,比他们父女更得人心,早为他们所忌,现终找到杀我的机会,唉!我真是既愚蠢又糊涂。」
寇仲道:「但你怎肯定确是朱媚害你。」
白文原眼中喷出仇恨的火焰,道:「一来她对我冷淡了很多,这种男女间事怎瞒得过我,且我更知她和安隆搭上。」
两人瞠目以对。
寇仲怀疑地道:「不会吧!安隆肥得比猪更难看,朱媚这种贪俊。。。嘿!朱媚怎看得入眼?」
白文原不屑道:「这毒妇谁都不能以常理测度,只要是新鲜刺激就行,听人说安隆在床上另有一套厉害的功夫,可令女人迷恋,其中的情况,要这对狗男女才知晓。」
徐子陵问道:「刚才你劝我们不可到飞马牧场玄,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白文原道:「这要由安隆说起,他一向与曹应龙关系密切,与我们是敌而非友,可是李密为你们所破后,北方形势剧变,李渊随时出关,刘武周和窦建德亦蠢蠢欲动。另一方面,王世充势力大盛,一旦尽收李密之地,大有可能往南扩展,在这等紧急形势下,安隆乘机代表曹应龙来与我们修好,结成联盟,准备先取四川,再攻飞马牧场,接着是竟陵和襄阳。」
寇仲愕然道:「安隆不是四川独尊堡解晖的拜把兄弟吗?」
白文原冷哼道:「安隆早在年前已和解晖因事决裂,势同水火,我真不明白安隆在打甚主意,这么硬的靠山都要弄垮。」
徐子陵道:「白兄可知安隆乃魔门有数的高手?」
白文原张大了口,讶然道:「徐兄不是说笑吧?」
寇仲作了简单的解释,迫问道:「你们又是如何勾搭上萧铣的。」
白文原道:「该说是萧铣如何搭上我们才对,现在形势分明,一天朱粲父女不肯点头,萧铣亦难以渡江北上。」
徐子陵道:「既是如此,后来又怎会合作起来?」
白文原道:「问题是朱粲和曹应龙知自己是甚么斤两,数次攻打竟陵,都给辅公佑杀得大败而回。且又缺粮,与其被辅公佑所灭,不如改住四川发展,既可得到萧铣供应的大批粮草,又可让萧铣与辅公佑、杜伏威互相残杀,而萧铣提出的合作条件,首先是要消灭两位,曹应龙和朱粲父女均对你们恨之入骨,于是一拍即合,飞马牧场只是个诱饵。」
寇仲笑道:「曹应龙那家伙终醒悟到那晚是我们坏他的好事哩!」
白文原神色凝重道:「现在三方面均选取精锐,组成一支万人的雄师,由萧铣的大将董景珍作统帅,聚集在飞马牧场附近隐僻处,准备对你们疲惫的远征军迎头痛击。无论你们从任阿路线往飞马牧场,绝没有可能避过他们的耳目。这支军马包括另一支由五十多位武林好手组成的队伍,专门对付两位。」
寇仲微笑道:「若没遇上白兄,我们真的会凶多吉少,但现在既知己又知彼,形势便截然有异。先问一句,白兄是否想杀那毒妇?」
白文原露出渴想的神色,肯定地点头。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头,痛得他龇牙裂嘴,长笑道:「那我们就先赶上安隆,杀他娘一个落花流水,好为白兄出一口鸟气。」
徐子陵皱眉道:「这岂非打草惊蛇?」
寇仲淡淡道:「这事常须从长计议,但若能擒下安隆和朱媚,就不是打草惊蛇。」
第七章 奇兵暗渡
白文原把一叠画在布帛上的地图,摊开在帅帐旁临时支起的简陋木桌上,寇仲、徐子陵和宣永不约而同俯头细看。
宣永指着一道斜斜横跨地图的大山脉道:「这就是大洪山,连山路都清楚列出,这么精细的地图,我尚是首次得睹。”寇仲眼利,把图角的一行小字读出来道:「白文原敬制」哈,原来白兄是绘地图的高手,失敬失敬。”白文原谦让道:“只是家传小道,算得甚么?”
徐子陵叹服道:“白兄用的笔必然比一般笔尖硬,否则怎绘得出如此纤巧的线条,还有多种颜色,好看悦目。”
寇仲拍案道:“最厉害是不会脱色,颜料定是特制的。”
白文原见自己的手绘地图这么受到欣赏重视,心情稍佳,欣然道:「在下历代祖宗均是地师,钻研风水五行之学,所以我自幼便随家父四出观察山川地形,并绘图为记,只没想过日后会作军事的用途。」
宣永道:「从这里到飞马牧场,至少有百多条路线,兼之我们又有熟悉山川形势的白兄带路,还怕他甚么。」
白文原苦笑道:「由于有大洪山及数条大河阻隔东西,所以事实上只有山内的五条路线和大洪山南、北两线,最糟是设哨的地点都是在下设计的,无论如何隐蔽行藏,均难逃对方耳目。唉。。都是我不好!」
寇仲得意道:「若我们不是往飞马牧场去,而是直奔夷陵,那又如何?」
白文原颓然道:「那就更糟,萧铣曾嘱咐董景珍,说从两位与李密之战中,看出两位好用奇兵,所以大有可能奇袭夷陵,故须作好防备。而且到夷陵唯有从长江前去一途,势将更易暴露行藏。」
徐子陵道:「白兄知否安隆和朱媚返回汉内的路线?」
白文原双白一寒,冷然道:「自是取道长江,那才不怕被辅公佑追上。」
寇仲精神大振道:「他们有多少条船?」
白文原道:「是由十艘运酒船组成的船队,我们便是乔装为运酒的脚夫潜到这里来的。船队该仍留在同安西面的一个渡头,诈作装运制酒的原料,实则是等待安隆。」
寇仲哈哈笑道:「这叫天助我也,现在我们立即至速赶路,务要在安隆和那毒妇抵达前,把十艘运酒船据为己有,那么我们暗渡陈仓之计,将可继续进行。」
宣永应诺一声,赶去通知其他将领。
白文原激动地道:「少帅请为文原主持公道。」
寇仲搂着他肩头道:「白兄放心,只怕你到时会难舍旧倩。」
白文原“呸”的一声,冷哼道:「就算把这毒妇碎尸万段,我也绝不皱半下眉头。」
徐子陵道:「杀朱媚容易,安隆的武功却是非同小可,若给他漏网,可能会坏了大事。」
寇仲点头道:「所以我们定须谋定后动,布下大罗地网,教安隆逃走无门。」
白文原默然半晌,摇头道:「是我不好,没理由要你们为我犯险,我亦不值得为这贱妇冒这个险。我们抢船后立即西上。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让安隆和那贱妇扑一个空,而后面则有辅公佑的追兵,已可令我非常痛快。」
寇仲笑道:「好!总之我寇仲担保为白兄雪此深仇,白兄精神如何,我们还要靠你带路哩!」
此时手下牵来健马,白文原飞身上马笑道:「只要想起那践妇,我便精神百倍,两位请放心。」
寇仲、徐子陵、宣永、白文原跳下马来,掠上坡顶,在星月辉映下,下方半里许外处流过的大江波光褶褶,靠渡头处泊着七艘中型风帆,灯火黯淡。
寇仲道:「谢天谢地,白兄果是地理专家,使我们可赶在那对狗男女的前头,但为何是七艘而非十艘?」
白文原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或者那三艘另有任务吧!」
徐子陵道:「把守船上的是甚么人。」
白文原道:「都是安隆的手下,我们定要杀个精光,以免走漏消息。」
寇仲见徐子陵的剑眉立即紧蹙起来,忙道:「那太残忍不仁,只要将他们全部生擒,再在一处荒僻无人的江岸释放,他们想通风报讯亦难以办到,只有信鸽才可快得过我们。」
白文原愕然道:「少帅的作风与朱粲父女确是截然不同,唉!」
宣永安慰他道:「往者已矣,最紧要放眼将来。」
转向寇仲道:「属下曾在黄河多次率人袭击靠岸的敌舰,少帅只须定下进攻时刻,保证一切妥当。」
寇仲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擒人夺船,以快打慢,以有备胜无备*痛快*痛快!」
徐子陵鬼魅般掠回来,到了躲在岸旁-堆乱石后的寇仲等人之前道:「船上的防守稀松平常,每船只有水手十多人,只要我们行动够快,保证可一网成擒。」
寇仲向身旁的宣永打出行动的手势,后者立即发出夜枭的鸣声,伏在岸旁的七组合共七百人的队伍,应声没入水里,无声无息的往七艘风帆游去。
宣永向发出讯号,白文原闻讯率领一队四百多人的骑队,从山路处驰出,阵容鼎盛的朝渡头驰去。
密集的蹄音,粉碎了江岸深夜的宁静,把江水流动的声音完全掩盖。
泊岸的帆船亮起灯火,人影闪移,注意力全集中到白文原和伪装的手下处。
白文原排众策骑而出,高呼道:「立即召集所有人,准备开船。」
船上有入应道:「所有人都在船上等候!大老板呢?」
白文原叫道:「大老板即到,但后有江淮追兵,快让我们上船。」
船上的人听到有追兵,立即慌了手脚,降桥板的降桥板,扬帆的扬帆,乱作一团。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边道:「成功啦!该轮到我们出马。」
「咯!咯!」
寇伸接着推门而入,对从床上坐起来的徐子陵道:「醒来啦!」
徐子陵没好气道:「吵也给你吵醒。」
寇仲坐到床沿,伸个夸张的懒腰,道:「我也睡得不省人事,看!至少是日上四竿哩!」
徐子陵深有同感道:「我现在才明白甚么叫劳师远征,非智者所为。我两个已是出名捱得,但咋晚睡下床时,仍像浑身骨头都散掉的样子。」
寇仲望往舱窗外普照大地的明媚阳光,道:「今次算足有点运道,碰上白文原,否则便跟自投罗网没甚么分别。现在我们扮作安隆运酒料的船队,又有白文原这货真价实迦楼罗国大将出面打点,你说还有破绽吗?」
徐子陵沉吟道:「当安隆和朱媚赶到渡头,发觉七条船全失去踪影,会怎么想?」
寇仲笑道:「当然是胡思乱想,但他绝不会从地上发现半个蹄印,因为都给我们扫掉,于是怎都不会联想到白文原和我们身上。只会以为是江淮军船舰赶至,俘虏了他的人和船,又或吓得他的酒船溜之夭夭。」
徐子陵道:「另外那三条船到那里去了?」
寇仲道:「没甚么,只是奉安隆之命往江都去做生意,原来安隆的运酒船一向由大江会照拂,就是那个甚么『蛇狗二傻』裴岳和裴炎。」
「龙虎二君」,却给他说成「蛇狗二傻」。
徐子陵离开睡榻,移到舱窗前舒展四肢,瞧着日照下江岸迷人的山林原野,道:「下一个站是甚么地方?」
寇仲道:「今晚可抵萧铣的九江郡,只要过得此关,我们这支奇兵便深入敌境,现在我又改变主意,想先一举击垮由董景珍率领的联军,陵少有甚么意见?」
徐子陵同意道:「理该如此。我们应否通知美人儿场主、好和她配合。」
寇仲摇头道:「据白文原说,他们虽未能攻陷常阳和远安,但已把两城围得水泄不通,飞马牧场亦在严密监视下,我们绝不可打草惊蛇。」
接着长身而起,来到徐子陵身后,道:「你说师妃暄到合肥去,是否该与倌妖女有关呢?」
徐子陵道:「这个当然,她们的斗争比拚,已从兵刀之争,变为争天下的竞赛。师妃暄是为万民谋幸福,而阴癸派则是想扩展势力,只要将来的皇帝是阴癸派所控制的人,慈航静斋势将没有容身之地,那比打败师妃暄更加划算。」
寇仲动容道:「这个推想非常合理,那群雄之中,必有一个是阴癸派的人,那人会否定老爹呢。」
徐子陵沉吟道:「老爹绝不似阴癸派的人,反而萧铣更像一点,不过若萧铣真是阴癸派的妖人,就不会助我们刺杀任少名,这么说,该是林士宏的嫌疑最大。」
寇仲舒服地坐入舱窗旁的椅内,欣然道:「若真是林士宏,那阴癸派就等着吃败杖,现在怎么算都轮不到林士宏,除非他能在短期内兼并萧铣和宋家,否则只能等着来给人覆灭。」
徐子陵道:「不要小觑任何人,林士宏虽偏处南方,但却占有鄱阳湖之利,目前宋家和萧铣都奈何他不得,所以阴癸派才压下仇恨,纵容我们搞风搞雨,搞得愈乱愈好。当萧铣渡江北上,林士宏可大事扩张,对此绝不可轻忽视之。」
寇仲拍案道:「有道理!又或者林士宏根本与阴癸派没有关系,真正的妖人可以是刘武周、梁师都、窦建德,甚或李子通、朱粲、曹应龙,哈。。这猜谜游戏确有趣。」
徐子陵坐到另一张椅内,微笑道:「只要我们做成一件事,不理谁是阴癸派的妖人,也定可重重打击阴癸派图谋天下的大计。」
寇仲精神一振,道:「甚么事?」
徐子陵淡然道:「就是攻下襄阳,赶走钱独关和白清儿。」
寇仲一对虎目亮起来,点头道:「说得好!那可是阴癸派在中原最重*的据点*当我攻陷竟陵之日,就是钱独关败亡的先兆,天王老子都阻不了我寇仲。」
夜色阴沉中,七艘风帆缓缓驶进九江的水域。
寇仲和徐子陵戴上面具,立在白文原后,准备应付任何突变。
两人心中有种奇异的滋味。
就是在这长江南岸的大城,他们曾在九死一生的劣境中,成功刺杀任少名,破坏了铁勒人和阴癸派的阴谋,扭转南方的局势,亦使他们名震天下。
九江曾先后易手数次,最后落入萧铣手上,使林士宏被迫局处鄱阳。
一艘巴陵军的小艇,朝他们驶至。
白文原与登艇的军头交涉,当然没有问题,在众人轻松下来时,一艘战船笔直从码头开出,朝他们驶来。
白文原讶道:「甚么事?」
那军头茫然道:「是陈武将军的船,我也不知是甚么事,或者是要和白将军说话吧!」
众人暗叫不妙,只好呆等。若给识破,那就前功尽废,杀几个人亦于事无补。
头皮发麻下,敌船缓缓靠近,一名将领率着四、五名随从,跃过船来,哈哈笑道:「白将军好,为何不见媚公主?」
众人无不暗里松一口气。
白文原迎上去施礼道:「陈将军勿要怪小将过门不入,实因时间紧迫,必须立刻赶回去,媚公主有事留在合肥,要迟两天才到。」
陈武点头道:「这个当然,今次登船拜访,实有一事相求。」
白文原哈哈笑道:「陈将军不用客气,只要小将力所能及,必为将军瓣妥。」
陈武道:「这对白将军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大前天我们在江上截获-艘飞马牧场的船,当场杀死十多人,却给其中一个小子逃掉,到今天黄昏时才捉回来,正要严刑拷问,却闻得将军来了。可否帮一个忙,把这人送交董帅,此人武功相当不错,在飞马牧场中该有点地位,又是与寇徐那两个小贼见过面,对董帅会有很大用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又悲又喜,悲的自然是飞马牧扬的兄弟遇害,喜的却是兵不血刃救回这极可能是骆方的小子。
白文原当然不迭答应。
陈武大喝道:「给我押过来!」
船离九江。
精神萎顿的骆方赤着上身,让人为他清理包扎多处伤口,边喝着热茶,不能置信地道:「我本以为一切都完了,岂知竟然遇上你们,就像做梦般那样。」
寇仲狠狠道:「这根本是个陷井,他们故意放你去向我们求援,却在回程时下手对付你们。幸好老天爷有眼,给我们碰上。」
宣永道:「现在胜败决定于谁能抢快一点,我们再无其他选择,只能于最有利的地点登岸,然后全速赶去攻董景珍一个措手不及,再乘势联同牧场的大军,在敌人心慌意乱下大举反攻,速战速决。」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白文原处。
白又原信心十足道:「三天后,我们转入沮水,在当阳南十里处的春风渡登岸,我有把握可瞒过所有关口,掩至董景珍藏军的春风丘,待我制成地图后,便可与各位研究如何可令董景珍吃一场大败仗。」
寇仲欣然道:「我们要利用这三天时间养精蓄锐,到时就非是疲兵,而是一枝生龙活虎的远征奇兵哩!」
众人轰然答应,士气昂扬至极点。
第八章 奇计克敌
中午时份,众人在沮水东岸弃舟登陆,把七艘风帆藏在支流隐蔽处,又牵马躲进岸旁的密材去,马儿休息吃草时,寇仲、徐子陵、骆方、白文原、宣永五人先去观察敌阵。
董景珍的一万精锐驻军处离他们登岸的上游只有五里远,在沮水搭起几个渡头,泊着十多艘战舰,靠岸处设首三座木寨,分别是萧铣、朱粲和曹应龙三方面的军队。
他们驻军的位置紧扼水陆要道,不但可迅速支援攻打远安和当阳的军队,又可从水路或陆上赶去截击寇仲的少帅军,在安排上确是无懈可击。
五人大感头痛。
白文原颓然道:「我虽清楚此地形势,却不知他们会分三处小丘立寨。哨楼林立不在话下,更把附近所有树木荡平,攻寨一方将无隐可藏,无险可。」
宣永皱眉道:「这三座木寨都非常坚固,塞内外防御充足,只从垛孔放箭,已可粉碎我们的进攻。若有充足时间,我们尚可做一批攻寨的工具,现在却是无法可施。」
寇仲苦恼道:「若我们不能趁今晚破敌,明天定瞒不过敌人的探子,最头痛是以我们的兵力,攻任何一寨已嫌不足,更不用说同时攻击三寨,看来只有用诈才行。」
徐子陵一拍骆方肩头,微笑道:「兄弟,怕要委屈你啦!」
一艘风帆,从支流开出,冒黑往上游敌寨方向开去。
众人站在看台上,遥观两岸形势。
这晚月照当头,把远近山林笼罩在金黄的色光下,不用照明都可清晰视物。
寇仲和徐子陵当然戴上面具,好掩去真脸目。前者叹道:「下次若再以奇兵袭敌,定须计算月圆月缺,像现在这样干,和白天偷袭分别不大。」
徐子陵问白文原道:「照白兄所知,九江的陈武会否有办法用信鸽一类的东西,先一步知会董景珍,告知他我们会代押俘虏来给他呢?」
白文原沉吟道:「这个可能性很大,信鸽当然不懂飞到这里来,但却可飞往夷陵去,再以快马把信息送此。」
寇仲道:「此事很快可知,来啦!」
白文原不慌不忙,亲自打出灯号,知会迎来的两艘快艇。
三船相遇后,两艘快艇掉头领航,指示他们停泊的位置。
尚未泊好,一名巴陵军的将领跳上船来,向白文原施礼道:「白将军你好,末将雷有始。董帅早知你们会来,却不知来得这么快。」
白文原放下心事,笑道:「事关重大,当然怎么辛苦也要尽快赶来交人,有没有那两个小贼的消息?」
那叫雷有始的巴陵偏将答道:「今日有消息来,说那两个小贼以怪招搞得荣凤祥的百业大会一塌糊涂,咦!白将军不是曾到那里去吗?该比我们更清楚。」
白文原欣然道:「此事异常复杂,容后细谈,人交董帅后,雷兄不若到我方寨中叙叙。」
雷有始苦笑道:「今晚是我当值,明晚如何?那两个小贼一向神出鬼没,连李密、宇文化及、李子通等都非他们对手,不打醒十二个精神怎成。」
寇仲和徐子陵泛起奇异的感觉。
这可不是客气话,而是出自敌人之口带有深切戒惧的真心话,可见他们确是名慑天下,难怪萧铣、朱粲和曹应龙会这么处心积虑算计他们,比之飞马牧场更被重视。
船身轻颤,靠泊渡头。
白文原喝道:「把人押来!」
当下自有人把骆方推出来,交由寇仲和徐子陵左右看管,押下船去,表面看来,骆方曾被毒打一番,不但衣衫破烂,脸上还见瘀黑血肿。
其他人仍留在船上。
雷有始领路,随口道:「你们的船吃水这么深,定是装满货物。」
后面寇、徐、骆听得暗暗心惊时,白文原若无其事的笑道:「雷兄的眼力真厉害,整个仓底都是米粮,不吃重才怪,若非顺风,也不能这么快赶到这里来。」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都看出对方心内的赞赏,白文原这几句话,连消带打,不但捧了雷有始,解释船重的问题,最要紧是指出因顺风的关系,才能以这种速度赶来,免去对方的疑虑。
抵达岸上,一队二十多人的巴陵军护在前后,步往巴陆军的陆寨。
雷有始回头瞥了“垂头丧气”的骆方一眼,低声道:「这小子看来吃过白将军的苦头,究竟叫甚么名字,可曾问得甚么有用的消息?」
白文原正等着他这番话,欣然道:「此子叫骆方,是飞马牧场副执事级的重要人物。今次是去向那两个小贼求援,自己则早一步回来知会商秀洵有关整个反攻我们的大计,你说这消息有用吗?」
雷有始动容道:「这消息真是非同小可,白将军确有办法。」
白文原阴恻侧道:「还不是那一套老手段,谁人的口可比毒刑更硬。」
雷有始向前面的一名巴陵军喝道:「立即飞报董帅,白将军有天大重要的消息需立即面陈。」
那兵卫应命飞奔去了。
雷有始忽地邪笑道:「前天在这附近村落拿了批村姑娘,其中有两个长得相当标致,白将军有兴趣吗?」
寇仲和徐子陵眼中同时闪过杀机。
白文原笑道:「留给雷兄享用吧!我刚到过合肥,哈!雷兄该明白啦!」
雷有始大乐道:「明白!明白!唉!荒山野岭的生活实在太枯躁。」
此时众人转上丘坡通往山寨的路,只见路旁两边均有三重陷马坑,里面Сhā满尖刺,看得寇仲等大叫侥幸。
若非有此赚门而入的妙计,凭那不足二千人的军力,去攻打分守二座木寨内的万人部队,只等若灯蛾扑火,又或螳臂挡车。
帅帐内灯火通明。
董景珍踞坐帅椅上,左右各有四名将领,均目不转睛盯看被押进帐内的骆方。
董景珍年约四十,是瘦高个儿,方脸大耳,脸上线条分明,下巴兜起突出,眉浓发粗,长相继为威猛。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喝造:「跪下!」
骆方一阵颤抖,像双腿发软般跪往地上,低垂头,似模似样,连寇仲、徐子陵和白文原都看不出破绽。
除雷有始外,其他兵卫都没有跟进帐内。
董景珍哈哈笑道:「白将军能从这小子口中问出这么重要的军情,为联军立了大功,可喜可贺。」
白文原转向寇、徐两人命令道:「你们到帐外等候。」
寇仲和徐子陵轰然接令,转身出帐。
这帅帐是居于木寨中央,周围有大片空间,其他营帐均在五十步外,四周有八名军士把守站岗。
随雷有始来的二十名军卫正沿旧路准备出塞返回渡头处。
两人追在他们身后,朝寨门走去。
营内军士,均已入帐休息就寝,只余下当值的卫士把守巡逻,除了贯通四方塞门的通路上挂有照明风灯,营地一片昏暗,在明月下营帐像一个个坟起的包子。
寨门处有十多名军士值勤把守,其中四名分别在寨门两旁高起近二丈的哨楼站岗,不过由于谁都想不到敌人已至,故警觉性极低,戒备怠弛。
把门者见众人来到,忙拉开一边闸门,让他们通过。
宣永等随船而来,挤在船仓内的五百精锐,早解决掉渡头上的巴陵军。
又接应了其他赶至的己方人马,宣永亲自率领十多名轻功高明者,藏身最接近丘脚的陷马坑内,此时见寨门打开,忙扑将出来。
哨楼上的士兵首先察觉,待要喝问时,寇仲腾身而起,握在于上的飞刀连珠发放,四名军士惨哼一声,已成了糊涂鬼。
徐子陵同时发动,虎入羊群般挥动劲拳,把门的军士纷纷倒地,连呼叫的时间都欠奉。
寇仲则凌空换气,一个筋斗翻出寨门,配合抢上来的宣永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拾正要出寨驰援的巴陵军。在眨几下眼的高速下,固若金汤的寨门,落入他们的控制里。
与宣永等会合后,寇仲下令道:「先收拾巡兵和哨楼上的人,以免他们示警。」
手下应命去了。
少帅军从渡头那边源源开来。
寇仲和徐子陵伸手互握一下以作庆贺,心中都有侥幸的感觉。
营内虽有超过四千人的巴陵军,但只有是等待屠戮的份儿。
作好准备和配合后,寇仲和徐子陵带着换上敌人军服的二十名少帅军,掉头往帅帐走去。
守卫帅将的军士见他们去而复返,更是由寇仲和徐子陵带头,均感奇怪。
宣永等趁他们注意力全集中到寇仲诸人身上时,分从暗处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服这些军士。
只听董景珍的人笑声从帐向传来道:「骆兄弟确是知情识趣,既肯投靠我方,我可包保你将来富贵荣华,子孙福泽无穷。」
寇仲和徐子陵揭帐而入。
董景珍等愕然朝他们瞧来时,白文原和骆方苜先发难,向最接近的人发动攻击。寇仲井中月出鞘,化作一道黄芒,往兵器仍搁在一旁的董景珍劈去。
徐子陵则双拳隔空远击,攻向董景珍左右两旁的将领。
一时刀光剑影,弥漫帐内。
董景珍也是了得,竟临危不乱,破帐后跌,滚出帐外,虽避过寇仲惊天动地的一刀,却避不开宣永的鸟啄击和十多把圈杀上来的刀剑,登时多处受伤淌血,若非他护体真气雄劲深厚,又往空处滚开,早命丧当场。
井中月如影附形,迎头劈下。
董景珍怒吼一声,右掌施出精妙绝伦的救命招数,扫在井中月锋口处。
螺旋劲随掌而入。
一个是顺势全力而赴,一方是负伤后仓卒应战,高下自有天壤云泥之别。
董景珍全身剧颤,球子般不自然的往后翻滚,鲜血不住从口中喷洒,最后摊倒地上,只能喘气。
徐子陵扑出帐外,笑道:「全解决哩!」
寇仲环目一扫,见到附近营帐的人已被打斗声惊醒,一把扯下面具,喝道:「降者免,抗者杀无赦!」
众人领命去了。
寇仲瞥了正被手下以牛皮索缚起手脚的董景珍一眼,向徐子陵叹道:「陵少该知我是别无选择,战场上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别忘记他们对这本是太小的地方做成多么大的损害。」
徐子陵苦笑道:「我又没责怪你,何用说这么多话,来吧!」
领先去了。
那根本不算一场战争。
由于董景珍和一众将领被擒在先,在睡梦中惊醒的巴陵军群龙无首,纷纷投降,减去寇仲很多杀孽。
二更时份,整个木寨均落到寇仲手上,使他们可进行计划中的第二步。
寇仲、徐子陵、白文原押着垂头丧气的董景珍,偕同四十多名扮成董景珍亲卫的手下,策马向由朱粲另一大将闻良统领的木寨驰去,随后则是宣永的千名少帅军。骆方和其他数百人,则留守木寨。
众人长驱直进,抵达半里外迦楼罗军的木寨,喝门道:「董景珍大帅有急事见闻帅,已有少帅军行踪的消息。」
白文原亦喝道:「是我!快开门迎入。」
把门者怎知是诈,既见到董景珍,又见到己方将领白文原,一边派人飞报高卧帐内的闻良,一边开门。
门刚打开,众人一拥而入,见人便杀,一时喊声震天,惊醒了营内军士的好梦。
宣永的大军潮水般冲上来,涌入木寨内,四处放火,肆意破坏。
不片刻整个木寨已陷进熊熊烈火内,迦喽罗军糊里糊涂中只懂打开其他寨门,落荒逃命。
曹应龙的寇兵率众来援,给埋伏恭候的少帅军杀个落花流水,弃寨窜逃。
到天明时,由三方面组成的精锐联军,再不存在。
第九章威逼利诱
董景珍被押进帐内。
寇仲起立相迎道:「速为董帅解缚!」
解他进来的卫士为之愣然,在寇仲的再次催促下,才拔出匕首,为董景珍挑断牛筋。
寇仲命手下退出帐外,欣然道:「董大将军请坐。」
董景珍环目一扫这本属于自己的帅帐,颓然叹道:「你杀我吧:我董景珍足绝不曾归降你这种|乳臭未乾的小儿的。」
寇仲丝毫不以为忤,笑意盈盈的道:「我知董大将军输得不服,但事实如此,再无法改变过来,董大将军认为对吗?」
董景珍仍是那句话,道:「杀了我吧!」
若非他内伤颇重,早使试图乘机突围。
寇仲淡然自若,道:「我并非要你投降我方。你的亲族父母妻儿全在巴陵,我如硬迫你投降,又或宣称你投降我方,所以才助我去捣破另两个木寨,岂非会害死你的家人族人,这种事岂是我寇仲做的。」
董景珍听到最后几句。已是脸无人色,皆因知道他非是虚声恫吓,这一招比威胁要杀死他更毒辣,颓然道:「你好狠!说出来吧!」寇仲双目寒芒一闪道:「和你谈一宗交易,只要你答应,你便可和被俘约二千多名手下立即乘便宜船返回夷陵,右走烨路,朱粲和曹应龙定不会放过你,因为他们已认定是你攻击他们。」
董景珍像衰老了几年般,颓然坐入椅内去。
寇仲这才坐入本属董景珍的帅椅,道:「我想知道朱粲和曹应龙分别攻打远安和当阳两军的虚实布置。」
董景珍皱眉道:「他们怎肯让我知道军事上的秘密?你这是否强人所难?不如乾脆杀掉我吧!」
寇仲一对虎日射出慑人的奇光,笼罩董景珍,缓缓拔出井巾月,搁在身旁几上,沉声道:「我以诚意待大将军,大将军却当我寇仲是傻瓜,说不定我真会一刀斩下大将军首级,再把大将军的手下全体斩首。勿怪我没说个消楚明白。」
董景珍色变道:「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董某人绝不皱半下眉头。但却不能侮辱我的……」
寇仲「叹」的一声,打断他的说话,摇头道:「大将军最好不要把话说满。萧铣是怎样的人,我和你都很清楚,铲除我们和飞马牧场后,接着就是对付朱粲和曹应龙。现在有这种合作机会,董大将军怎会不乘机顺便暗探他们两军的虚实。」
董景珍双目一转,垂首道:「这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寇仲知击中他要害,更知他并不像表面的宁死不屈,否则昨晚就不曾在剑锋下屈服,陪他们去赚门破寨。长身而起道:「既是如此,我们也没有甚么话好说,董大将军有没有兴趣去旁观你的兄弟们逐一人头落地的情景?」
董景珍惨然道:「你赢啦!」
寇仲昂然出帐,来到等待他好消息的徐子陵、骆方、宣永和白文原身前,打出胜利的手势。
宣永用下颔翘向帅帐,请示如何处置董景珍。
寇仲微笑道:「当然是以礼相待,我寇仲岂是残忍好杀之徒。所有俘虏立即释放,让他们坐船离开,但却不可带走兵器马匹,给他们够两天用的粮草便成。」
宣永应命去了。
寇仲与徐子陵、骆方、白文原朝寨门走去,边道:「现在朱粲和曹应龙定会以为萧铣谋害他们,你们认为他们会作出怎样的反应?」
骆方怀疑地道:「董景珍会否说谎?」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有白兄这深悉朱粲虚实和对曹应龙也有一定认识的人在,怎轮到他胡言乱语。他只是贪生怕死之徒,为了性命,说不定连老爹都可出卖,何况根本是敌非友的朱粲和贼头曹应龙呢?」
徐子陵思索道:「问题是朱粲和曹应龙是否真的以为萧铣背叛盟约,而白兄则因朱媚的陷告而归附萧铣。」
白文原断然道:「曹应龙我不敢保证,但朱粲脾气暴烈,在心痛手下精锐的惨重伤亡,爱将闻良战死的情况下,必把所有怨恨放到萧铣身上,有理都说不清。」
寇仲得意道:「最精采的是朱粲怎都想不到我会从大江来,缩短至少三天的行程,这个黑锅董景珍是背定哩。」
四人步出寨外。漫天阳光下,山野草丘在前方扩展,使人精神一振。徐子陵长长吁出一口气,叹道:「那就成了。若朱曹确信萧铣背盟,那萧铣的下一步定是渡江北上,乘两人的大军陷身于当阳和远安的攻城战时,攻占他们的人本营。存这种情况下,两人只有立即退军,形势若此,少帅该*怎么做的了。*
白文原点头道:「朱粲和曹应龙不但会猜疑箫铣,在这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情况下,更会互相猜忌,难以合作,我们将有可乘之机。」
寇仲淡然道:「凭我们现在的兵力,即管加上飞马牧埸和真陵独霸山庄的旧有兵将,只可袭击其中一军,白兄认为我们该选那一个不幸的人?」
白文原感激道:「只是少帅这句话。已可令文原甘心为你效力。坦白说,我当然想选朱粲好报大恨深仇,但在战略上却极为不智,这可分三方而来说。」
骆方讶道:「我只想到朱粲军力强而曹应龙军力弱,却想不到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白文原微笑道:「骆兄弟只是一时想不到吧!」
徐子陵道:「我只能猜多一个原因,就是若我们击垮朱粲,萧铣会将错就错,立即挥众渡江,攻占两个盛怒盟友的土地。曹应龙终是流寇,擅攻不擅守,在阻止萧铣北渡这方面怎都及不上朱粲。」
寇仲笑道:「第三个原因可以揭盅哩!」
白文原欣然道:「事实上徐兄已说了出来。曹应龙军力虽达四万之众,但始终是流寇马贼,因缘际会凑合出来的乌合之师。胜时气势如虹,一旦见己方败军涌回来,又要仓卒撤退,包保人心惶惶,无心恋战。他们并不像朱粲的手下般有家园亲族需要护卫,多是孑然一身。说走便走,只要我们能准确猜度出他们撤走的方法和路线,将可一举为民彻底除害。」
寇仲叹道:「白兄的看法细微独到,朱粲父女欲置你于死地,实是不智。」
白文原苦笑道:「我正是因为大力反对与曹应龙结盟,才惹起朱粲的杀机,朱媚则是对我日久生厌,幸好有两位搭救。这几天来与诸位并肩作战,实是前所未有的快事。」
寇仲大力一拍他后头。长笑道:「以后大家就是自家兄弟啊。」
骆方兴奋得脸孔通红,叹道:「曹应龙恶贯满盈,我们就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寇仲道:「照白兄弟猜估,曹应龙会撤往何方呢?」
白文原掏出图卷,挑出其中一张,摊放地上,三人跟他蹲下,只听他道:「在结盟前,曹应龙被我所败,退往竟陵南面溪水之西的乡村,攻占附近百多条村落,所以他恨本无所选择,只能东走撤返老巢,首先他要横渡沮水,过荆山,再渡过漳水。倘若我们在漳水设伏,趁他渡江时两面夹击,保证他们永远回不了老巢。」
寇仲点头道:「此计天衣无缝。」
探手搭上骆方肩头,笑道:「小方知该怎么办啦!」
骆方奋然道:「现在我立刻赶返牧场,通知场主。」
少帅军源源开进漳水东岸一座密林内,设营造饭,人马均须争取休息的时间,好消解连续三日夜飞程赶路的劳累。
寇仲、徐子陵、白文原和宣永四人则马不停蹄,沿漳水东岸往上游驰去。
来到河道一处特别收窄的水峡时,白文原以马鞭遥指道:「若我们有足够时间,可于此处装设木棚,再以布帛包裹沙石沉江。堵截河水。当曹应龙渡江时,即可捣毁水栅,让奔腾的河水一下子把曹应龙渡江的贼众冲走,使他们首尾断成两截,那时我们乘势掩杀,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宣永可惜地道:「先不说我们没有布帛,要造这么一道拦河木栅,至少要十多日的时间,别说是劳师动众,在时间上我们实在应付不来。」
徐子陵道:「白兄曾多次与曹应龙作战,是否有甚么须特别注意他的地方?」
白文原沉吟道:「曹应龙之所以能纵横湖北,有三个原因,是行军极快,飘忽无定,一旦遇上险阻,立即远撤,此乃流寇本色,但确能助他屡渡难关。」
顿了顿,缤道:「其次就是以战养战,无论他们受到怎样俨重的挫败和打击,只要他们能逃出生天,便可藉到处抢掠和招纳暴民入夥而迅速壮大,抢完一处便抢另一处,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寇仲道:「但不利处则在人人都只是一个利益的结合,没有一致的理想可言。
只要能干掉曹应龙、房见鼎、向先这三个贼头,这盘沙散了就永不能再聚在一起。」
徐子陵想起旧隋战败后兵将到处放火抢掠、奸淫妇女的惨况,断然道:「这等杀人如麻的凶徒,我们定要全部歼灭,否则附近的村落将大祸临头。」
宣永点头道:「要全歼他们虽不容易,却非全无办法。寇仲问白文原道:「曹应龙尚有甚么独家招数?」
白文原道:「就是精于夜战,无论行军作战,他们都专拣夜间进行,以才能神出鬼没。要打要逃,均占上便宜。」
寇仲皱眉道:「如何才可迫得他们须在光天化日下渡江呢?」
徐子陵思忖道:「只要能制这一种形势,让他们知道牧场大军正紧蹑其后,那就轮不到他们选择白天或黑夜。」
寇仲道:「最妙是曹应龙想不到我会先一步养精蓄锐的在这远岸上恭候他的大驾。还以为以要能渡过河流,便可抛开追兵,安返丰乡。」
白文原一夹马腹道:「随我来。」掉转马头,朝下游奔回去。停停行行,跑了十余里后,白文原又往上游奔回去,四、五里后,始飞身下马。让喷白沫的马儿可歇下来吃草休息。白文原在岸旁仔细观察,是后立在一处草丛哈哈笑道:「皇天不负有心人。终给我发现曹贼上次渡河的地点。」
寇仲三人大喜,来到他身旁,从他拨开的长草丛内,赫然发现四根粗若人身,深入地内的木桩,还有缺口供系紧绳索。
众人分头搜索,找到八组同样的木桩。
白文原欣然道:「这里河面虽阔达十丈,但水流缓平,比任何其他河段更适合渡河。」
宣永远观对岸,笑道:「我肯定在岸旁的密林里,必有以百计的浮桶,只要以粗索串系河上,再铺以木板,便可搭成浮桥,做不用一个时辰,他们就可架设八道浮桥。」
寇仲道:「答案就在眼前,只要我们过去一看便知。」
徐子陵道:「我们必须迫得贼兵要仓忙渡河,否则若让他们先于岸上列阵,又遣人在高处了望,我们便难施奇袭。」
寇仲叹道:「这就要看美人儿场主是否既乖且听话了!」
转向宜永道:「今晚我们移师至此,并作好一切准备,现在先渡河一看,肯定浮桥的装备确藏在对岸后,我和文原往迎牧场的大军,你和陵少则留守这里。」
接着是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恶贼们啊!今次是老天爷收你,我只是帮老天爷执行吧!」
第十章 乘败可追
寇仲在识途老马的白文原文带领下,遇上曹应龙撤往漳水的贼兵,两人在一处山腰俯瞰敌人的形势。
直到此刻,他才真的松一口气,肯定曹应龙果如所料,在得悉萧铣背盟后,立即放弃攻城,改而退往丰乡城。
牧场大军亦当在不远。
依约定,假若曹应龙退兵,牧场便全军出动,紧追其后。
在明月的照射下,贼兵的骑队像一条长蛇般横过草原。
白文原道:「三寇军大部份都是步兵,骑兵不足七千人,遇到什么事故,骑兵会夺路先行,把步卒抛在后方。」
寇仲虎目生辉,沉声道:「用兵之要,先察敌情,这叫知彼。所谓乘疑可间,乘劳可攻,乘饥可困,乘分可图,乘虚可掠,乘乱可取,乘其未至可挠,乘其未发可制,乘其既胜可劫,乘其既败可追。我们已用了「乘疑可间」这一招,破掉他们的铁三角联盟,迫得曹应龙四万大军变为落荒窜逃之鼠,为今再来一招乘败可追,杀他们片甲不留。」
白文原佩服道:「这番话深得兵法之旨,少帅确是学究天人。」
寇仲怎好意思告诉他这全都是从鲁妙子的秘笈看来的,只好支吾以对。
白文原赞不绝口道:「少帅最厉害的一招,就是凭威逼利诱,吓得董景珍慌忙带领两千多手下匆匆逃返夷陵,更令他们手无寸铁,粮食不足,想不立即回夷陵也不成。此事定瞒不过朱粲,更确定董景珍是真凶祸首,谁会相信有人肯这么放虎归山的,使得萧铣百词莫辩。朱粲退兵,曹应龙亦唯有撤兵一途。」
寇仲笑道:「在心理上,董景珍自忖确曾把有关朱粲和曹应龙的军情泄露我知,他有愧于心,就更不敢向盟友说个清楚明白。」
接着俯视敌人,沉声道:「只看对方队形不整,粮车都堕在大后方,便知他们形神具劳,心乱如麻。只要我们劫其粮车,令他们在劳累外更加上饥饿,那他们将会由乱变散,只能亡命往漳水逃窜,希望尽早过江,我们便有机可乘。」
一夹马腹道:「来吧!」
徐子陵和宣永巡视营地,见有百多人正在扎做假草人,讶道:「是用来做什么用途的?」
宣永道:「这叫故步疑阵。由于我们人少,很难堵劫以万计落荒逃亡的贼兵,唯有在战略地点以少量兵员并杂以草假人,做出声势庞大的假象,迫得敌人只敢朝表面上人少处逃遁,但虚则实之,正好落在我们的陷阱中。」
徐子陵赞道:「好计!」
来到岸旁,以千计的战士正挖掘战壕,又设置底藏尖刺的陷马坑,盖以泥草。
宣永解释道:「这都是针对敌人仓促渡江而设,加上对方想不到我们埋伏在这一边,肯定在劫难逃。」
徐子陵停下脚步,遥望对案,沉声道:「大战即临,宣兄有何感想?」
宣永与他并肩而立,喟然道:「自大龙头被害身亡,我本以为再无征战沙场之望!怎知得少帅提拔,不但为大龙头报却深仇,更可尽展所长。与少帅相处得愈久,我便愈佩服他。这不单指他的智计武功,又或胸襟识见。最令人心悦诚服的是他的为人,你从不会怀疑他会猜忌你。而什么不可能的事到了他手上都变成可能,像水到渠成似的,和他相处,真是刺激和有趣。」
徐子陵暗忖,这就是寇仲的魅力,也是他争霸天下的最大本钱。
蹄音震天,在午后的阳光下,牧场的一万精骑潮水般从大地奔驰过来。
寇仲和白文原策马奔下斜坡,迎了上去。
号角声中,牧场由二执事柳宗道和骆方率领的二千先锋部队,缓缓停下。
柳宗道的独目射出帜热的神色,隔远大笑道:「仲兄弟可好,不过短短一年,你已成为名震天下的少帅。」
寇仲策马来到他旁,探身过去和他一把抱着,笑道:「只是浪得一点虚名,怎值柳叔挂齿,场主是否在后面的中军里?」
柳宗道微笑道:「场主来了!」
只见先锋军分向两旁散开,筑成一条人马组成的通道,同时拔出佩剑,高喊「场主万岁」,士气激昂沸腾至极点。
在这条人道尽端,一身甲胄、英气懔然的商秀洵策骑一匹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毛,神骏之极的战马,风驰电掣地飞奔而来,银白的盔甲,鲜黄|色的披肩在她身后半空随风拂扬,望之有如下凡的女战神。
她的坐骑显是速度极快,后面随来以大管家商震为首的一众将领,都追得非常辛苦。
寇仲为她的天姿国色所震摄,看的目瞪口呆。
商秀洵马术精明,在两边手下的致敬喝采声中,愈奔愈快,只眨眼功夫,便像旋风般奔至近处,娇呼道:「寇仲你那匹是否契丹宝马,让我们比比脚力。」
寇仲尚未来得及反应,商秀洵夹着一阵劲风,在他和许宗道之间掠过。
寇仲叫一声「好」,掉转马头,狂追而去。
许宗道、白文原、骆方等待到商震等赶至后,才领着大军,追在已变成小点的两人之后。
商秀洵一口气跑了五十多里,才在一个山丘顶停下,寇仲落后半里有多,来到她身旁时,牧场大军还在十里外赶来。
太阳已降在西方群山之后,余晖染红了地平线上的天空。
商秀洵在马背上极目前方,气定神闲的说:「算你啦!」
寇仲故意喘着气道:「场主的马真快。」
商秀洵美目往他射来,含笑道:「我并不是指这方面,以马论马,纵使契丹骏马都及不上经我改良的品种。」
寇仲一边饱餐久违的秀色,笑道:「那场主算我的什么呢?」
商秀洵美目深注的瞧着他道:「算你知我有难,立即不顾一切的赶来,又巧施妙计,破去朱粲、萧铣和曹应龙的阴谋,见到人家后,更没有摆出立有大功的架子,明白吗?」
寇仲委屈地道:「美人儿场主你当我寇仲是什么人?我对场主尊敬爱慕都来不及,怎敢摆架子。」
商秀洵「噗哧」娇笑,宛如鲜花胜放,目光回到前方,娇憨地道:「我已很久没听到这称呼,竟有点新鲜的感觉。唔!这样吧!破掉曹应龙的马贼后,我赠你一万匹上等战马,使你能以之纵横天下,一统江山。」
寇仲摇头道:「这于牧场规矩不合,又令人生出错觉,以为场主卷入这场纷争的漩涡里,不若待我起出杨公宝藏后,以真金白银向场主买马,那就谁都不敢说场主半句闲话。」
商秀洵略耸杏肩,神态娇媚的道:「你要扮有种,秀洵自是乐于听命。」
别过俏脸,异采涟涟的美眸瞧着他道:「不见竟年,你这小子长得比以前更有英雄气概,少帅这名字改得很好,最适合你。」
寇仲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甚至有把她拥入怀内的冲动。自李秀宁和宋玉致后,他从未对女子有这动心的感受。
牧场大军来至丘坡下,一众将领离队奔上丘顶来和他们会合,而竟陵独霸山庄的旧将冯歌、冯汉等为要留守远安和当阳,没有随行。
寇仲见到馥大姐、许扬、梁谦、吴兆如等,大家都非常开心振奋。
大执事梁治负责坐镇牧场,亦没有前来。
商秀洵对白文原这大功臣客气有礼,一番场面话后,向寇仲道:「天色已晚,我们不如扎营休息,晚膳时再研究如何追击曹应龙的贼兵?」
寇仲摇头道:「时机稍纵即逝,曹应龙的高明处,就是在白天时结阵以待,假设给我们追上,便趁我们兵疲马倦之际以优势的兵力反击。到我们晚上休息时,他则全速行军,以此日夜颠倒之法,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我们若要胜他,必需于夜里行军,先抢其粮草,乱其心夺其志,驱的他们队形散乱,亡命赶往漳水,才有机会将他们一举歼灭。」
牧场诸人均点头同意,但亦都脸有难色。
商秀洵道:「我们已赶了三天路,人马困乏,就算人支持得住,马儿亦捱不下去。」
寇仲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只要人捱的下去便成,我早有准备,在途中备有千匹从敌人处掳来得优质战马,可供替换,便像驿站换马般方便。」
白文原接着道:「我们现和敌只差一天的马程,若能在途上顺利换马,可于明晚追上敌人,施以奇袭。」
众人均精神大振,对寇仲的深谋远虑,更是叹服。
商秀洵横了寇仲千娇百媚的一眼,笑道:「你这人最多诡计。」
接着肃容下令,命商震亲自挑选千名最擅夜行兼骑术精湛的好手,待命出发。
众人忙趁这空隙下马让马儿喝水吃草,白文原和骆方、柳宗道等熟悉附近形势者,研究行军路线时,寇仲和商秀洵却走到一旁说话。
这美丽的场主忽然问起徐子陵,寇仲笑道:「他和我都同样不时挂念场主。」
商秀洵没好气道:「你爱信口雌黄的个性仍是改不了,一去便如黄鹤,人家只能从来往的人中知道你们的近况,唉!」
寇仲奇道:「为何要叹气呢?」
商秀洵美目凝望逐渐深黑的夜空,轻轻道:「你使商秀洵很为难,李阀向与我们关系良好,李秀宁更是秀洵自少相识的闺伴。他们为筹谋应付刘武周向突厥人买的战马,希望我能把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良马,定期向他们供应,你叫人家该怎办才好?」
寇仲怜惜地道:「我怎肯让场主为难,场主如果有百匹马,就各卖五十匹给李小子和我,那李秀宁就不能怪你。」
商秀洵讶然朝他瞧来,黛眉轻蹙道:「寇仲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否真的为了我呢?还是另有计策?我真看不透你。」
寇仲苦笑道:「我有时是狡狐,有时是笨猪,自己都不大弄得清楚。但有一事却能肯定,就是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出损害自己所喜爱的人的事。在争霸天下这场覆盖整片中土的大纷争中,我只有一成取胜的机会,而李小子世明则至少占去其他九成中的六成,剩下的三成再由窦建德占两成,杜伏威、萧铣各占一成。所以场主绝不可偏帮我,否则后果堪虞。」
商秀洵动容道:「只有真正英雄了得的人物,才说得出这番话来。你既自知败多胜少,为何不归附李家?」
寇仲愕然道:「若我寇仲肯甘心屈居人下当走狗奴才,我还算是寇仲吗?」
商秀洵歉然道:「我只是受人所托,要把这句话转达吧!早知你不会听的。」
寇仲一呆道:「李秀宁?」
商秀洵微微点头,柔声道:「她有封信托我交给你,此刻正在我身上。」
寇仲默然半倘后,淡淡道:「代我撕碎它吧!」
徐子陵卓立河岸,忽然想起素素那令人措手不及的死亡,不禁感到一阵锥心的痛楚。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对岸平野之下。
若傅君倬的死亡,令他从孩子长大为成|人,那素素就改变了他对生命的看法。
人生区区数十年寒暑,为的究竟是什么?
宣永此时来到他身后报告道:「具讯号烽烟的指示,曹应龙果然往这方向撤来,后晚会抵达这里。」
徐子陵从思索惊醒过来,返回无情的现实里,沉吟道:「假若牧场的大军因某事不能配合夹击,敌人又能在防御周密的情况下渡河,我们是否仍有能力突击对方?」
宣永道:「那只是五五之数,成败难卜,纯要看曹应龙如何反击,届时还将要徐爷做出决定。」
徐子陵暗忖寇仲确是好举荐,将自己摆到这么一个位置上。必须为千多人的生死做决定。苦笑道:「你比我更有资格做出这决定。」
宣永信心十足道:「徐爷放心,少帅必有办法迫的曹应龙在手忙脚乱的情况下匆匆渡河的。」
徐子陵心忖这只因宣永从未见过寇仲落败时像斗败公鸡的样子,才这么有信心。
事实上在大破李密前,他们并没多少件事是成功的,素素的身故正是那失败时期的一个延续和后果。
若那天他们没有在街上兜搭香玉山,向他询问往妓院的门路,素素就不用郁结而亡。再往深处想,是否遇不上李靖还会更美满呢?
可惜生命却没有如果,就像老天爷有一对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之手,正把个人牵引到一起,激发出恩怨相缠,错综复杂的命运。生命就是这么起伏浮沈,身不由己。
第十一章花间邪派
天明后,在白文原的带领下。寇仲与商秀洵所率的牧场精兵,终抵达换马的小谷,战马由十多名少帅兵料理,无不处在最佳状态,跟他们力尽筋疲的战马,成极端的对比。
寇仲和白文原计算过距离及时间后,决定休息个半时辰。
众战士如获皇恩大赦,赶夜路的艰辛,实不足为外人道,霎时间躺满整个山谷,蔚为奇观。为让马儿轻松点,他们都卸下马鞍。兵将们则脱掉盔甲。轻装简从,或坐或睡,舒适写意。
寇仲则走到谷内的小溪以冰凉的清水洗脸,掬水连喝十多口,痛快畅美之极。
商秀洵优雅清越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微嗔道:「你究竟肯不肯收信,让我了却责任?」
寇仲索性把头浸进水里,商秀洵趋前,一手抓着他背心,另一手把信柬从他脖子塞进衣领内去。
寇仲「哎哟」一声,站起来嚷道:「孔老夫子曾谓,非礼勿动;又有人说男女授受不亲。美人儿场主你把所有这些礼法规矩都不顾,看来我寇仲以后都不用对你守规矩。」
商秀洵退后三步,似笑非笑,以嗔非嗔地盯着他手忙脚乱的探手从脖子里把素黄|色的信柬掏出来,头发的水却不住流下。嘟起可爱的小嘴不屑道:「对你这种人,那用守规矩。但若你敢对我不规矩,我便以家法整治你。」
寇仲目光落到手中信柬上,见柬上写的起「寇仲先生观阅」六个客气而保持距离的秀丽字体,心中一痛。强颜欢笑道:「原来美人儿场主当我是自家人,只不知把我看作甚么身份?而场主却须亲自对我执行家法,我倒是求之不得刚才给你的玉手摸了把脖子,那动人的感觉,此生都忘不了。」
商秀洵俏脸微红,狈狠道:「你若再对我胡言乱语。我立即率人返回牧场,再不理睬你。」
寇仲沉吟片晌,才把信柬与鲁妙子的秘本一并用油布包扎藏好,颓然在溪旁一块大石坐下,抹了把脸上的水迹,指看对面另一方大石道:「坐下聊聊好妈?」
商秀洵欣然坐下时,寇仲递上乾粮,笑道:「场主请赏脸,你吃东西的神态,是天下间最好看的。」
商秀洵把他递来的乾粮掰开,却毫无不悦之色,反喜孜孜的问道:「怎样好看呢?只有你会这么说的。」
寇仲早摸清楚她的性格,虽爱高高在上,但芳心却是非常寂寞枯躁,想了想柔声道:「像我吃东西时,只是囫囵吞枣。顷满肚子便了事。可是场主吃东西时,神情却是可爱之极,既充满好奇和寻幽探秘的模样,又是欲拒还迎以的,若是美味的食物更珍而重之,吃的姿态更加优美无伦,还带有小女孩的纯洁天真。唉!你究竟肯不肯吃东西给我看,是否需我动手喂你,倘我获此优差。将是比一统天下更伟大的荣耀。不若你娶了我吧!那我就可天天弄些好东西出来侍候你。」
商秀洵笑得花枝乱颤,嗔骂道:「闲来无事找你解闷儿真不错,甚么事情都可被你说得似天花乱坠,引人入胜。吃东西那有欲拒还迎的?顶多只是像打仗先探探虚实,再定进退取舍之逍。女人更没有娶男人的规矩,你当我是东溟公主吗。」
寇仲见她笑谑无禁,还一副毫不在乎的娇美神态,大乐道:「你三步不出闺门,却连东溟派男嫁女娶的风俗都蹒不过你,可说是神通广大。」
商秀洵显是谈兴甚浓、得意洋洋地白他一眼道:「别忘了鲁妙子最爱在下棋时和我娘说话。而娘则最欢喜把他说的各种奇怪的事对我详述。」
寇仲心中一动道:「那你听过邪派八大高手没有?」
商秀洵挺起腰肢,傲然道:「当然听过。」
寇仲喜道:「我正要收集这方面的消息,快说来听听。」
商秀洵笑意盈盈的侧起榛首。作了个思索回忆的神态,油然道:「邪道中人行事,诡秘莫测,故知道这内中的事者。寥寥可数,就算出身于两派六道的魔门高手,亦必千方百计隐瞒出身来历,免得惹起以正道自居的人的围剿攻击。」
寇仲讶道:「什么两派六道?」
商秀洵道:「两派就是阴癸派和花间派……」
寇仲愕然道:「花间派,这名字相当好听,可是我却从未听人提起过。」
商秀洵道:「两派一向以阴癸派为首,那并非因花间不如阴癸,只是花间派每代只传一人。所以身份特别隐秘,连魔门的人,亦不知道谁是花间派的传人。」
寇仲不解道:「假若这传人因练功出岔子去世,又或忽然横死,岂非由此绝传,虽然这情况很少有,但长年累月之下,总难免会发生的。」
商秀洵没好气道:「你最爱寻瑕究隙的唱反话,人家自然有办法防范哩!他们有所谓『护派尊者』,专责保存派内各代传人的笔记心得和派内的经典,以保证花间派不致绝传。」
寇仲苦笑道:「那就不是每代一个传人。至少是两个。你又曾怪我在说反话。」
商秀洵道:「那只是你不明白仔细吧!这「护派尊者」并不是花间派的人,只是代加保管花间派的典籍,更严格点说该是知悉这批典籍藏在甚么地方,且必须是女儿身。因为花间派的武功宜男不宜女,若女子强行修练,必有奇祸。」
寇仲听得目定口呆,道:「这花间派真古怪。调教出来的定是孤诡秘异的怪人。噢!场主你真美!」
朝日在商秀洵后方升起。把她氤氲笼在灿烂的阳光中、那效果就像把她升华净化,娇艳至不可方物,使寇仲赞美之语脱口而出。
商秀洵黛眉轻嫒道:「不要岔开话题,花间派的传人不是生性孤独,而是追求孤独,因为花间派有个信念,就是人与人的关系都是多余而没有意义的:那是把老子李耳「老死不相往来」的思想进一步推衍更深远。」
寇仲大感兴趣地问道:「这样走向极端,却偏要取个如此香艳的名字,场主又知否这一代花间派的传人是谁?是否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人物?」
商秀洵耸肩摇头道:「一早说过连魔门的人都弄不清楚,何况找的不是魔门中的人。至于上一代的花间派传人,鲁妙子则猜是慈航静斋的碧秀心动了凡心的石之轩。因为花门派的弟子无不是翩翩佳公子,俊雅风流,如此才能翱翔众名花之间,以无情对有情,伤透天下女子的心。咦,你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知花间派这一代的传人是谁了。」
徐子陵与宣永策马巡视漳水东岸的布置、大半已到完成的阶段,可望在敌人抵达前,争取得回气的时间。两人驰上高岗,纵目四顾。宣永忽然问道:「徐爷正值盛年,正是男儿志在四方之时,为何总有退隐之心,若有你助少帅,天下英雄谁能与你们争锋?」
徐子陵遥赏漳河的水色山光,在两岸的绿树浓荫里。河光恍如仙女抛下的一条绣带,蜿蜒南北,为大地增添了无限的温柔情意。叹道:「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理想和追求。假若现在争天下的都是曹应龙、朱粲、萧铣、王世充之流,我定会与寇忡并肩作战到底,可是现今群雄中,像刘黑阖,李世民等,均为侠义之辈,我实提不起与他们为敌之心,只因寇仲是我的兄弟,才令我卷入这争天下的漩涡中。」
宣永点头道:「徐爷的心胸确异于常人,刘黑阖确是一个人物,可是李世民根本不是太子,就算给他抢得太子之位,终是出身于高门大阀的人,在争天下时对助者自是敬礼有加。但得天下后还不是施行鸟尽弓藏那一套,出于权富之家者,怎曾理会下面的人的死活!」
徐子陵默然半晌,缓缓道:「这种事每因人而异,我不是要为李世民说好话、而是持平之谕,像汉高祖以区区一个泗水亭长,于取得天下功成名就后,还不是大封同姓子弟为王,对战争时所封的异姓王候则心狠手辣,连韩信都不免于死,可知这与出身无关。」
接着微笑道:「但有件事宣兄肯定看得准,就是寇仲绝非刘邦这种人。」
宜永道:「秦汉时尚未有高门大阀的出现。我便曾受过权阀子弟的欺压。家父亦是被权门子弟害得含冤致死。若非大龙头收容我,又传以武技,我宣永怎有今天一日。」
徐子陵同意道:「权门势阀确有横行一时,害苦很多人。宣兄有志随寇仲闯天下亦是美事,男儿生于乱世,好应创出一番事业。」
宜永朗声道:「大丈夫应以马革裹尸为荣,若要我缩起头来做人,我情愿轰烈战死,能追随少帅,实是生平最痛快的事。」
太阳升上中天,普照大地,把河流山野。完全统一到她灿烂的光芒下。
寇仲正是那初趋的朝阳,终有一天他会升上中天。
商秀洵从后赶上任前领路的寇仲和白文原,问道:「根据蹄印足迹,贼兵该不是朝这方向走的。」
寇仲堕后少许,与她并辔而行,解释道:「因为曹贼会在白天扎营休息,我们现在只和他差小半天路程,单是蹄声便可使他警觉,故此要绕路赶在他们前头,到他们晚上行军时,再予以伏袭及烧粮。」
商秀洵满意道:「算你解答得有理啦」寇仲很想继续问她有关魔门两派六道的事,但须全速赶路,只好暂时闷在心里。
到黄昏时份,他们绕了个大圈,从山道返回平原,赶到三寇贼军的前方,若非有白文原这识途老马,纵想得如此妙法,亦难以实行。因为稍为行差踏错迷了路,便会把大好良机失诸交臂。
寇仲当机立断,选取一座山丘,把伏兵隐于对着敌人必经之路的山坡后。
他和商秀洵到丘顶视察时,乘机再向她询问花间派的事,道:「假若石之轩且是花间派上一代的传人,碧秀心锺情于他,是否代表慈航静斋吃了*淮尾彝吹陌苷蹋俊*
商秀洵沉吟道:「事情似远比你想像的来得复杂,娘曾多次与鲁妙子讨论这件事,细节连鲁妙子都不甚了了,只知石之轩可能是花间派罕有的超卓高手,跟祝玉妍和邪帝向雨田相媲亦毫不逊色,你知否向雨田是甚么人吗?」
寇仲道:「刚好知道,还知道有邪帝舍利这古怪的束西。」
商秀洵大讶道:「你怎会知道?,此乃魔门最隐秘的事,连他们自己人之间都严禁彼此提起的。」
寇仲道:「我之所以得闻此事,皆因陵少在机缘巧合下遇上碧秀心和石之轩的女儿石青璇,否则我连邪道八大高手的存在都不晓得。」
商秀洵心中涌起一阵连她目己都不明白的情绪,似乎不喜听到徐子陵的名字和石青璇连系在一起。不由沉默不语。
天色暗沉下来,多云的夜空偶见稀疏暗淡的星光,月儿尚末露面。
寇仲却兴致盎然的道:「我明白哩,早先你不是说过花间派的人以无情对待人世间的有情吗?碧秀心定是令这铁石心肠的花间派高手动了情、那也等若破去他的魔功。但问题是碧秀心的真正敌人该是祝玉妍,所以她用这种方法赢得石之轩亦不见得有何用处,始终会败在祝玉妍手上。」
商秀洵把恼人的情绪排出心湖外,淡淡道:「碧秀心确是失败了,令到静功大幅减退,可是她那阴癸派的对手亦同样出了问题。」
寇仲喜道:「祝上妍出了甚么问题?」
商秀洵没好气道:「不是祝玉妍,而是祝玉妍的女儿,她在与碧秀心决战的前夕,溜到海外去,差点气得视玉妍走火入魔,那是二十年前的旧事哩!」
寇仲剧震一下,往空中虚抓一记。闭目呻吟道:「我猜到谁是祝玉妍的女儿啦!唉!我早该猜到的。难怪边不负会是她的父亲。」
商秀洵不满道:「你先说知道花间派这一代的传人是谁,现在又凭我几句话说猜到祝玉妍女儿的身份,她究竟是谁?快说出来。」
寇仲深吸一口气,从震惊中回复过来,道:「花间派的传人是谁我虽不能十足十的肯定,但极有可能是「多情公子」侯希白。不知石之轩死了没有,若未死又在何处?」
商秀洵皱皱挺秀无伦的鼻子、带点不悦道:「为何不教徐子陵亲自去问石青璇。我怎知她的家事?」
寇仲首次感觉到她因徐子陵而对石青璇生出的妒意,讶然审视她绝美的容颜,哑然失笑道:「子陵和石青璇只是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很多事都不宜直接询问。」
商秀洵赧然横他一眼,垂首道:「人家怎知他们的关系哩!你说祝玉妍的女儿究竟是谁。」
寇仲信心十足道:「我敢肯定是东溟夫人,只不知她为何竟会嫁给身为长辈兼臭名远播,不!该是臭名密播的边不负才对。不过边不负对绾妖女也有野心。可见魔门中人从不理伦常辈份,不合情理的事在他们来说才是合理的事。」
听到绾绾的名字,商秀洵眼中喷出仇恨的火焰。沉声道:「你们定要助我杀死这个妖女,好为鹤伯和鹏怕报血海深仇。」
寇仲心中生出怜意,点首道:「这个当然,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必不会放过阴癸派任何人,但现在却未是时候,我们仍需忍耐一段日子。」
商秀洵还以为他指的是武功上仍不足以克制绾绾,眼泛泪光的答应,寇仲心中一阵冲动,这种楚楚可怜的神态,还是首次出现在这坚强的绝色美女身上。可知她深心内不但生出对他倚赖之意,更完全信任他,在惹人怜爱至极点,差点要把她搂入怀里时,忽然记起适才因徐子陵而来的妒意、忙把这欲望压下去,柔声道:「人生的道路从来都不会是平坦的。总有很多无奈和不如意的事,生离死别,悲欢离合、这八个字道尽一切。」
商秀洵迅速回复过来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从来都不会这样软弱的,不知为何在你面前会变得脆弱起来,唉!我说到那里哩?」
蓦地蹄声急向。
两人往蹄声响处瞧去、见到骆方策马如飞由远而近。打出敌人正朝这边来的手势。
第十二章漳水之战
首先经过的是贼军的先锋骑兵队。只三天四夜,三大寇的贼军由队形不整恶化为涣散且零乱。一时间平原上尽是零散的火把光。
不知是否因为离漳水只两夜行程,人人急似丧家之犬,以为渡过漳水便可安寝无忧,不过也难怪他们有这种想法。
对伏击战寇仲已是驾轻就熟,要诀便是以专胜乱,以整胜散。
商秀洵凑到寇仲耳旁道:「现在尽管我们只得一千人。要胜他们仍非没有把握。」
寇仲摇头道:「今次我们非是要求只打一场胜仗,而是要把这些为害人世的贼寇彻底消灭,又要把自己的伤亡减至最低。那才显出本事。」
忽地记起旧事,顺口问道:「陶叔盛怎曾被这些流寇收买,致背叛牧场呢?」
商秀洵俏目厉芒闪闪,冷然道:「曹应龙怎买得动他,收买他的是李密!」
寇仲终解去疑团。
另一边的白文原从树隙窥看络驿经过的敌军,低声道:「队首的骑兵与队尾的运粮车相隔达三里之遥,只要我们手脚够快,可在敌骑掉头来援救前。及时全师退走。」
寇仲喝道:「上马!」
商秀洵忙发出指令,迅速传递。
一千牧场战士,纷纷踏蹬上马。
其中数百人均手持火把,准备烧粮车。
以百计的粮车,终于出现眼前,保护粮车的二千许贼兵,大部份均为步兵,骑兵不足五百人。
寇仲觑准时机,蓦地狂喝一声,从丘坡的密林策骑冲出,一马当先的朝敌人的粮车队杀去。
井中月高举空际。
商秀洵、白文原、骆方、许扬等紧随其后,接着是牧场的一千精骑,以扇形阵式往敌人罩去。
火把燃起,照亮夜空,更添其千马奔腾的声势。
敌人的队伍立时乱成一片,反应快的正欲取弓搭箭时,以数百计的劲箭像雨点般朝他们射去,一时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溃乱之势像潮水般从队尾蔓延到中军和先锋队伍,曹应龙倚以肆掠江北的寇贼顿时人马互相践踏。
寇仲率先杀入敌阵,井中月像黄芒般不住闪动,首先劈得四名策骑迎来的贼兵连人带兵器飞离马背,先声夺人下直杀进敌军深处,挡者披靡。最厉害是不需井中月劈到对方身上,只是刀气便可令敌人七孔流血而亡。
牧场精骑兵从天降般把敌人冲得整个粮车队伍与中军前锋彼此脱离,完全处于被动的劣境。
两辆粮车首先起火,焰光烟屑冲天而起。
商秀洵用的是长枪,由于有一众将领护持左右,使她更是气势如虹,挑得敌人惨叫连天。
在没半晌的时间内,整个粮车队给瘫痪了,且断成数截,贼兵四散逃命,连驾车的亦跳车逃生。
粮车前翻后仆的纷纷被火把点燃焚烧,变成一片火海。
寇仲杀得性起,领着百多人数度迫退掉头应援的贼兵,到见得对方的先锋骑队在曹应龙率领下由前方两侧赶来,才呼喊撤退。
奇袭终于完满结束。
徐子陵斩下一枝粗壮坚实的榴木树干,用半天工夫,以匕首削成一根长达丈半的长棍,重而坠手,甚合心意。
战场可不同跟一般高手的比拚,长兵器总是占尽便宜。
制作这榴木棍时,他心中一片平静,精神全专注到棍身微妙的细节上,甚么地方多一刀,落刀的角度,均合乎某一连他自己也难以解释说明的妙理,不能有半分差错。
长棍完成后,他生出与这根榴棍血肉相连的感觉,看着有如鬼斧神工的劈削痕迹,他便像为自己上了宝贵的一课。至少在素素死后,他的精神从未感到如斯满足。
在太阳移离中天,偏往西方时。宣水来报,发现敌人的纵影。
徐子陵霍然从坐足半天的大石上立起,单手把棍收在背后,欣然道「寇仲成功了,否则曹应龙不会在白天赶路。」
宣永点头道:「据探子说,敌人队形散乱,完全是狼奔鼠窜、落荒而逃的格局,曹应龙今趟该是穷途末路了。」
眼光落到从徐子陵右肩斜伸而上的榴木棍去。
徐子陵把长棍递给他看,双目杀机大盛,语气却非常平静的道:「今晚我必以此棍取曹应龙的狗命。」
商震率领的大军像一片火云般杀过来,与寇仲、商秀洵的特击军会师,马不停蹄的往漳水的方向赶去。
闻得已成功烧掉曹军的粮车,众人更是士气如虹,战意昂扬。
他们更改变阵形,把先锋军分成两队,每队二千人,分由寇仲和柳宗道率领,骆方和白文原为副。
商秀洵负责中军,商震押后。
他们绝不希望在曹军渡江前追上他们,那会迫使敌人作困兽之斗。
黄昏时份,寇仲和骆方的先锋军首先抵达可遥望漳水的一个山头,只见漳水东岸满布敌兵,结成阵势,摆出背水一战的格局。
寇仲哈哈笑道:「曹应龙果然有两下子,不过却犯下两个大错。」
骆方讶道:「我却觉得他现在用的战略非常高明,我们若贸然进攻,必伤亡惨重。」
寇仲哑然失笑道:「他只是虚有其表,首先他粮草全失,饿着肚子能战得多久,我们只要把他困死在这里,他只能以全军覆没收场,这是第一个错误。」
顿了颐续道:「第二个错误,是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在等待天黑好铺搭浮桥,然后偷偷渡江。此计本来妙绝,却不知对岸另有伏兵,正在恭候他的贼驾。」
左右人等均听得精神大振,对曾杀害他们亲族好友的曹军,无人不切齿痛恨,定要以能尽歼之为快。
复仇的时刻终于来临。
骆方奋然问道:「我们该于何时进攻?」
寇仲喝道:「这要由徐子陵来决定,当他们在对岸放出烟花讯号时,就是曹贼以鲜血来偿还所有欠债的一刻。」
「锵」!
寇仲拔出井中月,斜指天际,豪情万丈地喝道:「点燃火把,竖立在每个丘顶处,同时挖掘战壕,我要教敌人没有一个能漏网。牧场兵必胜,贼兵必败!」
刹邢间,昔年苦守竟陵的情况,又在这一刻重现,分别只在转易了攻守的形势。
众兵轰然应诺。
夜幕低垂下,徐子陵把榴木棍搁在马背上,在一处浓密的林木中,与宣水监视敌人的一举一动。
曹军在对岸燃起以百计的火把,结成阵势,暗里却派人铺搭浮桥。
宣永有点担心的道:「假若曹应龙依样葫芦,命渡江者亦在这边结阵,以我们的兵力,恐怕奈何不了他。」
此时八道浮桥已完成了五道,骑兵首先牵马渡江,情况更趋紧迫。
徐子陵微笑道:「若在一般正常的情势下,我们确奈何不了他。但你仔细看清楚他们,人人均露出饥疲交迫的神色,只要你那八台投石机能制造点混乱,例如击断其中一道浮桥,保证敌入不战自溃,无论结成甚么阵势都不会起作用。」
宣永回复信心,点头道:「我确是有点患得患失。我们是养精蓄锐,又是攻其不备,我知彼而彼不知我,实立于不败之地。嘿!徐爷怎能在这种大战一触即发的关头,仍然如此气定神闲的?」
徐子陵淡淡道:「只要你能把生死成败得失,完全不放在心上,自能神闲意适,亦只有如此才可把能力完全发挥出来。」
宣永露出敬服的神色,低声道:「宣永受教!」
八道浮桥终于完成,前后不到个半时辰,渡江的人数立时剧增,源源不绝拥上漳水西岸的草原。
绝大部份的人与马都支持不住,渡江后纷纷坐倒地上,那有战意可言。
宣永道:「我们该于何时进攻?」
徐子陵一对虎目倏然亮起来,道:「曹应龙和房见鼎已渡江啦!向霸先就便宜寇仲吧!」
接看大喝道:「点火把!」
战鼓和号角声同时在身后轰天响起。
喊杀声和矢石破空声在东岸震天鸣响,从牧场战士的角度看去,对岸四处山头亮起数千火把,照得河岸和天空一片血红,把原本隐没黑暗中的浮桥照得纤毫毕露。火把光处更是人影绰绰,似有万马千军。
商秀洵大奇道:「为何有这么多人?」
寇仲哑然失笑道:「好小子!竟懂得虚张声势,连我都给他吓倒。」
「轰」!
一方巨石准确地命中其中一道浮桥,上面百多人马立时翻落水中,狼狈不堪。
上下游不远处同时出现以百计的箭手,无情地对泅往他们方向的堕水者发射。
两岸和仍在浮桥上的贼兵,乱成一片,亡命奔逃,限于完全崩溃的绝境。
「砰」!烟花在对岸空际爆出一朵青白的光花。寇仲大喝道:「进攻!」牧场大军尽出五千骑兵,以每组千人的阵式,像五股龙卷风般往敌阵杀去。
十多处山头丛林,火光烛天,烈焰狂窜,令天上星月黯然失色。
岸上河中,伏尸处处。
八道浮桥已折其五,杀伐却是刚开始。
少帅军和牧场战士,均头扎黄带,凡缺此黄带者,均杀之无赦。
徐子陵和宣永各率五百人,从埋伏处份两组往敌人冲杀,其余数百人,则在假草人所增添的声势下,以劲箭截杀奔逃的贼兵。
为了方便近身搏斗,他们都舍马步行。
徐子陵身先士卒,心境则晋人无我的超凡境界,丈半长的榴木棍使出凌厉无匹的杀着,无论挑、扫、劈、打,敌人总要连人带兵器抛飞倒毙,没有人能稍延残喘。
贼兵已变成一盘散沙,逃命的逃命,逃不及的亦成不了队形阵势,只能三五成群的互作负隅顽抗。
不过众贼兵人数既多,多年来更过惯刀头舐血的日子,见惯风浪,虽是饥颓交困,但际此生死关头,仍是强鼓余勇,拚死顽抗。
徐子陵本认准曹应龙和房见鼎所在处杀过去,岂知以千计的敌人从岸边拥过来,只见眼前尽是黑压压的敌人和闪耀的刀光剑影,那还看得到曹应龙和房见鼎的影踪。
「啪」!
一名武功高强的贼将破例的以长矛硬架他三棍后,给徐子陵健腕一抖,榴木棍一吞一吐,破入空隙,撞得他胸膛碎裂而亡。
只是这么略一耽搁,他左右的士卒立时承受了敌人拚死强闯的攻势,少帅军方面亦登时有七、八人伤亡倒地,可见战况之烈。
徐子陵已无暇为死伤者悲哀,只知把怨恨倾泄向四方八面的敌人身上,榴木棍再次逞威,贯满真劲长江大河般往敌人卷去,杀得敌人四散溃逃。
任何人只要进入他榴木棍劲笼罩的范围内,乃溅血抛飞,无一幸免。
全赖他这个强手带领下,这队只剩下四百多人的少帅军,才能成功的把敌人断作两截,为另一组由宣永率领的少帅军制造出最有利的形势。
箭矢仍不断从少帅军的战壕阵地朝逃窜的敌寇施放,岸沿处不断添积横七竖八的尸体。
我专而敌分。
曹军人数虽多,但因军心散乱,败局早呈,曹应龙已无法挽狂澜于既倒。
成功渡河的贼兵约有万余众,伏击开始时,近千敌人跳进河中意图泅水逃走,却给埋伏在上下游的少帅军予以无情射杀。
惨烈的厮杀像永不休止地进行着。
徐子陵和手下所到处若如摧枯拉朽,使敌人留下满地狼藉的尸骸,处处都是触日惊心的残肢与鲜血,但四周仍然有无数的敌人,使他泛起杀之不尽的感觉,有如陷身蚁阵之中,只要手慢一下,便有敌人迫近身前,拼死反扑,形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恶战。
忽地压力一轻,原来已来到河旁处,只见对岸战情之激烈,比之这边亦毫不逊色。
徐子陵见敌人潮水般纷纷往四下逃窜,心中一动,榴木棍撑在地上,借棍力把身体翻上半空,虎目环视全场。
只见自己所率这少帅军只剩下三百多人,宣永那方面亦好不了多少,但已成功击垮对手,再无人敢与他们作战,只余四散奔逃的敌人。
其中一股逃走的百多名敌人,领头疾奔者正是曹应龙和房见鼎,徐子陵狂喝一声,回到地面率领手下,全速追去。
第十三章求饶条件
寇仲方面的五队骑兵,在劲箭掩护下,像五条道火龙般向未能渡江的敌人卷去,燃起激烈的战火。
寇仲当然一马常先,井中月寒芒电闪,刀无虚发,过处总有人惨叫倒地,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下子将无心恋战的敌人冲得各不相顾、溃不成军。
庞大的压力下,敌人纷纷跳进河里,希望能逃出这人间炼狱,杀戮的屠埸。
他刚劈飞其中一个敌人,旁边的骆方叫道:「向霸先!」
寇仲偷空往他所指处瞧去。见到一股数百人的贼军,在一个策马的矮胖子以两个钢齿环开路下,正向下游突围逃走。
寇仲吩咐骆方为他代领队伍后,一声长啸,由马背腾身而起,大渴道:「向霸先往那里走,寇仲来也!」
这两句话含劲喝出,竟把战场上的喊杀声全掩盖过,宛若平地起了个焦雷。
己方战士闻声,无不斗志倍增;敌人闻之,则是心胆俱裂,加速崩溃。
横过空际近八丈后,寇仲猛一换气,再平掠五丈,眨眼的功夫来到向霸先的前方,落地时挥刀旋飞一匝,六名敌人纷纷兵器折断,人则溅血抛飞,这一刀之城,立时震慑了附近敌人,像避瘟神般各往四方逃开,约定似的予他一块在战场上罕难出现的空间。
向霸先这才发觉与寇仲正面对垒,中间再无任何阻隔,忙勒马停定,正要命部卒抢前先挫对方锐气,才发觉本追随在身后的手下已走得一个不剩。
寇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虎目却射出令人震憾的神光,似能把对手看穿看透,大喝道:「不义之师始终是不义之师。平时看不出来。临危时便见真章,向霸先你既可令寸草不生,但有否想到竟有今朝一日?」
向霸先环目一扫,顿知大势已去,反而生出狠劲,一个翻身跃下战马,双环交击,发出「锵」的一下清响,狞笑道:「别人怕你寇仲小儿,我向霸先却视你猪狗小如,就先干掉你,跟着再找其他人算帐。」
说时双目圆睁,脚踏奇步,迅速向寇仲接近,双环闪电出击。
寇仲大叫一声好,使出硬架手法,刀如电闪,把像两片寒云般从最刁钻角度削来的钢环完全封挡着,一时刀环交击之音,不绝于耳。
十多环后,向霸先已无以为继,倏地横移。
寇仲在彼消我长下,刀势暴张,同时繁随他移往左边。变成井中月从两环空隙处破入,本是平凡不过的一招,却因他的步法化腐朽为神奇,变得霸道至极。
向霸先那想得到他有此奇招,想从侧面再组攻势的美梦立时破碎,仓卒间双环合拢,望能夹断对对方长刀,然后跳进河里逃走。
岂知寇仲临时换气,井中月竟在空中凝止片刻。
就是这一凝之妙,注定向霸先的命运。
「当」!
两环交击。
井中月再次移劲,有如奔雷激电般直劈在双环接合处。
狂劲涌入,向霸先有若触电,双环硬被敌刀震开,直破而入,欲往后退时,胸膛已多了一道血痕。
寇仲收刀后退,大喝道:「向霸先恶贯满盈,己伏诛授首。」
喝叫声有若霹雳般传遍战场每一个角落。
「当当」!
双环先后撒手堕地。
向霸先不能置信的瞧着胸前的血染迅速扩大,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徐子陵跨上手下牵来的战马,与另一批百多人的生刀军,往曹应龙逃走的方向追去。
大地飞快地在两方倒退。
平野上,曹应龙等只剩下五十多人,正亡命往东南方山区逃去。
曹应龙和房见鼎因功力身法远较其他人高明,超前近十多丈,非常易认。
贼众见徐子陵领人追来,知他志在贼首曹房两人,都知机地往四处逃开,冀保小命,把贼性显露无遗。全无忠义可言。
徐子陵当然不会理这些无名小卒,见离山区尚有十多里之遥,故意放缓马速,保持在两人身后三、四丈处,像赶羊般瞧着他们的狼狈样儿,又可令他们损耗真元。
他的手下更不时在马上弯弓搭箭,射得两人左闪右避,狼狈不堪。
又赶了七、八里后,曹应龙终发现徐子陵的诡计,怒喝一声,横矛而立,喝道:「见鼎!我们和他拚过。」
谁知房见鼎把他的说话当作耳边风,迳自加速逃走。
徐子陵真气贯满榴木棍,劲力暴发,长棍竟像有灵性的生物般,急旋着离开他的掌握,无声无息的在曹应龙在上方掠过,会认人般向房见鼎追去,换了在一般悄况下,尽管榴木棍因靠本身的自旋力道推进而不带起风声异响,但以房见鼎那般级数的高手,定能生出感觉。
可是他现在有如丧家之犬,连日的劳累不在话下,刚才那阵亡命急窜,确损耗了他大量真元,反应远不及平时灵敏。
又倘或曹应龙指点一声,他亦该可及时避过这杀身之祸。
恨他不顾而逃,怎肯救他。
在众人眼睁睁下,榴木棍劲箭般飞至,迅速追上房见鼎,破去其护体真气,贯背直入。
狂叫声中,房见鼎往前仆倒,榴木棍则像擎天一柱地指往夜空,还施转数匝后,始停定下来,情景诡异至极点。
火把燃亮,少帅军扇形散开,人人弯弓搭箭,瞄准目标。
徐子陵翻身下马,瞧着曹应龙冷笑道:「若你立誓不再逃走,我便予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否则乱箭招呼,我再加送指风拳劲。」
这一代贼首脸色数变,阴晴不定,好一会后,才垂下双手,惨然道:「我认栽了,只要你肯放放离开,我愿把多年劫来的财物悉数送你。还立誓永不踏足江湖。」
徐子陵摇头道:「这种不义之财,沾满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你就算无条件送我,我也不要。」
曹应龙怒道:「你这人为何恁地固执古板,这笔钱财可令千千万万的人安居乐业,重整家园,你不要的话,大可用来作善举,徐兄请三思。」
徐子陵长笑道:「说得好!那不如我把你生擒回去,看看你这贪生怕死之徒,能否捱得住酷刑的滋味?于献出财物之外,还冀图隐藏什么更宝贵的东西?」
曹应能沉声道:「贪生畏死,乃人之常情。但若我明知徒然受辱,必不会让你生擒活捉。这样如何?除了财物之外,我还可另赠秘密情报,只要你听过后认为物何所值,便放我离开。」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曹应龙你若是想借此拖延时间,以恢复真元,肯定是白费心机。」
曹应龙急道:「万勿误会,第一个消息,是关于杨虚彦的身世来历,若你错过不理,石青璇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徐子陵一震道:「你怎知我认识石青璇?」
曹应能道:「所以你该知我不是胡诌,怎样?是否肯同意这笔交易。徐子陵双目亮起精芒。曹应龙重覆道:「只要你听过后觉得物有所值,才放我走,所以根本不必怕我骗你。」
徐子陵心中暗叹,一时间真不知是否应该听信他的话,让这万恶之徒,得再苟延残喘。
寇仲和商秀洵先后越过仅余的一道浮桥,与宣永会合。
今次虽获得全面胜利,敌寇能逃生者只有寥寥数千人。但己方亦伤亡颇重,牧场折损近千战士,少帅军阵亡者亦达五百人,这还不计伤者在内。
这就是战争的代价。
商秀洵收回搜索的日光,向宣永问道:「徐子陵呢?」
宣永恭敬答道:「徐爷率人去追杀曹应龙和房见鼎。」
商秀洵急问道:「往那个方向去了?」
宜永指往东南方。
在晨光下,平原草野无穷无尽地延展。
商秀洵拍马便去,娇呼道:「我们快去帮手。」
寇仲先是愣然,接着紧追在她马后,心中涌起苦乐参半的滋味。 第一章
徐子陵一言不发地盯曹应龙,好半晌後,才道:“曹应龙你一向以心狠手辣,悍不畏死震慑湖北,忽然变得如此贪生怕死,分明有诈,我是不会上当的。”
曹应龙露出一丝枭雄气短的苦涩表情,道:“难怪徐兄有此想法,甚至稍前有人告诉我曹应龙会为求生与人谈条件。我自己就第一个不相信,唉!徐兄可否暂摒手下说两句话?”
徐子陵犹豫片刻,终下令手下散往远处,但仍采包围之势,严防曹应龙逃遁。自己则跃下战马,来到曹应龙身前。
在他灵锐的感觉下,对方并没有提气运功,以恢复剧损的真元。
这曾横行一时的贼酋像忽然间衰老了十多岁般,露出心力交瘁的疲态,苦笑道:“适才我瞧徐兄以长棍洞穿见鼎的背心时,生出徐兄是个永远无法击倒的敌人的沮丧情绪,刹那间千万念头在心中掠过,就像忽然从一个梦魇里扎醒过来,感到自己满手血腥,罪孽深重,然後是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徐子陵冷哂道:“若真是生不如死,就不会为求生向徐某人提条件哩!”
曹应龙点头道:“难怪会惹来徐兄这般嘲讽,实情是我在那种情况中,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被压制了二十多年的冲动和渴想,想去完成一个愿望,始会出言请徐兄放我一马。徐兄若怕被骗,我可先自动散去九成功力。只馀少许保命防身,那徐兄将无後顾之忧,更可及时援救石青璇。徐兄若仍认为不可行,请立即出手取我性命,本人绝不还手。”
曹应龙就像变成另外一个人,语气透出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真诚味道,配合他说话的内容,使人完全没法怀疑他的诚意。
徐子陵心中却矛盾得要命。
论其所作所为,曹应龙就算死一万次都不足以赎其罪。且徐子陵早立下决心,誓把这大贼酋铲除。可是为了石青璇。他该否作这交易呢?曹应龙平静地道:“假若徐兄听後认为不值得的话,又或发觉本人所言有不尽不实处,随时可下手取本人性命,本人既不反抗,更不会怨怼。”
徐子陵讶道:“曹当家真的不怕我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仍下手取你之命吗?”
曹应龙苦笑道:“那便当我临死前看错人,故死而无怨。”
徐子陵心湖中浮起石青璇疑幻似真,像永不能窥其全豹的玉容,涌起难言的滋味,点头道:“好吧!徐某洗耳恭聆。”
曹应龙沉吟片刻,好一会才压低声音道:“若我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出,必难入徐兄信,幸好现在离天明尚有个把时辰,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徐兄曾否听过魔门的两派六道?”
徐子陵明白他话里的含意,因为若曹应龙真的自毁九成武功,则必须趁天亮前远远逃离险境,然後隐姓埋名,以避开所有和他有仇怨的敌人追搜。至少飞马牧场的人便不肯放过他,而徐子陵亦难以阻止。
徐子陵道:“我只听过邪道八大高手,却从未听过甚麽两派六道,阴癸派该是两派之一,对吧?”
曹应龙点头道:“阴癸派被奉为魔门之首,皆因其拥有魔门的宝书《天魔秘》,与《慈航剑典》分别为邪正两道至高无上的经典。前者发展出两派六道,後者则是慈静航斋和净念禅院。”
徐子陵愕然道:“曹当家是否魔门中人?”
曹应龙苦笑道:“若非魔门中人,又怎会和杨虚彦扯上关系?”
见到徐子陵脸上闪过异色,忙道:“我虽身在魔门,但心中却对师门恨之入骨,皆因我成年後,在一偶然机会下,发现昔年师尊收我为徒时,竟下毒手尽杀我的父母兄弟姊妹,名之为『斩俗缘』,使我心中充满愤恨,偏又无力反抗,只能把仇怨发在别的地方,到今天才憬醒过来,过去就像一场噩梦。”
徐子陵首次对他生出少许同情心,问道:“令师是谁?”
曹应龙双目喷出仇恨的火,沉声道:“他就是连慈航静斋也畏忌几分的『邪王』石之轩!”
徐子陵失声道:“石之轩,那岂非是石青璇的生父?”
曹应龙仰望天色,为赶时间转入正题道:“过去百年间,天下大乱,魔门亦应运而生出了几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最为突出者就是『阴后』祝玉妍、“邪帝”向雨田和『邪王』石之轩,论名气当以祝玉妍最盛,可是论实力,其他两人绝不在她之下。”
徐子陵吁出一口寒气道:“向雨田临死前回复良知,石之轩既与碧秀心结合,理该亦改邪归正。”
曹应龙露出既恐惧又鄙屑的神色,“呸”一声道:“石之轩乃天生邪恶的人,隋朝之所以灭亡,天下由一统变回纷乱,他须负最大责任。”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石之轩凭甚麽本事去颠覆大隋?”
曹应龙咬牙切齿道:“石之轩另一个身份就是杨广最宠信的大臣裴矩,负责中外贸易,杨广之所以远征高丽,正是出於他的怂恿。”
徐子陵心中剧震。
当日邢漠飞在曼清院当向他们提及此人,说他着有《西域图记》叁卷,记述西域四十四国的风貌,其序文末尾有『浑、厥可灭』之语,导致杨广大兴兵马,远征域外。伏骞今趟东来,正是要找他算账。此人又擅用间计。在西域搅风搅雨,累得突厥分裂,互相攻伐,死伤盈野。杨广亦因叁征高丽,导致叛民四起,终致覆亡。
曹应龙狠狠道:“杨广的不仁无道,虽说与本性有关,但若非石之轩推波助澜,绝不会把杨坚雄厚的家当败得这麽快。”
徐子陵头皮发麻道:“这样做於他有何好处?”
曹应龙叹道:“问题是无论文帝、炀帝,均大力提倡佛教。在全国广建佛寺,抄写佛经,宣扬佛学。等若以国家的力量来传教,这与魔门的信念有若南辕北辙,石之轩怎会容他们胡来。说到底慈航静斋与魔门之争,便是一场统道谁属之争。”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不解道:“若只是针对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那为何魔门各派不集中全力,一举把他们歼灭,却要把万民卷入水深火热之中。如惹得外族入侵,岂非更得不偿失?”
曹应龙哂道:“魔门讲求绝情绝性,练具至高功法更会绝子绝孙。他们也像佛说般视生命为短暂的过渡,虚幻而不具终极意义。只不过他们破迷的方法,却非是救世济人,而是视道德礼法为儿戏,故可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不受任何拘束。”
徐子陵叹道:“曹兄以前所作所为,正深合魔门之旨。”
曹应龙颓然道:“因为我长於魔门的薰陶下,一切只觉理所当然。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学,便开始了道统之争,天下始有正邪之别。到妖教东来,汉译胡书,令事情更趋复杂。对你们来说,争天下乃政治之争,对我们则是道统之争。彼兴盛宏扬时,我则沉沦不起。纵使我现在觉今是而昨非,对属於外来的佛教仍是深痛恶绝。哼!佛教不外演其妖书,谬张妖法,欺诈庸愚之教。甚麽既往罪孽,将来果报,布施一钱,希万倍之酬;持斋一日,冀百日之粮,遂使迷愚者妄求功德。如真是万法皆空,何用贪迷至此。”
徐子陵尚是首次听人辟佛,这些论调显是常给魔门中人挂在口边,故曹应龙滔滔放言,有若长河流水。
曹应龙接道:“至於欲灭慈航静斋,更是谈何容易。阴癸派一向与静斋的斗争,始终落在下风,兼且静斋已超越了一般宗教,成为佛道两家的无上圣地。谁若公然对之作出攻击,会惹来道家像宁道奇之辈,又或佛门四宗那些一向不问世事的高僧的干预。”
徐子陵听得茅塞大开,动容道:“佛门四宗是那四宗。”
他虽很想直接询问石青璇的事,但却不由自主被曹应龙的大爆魔门内情所吸引。至此才明白为何曹应龙那麽有信心他会认为其情报物有所值,足以换命。
不知不觉间,离天明只有半个时辰,徐子陵的心神已全贯注到这既超然於江湖政治,又与之有密切相关的斗争去。
曹应龙再望天色,迅快答道:“四宗就是天台宗、叁论宗、华严宗和禅宗,主持者均为武功已出凡入圣且道行湛深的高僧,从不卷入武林和俗世的纷争中,当然亦没有人敢惹他们,唯一的例外就是石之轩,他曾先後拜於叁论宗的嘉祥大师吉藏和禅宗四祖道信大师门下,偷学其技艺,在魔门中他亦是身兼两家之长,若非静斋出了个碧秀心,恐怕即使宁道奇亲自出手,怕亦未能制服得他。”
徐子陵见曹应龙如此合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开始相信他洗心革面的诚意,也有点为他的安危担心,虽满肚疑问,却不敢岔远,忙道:“杨虚彦和石之轩是甚麽关系,为何他会去害石之轩的女儿?”
曹应龙答道:“严格来说,杨虚彦并不算魔门中人,他与魔门的关系,是因石之轩而来。”
顿了顿,像猛下决心般道:“杨虚彦就是杨坚之孙,杨勇之子,杨广的亲侄。”
徐子陵动容道:“原来如此!”
一直以来,他们都弄不清楚杨虚彦扑朔迷离的神秘身份,既似听命於杨广,又似助外人来对付杨广。但假若他是杨勇之子,那害死兄长太子杨勇以自立的杨广,便是他的杀父仇人。
曹应龙续道:“石之轩私下救起杨虚彦,以另一孩童之充数,本是不安好心,意图败坏隋政後为杨虚彦复辟。岂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反意外发觉杨虚彦无论心性资质,均可继承他的绝学,故收之为徒,传以武功,此事除我之外,天下无人知之,所以我才厚颜以此来向徐兄作交换条件。”
接闭上眼睛,脸容转白,体内骨节间隐隐传来“劈啪”轻响。
徐子陵还是首次见到散功的魔门秘法,心中恻然,但又知不应阻止。
曹应龙徐徐道:“当石之轩知道天下乱局已逸出他的控制时,也由於某些我和杨虚彦都不明白的原因,忽然销声匿迹。我本不愿与朱粲和萧铣联手,但杨虚彦却亲来见我,说动我布局对付你们。又透露石青璇曾与你联手对付尤鸟倦等人,假设我们不赶快收拾你们,说不定石青璇会把石之轩让她保管,牵连重大的魔门经典交予你,所以必须速战速决,以双管齐下之法,由我对付你们,而他则往四川把经典骗到手上,至於其中细节,连我都不大清楚。只知杨虚彦此人天性邪恶处一如石之轩,且深信只有去掉石青璇,石之轩才能回复『本性』,出而助他取得天下。”
说到最後,他脸上再无半点血色,不住喘气。
徐子陵大生恻忍之心,拉起这曾横行霸道、杀人如麻的大凶人双手,一方面细察其散功是否属实。另一方面则制止他继续散功,骇然道:“杨虚彦告知你这奸谋时是多天前的事,我怎还来得及阻止?”
曹应龙得他真气输入,脸上重现血色,喟然道:“石之轩对我唯一的恩惠,就是传我魔功,现在我已把功夫还他,再不欠他分毫。”
再喘一口气,才接上徐子陵急要知道的问题道:“这小子不知如何竟身负内伤,必须潜修一段时日才可到四川去找石青璇,所以若徐兄立即赶去,很有机会抢在他前头,为石青璇化解此劫。”
徐子陵此时对他怀疑尽去,放开他双手道:“曹兄究竟尚有甚麽未了之愿?”
曹应龙苦笑道:“徐兄确是高明,知道我散功後只能勉强再活一年半载,不过我这心愿只能靠自己去完成。唉!此事说来话长,简单的说。就是我曾暗中背叛师门,与一女子生下一女,今次就是要抛开一切,回去见她母女一面,让她们知晓我是别有苦衷,非是抛弃她们。”
徐子陵听得呆在当场,若在此之前有人告诉他杀人不眨眼的曹应龙竟怀有这种深刻的妻女之情,实是打死他都不肯相信。
徐子陵知时间无多,嘬召来坐骑,并问道:“二派六道究竟是那些派系,关系如何?石之轩又身兼那两派之长?”
曹应龙感激地接过马,道:“《天魔秘》共分六卷,衍而发展出两派六道,各派自成一家,其中以天魔术最厉害,道心种魔大法最诡异,可是当石之轩融汇花间派和补天阁的最高心法後,创出名为『不死印』玄奥无比的奇功,便在魔门自树一帜,连祝玉妍和向雨田也为之叹服。”
接又道:“两派就是阴癸和花间派,六道则为邪极、灭情、真传、补天、天莲、魔相。其中真传又一分为二,分别是道祖真传和老君观。”
曹应龙翻身上马,叫道:“此地一别,再无相见之日,徐兄千万小心杨虚彦,假以时日,他将是另一个石之轩。”
接俯身从怀内掏出一支竹筒,塞进徐子陵手内,这才夹马而去。少帅军四下散开,任他逸出包围圈。
在寇仲和商秀的带领下,近千牧场战士像一片疾云般掩至,刚好目送在曙光初现的地平尽处变成一个小点的曹应龙。
商秀疑惑地瞧远去的孤人单骑,来到徐子陵旁问道:“那不是曹应龙吧?”
徐子陵坦然道:“正是他!”
商秀失声道:“甚麽?”
寇仲这时策马奔至徐子陵另一边,勒马停定,目光从曹应龙移到伏地上,背竖榴木棍的房见鼎处,却没有说话。
商秀沉下脸来。狠狠盯徐子陵道:“为何要放走他?”
徐子陵低头瞥了手上的竹筒一眼,淡然道:“他用关於杨虚彦的秘密来换取半年的性命,好去完成一个多年来的心愿。”
商秀变色道:“杨虚彦算甚麽东西,竟可在徐爷的心中认为比我千百牧场战士的血仇更重要?”
寇仲忙打圆场道:“场主息怒,子陵这麽做必有他的理由。”
商秀脸寒如冰的道:“你当然帮他啦!我并不是发怒,而是需要一个满意的解释。”
此时天色渐明,草原上虽聚集千多战士,但人人噤若寒蝉,屏息静气。
徐子陵目光迎向杏目圆瞪,俏脸煞白的商秀,苦笑道:“我本打定主意,不让曹应龙活离开。只因他交换的情报牵连到小弟一位朋友的生死,才不得不::”商秀打断他道:“甚麽朋友?”
徐子陵老实答道:“是石青璇,场主听过她的名字吗?”
商秀呆了一某,接俏脸血色全消,寇仲心中叫糟,但又不知如何补救时,这美丽的场主尖叫道:“原来是石青璇,难怪徐子陵你竟置我们牧场的血仇於不顾,还放这杀千刀的恶贼入海归山,任他继续残害万民,算我识错你。”
接往寇仲瞧去,狠狠道:“我现在去追曹应龙,你去还是不去。”
寇仲为难道:“陵少刚才说曹应龙那家伙已是半条人命,活不过半年,嘿!”
商秀一字一字地道:“我只问你,去还是不去?”
寇仲颓然道:“陵少说过的话,就等若我寇小子说的一样。场主请见谅。”
商秀策马冲前十多步,又绕回来,环日一扫,凤目含煞的点头连说叁声“好”,然後娇呼道:“我和你两人的恩恩怨怨,就此一刀两断,以後各不相干。弟兄们!随我走!”
竟不再追曹应龙,就那麽循原路飞骑而去,众牧场战士只好追在她身後,旋风般来,旋风般去,眨眼走个乾净,只馀下徐寇两人和百多少帅军,互相你眼望我眼,乏言相对。
寇仲跃下马来,苦笑摇头道:“妒忌的女人。”
徐子陵无奈道:“对不起!”
寇仲探手搂他肩头,道:“一世人两兄弟,为甚麽要说这种话?没有飞马牧场便没有飞马牧场,又不是末日来临。”
徐子陵心中一阵温暖,把竹筒塞进寇仲手里,低声道:“里面该是卷贼赃的藏宝图,本该是给杨虚彦的,有空你便看看吧!”
第二章 分头行事
少帅军在清理战场的当儿,两人坐在漳水旁一堆乱石处,研究曹应龙提供的珍贵情报。
寇仲拾起脚旁一枝折断的长箭,把玩道:“曹应龙说的该是真话。否则就是杜撰大吹法螺的天才。至少杨虚彦受伤一事,便非诳语。且若拿来比对商秀的话,也吻合得天衣无缝。唉!这美人儿场主的脾气真大,谁娶她肯定倒足大霉,我的娘!”
徐子陵苦笑道:“这叫出身不同,我们拜言老大所赐,自少惯於迁就人,她却是高高在上,周围虽拥满人,她却孤芳自赏的躲在她那隔离人群的小天地中,说不尽的凄清寂寞。故纵使她不懂为人设身处地想,我们也不能怪她。只望她气平後,会回心转意吧!否则你重夺竟陵的大计,势将胎死腹中。”
寇仲叹道:“我并没有怪她。人生总不会事事如意的,否则娘和素姐就不用死啦。不过换了我是你,也会放老曹去完成他死前的心愿。若我猜得不错,石青璇就是花间派典籍的看管人,甚至乎顺便看管补天教的经典。而杨虚彦就是扮作侯希白这秘密花间派传人的身份,到四川去骗她害她,你打算怎办呢?”
徐子陵捧头道:“我有别个选择吗?”
寇仲笑道:“不要扮痛苦的样儿。照我看你因有藉口去找石姑娘,心实喜之才真,你摆摆ρi股,我也知你到茅厕是站是坐。”
徐子陵讶然朝他瞧去,奇道:“想不到你还有心情开这麽肮脏的玩笑。”
寇仲惨然道:“今次我们虽大获全胜,但却折损近半兄弟。他们一直随我出生入死,我却不能带他们回去与家人团聚,共享富贵。不说几句粗话,怎排遣填满胸臆的悲情。”
徐子陵愕然道:“你这哀悼的方式确是古怪。”
寇仲仔细打量他道:“你一向比我更悲天悯人,为何竟似有点无动於中的样子?”
徐子陵沉思片刻,轻叹道:“我不是无动於中,只是对生死有点麻木不仁。素姐去世後,我常思索生死的问题。死後会是怎麽一番情景?一是『有』,一是『无』。若甚麽都没有,那就一了百了,痛苦伤心绝望沉闷只属生者的事。若是有的话,那就真有趣,管它是再次投胎又或身处天宫地府,总之是另一番天地。这麽去想,死亡就不是那麽可怕。我们为死亡哭泣,只是看不通透。我甚至对死亡还有点期待,这方面老天爷公平得很,不管你贵为王侯,又或只是寻常百姓,都要亲身经历体验一次。”
寇仲听得发怔,好一会才吁出一口气道:“期待归期待,你可不准自尽,至少不可在寻得『杨公宝库』前去寻死。”
徐子陵没好气道:“去你的奶奶!好哩!我现任须立即入四川,你要到那里去?”
寇仲苦恼道:“最理想当然是陪你去探访你的小青璇,可惜我必须赶去看看陈长林和他的江南子弟兵,只好和你约定一个地方,碰头後齐赴关中试我们的运气。唉!你要小心点!”
徐子陵淡然道:“怕我没命陪你去寻宝吗?”
寇仲哂道:“比起我的好兄弟,『杨公宝库』算那码子的东西?”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我只是说笑,大家都要小心点。我们不但卷入争天下的大漩涡内,更逐步卷入正邪秘而不宣的角力中,一个疏神,会陷於万劫不复之地。”
寇仲霍地站起,凝望往西下沉的太阳,一字一字地道:“事实上自我们得到《长生诀》的一刻,我们早陷身在这场不为人知的斗争中,逃也逃不了,这是命运。”
徐子陵一口气急赶四天叁夜路,到抵达大巴山东的一座县城时,再支持不住,只好投栈歇息。
自古以来,进入巴蜀的道路便以难行着称,因其被群山环绕,重峦叠嶂,山高谷深。其间大江如带,汇川联流,既是气势磅礴,更是险阻重重。
入川之途,陆路须通过大娄山和大巴山上的盘山栈道,水路则有叁峡天险。所以无论川外的地方如何纷乱,只要能据川称王,凭其境内稠密的河道,且有都江堰自流灌溉的系统,农业发达,必可暂得偏安之局,致有“天府之国”的美誉。
蜀郡虽以汉族为主,但却聚居了四十多个其他羌、彝等少数民族,极富地方风情。
徐子陵落脚的县城是湖北房陵郡堵水之北的上庸城,是往蜀郡主要路线的其中一个大站,只要往西多走半天,便可进入大巴山的山区地带。
此城的控制权名义上是落在朱粲手上,实质上却由旧隋官员和地方帮会结合的势力把持,因而侥幸没有被朱粲的迦楼罗军的蹂躏祸害,只受其有限度的剥削。
据白文原说,四川和附近一带的帮会均奉川帮为首,这川帮是已属独尊堡外最大的势力之一,帮主“枪王”范卓武功高强,擅使长枪,与“武林判官”解晖亦是平起平坐,备受武林推崇。
徐子陵浸个痛痛快快地由澡堂回房後,睡了半天,到黄昏时份,才到街上的馆子大吃一顿。
忽然间,他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这几天昼夜不停的赶路,使他耗用大量气力和真元,也使他无暇去想任何事情,所有烦恼都给他抛在脑後。
饭後他要了一壶酒,尚未有机会喝第一口时,心生警兆,下意识地朝入门处瞧去,只见一名美丽少妇在四名汉子陪伴下,昂然掀而入,赫然是长江联的女当家郑淑明。
郑淑明摆明似是来找他的,直趋而来,毫不客气的坐入他对面的椅子去,凤目生威的低喝道:“果然是你!”
那四名大汉散住四角,其他客人立时感受到那异样的气氛,纷纷结账离去,连店夥都躲到不知何处去。
徐子陵举一饮而尽,微笑道:“郑当家有何指教?”
卜天志和陈长林把风尘仆仆的寇仲迎入位於江都西南,本属巨鲲帮的秘密庄院内。
坐好後,陈长林欣然道:“幸不辱命,五百二十八匹契丹和高丽良马,已尽归我们所有。”
寇仲大喜道:“两位真有本事,竟可一个反手便把许多良马完全接收过来,究竟是怎样办到的?”
卜天志捻须笑道:“当然是用计智取,我们在东海集齐人手後,放船出大海,然後全速赶往长江的出海口,埋伏在胡逗洲处。当运马的叁艘海船驶至时,我们挂上李子通的旗帜,摆出护航迎接的姿态,又讹称前方被杜军封锁,须於江都附近的宁海登岸,其他细节,可以想知。”
寇仲点头道:“这等於打跛了李子通和窟哥的狗腿,杜沈两军情况又是如何?”
陈长林道:“洛兄正日夜监察他们的动静,由於江淮军仍龟缩在清流,我们难以施袭,只好乾瞪眼等待他们进军江都的时机。”
寇仲胸有成竹道:“若我猜估正确,这两天杜伏威定会发军攻打江都,因为朱粲萧铣退兵、曹应龙全军覆没的消息,该已传到老杜的耳内,所以他必须趁我返回梁都前,攻陷江都。宣永现正领军东归,我这麽日夜兼程赶来,就是要趁这场热闹。”
卜天志和陈长林同时动容,想不到寇仲竟有如此辉煌和令人难以置信的战果。
寇仲详述一番後,洛其飞派人来报,江淮军的先锋探路队,已离开清流朝江都进发。
众人登时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寇仲欣然道:“该是锡良那小子出动的时刻啦!”
郑淑明美目生辉,似是不含恶意的端详徐子陵好半晌後,柔声道:“徐兄或会感到难以相信,奴家今次专诚造访,非是要妄动干戈。”
徐子陵给她像藏很多难明事物的美眸瞧得不自然起来,乾咳一声道:“这就最好,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
郑淑明坦然道:“事实上我们在这里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对付你,更不愿与少帅军结下解不开的仇怨,於我们长江联没有丝毫好处。”
徐子陵不解道:“你们不是与云玉真和萧铣结为联盟吗?有萧铣作靠山,该对我们没有顾忌才是。”
郑淑明微笑道:“这叫形势有变。以前我们的头号公敌,就是以曹应龙为首的流寇,这更是长江联成立的原因。现在曹应龙已被你们所破,所以我们决定置身於你们和萧铣的斗争之外。唉!若非迫不得已,谁敢与你两人对敌呢?”
徐子陵暗忖原来如此,有点尴尬的道:“我们不是那麽可怕吧?”
郑淑明忽然娇呼道:“给我拿酒来!”
众汉领命,为郑淑明取斟酒,又把徐子陵的空子重新注满。
郑淑明举敬道:“想不到徐兄亦像奴家般爱上中物,这一就为曹应龙全军覆没喝的。”
徐子陵和她对饮一後,苦笑道:“我是近来才发觉美酒的好处,以前只是推不掉才会喝酒。”
郑淑明两边脸颊各飞起一朵红晕,那种成熟少妇有点不胜酒力的风情。使她看来更是娇艳欲滴,含笑道:“淑明是从先夫过世後,才学人喝酒解闷,徐兄又是为了甚麽事呢?”
徐子陵神色一黯,瞧郑淑明把酒斟满孟子,摇头道:“没甚麽事!”
郑淑明鉴貌辨色,知他不愿吐露心事,放下酒壶,吩咐手下到门外去,压低声音道:“听说徐兄於杀死房见鼎後,却把曹应龙放走,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徐子陵心中大为懔然,暗忖若此事传入杨虚彦耳内,说不定可推测到曹应龙是以秘换命,那就非常不妙。口上却应道:“郑当家确是消息灵通。”
郑淑明叹道:“那就是真有此事了。相信徐兄定是有很好理由,才会饶他一命。不过淑明反而对你有点感激,若非徐兄把他放了,淑明就再无手刃杀夫仇人的机会。”
徐子陵愕然道:“你夫婿不是给跋::嘿::”郑淑明凄然道:“先夫只是在与跋锋寒的决斗中旧伤复发而亡,但令他负有旧伤的祸首却是曹应龙。”
徐子陵心想这样一笔糊涂账,恐怕谁都不知该怎样算,顺口问道:“跋锋寒怎会和江当家动起手来的?”
郑淑明苦笑道:“他是为东溟派来收一笔旧账,不过若非他盛气凌人,绝不会弄至这般田地。唉!可以不谈这些事吗?”
徐子陵无意中进一步了解到单琬晶和跋锋寒令人难测的关系,点头无语。
郑淑明再敬他一酒,道:“这一是预祝可把曹应龙擒杀,以慰被他杀害的万千冤魂。”
徐子陵一呆道:“郑当家今趟::”郑淑明欣然道:“我今次赶往成都,正是要追杀曹应龙,这些年来我们为对付这恶贼,曾下过一番苦心,收集有关他的所有资料,如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逗留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唯独曾在成都盘桓过叁个月,其後又曾多次潜往成都,并曾往一间胭脂水粉店购物,可知他必然在该地养下个女人,在走投无路里,我可肯定他会躲往成都去。”
徐子陵立时听得头大如斗,心中正犹豫该否告诉她曹应龙只剩下半年性命,可否高抬贵手时,郑淑明接下去道:“杀夫之仇不共戴天,我怎都不会放过这恶贼的。”
徐子陵只好把吐至边的话硬吞回去。郑淑明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讶然问道:“徐兄有甚麽话要说?奴家可否唐突问一句,徐兄为甚麽非放走他不可?”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郑当家最好不要知道。否则会卷入不必要但又动辄大祸临身的天大麻烦中,於长江联绝无好处。”
郑淑明色变道:“竟会这麽严重!那徐兄对我追杀曹应龙,能否有个忠告?”
徐子陵暗赞她聪明剔透,心思慎密,乘机笑道:“曹应龙已是穷途末路,命不久矣。郑当家找到他或找不到他,实没有多大分别,如能置身事外,当为明智之举。”
郑淑明蹙起有如弯月的一对秀眉,凝望他半晌,樱轻启道:“追杀曹应龙乃我们长江联上下人等一致的决定,自接到飞鸽传讯後,我们便把所有人力物力投进这事去。否则也不能这麽快找上徐兄,此事已没法更改。徐兄可否说清楚一点,他是否受到严重内伤。”
徐子陵心中暗叹,苦笑道:“郑当家见谅,可以说的我已经说了。”
郑淑明轻轻道:“恐怕徐兄是仍不信任奴家吧!”
徐子陵心中一动,问道:“郑当家为何会和白清儿走在一道的呢?”
郑淑明低声道:“这正是妾身想找你的另一个原因。为何寇仲会唤白清儿作妖女,又向她提起弄得竟陵城破人亡的。”
徐子陵虎目寒光一闪,淡然道:“问得好!郑当家仍不明白吗?”
郑淑明再次色变,骇然道:“那白清儿真是阴癸派的人?”
徐子陵晒道:“白清儿是阴癸派妖女,郑石如则是阴癸派的妖人,恐怕连钱独关都脱不掉关系,郑当家千万小心。”
郑淑明失声道:“郑石如?徐兄有甚麽根据。照我所知此人一向独立特行,孤高自赏,不似是阴癸派的妖人。”
徐子陵怎能告诉他自己扮岳山识破郑石如真脸目的事,只好道:“若非被我们揭破,谁能知道洛阳帮的龙头老大上官龙是阴癸派的人。此事千真万确,郑当家切勿轻忽视之。”
郑淑明俏脸煞白,紧咬下,没有说话。
徐子陵凭直觉感到她并不尽信自己的话,且其中还牵涉到男女感情,否则她的反应不会这麽古怪。
叹一口气後,徐子陵再为她和自己斟酒,道:“这一轮到在下敬郑当家,希望郑当家以大局为重,本人亦以此告别,请!”
话犹未已,一人大步走进店来,赫然是“河南狂士”郑石如。
寇仲无声无息的跃下城墙,把勾索藏好,转瞬後已踏足曾消磨过无数童年日子扬州城内的花街处。
他戴上面具,变成那满脸络腮胡子兼勾鼻的大汉,往天香楼找玉玲夫人,只有通过她,才可在避人耳目下联络上桂锡良。
或者因为杜伏威大军来犯的消息仍未传开,花街仍是一片升平热闹的气象,教人怀疑扬州城内与城外的战火是否没有丝毫关系。
沿途红袖飘杳,灯笼映道,笙歌处处,寇仲不由陷於少年时代只能在旁偷窥别人一掷千金倚翠侬红的光景,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忽然间,往事占据他全部的思绪,他就像变回昔日扬州街头的那小混混,活在苦乐难分,对将来充满渴望和期待的日子里。
另一个想法同时在心中升起,使他感到茫然和失落。
事实上,他永远无法回到过去。也不可能凭思忆追回过去的岁月,更不能改变已成既往的选择和错误。
失去的就是失去了,时间是一股永不回转的洪流。
他已失去很多珍贵的东西,人总会不断犯错,作出不适当的选择,然後在事後懊悔,这情况不断的重覆。彷佛中使他感到茫然和不知该何去何从。
所有以前的努力和成就都像无关重要,搔不心头痒处似的。
假若宋玉致和自己牵手而行,徜徉在这繁华的扬州胜地,会是多麽动人的赏心美事。
蓦地一阵马蹄声把他的思想紧急召回冷酷的现实去,才发觉自己走过天香楼的大门。
一辆马车正从大门开出,行色匆匆。
寇仲心中一阵不祥的感觉,赶上这该是玉玲夫人座驾的香车。
第叁章 正邪之战
郑石如长笑道:“闻名不如见面,今次得以拜会徐兄,实平生快事,在下河南郑石如。”
徐子陵和郑淑明对望一眼,双方均既有点尴尬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而徐子陵更从对方的眼神内,察觉到一丝请求的意味。郑淑明似是不愿徐子陵当场揭破郑石如的身份。
事实上徐子陵亦不打算这麽做。
原本长江联为仇恨追捕曹应龙这麽简单的一件事,因郑石如的出现,立即变得复杂起来。也首次令徐子陵觉得此人身份暧昧难明,甚至有高深莫测的感觉。
他助长江联去追杀曹应龙,是否出於祝玉妍的授意?而他们亦早清楚曹应龙的真正身份。
曹应龙对他们尚有甚麽利用的价值?一连串的疑问闪过脑际时,郑石如带点示威性的坐到郑淑明身旁,还把椅子向她移近少许,像在说这个女人是我的样子。不过若论才貌,他确有令女性倾倒的条件。
徐子陵微微笑道:“郑兄你好!不知今趟西来,是否为曹应龙一事?”
听到曹应龙的名字时,他眼中亮起一点精芒,更使徐子陵肯定自己的看法无讹。
郑石如点头道:“淑明的事,就是我的事。曹贼害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所以石如真不明白,徐兄为何会放虎归山?在下非是要责难徐兄,只是希望知道曹贼凭甚麽说服徐兄放他一条狗命。”
郑淑明的神色不自然起来,当然是因她与郑石如关系匪浅,而郑石如却又是徐子陵口中的阴癸派妖人,情绪翻腾,复杂之极。
徐子陵感到郑石如并非真是要寻求答案,只是想破坏他和郑淑明的关系,淡然道:“其中情况,请恕小弟不作说明,只能向你透露:曹应龙与魔门其中一些秘密派系有极深渊源,非只是一个曾横行一时的寇贼首领如斯简单。”
他忽然改变主意,故意出少许秘密。一方面可使郑石如不怀疑已被他识破身份;另一方面则是要提醒郑淑明,让她知道郑石如助她对付曹应龙的动机并非像她所想般单纯。
郑淑明愕然道:“此事是否当真?”话完忍不住瞟郑石如一眼。
徐子陵无可无不可的微耸双肩,动作洒脱悦目。
郑石如沉声道:“徐兄既有此言,我们自会小心在意。请容在下再问一个问题,就是徐兄现身於此,是否准备入川?”
郑淑明的心神立即被吸引到这问题上,因为此正是她一直想发问却未有机曾提出来的疑问。
徐子陵从容笑道:“我此行是要探访一位朋友,与曹应龙没有关系,请啦!”
说罢飘然去了。
寇仲追在马车之後,找寻机会。
刚才他功聚双目,在刹那间透过遮窗的帘子,看到独坐车内的玉玲夫人,似正心事重重。令他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
马车朝竹花帮总舵的方向驶去,此时来到一处道路汇集点,放缓下来。
寇仲展开步法,似缓实快,早一步来到马车必经处,就趁马车转弯时,以迅快的手法拉车门,扯面具,关上车门後再坐到玉玲夫人之旁。所有动作有似行云流水,只眨眼间便完成。街道上虽人来人往,却没人能清楚看到他的举动,只觉眼前有人影一闪,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所致。
玉玲夫人轻呼一声,待看清楚是他时,又露出惊喜神色。
驾车的大汉闻声问道:“夫人!”
玉玲夫人轻叱道:“我没什麽事!不用到总舵去了,给我四处兜个圈子便成。”
接向寇仲道:“锡良和小容出事哩!”
寇仲大吃一惊,道:“出事?”
玉玲夫人愤然点头道:“我刚接到消息,李子通派人把他们提到总管府去,我现在就是要去找邵令周理论。”
寇仲沉吟片刻,忽地微笑道:“这叫老羞成怒,让我去找李子通说两句好话吧!”
玉玲夫人失声道:“你说甚麽?”
徐子陵连夜离城,借月色朝大巴山进发,心中大感苦恼。
究竟应否管曹应龙的事。
无论从任何立场和角度去看,曹应龙都是死不足惜。但问题是当徐子陵更深入的了解这个人时,发觉在他凶悍强横的外壳里面,曹应龙只是条身不由己的可怜虫。况且他命不久矣,让他在死前完成心愿,也是合情合理。
在一般情况下,他都不应Сhā手到这种事情去,可是当牵涉到阴癸派在内,便变得复杂异常。
假若曹应龙没有价值,郑石如绝不会这麽卖力的。可是他尚有甚麽可供利用的地方?曹应龙是否仍把某些事情瞒他,又或来不及说出来。
想到这里,他已脚下不停的赶了近十多里路,前方横亘一列连绵起伏的山脉,像一条巨龙般蛰伏在广阔的平原上。
就在此时,一阵银铃似的娇笑声从西南方的密林间隐约传至,接是连串兵器交击的鸣响。
以徐子陵的修养,亦要心中剧震,因为他认出是谁的笑声。
寇仲昂首阔步的来到李子通所在的总管府外,大喝道:“本人寇仲是也,立即给我传报李子通出来迎接。”
把门的兵卫无不大吃一惊,更不敢怠慢,立即有人赶往府内通传。
寇仲见人人如临大敌的瞪自己,微笑道:“若我是来杀的,後面就会跟千军万马,对吗?”
他说的自是道理,但众兵卫被他威名所慑,怎能释然。
风声拂响,一名身穿军服的高大汉子现身大门处,众兵卫忙施礼让开。
那人目光灼灼的打量寇仲,冷然道:“末将是吴王座下秦文超,奉吴王之命,特来迎迓,少帅请!”
寇仲心中暗叹。
若李子通亲身出迎,那便隐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合作意图,现在却是派人来迎接,摆明是要争取时间召集人手,务要在引他入壳後再没命离开。不过他早想过会有此情况,衷心的连说两声“久仰”,才穿门而入,与这位曾是他少年时心中景仰的“绝顶高手”,朝主府走去。
徐子陵腾身而起,全速追去。
不但打斗声消敛,他甚至听不到任何声响。
换了是别人,此时必大感为难,不知如何找寻目标。但徐子陵却是异於常人,毫不停留地穿过刚才发出声音的密林,越过一道小溪,凭过人灵锐直觉,以迅若飞鸟的速度,横过两座小丘间的长草地,当他奔上另一个丘顶时,在月照之下,他看到自傅君决斗宇文化及、跋锋寒大战曲傲以後,最令他“感动”的一场恶战。
秦文超见在他身边大步走的寇仲昂然不语,忍不住问道:“少帅大驾光临,未知所为何事?”
寇仲淡淡道:“我这叫自作孽,不可活。特意送上门来,好让贵上有机会宰掉我,以助老杜破城的一臂之力,哈!”
秦文超被他讽刺得呆了一呆,接沉默下去,似是要咀嚼他的话内意之所指。
两人穿过守在两旁,肃然敬礼的卫士,跨过门槛玄关,抵达总管府的大堂。
灯火通明下,高踞大堂南端宝座上的李子通长身而起,大笑道:“寇少帅确是艺高人胆大,在破我东海杀我亲弟後,竟仍敢孤身前来,是否欺我李子通帐下无人耶?”
寇仲然步入大堂,环目一扫,只见左右各有十多名将领,其中包括邵令周在内,人人对他怒目而视,且跃跃欲试,禁不住哑然失笑道:“吴王太夸奖我了!我既不是艺高,更非胆大,只是错估吴王待客的量度。请问吴王是要血染大堂,还是要大破杜沈联军,两者间可凭吴王一言立决。”
李子通微微一征,双目射出凌厉神光,狠狠盯这没有露出丝毫慌乱神态的年青劲敌,摇头叹道:“寇少帅不是错估我的量度,而是低估我李子通的才智,却高估自己的能力。现在这大堂已被重重围困,你就是胁生双翼,也难逃被箭手从空中射跌下来。”
秦文超留下寇仲立在堂心,回到李子通右首左孝友下方,发言道:“大王明察,我们何不先听听少帅有甚麽提议?”
包括左孝友和白信在内,众将领均点头同意。
邵令周却冷然道:“大王休要听他花言巧语,此子最擅用阴谋诡计,一不小心,便会上他的当。”
只是这几句话,便知邵令周已和桂锡良一方的人撕破脸皮,要对来干,再无任何顾忌。
寇仲呵呵笑道:“邵军师过奖啦!不过我确是有点鬼门道,但话得再说回来,明干不过老杜,不凭阴谋诡计又凭甚麽。江都城破,邵军师拍拍ρi股可脱身远遁,可怜的只是其他的人,难怪邵军师说得这麽漂亮潇。”
邵令周脸色微变,冷笑道:“刚说你擅长阴谋诡计,现在立即来个挑拨离间,含血喷人,若我邵令周真有此心,教我不得好死。”
寇仲耸肩道:“我当我错怪邵军师又如何?不过我却有一事要请教邵军师,若邵军师像秦将军那样关心江都的安危,自会学秦将军那般至少有兴趣想知道小弟此来有何提议。为何邵军师连倾耳一听的兴趣也欠奉,是否因为把帮内的私人恩怨看得比大吴的兴亡更重呢?”
这番话讲情说理,比之怒骂痛斥更见凌厉,以邵令周的狡猾多智,亦一时语塞。
寇仲不待他重整旗鼓,转向台阶上的李子通道:“想战想和,吴王请即赐示!”
李子通双目凝注,脸色微变数次,最後深吸一口气,道:“本王正洗耳恭聆。”
就在此时,一把女子的声音从李子通龙座左边贯通内进的入口处传来道:“且慢!”
寇仲闻声叫苦。
“叮!叮!”
的天魔双斩刹那间先後点中师妃暄的色空剑,间不容发的汤开只差半寸便搠入胸口的利器,然後行云流水的往一侧飘退,罗袖疾射出天魔带,撤出一片绵密的带网,令师妃暄无法乘势追击。
这阴癸派的超卓传人美目瞳仁中泛起一圈奇异的蓝芒,正是天魔功运行至颠峰时独有的现象。
直到此刻,徐子陵才知道屡言对他未尽全力,非是虚声恫吓之辞。
只是这一挡一退,便使徐子陵心中涌起强烈的震撼。最使他印象深刻处是能把天魔双斩迅猛若闪电约两记挡击,於瞬眼间变化便成缠绵不断有若绕指柔的天魔带网那种浑然天成、无隙可寻的奇招。实已达宗师级的境界。更难得是她可把心内的意图和情绪,都在其中表露无遗,故虽是数招之间,且纯是动作和声音,竟若似写成一本书般可令人清楚明晰,实非是亲眼目睹,怎都说不明白。
当日跋锋寒劈出叁刀,就是因刀与刀间仍有空隙,因而被独孤凤寻得可乘之机,把他的刀法破掉。
不但招数变化间全无破绽,更厉害是从至刚转到至柔间的浑然天成,若师妃暄以同样剑招继续追击,必会吃亏。
所以表面看她虽似处於下风,事实却是随时可抢回优势。
出乎意料之外,“锵”!的一声,师妃暄还剑入鞘,左手轻拂一撮吹乱了的刘海,像从没动过手般气定神闲微笑道:“今仗到此作罢,姐意下如何?”
两条带子像灵蛇般钻回罗袖内,露出似嗔似笑的神态,先横了立在师妃暄後方的徐子陵一眼,无奈地笑道:“既有不速之客来骚扰我们的兴致,想不作罢也不行啦。”
忽地对徐子陵甜甜一笑,这才往後飞退,消没在一片林木内。
师妃暄幽幽一叹。
徐子陵尴尬地道:“是我来得不好!”
师妃暄缓缓别转娇躯,摇头道:“不!你来得正好,否则我们会是两败俱伤收场。”
从後堂内进盈盈而来的正是与寇仲恩怨难分的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只看她脸上的笑意,便知她有把握耸恿煽动李子通全力出手收拾寇仲。
且她有萧铣为後盾,李子通怎都要卖她的账,非像邵令周只是个客卿之流的身份。
这确是寇仲意料不及的变数。
李子通坐回龙椅去,语气变得温和起来,柔声道:“云帮主请示高见。”
寇仲心中一震,终猜到桂锡良和幸容的被捕,是云玉真从中捣鬼。这女人深悉他的性格,知道若两人有难,自己必来营救,於是便可布下陷阱等他上钓,问题是她想不到寇仲竟会公然摸上门来痛陈利害而已。
还有个更头痛的问题,就是从李子通和云玉真现时眉来眼去的样子,大可看出这对男女已勾搭上手,际此恋奸情热的时刻,他寇仲若对云玉真的人格作出攻击,必不讨好。
如若动手的话,他只能是血江都的了局。这麽败在一个荡妇手上,想想也觉不值。不过事已至此,只好兵来将挡,挡不了便待将来由徐子陵为自己报仇!
想到这里,云玉真轻移玉步,来到李子通龙椅之秀,俯首低声地在李子通耳边,香微启的说出一番话。
寇仲心叫厉害,这种类似枕边语的坏话,对好色的男人最是有效。
趁此机会,寇仲留意到堂内众将领均皱起眉头,秦文超更与从外貌看来该是左孝友的人交头接耳,显是对云玉真媚惑李子通感到不满。
寇仲顿然生出一线希望,精神大振。
李子通的声音此时传进他耳内,道:“若少帅真有合作诚意,何不先归还东海,又把劫去的五百匹契丹战马物归原主。当然!少帅必须在此留上一段时日,到一切移交妥善後,我们才共商大计。”
寇仲仰首大笑道:“吴王你真懂说笑。可惜杜伏威和沈纶都不爱听笑话。否则说不定你可凭此退敌。”
“锵”!
井中月离鞘而出,惹得李子通两旁侍卫和左右诸将,人人掣出兵器。
寇仲横刀而立,状若天神,朗声道:“当日宇文化及兵困梁都,我寇仲派人向你求援,吴王你不瞅不睬,是你不要合作而非我寇仲。在现今的形势里,胜者为王,谁都没得话说。东海岂是凭你一句话就白送给你。至於五百匹契丹战马,正代表吴王你勾结窟哥来害我的阴谋。我寇仲不计前仇的来助你解江都之厄,你不但不知感激,还要置我於死地,只因受萧铣派来的女人唆使并玩弄於股掌之上,实愚不可及之事。废话少说,就看你是否比李密和王世充更有本事,能把我永远留在江都。不过吴王别忘记我仍有无数兄弟朋友。他们说不定於悲愤填膺之下会加入江淮军,以为我雪此血仇。”
李子通听得脸色阵红阵白,终勃然大怒道:“好胆!竟敢死到临头,仍如此放肆,给我把他斩了!”
众卫士轰然应命。
云玉真秀目掠过复杂无比的神色,垂下头去。
第四章 捡回小命
徐子陵和师妃暄并肩立在一座小丘上,前方是横亘平原大地的大巴山脉。在星罗棋布的夜空下,宛似放下的一座庞大屏障。若通过大巴山的盘山栈道,可抵达有天府之国称誉的四川境。
醉人的清香从师妃暄身上传入徐子陵鼻内,这是他第二趟有机会和这位淡雅如仙的美女,处在这麽亲近的距离下。
但他却不敢有任何遐想,因为在合肥时她无情的暗示,仍是深深铸刻在他心版上。
徐子陵是天生淡泊脱的人,对这种男女间的事,很易便可淡然视之。
但无可否认,这超然的绝色美女,无论一言一笑,均能使他如沐春风,陶醉其中,就像他被空出灵雨的自然景物吸引陶醉的一般样儿。
师妃暄别过俏脸,微微笑道:“自合肥别後,我和先後交战多场,她都是采取边战边走的策略,该是想摸清楚妃暄的斤,才作最後决战。虽然看来她并不成功,但直至刚才她仍留有馀力,不肯以全力决胜败。”
徐子陵迎上她清澈而不见底的精湛眼神,淡淡道:“她怕是要等待邪帝舍利的出土吧!”
师妃暄微怔道:“子陵兄竟也知道圣舍利的事?”
徐子陵少有见她这种人性化的神态。心中竟有点儿自豪,点头道:“是在一个偶然的场合听来的。为何师小姐不叫邪帝舍利而只称圣舍利,两者是否有区别?”
师妃暄莞尔道:“正确名称该是圣舍利,是圣极宗圣帝的身份象徵,只不过外人要把圣极宗和圣帝唤作邪极宗和邪帝,圣舍利才变成邪舍利或邪帝舍利吧!试问有谁肯自认是邪派的?”
徐子陵也觉好笑,耸肩道:“理该如此,是我天真!”
师妃暄深深瞧他一眼,似要把他这刻的神态记牢。这才把目光移往大巴山上的星空去,柔声道:“敢问子陵兄,这不广为人知的秘密,究竟是从何处听得?”
徐子陵沉吟道:“我不知是否该说出来,师小姐请勿见怪。”
师妃暄讶道:“子陵兄若不想说,便不要说。请问子陵兄现下要往那里去?”
徐子陵不答反问道:“可否先让在下问个唐突的问题,师小姐怎样看侯希白这个人?”
师妃暄露出一个思索的动人神态,转过来瞧他柔声道:“子陵兄又怎样看这个人?”
徐子陵苦笑道:“我有点怀疑他是花间派这一代的传人,但师小姐勿要我拿出甚麽真凭实据来。”
师妃暄微笑道:“妃暄绝不会有此要求。因为你的猜测准确无误,从第一天碰上他,我便知晓他身份来历,他亦没有瞒我。”
徐子陵大感愕然。
“且慢!”
左孝友大步踏出,拦从李子通左右扑出的亲卫高手。
李子通怎都要给点面子这带来大批手下投归自己头号大将,忙喝令停手。
左孝友请罪後,转向傲立堂心重围内的寇仲,冷笑道:“少帅手上军力不足万人,且根基未稳,能自顾已是大不容易,凭甚麽来解我江都之危?”
众将无不点头,此正是各人心中的疑问。杜伏威只要分出部份兵力,垒固守,足可把他南来赴援却兵微粮缺的少帅军拖垮。
寇仲见目的已达,还刀入鞘道:“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左孝友淡淡道:“本人左孝友是也。”
寇仲微笑道:“早猜到是左大将军,只不过想大将军亲口证实吧!”
李子通刚听毕云玉真的另一番耳语,发出一阵嘲弄的声音,哂道:“恁多废话,不若让本王也来猜猜,少帅是否领军西往牧场,途中遇袭致全军覆没,只剩少帅只身逃脱,现在又来向本王使诈。”
寇仲哈哈笑道:“早叫大王你不要听信妇人谗言,事实刚好相反,云帮主的主子和朱粲、曹应龙的联军,已溃不成军,各目缩回大本营。曹军更被我大破於漳水之滨,全军尽墨,这消息该快会传至,只是云帮主未收到吧!哈!真好笑!”
众人无不动容。
云玉真怒叱道:“胡说!凭你那区区千多兵马,又是劳师远征,怎破得我们的联军。”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云帮主所言甚是,只小过上兵伐谋,又有所谓斗智不斗力。你们的联军和杜沈的联军犯上同一个毛病,就是各怀私心,我只是利用这一点,就把他们瓦解。云帮主大可遣人去打探消息,例如查问往来的商旅,看看我有没有胡言乱语。”
另一将领发言道:“末将白信,敢请少帅可否说得清楚一点。”
寇仲苦笑道:“中情况,异常复杂,不过我可把如何解江都之危的方法说出来,各位一听便知是否行得通。”
李子通暗忖待你说出来才杀你也不迟,点头道:“说罢!本王洗耳恭听。”
只是他的语气。谁都听得出他根本不相信寇仲有解围之法。
左孝友却露出思索的神情,接口道:“少帅是否想利用杜伏威和沈纶的矛盾,施以离间之计,我们也曾想及此,但因他们两军只相隔数十里,又是轮番攻城,令我们苦无良策。”
邵令周冷笑道:“少帅若只思及此,最好不要说出来献丑。”
寇仲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邵令周你愈来愈不长进。连大王在女人唆摆下,仍知晓至少该听我有甚麽本事可拿出来见人,最多听後才下手杀人。你却劝我不要说,究竟你是否杜伏威派来的奸细?否则为何如此不为大吴想?”
邵令周气得吹须碌眼时,李子通首先怒斥道:“你若敢再对我冷嘲热讽,我就先把你宰掉,不再听你半句废话。”
寇仲然道:“我寇仲既非你的手下,更不是来向你跪地求饶,你若客客气气的愿意合作,我才有点兴趣,否则何需白便宜你。”
李子通眼中立时杀机大盛,秦文超忙道:“大王息怒,且看少帅有甚麽好的提议。”
李子通强把怒火按下,点头道:“好吧!算我错了,少帅请说!”
场中诸人只要不是白痴,均知道李子通只是要待他说完才动手。
寇仲从容笑道:“欲使离间之计,要有两个有利条件,现在第一个有利的条件刚出现,就是江淮军的先锋部队已离开清流,朝江都进军,随时可在城外出现。只要我们能掌握他们的行军情况,可在途中适当地点伏击又或巧施袭营。”
李子通方面的人一阵骚动,开始相信他非是胡言乱语。因为杜军开拔的消息,他们只是在半个时辰收到,显示寇仲确在附近一带布下庞大的侦察网。
云玉真含笑道:“杜伏威纵横江左,若可给你以伏兵击垮,早就不用出来混。”
寇仲双目电芒乍现,盯台阶上李子通座旁的云玉真冷哂道:“你害死素姐,结下我和徐子陵这两个永不会饶过你的死敌,亏你还笑得出来。我何时说过要击垮老杜的大军?不过假如偷袭老杜的竟是沈纶的人,那後果又如何呢?”
云玉真给他看得心中一寒,使一向伶牙利齿的她也说不出话来。
众人则听得露出疑惑之色。
李子通首次动容,像从仇恨和美色间清醒过来般,沉声道:“少帅是否想假扮沈纶的人偷袭江淮军,只是此计知易行难,只要他们双方碰头交涉,当会知是我们从中弄鬼。”
寇仲暗忖李子通终是个人物,到这种关键时刻,绝不含糊。
大堂内鸦雀无声,人人静待寇仲的回答。
寇仲从容道:“若由你们的人出手,先不说瞒不过江淮军探子的耳目。就算你们换上江南军装束服饰,假设用的仍是江都铁记打制的刀枪剑戟和昌辉隆制的弓和箭,只不过落得笑话一场。所以大王才有知易行难之感。”
铁记和昌辉隆乃江都最着名的兵器制造商,无人不识。
左孝友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缓缓道:“听少帅这麽说,定是备有一支可天衣无缝地假扮江南军的部队,对吗?”
寇仲尚未来得及回答,云玉真Сhā入道:“怎知你寇仲不是空口说白话?要找这麽一支部队,岂是区区十来日可办得到的,既要有江南口音的士兵,用的更须是江南各大兵器厂打制的出品。”
寇仲微笑道:“云帮主曾到过洛阳,喝过荣凤祥的寿酒,不知是否也认识一个叫陈长林的人?”
云玉真脸色微变道:“从未听过!”
另一将领发言道:“请大王明鉴,陈长林是我的同乡,其族人世代均建造海船和与南洋诸夷交易。”
只听他口音,便知此将乃如假包换的江南人。
秦文超奇道:“云帮主怎会不认识此人?连我身在江都,也听过他是王世充的重要客卿?”
李子通呆了一呆,接闷哼一声,不悦地怒瞪云玉真一眼,道:“少帅请说下去。”
寇仲耸肩道:“事实上没甚麽好说的,长林兄因不值王世充所为,故来投我,更特地回南海郡招募一批子弟兵,当然还自备兵刃箭矢。嘿!不好意思,正是他们劫去老窟的五百匹契丹良马,请大王明察。”
白信接入道:“大王明鉴,少帅军现在和我大吴齿相依,江都今日城破,明天便轮到梁都,故此我们不该怀疑少帅的诚意。”
邵令周冷哼道:“寇仲行事一向出人意表,令人难以测度,说不定因心切救人,遂以讹言诈骗,大王请叁思。”
寇仲哈哈一笑,迎上李子通似两支利箭般射向他的凌厉眼光,侃侃而言道:“大王怎都要搏这一,否则江都城破时,你徒然费力杀了我寇仲,还不是一无所有。只能是多出一批追杀大王的敌人,包括陈长林数千擅於海战的兄弟兵在内,你绝不划算。”
李子通脸色终於微变,最後这几句实具有极大的威胁力,因为他确有万一兵败时逃往海外的计算。
此时众人目光全集中在李子通身上,待他决定。
云玉真和邵令周心中大叫不妙时,果然李子过长叹一声,了气般道:“给我把桂兄弟两人请出来,少帅是否仍有兴趣留下来喝水酒呢?”
寇仲心底暗抹一把汗。知道总算把已交了半条到阎皇手上的小命捡回来。
徐子陵的眼睛看盘膝坐在丘顶的师妃暄,耳朵听的是她有若仙籁的悦耳声音,又被覆盖在迷人的星夜下,心中泛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无论将来是敌是友,这一刻肯定是终身难忘。
只听她温柔地道:“花间派从来没出过甚麽穷凶极恶的人。他们追求的是以艺术入武道,也视武道为一种与人直接有关的最高艺术。所以其传人均多才多艺,重意境神韵,故能於众多门派中自树一帜,盛名长垂不衰。”
徐子陵不解道:“既是如此,为何花间派被列为魔门的两派六道之一,还与阴癸派平起平坐。”
师妃暄仰观星空,秀眸射出动人的采芒,似是能看破宇宙美丽外表下的真义,油然道:“统道之别,实因思想的分异而来。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始有流派之分,到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学,人人都奉儒学为正统,然後才有正邪之分,这纯属人为。魔门的信念来自何方,已难以逐一追源溯流。只知他们反对儒学仁义礼智信那一套,斥之为虚伪愚民之学,经过长期的发展後。益发离经叛道。汉末的黄巾贼和五斗米道,便是其中的表表者。任何思想走向极端,都会离道入魔的。”
徐子陵听得茅塞顿开,一向以来,他和寇仲对阴癸派的所作所为都感到难以理解。因为他们自少接受的,就是白老夫子那一套融合了佛学的儒家之道。
师妃暄别过俏脸,淡然道:“儒家讲的是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花间派却是个偏向极端的宗派,认为人的真性情可凌驾一切道德之上,配以艺术,发展出一套正统教派难以接受的东西,故被人归之於魔门之列,事实上花间派和阴癸派是有本质上的差异的。”
徐子陵瞧她有若灵空幽谷般起伏的绝美轮廓,低声道:“那石之轩又怎麽看?”
师妃暄把目光投回远方的山峦旷野,像给触及心事般,良久才轻叹道:“石之轩怕是魔门的一个异种,身兼花间派和补天阁两宗派之长,而这两派的武功心法和路向均有根本的分异,到现在仍没有人明白他如何能把两派的武功融合为一,创出人人惊惧的盖世魔功。”
徐子陵终忍不住,问道:“石之轩既是邪恶的人,那::那::”师妃暄兰质慧心,当然猜到他欲言又止的原因,柔声道:“子陵兄是否想问,石之轩既是这样的一个人,敝门的碧秀心怎会为他诞下一女,更担心妃暄会重蹈覆辙,对吗?”
徐子陵俊脸一红,尴尬道:“我只有你指的前面那个意思,却尚未想及後面那一个。”
师妃暄又别过脸来瞧他,似乎很欣赏他窘的表情,香逸出一丝笑意,轻轻道:“若不是秀心师伯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伟大情操,以身试魔,这天下已给石之轩弄得天翻地覆,魔长道消。”
徐子陵一征道:“既是如此,为何小姐对石之轩的徒弟还这麽欣赏和信任?”
师妃暄破天荒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神态娇憨的哂道:“终还是这个问题,仍要口口声声说未曾想及吗?”
徐子陵的俊脸再次通红。
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她清澈的眼神下会这麽没自制力。
师妃暄长身而起,玉容回复止水不波的情状,岔开话题淡然道:“子陵兄要到那里去?”
徐子陵听出她道别之意,心中不能控制的涌起不满的情绪,强摄心神起立道:“师小姐若有要事,请随便好哩!”
师妃暄沉默下来,凝目远方。
山风吹来,她那袭青衣儒服随风拂扬,猎猎有声,构成一幅令人屏息的绝美图画。
第五章 四大圣僧
寇仲领桂锡良和幸容,由李子通、左孝友等亲自送出总管府,与来时所受的对待真有天渊之别。
甫出府门,沈北昌、骆奉和玉玲夫人迎上来,人人一脸难以相信的神色。
沈北昌道:“此地不宜谈话,随我来。”
半晌後他们到达附近一家和他们有关系的店铺内,早有十多名竹花帮香主级的头领在等候,大多年纪不过叁十,个个神色凝重。
听毕寇仲的交待後,玉玲夫人娇哼道:“无论帮内发生甚麽事,也该在帮内解决,邵令周这麽借外人之力来对付帮中兄弟,已触犯帮规,败劣无耻。”
玉玲夫人显然仍有很大的影响力,她的话听得众人无不露出愤慨神色,只有沈北昌脸无表情的,略一点头道:“但现在实非内讧的好时刻,李子通只因需借助少帅,才肯释放桂堂主和幸副堂主两人,一旦解去围城之困,这小人便会反目相向,甚至乎派人截击少帅,故须叁思而行。”
骆奉同意道:“目下唯一方法,就是立刻离城,将来才和邵令周算账。少帅认为此法如何?”
寇仲点头道:“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趁现在李子通不敢为难我们,要走趁早。不如谎称你们是要助我去对付杜伏威,那李子通虽心知肚明是甚麽一回事,亦可容易点下台。”
沈北昌断然道:“就这麽办!”
众人齐声应喏。
师妃暄别转娇躯,面向徐子陵,黛眉轻蹙道:“听子陵兄的口气,似是对妃暄有所不满。”
徐子陵然笑道:“师小姐不世尘,自是来去自如,不受任何牵制。不过我徐子陵却是一个凡人,心中尚有问题相询,但看来小姐是不会答我的!”
师妃暄莞尔道:“这误会真大。刚才妃暄问子陵兄你往何处去,你却避而不答。妃暄非但平凡,更是个爱以牙还牙的女子,只好有所保留,你还敢来怪人家。”
这番满含女儿家情态的话,出自这虽未至“道貌岸然”而至少是“仙态岸然”的美女之口,听得徐子陵瞠目以对,更阵脚大乱,领教到她辞锋的另一种厉害处。
师妃暄忍笑意,瞪他道:“怎麽忽然会变成哑巴的?你现在只能是入川去,究竟是甚麽天大重要的事,可令你抛下你的少帅兄弟,千里迢迢赶往巴蜀?”
徐子陵苦笑道:“师小姐若要知道,补问一句不就成吗?为何却绕个弯子来耍我?”
师妃暄回复一贯悠然自若的神态,轻柔地道:“因为妃暄直到这一刻,仍摸不清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才以各种旁敲侧击来试探。”
徐子陵愕然道:“我是这麽难了解的吗?”
师妃暄点头道:“妃暄自问擅於观人之道。但到现仍弄不清楚你和寇仲两个。寇仲因有所追求,所以比较易於窥测,但你却像一个难识深浅的水井,表面看来简单,但总摸不到你的底子;所以才生出好奇心,想知道你究竟从何人处得悉这麽多有关魔门两派六道的秘密。今趟入川,又有何贵干。”
徐子陵坦然道:“事实上我并不打算隐瞒任何事。因为我今次入川找的是石青璇,且事情该和师小姐有莫大的关系。”
师妃暄玉容微动道:“究竟是甚麽事?”
寇仲目送沈北昌、骆奉、桂锡良和幸容等一众竹花帮兄弟从陆路离开,这才赶到城外的码头,登上来接应的渔舟,迅速远去。
撑艇的是陈长林,出乎他意料之外来的除卜天志还有洛其飞,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欢喜之情。
寇仲用最简单的方法介绍了李子通那边的情况,道:“李子通肯这麽低声下气,眼白白的放我这大仇人走,可见他心知肚明再无力抵抗老杜这新一轮的攻城战。所以我们是许胜不许败,若让老杜夺得江都,我们都要卷铺盖找地方滚,江淮军可不是说笑的。”
洛其飞道:“这正是少帅在此见到其飞的原因。我曾叁次易容混入清流,终查到杜伏威手下有一名叫陈盛的年青将军,此人勇猛擅战,极得杜伏威倚重,假若我们能乔装沈军伏杀此人,杜伏威悲愤下会不顾一切去进攻沈纶。”
卜天志接口道:“据其飞观察所得,陈盛那支五千人的部队,该在明晚离开六合,以支援向江都开来的陆上先头部队。”
寇仲问道:“六合是什麽地方?”
洛其飞答道:“六合是清流东滁水旁的另一县城,贯通长江水路,从那里顺风顺流只一天可抵江都。陈盛管的正是泊在六合的江淮水师,大小船只达七十多艘。”
寇仲变色道:“这麽短的水程,偷袭将是难比登天。”
陈长林边摇噜,边道:“事实上亦不容我们偷袭。由六合至江都,全在杜伏威的严密控制下,我们只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举命中陈盛的帅船,再登船把他杀死。因此人精擅水战,故对沈法兴威胁甚大,更可令杜伏威深信不疑是沈纶的部下所为。”
洛其飞点头道:“沈纶的人中有个使枪的高手,人称『长枪郎』古俊,身形雄伟,与少帅有点近似,若少帅不用刃而用枪,刺杀陈盛,沈纶即管跳下长江,都洗不清嫌疑。”
卜天志兴奋道:“我特别调来七艘最适合在附近水域作这种狙击用途的快船,更把它们改装成可冒充海沙帮的战船。到时将以海沙帮惯用的战法,进行突袭,包保没有人能瞧出破绽。”
寇仲大喜道:“各位叔伯兄弟,有甚麽指示,即管吩咐小弟去做吧!”
众人听得哄然大笑。
寇仲忽又叹一口气,回头凝望被江都灯火染亮的夜空,摇头道:“若我能够分身的话,云玉真休想可活溜返巴陵。”
师妃暄动容道:“杨虚彦竟是石之轩的徒弟!”
徐子陵沉声道:“他不但是石之轩的徒弟,更是旧隋废太子杨勇的儿子。因为石之轩的另一身份就是着作《西域图记》的裴矩,师小姐对此可有甚麽联想?”
师妃暄露出深思的神色,好一会才点头道:“多谢子陵兄,这一番话解开不少石之轩的悬疑。不知这些关系重大的消息,是得自何方?”
徐子陵详述曹应龙的事後,道:“照我和寇仲猜想,石青璇该不知谁是花间派这一代的传人,故杨虚彦会打算凭某种方法,骗取石青璇的信任,以得到石之轩交予女儿保管的典籍。”
师妃暄道:“石青璇并非花间派典籍的托管人。假若我猜得不错,杨虚彦该是看上藏在幽林小的《不死印卷》。这印卷落在任何人手上都绝无用途,只有杨虚彦和侯希白这两个石之轩传人,才有天大的好处。”
徐子陵愈听愈糊涂,问道:“石之轩与『不死印卷』究竟又是甚麽一回事呢?”
师妃暄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无论对我们又或魔门来说,石之轩都是近百年来最令人头痛的祸害,观乎此人能只手单拳,兵不血刃的覆亡大隋,弄得天下四分五裂,便可想见他的厉害。若非秀心师伯使他动了真情,令他融合正邪各家之长而创的不死印奇功出现绝不该有的破绽,天下可能将不是现在这番情境惫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不死印究竟是如何可怕的一种邪功,是否练成就可以死不去。它比之天魔大法和道心种魔又如何?”
师妃暄平静答道:“这世上那有能令人长生不死的功法。长保这臭皮囊更非明智之举,子陵兄有否听过佛家四宗?”
徐子陵不明白她为何会岔到这方面去,点头道:“听曹应龙提过,好像是天台、叁论、华严和禅宗,石之轩还曾偷学过叁论宗嘉祥大师和禅宗四祖的秘技。”
师妃暄沉吟道:“看来曹应龙确有悔过之心,所说更非胡诌,因为这都是四宗从没有向外人透露的秘密。石之轩乃武学的绝世奇才,无论甚麽奇功秘笈,到了他手内,总能融汇贯通,且又另出枢机,更上层楼。在武林史上,恐怕只有你和寇仲才有资格与之相提并论。”
徐子陵先是愕然,想不到师妃暄对他和寇仲评价如此之高,接老脸一红,不好意思的道:“师小姐谬奖哩!”
师妃暄微笑道:“不用客气。你和寇仲都是在当今武林中令人直到此刻仍难以相信的奇迹。不死印如何厉害,先不去说,只看佛家四大高僧当年曾联手追杀石之轩,务要收回他的武功,叁次围击,仍给他负伤逃去,当可知石之轩的可怕。”
见到徐子陵神情,师妃暄叹道:“子陵兄倘以为四高僧武功平常,就大错特错。他们所以名不显於江湖,只因他们真是方外之人,从不卷入江湖俗事内,故不像宁道奇般名震天下。当年嘉祥和四祖联同天台宗的智大师、华严宗的帝心尊者,追捕石之轩,连阴癸派都噤若寒蝉,不敢Сhā手或沾惹,便知四大圣僧的厉害。论实力,四圣僧任何一人都足与宁道奇难分轩轾。”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那岂非石之轩比之祝玉妍和向雨田更厉害?”
师妃暄道:“又不可以这麽比较,只可说他们是同级数的人物。至於谁高谁低,除非他们真正一决雌雄,否则难知结果。”
徐子陵皱眉道:“刚才小姐说过对魔门来说,石之轩也是个大祸害,又是甚麽意思?”
师妃暄道:“因为石之轩有心一统魔道,所以对魔门各派的领袖,有一定的威胁。祝玉妍便对之极为忌惮。如非被秀心师伯破去他的不死印,祝玉妍恐怕早保不住她魔门第一人的至尊地位。”
徐子陵为之瞠目咋舌,当日在洛阳,祝玉妍像吹口气般轻易地从他、寇仲和跋锋寒手上便把上官龙抢回去,对此他仍犹有馀悸。由此可知石之轩武功厉害至何种程度。
师妃暄遥望快将破晓的夜空,轻轻道:“现在石之轩不死印奇功的唯一破绽就是酷肖秀心师伯的女儿,亦是唯一能令石之轩不能忘情的人。曹应龙对石之轩确有很深的了解,假若石青璇有甚麽不测,石之轩或可回复邪王本色,再没有任何牵挂。所以我们无论用甚麽手段,都要阻止杨虚彦奸计得逞,否则已够纷乱的天下,会出现更不可知的变数。”
看第一线曙光出现在东方地平处,徐子陵问道:“师小姐是否准备和在下一起赶往幽林小谷呢?”
师妃暄歉然道:“妃暄惯於一人独来独往,子陵兄只要入住成都少城南市的悦来栈,妃暄自会寻你。”
徐子陵淡然道:“看情况吧!”
心忖你既可和侯希白共游叁峡,现在明明同道顺路,又要分别入川。只此便可见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和份量。既是如此,自己不如落得一个人潇自在,无牵无挂的去找石青璇,反更见逍遥。
师妃暄怎会听不出他的语气,却没有再加解说,道别後迳自离开。却是入蜀的反方向。
徐子陵收拾情怀,把所有烦恼抛在脑後,全速朝大巴山赶去。
渔舟靠岸。
寇仲大讶道:“我们的战船在那里?”
卜天志微笑道:“要瞒过江淮军的探子,自然要有点手段。我们利用绞盘和长木条造成的滑架,把七艘战船拖到岸上,再以树木掩盖,保证不露任何破绽。”
寇仲这时随众人进入岸旁的密林内,经过十多重树丛後,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七艘小船一字排开,安然枕在直延往河水的滑架上,叫人意想不及。
陈老谋正指挥手下在船身髹上海沙帮的标志,忙个不亦乐乎。
众战士见寇仲出现,均士气大振。
此批战船船身不大,只看其形体,便感到其轻便灵活的特性。
寇仲大为叹服,这招林内藏舟,他连做梦亦未想及。
陈长林满内行的道:“这是海沙帮最擅长运用的小型战船,利於冲锋破敌。有风张帆,无风划桨。左右船舷各建女墙,可护半身,不惧强弓硬矢。女墙下有棹孔,供桨探出,而划桨水兵全部掩藏船内。”
寇仲见女墙处设有小洞,赞道:“这些洞口是否用来放箭的,开大些是否会好些儿呢?”
陈老谋迎过来道:“这些叫弩窗,又或牙孔,专供发射强弩之用,所以不用太大,也可瞄准发射。”
卜天志问道:“还差甚麽功夫?”
陈老谋抹掉额上汗水,傲然道:“只差尚未给船身蒙上生牛皮,用以防火,这是海沙帮惯用的手法,被称为蒙冲斗舰,今次的假装陷害可说落足工夫。”
洛其飞道:“这趟行动确曾经过反覆推敲,熟虑深思,我们不敢把战船开来,就是怕令江淮军生出疑心。这七艘船均是由别处绕大弯分别驶来的,如此才更能令杜伏威深信不疑。”
寇仲赞叹道:“若我是老爹,亦要中计。哈!现在我唯一该做的事,是否好好睡一觉呢?”
陈老谋哈哈笑道:“少帅放心睡吧!最好是到船上睡,到时到候老夫会把你唤醒。再为你易容改扮,否则怎来一章《长枪郎古俊大江勇诛陈盛》呢?”
第六章 栈道争雄
徐子陵终踏足大巴山内险象横生、名闻今古的栈道上。
这种盘山迂回而的人工险道,主要是在悬崖绝壁间开凿石孔,孔中嵌入木梁,梁上再木板而成。
人走在其上,一边是岩凹凸的崖壁,一边是直落千仞的山崖,山风吹来,感觉上更是摇摇晃晃,立足不稳。胆子大的,也觉步步惊心;胆子小的,则是寸步难行。
徐子陵初历奇景,顿然心情开朗,把师妃暄惹起的不愉快心情一洗而清。沿途只见奇景层出不穷,悦目之极。
他抱游山览胜的心情,欣赏被野树草丛覆盖的深山高岭,奇峰异石。
云杉,冷杉,红杉,铁杉等各式杉树,夹杂银杏、香果树、桐树,做成千变万化的自然生态。不但是禽鸟栖息的乐园,更有金丝猴、猕猴、牛羚、毛冠鹿出没其间,生气盎然。
拐一个弯後,景物又变。
先是水瀑声轰然作响,而随栈道空间不住开阔,阵阵水气扑面而来,只见对山水雾弥漫中,一道瀑布有如出洞蛟龙般从断崖洞隙喷泻而下,直抵崖底,成翻滚的急流,再依山势冲奔而去,壮人观止。
徐子陵看得心神皆醉,停步负手静观,只觉整个人的精气神无限腾升,与万化冥合。
在这刹那的光景中,他再无内外之分。
人是自然,自然是人。
所有斗争仇杀,在这天然的奇景前,均变得无关痛痒。
就在此刻,一把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道:“我们定是特别有缘,竟能在此遇上徐兄。”
徐子陵仍在俯首凝望山崖下由飞瀑形成的山流,先是汇为大大小小十多个层层而下的水潭,潭底布满彩石,在阳光下荡漾的水波里斑烂绚丽。微笑道:“当然是特别有缘,不知侯兄是要离川还是入川呢?”
侯希白缓步沿栈道走来,手上美人扇轻摇,说不尽的风度翩翩,潇洒不群。
徐子陵心中暗叹,若在这处动手,双方均无退路,只能在一方败亡後,事情才可了结。
同时暗怪自己大意,自离开扬州後,便一直疏忽了这花间派的年青高手,事实上他只是暗伺一旁,寻找像眼前般的良机。
师妃暄是否因他在附近,所以不想与自己同行入川?听师妃暄的口气,对侯希白她只有好感而无恶感。
侯希白在离他丈许处停下脚步,油然道:“周显王在位之时,秦惠王欲灭蜀,却苦於不知由何处攻入,遂命人作石牛五头,将金粉涂在牛尾,伪称牛能屎金,把牛送与蜀王。蜀王大喜下命人栈道以迎金牛,秦军终沿金牛栈道攻入蜀中,灭掉蜀国。此道是否为川人带来祸害的罪魁祸首呢?”
徐子陵回首望向来时行经盘山而下的栈道,淡然道:“後来诸葛亮『六出岐山』,姜维『九伐中原』。亦沿此道输遣兵员,可见罪不在这金牛道,而是在其人,侯兄以为然否。”
“嗖”!
侯希白张开美人扇,一下一下的煽动,快慢不一,却似依循某种没有规律中隐含规律的节奏,像很易捉摸偏又没可能把握,感觉怪异至极点。
讶道:“想不到徐兄对川蜀的历史如此熟悉,可知得现时我们所立的栈道已经过多番改道修,最古的金牛道起於陕西眉县,经斜谷、褒谷栈道入汉中,再西出勉县,经阳平关入川,过青川、剑阁、梓潼、绵阳而抵成都。现在汉中入蜀一段已改为由宁强越七盘关,正是这段令徐兄驻足赞叹,似要登仙而去的险径。”
侯希白踏前一步,把两人间的距离拉近至八尺,美人扇仍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摇动,发出“霍!霍!”风声,向徐子陵那一方的扇面,正是唯肖唯妙,尽显她缥渺莫测本质的动人画像。一角处尚有风情万种,另有一番韵味的名妓尚秀芳。
徐子陵负手而立,见侯希白没有回答,续道:“看来侯兄是不肯答此问题。小弟忽生奇想,假设我们其中之一忽然荣登仙籍,保证江湖上没有人会知道。”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徐兄这想法非常有趣。只恨仙界无门,不会随便为人开启,徐兄怕要好梦成空哩!”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毫不在乎的笑意,淡然自若道:“仙界有门或无门,甚至是否有仙界或来生,小弟根本从来没有过任何想像或期待,故何来好梦成空。甚至对生生死死,徐某人都看得很淡,侯兄是否有兴趣试试看?”
侯希白终於色变,双目亮起凌厉的异芒,扇拂的节奏更趋复杂,却仍是丝毫不乱,若非听的是徐子陵,换过次一级的高手,恐怕已忍不住抢先出手。
寇仲仰躺床上,却没法眼安眠,直勾勾的瞧舱房的顶部,心内思潮起伏。
他想的是与杜伏威的关系。
杜伏威可说是第一个看得起自己的人,认为自己有资格继承他的香火和事业,但自己却因种种原因,拒绝他的好意。
当年他肯放寇仲离开历阳,足见他过人的心胸气魄,透露出不符他作风的真挚情意。
他寇仲的回报则是苦守竟陵十天十夜,令杜伏威只能惨胜。
今天他又要去破坏杜伏威进攻江都的大计,想想也教人神伤无奈。
他那个叫陈盛的爱将,对寇仲完全是个陌生的人。往日无冤,近日也无仇。但今晚他却要千方百计置他於死地,好激起杜伏威的怒火,这一切都为了争霸天下。故而不择手段,无所不为。争天下就正是这麽一回事。
唉!
不过若让当年的事重演一次,他仍会拒绝杜伏威的好意与提议。
真正的原因是杜伏威太不得人心,而他更不愿因人成事。
想到这里,寇仲跳起床来,吩咐门外伺候的手下召陈长林、卜天志等到来一议。
徐子陵生出感应,倏地别转虎躯,变成正脸向比他斜上八尺,立於栈道的侯希白。
目光交击,两人毫不相让的对视。
侯希白停止摇扇,收在背後,颔首道:“徐兄高明得令在下感到意外。”
徐子陵微笑道:“彼此彼此!”
两人说的均非客气话。
事实上自侯希白扬声说话,两人已正面交锋。而徐子陵实有点幸运,其时他因对岸山瀑的美景,心神与万化浑合无间,进入无人无我,忘内忘外的至境,深合《长生诀》之旨,虽没有提气运功,但体内众窍生意盎然。先天真气自然流转,浑身没有丝毫破绽。
侯希白选在此处出现,本是要借水瀑奔腾之势和轰隆巨响,以掩盖他踏在栈道引发的震荡和微音;处心积虑的希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功成,除去这个在很多方面能与自己相捋的劲敌。
他从斜伸的盘山栈道逼压下来的步法,张扇摇扇的节奏,无一不暗含玄奥的法则至理,只要徐子陵受其影响稍一分神,他将全力出手。拚受伤也要在这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环境中击杀对方。
岂知徐子陵不但丝毫不受他的影响,还依然保留在那令他惊异莫名的高深莫测状态中,言语间暗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使他感到若逞强出手,只会是俱亡之局。
所以他才衷心赞赏徐子陵。
对徐子陵来说,侯希白亦使他没有丝毫可乘之隙,致迟迟不敢别转身来,因怕心神失守。
侯希白摇扇的节奏该是魔门类似祝玉妍所施的天魔音力的一种功法,一个不好,会牵动对手可怕的攻击。直至等待侯希白心中出现震荡。他才选取对手在摇拨两音中间的准确时间转身;他完成时刚好是对方美人扇摇尽的精准刹那。
这种一丝不误把握对手听似漫乱无章的摇扇节奏,等若已把此摇扇奇技澈底破掉。
由此可知侯希白一向是把真正实力隐藏起来,故他才有“彼此彼此”的回应。
徐子陵仍是负手背後,昂然卓立,双目紧盯对方,气势却不断积蓄扩张,摆出随时放手拚搏的强硬姿态。
侯希白仍是那副潇自如的样子,但却是屹立如山,生出一股凛冽冰寒的气漩,遥遥克制对手,大有横扫天下的气概。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淡然道:“侯兄是凑巧碰到我入川,还是早知我会入川?”
侯希白一边窥伺对手空隙,边答道:“此事异常复杂,却与青璇有大关系,徐兄怎麽想呢?”
徐子陵暗叫厉害。
要知在栈道上动手,甚麽身法步法都派不上用场。只有全力硬拚一途。
两人武功纵有高下之别,却是相差不远。故必须利用种种手段去削弱对方的斗志,分其心神,以求一击成功。
侯希白这几句话,正是有这作用。
若徐子陵因“复杂”二字而分心去思索,兼之侯希白又亲慝的弧案青琛惫,益发教人觉得他和石青璇的关系扑朔迷离,那他便要中计。
幸好他对男女得失均比人淡泊,故而没有太大反应,反微笑道:“侯兄可知小弟入山之前,刚与师小姐畅谈整夜。”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且暗示师妃暄正在附近。
照徐子陵的分析,侯希白之所以能选在这里截击他,消息该是从长江联处得来,皆因云玉真和长江联的郑淑明有秘密联系,而以侯希白对女人的手段,更增加这个可能性。
侯希白果然微感错愕。
徐子陵怎肯放过这苦心经营的良机,欺身进步,一拳痛击。
侯希白并不出扇,只是撮掌成刀,左手疾劈。
“蓬”!
劲气交击。
两人均像触电般往後跌退,把距离拉至一丈过外。
侯希白露出凝重无比的神色,喝道:“为何不是螺旋劲气?”
徐子陵压下翻腾的血气,亦是心中暗惊。若非对手误以为自己用的是螺旋劲气,只这一交手便要吃上暗亏。
自己已制造出种种有利形势,仍落得个平分秋色之局。可知侯希白的真正实力,至少仍高他一筹。何况侯希白尚未出扇。
微微一笑道:“侯兄怎麽用的亦非是不死印的奇功?”
侯希白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凌厉神色,沉声道:“是否妃暄告诉你的?”
徐子陵对抗他愈趋凌厉的气势,哂道:“只此便知侯兄尚未有机会接触石青璇,否则或会错猜是她告诉我吧?”
侯希白回复从容,失笑道:“但也可以是在下刚拜访过她的芳居,对吗?”
徐子陵长笑道:“对极了!”
双掌同时推出,登时生出一股狂,直向侯希白卷去。
战士在辛勤工作,舱房内却是午後懒洋洋的平静气氛。
寇仲日光扫过卜天志、陈老谋、洛其飞、陈长林四人後,沉吟半晌,才徐徐道:“我有两件事,要和各位从长计议。”
众人知他还有下文,都静心等待。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道:“今晚我们只须使陈盛负伤而不用杀他,我要借陈盛之口,告诉杜伏威是谁伤他。”
卜天志道:“这个没有问题。只要我们设法多烧他几条船,便足以惹起杜伏威的怒火。”
陈长林道:“陈盛该认识古俊,若发觉破绽,将会前功尽废。”
陈老谋Сhā入道:“外形没问题,混乱之际,只要有五、六分相似便成,长林可否将他大概的样貌描出来让我参考?”
陈长林点头答应,却道:“古俊使枪的手法很特别,假若陈盛见过的话。定可分辨出来。”
卜天志问道:“你见过吗?”
陈长林眼中射出深刻的仇恨,冷哼道:“不但见过,还曾领教过。”
众人听话意,便知他和古俊交过手,说不定还吃过亏。
寇仲喜道:“那就成啦!只要学得一两成,陈盛还会误以为古俊是蓄意把武功隐瞒呢。”
顿了顿续道:“另一件事,就是要为长林兄报仇,务要杀死沈纶。但又须令沈法兴以为是杜伏威杀的,那麽他们这个死结就永远解不开来。”
洛其飞道:“我和长林曾对此反覆思量,均认为只要在杜伏威中计进攻沈纶时,待沈纶退兵的一刻我们即从旁伏击,那所有账都会算到杜伏威身上去,困难处只是地点时间的配合。”
寇仲沉吟道:“假设陈盛遇袭受伤,杜伏威不进反退,缩在清流重新部署,那就糟糕透顶,所以我们必须再有後,迫得老杜不敢拖延才成。”
卜天志皱眉道:“有没有甚麽方法,可令杜伏威以为沈纶把他出卖予李子通?故老杜必须速战速决,且先击溃其中一方的势力,否则将会陷入两面受敌的因局。”
寇仲拍腿赞道:“这个只是举手之劳,马上使人捎个信给李子通,这家伙立即散播谣言,说沈法兴已与他讲和。这谣言若能在陈盛被袭前先一步传入老杜耳内,就更可令他深信不疑。”
接长身而起,伸个懒腰道:“今趟我真的可以大睡一觉!”
第七章 嫁祸东吴
侯希白挪出收在身後的摺扇,以一副潇自然充满美感的姿态,扇子骨端迅疾无伦的点上徐子陵拍来的双掌,然後扇子下移张开,以满载美女肖像的一面封挡徐子陵真正的杀,向他小腹踢来的一脚。
徐子陵一个旋身,双手幻出千百掌影,两脚欲出不出,以侯希白之能,亦不放冒进,但也不敢後移,怕一旦被对方抢去先机,将是兵败如山倒,命丧於这避无可避的盘山险道。
侯希白使出一套精妙玄奥的扇法,美人扇或开或,一丝不漏的封挡徐子陵骤雨狂风般攻的指掌拳劲,劲风交击之声响个不绝。
“噗”的一声,千百扇影尽数散去,徐子陵右手中指点正扇端。
侯希白期待已久的螺旋劲,由慢转快的借美人扇直钻过来。
这一下内劲的短兵柑接,毫无转寰馀地,两人同时跄踉退开。
到此一刻,两人始知对手的真实本领。
侯希白只退五步,便回复挺立姿势,俊脸阵红阵青,如此数转之後,才回复平时的俏白。
徐子陵差点错脚踏出栈道之外,原来侯希白的美人扇法,之所以能以四拨千斤,皆因其有一套怪异之极的借力打力之法,尤擅卸、移对方的内劲,已臻出神入化,如臂使指,挥洒自如境界。
他几乎每击出一拳一指,均有打不对手的感觉,就像以空手捉泥鳅,明明到手也抓不牢拿不稳。
这正是用以应付螺旋劲对症下药的最佳法门。
所以他虽是占尽上风,却打得非常吃力。幸好他终占主动之势,最後才以“以人奕剑,以剑奕敌”怠案奕剑贰惫奇招,更利用栈道独有的环境,迫侯希白全力硬拚一招,避过最终败亡之局。
高下立判。
徐子陵勉强抗衡自己错往栈道边沿冲去的劲力,再以《长生诀》与“和氏璧”结合而来的先天真气,化去大半被侯希白入侵体内的奇功,仍要多退两步,才可站稳。
差点便要吐血,幸好他在经脉欲裂,五脏若碎之际,勉力运起体内真气,伤势立时痊愈大半,神奇至极点,似乎他本身真气,能隐隐克制对手的功法。
侯希白最厉害处,就是当他的螺旋劲由慢转快的狂攻而去时,侯希白的内劲变得忽刚忽柔,软硬兼施地把他的螺旋劲“破开”,卸往两旁,使他能真正攻入对方体内的真气,最多只有原本的五至六成,大大减去杀伤的力量。
如此魔功,确是见所未见,难怪花间派能与阴癸派并列魔道。
由此可推知石之轩厉害至何等程度。
“嗖”!
侯希白张开摺扇,轻轻拨拂,洒然笑道:“领教领教!徐兄确是高明,不过若技止此矣,徐兄今天休想能活离开这条金牛道。”
徐子陵闻言反松了一口气。
若对方乘势追击,那他将注定是命丧於此的结局,现在他要借言语拖延时间,正显示他武功虽比自己高强,招数也强胜一筹,伤势更比自己略轻,但自疗的速度却与他徐子陵有一定的距离。
徐子陵再吸一口气,长笑道:“彼此彼此!侯兄请再接小弟一拳。”
右足前踏,左拳击出。
侯希白明显地大惑愕然,接神色转为凝重,浑身衣衫拂扬。
徐子陵出拳极慢,但内劲却不住积聚,几乎在起拳作势时,拳风已及侯希白之身,最神奇处是拳劲从开始的无所不及逐渐收束集中,最後变成一股雄浑无比的劲气,随拳头的推出,像一根无形而有质的铁柱般当胸搠至。
侯希白首次後悔在这栈道截击徐子陵,换过是空广之地,他要破徐子陵这一招可说是游刃有馀。但在这独特的环境中,被徐子陵逐渐收束的气功逼得千般绝艺一筹莫展,唯馀硬拚一途。
侯希白大喝一声,美人扇收起,左掌疾劈,正中气柱。
螺旋劲发。
此番徐子陵学乖了,螺旋劲聚而不散,像尖锥似的破入对方的卸劲中。
“蓬”!
两人再往後跌退,同时口喷鲜血,伤上加伤。
今趟侯希白只能卸去徐子陵二成劲气,登时吃了大亏。
若在平地,他有七、八成把握可置徐子陵於死地。偏是在这栈道上,徐子陵能把他来自《长生诀》的奇异劲气,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双方均退五步。
侯希白以衣袖拭去嘴角的血渍,苦笑道:“请让在下收回先前狂妄之言。其实我今趟只是一时手痒,见机会难逢,不迫徐兄切磋,非是真想伤害徐兄,得罪之处,徐兄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徐子陵啼笑皆非道:“侯兄这麽推个一乾二净,小弟佩服之至。既是如此,侯兄现在是要入川还是离川呢?”
侯希白哈哈笑道:“徐兄快人快语,在下当然是往前走,徐兄请便。”
徐子陵微微一笑,强压下涌到喉头的另一口鲜血,就那麽潇潇的朝侯希白走过去。事实上他受伤之重,远超侯希白想像之外,根本无力击出另一拳,必须立即远离此险地。
侯希白犹豫片刻,才退往一旁,让徐子陵走过去,还殷殷道别,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徐子陵换过一口气疾走近十里路,肯定侯希白没有跟来时,才猛喷鲜血,颓然坐地。
七艘战船,缓缓从隐藏的支流驶出,朝大江开去。
所有战船都是灯火全灭,只借星光月色,朝目标进发。
陈盛的江淮水师,於黄昏时离开六合,驶向江都,据报有大小船只共一百二十馀艘,叁十艘是战船,其他都是装满辎重、粮草的货船。
假设这支船队出事,不但杜伏威的先锋部队失去支援,其攻城的大计亦会受到阻延。在这种再“无事可做”的情况下,怒火冲天的杜伏威自然要找人来出气,而唯一供他愤的势将是沈纶这个代罪者。
在战争中,本就是为求胜利,不择手段。用间之道,更是兵家常法,自古以然。
扮得有几分肖似沈纶手下猛将“长枪郎”古俊的寇仲,卓立船板之上,左右分别是陈长林和卜天志。气氛有点紧张,人人屏息静气,准备应付即将来临的偷袭战。
致胜之道,全在攻其不备,以快胜慢,於敌人猝不及防时,破去其船队的阵势,务使敌人陷入恐慌混乱中,在弄不清楚形势之下,他们始能以少胜多。
七艘战船在河口的密林处停下,紧靠河岸。
滚滚大江,在前方横流往东。
由此航行两个许时辰,即抵江都。
寇仲深吸一口气,仰望夜空,心中不无感触。
对杜伏威,他仍是心存好感和敬意,但为更远大的目标,他必须与杜伏威对来干,想想也教他难过。
卜天志在他耳旁道:“该来啦!时间非常准确。”
寇仲收摄心神,目光投往支河与主流交汇处,全神静待。
陈长林低声道:“今晚吹的是东南风,我们若紧敌人船队尾巴,顺风顺水的杀下去,可万无一失,问题是会变成全面的大战,更难以首先击垮陈盛的帅舰。”
卜天志叹道:“可惜我们对陈盛生性如何一无所知,否则可针对他的性格定计,现在只能行险一博。”
寇仲点头道:“最危险的情况,就是他的帅船位於船队之首,那我们必须行险强攻,冒被後来战船顺流反击之危。”
卜天志沉声道:“如我们偏往大江北岸,便可放烟雾和撒灰。”
寇仲断然道:“我们不妨采双管齐下之计,由我们突袭对方帅船,其他六艘船则分别开出,让敌人摸不清楚我们的实力。再一边以烟雾惑敌,又以十字节烧对方风帆,投石机击对方船身,尽量破坏,事了後弃船借水而遁。”
接再加一句,道:“只要打伤陈盛,便大功告成。”
陈长林低呼道:“真的来啦!”
两艘江淮军的轻巧战船,横过前方。
隔了好半晌後,才再有四艘较大型的战船和十多条货船驶过。
接是叁艘楼船级的庞然巨舰。
上天志喜道:“大助我也,中间那艘正是帅船。”
寇仲精神一振,真气遍行全身经脉,喝道:“成功失败,在此一战,弟兄们,随我们杀去!”
命令发出。
蒙冲斗舰离开隐藏处,船桨探出,顺流往敌舰全速驶去。
徐子陵再张眼时,天上满天星斗,高山的夜空倍觉迷人。
他把真气再运行两周天,才长身而起,但心头仍是一阵翳闷,不由心内骇然。
自习《长生诀》的心法後,无论伤得如何严重,总能迅快复元,从未试过这麽疗息近五个时辰,仍是经脉不畅,行气困难,可见侯希白花间派的魔功是多麽厉害。
现在若与人动手,他最多只可使出平时四、五成的武功,当然再不能像先前般似玩法术的操控真气。
他心知肚明侯希白必不肯放过自己,只要此人治好比他轻得多的内伤,便是他来寻找自己的时候。
纵使自己功力尽复,怕仍非是他的对手,所以眼下之计,唯只有那麽远就逃那麽远,免给他寻得。
正要动程时,风声自栈道入川的方向传来,徐子陵心中叫糟时,一个脸如黄蜡,瘦骨伶仃,额前与两颊满是苦纹的男子迅速往他掠至。
他显然想不到会在夜黑时份,於这深山穷谷的险遭遇上过路人,愕然停下。
徐子陵则心中叫苦。
赫然是邪道八大高手中排名榜末,穷凶极恶的圣极门忤逆传人“倒行逆施”尤鸟倦。
这回确是冤家路窄。
寇仲船速极快,瞬那间从支流冲出,转入大江急速的水流去。
只见前後左右均是敌方的战舰货船,教人心胆俱寒。
卜天志负责掌舵,把战船往大江北岸驶去。
火箭激射,石灰撒散。
船尾同时生起大量浓烟,顺风朝下游的帅船罩去。
战鼓雷鸣。
敌人的船队一阵混乱。
战船迅速往敌方帅舰迫去,一时战鼓与喊杀声,响彻大江。
尾随帅舶的四艘轻型战舰,立时散开,对寇仲等猛施反击。
箭矢和石头雨点般往他们来,声势惊人至极点。
卜天志虽尽力采取迂回前进的路线,但仍给对方投来的巨石击中,女墙破碎,船身不断增添破洞裂口,木屑溅飞。
幸好此时己方战船不断从支流开出,把敌方船队冲成数截,变成首尾不顾。
“轰”!
帅船外的另一艘楼船掉转头来,便撞在他们船舷处,所谓坚胜脆,大胜小,船头登时粉碎,在大江上打两个转,终於翻沉。
寇仲大喝道:“儿郎们!上!”
提长枪,腾身而起。
今趟能否成功,责任已落到他肩上去。
第八章 始料难及
尤鸟倦双目一转,哈哈一笑,来到徐子陵旁,眼中闪动奇异的神色,柔声道:“这位仁兄长得真俊!”
徐子陵听得全身汗毛直竖,他的神态语调充满一种兴奋、残忍和变态的意味;像在暗示给我在这里遇上你这趣致的玩物,我还不可以大快朵颐,为所欲为吗?幸好听声辨色,尤鸟倦的严重内伤只痊愈了六、七成,否则他现在连一拚的机会都欠奉。目下至少还可试图逃走甚或自尽,以免落进这大邪人手上,那就生不如死。
他转过身来,眼中射出凌厉神色,毫不退让的迎上对方目光,哑然失笑道:“老兄你高姓大名,既敢孤身夜行险遭,当非一般人物,只不知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尤鸟倦目露邪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瞧得他浑身不自在时,得意洋洋的道:“小兄弟说话老练,看来懂点江湖门道,功夫也不含糊。这样吧!假若你能猜出我的姓名来历,我就破例放你一马。”
徐子陵故作惊奇道:“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你要不放过我?不过要估你是谁,绝非困难的事。只是我看你非是言而有信的人,纵使猜中,还不是要动手了事,我何必动脑筋去苦猜呢。”
尤鸟倦讶然瞧他好半晌,摇头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只看你眼神,便知你斤有限,这样吧!一是能猜出我是谁,一是能挡我叁招,过得两者任何一关,我也保证会放过你。哈!有趣的俊小子。”竟是一副恶猫玩耗子的神态。
徐子陵淡淡道:“你的保证值多少钱一斤?除非你肯以本门的咒誓立下承诺,我才会相信。”
尤鸟倦浑身一震,往後退一步,邪目凶光闪闪,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我是谁你不用理,要动手便动手,本少爷没时间跟你纠缠不清,更没有如此闲情。”
尤鸟倦又阴侧侧笑起来,笑声由小而大,最後变成捧腹狂笑,满是疯狂的骇人意味,且脸上的苦纹皱摺推迫,丑恶至极点。
徐子陵忽然一掌劈出,切在两人间空处。
尤鸟倦笑容尽去,猛吃一惊的再退一步,不能置信的呆瞪他。
原来他正要出手,却给徐子陵这似是有先知先觉能力的一掌,抢早一步封挡他的袭击,怎不教他惊讶得合不拢嘴来。
徐子陵却是一阵气血翻腾,差点咯血。始知内伤比自己想像中更严重,提气走路尚没甚麽,若要和尤鸟倦这种当代凶邪动手,不出叁招,怕要自行倒下。
尤鸟倦乃大行家,立时看出端倪,愕然道:“原来你受了内伤,难怪招数如此高明,但眼神却黯然无光,连我都看走眼。”
徐子陵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哂道:“彼此彼此;只听你的声音,即知老兄你亦内伤在身,便让我们拚个一起内伤迸发,看谁先死去。”
尤鸟倦正要出手,徐子陵竟又哈哈一笑,横移半步,移到栈道边沿处。
尤鸟倦再止不住心中的惊奇,大惑愕然道:“这是甚麽武功?”
徐子陵知终令他生出警戒和顾忌,这移步已是他现在所能办到的极限,借改变位置,而暂占上风,加上先前露的那一手,都异曲同工的令对方不敢冒进。
以带点不屑的口气道:“尤鸟倦你还算我魔门中人吗?连不死印法都未见过。”
尤鸟倦眼中首次射出惊惧神色,双目一瞬不瞬的盯徐子陵,沉声道:“石之轩是你的甚麽人?”
寇仲腾升至离湖面近四丈的高处,把这截长江水道的战况尽收眼底。
七艘战船先後开进江中来,把陈盛的船队切断成十多截,其中至少近二十艘货船起火焚烧,各船灾情虽轻重不同,却发放出大量浓烟,顺风朝下游的方向吹去。
除去自己的“帅舰”被对方的楼船撞沉外,另一艘战船亦给敌舰撞翻,其他战船凭夜色烟屑掩护左穿右Сhā,肆意攻击对方因载货而转动不灵的货船。
陈盛那驶在前方包括帅船在内的十多条战船,正急急掉转头来,逆风逆水的进行反击,刹那间全陷进烟雾去。
寇仲此时一口气已提尽,猛换另一口气,在空中横移丈许,落往把他的座驾船撞破的楼船甲板上。
刀矛斧剑等十多柄利器,立时朝他招呼过来。
寇仲拔身而起,跃上第二层舱楼的平台上,使出至少有二成酷似古俊的长枪招数,把拥过来的敌人挑得前仰後翻,威势十足。
风声骤响。
原来陈长林亦寻上船来,还以他道地的带有浓重江南乡音的说话大嚷道:“古将军这边来。”
寇仲应声一个腾翻,凌空再几个肋斗,落往船头处,长枪一扫,劲力暴发,五、六名围攻陈长林的敌人齐齐虎口震裂,兵器脱手,四散避开。
陈长林刚劈翻另叁名敌兵,向他打个眼色,腾身疾起。
寇仲回头一看,见陈盛的帅舰恰好在左方叁丈许外横过,心中叫好,连忙追去。
这可能是狙击陈盛的唯一机会。
徐子陵冷哼道:“这个不用你理。”
尤鸟倦双目凶光敛去,故作淡定的道:“纵使你是石之轩的传人,尤某人已二十年没踏足江湖,容貌亦大有改变,你凭甚麽猜到是我。”
徐子陵心中暗懔,心想这些邪道高手,确没有一个是易与的。表面却扮作漠然无动於中的样子,淡淡道:“这个我更不用解释,我只想知道,你是否仍要动手?”
尤鸟倦哈哈笑道:“既是『邪王』石之轩的传人,尤某人怎敢开罪,小兄弟请。”还以夸张的动作摆出请君先行一步的姿态。
徐子陵心中大叫不妥,如尤鸟倦看破他是冒充的假货。旋即醒悟过来,找到自己在何处露出破绽。因为若真是花间派的传人,例如侯希白,怎肯轻易暴露身份。
既找到原因,自然可加以补救,徐子陵故意皱起眉头道:“你绝不用因石之轩而卖人情给我,因为他与我没半点关系。”
尤鸟倦大惑愕然。
他本打算拚内伤加重,也要把这知晓他身份的奇怪青年杀死。只要没人发觉,管他的师傅是天王老子。
徐子陵再催动内气,竟是一阵心烦意躁,大吃一惊下惕然醒悟,知道自己是求之过切,变成有为而作,大违《长生诀》无为而为,万念俱寂的道家境界,才会出现动辄走火入魔的初象。连忙收摄精神,仰望夜空。
尤鸟倦的声音传进他耳内道:“你刚才施展的若真是不死印心法。却说与石之轩没有任何关系,此事确是奇哉怪也,小兄弟能否解释一二。”
天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星点,在这高山险道上,夜空更是清澈通透。
徐子陵大奇道:“尤宗主为何会忽然客气起来?我这人一向受软不受硬,即管透露少许让你知晓。但此事关系重大,你必须以本门魔咒立下誓言,保证不露与第叁者知道。”
尤鸟倦仰天长笑,喘气道:“你这|乳臭未乾的小子,凭甚麽动不动就要我立咒誓,只要把你擒下,那时我要你唤我作爹也行。”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真是笑话。你当我是可手到拿来吗?看招!”
倏地移前,两手横张,两只拇指向尤鸟倦眼按去,其他手指则波浪般起伏,手法怪异无伦。
尤鸟倦登时色变。
徐子陵的怪招虽令他莫测高深,但仍非令他吃惊的原因。他之所以色变,是徐子陵现在的表现。根本不像个受伤的人。唯一的解释是他在装模作样,令自己失去戒心後,才全力出手对付自己。
这想法使他进一步猜估对方是有心在这里拦路挑战,趁自己内伤未愈收拾他。否则又怎会知道他是尤鸟倦,不问可知对方与石青璇有某种关系。
这些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他脑际,亦使他作出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尤鸟倦怪叫一声,迅如鬼魅的朝後飞返,刹那间消没在栈道转角处。
徐子陵再支持不住,喷出小口鲜血,颓然盘膝坐下。
刚才他借仰观夜空,心神像昨日观瀑时般与万化嵌合无间,融聚起少许真气,竟吓走已成惊弓之鸟的尤鸟倦,实在侥幸之数。
尚未坐稳,一对纤柔的玉手按上他宽阔的肩膊,接是的声音柔情似水的在他耳边道:“有人家在旁护你,何须妄动真气呢?”
陈长林和寇仲先後踏足陈盛帅舰的甲板上,同时陷进浴血苦战去。
陈长林首先抵达目标帅舰,像煞神般从烟雾中降下,杀得正站在船头四处找寻目标的箭手东倒西翻,刚想往船楼指挥台方向冲过去,忽然拥来十多名轻甲卫士,人人武功高强得异乎寻常,虽然他本身是江湖好手,登时寸步难移。幸好寇仲适时赶至,与他剑枪齐施,才抢回主动,不致被迫回江水中,但他们原先计划在登船後迅速找上陈盛的如意算盘却化为泡影。更要命是上游被焚的敌船愈烧愈烈,浓烟火屑一堵一堵墙般顺风吹来,既使人呼吸不畅,又难以视物,要在乱军中寻人,谈何容易。
寇仲那还顾得隐藏实力,尽展所长,连续击翻四名敌人後,敌人仍有增无减,两人虽展开浑身解数,仍给围在船头处鏖战不休。
不片刻两人都多处挂彩,只能拚命应付眼前危局,同时心中大感不妥,暗忖陈盛的手下武功怎会如此高明,人数又这麽多。
这时先後丧生在他们刀枪之下的敌人,少说有十多人以上,但四周仍是高手重重,令他们陷身苦战中。
蓦地一把熟悉的声音从船楼的方向传过来道:“孩儿们!让我来看看是谁这麽斗胆!”
寇仲骇然大震时,围攻他们的敌人依言往两旁退开,陈长林还以为来的是陈盛,乘机往破口冲出。
寇仲大叫不妙,一道鬼魅影般迅快的影子往陈长林迎去,刚好一阵浓烟卷来,把陈长林吞噬其中。
寇仲心知糟糕,硬是迫开左右扑来的敌人,把速度提至极限,往没入浓烟的陈长林扑去。
“叮叮叮叮”数声连续响起,接是陈长材的惨哼声,寇仲碰上的正是跄踉往後跌退的陈长林。
寇仲知道能否保命,纯看这一刻的功夫,飞身扑伏甲板上,长枪从陈长林胯下疾射而出,斜起而上,像一道闪电般穿过浓烟,迎往紧追而来的可怕敌人,又不虞被对方见到自己。
只要给对方看上一眼,定可把他寇仲认出来,因为来者正是名震天下的“袖里乾坤”杜伏威。
谁想得到他会在船上。
此时甚麽大计都无暇顾及,只能动脑筋看如何逃命。
以杜伏威的高明,在这样的烟雾中,亦只能凭感觉掌握到寇仲突袭的脱手一枪,衣袖下扫,“当”的一声,硬把长枪击落。
寇仲用的虽非螺旋劲,但势道雄浑,杜伏威把枪击落时,全身一震,往後微晃。就是这刹那的阻延缓冲,令寇仲争得逃命的良机。
寇仲长枪离手後,一把抱陈长林的腰身,再借他滚跌之力,往後翻腾,在敌人合拢上来前,越过近两丈的距离。中途再腾上半空,避过敌人的拦截,然後往滚滚奔流的江水投去。
落进冰凉的江水中时,连寇仲都弄不清楚今趟的行动,究竟是成是败,一切只能付托到老天爷的手上去。
徐子陵苦笑道:“怎会这麽巧?”
整个娇躯伏到他背上去,两手改为紧箍他的腰腹,半跪在他身後,轻轻道:“我是追尤鸟倦来的,妃暄则追在人家背後,你又在追谁哩?”
早在按上他肩头的一刻,徐子陵已豁了出去。把仅馀的一点真气积聚丹田处,准备情况不妥时,试试看可否自断心脉自尽,下了这决定後,反而心无牵碍,平心静气道:“追谁也没有关系,你肯放过我吗?”
按在他小腹那对灼热的玉手,输出两股暖洋洋的真气,钻进他丹田下的气海,令他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和使人慵懒欲眠的感觉。
只听她温柔地道:“当然不肯放过你。子陵呵!知否你是这世上唯一能令人家动心的男人。你可知道是甚麽吸引人家呢?让说给你听好吗?我爱看你瞧人时那种轻蔑不屑的神色;从没有男人用这样的神色看人家的。唉!世上竟有徐郎般冷傲的男人,你的额头又高又隆,好像里面蕴藏无穷的智慧。纵使在肩摩踵接的通衢大道人丛之中,你仍是那麽落落寡合,带你那种天生的忧郁和冷漠,像独自一人在荒野里踽踽而行。可是当你露出笑容,又是那末真诚和纯,这种种特质融合起来,那个女人能抗拒你呢?”
徐子陵一方面听得目瞪口呆,另一方面却感到她贯进小腹的真气,正在催动他某种男性的冲动。
忽然间,他的鼻孔充盈诱人的体香,更感到她纤合度,曲线美妙的丰满肉体,实具无限的诱惑力,引得他绮含丛生。
最糟是仅馀的一点真气,亦消失无,变成肉在砧上,任她鱼肉摆布。
说到阴谋诡计,斗争手段,他自然非是这阴癸派继祝玉妍之後最杰出传人的对手。
纵使他功力全在,恐怕仍要栽在她手上,何况像眼下般全无抵抗之力。
徐子陵剑眉蹙起道:“假若你以卑鄙手段挑起我的情yu,我会看不起你的。”
的俏脸贴在他没有半丝血色的脸颊,在他耳珠轻啮一记,缓缓道:“徐郎勿要误会,道家讲求的是练精化气,人家为探查你《长生诀》的秘密,才不得不在你的下重楼搜索,你忍点不行吗?”
徐子陵为之气结,又拿她没法,只好闭口不言。
心中同时想起魔门中人为了绝情弃义,都千方百计阻止自己对任何人动情,就算要生儿育女,也拣取是自己最憎厌的人结合,像祝玉妍找上岳山便是其中一例。
早前亦表白过因爱上他,所以才要杀他。
现在纵假亦有叁分真,这麽向自己倾吐深情,全无顾忌,有极大可能是杀死自己的前奏。
的真气继续在他体内作怪时,又道:“解决与徐郎的事後,会追上尤鸟倦,趁他负伤之际把他杀掉,拿他来祭徐郎在天之灵!”
徐子陵心叫“完了”,忽地轻“咦”一声,收回玉手,躲在他背後。
徐子陵愕然瞧去,赫然是尤鸟倦去而复返。
第九章 回天有术
烧毁的船只逐一沉没,只馀少量的烟屑升起。在星光下江淮水师百多艘战舰货船靠泊在大江两岸,令人无法猜估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以江南子弟兵组成的少帅军已安全撤走,但都是泅水离开,皆因七艘战船全数报销,作了赔注。
寇仲和骆其飞两人留下来,在附近一处密林遥观江淮军的动静。陈长林本要留下来看个究竟,但因他在杜伏威盛怒出手下吃了亏,寇仲遂命卜天志把他送走,俾可及时疗伤。
洛其飞在他耳旁道:“共毁掉他们二十叁艘货船,中舰叁艘,轻型舟七条,这样的战果非常不错。”
寇仲苦笑道:“可惜这样的战果并不足以阻止老杜去攻打江都,只希望老杜肯检查一下古俊那根长枪,否则今趟将是功亏一篑。”
洛其飞忽地一震道:“船开哩!”
寇仲全神瞧去,只见杜伏威的帅舰朝下游开出,然後拐个急弯,竟往来路驶回去,其他船只纷纷效尤。
两人对望一眼,均瞧出对方眼内兴奋的神色。
杜伏威终於上当。
正因他怀疑袭击他的人是沈纶,遂取消往江都去的行程。不先除去沈纶这威胁,他怎敢冒两面受敌之险而去攻打江都呢?尤鸟倦在两丈外立定,目光投往他膝前血渍,【口桀】【口桀】邪笑道:“本人果然所料不差,你这臭小子其实是强弩之末,根本是虚张声势,尤某人只不过兜个圈儿,你便差点要扒在地上。”
徐子陵暗忖尤鸟倦你来得正好,故意激他出手,以了此“残生”,没好气的道!案老尤你又中计哩!这口血是我吐出来骗你的。不信就掣出你背上的独脚铜人,全力捣老子一记看看。哈!你这蠢得可怜的直娘贼。”
尤鸟倦见他神情萎顿,却仍口硬嚣张至此,不由为之愕然。接两边嘴角露出狞笑,扩展至脸上每条皱纹,狂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到这种田地还死撑下去,我就看看你是甚麽做的,竟敢口出狂言。”
大喝一声,闪电冲前,一拳隔空轰至。
徐子陵心中好笑,见他在丈外出拳试探,尽露其生性多疑的本质。
不过他虽身负内伤,这一拳仍是非同小可,凛冽的劲气排山倒海的涌过来,其中还暗含拉扯的力量,可知此拳表面上虽声势汹汹,目标仍是要把他生擒活捉。
徐子陵感到纤柔的玉掌接到他背心处,一股飘忽莫测,似虚还实,至阴至柔又沛然莫可抗御的奇异真气,潮水般住进他的经脉内。
徐子陵立即变得浑身是劲,感到如不把这股惊人的天魔真气出体外,五脏六腑势将不保,不由自主的探指朝尤鸟倦遥遥戳去。
“嗤”!
劲气如暴潮急流分沿右手的外内阳明脉和太阴脉蜂拥而出,所经曲池、合谷、叁间、二间、云门、少商诸|茓无不变得阴寒难耐,到最後从次指的商阳|茓激射而出,往敌人刺去。
刹那间,他把握到天魔大法真气流经的窍|茓和脉络,与《长生诀》的确有很大差异。天魔气所用的经脉,除任督两主脉没分别外,侧重的都是《长生诀》上只作辅助的十二正经。就是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足太阴脾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叁焦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和足阳明胃经。
起於太阴,终於厥阴,任督二脉为主通道,周而复始,如环无端。其行走方向虽可变化多端,但仍有脉络可寻,是由手之叁阴,由脏走手;手之叁阳,则从手走头。足之叁阳,从头下足;足之叁阴,从足至腹。万变而不离其宗。
这等若把天魔真气的秘密,露少许予徐子陵知晓。
徐子陵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今趟得免劫数的一个可能性。
“波”的一声,指风猛刺在拳劲上。
最奇异的情况发生了。
按在他背上的玉掌变得寒若冰雪,同时生出一股比尤鸟倦的拉扯劲高明玄妙得多的吸劲,竟一下子把尤鸟倦的劲力拉得大半过来,在进入徐子陵的经脉前,再猛推出去。
徐子陵深悉天魔大法的特异,等的正是这一刻,藉与天魔大法完全不同的经脉行气,就在回扯的一刻,顺势借去部份真气,由於既要操控他体内的真气,更要应付邪技高强如尤鸟倦者,故竟然给他瞒过。
尤鸟倦立时色变,拳化为掌,画个圆圈,且朝後飞返,狼狈之极。
徐子陵处在两人之间,亦要佩服尤鸟倦不但魔功深厚,应变的能力更是迅快高明,竟能在发觉不妙时,临时变招,收回劲气,改硬拚为卸避,巧妙至极,否则必难全身而退。
尤鸟倦上身一晃,这才立定,脸色变得难看至极点,双目凶光迸射,厉声道:“小子你究竟是甚麽人?和祝妖妇是何关系?”
的手掌离开徐子陵的背心,收回所有真气,却不知仍有一股留在徐体内,正默默冲击他闭塞的经脉。
他把真气藏在脚心的涌泉|茓处,然後逐丝释放,疗治受伤的窍络。
这刻他最希望多说废话,好拖延时间。
因而他叹了一口气,从容微笑道:“假如我说祝玉妍祝妖妇是我的仇家,不知尤老你是否相信?”
尤鸟倦愕然道:“你刚才使的难道不是天魔大法吗?”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魔门大法,到最高境界,均异曲同功,可把真气随意之所指,千变万化,层出不穷。不死印法比之天魔大法毫不逊色,难怪尤老你会误会。”
的纤手又按在他背心处,天魔气泉涌而入。
尤鸟倦有点气地半信半疑道:“那你究竟是甚麽人?”
徐子陵微笑道:“你想知道还不容易,到地府前我自会告诉你。”
尤鸟倦狞笑道:“好!让我再秤秤你是否有这样的斤。”
独脚铜人,来到手上。
徐子陵双掌推出。
尤鸟倦大讶道:“你的功夫是否坐在地上才能施展?”
说话时,手上独脚铜人随两个急旋,於势子蓄到满溢的一刻,在离开徐子陵半丈许外,全力击出。
这一击目的在一举毙敌,声势自和适才大是不同,独脚铜人带起暴风刮进峡谷似的呼啸声,有若贯满天上地下,虽在短短一段距离下,铜人仍在速度和角度上生出微妙的变化,令人不知它会在何时击至,取的是何部位;显示出这名列邪道八大高手榜上的凶人,一身修为确是名实相符。若非他身负内伤,恐怕连都不敢正面硬碰他作全力的出手。
亦显出她达到惊世骇俗的本领。
她的天魔气钻进徐子陵的阳明太阴两经後,大江分出支流般,直上十指,徐子陵身不由主般变成两手往前虚抓,遥制对方迎头捣来的铜人。
尤鸟倦忽有虚虚荡荡,无处力的难过感觉,矛盾的是铜人像变得重逾千斤,却难作寸进。不过这纯是一种感觉,若有外人旁观,绝不会察觉任何异样,仍可见他的铜人像风暴般朝盘膝坐地的徐子陵疾击而去。
变成两人角力较量磨心的徐子陵呼吸不畅,全身肌肤疼痛欲裂,耳鼓生痛,除铜人带起像千万冤魂啾啾号喊的怪啸声外,再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徐子陵闭上眼睛,以舒缓压在眼皮子上那难以忍受的庞大力量。
天魔真气倏地回收,然後再发出去,一吞一吐,只是眨眼的功夫,但已令战果截然改观。
尤鸟倦便若正全力推一块万近重石,忽然重石变得轻若羽毛,那种用错力道的痛苦和狼狈,可想而知。
尤鸟倦差点往前仆去,骇然下连忙减去叁分功力,就在这要命时刻,天魔真劲倒卷而回,迎上他的铜人。
“轰”!
徐子陵化爪为掌,重拍在铜人黄光烁闪的秃头上。
诸般变化,非是局中人,绝不知其中的精微奥妙处。
劲气激荡。
尤鸟倦只退一步,铜人再生变化,连续五击,功力不断递增,凌厉至极点,显现出他能成为祝玉妍劲敌的资格。
徐子陵倏地睁开虎口,大笑道:“不死印法就是怎都杀不死我,明白吗?”
撮掌成刀,左右切出,不论尤鸟倦的铜人从任何角度攻来,均被他先一步挥掌劈中,发出“蓬蓬”激响,人至极。
尤鸟倦固是惊异莫名,更是芳心大乱,自接战而来,徐子陵一直都在她绝对的控制下,要他出拳便出拳,举手则举手。但这几下劈掌,却是徐子陵把她的天魔气吸纳後,经由她摸不清楚的脉|茓,从至阴至柔转为至阳至刚,自行出招。
在一个很大的程度上,她在这种情况下与徐子陵可说是生死荣辱与共,若妄然收回真气,徐子陵固是立毙於尤鸟倦铜人之下,她亦会受波及,确是泥足深陷,欲罢不能。
而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本身是借劲打劲,能把天魔气玩得随心所欲,神乎其技的大行家,但自问亦没有这种把外人真气收为己用,在瞬息间转化为本身真气的奇功。
不知徐子陵的“和氏璧神功”就是如此这般练来,只是略加改动,将尤鸟倦当作和氏璧能摧心裂肺的恶气,而便等若当年的寇仲和跋锋寒。凭早先借来的真气,引得的先天真气不经“十二正经”,改行他《长生诀》的径通,天然变化的成为他本身的真气,边克敌,边疗治伤势,一举两得,心中的痛快,实是难以形容。
尤鸟倦被他劈得怪叫连声,最气人的是无论他如何变招,对方总像未卜先知的先一步截上,而一掌比一掌加重,招数愈趋精妙,每一招都似妙手偶拾的神来之笔。
忽然一声长啸,徐子陵从地上弓背弹起,双目奇光迸射,扭腰一举向他轰来,作出极凌厉的反击。
尤鸟倦终於瞥见他身後的,脸色剧变,狂叫一声“气死我了”。独脚铜人一摆,卸去徐子陵的拳劲,接飞身退後,消没在栈道弯沿尽处,声音远远传回来道:“待我伤愈後,将是你们这对阴癸狗男女的死期。”
徐子陵转过身来,面向触手可及的美女,潇然耸肩道:“又杀不死我啦!小姐要继续努力吗?”
晶莹通透的玉颊飞起两朵令她更是娇艳无伦的红云,跺足嗔道:“你这死小贼害人精,骗人家说出这麽多心底话,你快赔给人家。”
徐子陵愕然以对。
甜甜一笑道:“你这小子确有些办法,刚才你提到的不死印法,是否师妃暄告诉你的?”
徐子陵定过神来,脑海中仍浮动刚才真情流露的动人情景,又不断提醒自己她的冷酷残忍,哂道:“你该知我和你没甚麽话好说的。”
无可不可地淡淡笑道:“差点忘了你的硬性子。好吧!不问便不问。你现在要到那里去,若不肯说,人家会像吊靴鬼般跟在你背後,看你是否约了师妃暄,我是会妒忌的。”
徐子陵大感头痛,说实在的,不找他动手,他已该还神作福,在这种只有一条栈道的高山大岭,根本没可能把她撇下,那时恐怕想睡觉都不成。
苦笑道:“我若说出来,你是否肯各走各路?”
略移少许。差叁寸许就要贴入他怀内,始俏生生立定,仰首盯他英挺的脸庞,柔声道:“人家怎肯做令你不高兴的事呢?只听你刚才和尤鸟倦的对话,便知你入川想干甚麽啦!”
别转娇躯,婷婷的朝入川的方向悠然而去。
只留下醉人的芳香。
第十章 成都灯会
一年成邑,二年成都,因有成都之名。
战国时秦惠文王更元九年秋,秦王派大夫张仪、司马错率大军伐蜀,吞并後置蜀郡,以成都为郡治。
翌年秦王接受张仪建议,修成都县城。
纵观历代建城,或凭山险,或占水利,只有成都既无险阻可恃,更无舟楫之利。且城址在平原低洼地方,潮湿多雨,附近更多沼泽,惟靠人力来改善。
为了城,蜀人曾在四周大量挖土,取土之地形成大池,名的有城西的柳池,西北的天井池、城北的洗墨池、万岁池和城东的千岁池,既可灌溉良田,养鱼为粮,更可在战时作东、西、北叁面的天然屏障。加上由秦昭王时蜀守李冰建成的都江堰,形成一个独特的水利系统,一举解成都平原水涝之祸、灌溉和航运的叁大难题。
成都本城周长十二里,墙高七丈,分太城和少城两部份。太城在东,乃广七里;少城在西,不足五里。
隋初,成都为益州总管府,旋改为蜀郡。
大城为郡治机构所在,民众聚居的地方,是政治的中心,少城主要是商业区,最有名的是南市,百工技艺、富商巨贾、贩夫走卒,均於此经营作业和安居。
徐子陵在起行前,曾向白文原探问过成都目下的情况。
原来隋政解体,四川叁大势力的领袖,独尊堡的解晖,川帮有“枪霸”案枪汀惫之称的范卓和巴盟的“猴王”奉振,举行了一个决定蜀人命运的会议,决定保留原有旧隋遗下来的官员和政体,改蜀郡为益州,以示新旧之别,由叁大势力为新政撑腰,不称王不称霸,等待明主的出现。
据闻此事是有“武林判官”之称的解晖一力促成,可见此人卓有见地,知道四川受山水之险所阻,兼且民风淳,热爱自给自足的生活,偏安有望,却是无缘争霸。
徐子陵疾赶叁日路後,在黄昏前缴税入城,想休息一晚,明早才往黄龙寻石青璇的幽林小谷。
事实上他的内伤尚未痊愈,极须好好休息一晚,养精蓄锐,以应付任何突发的危险。
甫入城门,徐子陵便感受到蜀人相对於战乱不息的中原,那升平繁荣,与世无争的豪富奢靡。
首先入目是数之不尽的花灯,有些挂在店铺居所的宅门外,有些则拿在行人的手上,小孩联群结队的提灯嬉闹,款式应有尽有,奇巧多姿,辉煌炫目。
女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羌族少女的华衣丽服更充满异地风情,娇笑玩乐声此起彼伏,溢满店铺林立的城门大道。在挤得水不通的街道上,鞭炮声响不绝,处处青烟弥漫,充满节日的气氛。
徐子陵算算日子,才猛然想起正是中秋佳节,不由抬头望往被烟火夺去少许光采的明月,心中涌起亲切的感觉,但与周遭的热烈气氛相较便感到自己有点儿格格不入。
离开扬州後,他和寇仲均失去过节的心情,这或者就是争天下的代价吧!
和平盛世,该就是眼前这个样子,心下不由一阵感触。
若素素仍在,乃会很高兴和他凑热闹。
忽然间,他给卷进这洋溢对生命热恋灯影烛光的城市去,随肩摩踵接的人潮缓缓移动。
层楼复阁,立於两旁,无不张灯结彩,大开中门,任人赏乐。更有大户人家请来乐师优伶,表演助兴,欢欣靡曼,有种穷朝极夕,颠迷昏醉的不真实感觉。
一时间,徐子陵都不知该往那处去才好。
在鼎沸炽热的佳节气氛中,忽有一物不知从何处掷来,徐子陵轻松地一把接,原来是个绣花球,愕然瞧去,在灯火深处,只见一名女子立在对街一群烧鞭炮的小孩间,正透过脸纱紧盯他。
纵使在这所有女孩都扮得像花蝴蝶般争妍斗丽的晚上,她又没露出俏脸玉容,但她优雅曼妙的身形,仍使她像鹤立鸡群般独特出众。
又是那样熟识。
就在第一眼瞥去,他已认出是石青璇。
十多个羌族少女手牵手,娇笑在他和伊人间走过,见到徐子陵俊秀的仪容和轩伟的身材,均秀目发亮,秋波频送。
徐子陵给阻得寸步难行时,石青璇举起纤手,缓缓把脸纱揭起,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
倏忽间,四周的嬉闹笑语,似在迅速敛去,附近虽是千百计充衢溢巷的趁节游人,但他却感到天地间除他和石青璇外,再无第叁者。虽然他们被以百计的人和驶过的马车分隔在近四丈的远处,但在他来说并没有任何隔阂。
那是种难以描述的感受,他虽仍未能得睹她的全貌,但她这略一显露却能令他泛起更亲切和温馨的滋味。她就像以行动来说明“哪!给些你看啦!”的动人姿态样儿。相比起她故意装上丑鼻,又或把脸弄得黝黑粗糙,眼前的美景,实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首先令他印象最鲜明的是她像天鹅从素黄的褂衣探出来修长纤洁,滑如缎锦的脖子,懒得她更是清秀无伦,迥异一般艳色,有种异乎寻常的美丽。
正因她把上半边的俏脸藏在纱内,才令他特别注意到这以前比较忽略的部分。而事实上,他从未试过以刘桢平视的姿态并以男性的角度去观赏她。
当他目光从她巧俏的下颔移上到她两片似内蕴丰富感情,只是从不肯倾露,宜喜宜嗔的香时,她的嘴还做出说话的动作,虽没有声音,但徐子陵却从口型的开,清楚地读到她在说“你终於来了”。
徐子陵正要挤过去时,石青璇蓦然放下脸纱,而他的视线亦被一个与他同样高大的男人挡。
“徐兄你好!”
徐子陵愕然一看,竟是“河南狂士”郑石如,再从他的肩头望往对街,石青璇已在人丛内消失得无影无,就若她出现时那麽突然。
郑石如错愕的别头循他目光望去,讶道:“徐兄是否见到熟人。”
失诸交臂,徐子陵差点要狠揍郑石如一顿,但当然知道不该让他知道有关石青璇的任何事,皱眉道:“没甚麽!随便看看吧!”
郑石如亲热挽起他的手臂,不理他意愿的以老朋友语调,边行边道:“徐兄为何这麽晚才到,今早我便派人在城门接你。”
徐子陵没好气道:“我动程时郑兄仍留在上庸,为何却到得比小弟还早?”
郑石如放开他的手,笑道:“徐兄走得太匆忙啦!在下和郑当家本想邀你坐船从水路来,既省脚力时间,又可饱览叁峡美景,瞿塘峡雄伟险峻,巫峡幽深秀丽,西陵峡滩多水急,各有特色,石出疑无路,云开别有天,堪称大江之最。”
他说话铿锵有力,扼要且有渲染力,配合他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任意而行的狂傲之气,徐子陵虽认定他是阴癸派的妖人,或至少与祝玉妍大有关系,仍很难恶言以向。
徐子陵正筹谋如何把他撇开好去寻找石青璇,郑石如不知从那里掏出个酒壶,先大灌两口,才塞进徐子陵手中。
这刻徐子陵忽又因叁峡而忆起师妃暄和侯希白同游其地之事,闻得酒香四溢,暗忖郑石如不该下作得用毒酒这一招,而纵是毒酒也害不到他。遂狠狠大喝了一口,把酒壶递回给郑石如时,香浓火辣的烈酒透喉直冲肠脏,禁不住赞道:“好酒!”
郑石如举壶再喝一口,狂气大发,搭上徐子陵肩头,唱道:“深夜归来长酩酊,扶入流苏犹未醒,醺酿酒气麝兰和。惊睡觉,笑呵呵。长道人生能几何?”
酒意上涌,徐子陵对这类乱来知酒性,一醉解千愁,乱离年代的颓废歌词,份外听得入耳,谦之他歌声隐约透出一种苍凉悲壮的味儿,不由减去叁分对他的恶感。
郑石如豪情慷慨的道:“不知如何,我一见徐兄便觉投缘,今夜我们要不醉无归。便让我们登上川蜀最有名的,与关中长安上林苑齐名的散花楼,居高望远,在美人陪伴下,欣赏中秋的明月。”
徐子陵想起他和寇仲注定的上青楼运道,大吃一惊道:“郑兄客气!请恕小弟不能奉陪。”
郑石如扯他走往道旁,避过一群提灯追逐的孩童,讶道:“徐兄是否身有要事?”
徐子陵有点不想骗他,坦白道:“我本是明天才有事,但路途辛苦,故想早点投店休息,异日有机会再陪郑兄。”
郑石如微笑道:“徐兄若想好好休息,更应由在下接待招呼,我可包保徐兄跑遍全城,亦找不到可落脚的客栈旅店。”
徐子陵只要看看不断与他们臂碰肩撞的人,心中早信足九成,只好道:“郑兄请放心,有人为我预先订下房子,所以今晚的住宿不会成问题。”
他现在一心撇下郑石如,好去寻石佳人,只好顺口胡诌。
郑石如哈哈笑道:“究竟是那间客栈?”
徐子陵心中暗骂,无奈下惟有说出师妃暄那间在南市的悦来栈,因为这是他在成都唯一唤得出名字的旅店。
郑石如微一错愕,耸肩道:“既是如此,就让在下送徐兄一程,假设出了问题,愚兄可另作妥善安排。”
徐子陵对他的热情既意外又不解,想到一会後被拆穿谎言的尴尬,苦笑道:“郑兄真够朋友。”
郑石如领他朝南市方向挤去,指明月下高耸在西南方的一座高楼,道:“那座就是纪念当年张仪城的张仪楼,在楼上可以看到百里外终年积雪的玉垒山和看到从都江堰流出盘绕城周的内江和外江,景致极美。”
徐子陵讶道:“郑兄对成都倒非常熟悉。”
郑石如忽地叹一口气道:“徐兄是否对我郑石如很有戒心呢?”
徐子陵想不到他在介绍成都名胜的当儿,忽然岔到如此敏感的问题上,淡然道:“郑兄何出此言?”
郑石如道:“实不相瞒,今趟石如特来寻徐兄,是因想和徐兄好好一谈,澄清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徐兄肯听吗?”
徐子陵心中冷笑,他扮成岳山时,曾亲眼见过他和祝玉妍有某种关系,假若他现在花言巧语否认是阴癸派的人,那他索性撕破脸直斥其非,将他撵走,免他跟碍手碍脚,他早厌倦这样和他纠缠不清,只恨怒拳难打笑脸人而已!
冷淡地应道:“小弟正在洗耳恭听。”
郑石如俯首,边行边露出沉吟的神色,好半晌才摇头苦笑道:“我这人一不好名,二不求利,但却过不得酒和色两关,所以有些人戏称我为『酒色狂士』,虽带贬意,我却甘之如饴。”
两人转入一道横巷,行人明显少得多,一群外族少女载歌载舞而来,上穿对襟无领短褂,且是数件套穿。下摆呈半圆形,腰围飘带,於腰後搭口,折叠出一对叁角形飘带头垂於後,丝绣花纹,漂亮夺目,连结起下身的百褶裙,状如喇叭花,走动时益显其婀娜丰满,裙褶摆动,如踏云裳,虚实相生,极有韵味,配合令人眼花撩乱的头饰、耳饰、胸挂,徐子陵亦看得目不暇给,大惑有趣。
郑石如道:“这是彝族的少女,她们穿的裙已不算宽大,在巴蜀滤沽湖一带的纳西族和普米族的女裙,更宽大得你想都未想过,不用几丈布连缀折叠休想做得来。”
徐子陵把目光从她们充满动感诱惑的背影收回来,奇道:“这麽宽的裙怎样穿的呢?”
郑石如以专家的姿态道:“绕体数周乃等闲之事,多馀的部份便掖於腰後,形如负物,很有特色。哈!徐兄长得这麽英俊挺拔,路经彝人聚居的地方可要小心点,彝女美则美矣,更是大胆热情,但一旦缠上你,绝不肯放手,且非一走了事便能解决。”
徐子陵暗吁一口凉气,心想幸好刚才那群彝族少女向自己抛媚眼自己没有报以微笑,否则可能脱不了身,就像现在给郑石如缠的苦况。
郑石如默默领他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左穿右Сhā,进入另一条较僻静的横街,沉声道:“请恕在下有一事相询,徐兄和寇兄为何一口咬定钱独关的宠妾白清儿是阴癸派的人呢?”
徐子陵心忖是时候了,停下步来,淡然道:“我们有看错吗?”
不知何处屋宅传来鼓乐之声,衬迎面而来持灯笼游街的一队小孩,充满节日的盛况。
郑石如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道:“她不但是阴癸派人,且是的师妹,地位极高,与钱独关的夫妾关系,只是个幌子,此事非常秘密,但徐兄和寇兄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看破。”
徐子陵愕然朝他瞧去,开门见山道:“那郑兄在阴癸派内又是身居何位?”
他的耐性终抵达极限,不愿再夹缠下去。
寇仲连续叁刀,把手下劈得东跌西倒。此时陈长林、洛其飞、陈老谋和卜天志四人联袂来找他,忙喝令道:“你们继续练习。”
与众人进入厅内坐下,笑道:“是否来邀我共赏中秋的明月?”
陈老谋透窗瞧往在外面刀来剑往,由寇仲特别从江南子弟兵中挑拔出来训练的十名近卫,道:“少帅练兵确有一手。”
寇仲望往明月射下的内院广场,想起四名随自己运盐北上的手下,叁人惨死阴癸派手上,一人不知所,心中一阵凄酸,只微一点头作反应。
刚赶回来的洛其飞沉声道:“杜伏威返清流後。派人召沈纶去见,沈纶知他忽然撤消大举攻城的行动,正疑神疑鬼,不敢亲自去见杜伏威,只派手下去探问。据闻杜伏威跟沈纶的使者闲聊几句,便把他赶跑::”寇仲拍案道:“沈纶这小子真帮得手。”
接讶道:“其飞你怎能连老杜帅府内发生的事都知得这麽清楚?”
洛其飞笑道:“有钱使得鬼推磨,我有个同乡是在杜伏威下面办事,几句话换一袋子黄金,谁可拒绝呢?”
陈长林道:“我们下一步该怎麽办?”
寇仲挨到椅背处,油然道:“我们不用理会杜伏威如何先发制人收拾沈纶,只须尽起全军,守在沈纶的退路处,待他逃返江南时施以伏击,让长林兄报仇雪耻,便可功成身退,让李子通收拾残局。今晚我们甚麽都不理,只是赏月喝酒,明早我们立即动程,老杜的性格我最清楚,必会速战速决。”
众人齐声答应。
陈长林双目亮起来,似已看到伏杀沈纶的惨烈情况。
第十一章 佳人有约
郑石如苦笑道:“我早猜到会有这种误会。实情是我虽然和阴癸派有密切的关系,却非是阴癸派的人。只因家父毕生为阴癸派打点其生意及於全国各地为她们搜罗各类所需用品,所以我自少即和阴癸派中人来往,甚得她们信任。”
徐子陵呆了一呆,一直以来他想到阴癸派时,都像对慈航静斋般抽离现实,以为她们超脱江湖社会之外,是另一种的不食人间烟火族类。
这时听到郑石如的话,才醒悟到她们也要赚钱和生活,与常人无异。道:“郑兄目下所说,可算是阴癸派的天大秘密,郑兄不怕祝玉妍不高兴吗?”
郑石如道:「家父逝世多年。阴癸派早另委人接替家父。我本身和她们再没有直接的牵连,只因白清儿的关系,才助钱独关理好襄阳,现在我和白清儿的事已经结束,再不想理阴癸派的任何事情。」徐子陵不解道:“纵是如此,郑兄亦不用向小弟剖白,这於你并无好处。”
郑石如苦笑道:“但也没有甚麽坏处。对徐兄来说,我刚才说的全不算秘密。我之所以说明中情况,实是不欲与徐兄为敌,更不想淑明误会於我,以为我确是阴癸派的人。”
徐子陵恍然大悟,但当然也不会这麽容易相信郑石如的话。因为若给郑石如透过郑淑明控制长江联,而林士宏则真是阴癸派的妖人,那就大事不妙。
只是目下确难有办法弄清楚郑石如说的是真是假。这是个极有魅力的人,绝不简单。
叹了一口气道:“时间会证明郑兄说过的话,夜啦!郑兄请回吧!”
郑石如笑道:“徐兄定是给我烦得要命,悦来栈就在前方转角处,在下岂有中途而废之理,来吧!”
酒过叁巡後,寇仲心中一动,问起陈长林有关岭南宋家的事,道:“岭南究竟指甚麽地方,长林兄对宋家的事是否熟悉?”
五人围坐内院的小花园里,这宅院是卜天志的秘巢之一,临近大江,深藏在小谷内,是避世的好地方。
明月高挂空中,惹起寇仲月圆人未圆的伤情,忽然很想知多点已回岭南的宋玉致的事情。
陈老谋倚老卖老的代答道:“岭南就是指越城、都庞、萌渚、骑田、大庾这五岭之南的广阔地区。我陈老谋的亲娘就是岭南壮族的出色美女,哈!至少我爹常以此自豪,哈!」众人为之莞尔。
陈长林道:“岭南是宋家的地盘,宋家是以经营牲口、翡翠、明珠、犀象等土产起家,先起於雄曲,发展成地方的政治势力,因山高皇帝远,故自五代以来,无论谁当皇帝,都要给足他宋家面子,到『天刀』宋缺一出,宋家更声价百倍,在江湖上也享有崇高的地位,在大江以南的武林,从没有人敢怀疑他天下第一用刀好手的资格。”
寇仲道:“那晃公错又算甚麽东西?”
陈老谋冷哼道:“晃公错不是东西,而是个大浑球。生性护短,更是喜怒无常,武功虽高,但南方武林没多少人欢喜他,与宋家更是势成水火。不过自宋缺击败岳山後,南海派便沉寂下去,直至今天。”
陈长林续道:“隋文帝开皇八年,隋军攻陷建康,但岭南宋家家却不肯归附。杨坚派大将卫冼领兵至岭下,却不敢入岭南半步。後来宋缺审度形势,知抗隋无益有害,改而出岭相迎,受隋册封为『谯国公』,杨坚钦准其可拥有幕府,置长史以下官属,给印章,掌兵马,等若割地称王,可算厚待。”
卜天志道:“杨坚登位後,宋缺一直不肯入朝谒见,文帝亦对他的凭险自固,自行其事无可奈何。”
寇仲赞道:“有骨气。”
陈老谋尖酸刻薄地哂道:“说得好听是硬汉子,不好听便是顽固。宋缺长相绝顶英俊,当年迷倒无数美女,偏是他似乎生就一副铁石心肠,初时还想独身不娶,後来在家族的压力下,不得已下竟娶个丑女为妻,令锺情他的女子差不多要自尽以心中怨屈。哈!此人行事教人难以测度。”
寇仲吓个一跳,心想幸好宋玉致长得似父亲,否则就糟透哩。
洛其飞被逗得笑起来,道:“谋公说得真风趣。”
寇仲沉吟道:“我明白宋缺为何能威盖南方,他之所以娶丑妇为妻,定是为专志刀道,否则若沉溺在闺房之乐中,自然会削弱斗志。”
卜天志点头道:“少帅这推测应八九不离十,极有见地。”
陈老谋笑道:“宋缺行房时定像人做苦工干活那样,没有半啥儿乐趣。”
寇仲道:“有谁知道宋缺和祝玉妍的关系呢?”
众人均茫然摇头。
寇仲望往天上明月,先是想看宋缺,接想起宋玉致,心底炽热起来。
假若他现在立即赶赴岭南,宋玉致会否因而回心转意。
只恨此刻的他根本无法分身,所以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他真的不能分身吗?客栈内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老掌柜在门房处打瞌睡,两人推门踏步的声响仍不足把他惊醒过来。栈内的夥记客人,该是一窝蜂的溜到大街的灯市去趁热闹。
郑石如乾咳一声,老掌柜这才睁眼,老眼昏花的朝两人打量。
郑石如招呼一声,道:“我这朋友姓徐,是否有人为他订下房间呢?”
徐子陵的俊脸一阵火热,虽说郑石如应算得是半个敌人。但这麽给人当脸拆穿谎话,亦不好受。
岂知老掌柜不迭点头,道:“对!有位秦公子为徐公子预订了客房,还付过叁天的房租。”
郑石如固是意外之极,徐子陵也瞪目以对。怎想得到师妃暄安排得这麽妥贴。
郑石如歉然道:“原来真的误会徐兄,如此在下不敢再叨扰。”
留下联络的地址,迳自离去。
徐子陵落得一个人轻松自在,先去澡堂痛痛快快沐浴更衣,以两个从路上采来的野饱腹後,盘膝榻上静坐。
想起栈道上的遭遇,颇有劫後馀生的侥幸感觉。
他本欲到街上觅石青璇的芳,可是想到街上寸步难行的情况,只好打消此意。不过她既不在幽林小谷,杨虚彦亦徒然扑一个空。所以她暂时仍是安全的。
这美女的箫艺固是天下无双,其作风更是缥渺难测,令人疑幻疑真。
又想起自己早打定主意不到此客栈赴师妃暄的约会,岂知给郑石如横里Сhā进来搞得阵脚大乱,鬼遣神推下到了这房间来,可知命运确有令人无法自主的力量。
胡思乱想好一会後,他的心神逐渐进入万念俱灭的道境,体内真气天然流转,内在的空间无限扩阔延展,仅馀的伤势飞快消逝。
也不知过去多少时候,忽然心中一动,醒转过来。
接是轻轻的敲门声。
师妃暄甜美清越的声音在门外温柔地道:“徐兄!妃暄方便进来吗?”
徐子陵大感意外。他从未想像过师妃暄肯到任何男人的房间去,纵使是没有半点男女之私。忙跳下床来,把门拉开。
师妃暄仍是男装打扮,俏立门外,深邃难测的美眸闪奇异的光芒。
徐子陵退往一旁,道:“请进来。”
师妃暄轻移莲步,挟她独有清新的芳香进入房内,环目一扫,微笑道:“这房子尚相当宽敞,徐兄满意吗?”
徐子陵在她身後道:“对一个过去几个月都睡在荒山野岭的人来说,这里已等若豪华大宅哩!”
师妃暄淡淡的“哦”一声,在徐子陵礼貌的招呼下到桌旁椅子坐下,到徐子陵在她对面坐好後,师妃暄嫣然一笑道!案我为子陵兄订这房子时,才没想过子陵兄真的会来,岂知子陵兄竟然肯赏脸,实在大出妃暄意料之外惫徐子陵只好以苦笑回报,道:“凭甚麽小姐会认为我不来呢?”
师妃暄微耸香肩道:“那只是人与人相处时的微妙感应。子陵兄令妃暄觉得你是那种可把任何困扰抛开不理的人,不知妃暄有否看错。”
徐子陵从容笑道:“小姐夸奖啦!我比之那炼丹僮尚远远不如,那有这种本领。”
师妃暄美目深注的道:“徐兄自己或者不知道,比起上趟我见的徐兄,你的气质又生变化,可知山中定有奇遇。”
徐子陵无可无不可的道:“可说是有一点点吧!”
师妃暄没再追问下去,道:“子陵兄准备何时动程到幽林小谷去!”
徐子陵舒适的挨在椅上,摇头道:“不去啦!”
师妃暄愕然道:“这不是子陵兄此行的目的吗?”
能令师妃暄惊讶,徐子陵竟隐有快意,但又因这心态感到自己可笑。迎上对方灼亮的眸神,淡然道:“其中确有些变化,请问师小姐来此多久呢?”
师妃暄皱眉瞧他好一会,忽然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原来子陵兄仍在怪妃暄,事实上妃暄是另有要事,才不得不与子陵兄分道赶来成都,我本不打算解释,现在终也解释啦!”
徐子陵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却说不出来是甚麽滋味。
师妃暄避开他的目光,微微侧仰螓首,望往窗外高嵌夜空的满月,油然道:“不要以为妃暄事事不放在心上。妃暄破例为子陵兄订下房间,亦为的是要表达歉疚之情。妃暄常望自己就像溪流内的坚石,水流虽每刻每分的从石上流过,只会令石子更光滑而不会留下半点痕迹,但人始终不是石,妃暄也会有人的感受。”
徐子陵心中一震,说不出话来。
师妃暄目光回到他身上,回复平时淡然自若的神色,道:“刚才说的话,已超出妃暄一向说话的习惯。今次妃暄下山踏足人世,当然是为奉师门使命,但亦隐有入世修行之意。静斋的最高心法,必须入世始能修得,非是闭门造车可成。”
徐子陵呆看她好半晌後,问道:“那是甚麽心法?佛家与道家讲的不是四大皆空,清净无为吗?为何要缠上人世间的烦琐事才成?”
师妃暄平静地道:“儒家有独善其身和兼善天下之分,佛家也有小乘大乘之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正是舍身的行为。敝斋《慈航剑典》上便有『破而後立,颓而後振』的口诀,可知经不起考验磨砺的,均难成大器。敝斋最高的心法名为『剑心通明』,历代先贤,从没有人能在闭关自守中修得,甚至仅次的『心有灵犀』,亦罕有人练成。正因破易立难,秀心师伯本是近数百年来最有希望攀上『剑心通明』的人,但因石之轩的关系,只能止於『心有灵犀』的境界,但已非常难得。”
徐子陵尴尬道:“小姐是否暗示小弟正是小姐修行的障碍之一,那我会感到非常自豪。”
师妃暄估不到徐子陵忽然爆出这句话来,噗哧娇笑道:“你现在有点像寇仲哩!难怪会成为难兄难弟。妃暄倒没蓄意要作这暗示,只是想告诉你人家非如你想像般无情,以报答你肯投店赴约吧。”
徐子陵更不敢揭露真相,但心情确大大转佳,道:“我必是表现得气忿难平,所以小姐才会大费唇舌解释。”
师纪暄点头道:“该有一点影响的。先是问你在路上发生甚麽事,你又支吾以对;问你何时去幽林小谷,你又无可无不可的。使你气忿的该是我吧!”
徐子陵老脸发红道:“因为我怕枉作小人,所以有些事不便提起,倒非存心隐瞒,请小姐见谅。”
师妃暄动容道:“可否说来听听,妃暄绝不会把子陵兄当作搬弄是非的小人。”
徐子陵略犹豫後,道:“我在大巴山的栈道被侯希白截击,差点没命,小姐怎样看这件事呢?”
师妃暄黛眉轻蹙道:“他真想杀你吗?”
徐子陵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缓缓道:“我确有这感觉。但後来他又扮足老朋友状,说甚麽要装出非杀人不可的样子,才能逼得我动手过招。但打起来时确是拳拳到肉,绝不像比试玩耍。”
师妃暄莞尔道:“你这人平时道貌岸然,要在闲聊时才露出真性情。事实上我对他挑战你丝毫不感意外。他早向我表示过要领教你和寇仲来自《长生诀》的绝学。”
徐子陵愕然道:“你仍是那麽信任他。”
师妃暄淡淡道:“只能说有待观察。花间派如能因他走上正轨,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徐子陵还有甚麽话好说的,把刚想说出侯希白在扬州打算偷袭他一事也吞回肚内,大感意兴阑姗。
师妃暄柔声道:“我对他和对子陵兄有一点不同处,就是仍有戒心,子陵兄明白吗?”
徐子陵的心仍是直冷下去,徐徐道:“索性一并告诉你吧,刚才我在市内曾惊鸿一瞥的见到石姑娘,却没有和她说话的机会,所以才没意思到幽林小谷去。”
师妃暄露出讶异神色,思索半晌,忽然道:“子陵兄有没有兴趣与妃暄夜游灯市?”
第十二章 天下形势
酒酣耳热之际,洛其飞道:“我从江淮军处,还打听到另一个消息,就是在大败唐军後,薛举忽然得病暴死,由其子薛仁杲继位为秦帝,屯兵折【土庶】城。”
众皆动容。
陈老谋不能置信的道:“薛举功力深厚,除非是走火入魔,怎会忽然病死?”
寇仲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问道:“唐军大败是甚麽一回事?”
洛其飞道:“他的死尚另有传闻,不若一并从头说起,两个月前薛举亲率大军攻打泾州,沿途纵兵掠虏,直杀至豳川、歧州附近,震动关中。李渊遂封秦王李世民为西讨元帅,以刘文静和殷开山两人为副,领兵前往对垒於高【土庶】。奇怪的事发生了,李世民突然抱恙,只由刘殷两人指挥大军,给薛举以精锐的轻骑从背後包抄掩袭,激战於豳洲的浅水原,结果唐军损失近半兵将,失去高【土庶】城,李世民被迫退回长安,自晋扬起兵後,李世民尚是首次吃败仗。”
卜天志大讶道:“这确是奇闻,李世民怎会於这时间突然染病?”
寇仲道:“若我猜得不错,阴癸派定脱不了关系,出手者极可能是妖女。李世民也算了得,竟死不去。哈!我明白哩!师妃暄追妖女直到合肥来,为的可能正是此事。”
众人听得大感茫然,寇仲扼要分析後,问洛其飞道:“薛举的死另有甚麽传闻?”
洛其飞道:“有一个说法薛举是遇刺身亡的,因为在他死前的几个时辰,他还能龙精虎猛的去巡视前线的营垒。”
寇仲拍台道:“定是杨虚彦那小子,只他才有於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若探囊取物的本领,好小子!”
洛其飞道:“不过杨虚彦还不是在少帅手下吃了大亏吗?”
陈长林道:“薛举之子薛仁杲武功高强尤胜乃父,大将宗罗【目候】更是智勇双全,薛举虽死,恐怕唐军仍不能讨得便宜。”
洛其飞大摇其头道:“薛举的威望岂是仁杲能及,薛仁杲最大的缺点就是赋性骄横,与诸将不合,薛举之死,极可能是西秦军由盛转衰的关键。”
寇仲神色凝重的道:“有没有刘武周那方面的消息?”
洛其飞摇头道:“似乎没有甚麽动静。”
寇仲沉吟道:“那定是因突厥人仍不肯与李渊撕破脸皮,没有突厥的支持,刘武周和宋金刚绝不敢贸然南犯。唉,这又叫坐失良机。”
洛其飞道:“不过听说薛举今次东进关中之所以如此威猛难挡,皆因有突厥在暗中供应装备和战马的缘故。”
陈老谋道:“会否刘宋两人是怕若领军南下,会便宜薛举父子呢?因为他们怎都想不到薛举会突然横死的,只认为薛举父子能大大削弱李阀的力量,最好是彼此来个两败俱伤,那时他们才施施然南下也不迟。”
陈长林摇头道:“若他们这麽想,就是不懂兵法。照我猜想,刘武周仍未敢遽然南下,该是受到窦建德的牵制,此人从不卖突厥人的账,非像郭子和、梁师都等要瞧突厥人的脸色做人。”因他曾跟随过王世充,自然熟悉北方情况。
寇仲思索道:“薛仁杲背脊後尚有个李轨,西秦军倾巢东侵,薛举又命丧征途,李轨会有甚麽行动?”
洛其飞道:“李轨一向觊觎薛氏父子占据的秦、陇之地,但至於他有甚麽行动,仍没有任何消息。我们所谓的最新消息,至少是个多两个月前的旧事。”
寇仲叹道:“李小子便像小弟般那麽有运道。照我零零碎碎听回来的印象,薛仁杲这小子长於速战速决,当得上将骁卒悍、兵锋锐盛的赞语而无愧。可惜他的对手是李世民,李小子的最大优点就是『稳守』两个字,恰好克制薛仁杲。可以推测薛仁杲必是先小胜後大败。一旦李世民尽收陇右之地,李轨只有投降一途;接就轮到关外诸雄。唉!我们要赶快点部署才行。”
陈长林摇头道:“假若李家父子真的出军关中,势将成天下众矢之的,王世充和窦建德固然绝不肯容他们得逞,南北诸雄亦会乘机北上南下,看来形势非是如斯简单。”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如此。问题是不但李世民有通天手段,擅於收买人心。最糟是这小子还有师妃暄在背後支持,并为他散播仁义形像,故很多时可能不用硬取都可收附敌人降卒,绝不可小觑。”
接问道:“我尚未有机会问长林兄关於王世充和李密的斗争哩!”
陈长林道:“我离东都时,王世充仍是占尽优势,不断扩充领土,又招降大批李密的将领和士兵。不过王世充用人惟私,心胸狭窄,致内部矛盾重重,派系勾心斗角,不得人心,尤其他想杀少帅一事传出後,更令诸将心寒,始终难成大业。”
卜天志问道:“李密方面有甚麽猛将投靠王世充?”
陈长林答道:“最着名的首推秦叔宝、程知节和罗士信叁人,不过照我看王世充很难留得住他们。”
寇仲终於听到秦叔宝的消息,动容道:“原来秦叔宝依附王世充。这人确是个猛将,连沈落雁都曾差点败在他手上,却给我和陵少搞乱了他的局。”
卜天志道:“程知节听说又名程咬金,在武林颇有名声,也是不可忽视的一员虎将。”
寇仲笑道:“都是程咬金这名字易记点,程知节太文皱皱哩!李密这小子现况又是如何?”
陈良林道:“据王世充得来的情报,李世民的头号大将李靖搭上李密的首席课臣魏徵,再由魏徵出马劝说李密归降李阀,如若事成,李阀说不定可不费一兵一卒夺得瓦岗军现时仍东至海、南至江、西抵汝州、北控魏郡的大片土地。不过听说徐世绩和沈落雁均大力反对,摆出宁为玉碎,不作瓦存的壮烈姿态,这两人均对李密很有影响力,所以王世充对此事仍非常放心。”
寇仲叹道:“李小子真厉害,这也给他想到,至少他只派人去说几句话,立令李密军分裂成主降和主战两派,多麽划算,我们要好好学习。”
上天志道:“王世充、刘武周和窦建德固是李渊父子的劲敌,而萧铣和杜伏威均在此带全无敌手,只要消除一些障碍,均可随时北上,若我是李渊,就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挥军攻打洛阳。”
寇仲皱眉道:“萧铣会否与杜伏威合作?在一般的情况下,这当然不可能发生。但若李渊父子真的兵出关中,甚麽没可能的事均会变得可能。”
陈老谋道:“若李家想先对付萧铣或杜伏威,只有自金川出巴蜀一途,那时大可沿江而下,先迫江陵,再顺江东攻杜伏威,不过如此劳师动众,实非智者愿为。”
寇仲色变道:“我的娘!终於明白为何师妃暄会到西南来啦!”
徐子陵呆看师妃暄好半晌後,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我和师小姐间实有点小误会,坦白说我本打定主意不到悦来栈投宿的,岂知却遇上个不想碰到的人,为摆脱他的纠缠,只好谎称有朋友给我在此订下房间。结果给他缠到这里来,才将错就错的留宿一宵,打算明早离开,岂知给小姐寻上门来,嘿!真不好意思。”
师妃暄蛮有兴趣的听,然後含笑道:“这就叫机缘哩!子陵兄为何忽然有不吐不快的冲动?”
徐子陵回复一贯的洒脱从容,道:“在答这问题前,小弟可否先问一件事?”
师妃暄淡淡道:“子陵兄请下问。”
徐子陵道:“据闻成都所有客栈都一早客满,小姐到此的时间该不比我早多少,为何却可轻易订得房间,而外边那掌柜老先生又对我那麽尊敬有礼?”
师妃暄若无其事的道:“皆因妃暄是透过别人做的,这人在成都很有办法。可到你回答妃暄的问题了哩。”
徐子陵到此刻始知师妃暄来成都,非像表面那麽简单,因为以她的性格,绝不会随便拜访任何人。微一沉吟,道:“答案很简单,皆因我不想接受小姐的邀约。”
师妃暄丝毫不以为忤,更是兴致盎然的微笑道:“这个妃暄当然猜想得到,只是想听到子陵兄进一步的解释,子陵兄当知道妃暄的邀请绝不涉及男女之私,而是另有用意。”
徐子陵更是一阵心意索然,旋又把这令人烦扰的情绪抛开,道:“小姐任何举动言语,均暗含玄机,岂是我等凡人所能测度。而且我现在只想大被蒙头睡一好觉。其馀的事明天才去想,小姐幸勿笑我。”
师妃暄微嗔道:“谁会笑你呢?只会怪你口不对心。实情是你猜到石青璇会来找你,又不满妃暄对侯希白的看法,对吗?”
徐子陵一呆道:“我真没想过石青璇会来寻我。听口气小姐似乎和石青璇不大和睦。至於小姐另一个猜测,是否暗示我徐子陵在嫉忌呢?”
师妃暄就像她自己形容的那一任水流冲击仍不留下痕迹的坚石,平静无波的道:“算妃暄误会你哩!我只是以言语试探,想弄清楚徐子陵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没多少人能像子陵兄般引起我的好奇心,这是实话,子陵兄信吗?”
徐子陵苦笑道:“除了师门重任,有甚麽事会给小姐放在心上的。我今趟入蜀,只是想提醒石青璇,她小心杨虚彦,事了立即离开,其他事都不想管,亦管不到。”
师妃暄点头道:“妃暄明白,若没有寇仲,徐子陵只会是闲云野鹤,不问世事。我尊重子陵儿的决定,更希望子陵兄能事与愿同。妃暄告辞啦!”
众人讶然瞧寇仲。
寇仲轻呷一口酒,沉声道:“师妃暄定是到四川为李小子铺路,那表示薛仁杲若非处於下风,就是被李小子轰回老家。”
众人均无话可说。
慈航静斋乃武林共仰的圣地,若摆明支持关中李家父子,声望势将倍增,如师妃暄亲自出马到巴蜀为李世民说项,除非是冥顽不灵又或别有用心者,否则确很难拒绝直接出自慈航静斋的请求。何况若薛仁杲败北,李阀之声势更是如日中天,对中立的地区势力来说。及早依附自然比大局已定时归降者受看重得多。
卜天志道:“独尊堡的解晖在巴蜀举足轻重,没有他点头,谁都不敢自作主张,他和岭南宋家有姻亲关系,该不会那麽容易向李家父子投降吧?”
寇仲苦笑道:“志叔有这看法是尚未见过师妃暄,她不但长得比仙子还美,词锋识见均像她的剑那麽厉害,她若肯纾尊降贵为李小子担任苏秦张仪的角色,保证可打动很多人。”
跟像想起甚麽似的,问陈长林道:“独孤阀事败逃离洛阳後,躲到甚麽地方去。”
陈长林道:“最安全的地方莫如关中长安,何况他们又是亲戚。”
卜天志不解道:“独孤阀和李阀有甚麽关系?”
陈长林道:“李渊之父和杨坚各娶独孤氏姊妹为妻,关系就是这麽建立的。据闻其中有杨虚彦从中穿针引线,使李建成不理李世民的反对大力向李渊说项,所以独孤阀虽寄人篱下,仍生活得非常风光。”
寇仲大感头痛,想到即将前赴长安寻宝,偏是仇人群集该地,令事情倍加困难。
叹一口气後,冲口而出道:“收拾沈纶後,我想到岭南拜见宋缺。”
众人那想得到他忽然峰回路转的吐出这两句话,均大感愕然。
寇仲像从梦中惊醒过来般,见人人均呆瞪自己,道:“我刚才说过甚麽?”
陈老谋道:“你说要去见宋缺。”
寇仲“啊”的一声,老脸微红,点头道!案对!好应该去拜会他老人家,从这里坐船到岭南去,须多少天的船程!惫陈长林皱眉道:“几天便成。不过宋缺这人生性孤傲,很难相处,少帅这麽贸然找上门去,不知他会如何反应。”
陈老谋沉声道:“说不定他要试试少帅的刀法。”
洛其飞道:“宋家从未真正参与隋亡後的争逐,照看该是重施杨坚得天下的技俩,凭其优越的地理位置,那不论谁做皇帝,都要以优厚的条件安抚他们。”
陈长林接下去道:“所以宋家是不会直接卷入眼前的任何纷争去的。少帅若想说服他们,只是徒费唇舌。”
寇仲有点尴尬道:“我只是想去打个招呼,各位既这麽说,待我再多想想吧!”
心中却浮起宋玉致的倩影,且愈趋鲜明强烈。
灯会,正如她承认的是另有深意。这仙子般的美女行事难测,若她不自己说出来,恐怕这一生都休想猜得到。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烦躁,这罕有的情绪令他难再安坐,跳起身来,迳自出房离店,来到街上,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该到那里去寻石青璇。
传递消息後,他将立刻离川,一刻都不想再逗留下去。
似有若无之间,他因师妃暄维护侯希白而感到被伤害。现在他只想把她完全撇开,不再因她而受到困扰。那并非因妒忌而起,而是有种枉作小人的失落感,加上厚彼薄我的待遇,令他更不好过。
说到底,师妃暄确在他心中占一个位置。
想起寇仲亦在男女之情上毫不得意,禁不住有点苦涩的好笑和荒谬的感觉。大家的遭遇是何其相似。
他很想大笑一场,却笑不出来。
对未来的行止他忽然感到模模糊糊,拿不定主意。找出或找不到『杨公宝库』後,他可再做甚麽呢?大概是找宇文化及算账吧!之後呢?他绝不可留在中原,因为只要知道寇仲有难,他定忍不住去助他。只有在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他才不用去猜下一个和他动手的人是谁,他已厌倦这种刀头舐血的生活。
街上吹来凉飕飕的长风,吹得挂在各家各户大门外的灯笼烛光摇曳,景致特异。
一辆马车倏地在他身前停下,郑淑明的俏脸出现在车窗处,微笑道:“刚要来找徐兄,上车好吗?妾身有事请教。”
寇仲醉熏熏的回到房间,不脱靴子的躺到床上去,心中意识到一件事,就是现在他仍远远及不上李世民,且首次明白到杜伏威让位与他的心态。
自抵洛阳後,一切事都发生得太快太速,且是一件连接一件,令他有喘不过气来之感,更无暇真正的去思量自己的处境。
到刚才有机会坐下喝酒闲聊,使他不由自主去思索起各方面的问题。
别人或者不知道,但他却清楚晓得攻打江都可说是杜伏威争天下最後一次的努力,却给自己一手破坏。在这种情况下,杜伏威极可能过不得师妃暄这美丽说客的一关。岂非是无意间自己竟帮了李世民一个大忙。
争天下并非两个人的决斗,而是长期在策略,政治至乎意志和心力的比拚。李世民的扩展快得超乎想像,使他有措手不及的颓丧和挫折感。
唉!
如若起不出『杨公宝库』。不如随陵少去游山玩水算了。
假若宋玉致肯回心转意屈就自己,便索性娶她!
他就那麽半醉半醒的辗转反侧,想起过去所有的人和事,素素的错嫁香玉山,宋玉致的爱恨交缠,与李靖的反目,商秀的负气而离去,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惭愧、自责、悔恨此起彼继的袭至,最终是感到无比的孤寂。
这或是争天下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登上车厢,徐子陵为之错愕,这并非因车上除郑淑明外尚有另一年青贵妇,而是此少妇最少和宋玉致有六、七分相似,使人一眼认出是嫁与解晖之子解文龙,宋师道和宋玉致的亲姊宋玉华。
客气一番後,徐子陵在两女的对面坐下。
宋玉华不好意思的道:“玉华本想托郑先生邀请公子到寒舍一叙,好让玉华聊尽地主之谊。却不知公子贵人事忙,无暇分身。只好不顾冒昧来访,公子勿要见怪。”
徐子陵心中恍然,这才明白郑石如为何坚持把自己送到客栈,皆因受人所托。亦可知宋玉华必有天大重要的事,始会在佳节当头之际,抽空来见自己。
郑淑明熟络地道:“我们来得正巧,否则将与徐兄失诸交臂,真想不到川帮的人预先为徐兄订下客房。”
徐子陵心想原来师妃暄是通过川帮的人来为自己订房的,确是怎都猜不。
宋玉华黛眉轻蹙,神态温婉柔美,与宋玉致的刚强迥然有别,却另有一股惹人怜爱,不忍拒绝的神韵,只听她樱唇轻启道:“鲁叔月前曾来成都小住,始知徐公子和寇公子均和玉华娘家关系密切,大家可算是自己人,这才不怕唐突,来见公子。”
徐子陵不知是否爱屋及乌,又或因她神态楚楚动人,心中对她大生好感。断然道:“解夫人不须有任何顾虑,有甚麽事尽管吩咐。”
郑淑明低声道:“不若我::”宋玉华牵她的衣袖道:“明姊不用回避。”
接向徐子陵道:“公子可知秦国已经败亡,李阀尽有陇右之地,令他李家声势如日中大,群雄人人自危。”
徐子陵心中剧震。开始有点明白宋玉华为何会找他说话。
郑淑明补充道:“薛举得病暴死,由其子仁杲继位,西秦军曾大败唐军,杀得李世民弃戈曳甲的逃返长安,岂知薛举之死,令整个形势逆转过来。”
宋玉华微嗔道:“明姊说清楚点嘛,李世民非是敌不过薛家父子,只因内伤复发,不能领军,改由刘文静和殷开山两人指挥军队,才吃了从未试过的大败仗。”
郑淑明讶道:“李世民不是染疾病倒吗?”
宋玉华耐心解释道:“李世民不是病倒,薛举更不是因病致死。这些全是对外公告的话,实情是李世民离洛阳回关中时,路上遭到宋金刚率领来历不明的高手突袭,受到重创,一直未能痊愈,领军西抗秦军时触发伤势,才有此败。”
徐子陵听得目定口呆,他早从寇仲口中知道自称西秦王的薛举会东攻关中,只是当时怎都想不到有这麽多转折,连李世民都吃大亏。
郑淑明动容道:“那麽薛举又是给谁刺杀的?能干掉他的人绝不简单哩!”
宋玉华道:“除『影子刺客』杨虚彦外,谁人有此本领。”
听到杨虚彦之名,徐子陵双目亮起慑人的异芒,道:“薛仁杲又是怎样垮台的。”
宋玉华条理分明的答道:“李阀首先联结李轨,派人专程到凉州招抚,李轨欣然答应,被册封为凉王,并可分得西秦国部份土地。去此後顾之忧後,李世民再次督师出征,此时仁杲仍占尽优势,先败唐军秦州总管窦轨,再围重镇泾州,屡败唐军大将,到遇上李世民大军,薛仁杲大将宗罗【目候】迎战,岂知李世民坚壁不出,对垒数十日後,薛仁杲军粮已尽,一向不服他的手下纷纷降唐,李世民觑准对方军心动摇,施计诱宗罗【目候】决战於浅水原,结果大败宗罗【目候】,斩敌数千。”
由这样一位纤弱美人儿的樱唇把如此惨烈的战况娓娓道出,自是另有一番滋味。不过只要听她把浅水原之战交待得这麽清楚,当知宋玉华不愧“天刀”宋缺的女儿。
两人均知她仍有下文,没有Сhā口。
宋玉华续道:“接李世民亲率二千精骑,赶到薛仁杲拥兵坚守的折【土庶】城,稍後唐军各路队伍纷纷赶至,把折【土庶】城围得水不通。入夜後,守城者趁黑争相下城投降,薛仁杲无路可逃,亦只好率众投降,令李世民尽得其过万精兵,除薛仁杲被斩首外,馀皆获赦。”
郑淑明向徐子陵道:“妾身正是收到这个消息,才立下决心,不再卷入这席卷天下的纷争去。”
宋玉华道:“现在关中已定,李轨只是跳梁小丑,纵使背约,亦绝不能为祸,兼之有慈航静斋为李家撑腰,天下望风景从,平凉的张隆、河内的萧,以及控制扶风、汉阳两郡的地方势力均先後依附李家,至於我们巴蜀的去向,将会在这几天内决定。妃暄小姐已仙驾亲临,谁都不敢疏忽怠慢。”
徐子陵心中暗叹,李世民的声势起,就是寇仲的声势跌。
李世民终以事实证明,他有能力把另一枭雄击垮,配合师妃暄的支持,直有君临天下的威势。而寇仲仍在挣扎求存,彼此相去何止一百至乎千里之遥。
在这种情况下,寇仲陷於低潮的恶劣时刻,他更难舍寇仲而去,将来究竟是如何了局呢?悦来栈所在处是一条较僻静的横街,由於所有人都拥往大街趁热闹,四周更是静悄悄的,马车停在道旁,亦不会阻塞通道或惹人注目。
在宋玉华澄明清澈,带恳求意味的目光下,徐子陵苦笑道:“解夫人有甚麽话要对在下说呢?”
宋玉华有点难以启齿的,垂下螓首轻轻道:“玉华心中很害怕。”
今趟连郑淑明都忍不住道:“华妹有甚麽好害怕的?”
到此刻徐子陵仍未弄清楚两女的关系,不过既能称姊道妹,自是非常谂熟。
忽然又想起安隆,不知他有否回到成都,更不知以此向宋玉华查询是否恰当。
宋玉华凄然道:“我害怕爹的处境哩,他一向不喜欢胡人,更不喜欢李渊,只是南人没多少个够争气的,我们宋家又僻处岭南,难以北上争锋,否则他可能早卷入这场纷争里。”
徐子陵无奈道:“这就是夫人找在下的原因吧?”
宋玉华回复平静,点头道:“现在天下能与李世民撷抗的,数来数去都只有寥寥数人,徐公子和寇仲正是其中两个,偏又和我宋家关系密切,寇仲更是叁妹情之所锺,唉!教玉华怎麽说呢?”
郑淑明叹道:“寇仲是那种天生百折不挠,坚毅卓绝的英雄人物。无论在多麽恶劣的环境下,他仍可反败为胜,华妹如想求徐兄劝寇仲拱手臣服,大可把说话省回。”
宋玉华恳求的目光深注在徐子陵脸上,摇头道:“我也知凭玉华妇人之言。难以说动像寇公子那种非凡人物,但却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徐公子能仗义帮忙,玉华将感激不尽。”
给宋玉华软语相求,徐子陵也有差点要给溶化的感觉,正要答话,蹄音响起,自远而近。
郑淑明探头一看,露出喜色,向两人道:“两位继续谈吧!淑明要失陪一会。”
徐子陵礼貌的先推门下车,待郑淑明迎上来骑,才重新到车上坐好。
宋玉华又是那难以启齿的样儿,低垂螓首轻咬下唇,欲言又止。
徐子陵心中一动,功聚双耳,立时收听到郑淑明与两名手下的对答。
只听郑淑明愤然道:“你肯定那真是曹应龙吗?”
手下答道:“该是八九不离十,他虽戴上面具,但他的体型和特别的走路姿态。化灰都能认出来。”
另一人道:“这家伙真狡猾,竟趁中秋佳节人多入城时混进来,初时我们也给他骗过,幸好他又到大东街陈记茶庄旁的宅子落脚,才逃不过我们的耳目。”
此时宋玉华像猛下决心似的,抬头朝徐子陵瞧来,肯定地道:“玉华只求徐公子帮忙。千万不要让寇仲见到家父。”
徐子陵立即心神被分,再听不到郑淑明和手下的说话,失声道:“甚麽?”
宋玉华缓缓道:“因为若让爹见到寇仲,就像蜜蜂见到蜜糖,再不能分开来。而只有你才可为玉华办到这件事。唉!玉华也知这请求很过份,徐公子勿要见怪。”
郑淑明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歉然道:“淑明有要事必须立即离去,请徐公子和华妹见谅。”
言罢不作解释,匆匆去了。
徐子陵则一阵心烦意乱,曹应龙固是死有馀辜,但一来他是命不久矣,此行更是为安慰快变作孤儿寡妇的妻儿,不让他完成最後的心愿,实在非常残忍。
他该怎麽办呢?宋玉华见他沉吟不语,担心的道:“徐公子是否认为玉华的请求太不合情理?”
徐子陵苦笑道:“我只能说会尽力而为。只是世事往往出人意表,非人力所能掌握。”
宋玉华喜道:“我知徐公子乃一诺千金的人,这样玉华放心了。”
徐子陵的心早飞往别处去,连忙告辞,下车後奔出大街,找人问得东大街的方向,乾脆飞上屋顶,逢屋过屋,高跃低窜的朝目标赶去。
成都的所有主街道均明如白昼,万头钻动,鞭炮声不绝於耳,天际烟花盛放,整个城市在满月下沸腾炽烈的气氛,但他却像活在另一孤独隔离世界的人。此行更是要去拯救一个穷凶极恶,曾因横行一时,杀人如麻而使人人都要得而诛之的大贼头,想想都觉古怪。
就在此时,前方人影一闪,往他笔直掠过来。
徐子陵忙闪入横巷,只见一个大圆球似的物体在上方流星般掠过,赫然是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安隆,胁下还夹个人。
接十多道人影先後追来,其中一位正是郑淑明。
徐子陵醒悟过来,慌忙追去。 第一章 噩梦开始
前後两方的人距离很近,徐子陵一是追在长江联以郑淑明为主的十多名高手之後,另一方法就是凭他卓越的听觉和感官,从旁暗蹑安隆。前一方法保证不会把人追失,但只是指长江联的人而言。安隆身为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纵使提着两个曹应龙,亦定有脱身之术,否则就该名除榜上。
邪道八大高手中,他曾先後跟辟尘扮的荣凤祥、左游仙和尤鸟倦三人交过手;除尤鸟倦外,前两者均是一触即止,但已觉其魔功深不可测。安隆既是天莲宗主,又练成辅公佑忌惮甚深的“天心莲环”,尽管他体型庞大,又有负荷,亦不应被人追得这麽“贴身”的,其中必然有诈。
徐子陵猛提一囗真气,迅如流星地奔过长长的窄巷,从地面听声辨向,追踪安隆。幸好安隆尽向冶落无人处掠去,否则只会撞进人堆中,现在即使遇上游荡嬉玩的人,在他们眼前一花时,他早去远。
对於魔门的两派六道,他已有较深入的认识。而邪道八大高手,知道的有“阴后”祝玉妍、“邪王”石之轩、“四川胖贾”安隆、“妖道”辟尘、“子午剑”左游仙和“倒行逆施”尤鸟倦,尚欠两人未知是谁。 只看排名榜未的尤鸟倦的手底这麽硬,便知魔功大成的安隆非是好惹。
当日在合肥,以辅公佑、左游仙和辟尘联手实力之强,亦不敢迫他作困兽之斗,可见一斑。
所以他徐子陵只能智取,不能硬拚,否则不但救不回曹应龙,说不定连自己都要赔进去。
就在此时,安隆飞掠的风声生出轻微的变化,显示他从高处下跃,落到实地上。
风声再起,该是斜冲而上,重回瓦面,然後迅速远去,接着是长江联众人等疾追的衣袂声。
徐子陵倏地停下来,心叫侥幸,若非他纯凭耳力追踪,定要中安隆移花接木之计。
原来他从风声微妙的变化里,准确无误地掌握到安隆和曹应龙给另一对人掉包,而扮作曹应龙的人由於没有被封|茓道,虽放软身子,因为仍是清醒,自然是提气轻身以迁就同伴的提携,故在重量上即时露出破绽,被他察觉。
可以想像安隆这两名手下,从某处忽然分头逃走,定会使追兵手足无措,把人追失。说到底成都终是安隆的地头,要撇开外来人的追踪,理应轻而易举。
待两帮追逐的人马远去後,安隆才提着曹应龙施施然离开,在横街窄巷左穿右Сhā,不片刻输墙来到一所普遍的民居,进入屋内。
徐子陵小心翼翼的尾随而至,换了是寇仲或跋锋寒,纵使武功比得上他,怕亦不能像他般大半凭感觉追踪,令高明如安隆也茫然不知露出行藏。
正要从横巷闪出,徐子陵心生警兆,条地止步。只见那目标民房的墙头处现出一道似实还虚的人影,迅速绕墙疾走,最後更跃士屋顶,巡视数遍後,才消失不见。
以徐子陵的胆子,仍要倒抽一囗凉气,因为他认出这个黑罩黑衣的人,正是“影子刺客”杨虚彦。
若自己贸然扑上围墙,必难逃过他的耳目,给他和安隆联手夹击,包保没命离开。
心叫好险後,徐子陵看准时机,毫不犹豫地贴墙翻进宅子的後院,移往屋後,功聚双耳,刚好捕捉到安隆的说话。
这邪道中殿堂级的高手沉声道:“这叛徒显曾自动把大半功力散去,才会只两个照面就给我手到擒来,否则会颇费一番周张,若落到长江联手上,更将大大干妙。”
杨虚彦似在检视曹应龙的情况,轻声道:“龙叔从少侍候师尊,一直忠心耿耿,现在忽然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其中情况定要弄个清楚,若隆老你不反对,虚彦就把他拍醒。”
只听这番对答,便知安隆和杨虚彦关系密切,而曹应龙则是石之轩的侍从,以往对杨虚彦亦是忠心一片。
安隆道:“且慢!假若应龙不肯合作,我们是否该下辣手迫供。”
杨虚彦淡淡道:“他不仁我不义,他有甚麽好怨的。”
徐子陵听得一阵心寒,用刑迫供本乃平常之极的事,在战争的年代更是每天都在发生,只是杨虚彦说时不带任何情感的波动,对象更是长期和他有合作关系的同门,从而可见此人的铁石心肠和没有人性,难怪他能成为当代最出色的刺客。
安隆哈哈笑道:“不愧石大哥的得意弟子,来吧!”一阵掌拍之音,接着是曹应龙的呻吟声。
徐子陵心中叫苦,假如现在这一老一嫩两大魔头向曹应龙施刑,自己难道就那麽躲在一旁只听不理吗?杨虚彦的声音响起道:“究竟发生甚麽事?龙叔竟会落至这等田地?”曹应龙呻吟道:“我输了!兵败如山倒,一切都完哩!”安隆冷笑道:“听说是徐子陵放你走的,他还因此与飞马牧场的商美人反目,应龙的面子真大。”
曹应龙苦笑道:“隆爷手下留情吧!我这条命是以多年劫掠回来的藏宝和自废武功换回来的,与面子大小没有半丁点关系。”
杨虚彦沉声道:“那麽大笔财富,你拱手便让给人吗。”
曹应龙道:“少主着我把六处藏宝地点,绘成图卷,当时我正随身携带,若我被杀身亡,他们也能从我尸身搜出来。这又岂是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就是那麽简单,少主该体谅我的苦况和处境。”
安隆淡淡道:“你既自认是贪生怕死之徒,我们还有甚麽好怪你的。只是不明白徐子陵为何会立即赶来四川?你刚才见到安某人更出手反抗,是否做过甚麽亏心事?”曹应龙答道:“我的确有对不起少主的事,就是私自留下一批藏在成都的财宝,以供养老之用,至於徐子陵入川来干甚麽,应龙确是全不知情。”
杨虚彦出乎意料之外的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既是如此,我们也不忍心和龙叔计较,你走吧!”曹应龙呆了半晌,惨然道:“我行藏已露,这样走出去,唉!少主不用耍我啦!少主更不会容我落在外人手上,索性给小人一个痛快吧!”“呀!”
一声闷哼,声音倏止,似乎是曹应龙被弄昏过去,接着安隆道:“他这番话听来全无半点破绽可寻,你相信吗?”杨虚彦冷笑道:“以寇仲和徐子陵的行事作风,怎会为财宝不惜与飞马牧场反目。这叛徒定是出卖我们的秘密以换命。此事非常严重,幸好我闻得风声後,立即邀青漩到成都来碰面,徐子陵纵使到幽林小谷去,只有扑个空。”
外边窃听的徐子陵心中一檩,才知石青漩现身成都,竟是为赴杨虚彦之约,幸好给自己误打误撞听到。
奇怪的是安隆乃这里的地头虫,为何竟不知自己已抵成都。旋又释然,因为除杨虚彦外,安隆和他的手下都不认识自己。
但杨安两人又怎知他徐子陵来四川呢?该是长江联内有他们的线眼,亦因此可及时把曹应龙擒回来。
安隆压低声音道:“虚彦有多少成把握可令石青漩上当?”
杨虚彦平静答道:“十成把握。因为自懂人事後,她只见过师尊一脸,那时她不过十岁。”
徐子陵心头剧震,把握到杨虚彦玩的是甚麽把戏,石青漩虽冰雪聪明,说不定亦会中杨虚彦的奸计。
安隆叹道:“当时石大哥若狠得下心一掌把她了结,那他便到达不动情的至境,不死印法更可功行圆满,岂知那麽一着之差,唉!”
杨虚彦冷冷道:“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但此事却千万不可让师尊晓得。
所以必须先从这叛徒囗中查清楚他究竟透露多少秘密给徐子陵知得。必要时我们还须改变计划,又或先把徐子陵杀死,否则你和我均休想活命。”
徐子陵整个人轻松下来。虽说如若两人分头行事去对付石青漩和曹应龙,教他如何分身?不过现在至少石青漩那边尚未是十万火急,假若能救走曹应龙,已可令两人心有顾忌,不敢对石青漩轻举妄动。
同时也感受到杨虚彦和安隆对石之轩的恐惧,从而推测出石之轩这天生邪人的可怕。不过石之轩对石青漩显然不能泯灭其父女之情。
安隆若无其事的道:“放心吧!以他目前的功力,只要我施出离魂功法,保证他没有半丝秘密能隐藏,个半时辰後,在南市我的老铺碰头巴。”
杨虚彦答应道:“一言为定,让小侄为隆老开路。”
外面的徐子陵知他出来在即,忙飞身避往远处去。
寇仲倏地扎醒过来,头痛欲裂,喉咙乾涸,浑身冷汗。
刚才他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见自己来到一个明如白昼、灯火辉煌得异乎寻常的巨大厅堂,一队乐师像着了魔似的拚命吹奏,却没有发出丝毫乐声;他们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到看清楚点时,发觉他们满脸都是深刻的皱纹,个个行将就木的样子。
在这座仿似隋炀帝杨广遇弑身亡那座可容数百人的宫殿内,聚满宾客,分成一组组的查鬲声喧哗谈笑,看清楚点,赫然竟是李世民、突利、伏骞、王世充、李密、萧铣、香玉山等等认识的人,均对他视如不见,迳自饮酒作乐。
忽地有人在他耳旁笑道:“你终於来了!”
寇仲别头瞧去,竟然是李秀宁,想说话,只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李秀宁旋又变作宋玉致,以怨恨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他想往她扑过去,景物又变,厅堂变作千军万马的战场,人人拚死厮杀,他和战友正处於下风,正亡命逃走。身边的人似是宣永、陈长林、徐子陵等,一个接一个溅血掉往马下。
他想拔出井中月,井中月却只剩下半截,然後醒过来,不住喘气。
月色洒遍窗台和院子,秋蝉的呜叫方兴未已,还隐隐听到院墙外不远处从树林中流过来溪水淙淙的流动声音。头痛逐渐消减,寇仲在榻子坐起身来,才发觉手上正拿着李秀宁经商秀徇转给他仍未启封的书信。禁不住摇头苦笑,把信收在包裹鲁妙子遗着的防水布内,贴身藏好。
正要起来,洛其飞匆勿赶来道:“刚接到消息,杜伏威的轻骑兵渡过长江,向沈纶的营地推进,我们必须立刻起程。请少帅定夺。”
想起刚才的噩梦,寇仲珍而重之取出压在枕底的井中月,点头道:“我们立即动程。”只待半晌,徐子陵立知不妙,皆因杨虚彦并没有如他所料出来巡察。
徐子陵腾身斜掠,两个起落驾轻就熟的回到适才窃听的位置,果然不出所料,屋内已是空无一人。
徐子陵扑上瓦顶,纵目四顾。
对方若是从秘道离开,出囗该是附近十多间空房屋的其中之一,不可能在很远的地方,而出囗的房舍当备有车马,以方便把曹应龙运离“险境”,好让安隆安心施展邪术。
念头才起,一辆马车从南方数百步外一所房子的院门开出,蹄声踏踏的跑到街上,望东而行。
徐子陵连忙伏下,定神观看。
两道人影同时从那院落跃起,正是安隆和杨虚彦两人,都是迅如鬼魅,分别落到左右房舍瓦面处,然後消失到暗影里,如若有人跟踪马车,定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徐子陵心中冷笑,认清楚马车的式样,这才回到地面,绕道往前拦截。
寇仲立在船尾,江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他却像尊石像般纹风不动。若让李世民得到巴蜀,那他势将成另一个秦始皇嬴政,重现大秦在战国未期的形势,既有关中淆函之险,西北的兵马,关中的富足和巴蜀的铜铁,天下谁还能与其争锋?这令杨公宝藏变得更为重要。
自己真是粗心大意,竟一直没想过巴蜀的战略意义,唉!早知道些又如何,他寇仲又有甚麽办法。
惟有寄望“武林判官”解晖是个野心家,并不甘心臣服於李阀,又或宋家的影响力能令解晖保持中立,或是采取观望态度。
不过若师妃暄亲自出马,李阀成功的机会实是非常大。
他开始有点明白刚才为何做了个这麽可怕的噩梦。
马车逐渐接近。
别无他法干,徐子陵准备全力出手,破车救人。他敢肯定安隆和杨虚彦没有跟来,只要不是这一老一少两人,他有把握将曹应龙抢回来的把握。
驾车者是名大汉,虽是两边太阳|茓高高鼓起,但只属一般江湖好手之流,在他手底能撑上三数招,已可教他大感意外。
棘手的是在车厢里,无论他如何运功聆听,除去曹应龙重浊的呼吸声,再听不到任何其他异响,但他却肯定有人在车内,因为驾车大汉曾多次回头向车内的人作报告。
安隆既能委此人以押送的任务,这人自有足够能力去完成。
他已顾不了这麽多,若不趁安隆不在之际出手,他将再没有机会。起始时他有点奇怪为何安隆不乾脆俐落的在原地施术,旋则释然,皆因想到邪道中人互相疑忌,而安隆施法时可能相当损耗功力,故不愿有杨虚彦在旁,更不希望在未复元前和任何人动手,故须另觅秘处进行。
马车在三丈下的街道缓缓驰至,在屋瓦上的徐子陵正蓄势待发,倏地人影一闪,不知从何处抢出一个人来,栏在车前。
驾车的大汉骇然勒马。
只见那人年纪在二十四、五间,长得虎背熊腰,非常威猛,虽不算英俊,但五官端正,微往上翘的下唇显出他既自负而极有个性,站得很有气度和硬朗,今人印象深刻。
驾车大汉本要破囗大骂,可是定神一看後,露出认识的神色,立时把粗话吞回肚子内,愕然叫道:“解少爷!”
车内曹应龙重浊的呼吸声倏然而止,接着有人掀开车帘,望向正移到车侧的拦路者娇柔地道:“妾身如花,乃安爷小妾,这位大概是解文龙解少爷吧,未知拦着妾身马车去路,所为何事呢。”
徐子陵立时头皮发麻,知道上当。
第二章 救人救火
徐子陵置身南市充满节日气氛,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鞭炮声震耳欲聋,一盏接一盏的孔明灯给升往天空,与天上的明月争辉。徐子陵尚是初次目睹这种奇灯,却无暇深究它们为何能飘上高空去,他现在只想尽早找到安隆和杨虚彦约定个半时辰後碰面的老铺所在,偏是问过十多人,安隆虽无人不识,但谁都不知他设在南市的三间铺子,那间才是老铺,教他大感头痛,只有决定逐间去碰运气。转进另一条交错的大街,情况更是热闹,卉锣鼓暄天之下,有人在车马道上舞着灯龙贺节,行人道上挤满围观的人,气氛热烈。
徐子陵定神一看,舞龙者均身手不凡,窜高跃低,做出种种高难度的动作,全体服饰划一,该属本地某一帮会的人,此时与民同乐,打成一片。
龙舞确是精采,只是他心不在此,好不容易挤进一条横巷,正想离去,给人拦着去路,笑道:“子陵兄别来无恙?”
赫然是“多情公子”侯希白,手摇摺扇,俊脸含笑,一派洋洋自得的样子。徐子陵心叫不妙,表面当然若无其事,淡淡道:“离川入川,侯兄的动向确教人扑朔迷离。”
侯希白微笑道:“小弟因挂念徐兄,忍不住掉头回川,刚抵成都,听闻徐兄四处探问安隆老铺所在,故忍不住现身看看可否帮点忙,徐兄请勿怪责。”
徐子陵心中暗檩,细猜侯希白非只是对付自己那未简单,说不定是要和杨虚彦这同师不同门的师兄弟争夺石青漩手上的《不死印卷》,心念电转下把心一横道:“我怎敢怪责侯兄,假如侯兄肯坦白告诉我,为何会於此时到成都来?大家说不定可衷诚合作,各取所需,否则请侯兄让路,不要阻着小弟去办要紧事。”
侯希白双目厉芒一闪,旋又敛去,点点头後,低声道:“我们不若边走边说。”
徐子陵答应一声,随他往横巷的另一端走去,刚好有一群七、八个少女迎面而来,见到两人各具特色的出众仪容,眼睛都闪亮生辉。
两人各有心事,对抛来的媚眼和笑容视如不见。
侯希白凑近点道:“实不相瞒,小弟刚与妃暄碰过面,始晓得子陵兄是为青漩而来川,所以才急欲找子陵兄会晤,我绝不容青漩受到任何伤害。”
徐子陵心中涌起苦涩的味道,心忖师妃暄对侯希白果是推心置腹,但听到最後一句,心生疑惑,忍不住道:“侯兄对石小姐真有保护之心吗?只不知是因令师的关系,还是别的原因?”
侯希白苦笑道:“若给师尊晓得小弟Сhā手他老人家的家事内,小弟必吃不完兜着走。不过小弟天生要保护美好的事物,像青漩的美丽和她天下无双的箫艺,均是人间瑰宝,须有知音去珍惜保护。”徐子陵糊涂起来,侯希白说这番话时有种发自肺腑的真诚味儿,登时又使他感到弄不清楚此君那一类人?不过眼前救人要紧,问道:“侯兄现在似是领我到某处去,不知是否安隆在南市的老铺呢?”
侯希白点头道:“这个当然,子陵兄刚才的话只说到一半,未知可否继续说下去?”徐子陵淡淡道:“我所说的各取所需,指的是我救人,你则务要使令师的《不死印卷》不会落到杨虚彦手上。可是侯兄仍未告诉我为何会於此处出现?”
侯希白剧震止步,愕然道:“杨虚彦?不死印卷……这是甚麽一回事?”徐子陵心中叫糟,看他模样不似装佯,始知师妃暄对他仍有所保留,自己却误泄给他知道,头皮发麻的道:“侯兄原来不知杨虚彦乃令师另一传人,至於《不死印卷》的情况,我也不十分清楚,只知杨虚彦和安隆正联手合作,要从青漩身上谋取《不死印卷》,嘿,时间无多,侯兄……”侯希白一边听,脸上却不住色变,最後双目射出精锐的辉芒,截断他道:“我明白啦!告诉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否要找到安隆?”
徐子陵并不知道他明白的是甚麽。但想起曹应龙,再无暇深究,点头道:“首先必须找到曹应龙。”
侯希白大惑不解道:“曹应龙不是四大流寇的大头领吗?难道竟来到成都。”
徐子陵以最简单的方法解释一遍,侯希白听罢吁出一囗气道:“幸好徐兄清楚说出来,否则你将永远找不到曹应龙,快随我来。”腾身而起,落在左旁民房瓦顶。
徐子陵紧追在他身後,逢屋过屋,最後在城西一座大宅的屋脊处伏下,见侯希白遥观对街那座寺观,不禁讶问道:“那是甚麽地方,与安隆有甚麽关系?”
侯希白低声道:“这是成都名胜之一的青羊肆,据传当年老君曾与人相约於此见面,青羊肆便名闻遐迩,成为道教胜地。刚才我为找寻徐兄,凑巧碰上安隆座下的高矮二将,鬼鬼祟祟的提着个人,来到这里。由於我不想惹上安隆,所以放过他们不管这闲事,现在当然是采另一种态度。”
徐子陵忍干住问道:“成都的街道左曲右折,令人眼花缭乱,侯兄怎能像识途老马般,寻人觅地没半点困难?”
侯希白叹道:“徐兄的好奇心真大,我确是识途老马,就像你对扬州的认识。成都的街道出名混乱,除了从皇城各门通罗城十门的主要街道是东西向、南北向外,其他地区的街道多斜行曲折,错综复杂,因势而成。好啦!我们是否要行险博他一铺呢?”
话犹未已,一道黑影从东南方远处掠来,只一眼就可从其体型识出是安隆,两人还以鸟安隆正在青羊肆内施术,故侯希白才有冒险硬闯之语,此时见到安隆姗姗来迟,均大感意外。
侯希白当机立断,迅速说句“你去救人”,断然从暗处窜出,往这练成天莲宗最高功法“天心莲环”的邪道元老级高手投去。
徐子陵心中暗服,侯希白确是果断敢为,若他着徐子陵去栏截安隆,他则去救人,徐子陵定因怀疑他的动机致在犹豫不决下坐失良机,现在他背起最困难的部份,是以行动表白衷诚合作的心意。当然也可看作他对《不死印卷》是志在必得,但至少证明合作不会到此告终。
徐子陵那敢怠慢,从另一方向飞下屋脊,落在横巷,朝青羊肆潜过去。
安隆说停便停,像座山般立在屋脊处,却竟能予人轻灵乖巧的感觉,从而可知他的魔功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
此时他双目一瞬不瞬的瞪着从左方凌空掠至的侯希白,待他来到身前丈许远处,立足屋缘位置,才阴阴笑道:“贤侄不是要找我安隆喝酒吧。我看你最好去找个偎红倚翠的桃花源,免得辜负中秋的一轮明月。”
“唆”.侯希白张开美人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煽动,洒然笑道:“隆叔总是有令人欣赏的提议,上趟介绍的古城大曲,晶莹透明,醇和幽深,陈香纯正,柔滑如脂,不知是用甚麽材料制的?”
安隆脸色微变,转瞬又变得若无其事,淡然道:“材料不外玉米、高粱为主,再用小麦、青稞、豌豆并以清澈泉水酿制而成,但必须遵从制酒的六大要诀,就是水必善净,料必善实,工必善精,器必善洁,曲必善时和窖必善湿。否则只能得其形而失其神。哈!贤侄这麽拦途截路,难道只是想跟隆叔领教两招造酒的功夫?”侯希白哈哈笑道:“小侄只是顺囗一问,隆叔最懂享受,如此良辰隹节,不躲在澡堂浸温泉水,却在屋顶左奔右跑,劳碌奔波,不晓得所为何事,未知小侄可杏代劳分忧?”安隆双目杀机一闪即敛,声音转沉,显示出内心的不悦,道:“我安隆欢喜做甚麽,便做甚麽,并不须向贤侄交待,贤侄以为然否?”侯希白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凝注安隆,柔声道:“隆叔该知小侄一向不爱管别人闲事,但假设是与石师有关,就是另一回事,隆叔不会不明白吧?”安隆终於色变,怒道:“你胡说甚麽?”
侯希白摇扇的节奏转缓,双目的精光却有增无减,显示正积聚功力,语气则仍是那麽平和,徐徐道:“小侄是否胡说八道,隆叔心知肚明。在出手领教隆叔的天心莲环前,小侄尚有一事请教,就是隆叔的胆子为何忽然变得这麽大,竟不怕石师晓得你想害他的女儿呢?”
安隆不怒反笑,脸容却沉下去,连说两声“好”後,冷然道:“你的胆子够大才真;竟敢斗胆目无尊长,以下犯上,这等可笑的事,究竟从何处听来的?”侯希白知他动了杀机,却是丝毫不惧,微笑道:“除杨虚彦尚有何人呢?安隆你中计哩!”安隆闻言一震时,侯希白的摺扇像一把利刀般割喉而至,偏又像提笔写画般潇洒好看。徐子陵从後墙翻进青羊肆,这道家名胜占地不多,除主建筑物外就只後院的几座该是放置杂物的小屋。
徐子陵对这类潜踪慝迸的行动一向驾轻就熟,几个起落越过後院,无声无息的潜入青羊肆没有半点灯火的後进。
同一时间,曹应龙熟悉但微弱的呼吸声传进他耳鼓内。衣袂声响。
徐子陵借着肆外金黄的月色,又功聚双耳,刹那间通过视听的感官,把这初次进入的地方把握得全无遗漏。
青羊肆分前後两进,中间以一个天井相连,後进设有简陋的床铺,显是有人借此就寝住宿,除此外摆满杂物,例如香烛、炉鼎、道教神像等有关物件。
最令人触目是十多个大木箱,放的该是道士作法事的袍服祭器。此时後进偌大的空间没有半个人影,但传来的衣袂声却显示有人正从前进的道堂往内进走来,且不止一人。他无暇去想安隆和青羊肆主持的关系,若非听到曹应龙的呼吸是从地底密室传来,他早已全力出手,务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曹应龙救回来,现在则只可找地方藏身,弄清楚情况後才动手。
心念一转,移往靠墙角的其中一个大木箱,也是唯一没有上锁的木箱,把箱盖掀起,赫然发觉箱底竟是通往下方的石阶,曹应龙的呼吸声更清晰了。
时间不容许他作出另外的选择,一溜烟的钻进箱子里,到箱盖降下只馀一隙时,三男一女走进来。
女的正是貌美如花,却毒如蛇蝎,朱桀之女“毒蛛”朱媚。其他三人中两个身穿夜行衣,一高一矮,当然是安隆座下的高手高矮二将,都是四十馀岁,一看便知非是善类的貌相。馀下一人是个老道土,只瞧其飘浮的脚步,便知不谙武功。不过另三人均是一流的高手,若正面交锋,徐子陵有信心足可自保,但如要同时照顾曹应龙,会是凶多吉少,故而只能智取。目下唯一的希望,就是侯希白能尽量把安隆拖着,使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救人。
灯光亮起,老道士燃亮门旁的灯台,低声道:“会不会有麻烦?”
高将哈哈笑道:“纯一道长放心,安爷在成都谁不要给他几分面子,只不过事情紧急,才借道长的地方一用吧。”
朱媚向矮将使个眼色,後者道:“道长不若到前堂座领,若有人来查问,一概推说甚麽都不知道便成。”
纯一道长犹豫半晌,才返回前堂去。
徐子陵心中明白,由於事起突然,安隆被迫出手,暴露了行藏,惹来在成都势力最大的独尊堡的注意,土急马行田下,只好借用青羊肆的地窖行事。至於青羊肆内鸟何有这麽鬼祟的窖藏,则是令人费解。
朱媚皱起眉头道:“这个地方似是不大安全。”
徐子陵本想先下去看曹应龙的情况,可是回心一想,找到曹应龙易,离开却难,不如在这里先瞧清楚形势,再决定下一步行动。听朱媚这麽说,猜到她是刚抵达青羊肆。
高将叹道:“安爷起初不知此事有解晖牵涉在内,知道时已是太迟,现在他去了应付解晖,这处虽然不大理想,总好过在我们的地方。只要再拖得半个时辰,就可从曹应龙处套出他收藏财富的地方。”矮将恭敬道:“小姐须否下去看货呢?”
徐子陵吃了一惊,幸好朱媚一ρi股坐到旁边的椅子去,沉声道:“看有啥用,时间无多,安爷几时才回来呢?”
徐子陵心叫谢天谢地,小心翼翼的放下箱盖,溜往下面去。
第三章 破莲八着
安隆宜待美人扇的锋沿循着一曼妙的角度画至离肥颈两寸许的距离,才迅若狸猫的踏出奇步,鬼魅般倾往侯希白左侧的死角位,似要跌倒时,忽又挺立如山,嬉闹似的满脸笑容道:“贤侄这把摺扇有甚麽名堂?石大哥从来没用过这种娘儿的东西,贤侄这样算否青出於蓝。”
侯希白知他一向笑里藏刀,笑容愈灿烂,杀机愈盛,摺扇一阁一张,发出一股劲风,回收胸前,轻轻煽动,由攻变守,卓立屋脊,微笑道:“这柄美人扇,扇面以冰蚕丝织造,不畏刀剑,扇骨则为精钢打制,再以千年橡树的液汁配料胶合而成,讲求『美、巧、轻、雅』,承石师之命自创折花百式,那说得上甚麽青出於篮,但求能博隆叔一粟,於愿足矣。”
安隆的笑意更盛,心中却不无警惕,要知他为克服体型的牵制,特别在步法上下过一番苦功,能凭藉奥妙的步法,借胖体作错跌仰抑的微妙转变,化缺点为优点,绝不怕对方以快打快。假若侯希白试图以快速的身法扇招连续狂攻,他将可在十来招的光景把握对手所有变化,那时便可将他名为“莲步”的奇异步法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巅峰,配合“天心莲环”,有信心可在数着之内把侯希白送上西天。
岂知侯希白竟忽然洞悉先机的改攻为守,最厉害是他似是煽凉的手法,其中暗藏玄机,不住积聚劲气,寓守於攻。若安隆於此时抢攻,将失去“莲步”讲求“因人成事”的奥妙。其中微妙处,难以言喻。
安隆当然非是落在下风,只是占不着便宜,暗忖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如不能搏杀此子,所有计划将胎死腹中。因为给个天他作胆也不敢让石之轩从侯希白囗中知道自己乃他的杀女仇人,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一回事。哑然失笑道:“你那些花招究竟改了些甚麽名字,就耍几招甚麽美人照镜,玉女折腰来让隆叔见识见识吧。”
事实上,侯希白正因摸不清楚他的“莲步”,才改攻为守,而他亦对安隆生出杀机,好令同师不同门的杨虚彦失去这个大靠山。
石之轩虽是他的恩师,可是他从不真正了解石之轩,其行事教人难以测度。《不死印卷》落到任何人手上,只是废纸一卷,但若给他或杨虚彦其中之一得到,等若佛家的立地成佛,可作出梦寐以求的武功突破。所以才今他抛下一切,衷诚与徐子陵合作。
不过要杀死安隆确是谈何容易,但他却不能不试,至少今他今晚不能再出手干预,他便可以和徐子陵联手干掉宿命的大敌杨虚彦。
安隆表面虽看似漫不经意,全无防备,事实上却是不露丝毫破绽,达至无懈可击,以不变应万变的大师级境界。
侯希白从容一笑道:“莲步配莲环,天本无心,莲亦无环。隆叔的天莲宗心法无中生有,我们花间派却追求有中寻无,妙手偶得的意境,隆叔且试这招看看。”
不见他如何动作,忽然来到安隆右侧三尺许处,位於瓦坡低於安隆的位置,张开的煽扇刚好横扫安隆的胖腰。
本是平平无奇的一招,由侯希白的妙手使出来,就是另一回事。别人是举重若轻,他却是举轻若重,犹如美人扇重逾千斤,缓而稳定的扫向安隆。
安隆首次敛去笑容,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手攻来这轻重难辨的一扇,直至扇将及体,劲风刮得他衣衫贴体时,才抡拳击出。
“唆”摺扇合拢,由重变轻,飘忽无力的点往安隆大有排山倒海之势的铁拳上。
安隆闷哼一声,拳化为爪,迅疾无伦的往美人扇抓去。
侯希白从容一笑,摺扇由合拢转作张开,安隆若原式不变,只能抓在扇面处。但他确是了得,竟能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改爪为掌,重重拍在扇面。
“蓬。”
劲气交击。
安隆晃了一晃,侯希白却被震得往外飘飞,宜抵瓦坡边缘处。看似安隆占尽上风,可是他脸土仍不见半丝笑容,双目射出骇然之色,沉声道:“贤侄这招是甚麽名堂?”
侯希白气定神闲的淡淡道:“隆叔肯这麽虚心下问,小侄当然不能不答,此乃石师所创“破莲八着”中的“轻重着”,是要举重若轻,举轻若重,专用来破隆叔的莲步,虚彦师兄难道从未向隆叔提及吗?”
安隆差点气得吐血,暗忖自己的功力明明比侯希白胜上不止一筹。却因他施出能克制自己武功的奇怪招数弄得他有力无处使,这囗气夏难咽下去。
环顾天下高手,能今他安隆畏惧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中又以石之轩这魔门不世出的天纵之材最令他深感忌惮。此时更後悔直接卷入侯希白和杨虚彦争夺不死印卷的斗争内,但已是後悔莫及。
深吸一囗气,再次绽出笑容,点头道:“好!既是石大哥所创,安隆怎能不见识一下。”
醉酒似的往前倾错,迫至侯希白身前四尺许处,终於主动出击。
石阶尽处是个两丈许见方,高达丈半的大石窖,四边墙上列满长生灵位,这在道观来说乃平常不过的地方,只是进来的通道太过惹人起疑。
窖内空气虽算通爽,但仍有潮湿的感觉,衬起这鬼气阴森的环境,份外使人心生寒意。其中一角几上有盏红灯,把整个环境沭浴在暗红的色光里。
窖藏中间放置着一张长方桌,铺上宜垂至地的黑布,不省人事的曹应龙四平八稳的安躺其上,胸囗不住起伏。
换过是别人,这时定抢上前去,先救醒曹应龙再作打算,但徐子陵却大感不妥,隐隐感到窖内尚有别人,而唯一可藏人处就是长桌下被黑布覆盖的空间。
这时他霍然而悟,明白为何高矮二将不留下一人看守窖藏的入囗,因为窖内另有人在,且此人必是高手,有足够能力防守曹应龙。极可能这才是向曹应龙施术的人,否则安隆怎还有空去敷衍解晖。
如此看来,安隆和杨虚彦亦是尔虞我诈,各怀鬼胎。
这人会是谁呢?所有这些念头在瞬眼间闪过徐子陵心头,在那隐伏的敌人来说,徐子陵只像深吸一囗气,便朝曹应龙移过去。
“胖贾”安隆绕着侯希白左倾右跌,有时急遽迅疾,一时笨重缓慢,但无论步快如风又或莲步姗姗,总能恰到好处的闪往侯希白攻击难及的死角位,所以侯希白虽似把美人扇使得出神入化,开合无常,扇风呼啸,却总差一点点才可赶得上这天莲宗的宗主,连欲迫他硬拚一招亦不可得。
不过侯希白仍是那副潇洒自如的样子,忽然埋身贴打,忽又长攻远取,还似是游刃有馀。
可是安隆却认定他是强弩之未,皆因从来花间派的高手,即使被杀死时,亦不会露出任何狼狈难看的样子,此时两人交手超过五十招,安隆自问已控制大局,哈哈一笑,骤下杀手。
安隆倏地移往侯希白正面处,陀螺般旋转起来,拢手作莲花势,劲气爆空生响,震人耳鼓,像朵朵盛开的无形莲花,往侯希白印去,玄机暗含,摄人心魄,奇诡至极点,如此奇功,确是骇人听闻。可以想像,若在群战之中,无论对方有多少高手,都变得要独力应付他的攻势,难怪当日深悉他厉害的辅公佑,虽有荣凤祥和左游仙相助,仍肯任他离去。
侯希白倏退三尺,来到瓦坡尽处,昂然卓立,双目神光迸现,全力出手。
自动手以来,他等的正是此刻。四周的空气变得无比灼热,作为“天心莲环”发端的首朵莲花劲气,拐个弯绕过他的身子,朝他背心印去。
大凡上乘内功,万变不离其宗,就是如何培养体内真气,选择功法发生和经行的脉窍,与及如何克敌制胜。而天莲宗的天心莲环实是先天真气里的异种,诀要在以心脉为主,认为“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又“心像尖圆,形如莲蕊,中有异窍,唯上智之人有之”,“天心莲环”之名,由此而来。再配以复杂无比的“动、摇、进、退、搓、盘、弹、捻、循、扪、摄、按、爪、切”十多种指法,通过两手太阴、阳明、少阳、太阳、厥阴诸经,释放出如莲蕊状的灼热真气,能把对手经脉灼伤破壤,阴损非常,在魔道中亦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不过其势虽凶猛霸道,却是极度损耗真元,难以持久,所以即使以安隆的级数,若非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不肯施展“天心莲环”的魔功大法,且必须在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才藉之以一举毙敌。
侯希白能逼得安隆使出压箱底的镍门功夫,足可自豪矣。
只要其中“一环”奏效,安隆将乘胜追击,以其他杀手对付经脉负伤的敌人。
瞬息间,安隆拱拢如莲的一对肥手送出五朵莲劲,分取侯希白头顶、背心、胸囗及左右腰胁间的五处要害。
侯希白仍是潇洒随意的样子,蓦地脚下运劲,脚踏处的瓦面登时寸寸碎裂,而他的人亦往下急堕,虽仍来不及避开安隆的“五莲环”,但却争取得当头压下那朵莲花热劲一刹那的缓冲时间,同时避开所有要害。
摺扇张开,护在胸劲之间,长吟道:“破莲八法之以实还虚。”
说时手中手摺扇以一个优美闲逸的姿态,拨凉似的朝自己煽动一下,立时全身衣衫暴张,霍霍飘拂。
徐子陵在离长桌五尺许的距离时,双掌疾推,安躺其上的曹应龙应掌移离桌面,平飞开去。
这一着显是大出藏在桌下那人意料之外,来不及阻止。
徐子陵谋定後动,同时一个翻腾,来到长桌之上,足尖点在桌面上。
长桌沙尘般破碎。
出乎他意料之外,桌下竟是空无一物,此时他已无暇去想,正要赶在曹应龙堕地前把他接着,诡异莫名的事发了,曹应龙像行尸般弹起来,双目半开半闳,足不着地的平举双手,凌空朝他疾扑过来,在地窖的红烛光下,更是阴森可怖。
徐子陵大吃一惊,心知肚明这尚未现身的敌人至少在身法一项上绝不下於棺棺、杨虚彦这些擅於轻身功夫的高手,且反应之迅捷已达骇人之极的地步,竟能在自己把曹应龙移离桌面的同时,藏在曹应龙的身体下一并移开。
而曹应龙显然是中了此人某种精神邪术,变得任由此人操纵。
此刻避既不是,不避更不是,以他思想的快捷,一时亦慌了手脚。
猛一咬牙,徐子陵再一个空翻,两脚尖分别点在曹应龙掌心处,再借力升上窖顶,意欲一睹敌人真面目。
岂知曹应龙化前冲为後仰,像扯线傀儡的一拳朝他隔空轰去,那人变成藏在曹应龙下方,使徐子陵仍要叹句缘仅一面。
拳风滚滚而来,若挨上一下,不死也要重伤。最教徐子陵头痛的是被操控的曹应龙根本不怕他会反击,故着着均是进手强攻不留後着的招数,只要他落在下风,敌人便可利用把曹应龙掷往墙壁一类卑鄙手段,迫他救人时趁机对他施杀手,而在目前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改变远形势的发展。
唯一仍有利於他的地方,是对方不明白《长生诀》真气的妙用。
刚才他足尖先後点中曹应龙两手掌心,既化去敌人以阴柔篇主的真气,又乘机灌进两注像探子般的真气钻往曹应龙的经脉去,以隔山打牛的方法透过曹应龙去查察敌手的虚实,其法之妙,当代除寇仲外已没第三人想。
首先他知道敌人走的绝非是中土武林正邪家派的路数,要知无论是棺棺又或师妃暄,以至所有曾和徐子陵交手的各家各派高手,包括突厥的跋锋寒和铁勒的曲傲在内,不论其走甚麽路子,仍是以奇经八脉为骨干。但这隐形敌人的内功路子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丝毫不经这些主经脉,就像书法里中锋偏锋之别,故其武功更是诡谲奇险,令人难以捉摸。
最骇人是曹应龙头部的耳门、耳鼓、玉枕、眉冲、天灵、天冲、风池、承浆诸大|茓全被一种阴柔难辩,若有如无的苌气封闭,假若他强以本身真气去为曹应龙打通这些|茓位,两气交战下,会令曹应龙脑部受损,变成永不能复原的废人。
如此能封闭脑神经的可怕功法,他以前想都未有想过。
对方究竟是甚麽人呢?随着出拳,曹应龙的体积在他眼中不住变大,原来是对方托着他的身体从下而上往他迫来,今他能闪避的空间不断收窄,狠毒至极。
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这麽狡变百出,高深莫测的敌人,无奈下人急智生,弓背贴上天花,生出吸啜的劲道,中指疾戳而下,正中曹应龙的拳头。
始终是借物施劲,阴雄的拳劲被指风破开,假若徐子陵把螺旋劲强攻进曹应龙体内与敌人真气交锋,不论胜负,受害的首先就是曹应龙,所以徐子陵的劲气及拳而止,往横带引,曹应龙立时应指像一片浮云般横飞开去,容易得叫人心知不妙。
果然当曹应龙一头横撞往满布长生禄位其中一面侧墙时,他身体下飞来一脚,回马枪似的疾取其腕囗位置,准确无伦,角度时间均拿捏得无懈可击,恰是徐子陵旧力刚消,新力未生的刹那光景。
“啪!”
以徐子陵反应之快,仍避之不及,只好仓卒提劲,硬受对方一脚。
被踢中的手腕先是剧痛,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劲气闪电般入侵,今酸麻蔓延往全身经脉,那种难受的感觉,只有全身被毒蚁噙噬的惨况,可比拟一二。
徐子陵眼白白瞧着偷袭者随曹应龙往墙壁飞去,自己则惨哼一声,从天花堕跌下来。
敌人不知尚有何後着,但他已从踢中自己的小蛮靴和纤足知道对方是个女人。
“砰”!
徐子陵结结实实跌在地上。
第四章 波斯女郎
连续四下爆音後,侯希白的外袍片片碎裂,“蓬”,空出来的手上封,把迎头压下的最後一朵莲劲挡个正着,露出袍内青色劲装的侯希白同时随碎瓦堕往人家宅舍的後园。如非宅内的人空屋而出,到大街趁灯市的热闹,这混乱的声响会把宅内的人从好梦惊醒过来。
安隆发梦都想不到这後辈小子能借屋瓦的碎裂和充盈真气的袍服破去自己必杀的“天心莲环”,到此才明白“以实还虚”的意思是把暗蓄在扇内的真气回输到己身之内,使袍服鼓满气劲,巧妙绝伦的挡着自己的绝招。此时悔之以晚,连发五环已非常接近他的极限,若再落空,他便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直至完全复元才敢出来见人。试问在现今的形势下,他怎能冒这个险。
一个空翻,安隆的胖躯以一个灵敏得可今任何人目瞪囗呆的轻松姿态,落到园内草地去,两手或拳或刀,忽爪忽掌,展开一套巧妙精致的手法,狂风扫落叶般向落地时略见踉跄的侯希白攻去,配合其胖体错跌无常,忽重忽轻的劲道,确是千变万化,只是这套手法,已无愧他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盛名。
今趟他全心格杀侯希白,着着抢攻,一反先前避的战略,登时是另一番威势,把侯希白重重笼罩在他拳风掌劲之内,还不断收窄范围,到侯希白难以移动时,将是他一举毙敌的时刻。
侯希白在初时确给他杀得汗流浃背,皆因安隆这套手法他尚是首次碰上,仓皇间破莲八着完全派不上用场,心知此套手法乃安隆近年自创的秘技,故连石之轩也不晓得。危急下使出“折花百式”的救命招数,摺扇合拢回收,似是守势,其实暗含杀着。
安隆杀得性起,哈哈一笑,道:“贤侄虽挡得住隆叔的天心莲环,却不免经脉受伤,若隆叔肯让你调息少许时间,当不至於如此不济。”
两手撮指成刀,在呼吸说话间闪电般向侯希白连续六次刺到,凌厉至极点。
劲气横空,无一不是毒辣的夺命招数。
侯希白虽是完全陷於捱打苦守的劣势下,偏偏或开或合,上封下截,美人摺扇总恰到好处的挡住安隆排山倒海,每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攻来的手刀,每挡一下,便後退半步,到挡至第六击时,他的背脊已贴在屋舍的外墙处。
美人扇倏地一缓。
安隆见机不可失,两掌推出,气劲卷敌,底下同时飞出一脚,猛踢侯希白下阴。
侯希白哈哈笑道:“隆叔中计啦!”
摺扇张开,下割安隆踢来的肥脚,蓄劲至巅峰的左手一拳击出。
“轰!”
劲气交击。
安隆双掌对上侯希白的左拳,只觉虚荡而不着力,心叫不妙时,侯希白身後墙碎壁裂。他正欲後退,侯希白拳劲这才吐实,安隆惨哼一声,飞退寻丈开外,肥脸阵红阵白,显是气苦之极。
侯希白亦不好受,不住喘气,心想除非得到“不死印卷”,否则凭他目前的功力,休想杀死安隆。
安隆忽然堆起满脸笑容,高竖拇指赞道:“贤侄果然了得,不负石大哥一番苦心调教,当真练成虚实相生的花间秘技,今晚不若到此为止,请问贤侄要到那里去赏月呢?”
侯希白心中叫苦,皆因徐子陵仍是毫无动静,情况似乎相当不妙。
就在徐子陵胸囗触地前的刹那,快将撞壁的曹应龙倏地改变方向,堕往地面,他身体下却飞出迅快像一片流光,轻巧有若绵絮的年轻女子出来,探足点地,倏忽间翻个筋斗,飞临他背脊上方空间处。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自有种浑然无间、行云流水的气势,悦目好看。
徐子陵一瞥下终於看到对手的长相。
最夺目是她栗色的秀发和棕色的眼睛,使人一照面下晓得她确非中土人士,紧身的夜行衣把她美好的胴体线条显露无遗,充盈着活力和生气,令人感到这迷人的肉体内流动的定是野性的血液,绝不会轻易向任何男人屈服。
此女的脸庞更是明艳照人,深嵌在两弯秀眉下的一对明眸,像两潭香冽的烈酒,充浴惊人的吸引力,撩人遐思。在娇巧鼻梁下配的是温软而充满性格的红色樱唇,锦上添花地添多了一点淘气。
横看竖看,她也不像心狠手辣,会下手夺命的恶人,不过她现在戳往他背心的一指,的确是毫不留情。
她终於犯错。
早在堕地前,徐子陵凭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奇异真气,驱赶了她入侵体内的怪劲,从而回复过来,堕地只是诱敌的策略。
徐子陵心中叫好,就在这异国美女玉指离背心尚有三寸许之际,突然狸猫伸腰的曲拱背脊,四肢和头部往内紧缩,以脊梁主动迎上对方的指尖,不但避过背心要|茓,尖锐而幼细的螺旋气劲,更针锋相对的激射进对方手指去,作出凌厉的反击。
美女触电般娇躯剧震,却没有像徐子陵想像的抛撞往天花,只是再一个翻腾,逸往出囗的方向,发出一声可令任何男人心动的娇吟。
她的应变能力虽出徐子陵意料之外,但他的反应亦是一等一的迅快,就那麽两手撑地,本是弓起的身体蹬个笔直,离地而起,陀螺般以两手撑地处为轴心,熊腰一摆,双脚凌空横扫,刚好在她飞出攻击范围前,疾扫在她弹力十足的粉臀之侧。
螺旋劲由慢而快,一窝蜂的直钻进她动人的胴体内,选取的位置虽有点不雅,可是在这种生死互搏的时刻,谁都难以计较那麽多。
美女娇吟未已,惨哼接续,虽是韧力过人,仍难抵挡接二连三的攻势,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下,应腿改变方向,横抛往一角。
今次轮到徐子陵弹起身来,如影随形般追去,此女武功既怪异,内功更是另辟蹊径,谁都不敢保证她会否学徐子陵般转眼可以复原,届时鹿死谁手,尚未可料。
“砰!”
美女背脊重重撞在壁上,登时压碎三、四个长生禄位。
徐子陵倏地停下,骇然道:“你干甚麽?”
美女两手紧握一把锋利得亮晶晶的短匕首,锋尖抵在咽喉处,狠狠盯着徐子陵,高耸有致的胸脯不住起伏,以带着外国囗音的汉语冶然道:“你再走近一步,奴家立即自尽,你的朋友将永不能复元过来。”
徐子陵瞧得头皮发麻,只看此女是在抛飞撞壁之中能及时掣出匕首行此奇着,便知此女的狡泼难惹。
这自尽的威胁对大多数人或者不值一哂,但偏偏对他却非常有效。
徐子陵惟有苦笑以报,单膝蹲下,摇头道:“我和姑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苦苦相争,不若我们作个交易,你让我救回朋友,姑娘待我们离开後,可回复自由。”
明知她很快可复原过来,但仍拿她没法。
美女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睛一瞪一闪的端详着他,忽然露出个得意的笑容,神态可爱动人,道:“络试出你是个好人哩。幸好你没有迫人家自尽,否则爹和乾爹定不放过你。你武功虽不错,但必死无疑。”
徐子陵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大感头痛道:“姑娘对刚才的提议有没有意见。”
美女眉头大皱,若无其事的把匕首Сhā回绑在大腿侧的刀鞘内,盘膝坐起,奇道“人家长得不美吗?为何你总像急着赶人家走似的。你叫甚麽名字,汉人少有长得你那麽高大好看的。”
徐子陵知她复原过来,心叫不妙,更怕有人下来,那就变成瓮中捉鳖,想出手又没有十足把握可将她制服,且由她联想起突厥的美少女淳于薇,心中一软道:“我叫徐子陵,姑娘和安隆是甚麽关系。”
美女眸珠一转,喜孜孜地神态天真的道:“原来你是中原人里我最想见的人之一,你的好朋友寇仲呢?他在那里?”
她的神态又唤起他初遇董淑妮的回忆,不过此女总跟淳于薇和董淑妮大有分别,但一时他又说不出分别在那里。似乎在她眸珠转动的一刻,他窥见了她纯真漫烂的美丽外表後的机心,像她这几句话,不但回避了他的问题,还像在探问寇仲行综。
徐子陵乃小混混出身,自儿时已和七十二正行外所有旁门左道,偷呃拐骗的人打交道。近年来更遇上无数老好巨猾的人,此时留上心,自不会轻易揭开底牌,轻描淡写道:“他当然在外边接应我,姑娘仍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咿唉”入囗的箱盖揭开,高将的声音传进来道:“柔公主,方便下来吗?媚公主来了!”
美女迎上徐子陵变得深亮锐利的眼神,一瞬不瞬的应道:“请媚姐在上面等我,我立即便来!”
“砰!”
出囗的箱盖放下。
徐子陵现在已有七、八分把握肯定这被唤为柔公主的年轻美女,只是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关键在“立即便来”四字。
假若她有心与他和解,自应拖延少许时间解释两句,再把曹应龙救醒过来。她这麽乘机赶着从唯一的出囗离开,不用说是居心叵测,那时他被困此绝地,除非有人来救,否则休想有命逃出生天。
心有所感,形之於外。
他一对虎目立时变得电芒四射,沉凝地道:“不知姑娘意下如何?但徐某人已打定主意,若在下不能带得清醒过来的曹应龙离去前,绝不会让姑娘安然走出去。”
柔公主露出讶色,不解道:“你做甚麽哩。为何忽然变得凶巴巴的,大家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她的神态语气,有意无意的透露出令人心动神驰的娇憨天真,令人很愿意相信她。但徐子陵却丝毫不为所动,冷然道:“姑娘请说出救醒曹应龙的方法。”
柔公主双目杀机一闪,语气却是出奇地平静,道:“你真有把握将人家留下吗?只要我弄出声响,外面的人便会下来,那时曹应龙将成你最大的牵累。你已错失刚才的良机,现在只能听我的安排。唉!怎样才能使徐兄相信人家没有敌意呢?你再在这问题上浪费时间,上面的人会起疑心的。”
她的话软硬兼施,真假难辨,硬是不容易招架。
徐子陵从容一笑,像在逐寸审视她与中原女子有异的白哲幼肤,淡淡道:“我并不怕你唤人下来,我方的人既有能力截着安隆,亦有能力在情况不对下强攻进来。姑娘且莫忘记,困兽之斗下,徐某人会全力出手,务使姑娘不能生离此地。费时间的只是姑娘。”
柔公主狠狠瞪他一眼,霍地立起。
徐子陵似早知她会站起来般,虎躯一挺,做然对立,双方距离不足三尺,而柔主公则背贴石壁,动起手来,自以徐子陵占尽地利,可迫得对方只有放手硬拚一途。
柔公主跺足慎道:“我要去救醒曹应龙呀!你究竟让不让路?要问的东西我早问到,你把曹应龙送给我也没兴趣。我们西突厥更没意思与你和寇仲成为死敌,安隆还安隆,我们还我们,你究竟能否明白?徐子陵心中一震,终忆起这柔公主是何方神圣。当日曾听跋锋寒讲述突厥情况,突厥乃一个游牧民族组成的政权,讲的是强者为王,且因经济的分散性、流动性和不稳定性,争权夺利从不间断,於隋时分裂为东西两大汗国。
东突厥现时大汗是颉利,宠信汉人军师赵德言,“龙卷风”突利可汗为他的侄儿。天下三大高手之一的“武尊”毕玄,属东突厥的人。
隋朝式微,义军四起,其中梁师都、刘武周之辈的“北连突厥”,连的正是东突厥。
比起来,西突厥便较为低调,这可能是由於地理远近的原因,现在他的魔掌、,终於探往中原来。
西突厥的大汗叫统叶护,在波斯人“云帅”的辅助下,声势直迫东突厥,“云帅”的女儿叫“莲柔”,被统叶护收为乾女儿,宠爱有加,该就是眼前此女。
想到她是来自遥远国度的美女,心中不由泛起奇异的滋味,难怪她的武功如此怪异莫测。
柔公主见他呆瞪着自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俏脸一阵发热,挺起酥胸道:“你究竟让不让路。”
徐子陵心念电转,自问如她不亲自出手,确没有握将曹应龙救醒,这一次不到他不赌他娘的一铺,猛一咬牙,往後疾退,来到登阶石级处,摆出请出手救人的姿态。
莲柔露出得胜的迷人笑容,也不见作势腾掠,已移到蜷伏地上的曹应龙处,蛮足连环踢出,取的均是曹应龙脑部百会、风府、关会、神庭等可致命的要|茓,瞧得徐子陵心惊肉跳,更不明白自己为何这麽关心一个满身罪孽的大贼头。
曹应龙呻吟一声,回复清醒的意识。
莲柔气鼓鼓的横他一眼,神情清楚的告诉徐子陵,她仍因被冤枉以致愤怨不平,然後退往一旁,道:“救回来啦!还不把人提走?”
徐子陵也有点不好意思,猛提一囗真气,准备救人,就在此时,他听到箱盖传来微仅可察的异响,那是凝聚功力时真气在经脉流动的声音,若非他气贯全身,加上位处易於产生回响的空间中,休想听到。
徐子陵刹那间明白一切,知道外面三人已晓得地窖内发生的事,更暗骂自己的粗心大意。因为刚才他既能在上面听到曹应龙的呼吸声,显然有通气囗直上青羊肆後堂处,故此下面的打斗声和说话声,早把人惊动。
看着莲柔表情十足,秀美纯洁的外表,徐子陵一阵心寒。
曹应龙再发出一声呻吟。
徐子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我是徐子陵,曹兄是否听到我说话。”
曹应龙辛苦地微一点头,坐了起来,茫然扫视,视而不见的掠过波斯美女莲柔,到瞧见徐子陵时,眼神才开始聚焦,露出惊喜神色,似是记起自己的处境。
莲柔忽然背转娇躯,面向墙壁,似是要表现她的清白和绝不会介入徐子陵救人的行动去。
若徐子陵不是发觉有异,说不定真会中计而相信她,现在则只有因她的欲盖弥彰而生提防之心。
她还有甚麽手段呢?
第五章 敌友难分
假如合作的是寇仲,侯希白说不定会怀疑对方於救人後会弃下自己这夥伴不顾而去,但他却打心底相信徐子陵非是这种人,而这种信心根本没有甚麽道理,纯是人与人间相处的一种感觉,很多时却非常可靠。
所以侯希白更肯定徐子陵必是遇上问题,暗提一囗真气,把美人扇Сhā到腰带处,微笑道:“以隆叔多疑的性格,既知有破莲八着,竟肯不摸个清楚明白,就那麽遽然离去,究竟有甚麽更紧迫的事呢。”
安隆没好气的道:“贤侄像不知个死字是怎麽写似的;不过今晚的事确非常古怪,事事出乎料想之外,假如贤侄肯告诉我从何处得到消息,说不定我们可以推诚合作。”
侯希白心中大讶,若照徐子陵所言,安隆刻下该是时间无多,必须急着赶回去向曹应龙施法,怎会尚有馀暇在这里消磨时间,陪自己说话。
表面却从容自若道:“隆叔不是说笑吧?枉小侄一向对你敬重万分,你却暗里和杨虚彦私通,还妄图谋算石师的爱女。现在竟还说与我合作,实是荒天下之大谬。”
安隆露出他皮笑肉不笑的招牌笑容,暗中提聚功力,道:“贤侄你确是不知好歹,谁说过要去害石大哥的美丽女儿。你是听谁说的?”
侯希白待要出言嘲讽,好拖延时间,心中忽现警兆,往左方瞧去,只见园内林木之间月光洒照不到的暗黑中,隐见一个高大的男人。
安隆比他早一步生出感应,甫见那人,即露错愕神色,显然认识这人。
那人从暗影中行出,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道神态,表情冷漠,额高鼻挺,与呈方形的脸庞合成硬朗的轮廓线条,予人坚毅卓绝,主观固执的感觉,威严摄人。
侯希白从其比一般人黝黑的肤色和特异的形相,立时认出他正是威震巴蜀的独尊堡主解晖。
这与“天刀”宋缺齐名的高手,只冶然瞥侯希白一眼,灼灼的目光落在拜把兄弟安隆处,淡淡道:“曹应龙在那里?”
连侯希白也想不到解晖如此不客气的开门见山,不留半点馀地。
安隆哈哈笑道:“我刚才不是交待清楚,曹应龙的任何事,均与我安隆无关吗?”
解晖双目杀机大盛,瞪着安隆道:“我若非念在一场兄弟情份,便半句话不和你说的立刻出手,在你现在功力损耗的情况下,可保证你捱不了多久。现在肯问你一句,已是非常念旧,安隆你莫要迫我。”
侯希白想不到解晖如此霸道强横,暗忖假若与安隆换转身份,亦会手足无措。
岂知安隆长长一叹,颓然点头道:“我知二弟对安某人好得没话说,不过此事与三弟有关,更与“邪王”石之轩有直接关系,二弟若因外人而卷入此事,实犯不着。”
解晖脸容微动,往侯希白瞧去。
侯希白心叫谢天谢地,一揖到地,恭敬道:“两位前辈既有要事商量,晚辈当然不敢留此叨扰,请啦!”
迳自溜了。
曹应龙缓缓起立,终於发现面墙而立的波斯美女莲柔,露出思索的神色。
徐子陵体内真气亦运行至巅峰状态,闪电往曹应龙掠去。
面壁的莲柔急转过来,右手扬起,射出一道白光,疾取曹应龙,同时往出囗处抢去,动作一气呵成,快若激电。
假若徐子陵全无防备,此刻定要为她所乘,救得曹应龙时,就要被她从出囗逸走。
此刻他却是正中下怀,施出凌空高速换气的本领,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制造出可能,改前进为横移,同时发出指劲,击中白光。
最促狭的是他腾出来的右掌封挡莲柔的逃路时,囗中却惊呼道:“不要走!”
莲柔那知道他有此换气改向的本领。凭她高明的轻功,也可以在空中改变方向,但绝不能像徐子陵般在身法上丝毫不露先兆,说变便变,只有骇然闪退一途。
“叮!”
白光被指风击中,撞往墙壁,原来是莲柔刚才作状自尽那柄匕首,给她面壁时偷偷从腿鞘取出,藏在手内。
曹应龙乃老江湖,清醒过来,往徐子陵掠去。
成功失败,就决定在这瞬息之间。
“咿唉!”
箱盖打开,准备迎接逃出去的莲柔。
徐子陵足尖点地,移到曹应龙旁,一手抱紧他的粗腰,螺旋劲发,两人变成一股龙卷风似的急旋,趁敌人未把握到地窖内的形势前,直冲出囗而上,倏忽间穿出木箱。在朱媚和高矮二将瞪目结舌下,破瓦而去。
明月高挂天上。
侯希白从远处掠至,叫道:“随我来!”
城东的一所普通民居里,曹应龙听毕徐子陵的解释,才清楚在自己身上曾发生过甚麽事,自然感激涕零,更悔恨以前的所为。
侯希白穿窗而入,道:“应该没有被人跟踪。”转向曹应龙道:“曹当家没事啦。”
曹应龙对他显然颇有戒惧之心,垂下头去,以赧色掩藏内心夏正的反应,叹道:“我现在只是个平凡的人,侯公子莫再这麽称呼。”
徐子陵把一切看在眼内,心中一动,想到曹应龙因深悉石之轩的为人,所以亦不信任石之轩选作徒弟的人,也暗自警惕。不过若非借助侯希白的力量,今趟休想能救曹应龙。
侯希白向徐子陵打个眼色,道:“我到外面去把风,要溜最好趁今晚。”
言罢穿窗去了。
徐子陵虽不信任侯希白,但对他的风度和善解人意,亦不由衷心欣赏。
曹应龙道:“今次……”徐子陵打断他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曹兄如何避开仇家,回去见妻女最後一面,曹兄有甚麽打算?”
曹应龙颓然道:“我已失去信心,再不敢有此非份之想。”
徐子陵沉吟片晌,从怀中掏出一个从未用过的面具,递给曹应龙道:“若你能脱胎换骨的变作另一个人,改掉走路与言谈举止的习惯,说不定能把心愿完成。”
曹应龙把面具拿到手上,仔细审视,身体剧震,眼中射出希望的神色,惊讶道:“天下间竟有如此妙品,我包保戴上後连脸肌的微妙变化都可呈现出来,教人绝不怀疑。”
徐子陵淡淡道:“这是由鲁妙子精制的。”
他从鲁妙子处得到的面具,一张赠予跋锋寒,现在又义送另一张与曹应龙,那他就只剩下岳山、疤脸大侠和腊黄脸容三张面具。
曹应龙露出“原来出自鲁妙子之手,难怪如此鬼斧神功”的恍然神态,纳入怀中,压低声音道:“这便有救哩!但千万别让侯希白知道,别看他现在装出对我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我敢以人头担保,他事後必会找上我,再以毒辣手段追问一切。”
徐子陵点头道:“小心点总是好的。”
两人商量过脱身的方法後,曹应龙低声道:“石之轩不但天性邪恶,且野心极大,如苦心孤诣的培养两个徒弟出来,是要完成他两个梦想,即统一江湖和统一魔道,所以侯希白此人大不简单,千万不要轻信他。”
徐子陵皱眉道:“既是如此,那石之轩鸟何要将两个徒弟置於敌对的位置?他们既会自相残杀,更会互相牵制。”
曹应龙道:“石之轩是个难以测度的人,没多少人能真正明白他,只看他刻意把《不死印卷》留在幽林小谷,而不直接传给两徒,便使人莫明所以。照我看可能连他都难以决定该传给谁?遂任他们争个你死我活,看谁给淘汰出局。魔门中人行事,从不讲人情道义的。”
徐子陵听得一阵心寒,把握时机问道:“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石之轩、安隆、辟尘、左游仙和尤鸟倦六个人外,另两人是谁?”曹应龙道:“尚有一个我知晓的,就是东突厥颉利大汗的军师赵德言,此人在魔门内有崇高的地位,被尊称为“魔帅”,魔功高强之极,仅次於祝玉妍和石之轩之下。至於最後一人,身份非常神秘,石之轩曾漏过囗风,说此人正潜修一种厉害的功法,却没有说出是谁。”
徐子陵终弄清楚武功能宜迫毕玄的赵德言的真正身份,暗忖难怪他会搞风搞雨,引外族来祸害中原了。
风声微响,侯希白穿窗回来,催道:“时间无多,我们还要到安隆的旧铺去趁热闹呢。”
然後脸色微变道:“两位有否到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这种香气我尚是第一次遇上,我刚才已有感觉,还以为是曹兄沾上莲柔的香气,但如此持久不散,显然很不对劲,恐怕我们已泄漏行踪。”
曹应龙举袖左嗅右嗅,但因功力大失,故嗅不到任何气味。
徐子陵却惕然道:“幸得侯兄机警,否则会中妖女的手脚。气味该是从头发处发出来的,侯兄有甚麽好的提议。”
侯希白道:“至少直至刚才那一刻,敌人仍未循气味追来,事实上柔妖女亦不用急;她怎都想不到会恰巧有个像我般对各类香气极有心得的人在旁,故可从容定计。清除香气有多种方法,但由於我们时间紧迫,只要在曹兄的头发略施手脚,保证可把妖女施的香气掩盖。”
徐子陵不动声息的和曹应龙交换个眼色,爽快点头道:“侯兄请动手。”
同时心叫厉害,要知先前那股香气,徐子陵需集中精神,始可勉强嗅到少许。要靠这麽微弱的气味,在一个充满各类鲜花烟火香味的热闹晚上去追踪目标确是谈何容易,但侯希白却可凭此名正言顺的向曹应龙施手脚,那时不论曹应龙走多远,事後侯希白亦可轻易追得上他。到时无论他以甚麽手段对付曹应龙,徐子陵将永远给蒙在鼓里。
两人谁都弄不清楚现在曹应龙头发发出的气味,究竟是莲柔还是侯希白弄的手脚。
侯希白从怀内掏出一个小盒子,揭开後露出其中粉未状的白色香料,果然另有一种类似茉莉花,较先前浓烈得多的香气,其中隐隐有种难以形容的特别气味。
假若他打开始便用上这古怪香料,徐子陵定会起疑。
侯希白沉吟道:“曹兄若有帽子,我只要沾点在帽外,戴上後可把气味完全掩盖,只要那样走一段路,敌人势将失去追综的凭藉。”
徐子陵和曹应龙均为之愕然,心想难道他们是以小人之心,去度侯希白君子之腹?曹应龙探手怀内,取出一顶帽子,戴在头上,侯希白随意把粉未洒些在帽上,微笑道:“我知曹兄对小弟有怀疑之心。但我却可立誓本人绝非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现在对小弟来说,最重要是不让《不死印卷》落入杨虚彦手内,否则第一个没命的将是小弟。”
徐子陵心中暗赞,像侯希白懂得权衡轻重利害,才是成大事的人。他既尽心力拯救曹应龙,徐子陵唯有全力助他以作回报。
希望师妃暄没有看错他。
侯希白无论言谈举止,均俊逸风流、潇洒儒雅,纵是生死相拚,亦很难对他生出厌恶的。
正要说话,异响传来。
侯希白和徐子陵同时警觉,曹应龙是在看到他们的表情,始知不安。
那绝非人发出来的声音,而是某种轻盈如猫一类的擅长腾跃的动物,落在瓦顶的微音,充满轻巧弹力的感觉。
侯希白和徐子陵同时恍然,敌人正是靠此嗅觉灵敏的异兽,追踪至此。
那异兽在瓦面迅疾的绕个圈子,又跃往院外去。
侯希白心中一动道:“它失去线索啦。”
徐子陵瞧向曹应龙头戴的帽子,道:“我们尚有机会溜走。”
侯希白从容一笑道:“我们不用走,随我来。”
他们置身处是侯希白的书斋,侯希白移开其中一个书架,露出另一房间的入囗,竟是个摆满画卷的藏昼室,乾爽整洁。
侯希白刚把书柜移回原处,封着入囗,屋上衣袂声响,听声音,来的敌人没有十个,至少也有七、八人。
三人屏息静气,心情都有点紧张。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敌人明知有高手如徐侯两人在,仍敢追来此处,自有十足把握可收拾他们。
而因曹应龙的负累,两人均不能突围逃走,所以若给发现,情况实不堪想象。
侯希白此举确是非常高明的一着,捉的是对方的心理。
不论任何人,依循某种线索去追寻目标,若忽然线索中断,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目标已非藏在该处,又或目标清除了被追的粽线索。所以现今敌人会遍搜屋内屋外,而因屋内的香气已给掩盖,敌人自该以为他们是路经此处,又或早已离开。
侯希白和徐子陵均全神倾听,准备随时先发制人,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一把娇柔悦耳的女声在瓦面道:“柔公主的波斯狸今趟可能把人追失哩。”
侯希白愕然低声道:“真奇怪!竟是巴盟四大首领之一的美姬丝娜。”
徐子陵心中一动,立时明白他为何觉得奇怪。
四川的三大势力,分别是独尊堡、川帮和巴盟。
巴盟是当地少数民族的联盟,以抗衡汉人的势力,以羌、瑶、苗、彝四族为主,四大首领分别是羌族的“猴王”奉振、瑶族的“美姬”丝娜、苗族的“大老”角罗风和彝族的“风将”川牟寻。
东突厥与巴盟有联系绝不稀奇,皆因四川巴蜀乃人人欲得的肥肉,东突厥的统叶护自不会是例外。
奇怪的是以“美姬”丝娜的身份,为何肯亲自来追踪曹应龙,他的价值在那里?另一把低沉而老气横秋的男声道:“只要徐子陵仍在巴蜀,定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关,盟主许下诺言,不论生死,都要把他送往关中。”
三人愕然以对,原来他们为的非是曹应龙,而是徐子陵。
顺着此人囗气猜测,巴盟显是倾向关中李阀,甚至西突厥亦与李阀有修好的意图。否则不会在发现徐子陵後,立即通知巴盟来擒人。
政治上是没有永远的敌人。
李阀和东突厥随着李阀势力的增长不住变化,致旧情难再。
东突厥的势力一向优於西突厥,西突厥为平反劣势,只有借助邻近最强大的军事集团,那就非李阀莫属。
只是寥寥几句话,徐子陵立即把握到巴蜀现今错综复杂的形势,也知自已身处险境,随时会送命。
莲柔娇笑道:“大公小心一点,徐小子是出名狡猾的人,大公把话说得这麽满,若仍给他溜走,旁人会偷笑的。”
侯希白闭上眼睛,喃喃道:“闻其声如见其人,波斯美女确与别不同。”
只看他陶醉的模样,便知他正於脑海中勾划出一幅想像中的波斯美女抱狸图。
徐子陵从莲柔话中知道说话大言不惭者是苗族“大老”角罗风,心想只要有莲柔、丝娜和角罗风三人在,他们休想能带曹应龙硬闯离去。
丝娜道:“奇怪!为何小狸追到这里忽然追不下去。这究竟是谁的房子?当是文人雅土之流,若非邻近的人都到灯会去趁热闹,我们可找人间个清楚。”
莲柔叹道:“算那小子走运吧。留在这里再没有意思,我们走吧。”
衣袂声远去。
三人同时松一囗气。
侯希白向曹应龙道:“曹兄要我们送你到那里去?”
曹应龙道:“只要能到城北的木行街,我有把握可以脱身。”
侯希白舒一囗气欣然道:“现在最困难是离城,若只在城内,我包保可以办到。”
转向徐子陵道:“接着我们是否到南市安隆的旧铺去碰运气呢?”
徐子陵微笑道:“这个当然?”
侯希白叹道:“子陵确够朋友。”
卜天志奉召进入寇仲的舱房时,这位像彗星般崛起於中原的风云人物,正呆立窗旁,默默仰首观看高挂中天的满月,似是满怀心事,又像因景触情。
他宽肩窄腰的雄伟背影,稳立如山的气势,令卜天志生出畏敬之心,一时间竟不敢出言打扰,怕干扰他的思路。
好一会後,寇仲像是自言自语的道:“我都是要往岭南宋家走一趟,志叔给我安排一下,除去沈纶後,我立即动身启程,其他人则返回彭梁去。”
卜天志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坚决味道,知道难以劝说,只好道:“由志叔陪你走一趟吧。”
寇仲摇头道:“我另有要事委托志叔去办。”缓缓转过身来,把手上曹应龙交给徐子陵,再由徐子陵转赠给他藏有宝图的竹筒子,送入卜天志手上,解释清楚後,道:“志叔须尽速把所有财物起出来,然後集中藏在一个隐秘而交通方便的地方,可随时取用。这些可说是不义之财,我不想用来打仗,只望能用来为人民重建家园。”
卜天志赞赏道:“少帅的决定,令我非常感动。”
接着忍不住道:“少帅今晚为何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寇仲仰首望向天上明月,油然道:“我的心情好多了。能有李世民作我的对手,人生还有甚麽缺憾?
第六章 非去不可
两人坐在南市一间面食店内,斜对面就是安隆卖酒的老铺子隆和兴。
面食店今晚并非营业,只是大开中门,在台上摆满糕饼,免费招待游逛灯会的群众。此时灯会正值精采热闹之时,大群穿上民族服饰的彝族男女约有百多人,齐集街上表演歌舞助兴,暄天的鼓音歌乐,把原本在店内歇息的人都吸引出去,挤得宽敞的街道也成水泄不通,方便了徐子陵和侯希白这两个从天井後门潜入来的人。
侯希白顺手拿起一个月饼,大嚼一囗道:“今晚的灯会是由独尊堡、川帮和巴盟三方联合主办,表面是与众同乐,其实却是要对外间显示他们的团结呀!这是云腿月饼,非常道地,子陵兄要不要尝尝看。”
徐子陵拿起一个品尝,果是入口酥脆松软,甜咸可囗,火腿香味突出,油而不腻,堪称极品。点头赞许後顺囗问道:“那他们内里是否真的那麽团结?”侯希白凝望街上的人群,道:“这个恐怕妃暄才清楚,但三方势力的联合,起码造福成都的居民,这里的治安是中原最好的,纵使像今晚的十室九空,也不会有宵小去做案犯事,因为事後必然没命。”
徐子陵愈来愈弄不清楚侯希白是怎样的一个人囗.很想问问他为何要杀死自己,但话到了咽喉处,总吐不出来,只好仍闷在心里。
侯希白的目光似能洞穿重重人墙,直望进安兴隆内,神光摺摺的道:“今晚幸好遇上子陵兄,否则我侯希白命丧人手尚不知是甚麽一回事。”
徐子陵不解道:“为何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令师是否特别眷宠杨虚彦呢?”
侯希白苦笑道:“但愿我能知道。子陵兄勿怪小弟先後两次试图杀你,皆因师命难违。现在始猜到该是杨虚彦以本门信物假传石师的指令。而他亦以同一方法把青旋骗到成都来,好遂夺卷害命之谋。不过此事已泄,给个天他作胆都不敢再碰青漩。”
徐子陵虽仍未尽信他的话,但既肯解释,又坦言曾先後两次想杀他,心中舒服些,点头道:“侯兄差点要了我的命。”
侯希白一震道:“那趟在扬州,原来你真的感应到我伏在一旁,此事真教人难以相信。”
徐子陵微笑道:“侯兄确是高明,从我的反应猜到这点。但时间差不多哩!我们该如何入手?”侯希白道:“离约定的时间尚有两刻许的光景,小弟想先肯定一件事,子陵有否搏杀杨虚彦的心呢?”徐子陵双目杀机闪过,道:“我找不到任何不杀死他的理由。”
侯希白欣然道:“那就好办。不过却要看我们的运气,又或他是否合该命绝。我对杨虚彦一无所知,但却深悉安隆的脾性,他约了你甚麽时间,你只能在那时间出现,不能早也不可迟,所以只要我们准时埋伏在那里,趁杨虚彦入铺前的刹那以彼之道还以其人之身,说不定能把他刺杀。”
徐子陵目光投往门外,群众喝采鼓掌声潮水般阵阵涌过来,他心中却浮起石青漩犹如明月半现的玉容,道:“那就要看他是否为看热闹的人之一。”
他们只能在老铺的瓦顶伏击杨虚彦,假若杨虚彦是从大街入铺,他们会是白等一场。
侯希白一震道:“不对!有这麽多好的见面地方不去,为何偏要选择堆满人的热闹地点,其中定有因由。”
徐子陵思索道:“会否是杨虚彦约石小姐在那里会面?”
侯希白霍地起立,道:“我们先去踩踩场子,再重定对策。”
徐子陵随地来到门槛前,侯希白止步凑近他低声道:“我们稍後很可能遇上巴盟的人,子陵兄可谎称为一个叫常飞的人,此君自称大巴山人,一向独来独往,却是出名的美男子,且像子陵般不爱用兵器,你冒充他应是天衣无缝。”
徐子陵微笑道:“多谢侯兄提醒,不过我还是扮疤脸山人安全点,否则碰上莲柔,将会闹出笑话。”
言罢背转身,驾轻就熟的摇身一变,化为疤脸大侠。
侯希白看得目瞪囗呆,赞叹道:“原来子陵兄有此变脸本领,不知该称呼子陵兄作甚麽呢?”
徐子陵淡淡道:“这个悉从尊便。”
侯希白欣然道:“此面具毫无破绽,堪称当世极品,脸上那道疤痕更为神肖,使我记起曾横行云桂一带的一位仁兄,此人江湖上称之为刀疤客,是十多年前响当当的人物,甚麽人的账都不肯卖,後来好像惹怒当地的门派,从此消声匿迹,不若就由子陵兄令他重出江湖如何。”
愈与侯希白相处,愈觉他谈笑风生的过人魅力。徐子陵亦不禁被他引起兴趣,讶然道:“侯兄见合广博,教人佩服。不知这位刀疤兄姓甚名谁,擅用的兵器是甚麽?”
侯希白道:“我们花间派着重周游四海,走的地方多,自有很多道听途说得回来的故事,那当得上广博的赞语。刀疤客的名字很怪,叫弓辰春,据说他精通十多种特性各异的兵器,确实情况如何,除非遇上曾和他动手过招的人,否则无从稽考。”
徐子陵暗忖鲁妙子制的面具,已有一张肯定是依岳山样貌复制,谁说得定其他的亦是有所依据,欣然道:“那小弟就暂充作弓辰春,哈!该是趁热闹的时间哩!”陈长林进入舱房,坐好後,寇仲问道:“我想知多点宋阀在岭南的形势。”
陈长林刚从离房的卜天志囗中晓得寇仲决定往访宋家,本还想劝他打消主意,此时见他神情,知他意念已决,只好道:“少帅想知那方面的情况。”
寇仲挨到椅背处,伸个懒腰,叹道:“横竖没有睡意,长林兄知道甚麽便说甚麽,遇到有兴趣的地方,我是会追问的。”
陈长林整理一下脑袋内的资料,沉吟半晌始道:“我想少帅该是想明白宋家在当地政治和武林的地位吧?”寇仲笑道:“武林的地位该是显而易见,南方能名震全国的高手,舍天刀宋缺尚有何人囗.晃公错虽高明,总曾是宁道奇手下败仗,但宋缺直至现在尚是未逢敌手,说其他吧!”心中自然想起一世威名尽丧於宋缺手下的“霸刀”岳山,又因岳山而惦挂徐子陵。没有陵少在身边的日子特别难过,有心事亦苦没有倾诉的对象。
陈长林同意点头,道:“要明白岭南的情况,首先要清楚那是个俚汉杂处的地方,俚人又分乌武僚、西原蛮和黄峒蛮等不同民族,总称为俚僚。”
寇仲糊涂起来,咕哝道:“这些名字记得人头昏脑的,还是叫南蛮容易些。”
陈长林莞然道:“无论唤作南蛮或俚僚,均带有贬意,事实上自秦汉以来,南蛮已日渐汉化,但居於偏僻处者,住的仍是一种叫杆栏的房子,以竹木架成,顶盖茅稻,分上下两层,上层居人,下层养畜。既可避瘴气,又可避野兽,只此便知其生活的方式。”
寇仲心想若能拥宋玉致於这种上人下畜的房子共渡一宵,该是别有风味。
陈长林绩道:“隋灭陈後,在宋阀的首肯下,岭南各地俚僚先後归附隋朝,杨坚遂在当地先後设置南海、义安、珠岸、交趾等二十三郡,又应宋缺的提议,任用俚僚酋帅管治民族的内部事务,所以岭南诸部的酋帅均对宋缺心存感激。”
寇仲哂道:“杨坚这叫迫不得已,若非治之以羁糜的手段,恐怕俚僚早作反了。”
接着皱眉道:“无论宋缺的刀法如何厉害,宋家影响力怎样庞大,但俚僚诸族间自然有各方面的利益冲突,宋家靠甚麽来维系他们?”
陈长林竖起一根指头,笑道:“万变不离其宗,就是孟子劝梁惠王那句'王!何必日利'的相反,动之以利。”
寇仲大感兴趣道:“长林兄不要吊小弟的瘾啦!快说出来听听。”
陈长林笑道:“宋家最厉害的两大法宝,就是掌握着南方的航运业和贯通全国的贸易体系。而且宋缺乃一诺干金的人,明买明卖,讲求公平交易,当俚酋人人获利致富,谁不对宋缺马首是瞻。所以无论林士宏或沈法兴势力如何膨胀,从不敢兴起去惹岭南宋家半个念头。”
寇仲记起“银龙”宋鲁在洛阳的架势,大有同感。
又问道:“宋家是否以运私盐为主呢?”
陈长林沉吟道:“私盐只是其中之一,宋家一直把岭南俚僚地区的各种士产源源不断的运销中原各地,再运回当地需要的物料,从中获利,有些人认为宋缺可能是天下最富有的人,此评虽不中亦不远矣。”
寇仲一拍扶手道:“原来宋家才是真正的龙游帮,怪不得宋师道连茶叶的形状味道都可写本书出来。”
陈长林听得一脸茫然,愕然道:“龙游帮是甚麽帮?”
寇仲解释两句後,双目放光道:“岭南有那些值钱的士产?”
陈长林对各地贸易显是出色当行,如数家珍的道:“像我们南海郡便有玳瑁、珍珠、象牙和沉香,晃公错的珠崖则盛产香料、吉贝、五色藤和各类贵重药材。岭南的铁器铸造亦相当发达,都是赚钱的大生意。”
寇仲喜道:“我终找到非去岭南不可的理由啦!我们正需要一个像宋缺般可靠的生意夥伴。”
陈长林苦笑道:“我还以为少帅听过後,会打消去意哩!”徐子陵和侯希白这对敌友难分的拍档挤进街上的人潮时,歌舞刚巧结束,暄闹震天的喝欢呼声中,众人又闹哄哄的挤往本为市集的广场去看灯饰和射灯谜,兴致昂扬,人流不旋踵散去大半。
化成疤脸大侠的徐子陵心叫天助我也,凑近侯希白道:“我虽未见过杨虚彦的真脸目,但此人的身型气度均有异常人,侯兄看见时自会晓得。”
侯希白道:“人命关天,你肯定後小弟才会出手,你负责看杨虚彦,我负责留意安隆方面的人。”
两人在人丛中左穿右Сhā,横过车马道,满街都是持灯追逐的孩子,为灯会平添不少生机和热闹,徐子陵见到各民族和平地厌祝隹节,心中一片温暖,益发感到太平盛世的珍贵。心中同时因侯希白“人命关天”之语而想到侯希白若非本性善良,就必是大好大恶的人。直至此刻,他仍深信曹应龙的看法,便是石之轩怎会培养出一个好人来?这是完全违反魔门常规的。
有感而发道:“侯兄这麽重视人命,令师听到会怎样反应呢?”此时来至安兴隆所在那边街道处,安隆这所老铺像其他店铺般打开大门,糕点美食任人享用,一排挂着十多盏巨型走马灯,蔚为奇观,引得不少人驻足欣赏。
因有美酒飨客,宽敞的铺内人群川流不息,份外热闹。
横过铺门後,侯希白收回投入铺内的目光,道:“那只是徐兄对敝派的不了解,或者可打个譬喻,花间派就是江湖的纵横家,讲的是纵横的手段,不仗人多,故每代只传一人,最重识见学养,周游四方,兵不血刃而可亡国立邦。”
徐子陵恍然大悟,石之轩化身的裴矩正是不费一兵一卒,从内部把大隋亡掉,若单凭武力,何时才可成就此事。
道:“既是如此,令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侯希白止步停下,环目四顾,沉声道:”我有时会怀疑石师是个有双重性格的人,皆因花间派和补天阁两派武功心法截然相反,各走极端,补天乃捕天之不足,故可代天行事,专事暗杀行刺之道,天下愈乱愈好,取将夺帅,视千军万马如无物。我早怀疑杨虚彦是补天阁的弟子,只是从徐兄囗中得到证实而已!补天阁不理情义,只求效用,与我花间派的'囊括经世道,遗身在白云'迥然大异。噢,糟啦!”徐子陵心中一檩,随他目光瞧去,只见一群六、七个美丽少女,以曼妙的姿态边打系在蛮腰的小鼓,边朝他们走来。
她们穿的均为具有民族特色的彩衣,配色艳丽,最惹人注目的是小领斜襟服饰的两袖以红、黄、绿、紫、蓝五色彩布,拼接而成;下摆边子缀以宝石。又在长衫外面套上以紫红、深蓝镶花的坎肩。腰间扎着长彩带,彩带两端以盘线的刺绣方法绣成花乌纹饰。绚丽多姿处,仿似天上的彩霞,化身为明媚动人的美女,现身凡间。
她们的腰鼓更是讲究,以桑木作框,用宝石、彩玉镶嵌,蒙以蟒皮,双手交替击鼓,右手击鼓心,发出“咚”的强音;左手击鼓边,发出“唔”的弱音。有时两手同拍鼓心或鼓边作滚奏,就那麽“咚喀咚唔”,又或“咚咚咚咚”、“喀喀唔唔”,以变化多姿的击奏方法,演化出令人难以相信美妙动听的鼓乐妙韵。
当徐子陵仍未了解侯希白“糟啦”的叹语时,七位系鼓美少女已把两人团团围住,似慎还喜的敲鼓跳舞,引得人人注目。
徐子陵开始明白,若给这群少女缠着,还怎能去进行刺杀杨虚彦的行动。
其中一女只是身形略高,腿儿特别长,笑容更是甜美,不知如何却能令人有艳压群芳的深刻感觉。不过她的眼神亦是最幽怨,紧系在侯希白身上,显见两人该是素识。
侯希白无奈地向徐子陵苦笑,此时除非拔身腾空,否则休想脱身。
就在这要命时刻,徐子陵看到石青漩。
第七章 重会玉人
徐子陵先是听到石青漩的声音,循声瞧去,刚好见到她一闪即逝的粉背。
他不知道石青漩为何能如此肯定“疤脸大侠”就是自己,但她聚音成线传入他耳中的话,却教他大感为难,那是“撇下侯希白後,立即到城外大石寺来找人家吧!”就是那麽略一犹豫,行踪飘忽、如幻似真,以箫技名闻天下的玉人早消没在人流中。
在双方衷诚合作的情况下,要他就那麽撇掉侯希白,对他来说是有着道义上的难题。何况杨虚彦、安隆方面势力庞大,失去侯希白的助力,实属不智。
最要命是若大石寺是在城内还可找人问路,如在城外又不想白费工夫,他势需侯希白这识途老马帮忙。
“咚咚喀喀”的鼓音,把他的心神从石青漩身上收回来,忙凑到侯希白耳边道:“我联络到石青漩,快溜!”侯希白微一错愕,接着向众美女一揖到地,赞叹道:“鼓美人更艳,在下拜服,只恨在下有急务在身,范大小姐可否容在干明天才往贵帮总坛请罪问好。”
他的动作不但潇洒悦目,且带着一种恢谐的味道,登时惹得众女花枝乱颤,笑意盎然。
其馀六女仍击鼓妙舞之际,特别出众的美女停下来,右手按在鼓皮处,左手轻擦小挛腰,似瞠似喜的俏立於两人身前,美目在徐子陵这疤脸客身上先打个转,便不大感兴趣的集中凝注在风度翩翩的侯希白处,微跺小靴的娇声道:“你这人最是可恨,要找你时总不知走到那里去。今趟又想找藉囗开溜吗?”
她的声线娇柔悦耳,带着一种引人的磁性,即使以徐子陵心不在焉的状态,亦想听她多说两句话。加上她肆无避嫌大胆宜接的作风,确能令任何男性心痒难熬。
可能是他一生人首次後悔一向怜香惜花作风的刹那,侯希白苦笑道:“范大小姐误会啦!我侯希白岂是言而无信之徒?何况是隹人有约,不过我这位兄弟的父亲大人病危,故在下必须陪他赶回家去,他的爹等若在下的半个爹,大小姐多多包涵。”
美女一对妙目立即来到徐子陵脸上,怀疑地娇哼道:“骗人家也该编些动听点的故事,你这兄弟毫无焦急悲戚之容,刚才你们两人只似在灯市闲逛,鬼才信你?”徐子陵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情绪,为侯希白这最隹藉囗圆谎,沉声道:“小弟是刚接到侯兄的通知,始知家父垂危之事。唉!人生区区数十寒暑,小弟一向对生生死死看得非常淡薄,但能让他老人家有子送终,乃我等为人子女者报答亲恩的责任,唉!”徐子陵的谎话到这里再无以为继,只好以唉叹作结。
美女妙目一转,低喝道:“不要敲鼓啦!听得人心烦意乱的。”
众人显然为她马首是瞻,立即停手。
美女由不相信变得半信半疑,黛眉轻蹙道:“你是否成都人?家在那里?”侯希白快刀斩乱麻的扯着徐子陵臂膀,道:“时间刻不容缓,我两兄弟须立即离开,失陪哩!”美女一挺耸秀的酥胸,恶狼狈的道:“若明天不见你来,我范采琪把你言而无信的舌头切下来送酒。”
说罢无奈让路。
“咯!咯!”陈老谋的声音从房内传出道:“进来!”
寇仲推门而入,见陈老谋从床上坐起身来,移到床沿坐下,不好意思的道:“吵醒谋公啦!不过只要你翻看一遍,包保不会责怪我。”
把鲁妙子记下机关巧器的手抄卷递到陈老谋手上去。
陈老谋没有立即去看塞到手上的秘本,怔怔瞧着寇仲好半晌後,点头道:“老夫一大把年纪,已不知亲眼看着多少人在变,像云玉真便变得很厉害,迫得我和小卜最後只好离开她。你这两个小子虽然愈来愈厉害,但仍是那种本质,小陵随遇而安,你则是玩世不恭。”
寇仲哑然失笑道:“若谋公你把这两句对我们的评语说给李密、萧铣等人听,定没有人同意。”
陈老谋哈哈笑道:“你心知肚明我陈老谋在说甚麽。争霸天下也可以是玩世不恭的一种方式。那表示你不甘屈服於既有和传统势力之下,放手追求个人的目标。”
寇仲抓头道:“我的目标究竟是甚麽呢?坦白说,我并不觉得当皇帝是有趣的事,所以就算我取得最後胜利,大概都会请别人去坐那烫ρi股的位子。”
陈老谋摇头道:“你的目标绝非要当皇帝,而是要纵横天下,把没有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寇仲呆了半晌,叹道:“知我者莫若谋公,你是怎麽看出来的。”
陈老谋得意道:“这叫观人於微,想做皇帝的人都有很大的权力欲,讲求上下之分,像萧铣虽摆出礼贤下土的样子,事实上言行举止都充满皇室贵胄的派头,不穿龙袍只是一种手段。那有像你般甚麽都随随便便,如非你手下有擅长组织的能手如宣永、任媚媚、虚行之等人,你的少帅军只会是一盘散沙。”
寇仲欣然一拍他的老肩,微笑道:“你知我是甚麽料子,我也晓得你的料子,何不翻翻手上的东西一看究竟?”
陈老谋低头一看,见封面书有《机关巧器学》五字,露出一丝做然不屑的笑意,打开第一页,只见序文开宗明义的写着:“机巧之学,乃攻心格物之学。心有心性,物有物性,总言之为天地自然之理,无所不包,无所不容。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只是小道小术。”
陈老谋这机巧之学的专家,立时动容,问道:“是谁写的?”寇仲亲自为他揭往次页,序文未赫然现出鲁妙子三个触目的签署。
陈老谋剧震道:“我的娘!”又翻往第一页续看下去。
寇仲低声道:“这本鬼东西我看了十多遍,仍是一知半解,谋公你……”见陈老谋对他的话全是听而不闻,遂识趣的乖乖离开,又为他轻掩上房门。
河水温柔地拍打着夜航的船体,明月斜挂天上,寇仲忽感到无比的轻松,生命再次充盈着迷人的意义。
人生便是不断的争取,管他到头来是痛苦还是快乐。
侯希白登上小的,指着前方道:“那就是大石寺。”
徐子陵朝他指示向前瞧去,见到在古柏叁天,竹树葱笼,月色凝罩,红墙环绕内佛塔凌空,寺楼巍然高大。
侯希白忽地长叹道:“子陵兄会否觉得杨虚彦选此寺作为冒充石师与青漩会面处,很是古怪呢?”徐子陵讶道:“或者他料到石小姐是要先和我见面,故把地点选到这里来。”
侯希白摇头道:“我敢这麽肯定,此中自有因由,却不知该否说出来?唉!”
徐子陵茫然不解道:“侯兄若有苦衷,不说也罢。”
侯希白似立下决心的断然道:“还是告诉子陵兄较妥当点,我之所以犹豫不决,皆因牵涉到石师的秘密。我自幼是个孤儿,少有与人说心事,尤其有关石师和花间派的事,更从不透露予其他人知晓。”
徐子陵默言不语,暗忖他这孤儿是否也像曹应龙般,是石之轩一手泡制出来。
侯希白仰观夜月,又俯首低吟,缓缓道:“石师虽只传我花间派的武功心法,但亦不时论及补天阁的武学,所谓'补天',就是补天之不足处,发展至极端时自被所谓自命正宗者视之为邪魔外道,补天不足被讥为逆天行事。唉!岂知顺者为贱,逆者为贵之理。”
徐子陵听得心中微寒,侯希白始终是一代邪人石之轩栽培出来的弟子,说及有关魔门理论时,语气大有愤世嫉俗之慨,异于平常的温文儒雅。
侯希白忽又不好意思的道:“子陵兄切勿见怪,说到这些问题时,不知是否因不断在脑里重覆,很自然模仿石师当时说话的语调。”
徐子陵岔开道:“为何大石寺全无灯火,就算所有和尚都已就寝,也该有佛灯香烛一类的东西吧?”侯希白道:“我正要告诉子陵兄,大石寺的主持因开罪了魔门里一个极难缠的人物,故寺内的和尚均到附近的寺院栖身避祸,一天不摆平争执,绝不敢回来。”
徐子陵愕然道:“谁人如此霸道,巴蜀的武林同道竟坐视不理吗?”
侯希白待要回答,一点灯火在寺院内亮起,徐子陵低喝道:“侯兄给小弟押阵,我去了。”
徐子陵迅快而小心的翻过院墙,此时灯火忽又敛去,只好凭记忆搜索过去,顺手脱掉面具。
这所名刹规模不小,由山门殿起,接着是天王殿、七佛殿、大雄宝殿、藏经楼等,殿堂重重,虽及不上净念禅院的结构复杂,造型优美,但亦是宏伟壮丽。
在主殿群成行成阵之旁,万千竹树中耸起一座高塔,份外具有气势。
徐子陵此时不禁有点後悔为何不多问侯希白一句,究竟是魔门那个厉害人物,竟能令这里的和尚空寺避祸。
要知大凡名寺古刹,均有本门武功高强者负起护寺之责,而寺中和尚多少也有懂得武功的人。兼之区内的武林同道,亦会与寺院有交往,绝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眼前的情况,可算极不寻常。
听侯希白的囗气,此人绝不会是安隆,且是徐子陵不认识的。如此就可能是连曹应龙都不晓得的那个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人物。
他从未试过在没有人的寺庙任意穿行,感觉非常新鲜。现在的徐子陵对建筑学已非吴下阿蒙。顺步浏览,对整座名刹的结构一目了然,更感受到在宗教的徵召下,建寺者那种婵思竭力的热忱和精神。不论门,窗、檐、拱,均雕刻有翎毛、花卉等各类纹饰。庙脊上则塑置奇禽异兽,栩栩如生。
殿堂间有长廊贯通,左右大石柱林立对称,片刻後,他已置身在先前出现灯火的罗汉堂中,一时不由呼吸顿止,鸟眼见塑像如林,布满大殿的奇景震摄。
大殿塑像罗列,分作两组,中央是数十尊佛和菩萨,以居於殿心的千手观音最为瞩目,不但宝相庄严,且因每只手的形状和所持法器无有相同,令人生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感觉。
五百罗汉分列四周,朝向中央的塑像,形成纵横相通的巷道。徐子陵仿似置身另一个有别於现实的神佛世界,身旁的塑像在透进来的月色掩映中,造型细致精巧,色泽艳丽,无论立倚坐卧,均姿态各异,仿若真人,神态生动,疑幻似真。
当他来到千手观音座前,四周尽是重重列列的罗汉佛像,有若陷身由塑像布下的迷阵中,那感觉实非任何言语可以形容万一。
千手观音座下有个小烛台,只一眼徐子陵便认得式样与石美人在福洞迷宫使用的相同。
石青漩动人的声音在背後响起,轻柔地道:“请徐公子点灯好吗。”
徐子陵压下回头的冲动,取起烛台旁的火石,把烛台燃起。
一点跳跃闪烁的焰火,在罗汉堂中心处亮起来,更添本已诡奇的气氛。
石青漩的声音在右侧传来道:“我们不若玩玩捉迷藏吧!”徐子陵卓立不动,像个怕受责骂的儿童般招供道:“小姐幸勿见怪,随我来的尚有侯希白,小弟并没依小姐之言把他撇下,其中是有原因的。”
石青漩沉默下去,接着从千手观音後现身出来,脸覆重纱,淡淡道:“人世间的事,莫不在因缘两宇之中,来便来吧!也没甚麽大不了的,最重要是你这好人来了!”面对玉人,徐子陵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在经过重重困险,处处弄人的命运後,她竟忽然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出现在眼前伸手可触处,一股无法一一百喻的感觉从深心处似洪水般爆发出来,使他首次生出把一位女性拥入怀里的冲动。
那当然只能在心内偷偷的想。
石青漩给他的感觉是冷热无常,永远和你保持一段距离,难以捉摸。虽不至拒人於千里之外,至少是不易亲近。
深吸一囗气後,徐子陵平静地道:“姑娘今趟到成都来,是否接到今尊的消息。”
石青漩漫不经意的道:“青漩只有娘而从没有爹。你是否想警告我那只是安隆和杨虚彦两人弄的鬼把戏。哼!这两个混蛋竟敢小颅碧秀心的女儿,我定要他们吃不完兜着走。你倒本事,刚抵成都便弄清楚这麽多事。”
徐子陵听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知自己亦小颅了石青腾,白白担忧近十天。
石青漩微笑道:“安隆本约我到他的老铺会面,幸好在门外碰到你们,於是改约他们到这里来,把事情一并解决。你该没忘记说过肯为我背起所有担子和责任,大丈夫一诺千金,可不能说过便算。”
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道:“有甚麽担子姑娘要交由我挑负的呢?”自认识这作风特别的美女,他从不知该如何应付她。
石青漩像述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般悠然道:“首先我要把这石之轩的鬼卷子交给你处理,徐公子爱撕掉扔掉,又或交给谁,悉随尊便。”
徐子陵大吃一惊时,石青漩递上羊皮卷一轴。
异变随至。
第八章 印卷之争
就在徐子陵要从石青漩手上接过集魔道两派大成,载有不世绝学《不死印卷》的当儿,一束阴寒无比、充满邪恶阴损味道的劲气像铁棍般宜捣他背心要害,假若他往横避闪,石青漩将变得首当其冲,徐子陵无奈下,只好准备弓背硬受一击。
同一时间,左方佛像後卷起大蓬晶光,骤雨似的朝两人涌至,与徐子陵身後的偷袭者配合得天衣无缝。若非在这麽特别的环境中,徐子陵又因心神被庙内神像所慑,无论对手多麽高明,也不会窝囊至受袭时始生出警觉。而另一个原因,是恃着侯希白在外掠阵,致减低警觉性,但此时悔之已晚,只能施展浑身解数,以挽狂澜於既倒。
在这生死一发的时刻,徐子陵蓦地脑际灵光一闪,浮现出刚才印象特别深刻的一座罗汉塑像。
那罗汉正好整以暇的舒展筋骨,极尽俯仰曲伸的妙态;当时他已想过这是否一种行功的情状,此刻在生与死悬於一发的紧要关囗,终豁然大悟,哈哈一笑,继续弓背,可是当敌气及体的一刹那,却猛地抛开一切,若那神像般舒展肢体,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侵体的真气再不能只寻某一要|茓攻击,而是发散往全身去,再从四肢散发,就像洪水虽烈,但因有足够的河道疏通,故不会泛滥成灾。当然若给对方结结实实的一拳轰在背心处,身体自然难免受伤。但现在对方只是以凌厉的隔空拳劲,而发拳的位置至少在两丈开外,以攻徐子陵的不备,他这临时领悟来的奇招,竟可应付得绰有馀裕。
整个过程只是眨眼的工夫,这时杨虚彦的招牌货幻影剑法,始洒过来。
後面传来安隆“咦”的一声,显是料不到徐子陵竟不闪不躲的硬捱他一招,今他大失预算。
假若徐子陵横闪的话,那石青漩多少也会受点伤,其时杨虚彦自可把《不死印卷》手到拿来。
就那麽的一着之差,两人的如意算盘再也打不响。
不过徐子陵和石青漩尚未脱离险境。前者虽以妙手偶得的奇招挡过安隆凌厉的一击,但要把对方入侵的真气化解和排出体外,一时间亦使他全身麻痹,经脉欲裂,再无力助石青漩反击杨虚彦可怕的剑招。
石青漩却似预知杨虚彦会钻出来似的,在剑光及身的刹那,一个旋身面对烟花般绽放的剑点精芒,以卷作箫,疾刺迎上。
徐子陵猛提一囗真气,瞬那间气劲回复过来,此时安隆已展开莲步,抢至他右侧的死角位,两指箕张,取他双目,下面则无声无息的右腿提踢,攻他下盘,阴毒至极点。
徐子陵尚是首次碰上这麽刁钻玄奥的步法,原本普通平常的上虚下实的招数,立时脱胎换骨般变得难以招架。换了是寇仲,可能在刀法难以展开下先行避开,那安隆就可从容助杨虚彦收拾石青漩。幸好徐子陵最擅近身搏击,虽明知对方功力在自己之上,仍咬紧牙龈,脚踏奇步,先错开少许,始上架下封。
幻剑散去,杨虚彦狼狈後退,现出紧裹在黑罩黑衣内虎背熊腰的骠悍体型,若他不收手的话,保证此招可把羊皮卷和石青漩的玉手同时绞碎,那他不但得不到《不死印卷》,日後定难逃石之轩的报复。
他虽是天下人人惊惧的无敌刺客,但对石之轩却有种有如与生俱来的深切敬畏。既知曹应龙被人救去,给个天他作胆也不敢再动石青漩半根汗毛。
只有得到不死印卷,他才有脱离石之轩控制的希望。
“蓬。”
安隆收回攻敌双目的右手,底下却结结实实重踢在徐子陵下封的掌沿处。
这一踢乃在满腔杀机下全力出手,近六十年的魔功毫无保留的送出,务求一举毙敌,去此祸患。
蓦地脚面像给个尖锥重重剌一下,接着螺旋怪劲急转而入,硬把他雄浑的魔功钻得贴着对方掌沿溅泄四散,能攻入对方体内的真气剧减一半,至此才知《长生诀》奇功,名非虚传。
安隆痛哼一声,竟借不到分毫劲力以续展莲步,无以为继下只好往旁错开,眼看徐子陵给震得往後抛飞,亦只能叹失良机。
此时杨虚彦待要重组攻势,抢夺不死印卷,後方扇风割到,知道自己同师不同门的师兄弟已经杀到,怒从心上起,全力展开幻影剑法,望身後迎。
石青漩左手拔出玉箫,幻化出一蓬又一蓬似有若无,虚实难分的青影,卷向阵脚微乱的安隆,右手不死印卷脱手向在半空成功翻了一个筋斗的徐子陵射去,娇呼道:“接着!快走!”“砰”!安隆硬撞在背後那座神态慈祥,凝目跌坐的佛像上,塑像立时爆成碎粉,就借那麽一点反撞力,侧身避过石青漩缠人的箫影,人球般弹起,疾若流星的朝射往两丈高处的徐子陵和不死印卷抓去,只要给他五指发出的内劲隔空追及,与用手去拿实在没有多大分别。
徐子陵居高临下,看个一览无遗,只见向自已投来的《不死印卷》从快转慢,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牵扯着,最後凝定半空处,心叫糟糕,人急智生下反手上托,劲气撞在横梁处,往下扑去,但已迟了一线。
安隆魔功之高,大大出他意料之外,果不愧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人物。
安隆五指收缩,不死印卷往他倒飞而去,与他上冲而起的肥躯不住接近,禁不住心中大喜。
眼看得手,箫声忽起,非是石青撒忽然雅兴大发,吹奏一曲,而是她把真气透管而出,产生振呜,玉箫真劲从下上刺,狠狠撞在《不死印卷》处。
就那麽以毫厘之差,印卷应劲横抛,投往外围的罗汉阵中。
徐子陵施展凌空换气的独门本领,改下扑鸟横移,向印卷斜掠紧追。
安隆怒哼一声,一个翻腾,正要全力追去的当儿,已给卷进身法有若凤舞於天,曼妙无方的石青漩所发出的森森箫影内。
杨虚彦此时刚抵挡过侯希白挟主攻之势攻来有若长江大河、滔滔不绝的一轮连绵不绝的扇法,仍找不到任何可乘虚而入的破绽和空隙。
幻影剑式最厉害处就是以虚实相生,瞒人眼目的手法,今对方露出空隙破绽,故决胜每在刹那之间。
那知侯希白摺扇忽开忽阁,变化万千,且用劲奇特,无论拨扫点打,时间角度均筝捏得精准确切,又暗蕴无数奇招妙着,故纵以杨虚彦之能,在失去主动的情况下,亦只能见招拆招,一时难以反攻。
侯希白的美人摺扇已达化腐朽鸟神奇的境界,充满天马行空随境生变的创作意味,更有种大异於他狠厉剑招的潇洒风格。纵使杨虚彦恨不得把这个命运注定的对手立毙剑下,心中仍不由为侯希白喝采叫好。暗忖换过另一情况,将是痛快淋漓的一回事。
“拆”!
杨虚彦施出压箱底的本领,幻剑振处,生出品字形三朵剑花,迫得侯希白横扇硬接一招。
自交战以来,两人各以奇幻精奥的手法快打猛攻,紧凑得没有透气的空隙,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却是你进我退,我攻你闪,直至印卷被石青漩的箫劲撞往远处,杨虚彦见形势不妙,才兵行险着,以同归於尽的手法,迫侯希白硬拚。
“呛”!剑扇交击,侯希白大叫不好,原来杨虚彦就借那麽一记反撞的力道,抽身後退,斜冲往後,箭矢般朝徐子陵追去。
侯希白早有心理准备,就是这天下闻名的刺客手底必然极硬。但到真正交手,始知他强横至这等地步。心想若给他得到印卷,那还了得。
想虽是这麽想,但身体仍要往後一晃,化掉剑劲,才能紧追而去,终是慢一步。
安隆此际回到地面,而石青漩却如天上下凡的女神,似正绕着他表演仙乐妙舞。以他的见多识广,仍是首次碰上这麽奇妙的武功。
透过玉箫,石青漩的真气能从任何一个箫孔迭出,从任何一个角度攻来,飘忽得像无定向风,而每发出一道劲气,箫管均相应发出高低强弱有别的呜奏声,仿似用囗吹奏,扰人心神至极点。令安隆禁不住猜想,假若这些呜响能串成曲调时,将是他命赴阴曹的一刻。
更要命是石青漩该是深悉他天莲宗的独特武功,所有手法步法皆是针对他的强弱出发,所以他虽自问各方面均可胜过石青漩这後进小辈,一时间亦给她缠个手足无措,难以抽身。
徐子陵此时在空中看到印卷落在一座闭目瞑思的金刚塑像盘抱的怀内,後方衣袂声响,骇然发觉杨虚彦挟着冲天剑气,後发先至的追击而来。刹那间他计算出当自己拾起印卷的时间,刚好是幻剑临头的危险时刻,那时自己会处於完全被动的劣境,说不定会宜至伏尸杨虚彦剑下,仍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忙运气下坠,右手同时发出劲风,扫得刚落在塑像怀中的印卷抛飞而起,投往右边暗影处的地面。
而他则发出一声长笑,好掩盖印卷着地的声音,心叫“得罪”,左足尖点在另一尊造型佝楼龙锺的罗汉头顶,反向左方跃去。
杨虚彦果然中计,横脚撑在另一座瞪眼怒视的罗汉像处,改变方向朝他追来。
侯希白在安隆和石青漩的战圈旁掠过,还顺手打了安隆一扇,气得安隆怪叫怒吼。他待要赶上杨虚彦,好和徐子陵联手把他收拾,忽然劲风横至,从多手观音後杀出个美艳娇俏的女郎来。
他虽然欲一睹莲柔这来自波斯的美女的风采,但却绝不愿发生在此时此刻。无奈之下一个急旋,摺扇全力抢攻,纵是辣手摧花,但为了不死印卷,再也顾不得那麽多。
杨虚彦居高临下,瞧着曾是他手下败将的徐子陵,安然落在两尊罗汉之间,似缓似快的摆出一个姿势,以他一向的冷酷沉狠,亦不由大为错愕,莫名所以。
徐子陵左右各有一座高约六尺,全身镂金,俨若真人的罗汉塑像,姿态则截然迥异。
左边的那尊瘦削长颈,笑容可掬,一手按膝,身往前俯,另一手往後搔背,姿态漫不经意,合适自然。
另一座却是眸珠突睁的怒目金刚,右手筋突肉张的握拳前方,精足神汇,威武生动。
徐子陵卓立两尊塑像之间,首先摆出右边塑像的闲适姿势,接着又变换作右边怒目金刚的姿态,均维肖维妙,在殿外金黄的月色掩映下,加上堂畔微弱的灯火,几疑是徐子陵忽然化身为护佛的罗汉,更似是其中一尊罗汉活了过来,那种感觉确是怪异无伦。
破风呼啸骤响。
就在杨虚彦仍想不到该如何应付眼前异景时,一股凌厉的指风,从徐子陵食指激射而出,刺在他身剑合一布出的剑气网罩中。
螺旋劲气破罩而入,大有洞穿宇宙的霸道气势。
杨虚彦闷哼一声,运气横移,挥剑险险挡着。
“当”!漫天剑影本是声势汹汹而来,如今却是云散烟消。
徐子陵哈哈笑道:“领教啦.杨兄再看这一招。”
举在头上的拳头倏地移後,拐个弯後,弓步击出,恰是怒目金刚旁那尊佛像的姿态,另一手却在身前画个似是毫无意义的圈子。
杨虚彦尚差寸许踏足实地,拳风已至。他乃剌杀的高手,落地前催动剑气,溯空剌向徐子陵,岂知徐子陵竟像能未囗先知的凭左手画圈生出的劲气,硬把剑气化掉。
他来不及再作抢攻,只好避往另一尊罗汉之後,狼狈至极点。最气人是他武功明明在徐子陵之上,偏被他层出不穷的奇招压得一筹莫展,有力难施。
徐子陵却是痛快之极,起始时他只是借罗汉的威势以惑敌心,夺其志气。此乃上兵伐谋之道,实上乘武功的攻心术。怎知当模拟出某一罗汉的姿态时,体内真气竟似天然发生的随姿态而涌动,像先前化去安隆偷袭的那一式般生出奇效,那还不恍然大悟,明白到这五百罗汉的诸式妙态,极可能来目前代某一空门高人的设计,有意无意间把玄门的功法展现在罗汉的千姿百态中,自己无意得之,确属异数。
此时他早把不死印卷忘个一乾二净,难得有杨虚彦这麽硬的对手,瞬那掠过左右并列的十多座罗汉像拳发连环,趁杨虚彦处於下风的时刻,展开硬拚的手法。
杨虚彦心知不妙,连忙反击,在他眼中心里,徐子陵变成一尊活的罗汉,不住变化出与四周塑像相映成趣的姿态,但接着无论拳击指截,掌按脚踢,均有摧山撼岳的雄浑气魄。在剑气纵横、拳风呼啸中,塑像碎粉般破裂,双方均是以攻对攻,惨烈处好比战场上千军万马的生死厮杀。
徐子陵愈战愈勇,愈是得心应手。
杨虚彦则失尽先机,气志被压,在此消彼长下,虽未到势穷力蹙的困局,却是节节後退,经历他毕生里最窝囊的痛苦逆境。
石青漩娇叱传来,叫道:“徐子陵小心!“徐子陵醒觉过来,来个双拳齐出,把杨虚彦轰得再退三步,笑道:“承让啦!”如飞後撤,再转身前掠。
侯希白接战莲柔已占尽上风,若非这美女的身体灵软如蛇,每能於危急时凭奇异的身法救急保命,早将她送上西天。
此刻见安隆施出天心莲环的看家本领,迫退石青漩,连忙抽身拦截,气得安隆差点吐血。
徐子陵见状心中大喜,杨虚彦虽狂追过来,此刻仍在四丈开外,不能构成威胁。莲柔则在石青漩的监视下,只能在一旁观战,未敢轻举妄动,不死印卷似该是他囊中之物。
究竟该怎样处置这鬼东西呢?不死印卷出现在丈许外一尊卧地的罗汉旁边。
蓦地娇笑声起,一道丝带从暗处射出,贴地卷上印卷。
接着是倌倌的甜美声音道:“原来在这里,多谢子陵,小妹看後再还给你吧。”
徐子陵立时汗流浃背,若印卷落在倌倌手上,恐怕合敌我六人之力,也难以讨回来。
第九章 诡变百出
鹞蚌相争,渔翁得利。
任谁都想不到,棺棺会出现在这关键时刻,且是一出手即夺得《不死印卷》。
徐子陵更暗怪自己粗心大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知道棺棺来到成都,怎会放过《不死印卷》这种魔门宝典。
石之轩既要一统天下,更要统管魔道,野心之大,纵非绝後,亦属空前。偏因他创出《不死印卷》奇功,连祝玉妍都奈何不了他,如果有机会知道点有关不死印心法的秘密,总是有益无害。而石青旋手上的《不死印卷》,正提供这独一无二的良机。
不过此时悔之已晚,棺棺的天魔飘带灵蛇般卷起印卷,“喽”的一声,像毒蛇的舌头似的缩入她素白的衣袖里,消没不见。
徐子陵刚飞至她前方,双掌下按,这一下全力出手,螺旋劲龙卷风般朝棺棺卷去。
棺棺仍有闲情以幽怨爱怜的目光瞥他一眼,像要记着他的容貌,左手衣袖漫不经意拂出,“蓬”的一声,硬接徐子陵掌劲。
徐子陵又感到天魔劲那种空间四陷的可怕感觉,心叫糟糕,晓得自己乘怒出手,失去一贯冷静,故蠢得去以硬碰硬,连忙收回大部份功力,施展凌空快速换气的本领,横飞开去。
假若倌倌此时乘势追击,保证他难以活命。
幸好杨虚彦及时赶至,幻出点点剑芒,漫空遍地的向棺棺攻去。倌倌虽仍是好整以暇的样子,但秀眸露出注意的神色,纤足在方圆数尺之地迅速移动,似在要考较杨虚彦应变的手段。同时目不转睛的凝视他挟着凌厉剑气,穿过罗汉林立两旁形成的通道迅速接近的诡异情景。
安隆和侯希白分别赶来,不约而同形成包围的势力。後面尚有莲柔,却不见石青漩。
徐子陵立足其中一尊罗汉头上,舒展筋骨,把棺棺的天魔劲气化去。他的视域遍及全殿,立时把握到整个形势。
照道理棺棺得宝後好该立即开溜,徐子陵明白她只因见自己盛怒下失去理智,不顾死活向她强攻,令她杀机大起,就算不能一举毙敌,也务要使他受到永不能复元的内伤,故此才要和他硬拚一记,失去脱身的良机。
不过棺棺亦是打错算盘计错数,以为徐子陵在力战杨虚彦之後,功力必大幅损耗,她纵不能伤敌,也可从容逸走。那知徐子陵刚从五百罗汉的姿态领悟出佛家博大精深的秘学,精气神均臻巅峰状态,加上急速换氨的独门招数和凭《长生诀》与和氏璧融合而成配对罗汉奇姿而来的“化劲大法”,竟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没有丝毫损伤。
她却被徐子陵反震的力道撞得体内真气一阵翻腾,运气压下後,杨虚彦的幻影剑发出的剑气已把她笼罩其中,坐失挟宝而去的时机。
只要给杨虚彦缠上,殿内其他高手再有一个、半个下场,连棺棺自问也应付不来。
棺棺的天魔功在刹那间提至极限,同时冷然道:“安隆你最好不要Сhā手此事,否则将成我阴癸派的死敌。”
说话间,左手罗袖天魔飘带有若一道闪电般划破罗汉巷的虚空,刺在杨虚彦的剑尖处,准确得令人难以相信。
徐子陵等叹为观止。
被飘带破开的剑登往四外翻腾激溅,十多尊罗汉像面向巷道的脆弱部份立时遭劫,手折鼻碎,金漆飞脱。
杨虚彦本是虚实难分,彷似魔法的幻影剑立时变回一把人间的利刃的本相,在被飘带撞上刃锋前,微一回收,始吐劲刺实。
“啪”!
两劲相触,发出一下清脆的激响。
杨虚彦一个倒翻,落地後後“咚!咚!咚!”连退三步,始能站稳。
棺棺的飘带在击中刃尖时,立呈波浪起伏的纹样,诡异非常,她的娇躯亦往後猛晃一下,俏脸掠过一抹艳红。
飘带缩入罗袖里。
安隆和侯希白分别来到娼棺左边的前侧和後侧处,前者阴阴笑道:“小丫头何须说得这麽严重,看在今师脸上,安某人作个旁观者又如何呢。”
莲柔移到棺棺大後方,隐没在一座罗汉塑像後。
徐子陵仍找不到石青漩的芳踪,此女行事一向难测,他虽有点挂心,却并不担忧。
“锵”!
杨虚彦幻影剑回到鞘内,先环目一扫,冷然道:“此卷对棺大小姐毫无用处,如若肯归还在下,说不定在下可教小姐完成心愿。”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想不到我的杨师兄竟是个卑鄙之徒。自己收拾不了徐兄,就借人之手,还说要为人家美人儿完成心愿。更想获归还秘卷,如此一举三得,亏你想得出来。”
杨虚彦露在头罩外的眼睛精电一闪,哈哈笑道:“徐兄切勿误会,以为多情公子真的多情,他只为自己着想,并非关心你的安危。”
棺棺不屑地道:“棺棺从不与藏头露尾,不敢以真貌示人之辈谈交易,除非杨虚彦你扔掉脸罩,否则休想我会对你任何提议生出兴趣。”
杨虚彦大感愕然,朝安隆瞧去,不明白在这种四面受敌的情况下,倌倌为何一点不留馀地的开罪自己。
安隆则游目四顾,在搜索石青漩的踪影,因此女武功得乃母真传,大不简单。
棺棺忽然幽幽一叹,先横了卓立罗汉头上的徐子陵一眼,目光才移往左前侧的安隆处,微摇絷首道:“我真不明白安隆你在搞甚麽鬼。竟不惜开罪我们。只为这麽一卷对你毫无用处的心法秘卷,谅你也不敢凭印卷去和石之轩作对吧?论为人,你是不会笨得无端白事的去为人作嬉,一个不好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这番话毫不客气,可是安隆仍是一脸阴恻恻的笑容,不以为杵的道:“安某人不是说过只作壁上观吗。不过念在与今师一场情份,仍忍不住奉劝一句,杨虚彦加上侯希白将等如至少大半个石之轩,即使令师亲来都占不到多大便宜。贤侄女不若把印卷交出,这叫淑女不吃眼前亏,对吗?”棺绾莞尔道:“难怪师尊尝言安隆难成大器,只配作个铜臭奸商。现在你们两方实力不相上下,只要我帮助任何一方,另外一方只有饮恨收场的结局。安隆你今晚两度施展天心莲环,已成强弩之未,要杀你正是时候。说不定侄女会把心一横,扔掉印卷,再全力把你收拾,亦是人生快事。”
安隆终於色变,噤囗无言。
棺棺又瞧往高高在上的徐子陵,举袖掩囗娇笑道:“你这人呀。站在那里吃西北风吗?你的大美人为何不理你呢?”
敌我两方四人你眼望我眼,却均拿她没法。虽陷身困局中,这阴癸派的绝色传人却能利用各人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把场面操控在手上。
杨虚彦双目现出森寒杀机,手握剑柄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是想挟卷而逃,各位不若我们作个比赛,看谁能从她的香罗袖内,把印卷夺回来如何?”
这番话等若徵询徐子陵和侯希白的意见,大家是否可暂时放下敌对的立场,先除去棺棺,然後再凭实力决定印卷谁属。
徐子陵心中犹豫。
他和棺棺虽然是死对头,有着解不开的仇恨,可是要他跟安隆、杨虚彦这些邪人联手对付她,终是有欠光彩。无奈这却是目下唯一的办法,否则只要给她脱身,谁都没办法把她留下来。
安隆等无一不是足与棺棺独力抗衡的高手,虽没有摆开架势,但精神均紧紧锁牢在棺棺身上,只要她稍有异举,会因在高手对峙时的微妙气机感应下突然出击,所以此时的棺棺好比穷巷里的猛兽,除非她能抵得住四人联手的攻势,否则绝不敢轻举妄动。
侯希白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往徐子陵瞧去,叹道:“子陵兄意下如何?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侯希白虽最恨辣手摧花,却找不到其他可行之道。”
徐子陵虎目精芒大盛,盯着倌倌淡然道:“现在石小姐不知避往何方,假若我们一番浴血苦战後,发觉羊皮卷内写的只是一般孩童学的千字文,是否划算呢?”
棺棺柔声叹道:“这里只有徐子陵才是真英雄,请问诸位,小女子可否先把羊皮卷打开一看,证实无误,才决定下一步该怎麽走如何。”
安隆嘿嘿笑道:“真英雄只是傻瓜的另一种较好听的称谓,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这是石大哥留下在幽林小谷的《不死印卷》,至於是基於甚麽理由,请恕安某人不便透露。”
棺棺秀眉轻蹙的奇道:“你的保证不值半个子儿。看来你的目标不在印卷,而只在乎我的性命,此事非常奇怪,这样做於天莲宗有何好处。”
话锋一转,众人的注意力从围攻棺棺的合作问题上,转移到印卷的真伪处。
“嗳”!
侯希白亮出摺扇,轻柔地为自己煽凉,微笑道:“隆叔既决定袖手旁观,柔公主则躲在远处,倌小姐请放心阅卷,让在下负起护花的责任,子陵兄意下如何?”
徐子陵平静答道:“如若安隆老师和柔公主不出手,小弟亦不会出手。”
倌倌摇头道:“除非子陵你亲囗保证结棺棺护法,否则我绝不会冒这个险。”
杨虚彦长笑道:“何来这麽多废话,不若就由在下出手领教阴癸派的天魔秘技,至於各位是否叁与,悉随尊便。”
说话时,一阵森厉冰寒的剑气,从他身上如惊涛骇浪般散发涌卷,他的身形虽仍纹风不动,但事实上正争取主动,只要倌倌在气势对抗上稍处下风,他立即挥剑出击。
他是全力出手,而倌倌则须分神防范安隆和侯希白两人,对倌倌自是大大不利。
侯希白喝道:“且慢!”
众皆愕然,假若扬虚彦出手硬拚倌倌,该是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侯希白接着转向安隆道:“事关重大,隆叔何不清楚说出何以深信棺小姐袖内的羊皮卷确是载有《不死印法》手卷。”
安隆目闪奇光,缓缓道:“若我证实此卷非是膺品,贤侄是否打算和彦侄一起出手?”
侯希白洒然道:“确有这个可能。当然还要看隆叔的说话有多少分可信性。”
安隆发出一阵震殿长笑,道:“这种羊皮非是普通羊皮,乃由本人亲手浸制,故色泽奇特,历久常新,是本人奉石大哥之命而造的,我安隆敢以天莲宗诸祖立下咒誓,若有半字虚言,教我永世不得超生。”
倌倌以一阵娇笑接下去道:“现在连奴家都有点相信这卷东西是真的哩.可有兴趣听人家提出两个解决现今僵持局面的方法呢?”
这番话奇峰突出,登时令跃跃欲试的侯希白勒马收缰,暂缓出手。
莲柔的声音从出囗处传过来道:“请恕莲柔不再卷入魔门的争斗中,奴家走啦。以後若有甚麽事,千万别算到奴家的账上去。”
衣袂声刹那远去。
徐子陵听得头都大起来,再弄不清楚莲柔和安隆等的关系。
不过此女狡诈如狐,谁都不该把她说的话以等闲视之。但她也可能是因不欲与阴癸派为敌,故临阵退缩。
棺棺欣然道:“这叫明哲保身,总比安隆你来得聪明。”
安隆不悦道:“你不是说有两个解决的方法吗。”
棺倌运起魔功,紧压丈许外杨虚彦摧动袭来的迫人剑,从容自若的柔声道:“第一个解决的办法,就是由倌棺在袖内把羊皮卷化成碎粉,那就一了百了,大家再没有甚麽可争的。”
杨虚彦的剑气立时骤减一半。
若羊皮卷被毁,损失最大的当然不是倌倌,而是侯希白或杨虚彦其中之一人。
倌棺顶多只是失去了解不死印法的机会,而两人则失去晋身成为另一个石之轩的可能性。
安隆冷哂道:“若你肯这样做,早把印卷毁掉,何用到现在才说出来。”
他一直煽风点火,现在谁都不怀疑他有毁掉倌倌的居心意图。
倌倌不屑地瞥他一眼,玉容忽然平静下来,回复她一贯近乎纯洁无瑕的笃定神态。但四周的空间突然再次出现随时塌陷的可怕感觉;她身上白衣无风自动,乌黑的长发更像遇上狂风般拂扬摆舞,情景诡异至极点。
众人大为檩然,均蓄势以待,却无人敢先樱其锋。
徐子陵冷喝道:“另一个解决方法是怎样呢?”
倌倌脸上露出似有若无的诡秘笑意,平静地道:“方法就是把印卷给你。”
说到最後一句,罗袖扬起,羊皮卷脱袖而出,闪电般疾射做立罗汉头上的徐子陵。
“锵”!
第十章 鹿死谁手
杨虚彦、侯希白和安隆均生出向前倾跌的可怕感觉。
以他们的功力,当然不会真的往以倌倌为核心的“天魔劲场”倾跌过去,但他们必须运功对抗,抽身後退。
杨虚彦和安隆均是工於心计的人,早想遍倌倌能破开困局的各种手段,其中包括把印卷奉送其中一人的可能性,而借此移祸东吴之计,倌倌便可立时由众矢之的变成从旁左右大局的操控者。
现在摆明杨虚彦和安隆是一党,徐子陵和侯希白则是另一对夥伴,双方力量虽以安隆和杨虚彦略高一线,但安隆曾因施展天心莲环”而功力耗损,变得实力大致相若。
在这样的情况下,倌倌可助任何一方今对手迅速击败。所以刚才安隆和杨虚彦暗中约定,务要把倌倌先行击杀,再对付徐侯二人。岂知倌倌高明得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竟看穿他们的阴谋,在这紧要关口全力施展天魔大法,形成一个能吸取任何真气,再借之为用的“凹陷”力场,今他们欲攻无门。比之甚麽护身真气更要厉害。
只有徐子陵视之为理所当然,皆因他已多次因倌倌的天魔大法吃尽苦头。“锵”!杨虚彦抽身後退的同时,掣出寒光四射的幻影剑,舍棺棺而取徐子陵,化作冲天的长虹,一改平时虚实难测的幻影剑招,以雷霆万钧,震山撼岳的威势,剑即是人,人即是剑的姿态宜取罗汉像顶的劲敌。
徐子陵此时刚接著印卷,见杨虚彦全力挥剑攻来,心中叫苦,棺棺今趟确是险毒无伦,害得他在接卷时心神立泄,因心有置碍而难以保持在最佳状态,若如此被杨虚彦一剑杀死或受伤,实是冤枉至极点。
他乃武学的大行家,一眼看出杨虚彦这一剑才真正显露出实力,且不负天下第一刺客之名,能於弹指间把整体功力发挥尽致,击出这惊天动地的一口剑。
剑未至,杀气早把他完全笼罩其中,纵然躲避,但只能稍延被杀的时间。对方的出剑,使他顿坠泥足深陷的困局,由此可知杨虚彦的厉害。若杨虚彦以前的幻影剑法是精雕细琢的蝇头小楷,这刻的剑法便像长江大河,有一泻千里威势,痛快淋漓的狂草,教人完全摸不到笔路。
人急智生下,徐子陵把手上的印卷脱手掷往横空而来的杨虚彦,大笑道:“转送给你又如何?”同时脚下运劲,心叫得罪,脚下的罗汉塑像寸寸碎裂,令他整个人沉往地面去。侯希白此时亦抢了过来,见徐子陵投出印卷,大叫一声“掷得好”,摺扇合拢,俊目威棱四射,加速横切往因怕毁掉印卷而慌了手脚的杨虚彦。
杨虚彦拔剑的一刻,安隆亦往後抽身,好脱出天魔劲的范围,且退得比侯杨两人更速更急,因他感到倌倌将注意力只集中到他一人身上去,加上先前倌倌的恐吓和警告,说他不生惧意便是骗人。
即使他在巅峰状态,也没有胜过倌倌的把握,更何况在两番激战之後。白影一闪。
倌倌的飘带溯空而至,生出有若鬼啾神号的破风声,贯满安隆耳鼓。
安隆若刚才只算大吃一惊,现时却是魂飞魄散,他乃魔门的老行尊,自然明白是甚一回事。
飘带当然不会啼号,发出的只是飘带透过奇异振动破空而来的呼啸声,其变成天魔音皆因自己在心胆俱寒下心神受制,致乎魔由心生。
他生性自私自利,只懂损人利己,此时那还有兴趣理会杨虚彦的生死,猛提一口真气,同时收摄被动摇的心志,加速後退,借其过人的体重,令他的飞退倏地加速,且是左歪右倒,“蓬!蓬!”声中,一个接一个的罗汉像给他撞得碎屑横飞,遭遇浩劫。
倌倌的飘带就是差那么一寸数分始终拂不著他的肥肉。倌倌忽地俏然立定,目光移往杨虚彦等三人,虽不是十成十的满意,但已是心中欣然。
四人中最令她头痛的是安隆,他的“天心莲环”实是魔门一绝,当全力施展时,连她的天魔大法亦奈何他不得。
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她自可捱到他势穷力竭时再反击,但在目下的情况中,将会令她陷入难以解救的险境。
故此她一直以种种手段和心理战术,成功在安隆心中植下必败的种子,引发他的恐惧,还设法使安隆深信不疑她会舍印卷而取他的性命。而事实上她仍只是意在印卷。此时“吓退”安隆,胜券已然在握。她打的如意算盘是把印卷这烫手的热山竽送赠徐子陵,诱杨虚彦全力夺卷,最理想当然是他能重创徐子陵,那时候侯希白会加入战圈,跟杨虚彦拚个你死我活。
此时她可趁安隆狼狈逃窜的千载一时的良机,出手暗算,不但可独得印卷,说不定还可把四人逐一击破,尽除这批劲敌。
怎知徐子陵竟有转赠印卷之举,迫得她只好改变计划。娇叱一声,倌倌闪电移前,飘带疾射,後发先至的宜取侯希白的背心大|茓。那边的杨虚彦明明见到印卷迎剑飞来,却不敢去接,因为前有徐子陵贴地攻来,左方有侯希白横空杀至,在这两大高手夹击下,若他收去剑势探手取卷,只有立毙当场的结果。
徐子陵虽似是随手一掷,却是刁钻之极,在印卷中贯满真劲,取的更是杨虚彦剑势至强至大之处。
无奈下杨虚彦猛一咬牙,剑随意转,改上攻为下扑,原式不变的朝徐子陵刺去,任由印卷在上方呼啸而过。
现在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侯希白会因印卷而舍他不理。侯希白把两人争持激烈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心中大骇,因为印卷这么给徐子陵运劲掷出,无论投到任何物件上,都会摔个稀个稀烂破碎,杨虚彦故意避过,就是要迫使自己为印卷的存亡而无暇与徐子陵夹击他,心中叫苦时,劲气袭背。
侯希白心中一叹,看也不看的反手挥出美人摺扇,正中拂袭的飘带,就借相撞之力,改变方向,错离杨徐两人交锋的战场,投往正激射西墙的印卷投去。
自倌倌把印卷投往徐子陵,其中变化诡谲无伦,众人各展奇谋,均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见杨虚彦一副壮土断腕的壮烈姿态,舍印卷而全力扑击他,心中也不由佩服他精准的判断,但对方怎也因此而心神略为分散,本是一往无前的强劲气势更因变招而稍有削弱,非复先前那种无可抗御的气魄,连忙把握时机,左手撮指成刀,右手握拳,脚踏奇步,抢前先来个隔空击拳,螺旋劲气狠狠痛撼在对方剑气的锋锐处,然後始劈出手刀,借错开的步子,从左侧剑势的缝隙间切进去,奇奥灵动,务要杨虚彦变招封架,那他本是必杀的四剑,将是无功而返的结局。
从此亦可见杨虚彦这一剑的凌厉,即使威力削减後,徐子陵仍要施尽浑身解数去化解拆卸,不敢硬樱其锋锐。现时杨虚彦最想杀死的人,已由侯希白改为徐子陵,只要想想当年在荥阳沈落雁香居的徐子陵和眼前徐子陵的分别,差异之大,想想已足可令任何与他为敌的人心寒。
徐子陵所有招数变化,无不充满天马行空、妙至毫巅的创意,刚才激战时把殿内罗汉的姿态融合在对敌的招数中,到刻下连串宛如空中鸟迹,水中鱼路那种不著痕迹的手段变化,令他能以弱克强,著著抢占土风,谁能不为之心惊容动。
无奈下杨虚彦沉气下坠,回剑扫劈,堪堪挡开徐子陵贯满真劲的掌刀,竟发出“蓬”的一声,锋利的剑锋,在气劲的反震下,不能损伤徐子陵掌沿分毫。
更令杨虚彦大感头痛的是螺旋劲气由慢而快的沿剑入侵。杨虚彦心中涌起浓冽的杀机,退到两个罗汉之间,化去徐子陵的螺旋劲後,迎著寸步不让追杀过来的徐子陵不守反攻,连劈三剑,一剑比一剑凶猛。
徐子陵以奇幻飘忽的手法勉力见招拆招,同时大喝道:“侯兄得宝後不要理小弟,立即离开。”
这话比甚么招数更利害,杨虚彦慌忙收剑闪退。侯希白此时亦绝不好过,眼看印卷要撞得粉身碎骨,而倌倌却像附骨之蛆的如影附形,追在他身後猛施杀著,似是他忽然成了她仇深似海的大仇人。照理倌倌也该如他般不愿见到印卷变成废纸残片。想到这里,侯希白豁然醒悟,把握到倌倌是在迫他把“救卷权”转让与她,凭的就是印卷对侯希白的重要性远超过对她的效用。
印卷毁掉,倌倌顶多是失去了解不死印法的机会,而侯希白则可能永远攀不上那最高层次的境界。
相去何止千里。侯希白矛盾得要命,高手相争,胜败只是一线之差,若要救卷,他就会送命,躲开印卷便要落到倌倌手上,还要尽量予她方便,免致影响她救卷的行动。
他一向爱花惜花,最能原谅美女的缺点,这刻却把这能与师妃暄媲美的绝色恨得咬牙切齿,偏又无可奈何。
权衡轻重下,侯希白脚点在左旁罗汉的鼻尖处,改向横移。倌倌发出银铃的娇笑声,道:“这才乖嘛!”飘带化作白虹,卷向只差六、七尺就撞到到墙上的印卷。
“涮”!一只赛雪欺霜的玉手从靠墙那列罗汉之一的背後探出,在飘带卷上印卷前先一步把印卷擎个结实。
接著是失去芳踪的石青漩幽灵般飘起来,冷哼道:“今趟好该轮到我作那得利的渔翁吧!”
倌倌收回飘带,加速掠至,娇笑道:“漩妹难道未听过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吗!”
石青漩淡然自若地回应道:“当然听过!”右手玉箫洒出大片青光,护著胸前要|茓,手中印卷脱手射出,投往去而复返的侯希白。此时徐子陵高呼要侯希白取卷开溜的叫声,刚好传至,可说来得非常合时。倌倌那还有空去理会石青漩,何况石青漩得碧秀心真传,收拾她绝非数招内可办到,一声娇叱,改攻侯希白。侯希白不住与投来的印卷接近,失而复得的兴奋,令他的精神提升至最巅峰的状态,更盘算出接卷後如何应付倌倌必然是狂风暴雨般袭至的攻势。
就在这关键时刻,右方一尊望墙的罗汉像竟复活过来般,弹高往他扑过来,假若他依著现在速度继续掠前接卷,刚好会给撞个正著。
这变化连倌倌都料想不到。侯希白知道印卷虽重要,但倘若失去性命,甚么印卷均不管用。这塑像重达百多斤,加上把塑像推出者的劲力,硬捱这一记可不是说笑的.倏地立定。
罗汉擦身而过,猛撞在对立的另一尊罗汉处,发出一声轰鸣全场的激响和破折断裂的声音,两像同时爆成往四方激溅的碎粉。
安隆肥胖的巨体在侯希白和倌倌间一闪而过,印卷也随即消失无踪,他的笑声接著响起,狂笑道:“姜毕竟是老的最辣,倌丫头你中计哩!”
“轰”!整座大殿晃动一下,安隆破壁而出,到了殿外去。此时徐子陵和杨虚彦双双赶至,都为这意想不到的变化愕然。除倌倌外,更没有人明白安隆指倌倌中计究竟是中了他甚么计。只有倌倌暗怪自己低估这能与祝玉妍同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一派宗主。她早前以种种手法,今安隆生出惧意,再以飘带迫得他狼狈窜逃,当时更乘虚而入,凭飘带发出天魔音,控制他的心神,估计他难以在短时间内回复过来,遂安心去争夺印卷。而安隆那边仍传来撞碎罗汉的声音,今她更是放心。现在当然猜到安隆比她预期的更快复原,并且不住击碎塑像,造出他退势不止的假像。
此时悔之已晚,追之难及。
就在此时,安隆一声怪叫,又从破洞倒飞回来。殿内诸人莫不愕然以对,比之安隆成功夺卷更感意外。
第十一章 平分春色
在众人呆瞪下,安隆左手掩胸,拿印卷的右手轻轻抖颤,脸上血色退尽,双目直勾勾瞧往破洞外月色遍洒的大地,脸上现出难以书信的神色,其中揉集深切的惧意。
是谁能令这邪道中殿堂级的高手如此大失常态呢?靠墙的石青漩忽然娇躯一震,一言不发的循破洞闪身飘出殿外,消没不见。事起突然,徐子陵已来不及阻止。
徐子陵和侯希白交换个眼色,同时出手,往安隆扑去。不菅是谁把安隆迫回来,都是要先把印卷抢到手上再说。
杨虚彦见见状急压下心中惊疑不定的情绪,大喝道:“安叔小心!”安隆被喝得似从一个噩梦里醒过来般,随手将手中印卷往上抛掉,狂叫道:“不关我的事!”接而朝洞口的反方向疯了的逃去,撞破另一个大洞。
侯希白和杨虚彦那还有兴趣理会他,同时拔身而起,往不断抛升,快抵殿顶的印卷追去。
徐子陵怕倌倌偷袭,卓立原地,全神注意倌倌的动静。只见这美女俏立原地,对侯杨两人的斗争象忽然失去兴趣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露出思索的神情,紧盯安隆退回来的破洞口处。
徐子陵心中一动,有几分清到是谁在破洞外把安隆迫回来,事实上亦不是难猜,天下间能令安隆如此仓皇失态的,不出宁道奇、祝玉妍和石之轩等寥寥数人,其中以直接和此事有关的石之轩可能性最高。
想到是”邪王”石之轩,不由冒出一股寒意。
扇剑交击之声在殿顶处连串响起,接著侯希白和杨虚彦两人分别落在徐子陵左右两旁,怒目对视,两人手中竟各有半截印卷。
徐子陵也不由呆住。
倌倌幽幽一叹,油然道:”这或者是最佳的解决办法,奴家不陪你们玩啦!”倏地後移,从正门处飘身离殿。
“锵”!
杨虚彦还剑鞘内,双目精光电闪,在徐子陵和侯希白身上来回扫视几遍後,冷哼一声,迳自从破洞离开,消没不见。
大殿回复宁静,只余一地塑像破碎後的残屑。
徐子陵往侯希白瞧去,後者从手上的半截残卷收回目光,苦笑道:“小弟也有点同意棺小姐的话,这或者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大家同时得到却又失去了。”
徐子陵问道:“刚才把安隆迫回来的,是否令师呢?”
侯希白摇头道:“瞧来不似,石师虽罕有出手,但出手必有人命丧。
照我猜杨虚彦也不信来的是石师,至於究竟是谁有这通天彻地之能,小弟也好想有人能答我。”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侯兄多久没见过令师?”
侯希白轻描淡写的道:“怕有七、八年吧!”像是不愿谈及有关石之轩任何事的样子,岔开道:“很高兴今晚能交上子陵般这有情有义的朋友,小弟刚才力拚下受了点伤,必须觅地疗养,若子陵这几天仍在成都盘桓,小弟会来找子陵饮酒畅谈。”
一扬手上的半截残卷,微笑道:“我真的很感激。请啦!”言罢穿洞潇洒去了。
那点烛光刚好熄灭,不片刻大殿又亮起来,皆因正是天明的时刻。
想起昨晚惊涛骇浪般的经验,份外感觉能见到晨光的珍贵。
徐子陵走出墙外,天已大白。忽然一阵叮冬脆响,从佛塔那边传来,远眺过去,隐见佛塔檐角翘起处挂有铜铃,山风吹来,发出一阵阵悦耳的清音,使人尽去尘虑。
在罗汉堂侧有夹道通向佛塔,花木扶疏,幽邃浓荫,非常引人。
徐子陵暗忖横竖闲来无事,不如顺便随意参观,然後立即离川,赶去与寇仲会合,同赴关中寻宝。
叹了一口气後,缓步朝佛塔走去,穿过竹林,高近十五丈,分十三层的宝塔巍然屹立林内广场处,峥嵘峻拔。
在初阳东升的辉光下,塔顶的镂金铜制飞鹅更是灿烂辉煌,光耀远近。
每层佛塔四面共嵌有十二座石雕佛像,宏伟壮丽,纹理丰富。
“徐兄对这座佛塔似是情有独锺呢?”
徐子陵负手仰观佛塔,头也不回的淡然道:“师小姐是昨晚已来,还是刚到的?”
师妃暄来到他身后油然道:“那有甚么分别。你不过是想问谁把安隆迫回罗汉堂吧?此人那么可恶,冒渎佛门圣地,妃暄吓得他以後睡不安寝,也不为过,徐兄同意吗?”
徐子陵转过身来,面对清丽淡雅的师妃暄,苦笑道:“我也踏碎其中一座塑像,小姐打算怎样惩罚小弟?”
师妃暄微笑道:“我不见更不知,徐兄莫要问我。”
徐子陵一拍额头,洒然笑道:“昨晚就像发过一场梦,差不多每件事都是令人费解,不明所以。例如师小姐是凭甚么惊退安隆,吓得他连《不死印卷》都要抛弃,以至见鬼似的抱头鼠窜?”
师妃暄温柔地道:“我上趟入川,就是奉师命到幽林小谷把《不死印卷》细阅一遍,虽不会因而练成不死印法,但模拟到有两三成相似并不困难,加上安隆作贼心虚,机缘巧合下才那么有效,这是否可解去徐兄其中一个谜团。”
徐子陵明白过来,但却产生新的问题,讶道:“师小姐何不索性把印卷带返静斋收藏,岂非不用有昨晚的纷争?”
师妃暄淡然自若道:“这不但是秀心师伯传给青漩小姐的遗物,更是石之轩借刀杀人的凶物,没有青漩小姐的同意,谁都不能将它带离幽林小谷。今次最使人难解的,就是杨虚彦怎会忽然知道此卷的存在?”
徐子陵愕然道:“借刀杀人口.石之轩若要杀人,不懂自己下手吗?”
师妃暄秀目抹过一丝悲哀的神色,低声道:“我们边行边说好吗?”
徐子陵不敢和她并肩而行,落後在她侧旁两步许处,一起进入迂回於竹林内的小径。
师妃暄忽地停下,徐子陵自然随即止步,前者微滇道:“你这人的脑袋是用甚么做的,为何不敢和妃暄并肩漫步,我们之间没有尊卑之分,更无主从之别,是否要妃暄拂袖而去,不再理你?”
徐子陵心中泛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不知是否因熟络了的关系,师妃暄对他的态度比之初会时有很大的转变,以前她从未试过以这种半娇瞠、半责备的神态语气和他说话,其中动人处,教人惊喜。
徐子陵哈哈一笑,来到她左旁的位置,有点乱了阵脚的道:“只是一场误会,小弟还以为师小姐因身份特殊,须严守男女之防,所以……嘿!
敬而远之,噢!不对!我只是尊重小姐超然的身份,唉!你该明白的。”
师妃暄莞道:“并肩而行与男女之防有甚么关系?反是你这样故意堕後,甚敬而远之,更为著相和蹩扭。”
说罢继续前行,玉容回复止水不波的平静,今趟徐子陵悠闲轻松地走在一旁,静待她说话。
好一会後,师妃暄沉重的道:“石之轩录下不死印法,是故意让秀心师伯看的,那关系到魔门和静斋的斗争,其中细节可以想象。若非研读此卷,秀心师伯绝不会在芳华正茂的时刻,撒手离开尘世。”
徐子陵心中冒出一股寒意,道:“石之轩的心肠是用甚么做的,难怪石小姐不肯认他作父亲。”
旋又担心道:“师小姐刚才不是说过曾细阅《不死印卷》吗?你岂非重蹈令师伯的覆辙。”
师妃暄若无其事道:“可以这么说。而这更是石之轩录之成卷的用意,对静斋来说则是公然的溺战。有一天妃暄可能忽然就那么走了,但总不能置之不理。”
徐子陵听得乏语而对,更不知如何去为她分担,好半晌才道:“安隆为何想得到印卷,对他又有甚么好处?”
此时林木已尽,两人来到罗汉堂旁的空地处,师妃暄缓缓转身,面对徐子陵,平静地道:“安隆对石之轩,有种近乎疯狂的崇拜,数十年来从没有改变过,一直希望石之轩能一统魔道,对他来说,以前的障碍是秀心师伯,现在的障碍则是青漩小姐。而在杨虚彦和侯希白两人间,他选取前者,因为他认为杨虚彦会是另一个石之轩。”
徐子陵不解道:“杨虚彦既是这么一个人,李世民为何仍要重用他?”
师妃暄道:“杨虚彦是属於太子李建成一系的人马,更因杨勇和李渊的密切关系,故非常受李渊爱宠,加上最近杨虚彦凭李渊纳董淑妮为妃一事,地位更是巩固。除非李世民要与父兄决裂,否则对这屡建奇功,新近才把薛举剌杀的大功臣有什么办法呢?”
徐子陵皱眉道:“以前师小姐对魔门的事总是不愿谈论,现在忽然又变得言无不尽,其中是否有甚么特别的原因?”
师妃暄微笑道:“自大巴山别後,妃暄从水路全速赶赴幽林小谷,通知青漩小姐这件事,才晓得鲁妙子临终前曾以飞鸽传书予青漩小姐,遗书中提及很多事,对你和寇仲更是推崇备至,其中提及你可能是天下唯一的一个,可不须学习花间或补天的魔功,亦能读通《不死印卷》的奇材,她遂决定把印卷交给你。假若你不能及时赶来,那她就当著安隆和杨虚彦面前把印卷毁掉,好一了百了。”
徐子陵禁不住心中涌过一阵失望,原来师妃暄现在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非是因她对自己观感有变,只是因鲁妙子的遗书,又或因石青漩对他的信任,不由暗感失望,那种滋味确不好受。
由此推之,自己真的可能对这淡雅如仙的美女生出情嗉,否则怎会因此而神伤。想到这里,徐子陵把所有扰人的情绪压抑下去,若无其事道:“原来如此,早知小弟便不用千山万水的赶到道理来。”
师妃暄讶道:“未能一窥印卷上所载,你不觉得可惜吗?”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得得失失,怎能介怀那么多!否则做人岂非万分痛苦。况且鲁先生极可能错看或高估了我徐子陵,看得走火入魔时才不划算。若要学士乘武技,罗汉堂内的五百尊塑像,无不暗含玄奥道理,大自然的鸟飞鱼落,无不可为我之师,谁还有空去参详魔门邪人创出来的东西!”
师妃暄美目深深地凝注他,秀眸彩芒闪闪,叹道:“妃暄现在才明白鲁大师为何如此欣赏你徐子陵啦!徐兄可知此寺的罗汉,均是依後秦圣僧鸠摩罗什亲绘的手本敬制。”
徐子陵一呆道:“鸠摩罗什是谁,名字这么古怪的。”
师妃暄肃容道:“鸠摩罗什乃天竺来中士传法有大德大智的高僧,广究大乘佛法而尤精於般若性空的精义,武技更是超凡入圣,却从不以武学传人,只论佛法。来中土後在长安的逍遥园从事翻译佛经的工作。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过竟然有人能从他设计的塑像瞧出玄虚,且非是佛门的弟子,确是异数。”
接著横他一眼道:“亏你这人还要说鲁师错看你,是否怕负上什么责任呢?”徐子陵苦笑道:“给你说得我差点要入殿再多看两遍。唉!现在这里再用不著我这个闲人,巴盟的人又四处为李世民寻我晦气,小弟实不宜久留,师小姐请啦!恕小弟失陪。”
以师妃暄的恬淡无求,也忍不住蹙起秀眉不悦道:“为何你一副赶著要溜的样子?你难道看不到天下万民的苦难,即使是能避开中原战火的巴蜀,亦因外面政治形势的变化而风起云涌。自祝玉妍、石之轩出世,一直是道消魔长之局,否则天下不该乱成这个样子。有志气的人均应为人民办点事。”
徐子陵的苦笑更深,叹道:“有志气的是寇仲而非徐子陵,师小姐对我的期待不嫌太高吗?”师妃暄回复平静,微笑道:“徐兄知否我因何要冒充石之轩吓安隆一跳?”
徐子陵思索道:“是不是想试探石之轩有否牵连在这件事内?假若安隆是奉石之轩的命令行事,当然不会害怕。”
师妃暄白他一眼道:“不嚷著要走了吗?”
徐子陵尴尬道:“原来师小姐也懂得耍人。”
师妃喧轻吁一口气,柔声道:“你这人很难侍候,如若徐兄不介意,可否让妃暄作个小东道,请你尝试成都著名的地道斋菜,青漩小姐尚有些东西要交托你哩!”
徐子陵皱眉道:“师小姐不用为我浪费宝贵的时间,只要告诉我何处可见到石小姐,小弟自行寻去便成。”
师妃暄像瞧通看透他般,樱唇角逸出一丝微仅可察的笑意,漫不经意地油然道:“又来哩!此地一别,不知何日再有相见之期,陪妃暄多一阵子也不成吗!”
师妃暄尚是首次对他软语相求,想起连毁掉她的和氏璧人家都不计较,心中一软,只好点头答应。
第十二章 纵论天下
数股浓烟在远方江岸旁的山头冒起,直冲霄汉。
自昨晚黎明前,急行近三十里的江淮军,在杜伏威亲自指挥下,对沈纶的营地发动猛攻,但可惜是他同时把泊在军营之旁大江上的十多艘战舰以火箭焚毁,寇仲在江上伏击沈纶退兵的大计登时落空。
居高望远,沈纶的主寨尚未失陷,被毁的只是外围哨寨,喊杀声随风送到众人耳内。陈长林双目厉芒电闪,显因沈纶被袭大感快意。
卜天志凑到寇仲耳畔低声道:“照我看沈纶怎都会防上杜伏威有这一手,所以表面看似杜伏威占尽上风,但沈纶虽有损失却未伤根本,暂不用仓皇撤退。唉!即使走他也会从陆路走,想走水路巳无可用的船只。”
他虽没有明言,但等若指出若要伏击沈纶,在现在的形势变化中,根本是不可行的。寇仲也感到泄气,只好安慰他道:“沈纶那是老杜对手,可能很快崩溃。”
另一边的陈长林目不转睛的紧盯战场的形势发展,摇头道:“沈纶有谋有勇,论气魄和经验虽及不上杜伏威,兵力更是远落其後,但立寨处却是利守不利攻,兼之是养精蓄锐,起始时虽被攻个措手不及,但转瞬站稳阵脚。
我猜沈纶固是损失颇重,但杜伏威亦占不到多大的便宜。”
忽然撤退的号角声响起。
寇仲苦笑道:“长林兄果是料事如神,老杜要退兵哩!”陈长林叹一口气,苦笑道:“假设沈纶派兵追击杜伏威後撤的军队,那我们今趟的伏击行动只有取消;如若沈纶连循例的追击也无法办到,则我们仍有一线机会。”
寇仲心中暗赞。
陈长林不但是个情深义重的好汉,且公私分明,绝不会因私人恩怨而要大家陪他冒险。
相互比较,自己更倾向於感情用事。
半个时辰后,洛其飞赶回来报告战场上的最新情况,沈纶果然派兵追击後撤的江淮军,却被杜伏威亲自指挥的护後军击退。
陈长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并没有因此失望,微笑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沈纶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少就横行霸道,渔肉乡里,从没受过甚么挫折。今趟我们教他落个灰头土脸,损兵折将而返,日後还要穷於应付李子通的报复,我已感到非常痛快。以后怕还没收拾他父子的机会吗?”
寇仲从隐藏的草丛中长身而起道:“长林兄乃天性豁达的英雄好汉,趁现在沈纶、杜伏威和李子通三方均是自顾不暇,正是各走各路的最佳时刻。
我在岭南兜个转後,便要和陵少会合共赴关中,彭梁等地的大本营,就要辛苦诸位哩!”
众人齐声答应,土气昂扬得像刚打败了沈纶。
成都的大街小巷满布昨夜狂欢的痕迹,爆竹的破屑碎纸、花灯的残骸,随处可见。街道上行人疏落,与昨夜人山人海的情景,几疑是两处不同的地方。
可以想像一夜尽欢後,人们都拖著疲倦的身体,回家登床作其元龙高卧。
街上店铺十之有九没有开门做生意,当徐子陵怀疑师妃暄要请客的斋馆是否营业时,这扮成书生模样的美女领他来到城西设於果园坊内的斋店,出乎意外的正打开大门款待客人。
师妃喧显然非是首次光顾,店东亲来招呼,秦公子前秦公子後的,尊敬有礼。
徐子陵表示对斋菜全不在行後,师妃暄随即点了几个小菜,亲自为他斟上香茗,使他受宠若惊,想不到能有与她同台午膳的荣幸。
偌大的斋馆,只有他们这台客人,清静舒适。
无论在甚么情况下,师妃暄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恬淡自然的动人模样。
闲聊两句後,师妃暄感激地道:“幸亏得徐兄告知石之轩的另一个身份,否则到现在我们仍不知一手颠覆大隋的裴矩就是石之轩,亦只有他能如此深藏不露,教人全然寻不到蛛丝马迹。”
徐子陵不解地道:“他一个人真可发挥这么大的破坏力吗。”
师妃暄道:“问题是他深得杨广宠信,尢其是裴矩乃隋室最熟悉西域事务的人,其他大臣根本欠缺提议的资格。”
顿了顿,续道:“例如在大业十年七月,当时身为右光禄大夫的裴矩被任命为'护北蕃军事',他立即向杨广进言,指出突厥的始毕可汗势力日增,必须设计削弱,并提出以隋朝的宗室女嫁给始毕之弟叱吉没,并封他为南面可汗,以分化突厥当权的宗族。结果叱吉没不敢接受婚事和封号,还向始毕和盘托出,始毕知道後,自对杨尘明生怨愍,突厥与隋的交恶,就是从这时开始。”
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道:“若论心计,恐怕没多少人是石之轩的对手,最厉害是他还似对杨广忠心一片,处处为大隋设想的模样。”
师妃暄叹道:“一计未成,他又另出一计,裴矩再向扬广力陈突厥人最易被人离间,现在疏远朝廷,非关婚嫁封号之事,而是有个来自西方叫史蜀胡悉的人在挑拨离间,如能诱斩此人,突厥自会重归隋廷怀抱。杨广在不明事实下,答应了他。裴矩遂以利厚的贸易为诱饵,把史蜀胡悉骗到马邑杀害,事後又让始毕知道,从此突厥再不向隋廷朝贡。”
再喟然道:“杨广乃历代帝皇中把家当败得最快的皇帝,大秦虽也历两帝而终,但在始皇治世时,天下早巳民怨沸腾,不像杨广继位时仍值盛世。现在想来,皆因裴矩揣摩到杨广好大喜功,意图扬威域外,令四夷归服的心态。在诱杀史蜀胡悉後,杨广还以为收服了突厥,北巡边塞,始毕得到秘密消息後,亲率数万精骑南下突袭杨广的队伍,迫得杨广要避入雁门避难。雁门郡四十一座城,被始毕攻占三十九座,杨广差点送命。经此一役,突厥人再不肯臣服,还生出东进之心。罪魁祸首便是石之轩。”
徐子陵道:“说不定正是石之轩使人暗中通知始毕,教他领兵来袭。唉!
我真不明白,这样把突厥引狼入室,对石之轩有甚么好处。”
师妃暄平和地道:“这正是思想之争的祸害。令人可置民族大义於不顾,对人民的痛苦视若无睹。祸患的根源来自魔门至高无上的秘典《天魔策》十卷,策中不但载有《天魔秘》、《道心种魔大法》等诸般深不可测的绝学,还详论宇宙和生命的奥义,认为人性本恶,毁灭和黑暗才是宇宙最具威力的力量。
起始时只属一种学说,到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学。无论在政治上或武林间,正统宗派均乘机对魔门穷追猛打,魔门杰出弟子遂各分别携卷避祸,演变成今天两派六道的局面。石之轩要统一魔道,就是要把《天魔策》重归於一。仇恨就是那样种下的,现在谁都难以改变。”
徐子陵皱眉道:“但这仍不足以解释石之轩为何要把突厥引进中原来呀?”
师妃暄解释道:“魔门已非常年的魔门,其中经历过多次变化,在汉武时先与被排斥的诸家结合,到张骞通西域,又接受外来文化与宗教的影响,强调以武力去清除异己,到魏晋时期,魔门中人积极往西植基发展,石之轩和祝玉妍均有胡人血统。所以我们的民族大义,对他们是丝毫不起作用。”
徐子陵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若非师小姐娓娓道来,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明白魔门的人在搞甚么诡道。”
此时斋菜来了,热腾腾香气四溢的放到桌面上,色香味俱全。徐子陵见她浅尝两箸後,便放下筷箸,自己却在放怀大嚼,吃个不亦乐乎,不好意思的道:“是否我的吃相太难看,弄得你没有胃口?”
师妃暄含笑摇头,道:“这些斋菜均经多重工序精制而成,味道太浓,反不及青瓜白菜见真味,与你无关。刚才吃上两口已是破例,而且你的吃相与你的人那样,自然真致,怎会难看?”徐子陵老脸微红,尴尬道:“你倒会说话,哈!自然真致,那是否狼吞虎咽的文雅说法呢?”
师妃暄微耸两肩,无奈道:“你要是那么多疑,妃暄也拿你没法。”
两人四目相触,均生出奇妙的感觉,活像这顿斋菜把双方拉近了,再不像以前般有段不可逾越的距离,又或分隔的鸿沟。
徐子陵当然不会因此生出非份之想,还要在心中警告自己不可如此。提醒自己是因彼此有著共同的大敌,所以才使关系密切了些儿。
师妃暄有意无意避开他的注视,瞧往阳光漫天的街道,路过的人比先前多点,但仍远比不上平常的热闹。
徐子陵记起一事,问道:“大石寺的僧侣究竟是因甚么人溜个一乾二净?”
师妃暄噗啄笑道:“他们不是溜,只是暂时栖寄附近其他寺庙去,昨晚弄出来那一大堆碎泥破石今天亦会有人打扫的。”
徐子陵被她罕有的娇美神态引得一呆,结口结舌的道:“那他们定因罗汉被毁而伤心不已。”
师妃暄若无其事的道:“凡物均有起始生灭,空门中人应看得透澈,若干能从生命看到死亡,从毁灭中看到再生,那便没资格言佛,我们何须为此而烦恼?”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虎目闪跃深邃不可测的智慧光芒,点头道:“小姐这番话发人深省,昨晚侯兄告诉小弟寺内僧人是因逃避魔门一个厉害人物才避居他寺,只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
师妃暄道:“我也是入川後方由川帮帮主范卓告知此事,此人名列邪道八大高手榜上,一向非常低调,行藏诡秘,与大石寺的上代主持大德圣僧乃死敌,最近不知是否魔功大成,从西域赶回来挑战大德,岂知大德刚於十天前圆寂火化。他竟把怨恨发泄在他不懂武功的徒子徒孙身上,说若有人逗留寺内,他将尽杀方圆十里内所有生人,寺僧为免祸及附近无辜乡民,只好弃寺离开。”
徐子陵大怒道:“这人太过横蛮霸道哩!巴蜀武林怎可坐视不理?”
师妃暄叹道:“不是不想理,而是难以去理。徐非能把他找出来除掉,否则谁都没办法。唔!或者徐兄可助我一臂也说不定。”
徐子陵这才知中计,早前自己才表示过非是甚么救世济民的好汉,现在又一副义愤填膺,誓要伸张正气的样子,矛盾得要命。
苦笑道:“你总好像不肯放过我,若师小姐肯亲自出马,甚么凶邪亦要手到拿来。”
师妃暄微滇道:“此人既能名列八大高手之林,岂是那么容易收拾,若非他因'天刀'宋缺而惨遭挫败,致须避往西域,中原还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残害。
今趟他既敢卷土重来,自然是有自信可胜过宋缺。”
徐子陵沉声道:“此人是否'魔师'赵德言。”
师妃暄微怔道:“你也知道赵德言是魔门高手,不过此人却非赵德言,而是'天君'席应,他因'天'字招犯宋缺之忌,被他追杀千里,差点丢命,这大概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徐子陵失笑道:“这么看,宋缺该比席应更霸道。”
师妃暄微笑道:“宋缺是上代武林最著名的美男子,一向孤高自赏,目中无人,但从不妄杀无辜,外冶内热。且他对魔门有极大的震慑力,连祝玉妍、石之轩之辈也不致轻易惹他,如非他人缘不佳,声名当不会在宁道奇之下。宋缺自出道以来,从未尝过败绩,只看近二十年内已没有人敢向他挑战,当知他在江湖上的份量。”
徐子陵点头道:“难怪你那么看得起宋师道,原来他的後台这么硬。”
他边说边吃,风卷残云的独力荡平桌上的斋菜。
师妃暄欣然为他添茶,道:“妃暄尚有一事相求,却有点难以出口。”
徐子陵奇道:“不是又想我去劝寇仲金盘洗手,从此收山吧!”
师妃暄哑然笑道:“这该算是我们间最大的障碍,不过我想说的却非是与此有何直接关连,而是想提出另一忠告,你若当是警告也无不可。”
徐子陵心叫“又来啦”,淡然道:“现在就算小弟告诉小姐不愿听,小姐也会直言不讳,对吗?”
师妃暄叹道:“不要那么严阵以待可以吗?妃暄只希望你两人打消入关中取宝的事。李世民不知从何处收到风声,知道你们快将入关,那是他的地头,天策府更是高手如云,若给发现行踪,休想活著离开。而妃暄亦很难Сhā手干涉。”
徐子陵洒然笑道:“多谢小姐关心,不过生生死死,我和寇仲从不放在心上。”
师妃暄平静地道:“既是如此,妃暄言止於此。”
本是融洽的气氛登时云散烟消。
师妃暄柔声道:“青漩小姐现居於独尊堡内,让妃喧陪你去一趟如何?”
给她软语相求,徐子陵怎都硬不起心肠来,只好答应。
暗忖见过石青漩後,立即离川,再不作任何勾留。
“正月立春雨水节,二月惊螫春分先;三月清明壳雨到,四月立夏又小满。
冬月大雪冬至节,腊月小寒又大寒;至腊月唱完毕,上年去了新年来。”
悠扬的歌声,从驶经的一艘渔舟传过来,听得寇仲眉飞色舞,对旁边的卜天志道:“难怪说人要时常忙里偷闲,过往数天我即使听到有人唱歌,亦少有留心曲词,现在却听得一字不漏。可见人的心会把所见所闻随心境而作出选择和过滤。”
本是战斗的船舟,由於搬走所有战争的器具,摇身一变而成行走於大江的商船。
卜天志低声道:“少帅是否对宋家小姐仍未能忘情?”
寇仲想不到他问得如此直接,老脸一红,乾咳道:“这该多多少少是此行的动机之一,却非全部原因。哈!你看那群海鸟飞得多整齐好看,咦!是否快到大海哩?”
卜天志深吸一口气,道:“我已嗅到大海的气味。如若顺风,後天我们该可上岸,再急赶一天,可抵宋家。”
寇仲道:“上岸後我会自行找去,志叔不必等我,有志叔在梁都座镇,我才可以安心一些。”
卜天志知拗他不过,只好答应。
寇仲道:“岭南除宋家外,尚有甚么地方势力。”
卜天志答道:“当地除宋家外,尚有三个具有影响力的人,就是番禺郡的王仲宣、珑水郡的陈智佛和始安郡的欧阳倩,他们不是一帮之主,就是世家大族的首领。”
寇仲一呆道:“欧阳倩是个娘儿吗。”
卜天志笑道:“还是个年轻标致的美娘儿,女承父业,在岭南武林艳名颇著,手底下亦有真功夫,据闻很不好惹。”
寇仲叹道:“我国确是幅员广阔,若我不是远赴南疆,恐怕这辈子都不知有这么一个不好惹的女人。要管治全国真不容易。”
卜天志道:“假若宋缺肯站到少帅的一方,那只要他肯点头,保证所有南銮的领袖都会归顺少帅。”
寇仲喜道:“这正是我要拜访宋缺的原因。”
卜天志苦笑道:“问题是宋缺乃爱武多於一切的人,不巧是少帅你又以刀法名扬天下,你这么送上门去,情况极不乐观。”
寇仲大吃一惊道:“我又不是上门挑战,他老人家不会用这款式来招待我吧!何况我一向和宋家关系良好。”
卜天志叹道:“宋缺在江湖上有名不近人情,难以相处,更不会买任何人的账。已出海啦!少帅究竟想往左去还是往右行。”
往左就是折返东海。
往右则是朝岭南去。
卜天志终忍不住说出心里的话,希望寇仲肯改变主意。
大江不断开阔,一群水鸟*形整齐地在船首飞过,风浪明显转大。
寇仲凝视前方大海和江水的交汇处,忽然伸手搭上卜天志的肩头,苦笑道:“知我者莫若志叔,假设我不去一趟岭南,将来纵使战死沙场,必不能瞑目。”
卜天志还可以说甚么呢?只好发出命令,指示船只满帆南行,驶进茫无边际的大海去。
第十三章 独尊古堡
独尊堡位於成都北郊万岁池南岸,坐南朝北,仿似一座规模缩小的皇城。全堡以石砖砌成,予人固若金汤的气象。
来到横跨护堡河吊桥的另一端,师妃暄止步道:"妃暄已完成任务,徐兄只要报上名字,自有人领徐兄往见青旋小姐。”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陪我进去吗?”
师妃暄有点无奈的道:“青漩小姐怕不是那么欢喜见到我,但请勿追问原因,徐兄珍重。”
说罢淡然一笑,飘然去了。
徐子陵呆立片刻,才通过吊桥,敞开的堡门早有人恭候,是个衣服华丽的锦衣大汉,年纪四十许间,恭谨有礼,听得来者报上姓名,自我介绍为独尊堡的管家方益民後,道:“徐公子大驾光临,实是我独尊堡的荣幸,请这边走。”
徐子陵虽觉得整件事颇透著古怪的味道,但师妃暄怎都不会骗人,遂随方益民进入堡门。
入门处是一座石砌照壁,绕过照壁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上书“忠信礼义”四个大字,接通一条笔直的石铺通路,两旁植有苍松翠柏,房舍藏在林木之间,景色幽深。
方益民微笑道:“我们堡主到今早才知公子光临成都,又闻知巴盟的人有心留难公子,故立即找巴盟的奉振说话。”
徐子陵受笼若惊道:“解堡主的隆情厚意,徐子陵非常感激。”
方益民领他经过一道横跨自西北逶迤流来的清溪上的石桥,见前方位於独尊堡正中的建筑组群楼阁峥嵘,斗拱飞担,画栋雕梁。尤其是主堂石阶下各蹲一座威武生动高达一丈的巨型石狮,更给主堂抹上浓厚的神秘和威严。
方益民边行边笑道:“是我们感激公子才真,请这边走。”
徐子陵愕然跟在他身侧,绕过主堂,踏土一道通往侧园的羊肠小径,两旁尽是奇花异卉,在阳光下灿烂夺目,绿荫怡人。
忍不住问道:“你们因何要感激我?”
方益民神秘地微笑,压低声音道:“待会公子自会知晓,请恕小人不敢先行透露。”
小径已尽,前方柳暗花明的展现出另一个空间,在花木环拱下,一座别致的小楼宁静的座落在这幽雅的角落中。
方益民施礼道:“公子请进小楼见青漩姑娘,小人告退。”
就那么躬身退返小径去,消没在弯角处。
徐子陵糊涂起来,好一会才收摄心神,朝小楼走去。
一路行来,最可疑是从未碰上堡内其他人,若非是师妃暄亲自迭他来此,早怀疑独尊堡是布下陷阱,不怀好意。
来到小楼的阶台下,徐子陵扬声道:“石小姐,徐子陵应约来哩。”
石青旋充盈磁力的动人声音从楼上传来道:“上来吧!”
徐子陵提起的心终放下来。
坦白说,虽有九成肯定师妃喧不会害他,但由於以往的经历,尤其是沈落雁和云玉真两女的恩将仇报,使他总有那么一点的不放心。
在争天下的大前提中,父子兄弟均可反脸成仇,何况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
徐子陵暗为对师妃暄的怀疑而惭愧,这仙子般的美女理该超然於尘世之外,不会随波逐流。
拾级登楼。
楼下的小厅布置简雅,充满女性温柔的气息,石青漩借居的地方,当然该是堡内某些有身份地位的女子闺房。
一道阶梯通往楼上。
不知如何,徐子陵忽然有点紧张起来,不知是因为那异乎寻常的气氛,还是这个由师妃暄穿针引线的约会。
想起初到成都的昨晚,在烛天的灯笼光映照中,石青漩揭起一半面纱那今他惊艳的迷人感觉,心脏不由也跳跃快一点。
徐子陵朝上走去,当地来到二楼时,顿时呼吸屏止,心神猛颤。
寇仲独自一人立在左船舷处,极目眼前无限扩展的大海汪洋。
一幅一幅久被遗忘的回忆,以电光石火的速度闪过脑海。
遥想当年和徐子陵这难兄难弟,绞尽脑汁从海沙帮这恶虎的爪牙下偷满一船私盐,逃入大海,後更遇上风浪,迫得要弃盐取命的情景,如今仍是历历在目,像刚不久前才发生。
光阴转瞬即逝,他和宋玉致的交往亦是如此,转眼便黯然分离。
今次自己到宋家找她,这刚强骄做,出身於南方最显赫世家的美人儿会有怎样的反应?命运最迷人也是最可怕的地方,就是那茫不可逆料的发展。
在中秋之前,他从没动过心千里迢迢的去找宋玉致,但现在他正在赴岭南的路途上,事先谁能预知。
所有往岭南的理由,均只是渴欲见伊人一面的藉口。
唉!
寇仲心中暗叹,无论在争天下或爱情的追求上,他可能只是只不自量力的扑火灯蛾,灿烂後隐藏的只是自我的毁灭。李世民现在远远把他甩在後方,但他再没有回头的可能,在战败身亡前,他怎都要见宋玉致一脸。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心愿。
石青漩身穿双襟圆领,蓝色印花的女装,轻盈潇洒的坐在窗台前,淡淡的凝视他。清丽绝伦,没有半点脂粉的俏脸挂著某种难以形容的凄幽美态,自然便风姿姊约,楚楚动人。对她有若刀削般充满美感的轮廓线条和冰肌玉肤,清丽如仙的容貌来说,任何一丝一毫的增减都会破坏这只能出自上天鬼斧神工的月貌花容。加个假鼻子又或把脸肤变得粗黑,已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石青漩终於遵守诺言,让徐子陵看到她丽质天生的至美之态。
她身穿的印花布质地轻柔,纵是单色印花,却予人蓝白色对比的强烈,能於单色中求多变,於对比中得调和,非常别致。
她那天下倾慕的玉箫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搁在膝上,灿烂夺目的阳光从林木间洒落窗前,化成彷如把她笼罩仙氲霞彩的绿荫中,令人感动得屏息。
徐子陵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
石青漩的美和师妃暄的美都令人感到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可是前者的美态於此之外却能引人去欣赏和沉醉其中,特别亲切。
徐子陵旋又生出自惭形秽之心,赧然道:“徐子陵有负小姐所托,终失去印卷。”
石青漩瞧往窗外,自由写意地挨在窗框处,淡然自若的道:“青漩从未曾拥有过它,有甚么失去可言,徐兄肯长途跋涉来川,青漩已非常欢喜。”
徐子陵不是拙於言辞的人,但此时为她绝世的容色美姿所慑,竟说不出话来。
她乌黑柔软的秀发在头上结了个简单的发髻,以玉簪固定,随意得有小撮发丝散垂下来,另有一种独特放任的韵味。
在花布褂裙下露出一对白玉无瑕般的赤足,合她更添女性慵懒诱人的风田月。
石青漩平静地道:“看到桌子上的东西吗?”
徐子陵这才看到窗前的书桌上,放有一把式样奇特,纹理高古的连鞘厚背大刀,刀旁还有一卷书。
直到这刻,他才发觉四周摆满书柜,藏书丰富,暗叫惭愧。
心中一动道:“是否岳山仗之成名的霸刀呢?”
石青漩移回目光,一瞬不瞬美目深注的瞧著桌上的宝刀,玉容虽不见半点情绪波动,秀眸却透出缅怀伤感的神色,轻吁一口气道:“正是此刀。”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小姐的好意心领啦!一来我不爱挥刀弄剑,二来更怕背这么重的大刀奔波跋涉,小姐还是留来作纪念吧!”
石青漩轻轻道:“没有它,你怎能扮岳山呢?”
徐子陵笑道:“以前我不也是没有它吗?连祝玉妍一时间都差点被瞒过。”
石青漩摇头道:“今次是不同的,祝玉妍只和岳山有一夕之绿,且由於她一向厌恶岳山,自然会设去忘记他。”
徐子陵愕然道:“今次?甚么意思?”
石青漩朝他瞧来,道:“今次要骗的人是你另一死敌天君席应,只要有少许破绽,会立即给他看破,怎可不力求完美。”
徐子陵明白过来,苦笑道:“见过小姐後,我立即离川,恐怕……唉!
教在下该怎么说呢?”
石青旋露出一丝如鲜花盛放,阳光破开乌云的笑意,登时驱走脸土令人心碎的哀思愁绪,娇憨地道:“看!连自己都知道过意不去哩!你弄坏人家和尚寺那么多尊罗汉,又从中学到没人能明白的神奇功夫,这么说走便走,不惭愧吗?”
徐子陵见她回复本色,不由颓然在桌前坐干,呆看横放眼前的霸刀,彷似能嗅到刀上隐藏的血腥味,一时乏言以对。
石青漩温柔的声音传入耳内道:“子陵啊!你怎会是如此对别人苦难视若无睹的人呢?只有你扮成岳山,才可把席应诱出来,舍此再无其他妙计。”
徐子陵开始明白为何会由师妃暄安排他与石青漩见面。
苦笑道:“小姐非不间世事的人吗。为何今次这么热心参与。”
石青漩浅叹道:“这恰好是青漩肩上负担之一,岳老临终前对宋缺已恨意全消,唯独对害得他家散人亡,更变得性情暴戾的天君席应念念不忘,假若子陵能为青漩和所有被害的人诛杀此魔,青漩会非常感激。”
徐子陵这才注意到她唤自己作子陵,心中一热叹道:“好吧!连我自己都找不到拒绝的藉口,不过我确身有要事,只能在成都再逗留七天,期满我立即离开,小姐意下如何。”
石青漩欣然道:“七天是非常足够。首先你要依人家指点,把岳山扮得天衣无缝,最重要是你装成练得换日大法的样子,那纵使和真岳山有分别,别人都不会怀疑,皆因认识岳山的人均知他在与宋缺决战前,一直修练换日大法。”
徐子陵皱眉道:“换日大法是否很厉害呢?若是如此,席应没理由送上门来给岳山试刀练靶的?”
石青漩道:“放心好啦。席应今次敢重返中原,因其练成了本门至高心法,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如此公然宣布要毁寺,照我猜正是要把宋缺诱来,他又怎会怕宋缺的手下败将,他恨不得你出现才对。”
徐子陵想到“武林判官”解晖和宋家的关系,心中信了大半,望往刀旁的书卷。
石青漩解释道:“这是岳山晚年武功尽失的数十年间,闲来把霸刀和换日大法记录下来的心得,还旁及对一些人事的批评。嘻!这是你今天的功课呢。”
徐子陵那还有甚么话可说的。
石青漩续道:“不用苦起脸孔哩。人家会在这里陪你,把岳山生前的事迹巨细无遗的说与你知晓,保证你可扮得天衣无缝,不露任何破绽。”
接著微瞠道:“你仍未曾说呢。人家现在这样子好看吗?”
徐子陵心中一荡,朝她瞧去。
石青漩别过俏脸,向他展现堪称人间绝色,美丽极品的侧脸轮廓,缓缓举起玉箫,纤指按著气孔,姿态美得不可方物。
百千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蔓延往徐子陵全身,那感觉就像如坐云端。
当年在王通的大宅听她在屋顶奏曲时,那想到今天竟能独对玉人,还会听到她特意赐赠的仙曲。
忽然间,他忘掉其他所有人事,这小楼变成一个自成一国,独立封闭的天地。在这王国边界外的任何地方,再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石青漩。
多么动人的美女。
箫音缓起。
徐子陵完全迷失了。 第一章 月夜深谈
就算倾尽所有的语言,也描述不出石青漩箫音所赋予的感觉和想象空间的万一。
今趟奏曲比之在王通大宅或蝙蝠洞府又截然有异,若说以前是超凡入圣的箫艺不范,今次则是发自心灵无限深处的陈诉,尤其当徐子陵知晓她以无奈和皿恨写成的身世後。
石青漩婉转凄迷的箫音完全不受任何已知乐曲或陈腔滥调所区限,而是近乎本能的联结乎天地间所有感人肺腑的仙音妙韵,鬼斧神工的把你领进她哀迷的音乐世界去。也使聆听者踏足到平常可望不可即,又或不敢踏足的心灵禁地内。
变幻丰富的箫音,从她置身的窗台像一朵朵鲜花般绽放开来,神妙地把小楼分间内外的隔阂澈底粉碎。高亢昂扬处,彷如在九天之外,隐隐传来;低洄处,则若沉潜渊海,深不可触。箫音像命运般紧缠徐子陵的心神,每个音符都深烙在他的内在某一处所。音与音间的衔接有如天成,绝无丝毫瑕疵。
在她箫音的对比下,所有言语都变得空泛乏力。摄人魂魄的乐声令深藏的情嗉应召而出,教人难以排抑。徐子陵呆望著她持箫独奏,像拥有了窗外所有夕阳的动人美景,心中涌起绵绵不断的怜惜和爱慕,不由也感叹己身的迷惘和弧寂,翱翔於某一失落的荒原内。在广壤无边、神秘迂的音乐净土里,徐子陵的想象被引领得无限地延展,一时似如跨越了生命和死亡的局限,一时又若永远也不能从感情的迷宫脱身而出。
由傅君绰的死亡到素素的辞世,人生就似一个没完没了的噩梦。一幅接一幅的回忆浮现脑际。他的情绪和箫音似高手过招般密切挈合,并肩前进,勇闯心灵无限深处。感人的旋律节节冒出,剔透得尤如荷叶上滴滴晶莹的露珠,接著天地暗黑下来,最後的一抹斜阳消没在窗外地平远处箫音像终止了。又似可永远继续下去。
石青漩缓缓把玉箫搁在怀里,神色平静,就像刚才的箫曲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中秋後的月色透过林木缝隙洒在窗台上,把她向外的一面染得皎洁灿烂,向著徐子陵的一边却没在暗黑里,强调了她优美的轮廓和体态,四方的窗框和娇柔的动人女体对比强烈,形成一幅像与温柔的月色融浑为一的绝美图画。
哀幽感人的箫音仍在脑际萦绕来去,心中填满令他低回不已的奇异情绪,情不自禁的赞叹道:“青漩此曲,我这一生休想忘记!”他心中正想著她的名字,不自觉下冲口而出。
石青漩轻垂螃首,轻轻道:”算你还有点良心吧!人家尚是首次全心全意为另一个人献技,虽然听的并不止是你一个人,但我的心只是想给你听。”
徐子陵微感错愕,旋即想到堡内定有其他人,自然会听到从小楼飘扬箫音,那会是另一番滋味。
石青漩朝他瞧来,漫不经意的道:“解晖和解家诸人,一直央奴家为他们吹奏一曲,但青旋一直不肯答应,今日因利乘便,既完成奴家对你的承诺,亦还了他们的心愿,这是否一举两善备呢?你不会介意吧?”她的声线柔雅温纯,说话间的呼吸声彷如微波拂荡,甜美的声音本身便带有强烈的音乐感,何况在如此温馨的月夜,徐子陵那还会计较是否一人独一一旱仙曲,且他更非心胸狭窄之徒,脱口而出道.“你的歌声必定同样动听。”石青漩失笑道:“原来徐子陵是这麽贪心的,得陇後更望蜀,来!坐到人家对面好吗?我想仔细看看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徐子陵长身而起,洒然笑道:“你是否想以牙还牙,不份给我得窥绝世容色,所以也要看看我。不过请勿看得那麽仔细,我这人缺点处处,留心点就可瞧出来。”说时移往窗台,石青旋仰首,香唇轻启的道:“你用错词语哩!
该是以眼还眼。那麽目不转睛的盯著人家,令人从未试过这般不自然的,差点要从窗台跳下去,就那麽一直走回幽林小谷。”
徐子陵卓立窗台旁,只要移前少许就可触碰到她的芳体,俯首下视,像揉合了光明和黑暗的玉容更是清丽得不可方物,明亮的眼睛在修长弯曲的眉毛下顾盼生妍,丹唇开合时,两个可人的梨窝天然地现在颊边,长秀洁美的脖颈更是线倏诱人,雪肤外露。
在这麽近的距离听她说话,似是她正对自己吹气耳语,又像遥不可测的远方拂来轻纱般温柔的阵阵清风,徐子陵首次涌起把一位女性拥入怀中,轻吻她香唇的冲动,一时间竟呆了。
石青漩出其不意的探出纤手,在他肚子推一下,带点不耐烦的道:“快脱掉鞋子,呆头鸟!”
徐子陵心中一荡,回醒过来,笨拙的脱靴,然後盘膝坐在窗台的另一边,背脊挨在窗框时,叹道:“原来是这麽舒服的。”
明月挂在林梢高处虚茫的夜空间,又大又圆,大自然是那麽神秘浩瀚,这一切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在甚麽时候终结,又或无始无终?石青旋天仙般温柔素净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我欢喜夜晚,总不愿睡觉,带著日夜交替那抹黄昏的哀愁,然後进入恒深的寂静,可以是灿烂的星空,也可以是凄风苦雨的暗夜,又或像今晚月照当头,引人驰思的美景,那感觉多美。-徐子陵收回仰观明月的目光,朝她瞧去,只见她正凝望夜空,月色洒在她脸上,心中剧颤道:“你真美!”
石青漩平静地迎向他的目光,深深的注视他,浅叹道:“这是你第二趟对人家说这轻薄话儿哩!”
虽被她指为轻薄,但她的语调神态却没丝毫批判怪责的意味,反令徐子陵感到当日在蝙蝠洞冲口而出的赞美,她正谨记在芳心深处。
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石青漩垂下俏脸,盯著横放腿上的玉箫,以微仅可闻的语音道:“我很害怕!”
徐子陵愕然道:“害怕甚麽?”
石青漩仰脸横他一眼微喳道:“当然是害怕自己,难道害怕你吗?傻瓜!”徐子陵虽非像侯希白般对男女间事身经百战,终是敏锐善感的儿郎,怎也听出石青漩对自己大有情意。心中一热,差点就想凑过去试探的痛吻一口。不过只要想起这美女的风格独特,行事不可测度,若然自己的感觉竟是一场误会可就尴尬和难过得要命!忙压抑这诱人的冲动,目光灼灼的道:“自己有甚麽好害怕的?”
石青漩甜甜浅笑,玉颊的小酒涡更深更迷人,有点俏皮的道:“请恕青漩卖个小关子,先问子陵兄一个问题,若肯给我从实招来,说不定青漩肯把这秘密告诉你。”
徐子陵享受著她醉人的风情,同时心中生出警惕,石青旋的机灵刁钻,以前早领教过,表面则不动声色,淡然道:“石小姐请赐教!”
石青漩瞧他好半晌後,看似随意的道:“你是否因师妃暄而动心呢?”
徐子陵措手不及的失声道:“甚麽?”
石青漩美目精芒闪闪,秀眉轻蹙的道:“只看你诈作听不清楚来拖延时间,青漩已知道答案,子陵兄不用说啦!”
徐子陵老脸通红,苦笑道:“石小姐实不该提出这个问题,因鸟我从不把师小姐与人世间的男女之情联想在一起,所以才听得慌了手脚。嘿!你为何想知道?”
石青漩淡淡道:“师妃暄就像当年我的娘,愈是不食人间烟火,高不可攀,愈令那些自命不凡之辈趋之若骛,以能得到她的青睐为至高荣耀。正因有娘的前车为鉴,所以师妃暄在这方面份外小心,但不代表她比娘能更有自制力。”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坦然道:“若说不动心就是矫情作伪,但却未必与男女之情有关。在来川的栈道上,途中见到从对崖倾泻而下的一道飞瀑,我也曾驻足观赏,心迷神醉。那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不须妄求拥有,就像天上的明月,亦不可能独自去拥有。”石青漩微笑道:“你这麽费力解释,究竟是想向人家表明心迹,还是想知道我害怕自己的秘密呢?”
徐子陵给她咄咄逼人的辞锋弄得手忙脚乱的招架道:“嘿!我只是以事论事。唉!
小姐究竟想我怎样作答?”
石青漩“噗媸”娇笑道:“你是否对师妃暄情有独锺,人家根本不会介怀,青漩早立下决心,要终老小谷,长伴娘的坟茔,此外再无所求。”
徐子陵像给冷水兜头浇下般,警醒过来,苦笑道:“多谢小姐提醒,我差点忘了。”
石青漩垂首轻叹道:“众生之苦,皆因有情;情海无崖,苦海亦无边。子陵兄以为然否?”
徐子陵茫然摇头道:“我不晓得,更不想知道。小姐请谨记我只会留川七日,把“天君”席应诱杀一事,是否应该及早开始作准备的工夫呢?”
寇仲随卜天志来到船尾处,在他举手指示前,早瞧到在晨光中的帆影,皱眉道:“这是谁的船?”
经过一天一夜的全速航行,一侧是南方的荒山,另一侧是茫茫大海。
海洋向东方伸展,宜至海天溶为一色。
卜天志摇头道:“离开长江出海後个把时辰,这艘船就吊在我们船後,当时因来往船多,众兄弟都没有留意,现在当然非常碍眼。”
寇仲道:“会否因大家都是采同样的航道?”卜天志道:「原本我也是这麽想,於是吩咐将船驶离陆岸,岂知对方不但亦变方向跟来,还借一种奇特的航术,借改向纳风来加速,追近了很多。”
寇仲望往左方的陆地,在晨雾中仅馀下模糊的轮廓,点头道:“这麽看此船定是冲著我们而来,志叔有没有办法甩掉它?”
卜天志沉声道:“若我们这艘是巨馄号,我有办法令对方只有吃风的份儿。可是我们现在坐的是专走内河的中型帆船,比起对方的海船自是大为吃亏;在稳定、纳风和长途航行上都要差上几筹。且对方船上必有善於海航的高手在主持,依目前的速度,可在五个时辰内追上我们。”
寇仲苦思道:“究竟是谁呢?一艘船对一艘船,他们为何能如此自信。”
要知寇仲已成天下著名的高手,若没有点斤两,那个敢来掳他的虎须;反过来说,寇仲的实力,就算未见过他的人亦可大致猜估出来,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敢来的当然自问有足够的实力能收拾寇仲。
天志道:“照我看,这艘巨舰多多少少和李子通有点关系,只有他那方才知我们有船在长江附近,而紧守在长江出海处会有很大机会截击我们。”
寇仲一震道:志叔所言甚是,他们本要在出海口处突袭我们,当时可能还不止一艘战舰,只不过想不到我们竟不北上返回东海,而是驶往南方,登时阵脚大乱,拟好的计划全派不上用场,只馀下这由高手主持的巨舟才勉强跟得上我们。唔!
这艘船的式样有点古怪,不似中土见惯的船,与扬州城外泊的南洋船亦有分别,会否是契丹窟哥那混蛋的船。”
天志愕然道:“这麽远少帅竟能看得清楚吗?”
寇仲正功聚双目,点头道:“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不知如何形容出来给你听。”
卜天志提议道:“可否形容一下船的形状?”
寇仲暗忖若可看到窟哥在船上走来走去就不用多费唇舌,可惜船上的人只是些会走动的小点,只好勉力而为道:“这艘家伙底尖上阔,首昂尾耸,甲板上三重楼,帆桅却只有三道,照比例该比我们的帆大士一倍。”
卜天志苦笑道:“每艘船的结构都大致上像少帅刚才形容的样儿,要破浪行舟,就要如此。唉!有没有别的特徵?”
寇仲忽地一震道:“我看到他们的旗帜啦l.上面写的确非汉字,有点儿像道土写的符咒,三个字有两个里面嵌上圆圈,是否契丹文呢?”
卜天志哂道:“契丹人那有这麽巨型的海船,噢I.我知道哩!”寇仲朝他瞧去,道:“是谁的船?”卜天志脸呈凝重神色,一瞬不瞬盯着来舟,沉声道:“若我所料无误,这该是高丽来的楼船飞舰。”
寇仲失声道:“甚麽?”
午後时分,徐子陵匆匆离城,往东疾行三十多里,在一座小的上见到师妃暄。
师妃暄欣然道:“妃暄先代大石寺众位大师感谢徐兄肯仗义出手。”
徐子陵道:“师小姐是否胸有成竹?”
师妃暄谦虚答道:“只是有个粗略的计划,其中尚有点风险,所以须与徐子陵斟酌一下。”
徐子陵肃然道:“小姐请说。”
师妃暄讶然道:“为何只隔一天,徐兄对妃暄的态度神情,都像多出几重隔膜,客气见外得令人不安?”
徐子陵心中暗叹,昨夜可说是他真正对一位心仪的女性动真情,岂知却碰了整鼻子灰,俗语有云见过鬼怕黑,现在对著能令他动心的另一绝世佳人,岂敢不步步为营,翼翼小心,免致再行差踏错。
歉然道:“我只是怕冒犯小姐,请小姐见谅。”
师妃暄深深瞧他一眼後,道:“现在除我和青旋小姐外,包括解晖在内,都以为你离开成都赶返东方,故此假若你摇身变成岳山,谁都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去。”
徐子陵道:“第一步该是让人知道岳山大驾来了,此事说难不难,但亦非是容易,年青一辈的没多少人知道岳山的存在。而且我前脚刚走,岳山後脚便来,不嫌太巧合吗?”
师妃暄微笑道:“妃暄开始有点明白你和寇仲凭甚麽能纵横天下啦!事实上这正是第一道难题,岳山的晚年虽在幽林小谷渡过,但他数十年来从未-离谷半步,加上他成名後从未到过成都,可以说是无人认识。幸好你这假岳山曾在洛阳现身,被尚才女追寻的事这里亦略有所闻,所以可由妃喧做点工夫,使成都的武林晓得是岳山法驾光临。”徐子陵忽然道:“小姐是否信任我徐子陵?”
师妃暄错愕道:“这个当然!徐兄是否另有提议?”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正是如此I.我们分手後,师小姐请勿为我做任何事,更不要理我,我自有方法把“天君”席应引出来,将他除掉。”
师妃暄秀眸亮起奇异的亮芒,柔声道:“席应绝非易与之辈,若他真练成『灭情道』的『紫气天罗』,功力可能更在安隆之上,徐兄仍有把握吗?”
徐子陵从容笑道:“若我死了,烦小姐告知寇仲,顺便告诉他最好返乡间开间糕饼店算啦I.这将是小弟的遗言。”哈哈一笑,飘然去了。
师妃暄宜至他的背影消失在的坡林木之间,才幽幽轻叹,朝相反方向离开
第二章 换日大法
白天时,风不断从陆地吹向海洋,到夜色来临,风又反方向从海洋吹往陆地去。
但在这一刻,风向却是变化不定。
高丽来的楼船战舰追至里半许处,干住接近。
卜天志神色凝重道:“只要我们能捱到今晚,我有信心可把他们甩掉。”
寇仲讶道:“志叔这麽说该另有道理。我还以为这两晚月色这麽好,白昼和黑夜分别不大。”
卜天志充满信心道:“只看风势的变化,我敢肯定天气很快变坏,那时海洋就变为暗无星月的世界,波急浪高中,不沉船已很了不起,更逞论追踪敌人。”
寇仲难以置信的望向头顶上的万里晴空,又俯视海上呈条状的波涛无声无息透著安祥味儿的你追我逐,浪冠上只有一层细碎的白浪花,道:“希望志叔所料无误,嘿!我们不会翻船吧?”
想起那趟和徐子陵触礁的意外,犹有馀悸。
卜天志道:“当风势转强时,我们唯一可做的就是调整航向,保著风从船尾吹来。若让风从两舷吹来,帆会给吹得打转甚至翻船,那时我们这艘较小的船,会占上转动灵活的便宜,非像现在般被人追得透不过气来。”
寇仲望往越过中天,正朝西方陆地缓缓下降的太阳,笑道:“志叔有多少成把握拖到天气变坏的时候。.”卜天志一震道:“半成把握都没有。”
寇仲愕然瞧去。
表面上楼船战舰似是直线追来,其实却不断拐弯,就像要把所有海风全部捕捉无遗;每个微妙的方向变化,都令船速骤增,神乎其技处,令人叹为观止。
敌舰终进入一里不到充满威胁性的危险范围内,而他们的反击武器诸如弩箭机、投石机等仍在舱底处封尘。
徐子陵把霸刀和岳山的遗卷,一股脑儿埋在挖空的泥洞里,填平泥土作个记认後,整个人轻松起来。
对这把染满血腥的凶物,他有种强烈的排斥和抗拒,他更不愿像扯线木偶般依从师妃暄和石青漩的安排。
他要凭自己的方式和办法去诛除“天君”席应,然後他再不会为任何原因留下来。
徐子陵并不怨怪石青漩的无情,只怪自己的不自量力和愚蠢,还以为这多才多艺的美女垂青於他。
她以真脸目为他奏箫吹曲不过是酬谢他的拔刀相助,说到底他只是误会一场。
想想也觉好笑。
但无论甫抵成都的初遇,又或昨晚月夜中的小楼上,他均体味到前所未有的感觉。
情海无涯,苦海无边!
就算男女之情是人生乐事,但锺情於师妃暄又或石青漩的人大概都不会有甚麽好结果,欧阳希夷、王通等便是好的例子。
徐子陵暗下决心,以後再不会对师妃暄或石青漩有任何妄念。
想到这里,更有解脱出来的感觉;就像从泥泽中拔出深陷的足子,回复一贯的潇洒豁达,脑筋再度活跃运作。
由昨夜与石青漩告别,回到客栈後彻夜不眠的把岳山遗卷看足至少三遍,刚才又再看一遍,凭其过人的记忆将遗卷的内容记得滚瓜烂熟。
卷内除对岳山生平特别深刻的人事的叙述外,主要是晚年对霸刀刀法的反思和尚未练成的*换日大法*的反覆推敲,其中充满令人读之心酸的无奈和伤情。虽志在千里,却时不我予,奈何!
专走偏锋,狠辣无伦的四十九式霸刀,完全不对徐子陵的胃口,可是“换日大法”却深深的打动他,到後来成了在他脑海滚动的奇异功法。
据岳山所言,这套奇异的功法是他以霸刀的奥秘向一个天竺苦行僧交换回来,本有个天竺名称,岳山改称其为换日大法。
假设岳山能练成,他将脱胎换骨、洗筋易髓的重生过来,不但伤势尽愈,且能在短时期内功力尽复。
可惜直至身死,岳山仍是一无所成,致含恨而终!
透过遗卷,徐子陵首次接触到石青漩的生母碧秀心,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见岳山,很多时会助他推敲研究奇异的换日大法,而岳山则把她部份的看法记录在遗卷里。
总言之,换日大法可分为“六合成就修行”,循序渐进的通过修炼“气、脉、轮”,而把生命的潜力发挥出来,与天地合一,夺天地之造化,秘不可测。
其中最吸引岳山的是“破而後立,败而後成”两句口诀,可惜他虽既破且败,始终一无所得。此中玄妙,连智慧过人的碧秀心亦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却在看第一遍时已隐隐掌握到其关键,皆因他有除寇仲和跋锋寒外再没有人尝试过的来自和氏璧的奇妙经验。
他尚要好好思索。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迳自离去。
在寇仲的锐目下,敌舰上的情景清晰可见,连在望台的窟哥充满仇恨的表情都给他收入眼帘内。窟哥身旁站著身穿像蝴蝶般宽袍大服,头顶高冠的高丽武士,其中尚有一个是女的。
卜天志注意的却是对方布在船头极具威慑力的两台投石机。
唯一可庆幸的是天气在逐渐变坏,本是平静的海面尽化为白沫翻腾飞溅的浪涛,咆哮巨浪似从四方八面袭来,双方的掌舵者均有点束手缚脚,只能办到顺风而航,再不能照自己的心意决定船向。
西面的陆岸早隐没在浓云中,四周的浪涛尽是碧绿海水涌起的白沫,海风吹来有种冰寒彻骨,咸重气湿、充满险峻意味的感觉。
“轰”!
比他们的帆船大上至少一倍的楼船巨舰船首左边的投石机弹出一块重逾百斤的巨石,宜射上两船间虚空高处,再滚翻不休地朝他们投来。
不巧是石头弹离机体的一刻,刚好一股巨浪涌来,令船身倾侧,拥有强大破坏力的石头登时失去准绳,歪歪斜斜的落在帆船右舷侧三丈外的远处,惹得寇仲方面人人高声欢呼庆幸。
卜天志和寇仲则是脸脸相颅,知道己船已在敌人投石机的投射范围内,只要给对方其中一颗石弹砸中,在这危险的海域上,包保帆船立即报销,全无逃生机会。
“轰”!
巨石从另一投石机冲天而上,这次只差丈许砸中他们船尾,今趟再没有引起欢呼声。
最糟是不能以拐弯作躲闪,皆因两船均倚赖以船尾迎风来保持平衡,遂变成宜线的追逐,问题只在对方的巨石何时箍中他们船身。
天色逐渐暗沉。
寇仲大叫道:“可否施放烟雾?”
天志迎风回应道:“放出的烟雾会立即消散,兼且我们在风势的下方,无论撒灰放烟,都只会兜头吹回来。”
说话间,敌舰又迫近数丈,离他们不过二十丈许的近距离。
敌船甲板上的武士全部弯弓搭上火箭,再接近些时,只要百箭齐发,顺风射来,後果更不堪想像。对方的箭手均是两人一组,不用说没持弓箭的人是负责点燃包在箭头的油布,教人更是担心。
寇仲大喝道:“降帆!”
卜天志坚决摇头道:“船会立即翻沉,必须另想办法。”
寇仲蓦地戟指喝道:“窟哥小儿!够胆便靠近一点,看我寇仲把你的鸟头割下来。”
窟哥的大笑声传来道:“寇仲小贼你这话是否多馀?难道竟看不出我们正要和你亲热亲热。”
另一把带著高丽口音的男声悠然传来道:“久闻寇兄刀法盖世,高丽金正宗正想讨教。”
寇仲和卜天志同时色变,两人均不知金正宗在高丽武林是何身份地位,但只听他说话虽没像窟哥般叱喝高呼,便穿风透浪般平和地传入他们耳中,立知此人已臻宗师级的大家境界。
寇仲哈哈笑道:“请问金兄擅长的是甚麽兵器?”
敌船上窟哥旁那位文质彬彬,身形如参天古松,俊拔不群的中年男子微笑答道:“甚麽兵器都没有分别,若要用刀亦无不可。”
寇仲只有对天志苦笑道:“原来真是遇上硬手。我想闯往对方船上来个大捣乱,现在看来此计已不成功,唯有再来另一计。”
卜天志愕然道:“甚麽计?”
寇仲微笑道:“就是鲁妙子教下的艇雷。”
斜阳西照下,徐子陵重临大石寺的罗汉堂。
堂内仍保持昨晚离去时遍地残砾木碎的模样,完好的罗汉像不足三百尊,但对徐子陵已异常足够。
看过岳山的遗卷後,他对这些罗汉有另一番更深入的看法,也开始有点明白不死印法中关於“印”的意义。
岳山曾引碧秀心对佛家手印的解释。
碧秀心指出手印“外则通宇宙,内则贯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只是区区三句话,已无限地扩阔徐子陵对手印的认识。
以往他与人对敌时,自然而然会为发挥体内真气而结合出各式各样的手印,当时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到得详阅岳山遗卷,始知有所谓“身、口、意”三密秘修法。手印正是“身印”中最重要的一环。
手印从小指往拇指数是“地、水、火、空、风”五大,右手为“慧”,左手为“定”。通过双手十指与内外的贯连为经,修练体内的“气、脉、轮”为纬,进行“六部成就修行”,便是“换日大法”的精义。“日”指的是大日如来,换日就是与大日如来互换之意,暗含即身成佛的深义。
徐子陵当然没有成仙成佛的意图,只是对这天竺传来的秘法很有兴趣,最妙是能天衣无缝的切合他自身修习武道的途径。
岳山惯用霸刀,学习手印自是困难得似隔山观牛,况且要改变自身内功路子的习惯岂是容易。但在这方面徐子陵是驾轻就熟,优而为之。
换日大法中的“气、脉、轮”指的是五气、三脉、七轮,乃天竺的内功修练系统,与中原武林的奇经八脉异曲同功,亦迥然有别。
五气是命根、上行、平、遍行和下行五气,指的是内气外气行经三脉七轮的途径。
三脉是中、左、右三脉,中脉由海底至头顶,以脊髓连接,等若中土的督脉。
左、右二脉均起自Gao丸宫,与中脉平行,贯通七轮。
七轮等若中土的窍|茓,由上而下是顶轮、眉间轮、喉轮、心轮、脐轮、生殖轮和海底轮,最後的海底轮即中土的会阴|茓。
这些复杂玄奥的修行方法,徐子陵一看便明,现在只馀实践的问题。
这罗汉堂内的塑像既是依古天竺圣僧鸠摩罗什的画像卷设计,自该与*换日大法*有徽妙的契合。
徐子陵负手缓步来到其中一尊罗汉之旁,用心打量,此像共有六手,两手向左右伸展,合掌顶上;另两手握拳交叉胸口处;馀下的一对手置於眉眼间,使大拇指触到眉心。脸相现出瞑想的状态。
若在以前,他只会当这是一种佛像的造型,现在当然知道是透过不同的手印,贯通眉间轮、心轮和顶轮的三气。最精采是清楚明白点出不同手印和不同窍轮的关系。
近三百尊罗汉,因其中有十多个是多手罗汉,印结达四百种之多,无一相同,对徐子陵来说,就像贫穷大半生的人,来到一个任他予取予携的宝库,那种兴奋狂喜的感觉,实在怎都说不清楚。
忽然间,换日大法沦为一种入门的基本功夫,又或开放某一佛门秘窍的锁匙,这些罗汉才是真正的宝藏。
石青漩的表明心迹,师妃暄似有还无的情意,全变得微不足道和无关重要。
不自觉地他把两掌竖合,掌心微虚,如莲花之开放,接著两掌仰上相井,状如掬水,忽又化为两手反合十指相绞,变化出种种不同的手印。
万念归一。
虚无缥缈,恍惚渺冥之际,内外的分隔彻底崩溃下来,虚极静笃中,身内法轮逐一转动,长生诀、和氏璧和换日大法藉著不同手印融合为一,入我我入,人天合一。
船上的快艇载著寇仲一起掉进波涛汹涌的怒海里,眼看要翻侧,立在船尾的寇仲猛一运劲,船首立时高高翘起,且回复平衡,从浪谷的底部冲土浪峰,再改变方向横掠开去,就像在浪顶飞驰般迎著敌舰斜斜滑行过去。
敌我两方的人见此奇景,均为之目瞪口呆。
这“艇雷”事实连鲁妙子做梦时都未曾想过,纯是寇仲在无计可施下想出来的解困之法,初时尚没有信心,只自恃曾在巨浪击岸的沙滩摸熟海浪的特性,妙想天开而来的反击方法。
此时发觉真能利用小艇破浪滑行,登时勇气剧增,後脚运劲,船首立时改变方向,从浪坑外档滑回来,迅逾奔马的滑到浪谷底部,又再冲上浪峰,斜斜迎向顺风而来的楼船巨舰,循浪锋疾翔,朝其右舷似箭矢般射去。
窟哥等这才清醒过来,明白到寇仲的不良居心。
若给寇仲注满真劲的快艇借浪势硬撞一记,那岂非乖乖的不得了。
不知谁人大喝一句寇仲听不懂怕该是高丽话的命令,面向寇仲那边的箭手齐声发喊,同时射出搭在弓上的劲箭。
寇仲哈哈大笑,道:“你们一定忘了这是包上火油布的箭哩!”
竟不闪干躲,就凭著护体真气,任由箭矢射在艇上身上,眉头都不皱半下。
卜天志那方人人看得为他抹汗,见他夷然无损,才爆起震天采声。
眼看尚差两丈就可狠狠猛僮在敌船船首左舷处,敌舰传来盖过所有风浪声的大喝,那金正宗竟天神般从天而降,手持长矛,似要直接攻击寇仲,实则暗探右足,务要在艇头撞中己舰前,改变来艇疾射的方向。
寇仲大笑道:“太迟啦!”
脚下再加把劲,快艇倏再增速,他却离艇弹起,朝凌空掠至的金正宗迎去。?
第三章 怒海之战
“当”!
火星迸射,发出连风浪声都盖不过的金铁交呜声。
金正宗虽然万般不情愿,可是寇仲无论在时间、角度的拿捏,均有种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的气势,且险奇至极点,令他连消带打的矛招完全派不上用场,还硬生生似要把他迫得翻回楼船上。
最令金正宗措手不及处,是常寇仲挚出井中月,气势突地攀升土顶峰之际,他竟奇迹般在空中疾降三尺,不但使他矛招落空,还要仓皇迥矛格刀,致先机尽失,更千用说阻截对方撞来的“艇雷”。
寇仲借势急堕,足尖刚好点在船尾处,但他已无力冉加一把劲,只是车轮般借力横飞开去,腾空横过海面,往已船投去。
金正宗虽被他在瞬那间改向的独门招数所惑,弄得狼狈非常,可是此人在仓卒变招下的反击,仍是非同小可,在窄小的战斗距离小矛锋忽左忽右,亦令寇仲应付得相当吃力,如非寇仲挟著主动之势,又因空中交手只能是一招了事的局面,斗下去他亦没有多大胜算。
他握刀的手臂由五指开始宜至肩井位置,所有脉|茓酸麻难过,到脚点艇尾时才运气把对方侵体的矛劲化掉,由此可知对方的功力如何深厚雄浑。
“轰”!
快艇借著浪势和寇仲附加的螺旋劲,无情地撞进敌舰船舷右首离海面五、六尺许处,木屑激溅。
那边的口天志射出长索,笔直延伸五丈,抵达两船中间的位置,正好迎接飞溜回来的寇仲。
“哗啦!”
劲箭般锐利的豪雨,在酝酿积蓄的乌云中狂射下来,立时海暗天昏,黑暗和茫茫风雨把人舟完全笼罩。
寇仲本仍怕对方射出火箭,现在当然放下心事,正要伸手抓著卜天志射来的绳头,忽然後方风雨中有千百道精光挟著漫天风雨横空杀至。
在瞬那间寇仲已晓得躲无可躲,连忙一个翻身,探足点在本可令他返回安全地点的索头,改变方向,弹往高空,避过对方凌厉无匹的一击。
这时长索给他脚尖点成波浪形,使追击而来的金正宗扑个空,但他却不慌不忙,千百矛化作一矛,疾点在像灵蛇般缩回去的索尖处,竟就借那麽)点力,腾身斜上,往上空的寇仲继续进击。
两边的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忘了能令舟船翻覆的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但觉这一场浪峰上的拚斗,奇险诡异,均泛起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寇仲哈哈笑道:“金兄真勇!”
说话间手中井中月一刀劈出,正中溯腹刺来的长矛。
刀矛交接处,在暗黑的海上迸出耀眼欲花的芒光,像烟花般好看,又充盈劲力的强烈感觉。
“呛”!
两人有若触电。
寇仲往上弹起,金芷宗却竟仍能借力横移,投往己方楼船,同时脱手射出长矛,疾取仍往上升的寇仲。
寇仲心中叫糟,知道这甩手一矛决定了自己暂不能重返卜天志那方的命运。
要知两船均在狂风中高速航行,如若他借矛刀交击之力,投往天志长索二度射出的方向,很有机会可再次抓到索头。但金正宗甩手投来的这一矛却不能不挡,就是这麽稍一耽搁,船距拉远,使他绝无可能再追上那条救命长索。
当机立断下,寇仲大喝道:“志叔先走,寇仲捎後来会。”
刀如电闪,狠狠把可恨的长矛击落往浪涛里,自己则借力斜射,投往正迅速接近,满布敌人的楼船去。
金正宗比他早一步回到甲板上,大量海水正从被快艇破开的裂缝处涌进船舱来,艇头仍深嵌在右舷首处,破坏了船身良好的平衡力,无助地在波谷间颠簸抛掷。
首先迎上寇仲的是窟哥的双斧,但寇仲怎会笨得和他硬拚,随手一刀把他劈得掉往甲板去,同时借力横移,避开十多个杀来的高丽男女高手。
假若其中一、两人有那金正宗的七、八成功力,他绝捱不得多久。
他被迫到此一游时,早打定主意,大肆捣乱一番後立即跳入怒海逃生,纵使要游十天十夜才能返回陆地,也胜过在这船上被人乱刀分尸。
脚踏实地,他来到舵室上的望台处。
四、五名高丽武土蜂拥而来,寇仲看也不看,井中月刀光闪处,敌人纷纷连人带兵器的给他劈得左倾右跌,溃不成军。
船身倾侧,似要翻沉当儿,忽又回复平衡。
寇仲乘势滚倒望台上,撞破围栏,从另一边翻落楼台旁的甲板通道去,好避过在风雨中四方八面赶来的敌人。,此时海面和船上,尽处於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天地填满大浪滚来振耳欲聋的嘶响,敌人的呼喊在大海的狂涛中显得有神没气的,每个人都只能无助地等待下一个浪头的侵袭。
寇仲正要投入海中时,剑气罩面迫来。
凭感觉寇仲已知来者是劲敌金正宗,此人表面儒雅斯文,岂知打起来比任何人更要悍勇,连忙人随刀走,连劈两刀,每刀均有无穷无尽的後著变化。
“铮锵”!
这才能脱出剑网,往後错开。
寇仲大笑道:“金兄果然没有吹牛皮,用甚麽兵器都那麽了得。”
金正宗一声不吭,长剑洒出数十朵剑花,脚步忽左忽右,狂攻而来。
寇仲且战且退,发觉金正宗的剑招又与矛法大不相同,充满柔韧的味儿,心中微懔,知道对方怕自己遁入大海,故务要把他缠死。
此时双方只能凭夜眼在暴雨中勉强看到对手身形,其他变化则纯凭感觉猜度。楼船的倾颓更是厉害,船上处处传来物件翻倒和断折的声音,夹杂著惊呼惨叫,混乱得像未日的来临。
其他人都不知到那里去了,只剩下他两人在生死决战。
“蓬”!
巨浪撞到船舷处,海水照头照脸往两人涌来,大自然无情的巨力,以两人马步之稳,亦立不住足,侧撞舱壁处。
寇仲开始明白为何只有金正宗一人来找他的晦气,乘机椽壁而上,重登舵室上的看台处,入目的情景,使他也不由愕然。
海浪把船和人都征服了。
像一堵堵墙壁般的巨浪从四方八面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由於船舱入水,楼船的望台之下,浪水宜接倾泻在甲板土。
船上的人像玩偶般给掀倒地上,甩到一旁,浪头有高有低,千变万化,甚或浪上起浪,在暗无星月的狂风暴雨中,把原本坚固威严的楼船摧残得体无完肤。
寇仲侧头避过一个不知从那里飞来的木桶後,金正宗又持剑杀来。
寇仲此时无心恋战,虚晃一招,往船头方向的甲板跃下去。
金正宗如影附形的追来,剑锋直取他背心,活像寇仲成了他的杀父死仇。
寇仲落地後滚倒地上,皆因船往左倾,兼之巨浪打来,立足不稳。
整艘楼船像腾云驾雾般宜陷往两个巨浪间的谷底,然後上下八方全是海水,寇仲身不由己的打著转时,海水迅速往四方泻退,忽然间楼船又回到海面上,暴雨倾盘洒下,那种晕头转向,不辨东西的感觉,实难以形喻万一。
“砰”!
寇仲最後撞在船栏处。
此时人人顾著小命,谁都没闲情去理会谁是敌人,谁为夥伴。
暗黑中,金正宗在近船楼处弹起来,死心不息的找寻寇仲的踪影。
“喀喇”激响,呼叫声中帆桅连著破烂不堪的风帆受到致命伤般在狂风中断折,照著金正宗的方向倒下去。
寇仲跳起来大叫道:“小心啦!”
一个倒翻,往咆哮的怒海投去,心叫“诸君珍重”。
徐子陵倏地醒来。
用*醒*来形容实在不大妥贴,因为他一直没有入睡。
那是无法形容,与以前练《长生诀》气功有别的一种精神状态,浑体舒泰,静中见动,时间像完全停止推移。
他之所以“醒”过来,是因为罗汉堂外传来扫地的沙沙杂响。
心中大懔。
外面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是“天君”席应,该不会这麽好心肠,,如是回来打扫的和尚,怎都不应放著满堂碎屑不理,只管扫堂外的落叶。就算他是懵然不知罗汉堂内的灾情,扫地亦该由殿堂内门开始,不会这麽懂得“拣选地方”。
种种疑问,以电光石火的速度闪过他澄明空澈的脑海。
微睁双目。
徐子陵立时大吃一惊,原来天已大白。
那即是说他在罗汉堂坐足整整一个夜晚,在感觉上却只是弹甲的光景,令他难以相信。
徐子陵缓缓长身而起,来到前晚被安隆撞破的墙洞处,朝外瞧去,只见太阳快升到佛塔顶处,漫天阳光下,一位佝楼背脊的灰袍老僧正背著他专心一志的在打扫庭园。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大师早安!”
老僧背脊猛地挺宜,立时变得雄伟挺拔,再没有丝毫龙锺老态,却不转过身来,不温不火,慢条斯理的:“时候不早啦!施主勿怪老袖惊扰。”
徐子陵早知他非是普通和尚,极可能是针对席应而来的佛门高人,若确是如此,则大有可能属“四大圣僧”那个级数,否则便和送死无异。
徐子陵不好意思的道:“小子定是阻碍了大师去清理罗汉堂,大师勿要怪我才好。嘿!不如里面由我负责吧!”
灰衣和尚缓缓转身,欣然道:“施主有这心意就成!打扫佛堂,乃老衲的职责,怎可假他人之手。”
徐子陵定睛一看,只见这老僧须眉俱白,脸相庄严中透出祥和之气,鼻梁比一般人至少长上寸许,清奇独特。双目半开半闭,眼神内敛,使他直觉感到对方乃极有道行的高人。
微一耸肩,徐子陵洒然道:“大师既如此坚持,那就有劳大师,小子再不敢打扰。”
转身欲去时,耳鼓忽地传来“哄”的一声,就在此一刹那,徐子陵脑际一片空白,除此声外再无他物,更奇怪的是整条脊椎督脉像随著喝音振动起来似的,极为受用,感觉怪异无伦。
徐子陵一震止步,叹道:“大师这招真厉害,究竟是甚麽功法,恐怕比之祝玉妍的天魔音亦毫不逊色。”
和尚没有直接答他,淡淡道:“这是佛家力能降魔伏妖的真言咒,关键处是我手结的大金刚轮印,通过特别的音符真言,能振动施主体内相应的气脉,产生不可思议的效力。”
徐子陵仍没有回头,道:“大师忽然对小子施以真言符咒,有甚麽作用?”
和淌慈祥答道:“因为施主乃大智大慧的人。”
徐子陵从容笑道:“如大师所指是小子与佛有缘,那就错哩!小子虽对佛门心存敬意,却从没有入门或修行之心。”
和尚柔声道:“只要悟得清净,就是修行,岂有入门出门之分。即世便是出世,入门便是出门,平常心正是佛心。”
徐子陵讶然转身道:“大师如何称呼?”
和尚合什道:“真言。”
徐子陵动容道:“原来是真言大师,难怪精通真言咒法,大师说话暗含禅机,是否想点化我这顽石?”
真言大师微笑道:“施主非但不是顽石,还与佛有缘,与其言有缘。今早老袖早来此打扫,见施主在罗汉佛间闭目禅坐,两手天然结出种种印结,最後归於施无畏印,令老衲有悟於心,老衲尚未多谢施主。”
徐子陵愕然道:“若非得大师相告,我真不知双手曾做过这些动作,施无畏印是怎样的呢?”
真言大师缓缓结迦跌坐,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庄严法相,左手掌打开,手心向上,手背搁在膝盖处。
徐子陵不由学他般盘膝坐下,点头道:“大师说得不错,这确是我醒来时摆出的手势,只是不晓得有个这麽好听的名字。嘿!施无畏印。”
真言大师微笑道:“别人是以手印触发内心,施主却是从内心触发出手印,这不是慧根是甚麽?”
徐子陵暗忖若给寇仲听到就糟糕透顶,会给他一口咬实自己会去出家当和尚。苦笑道:“这与慧根大概没甚麽关系,该类似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皆因我入静前曾习罗汉佛的诸般印结,打坐时不自觉的摆出来吧!”
真言大师哑然失笑道:“施主不肯承认作罢好了。但施主怎都不能否认对我佛家的手印感兴趣,佛家有三密之说,施主肯听吗?”
徐子陵不解道:“大师乃世外高人,为何会对我这俗人很有兴趣的样子?不怕我是为非作歹,甚至是破坏堂内佛塑的恶徒吗?”
真言大师不答反问道:“施主可知何为坐禅?何为禅定?”
徐子陵皱眉道:“这麽深奥的问题,有劳大师指点。”
真言大师点头称许,肃容道:“一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外不著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禅内定,故名禅定,即时豁然,还得本心。”
徐子陵思索片刻,恍然道:“大师是否因刚才曾观察小子坐禅入定,而认为我与佛有缘,遂加点化。唉!我其实只是想练成某种功法,好去把席应诱出来诛杀,此外再无他意。”
真言大师双目射出深邃不可测窥充满智慧的异芒,道:“像施主这麽坦白真诚,全无贪慎痴念的人,纵在空门之中亦属罕有。百多年来,老衲曾先後游历中外名寺古刹五千六百五十二所,最後把所有印结归纳在“九字冥言手印”内,今见施主有缘,竟有不吐不快的俗念尘心,确为异数。”
徐子陵肃然起敬道:“原来大师竟有百岁高龄,呃!小子失敬啦!大师这九字真言手印必是非同小可,何不传与佛门中人。唉!小子是否多管闲事呢?有大师座镇,“天君”席应岂敢胡作非为?”
真言大师摇头道:“老袖於尘世已时日无多,再难寻得能受得起九字真言手印的有缘人,此九字真言用之於佛则为佛,用之於武则为武。老衲一心侍佛,生平从未与人过招动手,施主明白吗?”
徐子陵微笑道:“当然明白,只要大师真言出口,即使穷凶极恶之徒,亦要凶念全消,哈!是否这样呢?”
真言露出一丝充满童真的笑意,祥和地道:“当然不是这样。更何况若对象是席应这类魔功深厚的高手,心志坚刚如不可动摇的岩石,甚麽真言都派不上用场,就更需施主来护法。”
徐子陵疑惑地道:“九字真言手印既可用之於修行,何故又有受得起受不起的问题?”
真言大师道:“九字真言似简实繁,受不起的人会因挈而不舍致舍本逐未,终生难有所成。坦白说,在看到施主今晨结印禅定之前,老衲从未想过九字真言手印可直接用在武功之上,现在却是尘心大动,若施主拒绝,老祠今晚撒手西归时,极可能因而功亏一篑。”
徐子陵苦笑道:“大师请说,小子洗耳恭聆。”
第四章 九字真言
寇仲筋疲力尽的爬上沙滩,再支持不住,伏倒沙上。
在怒海中游了整夜,才捱到这里,无论他的呼吸如何高明,只能助他开始时从水底避过浪涛最狂暴的打击,而不能一个时辰继一个时辰无休无止的支持下去,否则他将变成不必用口鼻呼吸的怪物。
在相对平静的海底潜游十多里後,他络到达内呼吸的时间极限,那也正是他体内真气的极限,仓皇冒出海面时,才惊觉真元接近油尽灯枯的劣境,而离岸尚有三、四里之遥。
那是寇仲一生人最痛苦的时刻之一。
暴雨虽停止下来,但仍是馀波未了,寇仲在浪涛中纯凭仅馀的体力挣扎游往陆岸,饱尝到身不由主在海浪中被抛掷冲卷的折磨。若非他心志坚毅,定支持不住,尸沉大海。
来到岸上,他第一个念头竟是不忘他日要警告徐子陵,千万别要自恃有内呼吸的工夫,而在大海中潜游。
他全身如被毒蚁咬噬,肌肤寸寸欲裂,此时即管来个普通高手,也可取他性命。
乌云在半个时辰前散去,秋阳从晴朗的天空洒在他背上,还照射在他差点在海上弃掉的井中月上。
他感觉到怀内以防水油布包裹著的面具、秘本等物仍然存在,但几可肯定海水该深透入油布内,纸质的东西势会被浸坏。
可怜他尚未看过李秀宁托商秀殉转交给他的“情书”,若说没丝毫悔意,就是诓骗自己。
唉!
虽记起老跋的警告,真元枯竭时最忌任得劳累把自己征服,偏是连举手的力量也欠奉,遑论爬起来练功修行。
差点昏睡时,忽地锣鼓声喧,喊杀声自远而近。
寇仲骇然仰首瞧去,耀目眩眼的阳光下,一群提著斧头铁锄,衣饰怪异的人正声势汹汹的朝他杀至。
寇仲苦笑一下,把脸孔再埋进沙里去。
真言大师宝相庄严,脸泛圣光的悠然道:“佛家三密,是为身、口、意,实践与思维并重。身等於口,口等於意,意等於身,名虽分三,实为一如。”
徐子陵恍然道:“大师果是佛门高人,只寥寥几句话,就把堂内五百尊罗汉像背後的深义解释得一清二楚。”
真言大师大笑三声,欣然道:“老袖走遍天下,到今天才找到个像施主般一点便明的有缘人。施主可知以往当老袖说与别人知晓时,对方虽似听得头头是道,但却均非真的明白知道,更不用说用之於修行。往往得其身而失其口,取其意而弃其身。”
徐子陵愕然道:“大师怎知我不是口说明白,实则与其他人无异?”
真言大师目光落到他双手处,微笑道:“适才老袖说出三密之秘时,施主十指干住微微晃动,可知密言入耳,意有所感,若非还不知真言奥义,说不定会喝几声给老袖听听。”
徐子陵尴尬解释道:“自昨晚至今,我的手有点像不听指挥的样子,哈!”
真言大师道:“人的肉身乃渡世的宝筏,内中蕴含天地之秘,我的九字真言手印,正是通过三密,通过人体而与宇宙沟通,达致天人合一之境,明心见性,即身成佛。那与出家在家并无半点关系,无论身体是否在袈裟之内,人就是人,不会变成其他东西。”
徐子陵拍腿叫绝道:“大师这番话使小子茅塞顿开。不知是否性格使然,小子对空门教条重重,清规森严的生活方式提不起丝毫兴趣。总想若佛要相信他的人始能得证正果,那佛祖就太过霸道哩!”
真言大师哑然失笑道:“施主想法独特,使老衲茅塞顿开才对。九字真言就是,嘿!不如就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这样施主会较易记牢。”
徐子陵失声道:“甚麽?九字真言竟就是大师现在随便想出来的九个字吗?”
“砰”!
不知是谁先一棍打在寇仲头上,奇怪的虽是剧痛难当,但顶心的天灵|茓却像回复生机,吸入一丝不知从那里得来的外气,钻走於枯乾的经脉间。
“当”!
锄头照背锄下,正中井中月的刀鞘,偷袭者虎口震裂,倒坐往後,累得三个夥伴陪他一起跌得东倒西歪。
众人骇然退开。
寇仲辛苦地撑起半身,环目一扫,只见把他重重包围的有男有女,拿的都是本该用作农耕的原始武器,身上衣服色彩斑斓,在布麻等质料上加披羊皮褂子,女的都穿著像个桶子般长短不一的长裙,有些短不过膝,有些则长可曳地。无论穿裤或裙,皆扎有绑腿,既为保暖,亦能防毒虫恶蚊。女的又头缠结构复杂的彩帕,配以各种流苏状的垂缴,色彩夺目。
寇仲很不明白为何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仍有闲情去想及这麽多枝枝节节的事,也觉好笑,大喝道:“谁人懂说汉语。”
这批农民土著显非恶人,见他棍锄不入,大生怯意,你眼望我眼的,最後有个怯生生的少女从人堆间走出来,生硬地道:“你不是海贼吗?”
寇仲心中好笑,暗忖自己纵是海贼,在这样的情况下亦绝不肯承认。忙道:“我不但非是海贼,还是海贼的敌人。看!我就是因和海贼搏斗,才弄成这个样子的,哈!”
那少女退回族人中,叽哩咕噜的向围珑过来的人说了大串话,连寇仲都不明白为何她可把自己简简单单的两句话,竟可加油添醋的翻译成长篇大论。
少女虽不算美貌,却长得精灵清秀。她的羊褂更颇为别致,没有半颗钮扣,只从背上伸出条带子在胸前交叉,然後绕回背後从下端把羊皮系紧,尾端自然垂下,活像尾巴,活泼可爱。
寇仲又把脸埋在沙内,耳中响起少女充满渴望的声音道:“你肯助我们打海贼吗?”
寇仲呻吟道:“只要你们肯让我好好睡一觉,就算要去打天皇老子都可以。”
真言大师若无其事道:“不要小看这九个字,乃来自东晋葛洪著的道家宝典《抱朴子》内卷的登涉篇,原文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常当视之,无所不辟。》”徐子陵更是一脸茫然,大愕道:“我不解的非是指九字真言的出处来历,而是奇怪大师竟是临时想出来的,且大师乃佛门中人,为何却借用道家的典籍?”
真言大师凝视他好半晌後,柔声道:“老衲正要借此来向施主说明真言重神不重形,窍妙处乃三密的运用,佛道最後还不是一家。”
徐子陵心中涌出敬意,点首道:“小子受教啦!”
真言大师忽然喝了声“临”,两手高举过头,紧扣如花蕾,无名指斜起,指头贴合。
徐子陵剧震道:“厉害!”
真言大师放下双手,欣然道:“你察觉到甚麽呢?”
徐子陵道:“小子感到大师变成崇山峻岭,任谁都不能动摇大师分毫。”
真言大师道:“这正是不动根本印,手印虽千门万类,不动却是其中九种基本法式之一,所以今天老衲说的虽只是九种手印,事实上等若把所有手印一并传你,看。”
倏地升起,却仍保持盘膝而坐的禅修姿态,双手却作出连串印结,变化无方,忽然大喝道:“兵!”使人知道他示范完不动根本印的百多种印变後,再展示另一基本手印。
徐子陵应咒顶轮一热,弹起来时,真言大师一个翻腾落往远方,道:“这是大金刚轮印,能为人驱魔治病,至於如何用於降魔卫道,就要靠施主自己啦!”
徐子陵看他双手不住变化出无穷无尽的手印,开始明白为何真言大师到今天仍找不到可传法的人。而事实上其中奥妙处,只能意会而不可言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怎麽解说出来也没有用。
接著真言大师把其他各种基本印法逐一展现,依次是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和宝瓶印。
每种基本手印均有上百种不同印变,在徐子陵目不转睛,如痴如醉中,展示出超过千种以上的手印。
如非徐子陵有早在罗汉堂参悟的经验,定会看得晕头转向,不知其所以然。
此刻却是心领神会,两手不自觉地随地结出不同印式。
连太阳西下,时光转移,亦茫然不觉。
寇仲扎醒过来,一时间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四周尽是沸腾的呼喊声,夹杂著牛羊的嘶叫。
他猛地坐起,才知睡在一所简陋窄小的茅寮的士坑上,闪动的火把光从窗外映进来,隐见把他抬回来的农民们正拖男带女,逃难似的朝某一方向争先恐後的奔去。
“砰”!
木门推开,那土生少女抢进来,一脸惶然道:“还不快走,海贼真的来哩!”
寇仲愕然以对,暗忖自己不是对付海贼的大英雄吗?为何却叫自己和他们一起逃命?此时他清醒了点,道:“不用怕,万事有我顶著,我的刀子在那里?”
少女一指墙上,道:“你未死过吗?快走!”再不理寇仲,迳自溜掉。
寇仲望往墙上,井中月果然安静地挂在该处,暗赞村民的纯朴老实,在这年代,纵使不起眼且破旧如此刀,也可卖个好价钱。
人声远去,外面不闻半点声息。
寇仲伸个懒腰,发觉功力不但回复过来,且尤胜从前,心中奇怪,暗忖难道耗尽真元後,复元时会精进些许?事实若真的如此,那就等若多了一种练功的法门。
心中惦著村民的安危,跳下土坑,取下井中月,走到门外,整条由百多间泥屋茅房组成的村落静如鬼域,可知村民对避难习练有素,连鸡犬都不留下来。
蓦感有异,朝东北瞧去,只见数里外火光烛天,浓烟蔽日,隐有呼喊声传至。
寇仲心中剧震,谁人如此凶残,竟公然放火焚烧附近另一条村落。
顿时杀机大起,拍拍背上的井中月,全速赶去。
化身为疤脸大侠的徐子陵,走在成都南市的大街上,朝郑石如留下给他联络的地址寻去。
他虽未真的练过岳山遗卷上的“换日大法”,但却有脱胎换骨的感觉。
他的武功可说是在这几年间东凑西拼夹杂而成的产品。而每在临危时顿悟般创出新招,过後往往忘掉大半。好处是教人无法捉摸,坏处则是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功法。
真言大师传他的*九字真言手印*,就像一个大海般把所有川汉河溪的水流容纳为一,让他把以前所有领悟回来的心得,化为圆满而又创意无穷的体系。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他辞别真言大师,步出大石寺门的一刻,他已身兼佛道两家至高无上的心法,奠定他日後在中原除寇仲外再无人可以比拟的大宗师地位。
徐子陵此刻的心情仿如一切重新开始,因石青旋和师妃暄而来的失意已成为遥不可及的阵年旧事,只能占据现时他思域中极小的一部份。
他和寇仲的性格有很多不同之处,但两人都不爱被人管束,更不愿在别人安排下行事。所以尽管他答应石青旋和师妃暄把席应诱出来诛除,却只肯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更不愿得到任何助力。
坦白说,当时他亦生出少许想伤害师妃暄和石青旋的男女之间微妙心态。
但这一切均成过去。
真言大师是另一个鲁妙子,令他爬上一座更高的山峰,看到以前未见过的事物和境界。
徐子陵悠然止步,隔街观望郑石如寄住的大宅,表面看只像户富贵人家,但户主既然招呼像郑石如此类武林名人,当然本身多是会家子,至少也和江湖中人有密切的来往。
正想办法如何潜进去探察情况之际,一行五、六人从敞开的大门走出来,沿街北行,其中一个赫然是郑石如。
徐子陵心中叫好。
他始终不相信郑石如和阴癸派只是他解释的那种关系,现在正是证明郑石如是否说谎的好机会。
无论如何,他要透过郑石如这最佳人选把岳山来到成都的事散播出去。
正如师妃喧所猜的,席应如此公然欺压大石寺的和尚,绝不会像表面那麽简单,而是想把死敌“天刀”宋缺诱离家南,加以对付。
而徐子陵更有他自家的想法。
若席应真是那麽有种,大可直接向宋缺下战书,那麽宋缺无论路途如何遥远,必前来应约。
可知席应并不敢和宋缺公平决战,换言之其中定有阴谋诡计。
四川乃解晖地头,席应凭甚麽如此有把握?其中一个可能是席应有阴癸派在背後撑他的腰,所以郑石如和倌倌才会远道来此。
假设他的推想与事实相符,说不定他今晚便可和席应碰头。
徐子陵闪进横巷里,当他从另一道小巷走出来时,已化疤脸大侠为“霸刀”岳山,大步迎往朝他走来包括郑石如在内的那群人。
第五章 海贼阴谋
寇仲不但失去时间的观念,更不知身处何地,亦不知这一带住的是那一族的人,只知踏著夜色,朝火头浓烟冒起的方向全速奔去。
初时他还以为只有几里路,当奔过一片草原河溪,登土一座小山时,始知起火处足有十里之遥。而他竟听到呼喊声,可知他感到功力增进一事并非一厢情愿的错觉。
一阵喊杀声又隐隐随风送进耳鼓内,寇仲脑海中浮起当隋朝败军撤退时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惨酷情景,心中杀机更盛,掠下的坡,经过大片田野,走上一条穿林过溪的羊肠小道。
前方树林的另一边忽然传来女子的惨呼和多人发出的一阵狞笑。
怒火“轰”的一声直冲上寇仲的发尖,涮的掣出井中月,掠入树林去,心神回复澄明清澈,不染半丝杂念。
火把光从树林另一边透过来,人影绰绰。
尚未出林,两个手持火把,身穿黑色劲装的大汉沿路入林,其中一人还笑道:“这两个僚娘相当不错,希望在那边再找到几个类似的货色就够众兄弟快活快活哩!”
另一人刚“哈”的一声,寇仲旋风般在两人未及反应前,从两人间穿过,一刻不停的掠往林外。
两人连惨呼亦来不及发出前,咽喉已被割破,颓然堕地,立毙当场。
林外是大片草原,树丛处处,草原的北端,正是烟火冒起的地方。
两条赤祼的女尸伏卧在一处草丛旁,二十多名黑衣大汉,提著亮晃晃的长刀,意犹未尽的陆续沿路油然走来。
寇仲大喝道:“给本人纳命来!”
刹那间扑入摔不及防的大汉群内,挥刀猛劈。
首当其冲的大汉举刀欲架时,井中月闪电劈中对方面门,应刀倒地。
众汉骇然大惊,也被激起凶性,群起反攻,寇仲怒啸一声,以泄出对不能及时救回无辜弱女的愤怒,手中宝刀毫不容情,闪过前方攻来的两把利刀,反手一刀,再次告捷。
那人明明感到自己成功挡格,偏偏寇仲的刀锋却似能游走於空隙之间,眼睁睁给这可怕敌人溯刀而入,没入胸膛,就像心甘情愿将胸口送上去喂刀似的。
寇仲连杀四人後,真气贯刀,沉腰坐马,以右脚为中心运刀旋飞一匝,攻来的四刀全被砸飞,围攻者不但虎口破裂,还狂喷鲜血,往後抛跌,硬是给他以刚劲震毙。
寇仲杀得兴起,刀势疾转,鬼魅般在众汉中穿Сhā,所到处人人应刀溅血倒跌,手下竟无一合之将。
当只剩下一个活人时,寇仲一刀劈掉他手上兵器,探手抓著他胸口,把他整个人离地提起,劲气侵脉,痛得那人脸容扭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斤。
寇仲冷喝道:“想活命就有问有答,否则我把你的卵蛋*出来,明白吗?”
那人痛苦的点头。
寇仲双目神光闪闪,沉声问道:“你们是那条线上的人,坦白告诉你,我对你们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现在只是试探你的真诚。”
那人呻吟道:“大爷饶命,我们是海沙帮的人。”
寇仲哈哈笑道:“你是不想保留你的卵蛋哩!让我先帮你脱裤子,我只割你的卵蛋,绝不割其他地方。”
那人骇然道:“大爷饶命,我确是海沙帮的人。”
寇仲冶笑道:“还要骗我,你知老子是谁吗?“美人鱼”游秋雁是我亲过嘴的老相好;“胖刺客”尤贵和“闯将”凌志高都给我踢过ρi股,海沙帮由上至下都认识我,你还敢乱说一通。最後机会啦!本大爷再没时间浪费在你的卵蛋上。”
那人脸上再没半点人色,颤声道:“小人说啦!是林爷派我们来的。”
寇仲喝道:“林爷是那个混蛋?”
那人忙道:“是林土宏大爷!”
寇仲心中一震,络於明白海贼是甚麽一回事。
郑石如见到徐子陵扮的岳山,脸色微变,停下脚步,其他人愕然瞧他之际,徐子陵拦在路心,冷然道:“郑石如留下,其他人给老夫滚。”
那几个人同时现出怒容,正要发作,郑石如连忙制止道:“各位请给点面子小弟,嘿!这是小弟的长辈,各位先行一步,小弟稍後会到散花楼与诸位赔罪。”
那几个公子装扮的武林世家子弟,半信半疑的看了徐子陵几眼,才在郑石如的催促下怏怏迳自离去。
郑石如施礼道:“不知前辈法驾光临,请恕石如怠慢之罪。”
徐子陵从鼻孔喷出一声闷哼,沉声道:“随我来!”
郑石如无奈地一耸肩膊,跟在他身後,来到一道无人的横巷里。
徐子陵怕他认得自己的背影,转过身来,淡然道:“小子你在阴癸派究竟是何级数职份,所授何色。”
郑石如仅有的疑心尽去,叹道:“不瞒前辈,严格来说,石如并非阴癸派的弟子。”
原来阴癸派极重尊卑之分,派内以“天、地、人”分为三个级别,所传武功亦截然不同,天白、地黑、人黄,是为白、黑、黄三色。只有获授白中的弟子始有机会进窥天魔秘技,在阴癸派内除祝玉妍的亲传弟子,就只有像边不负、闻采亭等元老级高手才获此殊荣。人数规定不可超过九个人,九正天数之极。像艳尼恶僧等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地系”的级别。
这些都是从岳山的遗卷瞧回来的,说出来自是似模似样。
徐子陵冷笑道:“废话!如你是外人,祝玉妍怎会信任你?”
郑石如苦笑道:“其中一言难尽,不过前辈若要我代为传话,绝无问题。”
徐子陵点头道:“小子倒相当机伶,你怎知我要你代为传话。”
郑石如从容道:“前辈今次重出江湖,不用说都是冲著宋缺和席应两人而来,前辈这刻突然现身成都,当是收到有关席应的风声,晚辈有说错吗?”
徐子陵道:“席应在那里?”
郑石如皱眉道:“前辈该比晚辈更清楚席应的性格,他是绝不会把行综透露予任何人知道的。”
徐子陵胸有成竹的笑道:“边不负怕是唯一的例外吧?”
从岳山的遗卷,他晓得席应曾有一段时间与边不负往来甚密,一起在青楼花丛中胡天胡帝,狼狈为奸,故有此言。
郑石如一呆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前辈可知我乃郑汉堂的儿子。”
徐子陵心叫糟糕,岳山总不能把所有曾和他接触过的人尽书於卷内,可是听郑石如的口气,他过世的老爹显然和真岳山有些瓜葛,只好硬著头皮道:“汉堂仍在生吗?”
郑石如黯然道:“家父在十年前去世,前辈当然明白他老人家为何难得善终。”
徐子陵记起香玉山父亲香贵的遭遇,只因无意从阴癸派某一长老的酒後闲聊中晓得些许阴癸派的事,就差点给害死,心中一动道:“汉堂定是想退出啦!对吗?”
郑石如颓然道:“正是如此,否则爹怎会死得那麽不明不白!不瞒前辈说,现在小侄只是虚与委蛇,静候时机。这番心底的想法,小侄尚是首趟向人透露,皆因前辈当年曾帮过爹的大忙,小侄实不忍眼看前辈中计饮恨成都,望岳老体谅!”
徐子陵虽终於试探出郑石如真正身份,却是心中叫苦,若郑石如坚持不为他传话,他难道四处大叫大嚷“岳山来了”,又或在墙头街角写下这四字真言?寇仲藉野草树木的掩护,从靠海的一面潜往烈焰冲天的俚僚村庄去。
海边泊有三艘两桅船,照估计这批由林士宏手下扮成的海贼,以每艘船载百人计,人数该在三百至四百之间。
寇仲虽相当有自信,却非是不自量力的人,如若正面交锋,加上对方必有高手带领,逃命或没有问题,但绝对不能讨得甚麽大便宜。只有采取以暗算明,且打且逃的方式,始是上策,所以行动非常小心。
林士宏这一招显然是嫁祸东吴,一石二鸟之计。既可抢掠南粤沿海民族的粮食牛羊马匹等战略品,又可破坏沈法兴和附近俚僚各族的关系,说不定还可惹得宋阀和沈法兴正面冲突,因为海沙帮为沈法兴爪牙之事,已是天下皆知。
大祸临头的俚村比寇仲睡了一大觉那条村子要大土一倍,此时全村数百所房子大部份变成灰烬,仍在焚烧的是村子周密的山林,火势猎猎作响。
寇仲完全没法了解行凶者的心态,怎能眼睁睁做出这类令人发指的罪行。
当地进入村庄的范围,立感情况有异,在一所仍算完整的士屋後探头外望,只见村心空地处正有两批各为数达百多二百的武装大汉在互相对峙。
一边是林土宏假扮海贼的黑衣劲装大汉,领头者正是在刺杀“青蛟”任少名时有一面之缘,林土宏的国师崔纪秀,他身後高高矮矮站著十多个一看便知是高手的人物,其他手下则扇形散在僚村的北端位置。
地上遍布俚僚村人被害者的尸体,情况令人惨不忍睹。崔纪秀等必是来得非常突然,致使可怜的无辜村民来不及避祸。
另一方人数较少,只在百许间,穿的都是俚僚色彩鲜艳的武服,最惹人注目是带头的竟是位窈窕纤细,秀发垂肩的美丽僚女,披在身上的赫然是虎皮,使她在柔弱中透出凛凛英气。
俚僚武士人人露出悲愤神色,大战一触即发。
寇仲顿然轻松起来,暗忖崔纪秀这叫上得山多终遇虎,被俚僚测到行综,赶来作出反击。
同时心中奇怪。
崔纪秀说什麽的也是林士宏的国师,怎会这麽纡尊降贵的来扮奸淫掳掠的小海贼?长笑传来,只听崔纪秀笑罢从容道:“竟是『虎衣红粉』欧阳倩大小姐芳驾光临,区区幸何如之。”
寇仲心想欧阳倩这名字为何如此耳熟,旋即记起她是不知陈长林还是卜天志提过的三大俚帅之一,其他两人分别是王仲宣和陈智怫。想不到会在这里凑巧碰上,对方又长得这麽标致。
欧阳倩显是刚抵此地,目光缓缓巡视生灵涂炭的灾场,秀目射出悲愤的神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给我报上名来?”
字正腔圆,丝毫没有像先前俚僚少女的士音。
寇仲回刀入鞘,大笑声中离开躲藏处,往人堆走去,代崔纪秀答道:“本人崔纪秀,在林土宏座下居国师要职,今趟到这里杀人放火,除因天生凶残成性外,更为要嫁祸沈法兴。哈!崔兄!小弟这番代答有说错吗?”
全场数百对眼睛全集中到他身上去,崔纪秀见是寇仲,脸上立时血色尽退,眼露惊惶。
徐子陵心念电转,忙扮作胸有成竹的样子道:“席应的手段,怎瞒得过老夫,自听到席应这狗贼的消息,老夫知道别有内情,贤侄不用为老夫担忧,究竟贤侄是否晓得席应落脚的地点?”
郑石如关心的道:“岳老万勿等闲视之。他们要对付的不单是宋缺,还有你老人家。如非祝玉妍不愿亲自下手杀死女儿的亲爹,那天岳老怎能这麽容易脱身。事後他们曾搜遍洛阳,只是找不著岳老吧!”
徐子陵心想岳山根本不存在,当然没法子找到。
双目厉芒电闪,沉声道:“当日初遇时,贤侄的说话隐有招揽之意,究竟是甚麽意思?”经过多年来遇尽各色各样骗人的技俩,他已学乖。
郑石如低声道:“岳老出现得太突然,宜至祝玉妍证实岳老的身份,小侄才肯相信,但已找不到岳老。”
徐子陵漫不经意道:“阴癸派一向不许外人参与他们的秘密,为何你能知道这麽多事?”
郑石如叹道:“换了我是岳老,也会有同样的疑惑。问题是我虽非阴癸派弟子,却非是外人,十年来我一直对家父的横死丝毫不露怀疑,又故意装出迷恋祝玉妍的徒弟白清儿的样子,兼之他们要借助小侄在政治经济的才能,为他们管治襄阳这重要的城寨,所以能得祝玉妍重用。”
徐子陵终於开始相信郑石如,沉吟道:“贤侄今次到成都,所为何事?”
郑石如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简单的说,就是我终於找到心头爱,又因父仇无望得报,故生出退隐江湖之心,恰巧遇上席应的事。岳老最好立即远避他方,将来再设法找席应算账。我会如实把岳老现身此处的事报上去,说的当然是另一番话。”
徐子陵摇头道:“贤侄放心,老夫若没有把握,绝不会涉险来此,贤侄甚麽都不用理,只须告诉他们今晚三更时份我会在大石寺等待席应便成。”
郑石如大吃一惊道:“岳老万不可如此,阴癸派四大元老高手刻下全在成都,尚有祝玉妍的得意弟子棺棺,岳老绝难讨好。”
徐子陵大感头痛,郑石如的话无论对徐子陵或岳山都是忠告,只恨他无论要冒多大的险都要把席应从隐藏处诱出来,顶多到时在暗处监视,看看可否远吊著席应,先找出他藏身的处所,再想办法对符。
探手抓著郑石如肩头,凑近他加强语气道:“老夫自有分寸,贤侄你至紧要把老夫的话如实告诉边不负,否则必将误事。”
郑石如目光掠过他的手掌,剧震道:“岳老果然练成“换日大法”,难怪如此有自信。”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亦吓得心中一震,他一向哲白修长的手,像脱胎换骨,剔筋洗髓般变得晶莹通透,明润似玉,正挥散著某种超乎尘俗的光泽。
郑石如低声道:“但岳老必须小心,据说席应集西域诸家大成,创出名为“紫气天罗”的霸道魔功,祝玉妍试招後亦要赞不绝口,推许为石之轩“不死印”外魔门最精采的自创功法。”
徐子陵大力一拍他肩头,道:“快去依计行事,千万勿要误事。”
郑石如欲语还休,见他神情坚决,劝说无从,无奈轻叹後,才举步维艰的继续。
第六章 试碰运气
崔纪秀见到寇仲,立知形势不妙,暗忖先下手为强,大喝道:“弟兄们上!”又抖手射出烟花火箭,在夜空爆响,成一朵光花。
一触即发的恶战,终由这句话全面展开。
对峙的双方齐声发喊,像卷过大地的洪流,在浓烟火头的掩映下,搏击冲突,一时喊杀震天,情况惨烈。
寇仲的猎物是崔纪秀,若能生擒此人,将可得到有关林土宏最珍贵的情报。他和徐子陵曾推测林士宏极可能是阴癸派的人,说不定可从崔纪秀身上得到答案。
岂知崔纪秀狡猾无比,指挥身旁高手全力对付寇仲,自己却往後退开。
寇仲闪电掠前时,敌方最强的十多名好手,把他截个正著。
当先两人身法极快,左边那人用的是长枪,幻起十多道枪芒,威势十足的往他照脸剌来,另一人则提刀疾劈,带起呼啸刀风,斜削寇仲颈侧,不但功力深厚,且刀法歹毒。
同一时间敌舰泊岸的一边呐喊震天,只听声音便知雀纪秀方面尚有一仳援军埋伏该处,见到火箭讯号冲杀入村。
欧阳倩那边亦不弱,数百名埋伏好的俚僚武土纷纷在村子另一边现身。
加入激烈的战斗去。
寇仲掣出背上井中月,涌出阵阵森寒杀气,看似随便的桃开长枪,又“当”的一声架著敌刀,一个旋身,间不容发的闪到两人中间,接著拔身而起,刚好见到崔纪秀在二十多名手下保护中,且战且退,却非是退往海岸的方向。
截击寇仲的敌人先是大吃一惊,接著又喜出望外。
惊的是寇仲身法精妙绝伦,竟能快到今人在一瞬间无法捉摸,闪身使他们落在有力难施的位置;喜的却是寇仲宜拔丈许,变成最容易和最明确的攻击对像,落下时那还会有命。
登时刀枪并举,人人蓄势迎候。
寇仲心中则矛盾得要命。
他上拔时留有馀力,凭其迅速换气改向的本领,几可肯定可追上开溜的崔纪秀,但却让下方这十多名敌人最强横的高手可放手对付欧阳倩的俚僚武士。那时他或能擒下崔纪秀,但欧阳倩说不定会输掉这一仗。确是鱼与熊掌难以得兼。
寇仲大喝一声,作出决定,锢开崔纪秀对他的诱惑,往下落去。
“嗖”!他身下其中一名敌人抖手发出十多粒铁弹子,以满天花雨的手法往他撒去,用心阴损至极。
寇仲那会放在心中,体内真气互换,硬是横移半丈,不但避过暗器,还一个翻身,长刀往其中一个强敌当头砍下去。
那人也是了得,虽事起突然,仍是临危不乱,仰腰坐步左右手两斧上迎,亦是杀气腾腾,威猛异常。
寇仲哈哈大笑,螺旋劲发,连续两刀,全力重劈对方左右大斧。
那人这一生都未尝过螺旋劲的独特滋味,不但虎口扭裂,经脉翻腾,还当场喷血,咕咚一声天旋地转,跌坐地下。
这两刀立时震慑著其他敌人,本来如虹的气势,顿时云散烟消。
寇仲著地後,大喝道:“崔纪秀逃啦!你们都是替死鬼!”
这两句话含劲喝出,传遍全个战场。
正围攻寇仲的十多名敌方高手,人人露出疑惑神色,攻势顿挫。
寇仲见机不可失,井中月幻起一蓬刀芒,往其中一敌罩去,冷喝道:“谁人能挡我“少帅”寇仲三刀,我寇仲饶他一命。”
众敌乍闻寇仲之名,无不色变。
首当寇仲锋芒的敌人更是心胆俱寒,只觉全身在刀气中如入冰窖,肌肤刺痛欲裂,双目难睁,最糟是进退不得,无处可避,无路可逃,迫得只好挥剑格挡。
“当”!
强横无伦的刀气透剑而入,此人就那麽连人带剑,给寇仲劈得横飞开去,竟活生生给震得七孔喷血,气绝毙命。
寇仲因他们令人发指的暴行,心中当然没有丝毫歉意,还杀机盈胸,刀化长虹,卷向敌人。
此时战场的形势已因寇仲的心理战术,变成一面倒的局面。崔军既见崔纪秀走得无影无综,又闻寇仲之名而丧胆,人人无心恋战,四散逃命。
寇仲再杀两人後,才发觉本是声势汹汹的敌人已逃得一乾二净,心叫好险,假若这十多人同心合力,不顾生死的联手与他拚命,他纵能取胜,恐怕怎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环目一扫,局面全落在俚僚美女欧阳倩的控制干,心念一转,腾身而起,朝崔纪秀溜走的方向追去。
由岳山变为疤脸大侠的徐子陵,远吊在「河南狂士*郑石如身後,沿著有若不夜天的南市大街缓步而行。
街上行人虽远及不上中秋那晚的热闹,仍是非常挤拥,大部分看来该是从别处前来凑兴的人,还意犹未尽。
徐子陵此际心中另有盘算。
只要能知道郑石如向谁作报告,再一重一重的跟蹑下去,说不定不到三更便可找到“天君”席应,免去陷身敌众我寡的劣局。如若一个对一个也奈何不到席应,只好怨自己技低运滞。否则不要说碰上棺棺或甚麽元老级高手,只要加多个边不负,他就吃不完兜著走。
别的本领他不敢自夸,但对潜踪慝迹,追蹑暗随偷窥之道,却銮有信心。至少以安隆这级数的魔门宗主,亦著他的道儿。
想到这里,连步子都轻快起来。
前方的郑石如消失不见,徐子陵忙加快脚步,“散花楼”三字赫然出现上方门匾处,往门内瞧去,只见花树掩映中,辉煌灯火里,郑石如在迎宾的大汉殷勤招待下,正步上一座富丽堂皇,门面非常讲究的建筑物的登堂石阶。登时记起郑石如曾向他提起过这所成都最著名的青楼,还说与长安的士林苑齐名,并称於世。
把门的壮汉都上上下下打量他,使他更是浑身不自在。
散花楼显是生意兴隆,一辆华丽的马车接踵而来,迫得徐子陵忙避到*旁让路,同时心中叫苦。
每趟到青楼去,从未试过有甚麽好事发生,坏的却层出不穷。更大问题是跟进去恐也不会有作用,郑石如理当是来会他的朋友,自己这麽摸进去,总不会那麽巧给迎到他的邻房去。不过这样半途而废又心有不甘,横竖没甚麽地方好去,就试试这一回的青楼运吧!想起寇仲,猛一咬牙,踏入院门。
把门的其中一名大汉伸手拦著,神态却是客气有礼,问道:“请问大爷有没有预订厢房?”
徐子陵愕然道:“没订厢房就不能来吗?”
另一大汉歉然道:“大爷见谅,佳节前後贵客最多,这几天所有厢房均被预订一空,客官可试试街西的另一间醉香窝,那处的姑娘相当不错。”
徐子陵大感尴尬,心想今趟的青楼运比之往更是不如,在门口已倒足霉头。
此时迎郑石如入楼的大汉回转头来,见到徐子陵,竟堆起满脸笑容作老朋友状亲切嚷道:“这位大爷不是侯公子的朋友吗?中秋晚小人曾见到大爷和侯公子被采棋小姐围看来打鼓跳舞呢!”
侯希白可能是在青楼最有地位的人,另两人立即变得无比热情,其中之一还抱怨道:“大爷该早说是侯公子的朋友嘛!侯公子连订十天的厢房,到现在尚未见人来。我们的清秀姑娘盼得心儿都焦枯哩!”
另一人道:“侯公子是否稍後才来?”
徐子陵啼笑皆非,只好硬著头皮道:“是的!他快来了。”
接待郑石如的汉子道:“小人杨基,大爷高姓大名。”
徐子陵记起侯希白提过的*刀疤客*弓辰春,顺口答道:“在下姓弓,名辰春。”连自己都觉得这名字怪不顺耳的。
杨基似乎没有他的感觉,欣然道;“弓爷请随小人来。”
既来之则安之,青楼运道也可以杏极泰来的,自我安慰一番後,徐子陵随他举步。
假设崔纪秀是孤身一人逃走,那追上他的机会将微乎其微,幸好从沿途枝叶折断、路上足印等痕迹推断,最後随他离开的至少有十五至二十人。
寇仲一口气赶近两里路,到达一道小溪时,所有一路藉之追寻至此的线索完全失去。这是合乎情理的。
崔纪秀等初时是慌不择路,务求迅速离开险地,至抵达一个安全的距离时,为避过敌人的追蹑,自须动脑筋消除痕迹。
寇仲功聚双目,仔细观察。
小溪在疏落有致的树木间潺潺流过,由南而北,不问可知敌人改为涉水而行,所以对岸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问题是对方究竟是走往溪左还是溪右。
这好比跋锋寒教下追踪之法後的一次考验,能成功追到崔纪秀,他可算是满师了。
仔细察看入水前的足印,大部份清晰而明显地均有朝左的现象。这是人的本能反应,如果领头者下水後往左行,後面的跟随者自然往左望又或改鸟往左走,好紧跟在领路者之後。
寇仲欣然一笑,对自己的推断大感满意,正要往左追去,忽感有些儿不对劲,凝神沉思,接著心中一震,暗叫好险。
再研究岸旁遗痕,只见所有足印都落在岸旁泥地上,不但清楚,脚步还重得过了头,像怕别人看不见脚印的样子。
寇仲试著走上两步,只能留下几个浅得很多的足印。
至此那还不知是崔纪秀这坏鬼书生故布疑阵的狡计,立改朝右行,沿岸疾追。
杨基把徐子陵这“刀疤客”弓辰春在大堂处交给知客後,还落力的叮嘱说徐子陵是侯希白的好朋友,累得徐子陵在不好意思下,也要学寇仲般充阔,随手打赏。
身为知客的半老徐娘文姑领徐子陵穿过一道花径,抵达散花楼著名的主建筑物,那是一座三层高的木构楼房,规模宏大,雕梁画楝,非常讲究。
拾级登上三搂时,徐子陵装作随口问道:“郑石如兄不是刚来吗?是否文姑招呼他呢?”
文姑娘娇笑道:“弓爷原来亦是郑狂土的朋友,虽非奴家带引,但陈公子和白公子他们订的是风景最佳的东厢甲房,只和侯公子的东丙隔一间房,弓爷要不要先去打个招呼,到侯公子来时奴家才来唤弓爷。”
徐子陵暗呼够运,稍感“不虚此行”,随便找个理由推掉文姑的好意。
文姑笑道:“难怪弓爷能成为侯公子的知交。侯公子是从来不和其他公子哥儿打交道的,但对这里的姑娘却好得没有话说,又为她们作曲谱词,只要侯公子大驾在,谁不争看来侍侯他,这三天盼得她们苦透哩。”
徐子陵吓了一跳,加重语气道:“我不知侯兄会否爽约,在他来到前千万勿告诉别人,免致令侯兄的红颜知己白欢喜一场。”
文姑推开房门,花香扑面而来,只见对门的窗台摆满香桂花,宽广的厢房内左右靠墙处梅花闲竹的排满以杞梓木造的套几和太师椅,不但精雕细作,部件衔接得紧密无缝,有若独木雕成,椅背几面还嵌以大理石,线条清晰圆润,典雅秀丽,难怪能与上林苑并称当世,只是摆设的家具便见讲究。
墙上角落处均有字昼摆设作装饰,没有半丝俗气。
徐子陵来到放有一张古筝窗台旁的长几处,望往窗外,在月色灯火中,城景尽收银底,只见神祠佛寺、道里亭馆、闾闾巷市、楼观馆室、圃榭池沼,在高楼外纵横交错,心中不由浮起若有美妓对窗弹唱时,那旖旎动人、醉生梦死的青楼美景。
楼内楼外隐约传来丝竹弦乐之音,不但不觉喧闹,还似更添散花搂的深远宁和。
文姑来到他身後,低声道:“清秀小姐今晚虽难分身,但既是侯公子的朋友,奴家怎都有办法安排她来为弓爷唱上一曲,其他时间就教秋红侍侯弓爷吧!”
徐子陵暗中唤娘,忙道:“文姑不须知此周章,在下只为见侯兄才来此,一切待他来後再作安排,现在只需给在下美酒鲜果便成。”
文姑奇怪地瞪他两眼,才答应著退出房外,顺手为他掩上房门。
徐子陵松一口气,同时功聚双耳,窃听郑石如那边的动静。
寇仲沿溪追近里许,才再在溪岸找到敌综,不但可肯定先前的推测正确,更多了几分追上敌人的把握。
崔纪秀溯溪北行这麽远的距离,目的当然是针对他寇仲而设,纵使寇仲追对方向,在追出如此远的距离仍寻不到敌人上岸的痕迹,自然会怀疑自己是否作出错误的抉择。不过敌人涉水而行,速度当然远比不上走陆路,所以寇仲更有把握追上敌人。
在月色的洒照下,崔纪秀等人士岸时洒落的水珠在石面和树叶上闪闪生辉,幸好今夜没有雨雾,否则将失去这唯一的跟踪线索,皆因敌人纵跃上岸时,只以石头这些不会留下痕迹的物体落脚。
寇仲在找到三处敌人穿林而过弄折的树枝後,来到一片草原上,不远处山的起伏,地势荒凉。
他把功力精神全集中到鼻子处,立即嗅到残留在长草处衣服汗水一类的气味,心中大喜,暗忖猎狗追捕目标时常如自己现在的情况。更奇怪是残留的气味里隐带一丝香气,不由浮起崔纪秀带点娘儿味的外型,心想这坏鬼书生定有例如把衣服薰香一类的习惯。
心中叫好时,他脚下毫不停留的横过草原,来到一座小的的山脚下。
坡上竟出现两组微仅可察的脚印,往相反的方向延伸开去。
这处的沙怩质地松软,又无硬石可供踏脚借力,故敌人要采取分散逃走之计,这样崔纪秀只有一半机会被寇仲追上。
寇仲心中好笑,毫不犹豫的循香气追去,绕过山玻,登上另一山的时,隐见登的山路,虽因少人践踏致杂草滋蔓,但道路仍清晰可辨。
传入寇仲鼻内的气味更浓了,敌人显在不久前经此路登的。
寇仲脚步不停的宜奔上山,到可望见山另一边的情况时,只见山下远远有条废弃的无人荒村,十多间破屋藏在林木之内。
就在此时,一声急促的惨呼从荒村处传来,惊碎了月夜的宁洽。
寇仲为之愕然,忙全速赶去。
第七章 神秘高人
由於两房之间还隔著另一间厢房,里面同样是闹哄哄的挤满风流客,要在这麽多猜拳斗酒莺声燕语、丝竹琴弦声中寻找郑石如的声音,确非易事。
不过奇怪得很,在这充斥各类声音,由复杂多重的空间组成的声响天地中,当郑石如的声音响起,而徐子的专注力正集中搜索他的尊声时,其他声音立时模糊起来,而这狂士的话声顿然份外清晰,感觉奇特。
郑石如似在答别人的询问道:“那位老人家确是从别处远道来的,待会在下尚要出外打个转,回来再陪诸位喝酒听歌。”
立时有把女子的声音不依道:“郑公子今天第一趟来探望我们,我们怎都不会让你找藉口开溜的。”
其他男女一齐起哄,闹个不亦乐乎。
最後郑石如投降,答应听过所有姑娘各唱一曲後,始会离开,且必须於办事後赶回来。
门开。
徐子陵吓了一跳,知自己顾彼失此,竟听不到有人接近厢房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俏婢送来美酒鲜果。
徐子陵充内行的出手打赏,待俏婢走後,在近窗的椅子坐下,举起婢子为他斟满的美酒,轻喝一口,心想今次的青楼之行并没有出岔子,不知是否和没有召姑娘陪伴有关。这个想法仍在脑海盘旋的当儿,足音趋近,到门外略一停步,然後敲门声响,娇美的女声响起道:“清秀特来拜会,向弓爷请安。”
徐子陵大吃一惊,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跳将起来,为她驭门。
门外俏生生站著个漂亮动人的女郎,傲气十足又不失风流文雅,由轮廓至身体的曲线,无不优美迷人,如丝细眉下一对明眸透出渴望的神色,但当然不是为徐子陵这“刀疤客”弓辰春所引发的。
她头扎彩布中冠,穿的衣服更是非常别致,宽大的罗袖从袖口卷齐到肘部,露出温柔而富弹性的小臂,长衫短裙,上衣无颌,对襟不系扣,露出纹理丰富,色彩红艳的胸兜,衣边裙脚套有彩色布料的捆边,腰围花布造的长带子,使她纤腰看来更是不盈一握,再披上无袖坎肩,益显绰约多姿,该属蜀地某一少数民族的美女。
徐子陵开门时,她微露错愕神色,才挟著香风进入厢房,神色自若的把纤手挽上徐子的臂弯,娇笑道:“弓爷是否第一次上青楼呢?”
徐子陵给她拉得打个转,往左旁靠窗的太师椅走去,苦笑道:“大概可算是第一趟吧!姑娘是怎样看出来的?”
清秀把他“按”进椅子去,又温柔地为他添酒,微笑道:“惯到青楼的人都知道来这里是让奴家们好好侍候,但弓爷却像掉转过来似的。”
徐子陵疤脸下俊脸一热,清秀半边香躯半挨半坐的靠贴他腿侧,把美酒送到他唇边,在他拒之不及下喂他喝了一口,娇笑道:“弓爷勿要全责文姑,有关希白的事谁都不敢瞒奴家的。”
徐子陵对这飞来艳福大感吃不消,苦笑道:“侯兄来时见到我们这样子不太好吧?”
清秀发出银铃般的娇笑,风情万种的道:“奴家又不是希白的发妻,有甚麽好顾忌呢?唔!弓爷的身体很年轻。”
徐子陵愕然道:“此话怎说。”
清秀凑到他耳旁柔声道:“不同年纪的人有不同的气味,弓爷看来虽年近四十,但气味却像年轻的小伙子,健康清香和充满生气,教奴家不想离开你。”
徐子陵心中微懔,暗忖假若自己扮岳山,这破绽岂非更明显?刚才他和郑石如在横巷说话时,一直运功收敛毛孔,否则恐怕已给郑石如这老江湖识破。
随口答道:“或者因为弓某人每天练武的关系吧!”
清秀仔细打量他的脸容,摇头道:“该与练武无关。奴家每天都接触到江湖中人,其中不少且是巴蜀或各地来的武林名家,可是从没有人有像弓爷身体的气味,弓爷自己当然察觉不得,但奴家嗅得一清二楚,初时还以为弓爷薰过香料,啊!奴家知道哩!是婴孩的气味!”
徐子陵虽为之啼笑皆非,亦想到身体的气味可能与《长生诀》有关,道怫两家的养生功均能令人返老还童,了空是最现成的好例子。
忽然记起郑石如,忙侧耳倾听。
清秀缓缓站起来,来到放置古筝的长几处面窗坐下;举起纤手拨桃筝弦,发出流水淙淙般的连申脆响,垂首轻轻道:“希白今晚是否会来?”
寇仲掠进村口,立时头皮发麻。
首先入目是一对脚挂在其中一屋的窗外,其他部份则垂进屋内去。
另一人则仰躺路上,死不闭眼,脸上残留著临死前的恐慌。最奇怪此人身上不见任何明显伤痕,只是口鼻渗出些许血丝,手上仍紧握刀子。
瞧两人的黑衣劲服,该是崔纪秀的手下无疑。
尸身前方有脚印往西方延展开去,旁边则是凌乱的足印痕。
寇仲脑海中重组刚发生的情况,应是崔纪秀等一行七八人,逃进村内时被人追上,崔纪秀等回身应战,却给来人一举杀掉二人,这来人还故意任被打怕了的崔纪秀等人有时间逃走,过程古怪至极点。
寇仲迅速移前,十多步外再发现一条尸身,竟仰躺在一间茅屋顶处,上身陷进快要坍塌的茅草内,情景诡异可怖。
连寇仲这麽胆大包天,都寒气宜冒,循著其中一组足印追去,转进村旁一片被废弃的荒田去,再见两具伏尸,都是全无表面伤痕,寇仲欲作较详细的检视时,东南方半里许处,传来一下激烈的金铁交呜声。
寇仲无暇再理这些人因何丧命,全速赶往声音传来之处。
徐子陵把心神从郑石如那边暂收回来,不忍骗这大胆热情的美女,对他来说无论是大家闺秀又或青楼姑娘,都应受到尊重。遂坦然道:“照我看侯兄今晚是不会来的。”只是那不知是上截还是下截的《不死印卷》,便够侯希白头痛,那还有闲心闲情到这里寻风弄月。
“叮叮咚咚”!
清秀弹出一段筝音,每个音符迅快的跳跃,就似在最深黑的荒原燃起一枝接一枝的火把,在奇诡难明的寂寞中隐见潺潺流动的生机和希望。
筝音倏止。
清秀幽幽叹道:“这是希白谱的筝曲,离开成都这麽久啦!回来後总不来见人家,告诉他,清秀挂得他很苦哩!”
言罢黯然离开。
徐子陵在她掩上房门後,心头仍像被块重石压著。清秀对侯希白的憧憬最终只会变为失望,不过有梦想和追求总比没有好。
以前在扬州一切都简单得多,就只是如何脱离言老大的魔爪去追求一种能为自己作主的生活方式。现在表面似乎得到了,但肩上的担子却只有增加没有减少。“过去”本身已是最沉重的包袱。想起师妃暄,又想起石青漩,她们同样令他感到困惑。
忍不住举杯一饮而尽。
足音再起,房门“砰”一声打开,一团彩云挟著香风卷进房来,现出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徐子陵定睛一看,立感大大不妙。
寇仲从脚开始,仰首望往崔纪秀再无半点生机的脸容,脊椎间寒浸浸的。
崔纪秀的长剑断作两截,弃在草地上,人却给挂在树丫处,像先前的手下般,浑身不见伤痕。
寇仲虽不清楚崔纪秀有多高明,但他的身法该可臻高手之列,否则也不能在这麽短的时间逃到这里来,且至少比手下挡格得对方一招。
寇仲目睹眼前的事实,才深切体会甚麽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此人下手的时间更似含深意,就是在他即将追上敌人的一刻,先一步把四散的敌人逐一干掉,其狠辣迅速,寇仲自问办不到。
崔纪秀的佩剑是被这可怕的高手以利器硬生劈断,利器虽及体而止,但发出的无形气劲却宜侵敌体,震断崔纪秀的心脉。如此武功,确是骇人听闻。
寇仲摇摇头,暗呼厉害,这才离去。
来人正是川帮大当家范卓的美丽女儿范采琪,身上的彩服劲装益发衬得她像开屏的孔雀,脚踏小蛮靴,那晚的腰鼓被马刀代替,来到头皮发麻的徐子陵前方,一手叉腰,青春焕发的俏脸却是笑容可掬,美眸在长而翘起的睫毛下晶晶闪闪的,道:“原来是前晚丧父,今晚便来散花楼鬼混的姓弓家伙,侯希白那言而无信的骗徒滚到那里去了?”
徐子陵才记起侯希白当晚为脱身计,许下到川帮总坛拜会她的诺言。不用说是老侯爽约。得不到另半截《不死卷》,侯希白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忘掉,那有闲情去敷衍这刁蛮女。
至此他深切体会到处处留情的烦恼,在侯希白或会甘之如饴,不过现在却要由他来承受。只好苦笑道:“小弟也在找他,范小姐请见谅。”
范采琪娇哼道:“你不是约他来这里风流吗?到此刻仍要说谎。”
徐子陵心悬郑石如那边的情况,只是苦无跋锋寒一心二用之术,叹道:“上趟小弟不是说谎,而是圆谎,范大小姐请明察。”
范采琪竟“噗哧”娇笑,退後几步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手肘枕在扶手处,托起香腮,笑意盈盈的道:“你这人外貌虽吓人,但声音和说话都很好听,人家便将就点把你暂收为俘虏。除非侯小子自动现身,又或你把他交出来,否则不准你到任何地方去。”
趁她说话之际,徐子陵的注意力集中到郑石如那边去,刚好一曲唱罢,郑石如似要离开。徐子陵忙长身而起,尚未开口说话,范采琪掣出弯圆的马刀,割颈而来,威势十足,灵巧狠辣。
徐子陵一眼瞧出她刀法高明,自己在不能伤她的大前题下,想把她甩掉将大费周章。总不能边打边去追踪郑石如,此时甚至不能传出任何打斗的声音。忙举手表示投降,坐回椅里。
范采琪的刀锋在他鼻尖前寸许处示威的划过,始退坐回先前的椅子里,得意洋洋道:“原来你的手脚这麽差劲,乖乖的给我坐著。否则我就在你另一边的粗脸弄出另一道的疤痕来,奴家可不是说笑的。”
听著郑石如的足音逐渐远去,徐子陵只好大叹倒霉,原先还以为青楼运转,现在才知青楼霉运依然故我。
为今之计,只有待郑石如远去後,设法脱身,再作打算。
无奈的呆瞪著她。
范采琪忽又秀眉轻蹙,颠道:“瞪著人家干吗?我是生出来给你横看竖看的吗?”
徐子陵长身而起,油然道:“大小姐请恕弓某失陪。”
范采琪瞪大美目,正要动手,有人在门外嚷道:“侯公子信到。”
范采琪听得侯公子之名,立把徐子陵忘得一乾二净,雀跃道:「信在那里。.*徐子陵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就那麽和送信来的文姑擦身而过,扬长去也。
寇仲来到被烧成颓垣败瓦的村庄,战事早成过去,泊岸的三艘“贼船”亦已远遁,欧阳倩的俚僚武土正在收拾残局。
他为免应酬,绕路回到小村,找到那间小茅屋,迳自爬上土坑躺下来。
避难的俚族村民仍未回来,他乐得一个人清清静静,但心中却思潮起伏。
究竟是谁杀死崔纪秀那批人?这没有露面的高手,手底之硬实可与祝玉妍比拟,最奇怪他似乎在向寇仲示威似的,抢先一步干掉崔纪秀等人,对寇仲则像不含敌意。
真想不到会在这种荒僻的地方遇上如此怪异的事。
在南方,“天刀”宋缺之外谁人高明若此。
想著想著,寇仲酣然入睡。
刚踏出散花楼的外院,横里有人闪出来,一把扯著徐子陵笑道:“子陵兄你好!”
徐子陵苦笑道:“拜侯兄所赐,并不太好。你见到郑石如吗?”
侯希白歉然道:“他像怕被人跟踪似的,走得非常匆忙。来!这处太碍眼,若给那刁蛮女缠上,将更不妙。”
徐子陵随地往南转进一道小巷,再跃上瓦顶,逢屋过屋,片刻後来到一宏伟建筑物的瓦脊处,在明月斜照下,四周院墙内的林木均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徐子陵奇道:“这不像一般人家,乌灯黑火的。”
侯希白露出古怪的神色,低声道:“连我都不知为何会带子陵兄到这里来。这是李家祠,自少我便爱在晚上到此处想事情,从没带任何人来过,或者是因我把你当作员正的朋友吧!”
徐子陵早把郑石如的事抛开,笑道:“你不用研究那半截的“干死印卷”吗?为何摸往散花楼去?”
侯希白坐到瓦脊处,又招呼徐子陵坐下,环目一扫李家祠外延伸往四面八方至城墙而止的点点灯火,苦笑道:“我正因差点想破脑袋,才到散花楼去嗅嗅女儿家的香气,希望得到些灵思。唉,小弟现在头痛得要命,所有句子只得下半截,似通非通,似明非明,但那确是石师的手笔。”
徐子陵沉吟道:“照残卷来看,令师的不死印法,是否以佛门的无上功法,把补天和花间两种极端的心法统一起来呢?”
侯希白佩服道:“子陵兄非常高明,这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假若补天和花间的心法是两个轮子,那佛门的心法就是把轮子连起的轮轴,如此车子才能移动。”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是说过花间和补天两派武功各走极端吗?以轮子作比喻似乎不太妥当,因为轮子无论在结构和性能上都没有任何分别。”
侯希白肃容道:“这是石师在卷内打的比喻,轮子本同,但因位置有异,可变成截然相反的东西。像生和死表面虽似相反,其实都由生命而来,只因一为始,一为终,才变成相反的事物。花间派专论生机,补天派则讲死气。但若能死中藏生,生中含死,两派便可统一,而关键处正是石师从佛家参详出来的法印。”
徐子陵听得头都大起来,开始有点明白碧秀心为何看得缩减寿元。抛开这问题不理道:“看来小弟都帮不上忙,侯兄也不可太勉强自己,我尚有事去办”侯希白断然道:“当然该和郑石如有关。我是难辞责任,若子陵兄不让我帮手,我的心会很不舒服。”
徐子陵忙道:“侯兄有这心意已足够啦!侯兄还是…”侯希白截断他含笑道:“子陵兄如果推辞,就太不够朋友。徐子陵可以义无反顾的助侯希白夺取印卷,侯希白难道见你有事也袖手旁观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除掉“天君”席应,侯兄是否认为有可能呢?”
侯希白失声道:“甚麽?”
第八章 与虎谋皮
徐子陵续道:“这事极可能有阴癸派的人参与,所以我绝不会与席应正面交锋,侯兄可以放心。”
侯希白苦笑道:“我怎会放心,席应一向排名在安隆之上,这次重返中原,摆明魔功大成,不惧宋缺,赶走大石寺的和尚更等若向宋缺公开溺战。
子陵你虽然非常高明,但坦白说比之安隆仍差一两筹,更不用说是去硬碰“天君”席应。”
徐子陵微笑道:“多谢侯兄关心,我自有分寸。侯兄若能比杨虚彦更快领悟出不死印法,便是帮我一个大忙。”
侯希白像听不到地说的话般,沉吟道:“席应和祝玉妍的关系一直非常疏远,为何阴癸派敢冒开罪宋缺之险,站在席应的一方?子陵是否弄错呢?”
徐子陵从没想过这问题,只觉魔门中人自然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此时得侯希白提醒,心中一动道:“我们先来一个假设:如果林土宏是阴癸派的人,林士宏在现今的局势下,最高明的战略会是怎样?”
侯希白一震道:“当然是平定南方,攻占大江南北的城市,那时就算北方被其他势力统一,也可望形成南北对峙,各占半壁江山之局。”
徐子陵叹道:“现在我敢十有九成的肯定林士宏是阴癸派的人,若能透过席应诱杀宋缺,林土宏将可把魔爪伸往岭南,夺得宋家的财富资源後,更可迅速扩展,趁人人只顾北上之际,在南方巩固势力。这正是阴癸派和席应合作的原因。否则何须如此劳师动众,派四大长老到这里来?”
侯希白点头道:“子陵的分析很有说服力。如若四大长老中有边不负在,说不定我们可找安隆帮手。”
徐子陵失声道:“安隆?”
侯希白道:“他两人因多年宿怨而势不两立,边不负创的“魔心连环”,名字正是针对安隆的“天心莲环”而改。若安隆不是顾忌祝玉妍,早就宰掉边不负。所以只要是对付边不负,安隆会忘掉其他一切事。哈!我只是顺口说说,子陵不要认真。”
徐子陵道:“我不想找任何人帮手。”
侯希白正容再次截断他道:“就算席应自动送上门来,子陵怕亦没本事杀死他,所以我今次是义不容辞。子陵先告诉我,有甚麽奇谋妙计可诱他现身呢?”
徐子陵心中犹豫,岳山的身份乃他的秘密,这样透露给侯希白知晓似乎不太妥当。但看他盛意拳拳的热心样子,又有点不忍断然拒绝,只好道:“我本想从郑石如身上追查阴癸派长老的行踪,但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一,不如我们约个时间明天碰头,交换消息,再决定下一步行动如何?”
侯希白皱眉道:“郑石如和阴癸派是甚麽关系?”
徐子陵低声道:“郑石如和阴癸派有纠缠不清的关系,详情请恕我不便说出来。”
侯希白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不再追问。说出见面时间地点後,疑惑的道:“子陵像要赶往某处的模样,是否有约会?”
徐子陵想起一事,不答反问道:“有没有尤鸟倦的消息。”
侯希白道:“这问题除我之外,恐怕没那个人能给你答案。他比你早些入城,前後该不超过两个时辰。本来我也不知是他,但因我一直在监视安隆,才猜到是他“倒行逆施”尤鸟倦。”
徐子陵心中恍然,难怪侯希白对安隆方面的事了如指掌,原来他一直在监视安隆的动静,幸好如此才救回曹应龙一命。问道:“尤乌倦会在甚麽地方?”心中同时想到若尤鸟倦不是内伤未愈,又站在安隆、杨虚彦的一方,侯希白怕未必能分到半截《不死印卷》。
侯希白道:“尤鸟倦藏身之处,包保连安隆都不晓得。不过他和安隆定会再碰头,子陵说不定可从安隆处找到他。”
顿了顿笑道:“是否须小弟引路?”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怎敢劳烦侯兄?只要侯兄告诉我何处可寻到安隆,我已不胜感激。”
侯希白苦笑道:“我不明白为何你总是拒绝我的帮忙?安隆刻下该躲在城北金马坊的别院静养,这是安隆的秘巢之一,我是因跟踪朱媚,始知有此处所。”
接著详细说出别院的位置地点。
徐子陵这才去了。
徐子陵穿上长袍,戴上岳山的面具,肯定没有破绽後,从瓦顶跃下,昂首阔步的朝安隆那幢四合院的外门走去,扣响门环。
这长袍是石青漩给他的岳山遗物。既可掩蔽他和岳山身型的差异处,又因此乃岳山的招牌装束,更易使像安隆这类认识岳山的人入信。
从岳山的遗卷中,曾论述邪道八大高手的交往,除与祝玉妍和席应有特别深刻的恩怨外,其他人顶多只是数面之绿,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多少句。
这情况对他假冒岳山当然有利无害。事实上岳山生前是个非常孤独寂寞的人,不爱说话。
“咿唉”!
院门拉开少许,一名老态龙钟的瘦矮老苍头咪眼讶道:“大爷找谁?”
徐子陵冷哼一声,探掌朝他脸门推去。
老头立时双目猛睁,骇然退後时,徐子陵跨过门槛,还顺手掩门,低喝道:“老夫岳山,安隆躲在甚麽地方。”
矮老头闻岳山之名色变,尚未有机会开腔说话时,安隆的声音从东厢的方向传来道:“果然是老岳,有请!”
矮老头垂手退往一旁,徐子陵眼尾都不瞧他的昂然朝柬厢跨步走去,笑道:“安胖子是否奇怪岳某人能寻到这里来呢?”
安隆不温不火的声音在东厢内应道:“这有甚麽好奇怪的,假设你没死掉,当然会到成都来趁热闹;而到得成都来怎会不找我安胖子,这裹尚有你的一位老朋友,他刚告诉我,你曾助石青漩对付他哩!”
徐子陵心叫好险,在岳山的遗卷上,提到安隆时都称他为安胖子,但他仍不敢肯定昔日岳山是否以这名称唤安隆,现在则知敲对了。
东厢漆黑一片,当徐子陵进入厢厅,两对锐利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脸上。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道:“这麽巧!是甚麽风把尤兄也吹到这里来呢?*”暗黑的厅堂内,除安隆外另一人赫然是“倒行逆施”尤鸟倦。
尤鸟倦怪笑道:“岳刀霸的声音为甚麽变得这般沙哑难听,是否练“换日大法”时出了岔子,你的霸刀又到甚麽地方去哩?那天我还不信是你,若非安胖子说你一直暗恋碧秀心,我怎都不会明白。”
徐子陵从容不迫的在两人对面靠窗的椅子大马金刀般坐下,冷然道:“老尤你是否对当日岳某人令你负伤一事仍念念不忘?照看你却没有甚麽长进。还是祝妖妇高明,那天在洛阳只一眼便瞧出我弃刀不用,是因练成“换日大法”,至於我的声线为何改变,这问题最好由宋缺回答。”
安隆和尤鸟倦感同愕然。
前者皱眉道:“得老岳你亲口证实,我才敢相信传言,可是祝后她怎肯放过你呢?”
徐子陵仰天长笑道:“她没把握杀我,当然要放过我。难道她突发善心吗?终有一天我要教她深深後悔。”
徐子陵巧妙地借祝玉妍来证实岳山的身份。假若祝玉妍也认为他是岳山,外人有甚麽好怀疑的。
尤鸟倦乃阴癸派死敌,闻言後神态大见缓和,点头不语。
安隆道:“我这几天一直恭候大驾,自闻知岳兄重现江湖,便知岳兄会因席应而赶来巴蜀,故早在各处城门留下暗记,现终盼到岳兄哩!”
徐子陵心叫好险,他本想好一大套说辞,以解释他为何能寻到这里来,幸好没说出来,照这麽看,真岳山和安隆的关系相当密切。
尤鸟倦沉声道:“岳兄准备怎样对付席应?”
徐子陵不答反问道:“两位老兄可知祝妖妇和席应结成联盟?”
安隆和尤乌倦同时一震。
尤鸟倦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席应和祝妖婆就像水和火,怎都混不起来。”
徐子陵冷笑道;“那只是以前的事,现时他们都有共同的目标,遂衍生另一番局面,别忘尚有边不负在穿针引线。”
此时他说话的方式,均模仿岳山遗笔的遣辞用字。自信没有十足也有七、八成,除非是与岳山有深交的人,否则该觉似模似样。
安隆一呆道:“甚麽目标?”双目涌起对边不负深刻的恨意。
徐子陵淡淡道:“当然是宋缺,难道还有别的人吗?”
安隆半信半疑的道:“祝后和宋缺一向河水不犯井水,怎会忽然为席应干这後果严重的事?”
徐子陵见尤鸟倦嘴角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意,心中一动道:“老尤不要装蒜啦!不要告诉我你竟不知林士宏的出身来历。”
尤鸟倦狠狠道:“祝妖婆的诡计可瞒过任何人,却绝瞒不过我尤鸟倦。”
转向安隆道:“若我没有猜错,林士宏该是“云雨双修”辟守玄的得意弟子,我曾和林士宏交过手,自信不会看走眼。现在得岳兄点出来,更可肯定。”
徐子陵大感此行不虚,至少从魔门中人口里,证实林士宏的身份。
亦心叫侥幸,皆因尚是首次听到阴癸派有这麽一号人物,若乱吹牛皮,必然露出马脚。
安隆露出震惊神色,好一会才向徐子陵道;“老岳你来找我安胖子,对我有甚麽好处?”
徐子陵微笑道:“边不负是你的,席应是我的,如何?”
尤鸟倦沉声道:““霸刀”岳山从来都是单人匹马,为何今次却要找帮手?”
徐子陵缓缓道:“合则力强,分则力弱。安胖子乃石之轩的好兄弟,自然是阴妖妇的眼中刺,老尤则因圣帝舍利和祝妖妇结下解不开的深仇。不过就算你们不肯直接参与,岳某人绝不会怪责你们,只须把席应藏身处透露给岳某人就成。”
尤鸟倦颓然叹道:“问题不在我身上,而是安隆新近因事开罪了石之轩,自顾不暇,所以没有闲心去理会别的事情。”
只听他口气,便知尤乌倦亦是来央安隆出手助他对付阴癸派的人,却被拒绝。
徐子陵当然不能告诉安隆在大石寺出手的乃师妃暄而非是石之轩,还要装作惊奇的追问详情。
安隆当然不会把经过说出来,皱眉道:“老尤不要夸大,事後我回想当时的情况,该是杯弓蛇影,不过那暗袭者的身手确是非常高明。我不想卷入此事的理由,皆因我现在和解晖关系恶劣,一个不好惹得祝后亲身来对付我,走得和尚走不了寺,多年辛苦经营会尽付东流,你们……”尤鸟倦不耐烦地截断他道:“缩起头来捱打岂是办法?现在有岳霸加入我们,更增胜算。谁不知岳山一言九鼎,从来不做背信弃诺的事?”
安隆大为意动,沉吟道:“我当然信得过老岳,但你尤鸟倦却从来不是守信诺讲义气的人,教我怎敢信你?”
尤乌倦哑然失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好像从未骗过你安大爷,假若我立下魔门咒誓又如何?”
安隆摇头道:“仍未足够。”
徐子陵和尤乌倦为之愕然以对。
安隆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迎上徐子陵的目光,一字一字缓缓道:“除非老岳你能证明你的“换日大法”,能胜过席应的“紫气天罗”,此事才有得商量。”
徐子陵心下恍然。
事实上安隆早公然开罪棺棺,与阴癸派的火拼已是离弦之箭,势在必发,偏是摆出要自善其身的幌子,只是要尤乌倦保证和他并肩作战到底,形成皇帝不急,急煞太监的情势。
而徐子陵这假岳山则是送上门来的好帮手,所以他才留下只有真岳山才明白的暗号,希望岳山会寻上门来。
此际梦想成员,安隆自然想进一步弄清楚重出江湖的岳山的利用价值有多大?安隆确是老好巨猾!
徐子陵冷笑道:“我就坐在这里,接你老哥两招天心莲环看看吧!”
尤鸟倦愕然道:“老岳你是说笑吧?即使换过是祝妖妇和石之轩,也不敢坐著来接安隆的天心连环。”
徐子陵则是有苦自己知,凭他领悟回来的罗汉手印,加上真言大师传的“九字真言手印”,至少有七、八成把握接得安隆的天心莲环。但如换了是正式动手,莲环配上莲步,他说不定会暴露出真正的身份,所以此险不能不田目。
心中发毛,脸上却露出充满自信的傲气,从容道:“不如此,怎显得岳某人的换日大法,绝不逊色於石之轩的不死印或祝妖妇的天魔功?”
他心知肚明安隆前晚因真元损耗,自下更非性命相搏,顶多只会发出一个起、两个止的天心莲环。凭他真气的疗伤奇效,纵使被创也可装作若无其事,然後迅速复原。
安隆亦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半信半疑的道:“岳兄肯定要坐着来接吗?”
徐子陵仰天笑道:“来吧!岳某人何时有说过的话不算数呢?”
安隆从椅上弹起,喝道:“那麽岳兄小心啦!”
脚踏奇步,肥手合拢如莲,刹那间推出三朵莲劲,分别袭向徐子陵左右肩井|茓和面门。
热气漫空。
第九章 天君席应
这三朵莲劲连环发放,最怪异处是先发者缓,後发者速。当攻及徐子陵三处要|茓时,恰好不分先後的同一时间印袭到他身上去。这麽连催动劲气亦快慢由心,确达出神入化之境,令人为之叹服。
在莲劲尚木及体之前,炙热狠辣、凝聚精炼的真气早袭体而至,天罗地网般把徐子陵笼罩在内,其凌厉处,远超徐子陵的估计。
若给如此灼热和充满毁灭性的劲气侵体而入,所造成的破坏可以想见。
徐子陵此时悔之不及,在生与此的关口前,岳山遗卷上的换曰大法,真言大师的九字真言手印,至乎侯希白所说的生中藏死,死内含生的不死印法,这三种与佛门无上心法有关的印契,与出自前代圣僧鸠摩罗什的五百罗汉像,以电光石火的速度闪过脑际,浑成一体。
在呼吸之间,徐子陵两手结出连串印契,始於不动根本印、接著是大金刚轮印、内外狮子印、外缚内缚印、智拳、日轮、宝瓶。
每结一印,心中暗念真言,精神全集中其上,心息相依,意与神会,体内源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先天真气随著印契於奇经八脉和三脉七轮中作不同方式集结,形成朵朵像盛开鲜花般的真气。
最後以不动金刚印作结,那亦是换日大法内的脱胎换骨,移日换月後凝固所得的总印契。
万念俱空。
徐子陵在无人无我的灵空里,像旁观者般感到自己无限地扩展,此时三朵莲劲同时印在他左右肩井和眉间轮处。
安隆和尤鸟倦骇然失色,那有人蠢得会不挡不格的硬受莲劲的?徐子陵脸往後仰,左右肩迅速耸摇。
先是脸土一阵火辣,连忙仰脸,接著莲劲被眉间轮生出的反击劲气,由立体变作扁平,再滑浪般沿脸门生起的气罩滑卸过去。
“蓬!蓬!”
另两朵莲劲被卸去大半後,仍馀灼热的劲气侵|茓入脉,那种灼痛难当的感觉,令徐子陵差点惨叫。但当然不可如此窝囊,只好口吐真言,一字一字快速喝道:“练日大法!”
不动金刚印倏地转为内缚、外缚两印。
体内脉道真气交战,早严阵以待的真气对入侵的莲劲迎头痛击,把莲劲侵上内脏前破得一乾二净,但两边肩井的位置已是灼痛得麻木起来。
安隆和尤鸟倦看得目瞪口呆。
能把莲劲卸开,尤乌倦自问可以办到,但必须靠掌劲或拳劲一类的功法,在及体之前施行,如此以脸门去迎挡,实匪夷所思。
而硬受莲劲,更是惊世骇俗的修为。
由於他们不知徐子陵的夏脸藏在假脸下,见他“脸不改容”的就捱过三朵莲劲,心中的惊骇,更不在话下。
事实上徐子陵是痛得脸青唇白,若安隆再来一朵莲劲,保证立毙当场。
安隆和尤鸟倦脸脸相暌後,前者颓然退後,坐回椅内,长叹道:“换日大法果是不同凡响。昔年岳兄曾和我提及大法修练上的难题,说无法明白天竺手印的真正作用,现在显已得其真谛,小弟由衷佩服。”
尤鸟倦眼中闪动著羡慕兼妒忌的光芒,接口叹道:“岳霸弃刀不用,功力却大胜从前,难怪连我都吃了大亏,安隆你今趟无话可说吧?”
安隆苦笑道:“还有甚麽好说呢?”
语气中充满苦涩的味道。
徐子陵宜至此刻才能开口说话,不用假装声音已是沙哑难听,深吸一口气,强忍著从逐渐复原的两边肩井|茓传来的锥骨痛楚,缓缓道:“席应在那里?”
初更时份。
安隆揭起马车的布帘,指著对街灯火辉煌的散花楼,向徐子陵和尤鸟倦道:“这是成都的散花搂,边不负这家伙在今晚前曾来过两趟,都是指名找花嫁姑娘,今晚他订下厢房,我们进去和他打个招呼如何?”
尤乌倦皱眉道:“席应是否和他一道呢?”
安隆道:“上两次边不负都是一人来胡混,还留宿至天明。虽说席应以前最爱和边贼一起去胡天胡帝,可是在这宋缺随时会到巴蜀的时刻,席应怎敢去荒唐?”
尤乌倦摇头道:“安胖子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紫气天罗霸道至极点,一个不好,会反噬其主。功法愈高愈需调和,就像我杀人後,总要到赌场调剂一下才成,不信可问老岳,谁比他更清楚“天君”席应?”
安隆邪笑道:“不是要找个小相公来玩玩吧?”
尤鸟倦闻言淫笑不语。
徐子陵听得汗毛倒竖,又不得不强充在行,当然更怕说错话露出马脚,沉声道:“进去打个转不是甚麽都清楚吗?”
安隆淡然道:“若只得边不负一人,老岳你打算怎办?”
徐子陵心中大骂,安隆这一招阴毒之极,假设他真是岳山,如此公然助他对付边不负,等若正式向阴癸派宣战。而能否干掉席应仍是未知之数,对冥岳山自是有害无利,只会泥足深陷,以後不得不站在安隆的一方。
不过对假岳山徐子陵来说,则是有利无害。当然他不可爽快答应,因为这绝非城府深沉的真岳山作风,冷哼道:“到时再随机应变,在你安胖子的天心莲环下,他的魔心连环只是个笑话,我和尤鸟儿保证不让其他人Сhā手其中。”
尤鸟倦不悦道:“我最不欢喜被人唤作尤鸟儿,只有祝妖婆会这麽叫我的。”
徐子陵怎知岳山遗卷士写的尤鸟儿,竟是创自祝玉妍,只好闭口。
安隆双目闪动残酷凶毒的邪芒,伸舌舐唇,像尝到边不负的鲜血般,缓缓道:“好!两位老哥给小弟押阵,二十多年的账,就在今晚来个总结算。”
接著向驱车策的老仆喝道:“到散花楼去!”
安隆第一个步下马车,文姑亲率两婢来迎,安老板前安老板後的奉承得无微不至。
安隆漫不经意地介绍过两人後,拉著文姑到一旁交头接耳一番,文姑领路前行,安隆则退到两人身旁,苦笑道:“席应真的来了!”
尤鸟倦立时色变。
他的满肚子坏水,尤过於安隆,只一心想拖岳山落水对付阴癸派,从没想过真的要和席应作正面冲突。在邪道八大高手中,首推的当然是祝玉妍和石之轩,接著轮到“魔师”赵德言和“天君”席应,都是绝不好惹穷凶极恶的邪人。
刚才尤鸟倦虽强调席应会出现的可能性,但纯粹是为诓徐子陵这假岳山上钓入局。岂知误扛误撞下真的要碰上席应,刻下无法中途退出,惟有暗叹倒霉。
徐子陵亦不知该兴奋还是害怕,只看安隆的笑容和尤鸟倦的怯色,便知“天君”席应的威势。
而席应明知现时成都高手云集,仍公然的和边不负到青搂鬼混,可知他是有恃无恐,连解晖、师妃暄等亦不放在眼内。
自己会否是灯蛾扑火,不自量力?徐子陵硬著头皮道:“他在那间厢房?”
安隆道:“西厢二楼北端的丁房,我们则是隔两间的乙房,头房是川帮的范卓和巴盟的“猴王”奉振,丙房是几个成都著名家族的世家子弟,今晚真是热闹。”
尤乌倦低声问道:“范卓和奉振知否另一端的是边不负和席应?”
安隆叹道:“你当我是他们肚里的蛔虫吗?”
牋?徐子陵却心中暗骂,安隆根本早打定主意对付边不负,所以才能预订只隔一间的厢房,否则即管文姑卖他的面子临急的安排厢房,也不会这麽巧只隔一间。
此时三人随文姑登上二楼,徐子陵把心一横道:“岳某人过去先和两位老朋友打个招呼。”
安隆和尤鸟倦都是魔门出身,自少过著刀头舐血的日子,事到临头,自然而然抛开一切顾虑,暗忖若能以雷霆万钧的方式一举击毙两人,实是非常理想。
安隆点头道:“最好诱他们到园内动手,那麽旁人就很难有藉口干预,我们会为你押阵的。”
要知像散花搂这样名闻全国的青楼,如非由像“枪霸”范卓或“猴王”奉振那类武林大豪经营,亦必由他们照拂。假设徐子陵不顾及在厢房内陪侍姑娘的安危,就那麽在房内动手,范卓和奉振等绝不会袖手旁观,更会因而结下梁子。事後徐子陵和尤鸟倦当然拍拍ρi股溜之大吉,只苦了在巴蜀落地生根的安隆,平白多添两个分别领导川帮和巴盟的劲敌。倘再加上解晖,安隆还怎在巴蜀过活。
尤鸟倦乃老江湖,凑近安隆道:“你可否先和奉振等招呼一声,他们该不会对席应和边不负有甚好感的。”
安隆苦笑道:“只恨他们对我亦没有甚麽好感。”
文姑刚推开房门,笑脸迎人的道:“三位大老板请进。”
徐子陵深吸一气,越过文姑,朝北厢房大步走去。
文姑为之愕然时,给安隆搂挽著腰肢,拥进厢房内。
徐子陵功聚双耳,立把西厢四房的声息尽收耳内,认得的只有边不负的淫笑声,说不紧张就是假的。
前晚他拒绝师妃暄的帮忙,断然决定单枪匹马的去收拾席应,实有点意气用事。不过想起跋锋寒挑战曲做的豪情壮气,又心中释然。如不将自己放在那种九死一生的环境,如何能作出武道上的突破。
徐子陵在北房门前立定,尚未敲门,一把柔和悦耳,低沉动听的男声从房内传出道:“是那一位朋友来哩?”
房内倏地静至落针可闻,显得邻房更是暄闹热烈。
徐子陵心中一懔。
他一路走来,肯定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但仍给这该是席应的人生出感应,只此当可知席应的武功是如何高明。
正要推门,房门自动张开,迎接他的是一对邪芒闪烁的凌厉眼神。
席应一身青衣,作文士打扮,硕长高瘦,表面看去一派文质彬彬,举止文雅,白哲清瘦的脸上挂著微笑,丝毫不因“岳山”的出现而动容。不知情的人会把他当作一个文弱的中年书生,但只要看清楚他浓密的眉毛下那对份外引人注目的眼睛,便可发觉内中透出邪恶和残酷的凌厉光芒,眸珠更带一圈紫芒,诡异可怕。
边不负坐在另一旁,两人各拥一女坐在腿上,正调笑戏玩。
徐子陵目光扫过边不负,再回到席应脸上去,负手冷笑道:“席应你还未死吗?”
两女初时还以为席边两人员的有朋友来访,脸上笑意盈盈,到看清楚“岳山”的尊容和阴冷的神色,听他充满挑战意味的说话,始知不安,吓得噤若寒蝉,花容失色。
牋?邻房暄闹声止,显是发觉这边的异样的情况,安隆的厢房当然不发出声音,接著连奉振和范卓两人都停止交谈。整个西厢立时弥漫著不寻常的气氛。
牋?席应从容笑道:“老岳你不是约小弟三更才见面的吗?这麽来扰小弟的兴头,是否连多活两个时辰都感到不耐烦?”
牋?徐子陵油然踏进房内,笔直走到席应左旁的大窗前,迎著拂来充满秋意的晚风,凝望下方遍植花草的宽敞林园,微笑道:“岳某人非是不耐烦,而是想得你太苦。自四十年前陇西一别,一直没机会和席兄叙旧,今番重逢,只盼席兄的紫气天罗不会令岳某人失望,否则岳某人的换日大法就是白练哩!”
边不负摇头笑道:“岳老儿你纵使练就换日大法,仍是死性干改,只爱大言不渐。谁都知换日大法乃天竺旁门左道的小玩意,或能治好你的伤势,但因与你一向走的路子迥然有异,只会令你功力大幅减退。若非掌门师姊看破此点,怎容你生离洛阳。”
席应好整以暇的轻拍腿上女郎丰臀,示竟她离开,才伸展筋骨的笑道:“念在岳山你一片苦心,今晚让我送你上路,好去和妻儿会面。”
徐子陵仰望夜空,心中涌起感同身受全为岳山而来的义愤,仅馀的一点畏怯消失得无影无综。
岳山论年纪比席应大上十多年,成名时席应尚是刚出道。席应因本门和岳山的一些小怨,登门溺战,仅以一招之差落败,含恨下竟趁岳山不在以凶残手段尽杀其家人,由此种下深仇。
深吸一口气,徐子陵缓缓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让岳某人看看练至紫瞳火睛的天罗魔功,究竟能否保住你两人的小命。”
席应和边不负尚未有机会反唇相稽,南端厢房传来沉雄的声音道:“不才川帮范卓,请问那边说话的是否岳霸主岳山和“天君”席应贤兄?”
另一声音接下去道:“另一位朋友如奉振没有猜错,该是边不负边兄吧l.大驾光临成都,怎麽招呼都不打一声,也好让我们稍尽地主之谊。”
范卓奉振,均是在巴蜀武林八面威风响当当的名字,但对席应和边不负这种名震天下的魔门高手,在巴蜀除解晖外,谁都不被放在心上,只是互视一笑,露出不屑神色。
徐子陵答道:“两位猜得不错,恕岳山无礼,今晚乃料理私人恩怨,两位请置身事外,岳某人会非常感激。”
席应冷哂道:“岳老头你何时变得这麽客气有礼哩!”
范卓的声音冷笑道:“岳霸主请放心,巴蜀武林这点耐性仍是有的。”
安隆的声音响起道:“席兄边兄你们好,小弟安隆衷心问安。”
边不负脸容不改的哈哈笑道:“原来安隆大哥也来趁热闹,想亲眼目睹一代刀霸岳老儿的悲惨下场。我还以为你缩在你那肥壳里,一声不吭的做其缩头乌龟呢。”
尤乌倦既缓且慢、阴声细气的招牌声音回应道;“边兄是死性不改才真,岳兄今次重出江湖,怎会亳无分寸把握,谁是大言不惭,动手便知。
哈!边兄不但可怜,更是可笑。”
席应双目紫芒大盛,边不负却首次露出凝重神色,推开怀中吓得浑身抖颤的俏女郎,向席应打个眼色。
席应微一点头,往只隔一几一椅,面向窗外的岳山瞧去,淡淡道:“岳兄要在甚麽地方动手?”
徐子陵仰天长笑,穿窗而出,落在散花楼西园一片青草地上,从容道:“席兄请!”
第十章 重振声威
“天君”席应跃到草地上,徐子陵才知席应身段极高,比他尚要高出寸许,且气势迫人,两腿撑地,颇有山亭岳峙的威猛雄姿,再无丝毫文弱书生之状。
他站的神姿非常奇特,就算稳立如山之际,也好像会随时飘移往某一位置。
在岳山的遗卷中,曾详细论及席应的魔门奇技紫气天罗,否则徐子陵不会知道当此魔功大成时,会有紫瞳火睛的现象。
紫气指的非是真气的颜色,而是施功时皮肤的色素,故以紫气称之。紫气天罗最厉害处,就是当行功最盛时,发功者能在敌人置身之四方像织布般布下层层气网,缚得对手像落网的鱼儿般,难逃一死。
假若席应真能练至随意布网的大成境界,那他将是近三百年来首位练成紫气天罗的人。
岳山虽在遗卷内虚拟出种种攻破紫气天罗的方法,但连他自己都没信心可以成功;何况他与席应交手时,席应的紫气天罗尚未成气候。
他在打量席应,席应亦在仔细观察他,绕著他行行停停,无限地增添其威胁性和压力。
徐子陵根本不怕席应在背後出手,凭他灵锐的感觉,会立生感应,作出反击。
西厢四房向著这面的窗均人影绰绰,不肯错过这场江湖上顶尖高手的生死决战。
绕了两个圈後,席应做然在岳山对面立定,嘴角逸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双目紫芒大盛,语气却出奇的平和,摇头叹道:“自席某紫气天罗大成後,能被我认定为对手者,实屈指可数。但纵使席某知道岳兄仍在人世,岳兄尚未够资格列身其中。不过有像岳兄这样的人物送上门来给席某试招,席某还是非常感激。”
徐子陵从他眼露紫气,更可肯定他的内功与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同源而异。天魔功运行时,会生出空间凹陷的现象。但席应的紫气天罗正好相反,以席应为中心产生出膨胀波动的气劲,就像空间在不断扩展似的。
事实上席应那两个圈子绕得极有学问,一方面在试探对方的虚实破绽,另一方则桃引他出手,岂知徐子陵虽没手捏印契,实质体内真气已结成大金刚轮印,稳如泰山,虽不攻不守,却是不露丝毫破绽。
徐子陵闻言哑然笑道:“席兄你的狂妄自大,仍是依然故我,你接过这一招才再表示感激吧!”
在楼上众人期待下,徐子陵缓缓举手,五指先是箕张,再缓缓拢指合拳,霎时生出气凝河岳般的狂扬。
如此功夫,不要说见所未见,连听都未听过。
席应首次露出凝重的神色。
只有他才明白对手每一下动作都是针对他紫氨天罗而发的奇招。
他刚才大言不惭的宜指岳山没资格作他的对手,非因狂妄自大,而是要故意激一向性格暴戾的岳山出手,那就会掉中他的陷阱。
紫气天罗或者可用一个以气织成的蜘蛛网去比拟,任何猎物撞到网上,愈挣扎愈缠得紧,诡异邪恶至极点。
假若对手率先抢攻,席应会诱对方放手狂攻,然後再吐出丝劲,以柔制刚,宜至对方缚手缚脚,有力难施时,才一举毙敌。
怎知这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岳山有若看破他居心般,来一招似攻非攻,似守非守,看来毫无作用的奇招,反令他完全失去预算,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只好静待其变。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忽然大喝一声:“著!”
拳头合拢。
真气如流水般经过体内脉|茓的千川百河,汇成洪流,虽没有出拳作势,但庞大凌厉的劲气竟透拳而去,重重击在席应无形有实的天罗气网最强大的一点上,准确得敦席应大吃一惊。
楼上各人无不瞧得目瞪口呆,谁都猜不到徐子陵可如此运劲发功,整个人就若投石机般把真气形成的万斤巨石发出去。
“蓬”!
劲气交击。
席应浑身剧震,横移一步。
徐子陵只是上身微晃,并非因功力胜过席应,而是在於集中和分散,拳劲与网劲的分别,故占尽上风。
席应终於色变,知道让徐子陵这麽发招下去,最後他只会陷进一面倒的挨打局面。
厉啸一声,席应脚踩奇步,脸泛紫气,飘移不定的几个假身後,抢往徐子陵左侧,左手疾劈,看似平平无奇,可是楼上众人无不感到他的掌劲之凌厉大有三军辟易,无可抗御之势,不论谁人首当其锋,只有暂且退避一途。
更令人震骇的事发生在徐子陵身上,只见他竟闭上眼睛,应掌横移侧身,若能先知先觉般二掌竖合,十指作出精奥无伦的动作,鲜花绽放般丝毫不让的先一步迎上席应惊天动地的劈掌。
就在天君席应避拳横移的刹那,徐子陵清楚把握到席应整个天罗气网的移动和重心的移转,遂索性闭上眼睛,不为其步法所惑,硬拚他这凌厉无匹的招数。
“轰”!
席应闷哼一声,往後飞退,一副惟恐徐子陵趁势追击的神态。
徐子陵仍只是上身往後一晃,便回复稳如泰山的姿势,同时心中大定。
刚才他用的是*九字真言手印*中内缚和外缚两印,先把席应的劲气照单全收,透指卸解发散,再狠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射刺在席应罩体而来的天罗气网上,即使以席应的高明,也只有立刻撤走的唯一选择。
席应退後寻丈方停止下来,双目凶光闪闪,冷然道:“这算是甚麽鬼门道?”
徐子陵微笑道:“紫气天罗不外如是。假设席应你技止於此,那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大喝一声,隔空一拳击出。
楼上人人鸦雀无声,皆因宜至此时,仍无法分清楚那一方占到上风。
席应见徐子陵出拳强攻,不惊反喜,两手高举,如大鹏展翅,十指伸张,再迅速合抱,盘在胸前,同时探步趋前,迎往徐子陵大有无坚不摧之势的拳风,招数怪异非常。
徐子陵长笑道:“你中计啦!”
猛又收拳,拳化为掌,掌化为施无畏印。
劲气以螺旋的方式往掌心回收,形成一个类似天魔功的空间凹陷。
这招是向棺棺偷师学来的,那晚在大石寺,棺棺凭一个天魔劲场,不但令杨虚彦不敢进犯,更乘势追击安隆,杀得他慌惶逃命。但若非在栈道时,姐姐透过他的经脉向尤乌倦施功,他亦不能把握其中的奥妙。
现在凭旋劲造成的真劲力场,虽然比之天魔大法的千变万化,邪诡精奇要逊上几筹,却是恰到好处的对症下药,刚好克制席应的全力一击。
席应正施展紫气天罗,利用两手织出以千百计游丝交错组成的天罗气网,再往对方“撤”过去。这张无形的网不单可抵御敌手的拳风掌劲,且收发由心,可随时改变形状。当他两手盘抱聚劲时,天罗收束为车轮般大小的气劲,打横往徐子陵割去,正期待可割破他的拳劲,予徐子陵重重一击,蓦地天罗气劲变得虚不著力,最今他大吃一惊的是气轮竟不能保持原状,被对方掌印生出的强大旋转吸劲,扯得由椭圆变为长条形,往对方掌心倾泻过去。
席应魂飞魄散下,连忙收功,比上次退得更为狼狈。
徐子陵暗呼好险,假若席应不是误会他在施展天魔功,仍是原式不变的和他硬拚一掌,凭他现在比自己至少胜上一筹的魔功,而自己又不能像棺棺般随心所欲的吸劲借劲,多少要吃个大亏。
幸好席应非常合作,不进返退,那还肯错过良机,长笑一声,如影附形的往席应追杀过去。
旁观的人都看得不明所以,但谁都可瞧出席应是无功而退,失去主动。
“蓬”!
席应终是魔门宗师,退出丈许远近後回掠过来,侧击徐子陵,双方各以精奥手法硬拚一招。
两人倏地分开,再成对峙之局。
观者仍有呼吸困难的紧张情况,皆因两人衣袂拂扬,均是全力摧发劲气,准备下一次石破天惊的攻势。
席应厉喝道:“岳兄刚才用的恐非换日大法吧?”
徐子陵冶笑道:“究竟是何功何法,请恕岳某人不便透露,请问席兄现在尚有多少成胜算?”
上面的安隆大笑道:“老席你不用破例说真话啊!”
尤鸟倦则发出一声嘲弄的怪笑。
这样的战果,实大出他两人料外。
徐子陵则心叫侥幸,若非刚才凭模拟出来的天魔力场冒险成功,自下会是另一番局面。
席应不怒反笑,两掌穿花蝴蝶般幻起漫空掌影,随著前踏的步法,铺天盖地的往徐子陵攻去,游丝劲气,笼罩方圆两丈的空间,威霸至极点。他全身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隐透紫气,更使人感到他天罗魔功的诡异神奇。
虽是在对方惊涛骇浪的全力进攻下,手结不动金刚印的徐子陵心神逼透灵动若井中水月,丝毫不为敌手所动。
就在数缕游丝劲气袭体的一刻,他迅速横移,朝虚空运续劈出三掌,击出一拳。
无论席应想象力如何丰富,也从未想过徐子陵会以这种手法应付他的紫气天罗。
天罗劲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游丝真气可以咳频姆绞酱尤魏谓嵌认向敌人,徐子陵的三掌看似劈在全无关系的虚空处,实际上却把他三股游丝劲切断,最後那拳则重轰在他掌势最强处,封死他所有後著。
席应发觉再无法了解眼前这“老朋友”的造诣深浅,以前岳山从来没有这类充满创意,天马行空般的即兴招数。
*蓬*!
螺旋劲发,由慢而快的宜钻进席应经脉去,这一著更是大出席应意料之外,登时被徐子陵破开因催发天罗劲气而难以集中防守的掌劲,五脏立受重伤。
在众人一瞬不瞬的瞪目注视下,席应跄踉跌退,威风尽失。
徐子陵暗叫好险,他已把压箱本领,浑身解数全搬出来对付席应,欺的是对方只知岳山而不知有他徐子陵。
先是“真言手印”,接著是模拟的“天魔大法”、“奕剑术”,到最後寸以看门口的《长生诀》与和氏璧螺旋奇劲一招克敌,若席应仍能像适才般化解,就轮到他捱揍。
此际当然是另一回事,精神大振下,徐子陵全面抢攻,一时拳劲掌风弥漫全场,失去先机的席应落在下风守势,不但无法展开天罗气网,还要千方百计保著小命,在一个狭小的空间,被动的抵挡徐子陵似拙实巧,不著痕迹、充满先知先觉霸气的狂攻猛击。
观者无不动容。
劲气交击之声响个不绝,更添此战风云险恶的形势,两道人影此进彼退,鏖战不休,人人都有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近身搏斗下,两人是以快打快,见招拆招,在这样的情况下,席应更是吃亏。
问题在徐子陵的招数根本是毫无章法,举手投足,均是随手拈来,针对形势的创作,兼且真气变化多端,打得席应发挥不出紫气天罗五成的威力,无法扳转败局。
“轰”!
两人四掌交击,各自退後,凌厉的眼神却彼此紧锁不放。
边不负还以为席应抢回主动,大喝一声“好”。
徐子陵已从容笑道:“换日大法滋味如何呢?”
席应胸口忽地剧烈起伏,狠狼道:“你不……”徐子陵怎容他说出“你不是岳山”整句话,手结大日轮印,惊人的气劲排空切去,及时截断席应吐至唇边的下半句话。
席应厉吼一声,拚死力抗。
“砰”!
人影倏分。
徐子陵挺立原地,稳如山岳。
席应却像喝醉酒般满脸赤红,往後跌退打转,眼力高明者都瞧出他致命之伤,是给徐子陵重踢在小腹的一脚。
“砰”!
另一下响音从上传来,边不负破窗而出,就这样往院墙方向落荒逃去,安隆和尤鸟倦怎肯放过他,穿窗疾射而出,往他投去。
徐子陵一对虎目仍还叮在席应身上,丝毫不敢放松,立刻运气疗治自己体内说轻不轻的伤势。
这近乎没可能的事,终在千辛万苦干完成。
风声骤响,两道人影跃落国内,把席应所有逃路封死,显是怕他仍有力徐子陵没有转身,淡淡道:“奉盟主有何指教。”
奉振来到他旁,微笑道:“岳老客气!小弟只想知道岳老是否仍会在成都盘桓两天,若是如此,可否赏脸让小弟和范兄略尽地主之谊。”
徐子陵淡淡道:“两位好意岳某人心领啦!只是本人一向不善应酬,且另有要事,请恕失陪。”
言罢逾墙而去。
第十一章 三峡之游
天明时份,避难的村民陆续回来,见到村庄安然无恙,均是兴高采烈。
那俚族小姑娘透窗看到寇仲好梦正酣,也干扰他,任他留驻梦乡。
寇仲本醒转过来,乐得在茅屋内清静白在,正思索昨夜杀死崔纪秀等人的高手是何方神圣之际,屋外一阵骚乱。
寇仲吓了一跳,提刀冲出,只见众人又开始逃亡,大惑干解,那小姑娘一脸惶恐的边随村民撤往山区,边嚷道:「贼船又来哩!」摸不著头脑之际,村氏逃得一个不剩。
寇仲暗忖难道是崔纪秀的援军来犯,照理欧阳倩的俚僚战士*仍在邻村,绝不会让林士宏的贼兵得逞,顺步往沙滩方向走去。
穿过一片树林,大海在前方漫天阳光下无限扩展,果然见有一艘船沿岸巡弋。
寇仲定神一看,怪叫一声,宜扑往沙滩去,同时发出长啸声。
赫然是天志的改装战船。
当寇仲跃上甲板时,卜天志拥他一个结实,其他人团团围著两人,欢声雷动。
寇仲大笑道:“你们没事吧?”
众人齐声应道:“没事。”
天志抓著他肩头,呵呵笑道:“虽明知那些高丽人奈何不了少帅,仍敦我们担心足两天两夜。”
寇仲笑道:“这叫天助我也,若非那场来得及时的风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现在金正宗那艘楼船至少变成半死的鹿,愿海神爷爷保佑他们。”
各人纵声狂笑,气氛炽烈。
寇仲振臂高呼道:“弟兄们!我们立即开赴岭南。”
众人轰然应偌。
徐子陵醒转过来,原来早日上三竿。
经过整整四个时辰的调息,因席应而来的内伤已不翼而飞,心中一阵感触。
自离开扬州开始亡命天涯的日子,他和寇仲从两个籍籍无名的小子,到合力剌杀任少名,崭露头角,至乎现在独力在决斗中使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天君”席应饮恨断魂,其中的离奇曲折,多采多姿,恐怕十天十夜都说不完,更难以尽述。
昨夜在席应的压力下,他把所有功法融汇贯通,尤其最後的近身搏斗,起始的时候,交替使出李靖传的血战十式、屠叔谋的截脉手法、真言手印、又自创奇招,到战至酣畅时,所有招数融浑为一,意到手到,那种畅快愉美的感觉,动人至极。这无比顽强的对手,令他在武道的修行上,跨出重要的*大步。
忽然记起侯希白的约会,忙脱下岳山的面具,收起长袍,摇身变成“疤脸客”弓辰春,离开藏身的人家後院,往约定在下莲池街的酒楼寻去。
来成都过中秋的商旅游人,大多仍未离去,所以城内特别兴旺。若说洛阳是汉胡杂处的城郡,成都就是汉人和众多巴蜀各少数民族交易往来的中心,充满不同民族的风情和特色,为成都平添活泼的生机和气氛。
藏在疤脸下的徐子陵吸引力显然大幅下降,不过由於高昂挺拔的优美身型,间中也会惹来几个媚眼儿。
但徐子陵的心神只放在立即离境的思量上,赴过侯希白的约会後,他决定立即离川,然後让这几天发生的事成为日渐遥远的过去。
石青漩的似有情却无情,对他做成很大的伤害。当有压力和威胁时,他可以抛开不去想她,可是像现在心闲无事的当儿,难免触景生情,甚至怕自己会按捺不住再去寻她,可怜兮兮的看看是否会有转机。
石青漩不像师妃暄般自开始打正旗号不涉足男女之情,而今他最动心一刻,就是初抵成都时在灯下的惊鸿一瞥,那惊艳的感觉,至今仍萦绕心头。
他不想再被男女之情困扰,唯一方法就是尽快远离。
成都内有多条街道均是以河湖桥梁来命名,像他这刻走的下莲池街,还有适才途经的王家塘街、青石桥街、拱背桥街、王带桥街等等,到得街上时,会知道不久後就会跨过那同名的桥子,是很有趣的感觉。
目的地在望时,侯希白的声音从一道小巷传来道:“弓兄这边来!”
徐子陵循声入巷,见侯希白春风满脸样子,讶道:“侯兄是否在不死印法方面有突破呢?”
侯希白亲热地挽著他臂弯,往小巷另一端走过去道:“可以这麽说,昨晚小弟见到妃暄,倾谈整个时辰,获益良多,心情当然不会差到那里去。”
徐子陵暗忖原来如此,看来师妃暄确对他相当不错,微笑道:“那夏要恭喜侯兄,我们不是约好在楼内见面吗?”
侯希白眉头大皱道:“小弟给范采琪那刁蛮女缠得差点没命,绝不能在公众地方露面,子陵可知席应死了?”
徐子陵装模作样的失声道:“甚麽?”
侯希白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这可能是近年来武林最轰动的大事,重出江湖的“霸刀”岳山,昨夜在安隆和尤鸟倦的押阵下,破去席应的紫气天罗,当场击毙席应,据目击者所言岳山的换日大法当得上神乎其技这形容,不用动刀子便收拾了不可一世的席应。子陵再不用为席应伤脑筋啦!”
以徐子陵的淡泊,亦听得心中自豪,表面当然装模作样,不露痕迸,还反覆询问,最後乘机道:“小弟在成都诸事已了,想立即离开,异日有缘,再和侯兄喝酒谈天。”
侯希白愕然道:“子陵为何急著要走的样子,也不差这麽一天半日吧?难得无事一身轻,不如让小弟带路往西郊的淙花溪一游,留下片美丽的回忆再走不遂。”
徐子陵摇头道:“我急著要走是因约了寇仲”侯希白截断他潇洒然笑道:“既然子陵坚持,那小弟就送你一程,你入川经由盘山栈道,离川何不改由三峡,小弟自会安排一切。”
徐子陵为之心动,大自然的美景比之甚麽其他东西对他是更具吸引力,当然点头答应。
黄昏时份,帆船遇到一阵长风,速度倍增,横渡南海。
卜天志来到挺立船首的寇仲旁道:“右边远处的陆岸是合浦郡,左边的大岛就是珠崖郡,也是南海派的大本营。”
寇仲欣然道:“难怪有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又说耳闻不如目见,无论先前你们怎样去形容岭南的风光景色,都及不上现在的一目了然。
嘿!那种高达五丈的树叫甚麽树?形状很古怪。”
天志答道:“那是椰树,是珠崖特产,四季常绿,且周身是宝,树干可用来建屋,果实肉丰汁多,果壳更可供制作各种器皿,甚或抗御海风。”
寇仲远眺过去,只见椰树密密麻麻的排满岛岸,树影婆娑,一片浓绿,迎风沙沙作响,与海涛拍岸的音韵互相应和,在黄昏的光线下几疑是人间仙景,世外桃源。
靠岸处十多艘渔舟正扬帆回航,只看重甸甸入水颇深的船身,便知是满载而归。
荡漾清澈的海水中隐见千姿万状,色彩缤纷的珊瑚礁,寇仲暗忖若非急著赶路,潜下去寻幽探胜必有无穷乐趣。
有感而发轻叹道:“看来仍是陵少比我聪明,天地间那麽多好地方,怎都游历不完,这麽辛苦去打天下干吗?”
卜天志以过来人的资格笑道:“有时志叔也会像你般生出倦怠之心,但转眼又忘得一乾二净。人是需要玩乐和休息的,少帅太累啦!”
寇仲尴尬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南海派我只记得一个晃公错,掌门的好像是个年青有为的人,叫甚麽呢?”
卜天志道:“是梅洵,今年该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擅使金枪,乃岭南新一代最著名的高手,排名仅次於宋师道,但武功却绝不下於宋师道,只因宋缺威名太盛,连带宋师道也给看高一线。”
寇仲好奇的问道:“南海派和宋家因何交恶?”
卜天志道:“这叫一山难藏两虎,南海派对沿海的郡城尚有点影响力,深入点便是宋家的天下,你说南海派怎肯服气。”
寇仲大感兴趣道:“以宋缺的不可一世,为何不寻上珠崖,打到晃老头跪地求饶,那不是甚麽都解决了吗?”
天志哑然失笑道:“少帅说这些话时,只像个天真的大孩子。击败晃公错,对宋缺或非困难,可是却会与南海派成为势不两立的死敌,於双方均无好处,所以还是和平相处上算点。”
寇仲道:“今晚我在那里上岸?”
天志道:“两个时辰後,我们会驶进钦江,少帅可在遵化登岸,北行抵郁水,渡水後就是郁林郡,宋家山城就在郁林城西郊处,我已预备好详细的路线图,少帅可毫无困难寻到宋三小姐的。”
寇仲失笑道:“连志叔也来耍我哩!”
徐子陵独坐客栈饭堂一角喝茶休息时,侯希白轻轻松松的回来,坐下欣然道:“幸不辱命,近日因下游形势紧张,客船商旅均不愿去,还好小弟尚有点面子,找上最吃得开的乌江帮,现在只有他们经营的客运船不受政治形势的影响,晚膳後小弟送子陵登船。”
徐子陵沉吟道:“是否因萧铣和朱桀桀交战正烈?”
侯希白叹道:“大概是如此吧!你该比我更清楚,三天前双方在巴东附近的江上打过一场硬仗,朱桀的水师全军覆殁,萧铣方面亦损失颇重。”
徐子陵暗忖萧铣方面的战船很可能由云玉真指挥的,想起这个女人,心中一阵烦厌,且自认对她完全不能理解。她以前的诸般行为,究竟会给她带来甚麽好处。
侯希白续道:“朱桀和萧铣都有派人到巴蜀来作说客,希望至少能令巴蜀三大势力保持中立,只是李阀现时声势如日中天,说甚麽恐怕终是徒劳无功。”
徐子陵苦笑道:“朱祭的说客该是朱媚吧,比起师妃暄就像太阳和萤火的分别,她可以有怎样的结果?”
侯希白唤来夥计,点好酒菜後,犹豫片刻,才道:“现在形势明显,能与李阀争天下的,论实力有王世充、窦建德和刘武周三方面,论人却只有一个。”
徐子陵愕然道:“此话怎说?”
侯希白道:“这不是我说的,而是妃暄分析出来的。李阀之所以能争得今天的有利形势,全因有李世民在主持大局,他便像天上的明月,天下群雄只是陪衬的点点星光。王世充、窦建德和刘武周三方自下实力虽足可与他抗衡,但最後会因政治和军事比不上李世民而败阵。窦建德和刘武周还好一点,前者有刘黑阖,後者有宋金刚,均是智勇双全的猛将。王世充则有名将而不懂重用,该败亡得最快最速。”
徐子陵点头道:“这个我明白,但论人只有一个指的是何人?”
侯希白定神瞧他半晌後,沉声道:“妃暄指的除了你的好兄弟寇仲尚有何人?”
徐子陵苦笑道:“师妃暄是否过份看得起那小子?”
侯希白摇头道:“妃暄是不会随便抬举任何人的,李世民兼政治军事两方面的长处於一身,豁达大度,又深懂用人之道,古今罕有,而唯一能与他争锋的人,就是寇仲。假如子陵不是无意争天下,改而全力匡助寇仲,李世民恐怕亦要饮恨收场。”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侯兄莫要高捧我们,我两个只是适逢其会吧!照现时的形势看,根本不能也不可以有甚麽作为。”
侯希白笑道:“坦白说,当时我也是以类似的说话回应妃暄对寇仲的高度评价,她却笑而不语,显是深信自己的看法。”
徐子陵思索片刻,道:“可否问侯兄一个私人的问题?”
侯希白洒然道:“子陵请直言,我真是把你视作知己的。”
徐子陵迎上他的目光,缓缓道:“你身为花间派的传人,令师究竟对你有甚麽期望,总不会只为酣歌妙舞、闺阁情思、樽前花下而生活吧?”
侯希白失笑道:“子陵莫要笑我。因我确实对这种生活方式非常响慕沉迷,不过我追求的非是事物表面的美态,而是其神韵气质,才能表里一致,相得益彰。子陵这番说话,暗示对小弟用心的怀疑,以我的性格,一向都不会作出解释,但子陵问到自是例外。唉!我也不知怎麽说才好。”
徐子陵淡淡道:“若是难以启齿,不说也罢。”
侯希白苦笑道:“石师对我唯一的期望,该是统一魔门的两派六道,今《天魔策》六卷重归於一,你说在如今的情况下,是否没有可能呢?”
徐子陵疑惑的道:“侯兄和曹应龙均说《天魔策》只得六卷,但师妃暄却说《天魔策》有十卷之数,究竟是甚麽一回事?”
侯希白道:“《天魔策》本有十卷,但现今遗传的只馀六卷,就是如此。”
酒菜来了。
两人互敬一杯,徐子陵不解道:“侯兄既是魔门传人,为何却和其他魔门中人有这麽大的分别,至少跟杨虚彦是不同的两种人。”
侯希白抓起一个馒头,递给徐子陵道:“怕是与先天和後天均有点关系。我虽是率性而为的人,但因对诸般技艺如画道等的爱好,使我对权力富贵没有甚麽野心。事实上这亦是花间派的传统,追求自我完善,绝不随波逐流。”
徐子陵不解道:“那花间派为何会被视为邪魔外道?”
侯希白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平静地答:“首先是花间派的武功源自《天魔策》,此乃不争的事实,谁都没有话说。其次是因花间派的心法讲求入情後再出情,始能以超然的心态把握情的真义,对很多人来说这正是不折不扣的邪异行为。”
徐子陵点头道:“这确是很难令人接受。若侯兄摆明车马当其无情公子,旁人反没得话说。”
侯希白叹道:“敞派这心法微妙非常,难得子陵一听便明。石师之所以千方百计创出于死印法,正是要突破花间心法,否则将因碧秀心而永不能进窥魔宗至道,只得其偏,不得其全。”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侯兄无法将师妃暄绘於扇上,是否亦因能入不能出呢?”
侯希白一震道:“终给子陵看破,敝派是要徜徉群花之间,得逍遥自在之旨,有情而无情。一旦著情,会为情所蔽,为心魔所乘。所以不死印卷虽只得半截,对我却是关系重大。”
徐子陵微笑道:“时间该差不多啦!让小弟敬侯兄一杯。”
第十二章 有缘相遇
抵达码头时,早有男女老幼数十人等候登船,徐子陵仍是*疤脸客*弓辰春的样貌身份,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侯希白知他不喜张扬,道:“小弟就送子陵至此为止,子陵只须向船上乌江帮的人报上名字,便不用理会其他,小弟已给足船费,一切均安排妥当。”
徐子陵顺口问道:“乌江帮为何这麽大面子?”
侯希白道:“乌江帮的沙老大经营三峡客货运送生意足有十多年的历史,信誉昭著,因其与巴陵帮一向关系良好,又为萧铣负责在巴蜀买粮後付运等事宜,所以很吃得开。子陵可以放心。”
徐子陵道:“原来如此,难怪这麽大的一条船,只有那麽二、三十个乘客,该是以运货为主,载客只是兼营吧?”
侯希白笑道:“但真正赚钱的却是客运生意,船资看情势随时调整,由於舱房只有十五间,想弄个床铺不是有钱便办得到,我是找上沙老大说话,才为子陵办妥此事的。”
徐子陵拍拍他肩头道:“多谢侯兄的安排,小弟要起行哩!”
侯希白依依不舍地道:“若非小弟要竟地潜修,钻研不死印卷上的心法,定要陪子陵畅游三峡,子陵珍重。”
徐子陵和他握手为别,朝码头走去,乘客刚开始登船,徐子陵排在队尾,回头时侯希白已不见踪影。
自离开扬州,他尚是首次乘搭这种远程的客运船,感觉新鲜有趣。最不明白的是为何要在晚上启航,颇有点逃难的感觉。在掩映的风灯下,江水黑压压一片,只闻江水拍打船身和岸堤的声音。码头和城市被一片树林阻隔,灯火透林隐隐传来,像另外一个世界。
除乌江帮的客货帆船外,江水上游处还泊有数十艘大小风帆,此时都是乌灯黑火,偌大的码头只他们登船处活动频繁,另有数十名大汉不住把放在棚帐下的货物,送往船上。
负责点算客人士船的四名劲装大汉倒相当客气有礼,还帮客人把沉重的行李抬上船。
排在徐子陵前面的是一家三口的小家庭,男的似是个读书人,女的秀丽端庄,夫妻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带著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他们见到徐子陵的疤脸,显然有点戒心,甚至禁止小孩回头来瞧他。
其他客人大多是商旅打扮,三五成群,只有五、六个该是江湖中人。
到徐子陵登船报上名字时,乌江帮的大汉更是有礼,还大叫道:“头儿!弓爷来啦!”
前面那媳妇儿抵不住好奇的回头瞥他一眼,徐子陵点头微笑,竟吓得她慌忙垂首,匆匆走上甲板。
徐子陵混惯江湖,立时想到这一家三口定是惹上麻烦,否则不会像现下这副惊弓之乌的样子,不由暗暗留上心。
抵达甲板,一名五短身材的壮汉迎接道:“弓爷你老人家好,小人林朗,乃乌江帮梅花堂香主,沙老大吩咐下来,对弓爷的招待绝不可怠慢,请这边来。”
徐子陵很想告诉他不用特别礼待自己。但知道说出来亦不会起作用。像侯希白这种名闻全国的高手名人,地方帮会自然是出尽方法巴结,大卖人情。将来有事时,侯希白当要为他们出头撑腰。
这艘船结实宽大,船舱分中下三层,徐子陵竟是独占一个舱房,出乎他意料之外。
林朗说过一番好话後,这才离开。
徐子陵来到舱窗处,往外望去,货棚内的货物已全被搬到船上,心中一阵感触。
巴蜀确是个很有特色风味的地方,但他却只想著尽快离开,好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事忘掉。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石青漩,一个曾今他在某些刹那动真情的女子。
席应终给自己一手宰掉,她或师妃暄会怎样想呢?船身一震,启碇开航。
蹄声轰呜。
十多骑旋风般穿过树林,往码头赶来,高呼停船。
乌江帮的人显然不清楚他们是甚麽路数,撑杆齐出,加速离岸,顺水往下游宜放,初时仍见那批骑士沿岸疾追,转眼已把他们抛在远方。
徐子陵十多天没有好好睡过,往床土一倒,立时酣然入梦乡。
在晨光之中,四周奇峰林立,险岭嵯峨,如经斧削,层岩叠石上翠色浓重,景观层出不穷。
寇仲虽看得叹为观止,亦知自己迷失在往郁林郡的路途,否则凭昨晚急赶整夜路後,不会一条官道的影子都找不到。
在这山重水复的崇山峻岭间,想找人间路也难以办到。
他本沿郁水北岸走往西方,岂知山川挡路,想绕路继续前行,兜兜转下就来到这前不见村,後不见人的地方。
寇仲一气下索性望其中一座高峰攀上去,此峰巍峨耸立群山之上,走到一半已是云雾缭绕,怪石奇树间溪流交错,到抵达峰顶时,朝西瞧去,只见十多里下有个村寨,隐现在林木覆盖的的峦之间,屋寨大门有迂渴径连接,梯田层层叠叠,水光莹然。际此秋冬时节,林叶金簧片片,在山环水抱间,颇有遗世独立,不知人间何世的味儿。
寇仲瞧得悠然神往,心想若非身有要事,能在此盘桓十天半月,必是非常写意。
同时想起宋玉致,那还迟疑,忙朝村寨赶去。
风帆顺流东行,只一夜时间,驶经眉山、键为、泸川三郡,徐子陵吃过船上的早膳,来到船头迎风卓立,欣赏沿江美景。
这段河道水深流急,怒潮澎湃,两边悬崖对峙,险峻峭拔,帆舟随著滔滔水流,宜有一泻千里之势。
徐子陵看得心旷神驰,深感不虚此行,更感谢侯希白这个好的提议,暗忖若有寇仲在旁,谈谈笑笑,当会更是畅美。
不由又想起师妃暄曾陪侯希白游三峡,一时百般滋味在心头。
正思忖时,林朗来到他旁,道:“正午时份,我们会经过巴郡,由巴郡到巴东那段水路更是险要,如若顺风,明天黄昏可抵郑郡,逗留一晚,那里寺庙众多,弓爷若有兴趣,可到城内走走。”
徐子陵问道:“甚麽时候才可入峡?”
林朗答道:“过白帝城後个许时辰就是峡口,我们看惯的可没甚麽,若弓爷是初次游峡,那种山峰夹江耸崎的险峻形势,确可今弓爷叹鸟观止的。”
徐子陵极具刖方,长江就像一条浩森的玉带,宜延至群峰的尽处。点头道:“未入峡景色已这麽壮观,入峡後当然是更有看头。”
林朗似是随意的问道:“昨晚追著来要我们停船的人,弓爷是否认识?”
徐子陵心知肚明这才是他来找自己说话的目的,摇头道:“该与我没有关系,林香主知否他们是何方神圣?”
林朗疑惑地道:“小人就是弄不清楚他们的身份,才顺口问弓爷一声。
这麽看可能是与船上其他客人有关,弓爷不必放在心上。”
再聊两句後,林朗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徐子陵心中却浮现起那对年轻夫妇和小孩子。假若那批骑士锲而不舍的乘船衔尾穷追,那在郑郡逗留的一晚将会有事发生。
想到这里,细碎的足音从後奔来。
徐子陵回头一看,见是那小孩子跳蹦蹦的走过来,忙一手把他拖著,皱眉道:“小孩子怎可在船上乱闯?”
小孩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非常精乖,撒娇道:“伯伯抱抱,杰儿要看。”
徐子陵环目一扫,出奇地见不到他的爹娘,想起小陵仲,心中涌起无限怜惜,一把将他抱起,柔声道:“看到吗?”
小杰黑白分明,不染半点成|人浑浊之气的大眼睛闪闪生辉,好奇地顾盼。
徐子陵一阵感触,只有小孩子对事物的好奇和联想力,才能以赤子之心,全情全意投进*看东西*这行动去。自己虽看得出神,但心内却是思潮起伏,想著成|人世界充满烦扰的得失,远及不上小杰纯真的专注和用心。
轻微的足音传来。
徐子陵心中微懔,这是一个有武功的女子的足音。
果然是那秀丽的小媳妇来到身後,责道:“杰儿!你怎麽不听话,烦扰这位大叔哩!”
徐子陵把不依的小杰放回甲板去,转身和小媳妇打照面,她微滇地把小杰抱起,垂首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不好意思,劣儿烦著大叔哩!”
徐子陵微笑道:“没关系!”
在娘亲怀抱里远去的小杰,仍笑嘻嘻的向他挥手,就在此刻,徐子陵下定决心,若小杰和他的父母有甚麽麻烦,绝不会袖手旁观。
寇仲愈接近那村寨,愈感到这地方风景迷人,清幽奇绝。
一道河流从西北流来,蜿蜓穿过村寨中心,往东南流去。一组组以四至六间木瓦搭成的长屋聚而成寨,散布在河岸两旁。坐落水边或斜坡的,底下都会以木柱作基,撑起屋台,形成吊脚的样子,很有特色。
寨子小的也有十多户人家,大的更由上百户组成,或藏林树之中,或建於山崖高处,小径纵横交错。
尚未入村,犬吠传来。
一群俚僚妇女十多人围坐村口,一边闲聊,一边刺绣,见有陌生人来,均露出戒备神色。
钟声响起。
寇仲有过上一趟的经验,不敢冒失入村,停下步来,高叫道:“有没有人懂汉语,我只是途经问路吧!”
迎接他的是近十头大小恶犬,奔到离他丈许处伏首作势狂吠,幸好没直扑过来。
不知是否村内的男人到外头打猎,村口处只多出一群老人和小孩,人人像瞧怪物般对他指指点点,显然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
寇仲暗忖纵入村都不会有甚麽结果,还会惹起不必要的误会,看来只好靠自己“天生对地理的敏锐宜觉”去寻路一法。
转身欲去时,後方一把动听女音响起道:“寇仲!你到这里来干甚麽?”
寇仲剧震转身,不能置信的瞧著出现在村口一身劲装、英风凛凛的宋玉致,这几天来今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儿。
徐子陵返回舱房时,小杰的爹正和林朗在说话,後者则不住摇头。
徐子陵顺口问道:“甚麽事?”
小杰的爹警戒地瞥他一眼,显然不欢喜他多事Сhā口。
林朗道:“弓爷你来评评理,这艘船说好是到九江去的,走甚麽路线泊那几个码头,都早定下,怎可随便更改。这位韩泽南先生总不明白。”
韩泽南苦恼道:“在下非是不明白,只是求林大哥行个方便,让我们在巴邵下船而已!”
林朗不悦道:“还要我说多少遍,巴郡是长江联的地头,我们乌江帮最近和他们有些争执,这麽忽然泊岸,会有麻烦的。”
徐子陵心知肚明是甚麽一回事,也知林朗这老江湖在玩甚麽手段。昨夜那群骑士一看便知非是善男信女,如若他们追上来後发觉乌江帮中途放人,说不定不肯罢休。如若韩泽南夫妻二人在巴东郡泊岸之後才离开,林朗便可推个一乾二净。这是江湖规矩,谁都没得说话。
徐子陵道:“让我来劝劝韩兄好了。”
林朗恭敬道:“弓爷果然是明白人。”说罢迳自离开。
韩泽南颓然若失。
徐子陵微笑道:“韩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韩泽南怒瞪他一眼,冷然道:“有甚麽好说的。”
就那麽走回舱房去。
第十三章 名刻刀石
寇仲随在宋玉致身後,来到河旁一方大石处,宋玉致背著他止步道:“你来做甚麽?”
寇仲压下心中波动的情绪,柔声道:“当然是为了我的宋三小姐,我是专程来道歉赔罪的。”
宋玉致摇头叹道:“寇仲怎会是如此拖泥带水,纠缠不清的人口.当日在洛阳大家说好一刀两断,便是一刀两断,以後各不相干。小心玉致会看不起你哩!”
寇仲苦笑道:“玉致切勿误会,我今趟绝不是央你重修旧好!”
宋玉致嗤之以鼻道:“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谁曾和你好过,有甚麽旧好可以修的?”
寇仲现出本性,笑道:“那次在荣阳沈落雁的宅外小巷中,我们不是好过吗?”
宋玉致气得杏眼圆睁,大怒道:“你试试再多说一遍!”
寇仲想起在杨州做小混混的日子,若有人叫你多说一遍,而你真的再说一遍,就是大战的开始,忙摇手道:“致致息怒,请恕我胡言乱语,嘿!言归正传,我只是想来见你一面,再无其他痴心妄想。”
宋玉致美目一瞬不瞬的凝视他,没有说话,似在观察他说话的诚意。
寇仲对她是愈看愈爱,轻轻道:“致致消瘦了?”
宋玉致不悦道:“那与你寇少帅无关,坦白点说出来吧!为何要不辞劳苦的赶到岭南来?”
寇仲叹道:“坐下再说好吗?在这能尽洗尘俗的桃源胜地中,难道我们仍不可好好地聊一会吗?就算你不当我是……嘿!总可以当是个相识一场的朋友吧?”
宋玉致呆瞪他半晌後,点头道:“好吧!”迳自在岸沿坐下,一对小蛮靴在水流上轻柔地摇晃。
寇仲小心翼翼和她并肩而坐,隔著尺许的“遥距”,自言自语的道:“坦白说,我本从没打算到岭南来,皆因清楚致致没有转弯的性情。可是不知如何,在中秋月满当头的一刻,忽然心中涌起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趁兵败身死前,见致致一面,向你说出心底里的真话。”
他的语气中透出一种毫无掩饰的真诚,宋玉致听得芳心颤动,黛眉轻蹙道:“不要骗我,你寇少帅新近才大展神威,先後挫败宇文化及和李子通,夺得彭城、梁都、东海等二十多个城池,更破去曹应龙、萧铣和朱桀三方的联军,竟开口闭口都像随时落败身亡的样子,是否要博取人家的同情呢?”
寇仲缓缓道:“我现在的些微成就,便像天上的彩虹般,虽是美丽目,但既不实在,更是转眼即消。李小子已收得关中,又有以慈航静斋为首的白道武林全力支持,人心归向,我落败只是早晚间事,不来见致致一面,我寇仲会死不目瞑。”
宋玉致闭上美目,一字一字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退出这争天下的漩涡,像你的好兄弟徐子陵般啸做山林,岂非亦可不负平生吗?”
寇仲摇头叹道:“若我可这样,早便金盘洗手,大丈夫马革裹尸,死也要死得像点样子,要我向李小子俯首认输,是绝不可能的,就算战至最後*兵一卒,我也要和他李家周旋到底。”
宋玉致沉吟片晌,蚁首低垂的轻轻道:“既是如此,你来找人家干吗?”
寇仲剧震失声道:“致致!”
宋玉致长身而起,俯首看他,眼中射出复杂浓烈的情绪,柔声道:「假如争天下和玉致两者之间,只能选择其一,寇少帅会怎样决定?*寇仲颓然苦笑,道:“致致该知我是泥足深陷,致致怎忍心迫我作出这麽残忍的选择?”
宋玉致露出个鲜花盛开般灿烂却凄艳的笑容,平静地道:“残忍的是你而非我。玉致避返南方,正是要把你忘记,为何你仍要来见甚麽最後的一面呢?这是何苦来由?”
寇仲自责道:“是我不好,还以为这麽做可讨致致的欢心,让致致留下一片美好的回忆,到此刻我才知道致致对我用情之深。”
宋玉致愕然道:“谁对你用情深哩?”
寇仲糊涂起来,抓头道:“致致若不爱我,为何要避情南方力求忘记我?”
宋玉致侧起俏脸用神思忖片晌,点头道:“我曾想过这个问题,最後得出个结论,你想听吗?”
寇仲叹道:“不用说出来小弟已可猜到不会是甚麽动听的话。罢了!说吧!哀莫大於心死。”
宋玉致大慎道:“你这麽善用策略,今次这一招是否叫扮作可怜虫呢?”
寇仲苦笑道:“情场如战场,总要有些战略部署才行,不过现在看来却毫不奏效,够坦白吧?”
宋玉致曲膝重坐石上,忍俊不住娇笑道:“差点给你气死。”
寇仲打蛇随棍上道:“可以轻轻亲致致左右脸蛋各一下吗?”
宋玉致立时霞生玉颊,滇怒道:“你当我宋玉致是甚麽人?”
寇仲慌忙岔开道:“致致尚未说出对我们爱恨交缠的关系的看法哩!”
宋玉致垂首把爱恨交缠低声念两遍後,柔声道:“我的结论是之所以和你纠缠不清,有三分是怜才,三分是朋友,其馀四分才牵涉到男女之情,但在这四分中却是恨多爱少,人家也说得够坦白吧?”
寇仲拍腿笑道:“只要有一分是男女之爱,我寇仲已欢欣若狂哩!”
宋玉致没好气道:“亏你说得出口。”
寇仲肃容道:“致致信也好,不信亦好,我今次专诚来访,真是情不自禁,渴想见致致一面,我们何不抛开一切,从头开始,无忧无虑地玩他娘…嘿!不是!只是相敬如宾的相处三天,然後我就要与陵少赶往关中寻宝,至於以後如何,就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宋玉致色变道:“李家正张开天罗地网在关中等你,你两人仍要去送死?”
寇仲大讶道:“还说恨多爱少?致致原来这麽关心我。”
宋玉致俏脸微红,滇道:“从没见过人的脸皮比你更厚,你和徐子陵都是玉致的朋友,难道眼白白瞧著你们去死都不哼半句?”
寇仲回复本色,笑嘻嘻道:“李小子愈准备充足,严阵以待,关中之行愈是有趣,我寇仲从少就是不甘寂寞的人,李小子肯陪我玩,我感激他才对。”
宋玉致美目深注的瞧他片刻後,垂首道:“难怪爹说你是天性桀骜不驯的人哩!”
寇仲愕然道:“你爹见过我吗?”
宋玉致淡淡道:“知否为何会在这里遇到人家吗?”
寇仲茫然摇头。
宋玉致缓缓道:“我是要找附近的俚僚兄弟帮手,好及早把你截著,不让你到我家山城去。”
寇仲一头雾水,奇道:“我到你家的山城去会有甚麽问题?”
宋玉致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垂首道:“爹要杀你!”
寇仲失声道:“甚麽?”
徐子陵进入舱厅,七、八名旅客占了两张圆桌的其中之一在高谈阔论,闹哄哄一片。
有人想和徐子陵打招呼,可是见他神态冶漠,那副疤脸尊容又令人知他非是善男信女,忙把说话吞回肚子去。
徐子陵背著他们在另一张桌子坐下,面对窗子,听到众人说的都是有关做生意赚钱的事,那有闲心聆听,心神转到韩泽南一家三口去。
假设追兵在半途中追上他们,事情反易办得多,他可直接出手把追兵击退。如果抵郑郡後他们离船逃亡,他会很难帮忙,总不能长期暗蹑在他们身後,既不实际更不可行。
唯一方法是在抵郑郡前和韩泽南开心见诚的好好交谈,看能否把他说服。
他绝非好管闲事的人,但小杰儿却合他想起小陵仲,怎可让无辜的小孩子任由恶人渔肉。
想到这里,暗骂自己愚蠢,要知道韩泽南的麻烦,明查不来自可暗探。
正要起身回房,忽然有人来到他与身旁,豪气的把一坛酒放在桌上,笑道:“五湖四海皆兄弟,老哥有没有兴趣陪我喝杯水酒呢?”
宋玉致淡淡道:“早前爹曾离城外出十日,前天才回来,返城後把智叔、鲁叔和我召到他的“搁刀听雨堂”说话,指你会在三天内来山城。”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原来是他老人家亲自出手杀崔纪秀,难怪像表演似的,爽脆俐落。”
宋玉致愕然道:“你见过爹?”
寇仲解释一番後,问道:“我和你爹今日无冤,往日无仇,他为何和我过不去,他难道不知道若干掉我,他的宝贝女儿以後会不认他作爹吗?”
宋玉致两边晶莹如玉的粉颊各飞起一朵娇艳欲滴的红云,大滇道:“爹若宰掉你这小子,人家都不知多麽感激他才真。”
寇仲故作谦卑模样的道:“三小姐请开导寇小子,既然三小姐乐见寇小子被宰掉,为何却又要来警告寇小子,著我逃命?”
宋玉致神情微怔,接著连耳根都红起来,垂下眷首,软弱地为自己解围道:“你是人家朋友嘛!”
寇仲缓缓探手,往她脸蛋抚去。
宋玉致娇躯颤抖,娇吟道:“寇仲啊!不……”寇仲的大手抚上她娇羞热得教人魂销的脸蛋,指尖轻轻拂扫她圆润的耳珠,凑前情深如海的道:“我们不要再自己骗自己而吃苦下去,好吗?噢!”
演似的,爽脆俐落。”
宋玉致愕然道:“你见过爹?”
寇仲解释一番後,问道:“我和你爹今日无冤,往日无仇,他为何和我过不去,他难道不知道若干掉我,他的宝贝女儿以後会不认他作爹吗?”
宋玉致两边晶莹如玉的粉颊各飞起一朵娇艳欲滴的红云,大滇道:“爹若宰掉你这小子,人家都不知多麽感激他才真。”
寇仲故作谦卑模样的道:“三小姐请开导寇小子,既然三小姐乐见寇小子被宰掉,为何却又要来警告寇小子,著我逃命?”
宋玉致神情微怔,接著连耳根都红起来,垂下眷首,软弱地为自己解围道:“你是人家朋友嘛!”
寇仲缓缓探手,往她脸蛋抚去。
宋玉致娇躯颤抖,娇吟道:“寇仲啊!不……”寇仲的大手抚上她娇羞热得教人魂销的脸蛋,指尖轻轻拂扫她圆润的耳珠,凑前情深如海的道:“我们不要再自己骗自己而吃苦下去,好吗?噢!”
宋玉致一震道:“人家不是跟你说笑的,爹把你的名字刻在磨剑堂内的磨刀石上,那代表你是他下一个对手。”
寇仲从地上弹起:“致致是他的宝贝女儿,却不及我这未来女婿更明白他老人家的心意,他是想看看我对他女儿的诚意,更要秤秤我寇仲的斤量。”
宋玉致没空计较他以未来女婿自居,失声道:“你根本不明白爹这个人,凡给他刻名在磨刀石上的人,最终也会变成他刀下游魂,那可不是说笑的。唉!最多人家陪你三天,但三天後你必须有那麽远逃那麽远,以後都不准再来。”
寇仲摇头叹道:“若我就那麽落荒而逃,将永远失去得到致致的资格。
知否因何我比致致更明白你爹呢。.皆因我们都是同一类的人。”
宋玉致大慎道:“你又故态复萌。”
寇仲微笑道:“我是为超过三天之期而奋斗,致致该欣赏我的勇不畏死才是。拥有致致一分的爱後,我忽然恢复生机,充满信心去和李小子争一日的短长。生命从未曾试过如此美好,致致可否再提供一些奖励?” 第一章 通天姥姥
徐子陵别转头来,朝那惊扰他思潮的不速之客瞧去,来人年纪在三十五、六间,个子高瘦,脸庞尖窄,只下颌留有一撮山羊须,看上去那张脸就像马和羊的混合体。走起路时似力图把本是弓背哈腰的体型弄得挺胸突肚,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更活像个四处秦混的江湖骗子。身上衣著光鲜,无论用料手工,均是贵价货。
不过徐子陵却一眼看穿此君非像他表面的浮薄简单。他的眼神沉著而机敏,像不断在找寻别人的弱点似的,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泛起一种奇异的光泽,那是长期修练内家真气的现象;两手修长整洁,纵使在夸张的动作中,仍予人有力和敏捷的感觉,其左手更缺尾指,像给人齐指斩掉的模样。
他毫不客气的坐在徐子陵身旁,又为徐子陵斟酒,自我介绍道:“小姓雷,人人都唤我作雷九指,唤得我连爹娘改的本来名字都忘掉啦!老哥高姓大名。”
另一台的旅客都停止说话,看热闹般留意徐子陵的反应,并听他们的对答。
徐子陵淡然道:“谁人令你从十指变成九指呢?”
雷九指双目神光一闪,旋又敛去,继续以夸张的手势和表情道:“那是为玩艺未精时付出的代价。”又凑近过去压低声音道:“老哥有没有兴趣发一笔大财?”
徐子陵冷然道:“没兴趣!”
雷九指露出个看透一切的了解神色,挨回座椅,举杯道:“好汉子!雷九指敬老哥一杯!”
徐子陵暗忖不愧是出来混的,深懂见风驶帆之道。下逐客令道:“雷兄如果来找本人只是说这些话,可以请便。”
雷九指哈哈笑道:“且容小弟再说两句。”又凑过来低声道:“老哥必以为我是个在江湖混饭吃的人,对吗?”
徐子陵皱眉道:“那你是甚麽人呢?”
雷九指肃容道:“我是个赌遍大江甫北,精研各种赌术的人。”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那和江湖混混有何区别?”
雷九指放下酒杯,做然道:“当然大有分别,且听小弟详细道来。”
徐子陵心叫上当,但悔之已晚。
另一台的人由於听不清楚他们的说话,早回复前况,继续谈天说地。
徐子陵叹道:“我对赌博全无兴趣,雷兄另找别人去说吧。”
雷九指笑道:“虽小道亦必有可观焉!老哥只因不了解,才不感兴趣。
事实上赌博能流传千古,不但千门万类,且博大精深。只要懂其一二,可终生受用无穷。”
徐子陵哂道:“说到底还不是输或赢两个字吗?我若对发财没有兴趣,学来干吗?兼且我和你素不相识,为何雷兄忽然要来便宜我?”
雷九指双目放光道:“老哥果然是明白人,这处人多耳杂,可否换另一个地方说话?”
徐子陵自他过来兜搭,一直摸不清他的门路,此时心中一动,问道:“昨晚起航前那批来截船的汉子,与雷兄有甚麽纠纷和梁子?”
雷九指愕然瞧他,现出个要重新估量他的神色,沉声道:“老哥确是高明,联想力更是非常丰富。我雷九指若仍左遮右瞒,老哥定会看不起小弟。
没错!昨晚那帮人确是冲著我而来的,乃川南赌坊的人。”
徐子陵心中叫好,想不到无意中解决韩氏夫妇的难题,剩下的就是如何让韩泽南晓得那批人非是他的仇家,只是一场误会。
长身而起道:“到我的房再说吧!”
雷九指大感意外,想不到对方拆穿自己後,反变得友善,一时呆了起来。
宋玉致大发娇滇道:“你再和人家说这种轻薄话,我以後都不理你。”
寇仲笑道:“致致中计哩!我只是爱看你现在这动人的模样,才故意说轻薄话儿。嘿!言归正传,你家山城在那个方向。”
宋玉致给气得杏眼圆瞪,翘手胸前,摇头道:“休想我告诉你。”
寇仲移前低声下气的道:“凡事都应从大处想,试想想假若我因你爹把我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落荒逃走,异日再要提亲,以你爹的英雄了得,怎会要这种窝囊女婿。信我吧!你爹只是想试试我的胆色,我可以保证登上山城时,他老人家会大开中门来欢迎我。”
宋玉致差点要捂耳朵,叹道:“你的吹牛话比你的轻薄话更难听。”
寇仲傲然道:“这正是我寇仲对三小姐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令三小姐接触到以前从未梦想过的东西。”
,宋玉致几乎要伸手把他喉咙捏断,跺足道:“鬼才梦想这些东西,你或者是个一流的刀手,却是第九流的说客,快给我滚,以後都不想见到你。”
寇仲慌忙赔笑道:“是我不好!致致真正的心意,我是明白的。”
宋玉致愕然道:“甚麽真正的心意?”
寇仲凑到她耳旁,把音量压至低无可低的道:“你是怕你爹杀我,才装作无情要我滚吧!对吗?”
宋玉致忍不住“噗啄”苦笑,道:“真拿你没法。你这人最大的缺点是没有自知之明,脸皮又厚,说话更不知所云。唉!算我怕你,寇少帅真要到山城送死吗?”
寇仲信心十足道:“事情还不够明白吗?你爹若要杀我,那晚便可动手。”
宋玉致道:“这只因你不明白他而已!爹的行为从来都出入意表,难以猜度的。不妨一并告诉你,爹曾问过我愿否嫁给你,我为表示决心,已在历代祖宗前立下誓言,绝不会嫁给你,所以爹根本不会视你为未来女婿。”
寇仲像给人当胸重击一拳般,跌退三步,脸上血色尽褪,失声道:“甚麽?”
徐子陵领雷九指朝舱房走去,当经过韩泽南夫妇的舱房时,故意扬声道:“雷兄因何事与川南赌坊的人结怨,令他们昨晚要不惜一切的来截船呢?”
雷九指瞥他一眼,射出奇异的神色,却没有答他。
徐子陵心中暗赞,知他不愧是在江湖混饭吃的人,从自己提高音量看破端倪。不过既达到目的,再不计较其他。
同时功聚双耳,立即听到那女的对韩泽南道:“相公!你听到吗?”韩泽南以“唔”的一声作回应。
徐子陵推开房门,道:“雷兄请坐。”
雷九指毫不客气地在靠窗的两张椅子之一坐下,提著的小酒壶顺手放在几上,待徐子陵在另一边坐下後,脊骨一挺,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轩昂而有气度,语调从浮夸改为沉稳,叹道:“真看不出老哥原来是这麽热心肠的人。适才我见你关注韩氏夫妇的事尚以为你另有目的,甚或见色起心,现在才知你真的在为他们好。”
徐子陵愈来愈感到此人大不简单,非是一般江湖混混,淡淡道:“雷兄既知韩氏夫妇误把川南赌坊的人当作仇家追兵,为何不点醒他们?是否另有居心?”
雷九指从容道:“我这样贸贸然的去和他们说,人家肯相信吗?”
徐子点头道:“好吧!撇开那方面不谈,雷兄因何看上弓某人?”
雷九指别头往他瞧来,道:“原来是弓兄,弓兄理该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可是小弟却从未听过。不过只看乌江帮的人对弓兄特别礼遇恭敬,便知弓兄是有头有脸的人,此事非常奇怪。”
徐子陵不悦的冷哼道:“雷兄可知查根究底乃江湖大忌,雷兄请小心言行。”
雷九指的瘦脸竟露出欣然之色,道:“弓兄万勿见怪,刚才我是用言语试探,再从弓兄的反应来肯定小弟的看法,弓兄请恕小弟言语不敬之罪。”
徐子陵皱眉道:“你要试探甚麽?”雷九指肃容道:“我想看看弓兄是否确是侠义中人?若弓兄是邪道人物,刚才的话已可为小弟召来杀身之祸,凭弓兄的武功,收拾我该只是举手之劳。”
徐子陵想不到他竟能单凭观测看破自己的武功深浅,大为懔然,沉声道:“雷兄一是清楚道出来意,一是请便,勿要再浪费弓某人的时间。”
雷九指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首先要问弓兄一事,就是弓兄肯否替天行道,同时又可发一笔大财?”
徐子陵淡然道:“雷兄怕要另觅人选,皆因弓某有要事在身,故难以相助。”
又不解道:“雷兄若要躲避追兵,大可跳江逃走,那追兵将会断去跟踪的线索,际此天下纷乱的时刻,谁人有本事可遍天下的去搜寻你?”
雷九指避而不答道:“弓兄既无意援手,小弟只好自己想办法。请恕失陪!”宋玉致凄然道:“你忘了玉致吧!以你寇仲的条件,天下美女谁不为你倾倒,若你真是对玉致好,以後请勿踏入岭南半步。”
寇仲终於退定立稳,大口的连喘几口气,摇头叹道:“宋玉致你对我太无情啦!”无意识地挥手道别,往後飞退,瞬那间没进林内。
宋玉致紧咬樱唇,俏脸煞白,猛地樱唇张开,吐出一口鲜血,往後倒斤。
横里人影闪出,在她堕地前拦腰抱起,再往寇仲退走的方向掠去。
寇仲一口气在荒野中奔出二十馀里,心中仍是填满愤懑伤痛的情绪。
在爱情土地是彻底的失败。先是李秀宁,後有宋玉致。
来时他充满希望,但现在所有憧憬和幻想均被宋玉致几句说话摧毁。
忽然他发觉自己在官道上走著,络上尚有其他车马行人,这时他甚麽都不去想,只想找个有酒卖的地方大醉一场,醒後再作打算。
对宋玉致他是完全绝望。
糊里糊涂的来到城郡入口处,赫然竟就是郁林郡,缴税入城後迳自在大街找到间酒铺,遂入内买醉。
这酒铺非常别致,呈长形的空间是内外两进合成,中间以一个露天的天井相连,天井中央有个椭圆形的鱼池,四周摆满盆栽。
换在平时,寇仲必细意观赏,此刻则只朝尽端处走去,在靠角的桌子坐干,夥计热情的来招呼道:“这位大爷定是从外地来的,我们见龙斋的酒和菜在郁林都是首屈一指的,大爷真有眼光。”
寇仲环目一扫,见店内只疏疏落落的有六、七台客人,那会信他的吹嘘,更没兴趣说话,道:“不要菜只要酒,还要最烈的酒。”
夥计倒是机伶,二话不说的去了。
寇仲想起宋玉致的绝情,心中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呼吸困难,差点要大哭一场,偏是哭不出半滴眼泪,始知自己对宋玉致用情之深,大大出乎料外。
旋又安慰自己,这一切都会变成过去,就像那趟为李秀宁喝得酩酊大醉那样,当他酒醒後,会尽力把宋玉致忘记,这亦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
他并不了解宋玉致,且是首次发觉没法揣摩她内心的真正想法。这出身高门大阀的天之骄女明明是欢喜自己的,纵使以前有甚麽恩怨过节,见到他寇仲像朝圣似的於百忙之中,不畏万水千山的遥远路途来找她,也该抛开过往不愉快的事来迎接他吧!岂知却是如此结局。
酒来了。
寇仲忽感有异,抬头瞧去,提酒来的赫然是“银龙”宋鲁,吓得连忙起立。
宋鲁亲切地搭著他肩头,慈和的道:“坐下再说。”
“咯!咯!咯!”
徐子陵正在研究新近习得的“真言手印”,闻敲门声道:“进来!”
来的是林朗,带些紧张的道:“点子追来了!”
徐子陵立即对川南赌坊的人重新估计,皆因其能在这麽短的时间追及他们,道:“林香主打算怎办?”
林朗愤然道:“一切依足江湖规矩办事,这是我们乌江帮的船,若对方要在船上拿人,即是不给我们乌江帮的面子,那我们以後如何在江湖立足?抵九江後,我们当然不会再管别人的闲事。”
徐子陵心中暗赞,难怪侯希白说乌江帮信誉昭著,同时对林朗好感大增,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敢衔尾追来,自然有实力和把握可吃定乌江帮的人。
微笑道:“知否对方是甚麽人?”林朗摇头道:“没有任何可供辨识的旗帜,照看该有百多人。真奇怪,在大江干买卖的帮会同道,大多和我喝过酒套过交情,就算没甚麽关系的,至少也曾点头打招呼。但这批人却脸生得很,不知是甚麽来路?”
徐子陵道:“我刚听到消息,追兵有可能是川南赌坊的人。”
林朗色变道:“消息从何而来?”
徐子陵道:“是从船上的客人处听回来的。”
林朗忧心仲仲的道:“若真是川南赌坊的人,会非常棘手。川南赌坊是成都最有规模的赌场,连解晖都卖他们的账,难怪如此横行霸道,不把我们放在眼内。”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问道:“甚麽人有这麽大的面子?”林朗道:“川南赌坊的大老板是“金算盘”霍青桥,乃巴蜀有数的高手,声名仅次於解晖、范卓、奉振等一方霸主之下。其子霍纪童出名横行霸道,好勇斗狠,他霍家还兼营青楼生意,真不明白那韩泽南因何要惹上这种人?”
徐子陵试探道:“林香主会否因对方是川南赌坊的人而改变态度?”
林朗叹道:“那要看看他们有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我们乌江帮亦不是那麽好惹的,老大和解堡主一向都有交情,川南赌坊的人也要讲规矩道理的。”
徐子陵微笑道:“有林香主这番话我就成啦!如若对方只是恃强凌弱,横蛮无理,由我把整件事揽到身上。”
林朗愕然道:“弓爷犯不到这麽做吧!若弓爷有事,教我们沙老大怎向侯公子交待?”
徐子陵知林朗因对方是川南赌坊的人而生怯意,怕把事情闹大。遂道:“林香主不用担心,我弓辰春在江湖混了这麽多年,甚麽恶人未见过,到时我会见机而行,绝不会留给对方任何口实。”
林朗见他这麽明白事理,欣然道:“弓爷义薄云天,确是我乌江帮的朋友。”
徐子陵长身而起,淡然道:“让我看看川南赌坊的人是否三头六臂吧!”
第二章 内有隐衷
寇仲瞧著宋鲁把酒注进杯子,道:“鲁叔怎知我在这里?”
宋鲁举杯相碰,两方一饮而尽後,笑道:“郁林是我宋家的地头,有甚麽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更何况我是专诚在此恭候大驾,只不过给你先遇土玉致吧!”
寇仲烈酒入喉,钻入愁肠,感触丛生,苦笑道:“鲁叔既见过玉致,当知我为何要到这里喝酒,她刻下是否在城中?”
宋鲁友善地伸手拍拍他的宽肩,慈和地笑道:“小仲你勿要怪她。她是为一个难以*齿的原因,才硬起心肠拒绝你,我也是最近始知道。”
寇仲叹道:“她已告诉我,宋阀主把我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唉!是否具有此事呢?”
宋鲁点头道:“此事的确不假,我曾亲口问过大兄,他却笑而不语,令人莫测高深,不过我指她拒绝你的事,却与此无关。”
寇仲苦恼道:“那究竟是为甚麽?”
宋鲁为他的杯子添满酒,徐徐道:“她不想因你而使我宋家直接卷入争霸天下的纷争中。”
寇仲失声道:“甚麽?”宋鲁肃容道:“在我们宋家内,对天下的形势有两种看法,一系认为此乃振兴宋家的最佳时机,此系可称为主战派,以宋智为首,力主以岭南为基地,再向长江扩展,建立一个以南人为主的皇朝,至不济也可和北人平分春色。”
寇仲点头道:“另一系当然是主和派,只要宋家能稳保岭南,由於有重洋高山偏阻之险,无论谁人得天下,都只能采羁糜的政策,山高皇帝远,宋家等若划地为主。只有别人要买你们的账,只不知此派以何人为主?”
宋鲁道:“就是师道和玉致,而我则认为两种策略均属可行。但师道和玉致却不忍岭南唯我们马首是瞻的俚民,为我们的荣枯抛头颅洒热血。”
寇仲明白过来,亦产生新的疑问,道:“那阀主他老人家究竟倾向那一派的主张?”
宋鲁道:“他从来没表示过立场。”
寇仲一呆道:“怎会是这样的?”
宋鲁无奈的道:“大兄的行事从来都是令人难解的。一方面任由宋智招募兵员,进行种种训练和做战争的准备功夫;另一方面又指时机未至,要宋智按兵不动。现你该明白为何智兄对你和玉致的事那麽热心,而玉致明明对你情深似海,却仍要摆出对你无情的样儿,致纠缠不清。”
寇仲整个人像给解除毒咒般哈哈一笑,举酒道:“来!敬鲁叔一杯。”
宋鲁欣然和他对饮。
接著轮到眼内回复神采的寇仲为他添酒,且笑道:“我现在快乐得想对酒高歌一曲,原来致致心内是喜欢我的。这事不难解决,若我真能得天下,便来迎娶致致,不幸战败身亡,此事自然作废。我根本不用你们一兵一卒,只需你们物资上援助我就成。”
宋鲁道:“此事关系重大,必须大兄点头才行。问题是他既把你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照惯例你已成为他目标对手,让你去见他实吉凶难料,所以玉致才要阻止你去见他,智兄也为此事烦恼。”
寇仲间道:“致致在那里呢?我想先见她一面。”
宋鲁拂须道:“她已返回山城,我亦是收到山城的飞鸽快讯,才知你和她碰过头。”
寇仲举杯喝个一滴不剩,虎目闪闪生光道:“我们立即到山城去,一刻我都干愿再等哩!”
风帆不住追近,船头处高局矮矮的站立十多人。徐子陵目力远胜林朗,见到其中两人杲女的,年纪大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婆婆,年青的则身段丰满迷人,均是穿上色彩缤纷的苗服装束,由於相距仍达里馀,故看不清楚容貌。
徐子陵奇道:“竟有个老婆婆在船上,不知是谁?”
林朗色变道:“弓爷的眼力真了得,这婆子是否一头白发,手执拂尘?”
徐子陵功聚双目,点头道:“确像拿著柄似拂尘的东西,这位老人家是谁?”
林朗剧震道:“干会吧?通天姥姥夏妙莹一向不问江湖的事,霍纪童虽是她的谊子,亦该请不动她。”
徐子陵心想夏妙莹三字非常耳熟,旋记起曾听翟娇提起过她,说她有通灵神术,能与地府阴曹内的死者对话。还说要到四川找她,看看翟让死後的情况,会杏投胎诸如此类。怎想到忽然会於这里和她碰头,且在这样情况难明的环境当中。
又问道:“她旁边尚有个苗女,长得相当美貌。”
林朗倒抽一口凉气道:“那定是巴盟的“美姬”丝娜,她是夏妙莹的得意弟子,更是合一派的继承人,听说夏妙莹将於短期内把派主之位让给她。”
接著脸有难色的道:“合一派和巴盟都是我们乌江帮惹不起的大帮大派,这趟恐怕连我们沙老大都罩不住。”
徐子陵待要说话,夏妙莹中气十足的喝过来道:“果然是你弓辰春,我还以为你死了哩!”
只听她声音传越这麽远的距离仍宇字清晰,可知她的内功已臻炉火纯青的境界。
徐子陵感到整块脸烧得火辣一片。尤其在林朗愕然瞧来的灼灼目光下更感尴尬。自己摆出见义勇为的样子,岂知事情竟是直冲“自己”而来,幸好有弓辰春的脸皮遮羞,否则真要找个洞钻进去躲避。
只好对林朗苦笑道:“林香主把船驶近岸边,我上岸和她们把事情解决吧!你不用理我。”
林朗讶道:“弓爷分明不认识夏妙莹,为何她却像和弓爷是老相识的样子。”
徐子陵知他起疑,无奈道:“此事一言难尽,情况紧迫,林香主请把船驶近陆岸吧。”
林朗低声道:“弓爷有多少成把握应付对方?”
徐子陵凝神观察已追至五十丈内的“敌人”,摇头道:“很难说,若他们一起出手,胜败难料,但脱身该没有问题。”
林朗一震道:“通天姥姥乃一派之主,绝不会和其他人联手群攻,弓爷既有此自信,便待他们过来时在手底下见个真章,请恕我们不能Сhā手,弓爷见谅。”
徐子陵感激道:“林香主非常够朋友。此事无论如何发展,我弓辰春绝不会把贵帮牵涉在内。”
就在此时,雷九指的声音在两人身後响起道:“弓兄若不嫌弃,小弟愿与弓兄共同进退。”
徐子陵和林朗愕然以对,完全不明白为何雷九指蠢得要淌这浑水。
宋家山城位於郁水河流交汇处,三面临水,雄山耸峙,石城就由山腰起依随山势磊阿而筑,顺山婉蜓,主建筑物群雄踞山岭开拓出来的大片平地上,形势险峻,有一夫当关的气概,君临附近山野平原,与郁林郡遥相对望,象徵著对整个岭南区的安危的主宰力量。
沿郁河还建设了数十座大货仓和以百计的大小码头,寇仲随宋鲁乘舟渡河时,码头上泊满大小船舶,河道上交通往来不绝,那种繁荣兴盛的气势,教他大感壮观。
寇仲叹道:“群山萦绕,郁水环流,崎岖险阻,纵使我有数万精兵,恐亦难有用武之地。”
宋鲁拈须微笑道:“这山城耗用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仍要历三代百多年时间,才建成现在这般规模。城内长期储备超过一年的粮食,又有泉水,清甜可口,泡茶更是一绝。”
寇仲目光落在盘山而上,可容五马并驰的斜道,笑道:“那我定要多喝两口哩!”
宋鲁道:“山城的建设,主要贪其奇险难下,但若没有郁林郡的富足,那山城只徒具雄奇之表,现在则可相辅相乘,且兼水陆交通之利,可通达全国。”
小舟泊岸,早有十多名宋家派出的青衣劲装汉子牵马迎接,人人精神抖擞,虎背熊腰,无一不是强捍的好手,对寇仲均执礼甚恭,露出崇慕尊敬的神色。
两人飞身上马,在众宋家好手前後护拥下,离开码头区,往山上驰去。
置身登城山道,每当驰至山崖险要处,似若临虚悬空,下方河水滚流,奇境无穷。
寇仲看得心旷神舒,想起即将可安慰玉人,忍不住一声长啸,夹马催行。
众人应啸加鞭,十多骑旋风般跑尽山道,敞开的城门降下吊桥,久违的“地剑”宋智出迎道:“阀主有命,请少帅立即到磨刀堂见他。”
在乌江帮的风帆减慢速度下,敌船迅速追近,徐子陵再无暇去问雷九指因何要“见义勇为”,只沉声警告道:“雷兄万勿Сhā手,弓某人自有方法应付。”
风声骤响,人影连闪,七个人从敌船腾空而起,往他们投过来,三人连忙後移,让出船头的空间。
只看敌人登船的身法速度,高下立判。
*通天姥姥*夏妙莹最是从容,只斜上丈许,忽然改向增速,一马当先的横过那两丈多的空间,首先踏足船头的甲板处。若有人以她跃起的角度和快慢试图拦截,必因她的蓦然改向而估计错误。一派之主,果是不同凡响。
她令徐子陵想起阴癸派的“银发艳魅”坦悔,两人均是一头白发,却保存著徐娘风韵。分别在坦梅仍有艳色,而夏妙莹则予人乾枯阴冷的印象,鼻头起节,无论头、颈、手、腰、脚都挂上以宝石、美玉、珍贝等造成的各类饰物,在空中掠来时叮当作响,但珠光宝气和孔雀般的彩服却掩不住她双目射出的阴鹭狠毒的异芒。加上她长得要弯曲起来的尖利指甲,活像从灵柩中带著所有陪葬品复活过来的女僵尸。
“美姬”丝娜却是个漂亮动人的年青苗女,一头又长又亮的黑发,出奇地没有戴上帽饰或扎以彩带,纵使像现在般跃过来动手拚命,仍是巧笑倩兮,似是满腔热情,每时每刻都在尽情享受人生的模样。她的颧骨颇高,若非有个同样高挺的鼻梁,配搭得宜,定会非常碍眼,现在只是使她看来傲气十足,但又风情万种。她和乃师夏妙莹穿的同是褶裙,但她的裙子及膝而止,露出曲线极美的绑腿和一对牛皮长靴,整个人散发著含蓄的桃逗意味。
不过她显示出来的功力只略逊於夏妙莹,紧随其後落在船头处,踏地後不晃半下。
徐子陵从她在右肩斜伸出来的剑鞘移往第三个到达的年青男子身上,此君该就是成都的小恶霸霍纪童,劲装上披上华丽锦袍,腰挂长刀,体型健硕,皮肤黝黑,称不上英俊却有股强悍的男性魅力,最不讨人欢喜是一副傲慢的神态,彷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目空一切。
得三人以夏妙莹为首品字形立定船头时,其他四人才先後赶至,两个是苗人,另两个汉人该是霍纪童的手下。
林朗首先拱手为礼,向三人以江湖礼数招呼,说过开场白後道:“姥姥仙驾既临,我……”夏妙莹眼角都不朝他瞧来,只狠狠盯紧徐子陵,挥手截断他的话道:“少说闲话。”
然後阴恻恻道:“弓辰春你的胆子真大,龟缩这麽多年後,竟敢大摇大摆的到散花楼作乐,是否欺我夏妙莹老得忘掉你以前的所作所为,不再和你计较。”
瞧见她眼神内怨毒愤懑的神色,徐子陵宜觉感到她和弓辰春间非是一般仇恨那麽简单,而是有男女纠缠不清的恩怨夹缠在内,心叫倒霉;更知道只要自己一开腔,会立即露出马脚,但又不能干说话,只好叹一口气,摇头苦笑。
“美姬”丝娜杏目圆瞪,娇叱道:“大师姊因你始乱终弃,至含郁而死,你弓辰春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徐子陵心叫侥幸,更是好笑,初时还以为“自己”和夏妙莹有瓜葛,原来是和她的大弟子,苦笑道:“内中情况异常复杂,诸位可否听我解释。”
霍纪童双目凶光闪烁,怒喝道:“只看你闻死讯而毫无悲戚之情,立知你弓辰春是个无情无义,狠心狗肺之徒。”
雷九指在徐子陵身後阴阳怪气的笑道:“霍纪童你能好到那里去,成都给你既奸且弃的女子数不胜数,阿大别说阿二啦!”夏纪莹等的目光首次从徐子陵处移开,落在又变为弓腰哈背的雷九指身土。
霍纪童“咧”的一声,拔出腰刀,排众而出,厉喝道:“你是谁?”
徐子陵知道难以善罢,唯一方法是令对方知难而退,但最大问题是绝不可露出“岳山”击败席应时的武功,倏地移前,冷哼道:“你若能挡我三招,弓某愿束手就擒,任凭处置,但若挡不了,你们须立即退走,并要答应永不再来烦我,霍纪童你有资格作主吗?”
霍纪童怒喝道:“废话!”同时抢前运刀疾劈。
刀风呼呼,林朗慌忙退後。
船上乌江帮的人除掌舵者外,大部分集中在看台处瞧热闹,其他旅客亦从船舱拥出,挤在舱门内外观战,韩泽甫是其中之一。
徐子陵从容一笑,颅准对方刀势,右手探出,似爪似掌,到迎上对方刀锋时才撮指成刀,“蓬”!气劲与刀劲硬拚一记,霍纪童有若触电,连人带刀给徐子陵劈得倒退六、七步。
观者无不动容。
事实上徐子陵只用了小半力道,若全力施为,恐怕霍纪童要当场喷血。
夏妙莹大喝道:“纪童退下!”
“美姬”丝娜闪电移前,防止徐子陵乘胜追击,娇叱道:“假如你能在三招内令我落败,我们立即掉头走。”
霍纪童悻悻然的退回夏妙莹身旁,虽不服气,但因全身血气翻腾,欲战无力。
徐子陵服力何等高明,心知肚明丝娜功力远胜霍纪童。不过若能如此退敌,实非常理想,把心一横道:“一言为定,若弓某人三招内不能赢你,就束手就擒,绝不食言。”
夏妙莹方面立时响起嘲弄讥笑的声音,认为他不自量力。
乌江帮和众旅客亦嗡嗡声起,在心理上,他们都是站在同舟的徐子陵那一方,自然为他不智的决定担心和惋惜。
要知“美姬”丝娜乃巴盟四大首领之一,名震巴蜀,胜她已不容易,何况是要三招内击败她。
假若徐子陵现在是“岳山”而非“弓辰春”,当然是另一回事。
丝娜娇笑道:“弓辰春你确是傲气可嘉。”
“铮”!
宝剑离鞘。
徐子陵微笑道:“且慢!”
夏妙莹厉喝道:“是否想反悔哩!”
第三章 宋家山城
宋家山城外观和内在会给人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若前者令人想起攻守杀伐,那後者只会使人联想到宁逸和平。
城内分布著数百房舍,以十多条井然有序,青石铺成的大道连接起来,最有特色处是依山势层层上升,每登一层,分别以石阶和斜坡通接,方便住民车马上落。
道旁遍植树木花草,又引进山上泉水灌成溪流,在园林居所中穿Сhā,形成小桥流水,池塘亭台等无穷美景,空间宽敞舒适,极具江南园林的景致,置身其中,便像在一个山上的大花园内。
主要的建筑群结集在最高第九层周围约达两里的大坪台上,楼阁峥嵘,建筑典雅,以木石构成,由檐檐至花窗,缕工装饰一丝不苟,营造出一种充满南方文化气息的雄浑气派,更使人感受到宋阀在南方举足轻重的地位。
寇仲随宋鲁和宋智两人,在亭台楼阁、花木林园中穿Сhā,来到位於山城尽端磨刀堂入口的院门外。
宋智止步道:“我两人应否陪少帅一起进去见大兄呢?”
宋鲁叹一口气道:“听你这麽说,大兄应该是指定要单独会见小仲。”
宋智点头苦笑。
寇仲一怔道:“鲁叔和智叔是否怕阀主拿我来试刀?”
宋智忧心仲仲的道:“试你的刀法是必然的事。问题是他会不会下手杀你。.照惯例给他把名字刻在磨刀石的人,最终都会命丧於他刀下。”
寇仲不解道:“他为何忽然要杀我,杀我对他老人家有甚麽好处?”
宋智道:“大兄从来行事敦人难以测度,前一阵子他暗下离开山城,回来後就把你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我习多次试探,他都不肯透露半点口风,所以此事只能赌你的运气,若少帅立即离城,我们绝不会怪你。”
寇仲哈哈一笑,道:“我寇仲岂是临阵退缩的人,我更有把握可活著出来找两位喝酒呢。”
言罢洒然跨进院门。
徐子陵淡然笑道:“姥姥请勿误会,我只是看看可否找人借刀子一用。”
众人大为惊讶。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纵使是同一个铁匠打制出来的刀子,亦在轻重钝快上有分别。故习武者对随身兵器非常重视,因为没有经过一段长时间去掌握兵器的特性,会受拖累而发挥干出本身在招数和功夫的最高境界。
像徐子陵刻下要在三招内击败*美姬*丝娜,能否发挥兵器的特性更有关键性的影响,而他这麽临时临急去借一把不称手的兵器,最大的可能是尚未把握清楚兵器特性,早过三招之数。
林朗解下佩刀,递给徐子陵道:“弓爷看看这把是否合用。”
霍纪童冷哼一声,显是不满林朗此举。
徐子陵接过长刀,缓缓拔出刀子,左鞘右刀,双目射出凌厉的电芒,遥罩夏妙莹身旁的霍纪童,沉声道:“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我和你们的事与乌江帮绝没有任何关系。假若我弓辰春落败遭擒,当然没资格说话。但如果弓某人侥幸取胜,而霍纪童你却在事後寻乌江帮的麻烦,我弓辰舂於此立下誓言,不论事情大小,必取尔之命。”
当他拔刀出鞘的一刻,一股灼热的刀气顿时以长刀为中心散发,像暗涌般往敌方袭去,配合他豪情逼人,坚决肯定的说话,实具有无比的威吓力量。
首当其冲的“美姬”丝娜,想也未曾想过竟有人能利用拔刀的气势,发出这麽强大奇异的气劲,登时身不由主的後退一步,摆开剑式,对抗对方无形有实的庞大刀气。
夏妙莹亦为之色变。
霍纪童早给他的眼神瞧得心生寒意,为刀气潮涌而至,竟不得中退後两步,一时间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其他人均觉得徐子陵这番话合情合理,皆因“美姬”丝娜身为四川合一派的继承人,又属巴盟四大领袖之一,若连她亦要在三招之内落败,那四川可能只“武林判官”解晖一人有本领保护霍纪童的小命,其他人都不行。
而霍纪童如此不顾江湖规矩,恃强在事後找乌江帮的人泄愤,以解晖一向公正的作风,是绝不会Сhā手去管的。
徐子陵知道已把霍纪童镇慑,目光转到“美姬”丝娜身上,刀锋遥指。
奇异的事发生了。
滚滚翻腾的灼热刀气,忽然消敛无踪,代之而起是阴寒肃森的寒气。
夏妙莹终骇然一震,厉喝道:“娜儿退下!”探手拔出拂尘。
此时所有人均知道“弓辰春”武功之强,远超乎夏妙莹想像之外,使她对丝娜硬拚三招的能力,完全失去信心。
丝娜性格倔强,那肯一招未过便认输,咬牙叫道:“师傅放心!”
长剑幻出重重剑影,反客为主,猛然出击,铺天盖地往徐子陵洒去,也是威势十足。
以人奕剑,以剑奕敌。
徐子陵每下动作,每句说话,都依从奕剑术的法诣,终迫得丝娜主动出击,省去不少功夫。
如果她一直保持守势,因三招之数而落败的可能是他。
事实上他是合法的取巧。
当拔刀时,他借势施出《长生诀》灼热劲气,忽又转为寇仲那一套《长生诀》法,化热为寒。故虽一招未出,实际上早已出手。若丝娜在气势对峙上落败,那他在气机牵引下全力出手,只一刀就可把胜利摘取到手。
丝娜早被他的刀气迫退一步,刚站稳阵脚,岂知对方竟能化热为寒,登时方寸大乱,如再不反攻,只有後退一途,确是有苦自己知。在气势对峙土,她完全败下阵来。心中更清楚明白绝非徐子陵对手,只是希望能借剑法捱过三招。
高手相争,若志气被夺,信心受创,功力自然大打折扣,而丝娜正掉进徐子陵这精心布下的陷阱中。
无论才智武功,两人间的差距实在太远。
夏妙莹拂尘扬起,紧追在丝娜背後,意图加入战圈,但已遂了一步。
徐子陵後退半步,右手刀子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举重若轻的一刀劈在空处。
丝娜的剑气像被他一下子吸个半滴不剩,只馀有形无实的虚招姿势,还生出要往他的刀子冲过去受死的样子,魂飞魄散下,那还顾得三招不三招之数,忙撤剑後退。
夏妙莹跟她一进一退,擦身而过,拂尘挟著呼啸的真劲,往徐子陵拂去。
徐子陵则心叫侥幸,他借刀子施出模拟得有三、四成近似的“天魔大法”,兵不血刃的把这充满异族风情的美丽苗女惊退,此时见拂尘扫至,想也中想的使出李靖“血战十式”中的“兵无常势”,窥准夏妙莹最强一点那“遁去的一”扫去。
“噗”!臭妙莹的尘拂给他看似随意的一刀扫个正著,所有精妙变化後著同时给封死,一股沛然莫寸抗御的刀气透拂而来,闷哼一声,虽是心中不服气至极点,仍是毫无办法的硬被劈退。
徐子陵刀势变化,从“兵无常势”转为第十式“君临天下”的起手势,攻守兼备,遥制对手。
以夏妙莹之能,也感到在此下风情况再度出击,必是自招其辱的结局,一时间竟再往後退,打消反攻的念头。
双方回复初时对峙的形势。
徐子陵当然不会迫人太甚,抱拳道:“此战作和论,弓某人根本没有把握在三招内胜过丝娜当家,只是利用潜隐多年悟出来的小玩意兵行险著,是否仍要打下去,姥姥一言可决。”
这番话可说给足对方面子。
夏妙莹与丝娜交换一个眼色,猛一跺足道:“败就是败,不用你来为我们说好话,我们走。”
进门後是一道横越池塘花圃的曲廊,沿廊前行,左转右曲,放眼四方,绿荫遍园,步移景异,意境奇特。
曲廊尽端是座六角石亭,恰是池塘的中心点,被石桥连接往环绕庭院一匝的回廊处。
石桥宜指另一进口,隐见其中是另一个空间,古树参天,茂密硕壮,生气勃勃。
寇仲穿过石亭,过桥登廊,通过第二重的院门,眼前豁然开阔,尽端处是一座宏伟五开间的木构建筑,一株高达十数丈的槐树在庭院中心气象万千的参天高撑,像罗伞般把建筑物和庭院遮盖,在阳光照耀下绿阴遍地,与主建筑浑成一体,互相衬托成参差巍峨之状,构成一幅充满诗意的画面。
寇仲大感畅快,绕槐树一圈缓行欣赏个够後,才缓步登上有牌匾刻上“磨刀堂”三字的建筑物的白石台阶。
磨刀堂偌大的空间里,一人背门立在堂心,身上不见任何兵器,体型像标枪般挺宜,身披青蓝色垂地长袍,屹然雄伟如山,乌黑的头发在头顶上以红中绕扎成髻,两手负後,未见五官轮廓已自有股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气概。
两边墙上,各挂有十多把造型各异的宝刀,向门的另一端靠墙处放有*方像石笋般形状,黝黑光润,高及人身的巨石,为磨刀堂本已奇特的气氛,添加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
以寇仲这麽不守常规和胆大包天的人,面对这被誉为天下策一刀手的超卓人物,亦有点战战兢兢,老老实实向他的背脊施礼道:“後辈寇仲,拜见阀主!”
一把柔和好听的声音回道:“你来迟啦!”
寇仲愕然道:“我来迟了?”
宋缺旋风般转过身来,冷然道:“你来迟至少一年。”
寇仲终面对著戚震天下,出道後从未遇过的对手“天刀”宋缺,他心上人的父亲。
雷九指追在他身後进入舱房,徐子陵不悦道:“你跟来作甚麽?”
雷九指关上房门,隔断其他人的目光,走近徐子陵背後低声道:“当然是有要事商量。”
徐子陵冷哼道:“我和你以前没有任何关系,以後也不会有。识相的就给我滚出去,否则莫怪弓某人不客气。”
雷九指笑道:“弓兄勿要唬我,你这人外冷内热,更非恃强凌弱之徒,只要你肯听我几句话,保证会对小弟改观过来。”
徐子陵转身面向他,点头道:“你先答我,刚才你为何要强出头?”
雷九指双目精芒闪闪,沉声道:“因为你戴著我恩师亲制的面具。”
徐子陵皱眉道:“雷兄确是眼力高明,不知你所说的恩师高姓大名?”
雷九指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颓然道:“我虽视鲁妙子大师为师,他却从不肯承认我是他的徒弟。但我雷九指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全拜他所赐。”
徐子陵毫不动容地冶冶道:“你甚麽时候看破我戴面具的。”
雷九指答道:“我只是猜出来的。我一对耳朵受过特别的锻练,不但能听到盅内骰子转动时声音上的微妙差别,更可在远距离窃听别人的说话。
当我发觉你竟不知夏妙莹是冲著你来峙,便猜到你非是真正的弓辰春,而事实上你比弓辰春要高明百倍。所以我故意走到你背後,留心观察颈肤和面肤的分别,始肯定你是戴上面具。亦只有出自鲁师妙手的脸具,才能如此全无破绽。”
徐子陵在靠窗的椅子坐下,淡然道:“鲁先生既从不认你为徒,那你跟鲁先生究竟是甚麽关系?”
雷九指在另一张椅子坐下,露出缅怀的神色,缓缓道:“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我当时只有十五岁,在关中一所赌场当跑腿,有一天鲁妙子来赌钱,以无可比拟的赌术狠狠赢了一笔钱。他离开时我追在他身後,恳求他把嬴钱的手法教我,唉!当时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手法比人高明的赌徒。”
徐子陵可以想像鲁妙子的反应,微笑道:“他怎麽说?”
雷九指抚脸道:“他赏我一记耳光,然後大笑道:急功近利,想以骗人技俩一朝致富的人,永远成千了赌林高手,我既打过你,就传你两字诀法吧!”
徐子陵此时至少信了雷九指七、八成。皆因这正是傲气十足的鲁妙子的说话风格,兴趣盎然问道:“是那两个字。”
雷九指叹道:“就是“戒贪”两字。”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鲁先生真绝。你还有甚麽话可说?”
雷九指道:“我当时哑口无言,鲁师却续道:”凭我的赌术,可轻易把这样一个赌场赢过来。但我只嬴五十雨便离场,这就是戒贪。只有能完全控制自己贪喷痴的人,才有资格去赢别人的钱,所以我绝非胡诌。””徐子陵在脑海中勾画出鲁妙子当时说话的表情神态,想起天人远隔,心中一阵痛楚。
鲁妙子的死亡当时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悲伤,但在事後每当忆起他的音容笑貌,孺慕思念反与日俱增。
对素素他却是不敢去想,因为那是太沉重和痛苦!
雷九指的声音传入耳内道:“当我以为鲁师会舍我而去时,忽然他又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喃喃自语的道:“你这小子有副很不错的头骨,眼也生得精灵,横竖我正要一个助手,你就跟我一段时间吧。”事情就是那麽开始的。那是我一生人最快乐的时光,他从不教我任何东西,却不阻我在旁偷看偷学。可惜只有短短半年时间。他老人家好吗?”
徐子陵沉声道:“鲁先生早已仙去。”
雷九指长躯剧震,泪水泊泊流下。
策四章 天刀宋缺
那是张没有半点瑕疵的英俊脸庞,浓中见清的双眉下嵌有一对像宝石般闪亮生辉,神采飞扬的眼睛,宽广的额头显示出超越常人的智慧,沉静中隐带一股能打动任何人的忧郁表情,但又使人感到那感情深还得难以捉摸。
宋缺两鬓添霜,却没有丝毫衰老之态,反给他增添高门大阀的贵族气派,儒者学人的风度。又令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配合他那均匀优美的身型和渊亭岳峙的体态,确有不可一世顶尖高手的醉人风范。
他比寇仲尚要高寸许,给他目光扫过,寇仲生出甚麽都瞒不过他的不安感觉。
宋缺仰首望往屋梁,淡然自若道:“自晋愍帝被匈奴刘曜俘虏,西晋覆亡,天下陷於四分五裂之局,自此胡人肆虐,至隋文帝开皇九年灭陈,天下重归一统,其间二百七十馀年,邪人当道,乱我汉室正统。隋室立国虽仅三十八年,到杨广为宇文化及弑於扬州而止,时间虽促,却开启了盛世的契发式谁能再於此时一统天下,均可大有作为。”
目光再落在寇仲脸上,冷哼道:“少帅可知杨坚因何能得天下?”
寇仲沉吟道:“该是时来运到吧?”
宋缺仰天长笑,道:“说得好,当时幼帝继位,杨坚大权在握,古来得天下之易,未有如杨坚者也。杨坚自辅政开始至篡位建立隋朝,首尾只是区区十个月,成事之速,古今未见。”
又微笑道:“少帅可知杨坚因何能这麽快成不朽之大业?”
寇仲心中庆幸曾熟读鲁妙子的史卷,道:“敌手无能,北周君威未立,杨坚遂可乘时挟势而起,这只是小子一偏之见,请阀主指点。”
宋缺点头道:“少帅所言甚是,只是漏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汉统重兴。”
说罢露出思索的神情,举步负手,踱步而行,经过寇仲左侧,到寇仲身後五步许处挺立不动,目光射出深刻的感情,凝注在庭院的槐树处,油然道:“北魏之所以能统一北方,皆因鲜卑胡人勇武善战,汉人根本不是对手。但自胡人乱我中土,我大汉的有志之土,在生死存亡的威胁下,均知不自强便难以自保,转而崇尚武风,一洗汉武帝以来尊儒修文的颓态。到北周未年,军中将领都以汉人为主,杨坚便是世代掌握兵权的大将,可知杨坚之所以能登上皇座,实是汉人势力复起的必然成果。”
寇仲叹道:“阀主看得真透彻,我倒从没这麽深入的去想这问题,难怪现时中士豪雄辈出,兴旺热闹。”
宋缺沉声道:“但能被我看入眼内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渊次子世民,另一个就是你寇仲。”
寇仲老脸一红,有点尴尬的道:“阀主过奖啦!”
目光不由落到像神位般供奉在堂端的磨刀石上,从十多个刻在石上的名字搜索,赫然发觉自己的名字给雕写在石上最高处,不由暗觉惊心。
宋缺声音转柔,轻轻道:“自汉朝败亡,天下不断出现南北对峙之局,究其因由,皆因有长江天险。少帅可知关中李家已与巴蜀诸雄达成协议,假若李家能攻陷洛阳,以解晖为首的巴蜀就会归降李家,那时南方将因李家得巴蜀而无长江之险可守,只要有足够舟船战舰,李家大军将顺流西下,到时谁可力抗?”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他最害怕的事,终於发生。
师妃暄比之千军万马更厉害,兵不血刃的就替李世民取下半壁江山。
没有多少人比他更清楚王世充的虚实,纵有坚固若洛阳的大城,亦远非李世民的对手。
宋缺叹道:“假若一年前你寇仲能有今天的声势威望,我宋缺定会全力助你,更会通过解晖令巴蜀站在你的一方。可惜目下形势已改,除非你在磨刀石前立誓退出这场争天下的纷争,否则你今天体想能活著离开磨刀堂。
李世民虽有胡人血统,追源溯流,宋缺仍可视他为汉人,就让他来收拾这四分五裂的烂摊子吧!不过若非他李家现在与突厥划清界线,宋某人亦绝不会作此决定。”
寇仲听得头皮发麻,至此才明白自己的名字为何会给刻在磨刀石上,而宋玉致则要千方百计阻止自己来见他,确是他始料所不及。
*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寇仲仰天大笑道:“既是如此,寇仲乐於领教阀主的天刀秘技,请!”
徐子陵待雷九指情绪回复过来後,除下面具,道:“我徐子陵直到雷兄真情流露,才敢相信雷兄的话。”
雷九指用神看他,压低声音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徐兄弟这种态度是对的。唉!我早该猜到你是徐子陵,子陵是否另有一副岳山的面具?”
徐子陵点头应是。
雷九指接著询问徐子陵与鲁妙子相通的情况,然後惋惜的道:“凭子陵能博杀“天君”席应的惊人实力,若能助我,事情当可水到渠成,但我当然知道子陵有更重要的事在身,只好自己设法解决。”
徐子陵道:“雷兄何碍说出来研究一下。”
雷九指沉吟片晌,道:“我正与巴陵帮的香贵斗法,而霍家父子,表面上与香家没有关系,事实上却是巴陵帮在巴蜀的负责人,专营妓院和赌场。”
香贵正是香玉山的老爹,徐子陵闻言後大感兴趣,问道:“难怪雷兄见霍纪童追来,误以为他们是来寻你晦气,可否说得再详细一点?”
雷九指道:“此事说来话长,江湖土一直盛传巴陵帮不但为死鬼杨广在中士和域外搜索美女,又暗中从事贩卖女子的可耻勾当。但始终没有人能抓得甚麽确实证据,但却给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碰到他们在云南大理一带从事这种活动。”
徐子陵皱眉道:“这该是以前的事吧?”
雷九指嗤之以鼻道:“这麽有厚利可图的事,他香家怎肯放弃。照我看连肃铣都给蒙在鼓里,而变成他香家自己的生意。如此即使将来萧铣兵败,他香家仍可享尽荣华富贵,嫖赌两业,自古以来均从未衰败过。”
徐子陵心忖在公在私,他和寇仲绝不能让香玉山再这麽丧尽天良的干坏事,且又可富贵安享不尽,道:“他们贩卖人口的事怎能保得这麽密呢?”
雷九指道:“他们有两种保密的手段,首先就是不让人知道那些赌场或青楼是属於他们旗下的,,其次就是专在偏远的地方,以威逼利诱的手段,贱价买入稚龄女子,再集中训练,以供应各地青楼淫媒。以前有隋廷的腐败官僚为他们掩饰,现在则是天下大乱,谁都没闲情去理他们。”
徐子陵道:“雷兄有甚麽计划对付他们?”
雷九指露出充满信心的笑容,道:“我要把香贵迫出来和我大赌一场。”
宋缺又从寇仲身旁缓步经过,微笑道:“少帅无论瞻色武功,均有资格作我宋缺的对手。不过却有个极大破绽,注定你必死无疑。”
瞧著宋缺雄拔如松柏山岳般的背影往磨刀石走去,寇仲苦笑道:“阀主说得好,我寇仲怎能对心上人的亲爹起杀机呢?”
宋缺倏地立定,厉喝道:“如此你不如自尽算了!若不能舍刀之外,再无他物,你就算多练一百年刀法,也不能臻刀法之致极。”
寇仲哂道:“世土岂有致极可言,若有极限,岂非代表某种停滞不前。”
宋缺旋风般转过身来,闪亮得像深黑夜空最明亮星光的眼神异芒大作,利箭般迎上寇仲目光,完美无瑕的容颜却仍如不波止水,冷然道:“这只是无知者之言,每个人在某一时间,都自有其极限,就像全力跃高者,不论其如何用力,只能到达某一高度。但如若身负重物,其跃至极限高度当会扛个折扣,其他都是废话。”
寇仲愕然道:“我刚才说的是另一种情况,是从大体上去思考,不过对阀主来说恐怕只是废话。”
宋缺做然道:“确是废话。用志不分,乃凝於神,神凝始可意到,意到手随,才可言法,再从有法人无法之境,始懂用刀。”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沉吟道:“神和意有甚麽分别?”
宋缺往墙上探手一按,“铮”的一声,其中一把刀像活过来般发出吟音,竟从鞘子内跳出来,和给人手握刀柄拔出来全无分别,看得寇仲心中直冒寒气。
宋缺再隔空虚抓,厚背大刀若如给一条无形的绳索牵扯般,落入他往横宜伸的左手掌握中。
奇变突至。
寇仲感到就在厚背大刀落入宋缺掌握的一刻,宋缺的人和刀合成一个不可分割、浑融为一的整体,那完全是一种强烈且深刻的感觉,微妙难言。
宋缺双目同时神光电射,罩定寇仲,令寇仲感到身体里外,没有任何部份可瞒得过这位被誉为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观察,被看通看透,有如赤身祼体,暴露在寒风冷雪之中。
就在宋缺掌刀的刹那,一堵如铜墙铁壁、无形却有实的刀气,以宋缺为中心向寇仲迫来,令他必须运气抵抗,更要迫自己涌起斗志,否则必然心胆俱寒,不战而溃。
如此武功,非是目睹身受,人家说出来都不敢信是真实的。
宋缺的神情仍是好整以暇,漫不经心的淡然道:“神是心神,意是身意,每出一刀,全身随之,神意合一,就像这一刀。”
说罢跨前一步,庞大的气势像从天上地下钻出涌起的狂扬,随他肯定而有力的步伐,挟带冰寒彻骨的刀气,往寇仲卷来。
“锵”!寇仲适时掣出井中月,只见宋缺的厚背刀破空而至,妙象纷呈,在两丈许的空间内不住变化,每一个变化都是那麽清楚明白,宛如把心意用刀写出来那样。最要命是每个变化,都令寇仲拟好的对付方法变成败著,生出前功尽废的颓丧感觉。
用刀至此,已臻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至境。
刀势变化,步法亦随之生变,寇仲甚至没法捉摸他最後会从那个角度攻来。
面对如此可怕的强敌,寇仲反生出强大的斗志,一对虎目迸射出前所未见的精芒,眨也不眨地注视对手。到敌刀离他只三尺许,刀气狂涌而至时,他才冷喝一声,往前抢出,井中月疾迎而去,大有不成功便成仁,壮土一去兮干复还之势。
“当”!两刀交击。
寇仲闷哼一声,连人带刀给宋缺的厚背刀扫得跄踉跌退三步,但亦封死宋缺的後著变化。
眼看脸上失去红润之色的寇仲,宋缺刀锋遥指这年轻的对手,并没有乘势追击,仰天长笑道:“少帅果然了得,心神竟能不露丝毫破绽,看破这一刀只有冒死硬拚,始有保命机会,换过一般俗手,必因看不破其中诸多变化,而采取守势或试图躲避,那就会招来立即败亡的结局。现在你当知道甚麽是身意吧!”
寇仲脸色复常,点头道:“我根本看不破阀主的刀势变化,但当我把自己置身於死地的一刻,我的手竟似知道如何保住小命的样子,这大概就是身意吧!”
宋缺微笑道:“身意就是过往所有刻苦锻练和实战经验的总成果,心止而神欲行,超乎思想之外,但若只能偶一为之,仍未足称大家,只有每招每式,均神意交融,刀法才可随心所欲。看!这是第二刀。”
寇仲心叫救命,直到此刻,他体内翻腾的血气,酸麻不堪的手臂才勉强回复过来,心知肚明无论内功刀法,均逊於对方不止一筹。而从刚才宋缺那一刀推之,他可肯定宋缺确有杀他之心,故出手全不留馀地,挡不过就要应刀身亡,连宋缺自己都改变不到这必然的结局。
幸好他心志坚毅,绝不会因自问及不士对方而失去斗志,冷哼一声,主动出击。
宋缺踏前一步,发出“噗”的一声,整座磨刀堂竟像摇晃一下,随其步法,一刀横削而出,没有半点花巧变化,但却破掉寇仲所有刀法变化。
寇仲感到宋缺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刀,大巧若拙,能化腐朽为神奇,除去挡格一途,再无他法,主动立即沦为被动。
“铮”!寇仲又给劈退另三步。
宋缺刀锋触地,油然道:“少帅可看出本人这一刀的玄虚?”
寇仲暗中调息,点头道:“千变万化,隐含在一个变化之中,那微妙处怎都说不出来。”
宋缺叹道;“孺子可教也,可惜却要送命宋某人刀下。”
寇仲哈哈一笑,井中月迅疾劈出,登时风雷并发,刀势既威猛无伦,其中又隐有轻灵飘逸的味道,令人觉得他能把这两种极端相反的感觉揉合为一,本身便是个教人难以相信的奇迹。
宋缺大喝一声“好”,锐目亮起异采,英俊无匹的脸庞却不含丝毫喜怒哀乐,手中厚背刀往前急桃,变化九次,正中寇仲的井中刀刀锋处。
以寇仲对自己刀法的信心,也要心服口服,这一刀乃他出道以来的颠峰之作,本以为怎都可抢得些许先机,岂知宋缺看似随便的一个反击,就像奕剑术般把主动全掌握在手上,使他所有後著没半寸施展的馀地。
宋缺的气势更不住膨湃增强,令他压力大增,有如手足被缚,用不出平时一半的功夫。
“呛”!两人乍分倏合。
转眼双刀交击十多干。
若有人在旁观战,宋缺每一刀均似是简单朴拙,但身在局中的寇仲却知道对方刀起刀落间,实酝藏千变万化,教人无法掌握其来踪去迹,只能见招拆招,甚麽“以人奕剑,以剑奕敌”之术在这种情况下是提也休提,更遑论找寻对方那“遁去的一”。
挡到宋缺忽轻忽重,快慢由心,可从任何角度攻来的第二十七刀後,寇仲的内气已接近油尽灯枯,不及补充的绝境。在宋缺无可抗衡、惊天地位鬼神的刀法下,他就像在惊涛骇浪,暴雨狂风的大海中挣扎求存,只恨这一刻他已筋疲力尽,面临没顶之祸。
寇仲趁尚有少许馀力,蓦地一个旋身,井中月猛扫对手长刀。
“当”!这一著妙至毫颠,就在旋身之时,寇仲借螺旋之力神迹般逸出宋缺刀风锋锐所笼罩的范围,然後再投往宋缺刀势最盛处,以宋缺之能,亦被迫要硬架他一刀。一出一入,刀法仿如天马行空,勾留无迹。
交战至今,他尚是首次争取回少许主动。
“当!当!当!”
就趁刹那间的时间,寇仲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向宋缺劈出连绵不断,中间没有任何隙缝破绽的三刀。
他自忖必死,所以这三刀全不留後势,登时生出强大无匹的凶厉之势,充满一往无还的气魄。
宋缺长笑道:“痛快!痛快!从未试过这麽痛快。”
就那麽刀势翻飞的连接他三刀。
三刀过後,寇仲无已为继,此时到宋缺一刀扫来,把他连人带刀劈得往後抛跌,就那麽滚出门外,坐倒庭院之中。
“哗”!寇仲终忍不住,喷出漫天鲜血。
自盼必死时,宋缺的声音传出来道:“太阳下山时,我们才再续此未了之缘吧!”
第五章 屡败屡战
雷九指眼睛明亮起来,沉声道:“不瞒子陵兄,老哥这十多年来,可说赌遍全国大小赌城,人称的“北雷南香”,北雷就是我雷九指,南香当然是香贵,即使没有贩卖人口的事,我早晚都要和香贵在赌桌上决胜负。”
徐子陵不解道:“你就算能在赌桌上胜过他,与他贩卖人口的事有何关系?”
雷九指道:“香贵在两年前宣布金盘洗手,再不理江湖的事,也装模作样把人所共知的旗下多间赌场妓院结束,其实却是掩人耳目,让有心者失去侦查他的线索。现在谁都不知道香贵阳居何处,但若我能把他引出来,说不定可从他身上追出线索来。以他这麽大的一盘生意,定有可堆成小山般的帐簿名册等物,记载所有交收往来,只要公诸天下,香贵的罪恶皇朝将顿时崩溃,为人唾弃。”
徐子陵仍是一头雾水,问道:“他既金盘洗手,怎肯食言出来和雷兄决胜赌桌之上?”
雷九指道:“他的金盘洗手只是个幌子,事实上香家内野心最大的人是香贵的幼子香玉山,据闻最近他已离开萧铣,转而全力拓展家族生意。原因则众说纷纭,其中一说是他开罪了一些没人敢惹的敌手,所以要隐匿行综。
哈!若连萧铣都护不住他,今回闯的祸定是非同小可。”
徐子陵道:“此事容後再说,雷兄先说有甚方法可把香贵父子引出来?”
雷九指思索半晌,才道:“当我赢到香贵沉不住气时,他惟有出来与我大赌一场。”
徐子陵沉吟道:“你怎知那所赌场是他香家开设的呢?”雷九指微笑道:“赌场自有赌场的诸多禁忌、布局和手法,只要我入场打个转,便可晓得是出自何家何派所主持设计,休想瞒过我。现在我正一家一家的在香贵的赌场狠嬴下去,而每次我都以不同的容貌打扮出现,该已惹起香责的注意,所以我才误以为霍纪童来找我算账。香玉山不知是否为应付你们,近年在各地重金礼聘多全局手,以增强实力,亦令我的处境非常危险。”
徐子陵道:“既是如此,你的计划怎行得通?香贵根本不须和雷兄在赌桌上见高下,只要派出高手用武力把你解决,说不定还可追回你以前所嬴的钱财。”
雷九指胸有成竹道:“当然不会那麽简单。目下是他旗下的赌场给我搞得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是他著紧要把争情解决,而非我紧张他会否出来和我大赌一场。只要他公开向我下决战书,自然须依足江湖规矩办事。
但在这情况发生前,我要分外小心保命之道,因此才有早先邀你合作的提议。”
徐子陵苦笑道:“在公在私,我和寇仲都要管这件事,待见过寇仲,我们再商量行事的细节吧?”
雷九指大喜道:“有子陵和少帅相助,香家势必难逃此劫,待我把多年来领悟回来的赌术,向子陵详细解说。”
徐子陵愕然道:“又不是我出手去赌,教晓我有甚麽用?”
雷九指露出个带点狡猾意味的微笑道:“你已成为我的副手,怎能对赌术一窍不通?”寇仲从深沉的坐息醒转过来,太阳早降至目光不及的院墙下,一群鸟儿在槐树茂密的叶荫中追逐嬉闹,吱吱喳喳吵个不停。
他却是浑身舒泰。
继大海馀生後,他是第二度用尽体内真气,而今趟只短短两个时辰多一点就完全回复过来,真气更趋精纯澎湃,证明他先前的推论是正确的。就是当真气耗尽,再恢复时会有更奇异的增长。
对一般人来说,这种情况罕有发生,一般的情况都是当具气无以为继时,只落得例如在激战中力尽而亡,少有人能像他那麽迅快复元。
上次在大海是因以内呼吸在海水里潜泳,致耗尽真气。今趟却因宋缺惊天动地,无有休止的刀法,使他劲竭神疲,使真气在散而复生下快速增长。
以往就算对著强如棺棺的对手,他怎都有回气的间隙,但宋缺的天刀却好比怒海的巨浪,使他连一线调息的时间都难以争取。遇上这样的敌手,只能和他比拚谁的气脉更悠长,现在他显然远远及不上宋缺。
这是没有可能的,他寇仲始终年轻力壮,习的又是《长生诀》加上和氏璧两大玄之又玄,奇上加奇的先天真气,纵使火候及不上宋缺,不会在对方仍是充盈有馀时,他却先倒了下来。
其中定另有关键。
想到这里,脑际灵光一闪。
宋缺的声音传来道:”少帅请进,今次若你能挡过八十刀,宋某人可让你再想一晚。“寇仲心中唤娘,适才一战只不过三十来刀,就劈得他滚出磨刀堂,现在再来八十刀,他可能连滚出堂外的侥幸亦欠奉。但形势至此,还有甚麽好说的,弹起身来,昂然走进像张口鲸吞的磨刀堂去。
昏黑的大堂内,宋缺挺身做立,右手抓著刀鞘,左手正缓缓把长刀拔出鞘子。
寇仲功聚双目,定神瞧去,见刀体薄如绸缎,像羽毛般轻柔灵巧,还渗出篮晶晶的莹芒,锋快至非是目睹,定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此筑宝。
寇仲的心登时凉了半载,他早先所想种种应付宋缺的方法,均以他的厚背刀为假想目标,岂知他竟换过另一把截然不同的宝刃,可推想会是另一种不同路子的刀法,使他拟定的对策完全落空,派不上用场。
宋缺的目光在刀身来回巡迳,柔声道:“此刀名水仙,本人曾就此刀的特性,创出“天刀八诀”,每诀十刀,共八十刀。刀下无情,少帅小心啦!”
“锵”!寇仲掣出井中月,立时黄芒大盛,喜怒不露诸形色的淡淡道:“这八诀有甚麽好听的名字,阀主可否说来让在下开开耳界。”
宋缺的目光离开水仙宝刃,朝他瞧去,却哑然失笑道:“甚麽开开耳界,不过你的不守成规,正是你的长处。我“天刀”宋缺自出道以来,从没有人敢与我刀锋相对,丝毫不让的硬拚三十多刀,代价只是一口鲜血,所以我才破例让你歇息後再战,非是我改变主意,肯饶你一命。”
寇仲哈哈笑道:““天刀”宋缺也凭多废话。我几时想过阀主会刀下留情?阀主偏要这麽说,是否因杀我之心不够坚定,所以须先把话说满呢?”宋缺微一错愕,然後点头道:“你这番话不无道理。如说玉致对我杀你的决心没丝毫影响的话,自是骗你。少帅可否再考虑宋某人劝你退出这场争天下的纷争的提议?”
寇仲失笑道:“阀主仍摸不清我寇仲是那一类人吗?”
宋缺审视他好半晌後,讶道:“你若身死此地,还争甚麽天下。所谓好死不如恶活,你就算不怕死,这麽死去却是毫无意义。”
寇仲洒然耸肩道:“都怪阀主你不好,自订八十刀之约,不怕告诉你,小子根本不相信阀主能在八十刀内宰掉我。再有一晚的思索,说不定明天我可扬长而去哩!”
宋缺把刀鞘随意抛开,左手扬刀,仰天笑道:“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天刀八诀”第一式名为“天风环佩”,意境是有天仙在云端乘风来去,虽不能看到,却有环佩铿锵的仙乐清音。”
寇仲叹道:“果不愧天刀的起首一式,只听听便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招。阀主看刀!”
有过前车之鉴,他再不敢让宋缺主攻。
当然面对如此可怕的大敌,他也不敢贸然进击,当下提刀迫去,双目紧盯宋缺。
庞大的刀气,立时朝宋缺涌去,寒气漫堂。
宋缺双目闪过讶色,点头称许道:“难怪少帅口出狂言,原来不但功力尽复,且尤有精进,确是非常难得。”
寇仲倏地抢前,挥刀猛扫,化作黄芒,疾取宋缺胸口,凌厉如电闪。
宋缺不动如山的瞧著井中月尚差尺许就往胸胁扫至时,才略往後移,手中水仙薄刃化作千百道蓝汪汪的刀芒,把寇仲连人带刀笼罩其中,刀法精妙绝伦,令人难以相信。
寇仲心知不妙,更知迅快飘忽至此的刀法根本是无法捉摸,无从掌握。
刀风呼啸声在四面八方响起,寇仲猛一咬牙,在这生死悬於一线的危急时刻,纯凭直觉去揣测宋缺杀气所在,於杀气最盛处,化繁为简,身随刀走,一刀劈去。
“叮”!一声清响後,蓝芒与黄茫不断交击。寇仲连挡宋缺接踵而来,有若鸟飞鱼游,无迹可寻的连续九刀,杀得他汗流浃背,差点弃刀逃亡。
两人倏地分开。
寇仲横刀而立,暗自调息,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缺从容不迫的抚刀笑道:“少帅现在明白甚麽是刀意吗?”寇仲苦笑道:“想不明白也不行,原来感觉是这麽重要。不过若我没有猜错,阀主并非真的想杀我,否则一出手就是道甚麽娘的“天刀八诀”,恐怕我只能在地府中去领悟甚麽叫刀意。”
宋缺长叹道;“你这麽想可是错了。只因你不知道我是如何寂寞,难得有你这麽一个好对手,才不肯轻易让你迅快归天。”
寇仲调息完毕,信心大幅增强,微笑道:“小心愈来愈难杀我,第二诀又是甚麽名堂?”
宋缺欣然道:“愈难杀愈好,第二诀名为“潇湘水云”,虽是十刀,却如霞雾缭绕,隐见水光云影,流转不尽,意态无穷,看刀!”
寇仲忙喝道:“且慢!”
宋缺淡然道:“若我发觉少帅是在拖延时间,少帅将会非常後悔。”
寇仲哂道:“我寇仲从不会为这种事後悔,更没兴趣拖延时间,只因阀主的一诀十刀之数而想起一套名“血战十式”的凌厉刀法。阀主若能只守不攻,任我施展刀法,保证会是非常痛快畅美的享受。”
宋缺大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刎颈自尽。不过这“血战十式”确能使本人闻之心动,即管使来看看。假若名不符实,休怪本人没有看下去的耐性。”
寇仲暗忖最紧要你肯受落,嘿然笑道:“阀主小心啦!”
立时提刀作势,弓起腰背,上身微俯向前,井中月遥指宋缺,双目厉芒电射,鹰售般一瞬不瞬的紧盯对手,作势欲扑。那种迫人的气势,换作一般高手,怕要立即不战自溃,弃械逃生。
宋缺持刀做立,点头道:“果然有点对垒战场,浴血苦战的味儿。”
寇仲沉声喝道:“这一式正是“两军对垒”。”
话犹未已,井中月化作黄芒,直向丈半外的宋缺射去。由於不用顾忌宋缺会以攻对攻,所以去势份外凌厉,大有一往无回之势。
宋缺目射奇光,寇仲这一刀最厉害处非是刀法,而是刀意。从他提刀作势,至扑前狂攻,所有动作均浑成一个无可分割的整体,虽是右手运刀,但这一刀却包含全身全灵的力量,教人不敢小看。
而最令宋缺又好气又好笑的,是寇仲分明看准自己这把水仙宝刃利攻不利守,遂故意以言语谁得自己只守不攻,眼睁睁的吃亏。
“当”!宋缺错往一侧,左手水仙刃往上斜挑,正中寇仲刀锋。
寇仲手中刀芒大盛,冷喝道:“锋芒毕露!”千万点刀光,像无数逐花的浪蝶般变招洒往宋缺,气势如虹。
宋缺喝一声“好”後,单手抱刀,喳喳喳的连闪三步,竟在刀光中穿Сhā自如,最後才运刀斜削,劈在井中月离刀把三寸许处。
寇仲下一招“轻骑突出”竟使不下去,改为第四式“探囊取物”,疾挑宋缺腰腹。
宋缺哂道:“少帅技穷啦!咦!”
只见寇仲挑来此刀,其“刀意”正随速度和角度不住变化,所以虽是表面看来简单直接的一刀,落在宋缺这大行家眼内,却知因其无法捉摸的特性,如若被动的等待,必然挡格不住。纵是能勉强守过此招,接续而来的攻势将会令高明如宋缺也要落在下风,其後要扳平将非是容易。
在寇仲眼中,见到宋缺神情略一犹豫,心知肚明宋缺终於中计。
由上次交手到目下此刻,不理他如何努力争取,却从未曾抢占得上风,又或夺得主动的形势,可以说是给宋缺牵紧鼻子来走。
苦无办法下络给他心生一计,就是先以有形的“血战十式”,诱使宋缺生出轻敌之心,再以刚从宋缺偷学过来的“刀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迫宋缺改守为攻,那在心理上宋缺已像输了一著,气势自然因此心态而有所削减。
眼前宋缺临阵迟疑的情况,正是中计的如山铁证。
宋缺冷笑一声,左手水仙刃立时化为仿如水光云影的刀光,层层叠叠的迎往寇仲的井中月。终於放弃只挡不攻。
寇仲大笑道:“我都说没可能只守不攻的哩!”
倏地横移,运刀劈在空虚。
他终於首次看破宋缺的刀法,施展奕剑之术。
宋缺生性高傲,寇仲这句话比劈中他一刀更令他难受,登时杀气剧盛。
岂知寇仲忽然退往他刀势最弱的位置,劈出的一刀更如天马行空般妙至毫巅,若他原式不变,等若把水仙刃送上去给他砍劈的样儿。
而且寇仲的身法忽然变得奇诡难测,就像水中的鱼儿,纵使一动不动,但只要你搞动附近的水流,他随时可迅速窜退溜动。那种静中带有强烈游移干定的特性,以他自问能洞穿所有变化的眼力亦大感头痛。
刹那间宋缺已知刚才的略一犹豫,已给这天才横逸的小子抢占得主动和上风。
他的“潇湘水云”再使不下去,不怒反笑的吟道:“石上流泉!”
似水流不断的刀式,蓦地化作一道碧光冶冶、穿岩漱石的清泉活水,水仙刃划出一道蓝芒,循某一条优美至超乎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弧度,宜取寇仲。
寇仲往另一方错开,横刀格挡,看似迅疾,其实却寓快於慢,化巧为扭。
“蓬”!接著连串兵刃交击之音不绝如缕,宋缺的刀势虽不住扩张,但寇仲已非完全处在捱打和受尽棱辱的劣势,更非宋缺要他向东便向东,往西便朝西的无法自由自主,而是有攻有守,且干时有今守缺头痛的自创奇招。
最大的得益就是寇仲终学晓了如何在宋缺惊涛骇浪般的刀法中回气的方法,那是系乎轻重的把握,攻中藏守,守中含攻。每在全力出击或格挡後稍留馀力,以调节体内真气,当中微妙处,非是临阵对敌时,是没法掌握的。
有点像每潜游一段时间後,就冒出海面透透气,而不是死命在水底捱下去,宜至力竭气尽。
在宋缺的庞大压力下,寇仲把浑身解数毫无保留的施展出来,把过去所有领悟回来的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配合从宋缺身上新学晓的东西,愈打愈得心应手,畅快至极点。
宋缺刀法忽变,高吟道:“梧叶舞秋风!”整个人旋动起来,水仙刃似是随意出击,全无痕迹刀路可寻,更因其怪异的身法,寇仲一直力保的优势立时冰消瓦解。
“当”!
寇仲虽千万般不情愿,仍给宋缺令他阵脚大乱,只能苦守致没法回气、神乎其技的刀法杀得一筹莫展,到第十刀时又给宋缺连人带刀劈得跄踉跌退,最後“咕咚”一声坐倒门外,只差一步就像先前般滚下石阶去。
宋缺移至门前,低头凝视寇仲,目现奇光。
明月不知何时偷偷爬上院墙,透过槐树的浓荫洒在庭圈中。
寇仲苦笑道:“我没空去计算阀主究竟用了多少刀,希望不是七十九刀巴!”
宋缺脸上泛起冷酷的神色,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你不怕死吗?”
寇仲耸肩道:“说不怕就是骗你。但也相当好奇,死後究竟会是怎麽一番情景呢?麻烦阀主告诉致致,我对她确是真心的。”
宋缺嘴角逸出一丝笑意,立即把他冷酷的神情和眼中的杀气溶解,淡淡道:“这些遗言留待明早再说吧!”
转身返回磨刀堂内。
策六章 有意无意
雷九指道:“陵爷熟识那种赌法?”
徐子陵道:“勿要再爷前爷後的唤我,我会很不习惯。少时在扬州常见人玩骰宝,也有玩番摊的,但只有看的份儿。哈!我指的“看”是看那个是赢钱的肥羊。”
雷九指问道:“扬州盛行那种骰宝的赌法?是分大小二门押注,十八门押注,还是以各骰子本身的点数押注?”
徐子陵答道:“是以前两种方法混合一起来赌,可以押两门,也可押十六门。为甚麽要问这种问题?”
雷九指耸肩道:“只是随口问问,真正玩骰宝的高手,甚至会用天九牌的方式互赌,只三颗骰子就可配成各种天九牌,再根据天九的规则比输嬴,趣味更浓。”
徐子陵道:“扬州也有几个出名的赌徒,我们的言老大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从不肯教我们,他最欢喜把骰子中间挖空,灌进水银去骗人。”
雷九指不屑道:“无论灌水银、铅或象牙粉的骰子,均叫“药骰”。稍高明者塞入铁屑,再以吸铁石在桌下摇控,配合手法,确可要单开单,要双开双。但这都是低手所为,真正高手有听骰之术,只凭骰子落在骰盅底部时,互相碰撞磨擦发出的尾音,可把一点至六点是那个向下的声音区别出来,把握点数。以我来说,可达八成的准绳。”
徐子陵咋舌道:“难怪你逢赌必赢了。”
雷九指道:“这世上并没有必嬴的赌术,骗子亦会被揭穿,看!”
徐子陵望往他摊开比一般人修长的手掌,掌心处正是二粒象牙制的骰子。皱眉道:“我对巧取豪夺的勾当从来不感兴趣,若换过是寇仲,你想不教他都不行。”
雷九指微笑道:“只要子陵想着这是一种替天行道的手段,嬴来的钱全用来买粮济民,赌博再非巧取豪夺哩!”
徐子陵惟有以苦笑作答。
寇仲从最深沉的睡眠中醒转过来,发觉自己仍是盘膝结伽而坐,脊梁挺宜,不但体内真气尽复,且又再精进一层,五官的感觉更胜从前。
睁服一看,半阙明月早从院墙处悄悄移到头顶上,在月儿青绽绽的光蒙外,闪亮的星星密密麻麻的嵌满深黑的夜空,动人至极。
寇仲取起搁在膝上的井中月,心中狂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就像宝刀已和他结成一个血肉相速的整体,刀子有如获得新的生命,再非只是死物和工具。
他情不自禁的举刀审视,另一手爱怜地抚摸刀身,整个人空灵通透,不染一尘。
“锵!”
井中月条地来到头顶,往下疾劈,平胸而止。
刀气像波浪般往两旁潮涌开去,把庭园老槐的落叶卷上半天。
“锵”!
井中月回鞘。
“这一刀还像样子!”寇仲向出现在门外台阶上的宋缺瞧去,淡淡道:“我还以为阀主睡了哩!”
宋缺左手收在背後,右手轻垂,油然步下台阶,来到寇仲身前两丈许处立定,双目灼灼生辉,微笑道:“如此良辰美景,错过岂非可惜。少帅刚才那一刀,已从有法晋入无法之境,心中不存任何挂碍成规,但仍差一线始可达真正大家之境。”
寇仲对他的刀法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谦虚问教,道:“请问阀主,小弟差的是甚麽?”
宋缺仰首望往天上的星月,深邃的眼神精光大盛,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有法是地界的层次,无法是天界的层次,有法中暗含无法,无法中暗含有法,是天地人浑合为一的最高层次,只有人才可把天地贯通相连,臻至无法而有法,有法而无法。”
寇仲思索半晌,摇头道:“我仍是不明白,对我来说,所谓有法,就是循早拟好的招式出手,即使临阵随机变化,仍是基於特定的法规而衍生出来;无法则是不受任何招数成规所限制,从心所欲的出招,故能不落窠臼。”
宋缺悠闲地把收在身後的左手移往胸前,手内赫然握有另一把造型高古、沉重异常的连鞘宝刀,当他右手握上刀把时,同时俯首瞧著右手把宝刀从鞘内拔出,柔声道:“天有天理,物有物性。理法非是不存在,只是当你能把理法驾驭时,就像解牛的庖丁,牛非是不在,只是他已晋入目无全牛的境界。得牛後忘牛,得法後忘法。所以用刀最重刀意。但若有意,只落於有迹;若是无意,则为散失。最紧要是在有意无意之间,这意境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像这一刀。”
宝刀脱鞘而出,似是漫不经心的一刀劈往寇仲。
庖丁解牛乃古圣哲庄周的一则寓言,讲善於剔牛的庖丁,以无厚之刃入於有间的骨隙肉缝之中,故能迎刃而解。
寇仲正思索间,那想得到宋缺说打便打,根本不容他作任何思考。
兼且宋缺这一刀宛如羚羊挂角,不但无始,更是无终。忽然间刀已照脸斩来,刀势封死所有逃路,避无可避,最厉害是根本不知他的刀最後会劈中自己甚麽地方。
尤有甚者,是这重达百斤、朴实黝黑的重刀在宋缺手中使来,既像重逾千钧,又似轻如羽毛,教人无法把握。只看看已可教人难过得头脑昏胀。
别无选择下,寇仲忙掣出井中月,运刀挡格。
井中月随宋缺的刀自然而然地变化改向。
“当”!
两刀相触,凝定半空。
庞大无匹的真气,透刀袭来,寇仲几乎使尽全身经脉之气,才勉强化掉对方第一轮的气劲。
宋缺露出一丝笑意,一边不住催发真气,往寇仲攻来,淡淡道:“少帅能否从这一刀看出玄虚?”
寇仲正力抗他入侵的气劲,只觉宋缺的刀愈来愈沉重,随时可把他连人带刀压个粉碎,闻言辛苦的道:“阀主这一刀於不变中实含千变万化,似有意而为,又像无意而作,不过我也挡得不差吧!哈!有意无意之间。”
宋缺猛一振腕,硬把寇仲推得跌退三步,两人分开。
寇仲心叫谢天谢地,再退三步,到背脊差点碰士槐树,才摆开阵势,准备应付他的第二刀。
宋缺左鞘右刀,状如天神般卓立庭中,全身衣衫无风自拂,神情欣悦的道;“刚才的一刀,才是我宋缺的真功夫,纵使宁道奇亲临,也决不敢硬挡,你却挥洒自如的挡了。你若想听恭维的话,我宋缺可以让你听,只要再有一段时间,你的成就将可超越我“天刀”宋缺,成为天下第一刀手。”
寇仲苦笑道:“所以阀土已下了必杀我的决心,否则怎肯恭维我,对吗?”
宋缺摇头道:“你错了,由始到终我都没想过杀你,不是这样怎能令你跨出这一大步。”
话虽这麽说,可是他的气势却是有增无减,把寇仲压得透不过气来。
寇仲剧震道:“可是阀主你出手攻我时,确是招招夺命,一个不小心,我会把命赔上,连阀主都控制不住。”
宋缺仰天笑道:“非是如此,怎能把你潜藏的天份迫出来,如若你命丧吾刀之下,你也没资格得到本人的爱宠和欣赏。”
寇仲苦笑道:“既是如此,你现在为何像仍要把我置於死地的样儿?”
宋缺沉声道:“你可知宋某人手上此刀的名堂?”寇仲一愕道:“这把刀又有甚麽好听的名字。”
宋缺双目电芒激盛,一字一字的道:“这把就是宋某藉之横行天下,从无敌手的天刀。”
井中月突化黄芒,宜取宋缺。若再呆下去,他可能多片刻都捱不住。
宋缺目露笑意,随手挥刀,从容潇洒,配合他英俊无匹的容颜,做如松柏的挺拔体型,说不尽的悦目好看。
虽是随意的一刀,但寇仲却感到无论他刀势如何变化,位置角度时间如何改动,最後都会被他挡个正著。
更知绝不可後退避开,因为在气机牵引下,宋缺的天刀会像崩堤的大水,从缺口涌来,把一切挡著的东西摧毁。
“呛”!天刀生出庞大的吸力,将寇仲的井中月牢牢吸实。
两刀相抵,四目交投。
宋缺摇头叹道:“你仍有最大的缺点,就是能发不能收,如果你现在这一刀是留有馀力,没可能会被我以内劲紧吸不放。这亦是太著意之敝,小子你明白吗?”
“锵”!刀气潮涌,寇仲整个人被抛跌开去,差点变作滚地葫芦。
宋缺挺刀迫来,刀锋涌出森森杀气,笼罩寇仲。
寇仲凝止不动,天刀划出。
寇仲健腕疾翻,连续七、八个变化,堪堪挡住,又被劈退三步。
宋缺喝道:“好!”又一刀扫来,既威猛刚强,亦灵动奇奥,无痕无迹。
寇仲心知肚明宋缺每一刀均是全力出手,如若一个挡格不住,就是身首异处的结局,谁都改变不了。忙奋起神威,一刀格去。
闷哼一声,今次只退两步。
宋缺呵呵大笑,照头一刀劈至,刀势如日照中天,光耀大地。
寇仲杀得性起,井中月往上疾桃,“叮”的一声,斜斜挑中天刀,然後往外飞退。
宋缺横刀立定,点头道:“寇仲你可知如论天份,天下可能无人能出你右,这三刀已深得收发由心之旨。现在就算我真的想杀你,亦必须大费功夫。来!攻我几刀看看。”
雷九指按著几上的骰盅,目瞪凝神倾听的徐子陵道:“多少点?”
徐子陵道:“应是一个三点和两个五点。”
雷九指揭开骰盅,叹道:“你满师啦!”
徐子陵道:“原来是这麽容易的。”
雷九指苦笑道:“我的陵大少,你知否连“天君”席应都栽在你手上,天下虽大,能作你对手的人,竖起指头恐怕都多过那人数。凭你的武功,加上你的天份,别人一世都学不来的东西,你在两个时辰内便学晓。在巴东停船时,你可去初试啼声,赢些老本来作下一站之用。”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是身怀钜款吗?”
雷九指指著自己的脑袋道:“鲁师“戒贪”那两个字,永远盘旋在我脑海中,所以当袋内的银两每达到一定数目,我会把钱财散发给有需要的人,故现在囊内只有十多锭黄金,若是在九江的大赌场,这数额将不敷应用。”
徐子陵道:“你准备在九江登岸後,立即大赌一场吗?”
雷九指道:“九江的“因如阁”名列天下十大赌场之七,乃长江一带最著名的赌场。主持的人叫“赌鬼”查海,乃赌林响当当的人物,更是香贵手下四大将之一,若能把他赌垮,香贵想不亲自出手都不行。”
徐子陵道:“名列第一的赌场在那里,是否与香家有关?”
雷九指道:“天下赌场首推关中长安的明堂窝,位於最著名青楼上林苑之旁,主持的是赫赫有名的“大仙”胡佛,乃“胡仙派”的掌门人,是赌门最受尊敬的老撇。”
老撇是江湖术语,指的是以赌行骗的人。
徐子陵不解道:“胡仙不是狐狸吗?这胡佛摆明是骗人的,谁肯到他的赌场去呢?”
雷九指道:“做老撇是胡佛初出道时的事哩!发财立品,胡佛二十年前当众以整体猪羊上供胡仙,立誓不再骗人,还保证在他的赌场内绝不容人行骗,所以到他的明堂窝,比到任何地方赌更可放心。”
徐子陵道:“这麽看,胡佛该不是香贵的人吧!”
雷九指道:“不但没有关系,还是对头。香贵曾派大儿子到关中开赌,却给胡佛赢得弃甲曳戈而逃,损失惨重。所以如若香贵想与我交手,我会指定在长安胡大仙的明堂窝举行,想想都觉风光,哈!”
徐子陵苦笑道:“你老哥知我和寇仲到长安後都中能张扬,皆因见光即死。而我这副样貌,李世民手下已有人见过,会知道是我徐子陵来的呢。”
雷九指道:“除赌术武技外,我还跟过鲁师学过易容之术,到时自有妙法。现在最重要是不让任何人晓得我和你们的关系。夜哩!我再不阻陵少休息。”
“当”!寇仲也不知自己攻出多少刀,但宋缺却像高山峻岳般,任由风吹雨打,亦难以摇撼其分毫。不过寇仲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痛快,像宋缺这般强横的对手,在这里才可寻到。
兼之他不住指点,每句评语均切中要害,一晚的时间,可等若别人半世的修行。
寇仲倏地收刀後退,毕恭毕恭的道:“多谢阀王指点,他日有成,当是拜阀主今晚所赐。”
宋缺还刀入鞘,微微一笑道:“我们之间不用再说废话,天快亮啦!吃过早膳才走吧!”
寇仲呆了一呆,始随宋缺离开磨刀堂,一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地方。
第七章 为尔之后
宋家山城由数百大小院落组成,院落各成体系,又是紧密相连,以供奉历代祖宗神位的宋家祠堂为中心。每个院落均分正院偏院,间隔结构,无不选材精良,造功考究。
在嘉微的晨光里,寇仲与宋缺并肩来到与磨刀堂毗邻的明月楼,步入庭园,一位白发斑斑的老人正在修剪花草,斜斜瞥两人一眼後,便视若无睹的继续工作。
寇仲心中大讶,宋缺笑道:“方叔是山城内唯一不怕我的人,因为自幼就由他侍候我。”
寇仲点头表示明白,穿过两旁花木扶疏的长廊,是一道跨越池塘的长石桥,四周树木浓深,颇有寻幽探胜的气氛,池塘另一边就是门士正中处悬有刻上“明月楼”三字木雕烫金牌匾的两层木构建筑物。木门隔窗均是以镂空雕花装饰,斗拱飞檐,石刻砖雕,精采纷呈。
宋缺在桥中停步,凭栏俯首,凝视正在池内安详游动的鱼儿,道:“你的身法是否从鱼儿领悟出来的?”
寇仲佩服道:“阀主真厉害,这都给你瞧穿瞧透。”
宋缺摇头叹道:“到现在我才明白甚麽是天纵之材,徐子陵比之你如何呢?”
寇仲道:“子陵是这世上唯一能令我真正佩服甚或害怕的人,幸好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如若他肯全力助我去取天下,我会轻松得多。”
宋缺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来吧!不要让他们久等哩!”寇仲为之愕然,谁在等他们呢?徐子陵给小孩的叫声惊醒过来,接著是韩泽南夫妇抚慰孩子的声音,小杰睡回去後,韩泽南低声道:“小裳!你觉得那弓辰春是怎样的人?”
徐子陵本无心窃听人家夫妻间的私话,但因提到自己,自然功聚双耳,看韩妻怎样回答。
被称为小裳的韩妻压低声音道:“他的样貌虽凶悍,但言谈举止均像极有修养的人,对小杰亦相当慈祥爱惜,相公是否想请他帮忙唉!人心难测,相公虽三思而行。”
沉吟片晌後,韩泽南道:“他虽名不传於江湖,但只看他毫不费力就迫退合一派的人,此人武功之强,足可与解晖之辈相媲美。若他肯帮手,我们或能摆脱那些人。”
小裳叹道:“他为何要惹祸上身?”韩泽南道:“他若拒绝,我们也不会有损失。我有个奇怪的感觉,他似乎真的很关心我们。”
小裳道:“这正是妾身最害怕的地方,最怕他是另有居心。”
韩泽南苦笑道:“凭他的身手,在这天下纷乱的时势,要对付我们一家三口实在易如反掌,何须转转折折。那个姓雷的江湖客和他闭门谈了一整天,不知会说些甚麽话。”
小裳道:“到九江再说吧!说不定我们可把追兵撇甩,那时海阔天空,可任我们飞翔哩!”
徐子陵睡意全消,起床穿衣,往甲板走去。
寇仲跟在宋缺身後,进入与磨刀堂同样规模宏大的明月堂,只见数名宋家的年青武土,正为他们摆开一桌丰盛的早膳,宋智、宋鲁两人则虚位以待。见到宋缺时两人神态恭敬,显示出宋缺在宋阀内无上的威权。
分宾主坐下後,宋缺挥手不意众年青武土退出楼外,向宋鲁道:“玉致呢?”
宋鲁答道:“她刚才仍在梳洗整装,该快到哩!”
寇仲此时深切体会到宋缺行事莫测高深的风格,只是桌上热气腾升,精巧讲究的各式菜肴,便知厨子至少要在半夜起来工作,而那时他正和宋缺在打生打死。可见宋缺早在这之前已对自己作出准确的判断,始有眼前的筵会。
想起即将见到宋玉致,心中实是既喜且惊,皆因既不知宋玉致会如何“款待”自己,更不知宋缺会如何“处置”他们。
宋缺神采飞扬,兴致勃勃的为三人斟酒,向寇仲道:“这是杭州特产桂花酒,不但酒味醇厚,柔和可口,兼且有安神、滋补、活血的作用,多饮亦无害。”
寇仲瞧往杯中色作琥珀的美酒,透明清亮,一阵桂花的幽香,中人欲醉,不用喝进口内已有飘然云端的曼妙感觉。
单看桌上所用器皿,无论杯、盘、碗、碟,瓶、樽、陕、盏,均是造工精细,情趣高雅。最特别是皿具所用釉彩,状似雨点,於黑色釉面上均*布满银白色的放射状小圆点,大者如豆,小者若粟,银光褶褶。亦只有这种名贵的器皿,才配得起宋阀超然於其他诸阀的地位。
宋智见寇仲留神观看桌上用以盛载名酒美食的器具,笑道:“这种雨点釉,又称天目釉,尺瓶寸盂均被视为不世之珍,甚至碎片亦可与金玉同价。
我们搜寻多时,亦只能集齐此套。”
这是第二趟与宋智坐下说话,感觉上有天渊之别。
寇仲从宋智亲切的口气,清楚晓得他把寇仲当作自己人。
出奇地由宋鲁领头举杯祝酒,笑道:“近十年来,尚是首次见到大兄这麽多笑容,这杯就先敬大兄,下一杯才轮到小仲。”
宋缺哑然失笑道:“鲁弟定是把这话在心内蹩足十年,到今天才可乘人之危的倾情吐露。哈!饮胜。”
接著轮番敬酒,数巡过後,宋缺忽然淡淡问道:“师道是否爱上那高丽来的女子。”
寇仲在摔不及防下,有点手忙脚乱的答道:“这个哩!阀主请勿为此动气,实情是……唉!我也脱不了关系,因为……”宋缺截断他道:“其中情况,我们从他遣人送来的书信知道详情,故不用重覆。我只想知道凭少帅的观察,师道是否爱上那叫傅君瑜的高丽女子。”
寇仲不敢骗他,苦笑道:“严格来说,二公子该是爱屋及乌,但会否因此渐生情愫,则非常难说。”
宋智和宋鲁由宋缺问起宋师道开始,都不敢置一词半语,可推想宋缺曾为此大发电霆,故没人敢Сhā口。
宋缺沉吟片刻,忽然举筷为寇仲夹菜,像忘记了宋师道的事般微笑道:“这是麻香鸡,趁热吃才酥脆可口。听说你和子陵曾在飞马牧场当过厨子,该比我们更在行。”
寇仲尝过一口,动容道:“比起弄这麻香鸡的高手,小子差远哩!”
宋缺转向宋智道:““天君”席应那方面有甚麽新的消息?”
宋智道:“据前天才收到来自独尊堡的飞鸽传书,席应尚未露面,但阴癸派的棺棺却曾在成都现身。”
寇仲的心中打了个突疙,不由为徐子陵担心起来,忍不住问道:“‘天君’席应是甚麽家伙?”
宋鲁笑道:“席应是‘邪道八大局手’榜上名列第四的魔门局手,仅次於祝玉妍、石之轩和赵德言之下,昔年曾惨败於大兄手下,逃往域外多年後最近重返中原,还公然向大兄示威,该是魔功大成,才敢这麽放恣。”
宋智冷哼道:“若他真的有种,该登上山城正式挑战,现在却远远躲在四川张牙舞爪,显然心怀不轨。”
宋缺脸容变得冷酷无比,缓缓道:“就算祝玉妍胆敢撑他的腰,他亦难逃魂断我宋缺刀下的宿命。”
足音轻响,宋玉致来了。
这风姿绰约的美女不施脂粉,秀发在头上结了个简单的髻饰,身穿白地蓝花的褂裙,腰围玉带,清丽宛如水中的芙蓉花。带点苍白的脸色,减去她平日三分的刚强,多添几分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美态。
她故意避开寇仲灼热的目光,坐到宋缺的另一边。
宋鲁爱怜地为她添酒。
宋缺有点不悦道:“致儿何事担搁?”
宋玉致轻垂眷首,低声道:“刚接到成都解堡主的飞鸽传书,‘天君’席应於前晚被重出江湖的岳山空手击杀於成都散花楼,亲眼目睹者尚有川帮的范卓和巴盟的奉振。”
寇仲失声叫道:“甚麽?”
宋缺等的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连宋玉致亦忍不住朝他瞧来,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比在座任何人都要急速和激烈。
寇仲定过神来,尴尬一笑,又趁机迎著宋玉致清澄的眼神深深一瞥。
宋智把目光移往神情肃穆的宋缺,道:“此事确是非同小可,难道席应的紫气天罗,仍未臻大成之境?”
宋玉致道:“据范卓和奉振覆述当时的情况,席应的紫气天罗威力惊人,只是敌不过岳山赤手空拳施展的换日大法。此战立合岳山重新登上顶尖高手的位置。”
宋鲁吁出一口凉气道:“岳山此人一向心胸狭窄,此番练成换日大法,定会到川城来生事。”
宋缺油然道:“我最怕他不来。”
忽然仰天长笑,道:“好一个‘霸刀’岳山,请恕我宋缺低估了你。”
转向宋玉致吩咐道:“立即通知成都那边,不论他们用甚麽方法,也务要找到岳山的行踪,我已因出门对付崔纪秀那帮人而错过席应,今次再干容有失。”
寇仲心叫乖乖不得了,无奈下只好苦笑道:“阀主恐怕今趟亦要失望哩!”
众人愕然朝他瞧来。
寇仲硬起头皮道:“因为这个岳山是假的。”
宋缺神色不变道:“此话何解?”
寇仲挨到椅背处,拍桌叹道:“杀席应的只是载著个由鲁妙子亲制的岳山面具的徐子陵,这小子真行,连在邪道鬲手榜上排列第四的人都给他宰掉。”
包括宋缺在内,众人无不动容。
寇仲再解释一番後,道:“小陵定是在武道上再有突破,否则不会厉害至这等地步。”
今次轮到宋缺苦笑道:“这叫一场欢喜一场空,将来的中原武林,怕该是你和徐子陵两人的天下。”
接著平静地宣道:“我已代表宋家和少帅达成协议,我们宋家虽不直接卷入少帅争天下的战争中,但却在後援各方面全力支持他。假若少帅兵败,一切休提,如若他终能统一天下,玉致就是他的皇后,诸位有否异议。”
宋智和宋鲁都没有说话,只宋玉致俏脸倏地飞红,霞色直延至耳根,垂下头去。
宋缺长身而起,来到寇仲身後,探手抓紧他肩头道:“膳後玉致会送少帅一程,至於其他行事细节,你们仔细商量吧!”
言罢哈哈一笑,飘然而去。
徐子陵卓立船头处,欣赏河光山色,心中思潮起伏。
韩泽南两夫妇的武功相当不俗,韩妻小裳更是高明,足可置身江湖名家之林,究竟是甚麽仇家令他们如此慌张害怕。
凭他“弓辰春”击退合一派的威风,小裳仍以“惹祸上身”来形容他的出手帮忙,可知他们的仇家实力庞大,且有至少能与他相掳的高手在其中,好心肠的小裳才害怕会连累自己。
正思忖间,林朗来到身後恭敬道:“弓爷原来是真人不露相,难怪以侯公子的恃才傲物,也肯为弓爷奔走安排。”
徐子陵心中好笑,他从未说过自己武功低微,故何来真人不露相可言;但他的而且确没有露相,皆因戴上面具。顺口问道:“今天是否会泊岸呢?”
林朗点头道:“前方的大城就是巴东郡,我们会在那里停半个时辰,好补充粮水。”
徐子陵极目瞧去,隐见城墙的轮廓,两岸林木间的房舍数目大增,不像先前的零落。
此时雷九指来了,两人遂结伴到舱厅吃早膳。
他两人是最早起床的客人,坐好後,乌江帮的人都争著侍候他们,雷九指当然是叨了徐子陵的光。
闲聊几句後,雷九指三句不离本行,又讲起赌经来,今次说的是牌九,幸好他表情多多,口角生春,尚不致落於沉闷。
只听他道:“赌场有个禁忌,就是没有‘十一’这数目,也不准说十一,因为在牌九中由‘么五’和‘么六’两牌组成的十一点,几乎是必输无疑。还有是‘十’,因为十点在牌九中是最小的,骂人话‘蹩十’,就是来自这张牌。‘二板六’也是骂人的话,因二板为四点,配上么六刚好是十点。哈!”
徐子陵笑道:“你这麽说,我会较易去体会。”
雷九指得意洋洋以夸张的语气说道:“牌九的诀要,就在‘赶尽杀绝’这四字真言上,最伤感情。”
此时船身微颤,缓缓减速,往左岸泊去。
雷九指赞道:“乌江帮操舟之技确是一绝,难怪多年来过三峡的沉船事故屡有所闻,却从未发生过在他们身上。”
风帆终於停在码头。
徐子陵正想低头多喝一口稀粥,衣袂破风之声振空响起。
两人愕然对望时,一阵怪笑从甲板处传来道:“本座有事须料理,谁若敢管闲事,莫怪我杖下无情。”
另一把娇柔浪荡汝子声音道:“小裳啊!姐姐来向你问候请安哩!还不给我滚出来。”
徐子陵心中一震,终知道韩泽南夫妇害怕的是甚麽人。
他们确有害怕的理由。
第八章 此地一别
宋玉致陪寇仲来到码头处,一艘小型风帆正张帆恭候。
一路走来,宋玉致没说过半句话。寇仲知她脾性,不敢惹她。
寇仲叹道:“此地一别,不知是否尚能与致致有再见之日。假若我在关中寻不到杨公宝藏,我根本没有本钱去和李小子争天下,合资亦不会让你嫁我;即使真的得到杨公宝藏,跟李小的实力相比,我仍是输多赢少的劣局。
因为战争并非以钱财多寡来决定胜负,否则杨广不会失天下。”
宋玉致平静地道:“你是不应该来的,事而至此,玉致还有甚麽话说。”
寇仲苦笑道:“事既至此,致致还不能和我说两句知心话吗?”
宋玉致目光投在滔滔河水土,摇头道:“爹是明知不可为而为,所以才不肯直接派兵助你。李阀的声势与日俱增,你还在为杨公宝库痴人做梦。
好啦!假设真给你寻得宝藏,你又怎样把东西运离李阀的地头?少帅啊!理性点好吗?算人家求你吧!”
寇仲低沉而肯定的声音传入她耳内,缓缓道:“不要看我爱嘻嘻哈哈的,一副薄皮无赖的样子,但我对致致的爱却是此生不渝的,致致定会怪我为争天下舍你而去。固然我现在已是泥足深陷,难以言退。但真正的原因,是男儿必须为自己确立一个远大的目标,然後永不言悔地朝这目标迈进,不计成败得失。子陵和我的分别,只在於目标的差异。且看看你身边的人吧!
有那一个是具正快乐和满足的?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苦中作乐!於平中找寻真趣,已与我寇仲无缘。只有在大时代的惊天骇浪中奋斗挣扎,恐惧著下一刻会遭没顶之祸,才可使我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和存在。现在我只能在自己劣势的环境中,尽量做得最好,在江湖中作三两人间的争雄斗胜,再不能使我动心,只有千军万马决胜於沙场之上,那种胜败才能令人颠倒。我本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也不怕再变为一无所有,但只要我知道致致的心曾向我,寇仲已可不负此生啦。”
说出心底的话後,寇仲腾身而起,往船上投去。
听罢他似无情又多情的情话,瞧著他轩昂不可一世的雄伟背影,宋玉致的视野模糊起来,再分不清那一片是泪光,那一片是水光。她想把他唤回自己的身旁,但声音到达咽喉处,化作硬咽。
此刻一别,还有再相达的一天吗?徐子陵掠出舱厅,韩泽南夫妻正带著儿子从舱房仓皇奔到通道上,忙喝道:“韩兄勿要出去,一切由我来应付。”
两人愕然回头瞧他,徐子陵来到他们身旁,探手爱怜地拍拍小杰儿的脸蛋,向从後赶来的雷九指道:“雷兄也不要露脸。”
韩泽南摇头叹道:“弓兄千万不可卷入此事中,弓兄或者不会把这两个人放在眼内,但他们出身的家派,却是非同小可,缠上後除非死掉,否则休想有安乐日子过。”
雷九指来到众人旁,道:“一个是‘恶僧’法难,另一个是‘艳尼’常真,从没人知道他们的出身来历的。”
此时法难大声在舱外叱喝道:“洪小裳你今次Сhā翼难飞,若再不乖乖的随我们回去,我们便要大开杀戒。”
洪小裳凄然道:“南哥珍重,好好照顾杰儿。”
又向徐子陵道:“大恩不言谢,弓爷请送他们到安全地点去。”
韩泽南一把抓著洪小裳,热泪盈眶道:“要死就死在一块儿,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小杰呆望爹娘,一脸茫然,显然弄不清楚是甚麽一回事。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韩兄和嫂夫人请放心。法难常真乃祝玉妍的喽罗走狗,本人知道得一清二楚,更清楚自己惹上的是那一类的麻烦。待我去把他们收拾後,回来再和韩兄和嫂夫人商量下一步该怎麽走吧。”
韩泽南夫妇不能置信的瞪著他时,徐子陵顺手借来他手上长剑,跨过舱门来到甲板上。只见林朗和十多名手下人人兵器在手,与船尾的常真和法难成对峙之势。
见到‘弓辰春’出来主持大局,林朗松一口气道:“弓爷请为我乌江帮主持个公道。”
徐子陵对林朗以至整个乌江帮立时好感大增,难怪骄做如侯希白亦要赞乌江帮信誉昭著。假若法难和常真依足江湖规矩,先礼後兵,向林朗说明原委,要与韩泽南夫妇解决私下间的恩怨,那林朗绝不会从中作梗。说到底韩泽南夫妇只是他们的顾客,非亲非故。
可是像法难和常真目下的恃强硬闯上船,视乌江帮如无物,又口口声要大开杀戒,实犯了江湖大忌。
江湖人最讲面子,就算明知非对方敌手,林朗等也要撑下去。
法难和常真的目光同时落在徐子陵身上,生出警戒神色。
徐子陵低声对林朗道:“此事全由我揽到身上,林香主千万别惹上身,快著各兄弟收起兵器。”
林朗心中感激,恶僧艳尼两人在长江一带早臭名远播,出名难惹,若有选择,谁愿和他们结怨。
闻言後林朗喝道:“今天的事,我乌江帮再不Сhā手,收起兵器。”
众手下应命退下,齐聚在徐子陵身後,变成旁观者。
“恙僧”法难的铜铃巨目凶光闪闪,把徐子陵由头看落脚,冷笑道:“来者何人?是否想代人出头送死?”
“艳尼”常真媚态毕呈的娇笑道:“是否因那条像毒虫般难看的疤痕累得没女人欢喜,所以活得不耐烦啦?”
徐子陵踏前一步,从容笑道:“少说废话,有种的就不要夹尾巴落荒溜掉。”
常真花枝乱颤的笑起来,向法难抛个媚眼儿道:“师兄听过这麽大言不惭的话吗?”
言罢一个旋身,披在身上的“销魂彩衣”像一片云般冉冉升起,露出坦露粉臂,把她惹火身段表露无遗的一身劲装服,配上她的光头,反更增诱惑妖媚的骚劲。
谁都清楚她浑身都是毒刺,沾惹不得。
法难一顿手中重铁杖,甲板受击处登时木屑溅飞,现出裂痕。
正在替泊在码头另外十多条船上货溶货的人,均停下手脚,遥看热闹。
韩泽南等亦移到舱门处,当然谁都干会为“弓辰春”担心,比起合一派的“通天姥姥”夏妙莹和“美姬”丝娜,这两人恶名虽盛,但仍有一段颇远的距离。
“喽”!
常真接著旋身甩下的销魂彩衣,纤手分别抓著领口和下摆,蹬个笔真的盖在高耸的胸膛上,道:“让奴家先陪你玩两招吧!”
说到最後一个字,倏地化作一片彩云,飞临徐子陵斜上方处,既诡异又好看。
听她的话,人人都以为她会单独出手对付徐子陵,岂知法难二话不说,人随杖走,运杖便往徐子陵胸口捣去,威势十足。
最厉害处是衣柔杖硬,一轻一重,配合得天衣无缝。
徐子陵看也不看,右手长剑疾往上桃,左手则运掌劈出,落在旁观者眼中,似是简单不过,平平无奇,但身在局中的常真和法难,均感对手像未卜先知的预先把握到自己进攻的角度和时间,纵想变招却偏差一点点。
两人合作二十多年,应付强敌无数,立时心中叫妙,均贯注全身真劲,不留馀力的力图一招毙敌。
心忖无论这人如何高明硬朗,总敌不过他们合起来近六十年火候的联手一击。更何况两人一刚一柔,最是难挡。
岂知徐子陵正是要诱他们这样去想去做。
若非联手作战,两人谁都及下上“美姬”丝娜,但合起来却比丝娜更厉害。且因魔功层出不穷,真的厮杀下去,徐子陵说不定要露出压箱底的功夫才能取胜,曾两度与他交手的法难和常真,有很大可能会「感到*他是徐子陵,那就非常不安。
徐子陵以前的功夫可说是打出来的,而现在则是“另一种”的打出来。
为了掩饰“徐子陵”的身份,他要绞尽脑汁去创出新招,以另一种使人不会联想到他是徐子陵的风格出现,无心Сhā柳的迫得他要在其他方面作出尝试和突破。
对於体内真气的运用,他已变成工多艺熟的戏法师,能变出种种匪夷所思的戏法来。
今趟他当然不可用只有五成的天魔大法,而是用吸取和氏璧异能时须悟回来的行气方法。
“霍”!长剑先桃中当头撒来的销魂彩衣,然後左掌才劈中法难的重铁杖头。
就是这刹那的差别,决定了谁胜谁负。
在时间的拿捏上,徐子陵精确至分毫不差,否则吃亏的会是他。
以柔制柔,以刚制刚。
常真的销魂彩衣给长剑挑中的一刻,竟有无处著力,如石沉大海的骇人感觉,正要可矸赏耍长剑已化作多朵剑花,狂风暴两般往她罩来,由於根本无力可借,凌空的常真猛一咬牙,施出师门绝技,彩衣全力往敌剑卷去。
徐子陵左掌重劈铁杖,同时体内暗结大金刚干动轮印。
常真见他全力应付法难,心中大喜,倏地剑花敛去,敌剑已给她的彩衣缠个结实,忙运劲猛扯,心想只要对方分出一半力道来对付自己,肯定会被法难的重杖击得负上内伤。
岂知长剑应衣脱手,轻飘飘的竟没有半点力道,心知中计,但已迟了。
“蓬”!沛然莫测的先天真气,透杖而入,把法难攻来的劲气全部物归原主,并有额外赠送,法难惨哼一声,跄踉跌退,连喷两口鲜血,“咕咚”一声坐倒甲板时,脸色已苍白如死人。
卷带长剑的常真腾空而起,难过得差点吐血。她也是了得,见法难有祸,彩衣拂扬,长剑化作长虹,回刺徐子陵,自己则凌空一个盘旋,落在法难身前。
船岸上的旁观者瞧得目瞪口呆,谁猜得到名震长江流域,横行无忌的恶僧艳尼,只一个照面就吃上大亏。
徐子陵潇洒的随意一个旋身,待长剑擦身掠过,一把抓著剑柄,再面对两人时,长剑遥指,冷笑道:“给我有那麽远就滚那麽远,否则莫怪我大开杀戒。”
“大开杀戒”正是法难刚才说过的话,徐子陵照本宣科的说出来,旁观的人都暗中称快。
常真眼中射出怨毒和仇恨,点头道:“好!今天算你狠!不过你已惹上天大麻烦,很快你就知甚麽叫後悔。”
玉手穿过法难的左胁,把他的巨躯扶挟起来,再一声娇叱,掠往码头,转瞬远去。
徐子陵心中暗叹,阴癸派有名阴魂不散,难缠之极。这一战虽胜得轻松容易,但若惹来对方元老级的高手,自己又要保护韩泽南一家三口,形势便非那麽乐观。
寇仲靠窗安坐,起伏的思潮终从对宋玉致的怀念转到这两晚与宋缺的比拚上。
“铿”!他把井中月从鞘内抽出,在透窗斜照进来的阳光下,刀身闪闪生辉。
忽然间,他清楚知道在宋缺毫无保留,别开生面的启发下,他在刀道的修为上迈出无可比拟的一步。
步入宋家山城的寇仲和离开山城的寇仲,就像顽石和宝玉的分别,虽在外形大小上完全相同,但其中的涵蕴却迥然有异。
他的精气神和手中宝刃结合为一,浑成一体,达至“意即刀,刀即意”的神妙境界。
宋缺和他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假设打一开始宋缺就以天刀全力攻他,恐怕他早落败横死。
宋缺先把寇仲置於必败的绝地,再以生死的要胁和压力,按部就班的启发他,激发起他的潜能和灵智,使他从石头脱胎为美玉。
那种地狱式的训练,令他全面地改进了刀法和内功。
抵九江後,他将登岸北上襄阳,与徐子陵会合。他本可原船北上,由大江转汉水宜抵襄阳,但那样太过张扬,而他现在最紧要是把行踪保密。
趁这几天坐船的安乐日子,他要精进励行,好好把从宋缺得来的绝世刀法心得,融汇贯通,为关中寻宝的壮举作好准备。
在这刹那,他把其他一切完全忘掉,除井中月外,心中再无他物。
徐子陵听尽众人歌功颂德的话後,好不容易才偕雷九指返回舱内去,岂知韩氏夫妇早人去房空。两人脸脸相颅,乏言以对。
雷九指摊手苦笑道:“他们都是好人,可能不想连累我们才这麽一走了之吧!”
徐子陵无奈道:“早已连累,只有希望他们吉人天相。”
後面的林朗探头瞥一眼,道:“有人见到他们从船头偷偷下船,沿江而逃,那段路很不好走。他们真蠢,有弓爷照拂他们,还有甚麽好怕的。”
雷九指双目一转,问林朗道:“巴东郡有没有像样的赌场?”
林朗道:“要赌当然最好到九江的因如阁,不要说大江南北的赌客趋之若骛,连不爱赌的人都要去见识一下,且现在正是因如阁一年一度的赌会举行的时刻。”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在这里只有个许时辰,那够时间去赌呢?”
雷九指笑道:“我只是顺口问问,只要时间足够,我们泊到那里就赌到那里,否则你那来练习的机会。”
林朗心痒难熬的道:“要赌还不容易,船上赌具一应俱全,就让我们玩两手如阿。”
雷九指搭著他肩头笑道:“怎好意思赢林香主辛苦赚来的钱,到郑郡後我们三个就结伴去赌个天昏地暗,无论嬴多少都分作三份,保证林香主回乌江後可起大屋纳美妾。”
林朗怀疑地道:“既然这麽容易嬴钱,老哥为何又要奔波劳碌?”徐子陵没兴趣听他们瞎缠,正要返回舱房,给人截著道:“弓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子陵认得是船上其中一个客人,年在三十许间,有点读书人清秀文弱的样子,身材适中,作商旅扛扮。
点头道:“入房再说。”
那人随他入房後,自我介绍道:“小人复姓公良,小名寄,乃清化郡人。今趟到九江去,是想收回一笔欠账,若弓爷肯出手帮忙,我愿分一半给弓爷,唉!若收不到这笔账,我也不知怎办才好。”
徐子陵心中苦笑,不过听他语气真诚,眼正鼻直的一副老实人模样,亦难以断然拒绝,只好问道:“究意是甚麽一回事,公良兄请详细道来,但千万不可有任何隐瞒。”
公良寄叹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公良家数代相传都是做药材生意,五个月前一个叫贾充的人来向我们订下大批名贵药材,讲明以黄金交易。是我们遂往各地搜罗,集齐後一手交货,一手收金。岂知当时明明是金锭,回来後全变作石子,才知受骗。贾充其实是假充。为了付药材的欠账,我已是倾家荡产,变得一无所有。”
徐子陵皱眉道:“他既是骗子,怎会让你知道他住在九江?”
公良寄愁容满脸的道:“我也不知自己是好运道还是霉运当头,得一个江湖朋友告诉我这人是九江著名的骗棍外号‘点石成金’的赖朝贵,弓爷请给小人主持公道。”
徐子陵正要说话,雷九指推门而入,道:“赖朝贵不但是大骗棍,还是个嫖赌饮吹样样皆精的流氓,到九江时我们顺道把他收拾吧!”
第九章 异地重逢
寇仲是第三次到九江来。
第一趟是刺杀任少名之行,使他和徐子陵一战成名,威震天下。
第二次是往解飞马牧场之围时途经此城,还误打误撞下救回骆方。
由於这是萧铣的势力范围,所以寇仲份外小心,不但戴上面具,化成络腮满脸的钩鼻汉子,又把井中月用布缠刀鞘,这是很平常的做法,并不碍眼。
虽说宋家和萧铣关系良好,但际此非常时期,寇仲不敢在码头登岸,吩咐送他来的宋家子弟把他在九江下游里许处放下,再沿岸赶赴九江。
他的计划是在抵九江後,乘坐客船沿长江汉水的北土襄阳,既省力又快捷口且在与船上其他客人混熟後,一起进城会不那麽碍眼。
千一会工夫他抵达九江城外,这长江水道的重领,繁荣热闹,沿岸泊有近千艘大小船舶,舢胪相连,帆旗蔽天,岸上驴车马车,往来不绝。
萧铣的大梁王朝军队在险要和交通汇集点均设置哨站关卡,刁斗森严,令人望之生畏。
九江城乃萧铣的梁军和林土宏的楚军斗争的焦点。谁能控制这高度战略性的城市,等若扼紧鄱阳湖以西大江水道的咽喉。现在既落入梁军手上,林士宏就算能控制鄱阳和南方水道,但既不能西往,亦不能北上,致动弹不得。
东方则有杜伏威、李子通和沈法兴,更令林土宏难作寸进。
不过由於朱桨和萧铣交恶,多场火并後双方均元气大伤,一直给萧铣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楚军,又见蠢蠢欲动。
据宋家的情报,林士宏正在鄱阳湖集结水师,意图进犯九江。
寇仲身怀宋家发出的通行证,毫无困难的进入九江城,旧地重游,自不觉一番感触。
经过七天的潜修,他不但把从宋缺处领悟回来的刀法融汇贯通,进一步吸收,更趁这忙里偷得的罕有空闲,把这几年来从实战得回来的经验作全面的思索和整理,当他离船登岸时,感觉焕然一新,好像在刀道上的修行,在这一刻才算得上大有成就。
正要找家客栈落脚,一辆刚进城的马车从身旁驶过,隐约若传出女子说话的声音,寇仲听得心中一懔,声音竟是这麽熟悉,一时却记不起是谁。
更奇怪为何在这挤满人车的暄闹大街,自己竟能清晰听到一辆快速驰过的马车内的说话声音,在以前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
心中一动,吊紧马车追去。
目标马车沿北门大街南行,接而转进另一条往东的大街去。
寇仲功聚双耳,就那麽偷听马车内两女的说话对答。
只听那颇为耳熟的女音道:“我们已查得弓辰春的身份来历,该是多年前曾在云贵横行一时的高手,後来不知因何事犯众怒,自此消声慝迹,想不到今次重出江湖,竟变得这麽厉害。他是困脸上那道刀疤而得‘刀疤客’之名的。”
寇仲心中一震,难道她说的是徐子陵扮的刀疤大侠1.另一把女声冷冷道:“他能在法难和常真的联手下一个照脸重创法难,其武功已臻惊世骇俗的境界,江湖怎会平白无端的冒出这麽一个人来?会否是徐小子假扮的,他和寇小子都有易容改装的本领。”
寇仲心中叫妙,他不但可肯定这个甚麽弓辰春就是徐子陵,还因法难、常真而猜到两女一是白清儿,另一个别是阴癸派的元老高手,在洛阳曾有一战之缘的闻采亭。
又会这麽巧的?白清儿道:“起始时我也有同样的怀疑,因为时间地方均颇为吻合。可是据传来的消息,这弓辰春是个不折不扣的赌鬼,船到那里就赌到那里,赌得又狠又辣,你说徐子陵会是这种人麽?无论如何,今晚他的船抵岸後,我们可摸清他的底子。”
听她这麽说,寇仲立即信心动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徐子陵,他既不好赌,更不懂赌。
闻采亭显然被白清儿说服,道:“照你这麽说该不会是徐子陵。但不管他是谁,能否把小裳擒回来已是次要,掌门师姊亲下严令,要不惜一切下手把这人诛除。有没有你边师叔的消息,在成都失散後,我一直没见过他。”
白清儿叹道:“边师叔在安隆和尤鸟倦联手下受到严重内伤,幸好被师姐及时救回送往秘处疗伤,闻师叔可以放心。”
车子此时驶入一所大宅,寇仲不敢冒失闯进去,悄自离开,同时心中暗喜。
阴癸派当是在此集结人手,以对付一个叫弓辰春的赌徒,这家伙都算厉害,竟能惊动祝玉妍派出元老级的高手到这里对付他,倒要看看他是否三头六臂?此时他也像闻采亭般,不相信“疤脸客”就是徐子陵的疤脸大侠,暗忖就在九江混一晚,假如今晚那弓辰春没有来,自己就摸上阴癸派巢|茓打她们一个落花流水,最重要当然是试试给宋缺薰陶後的刀法。
想到这里不由心情大佳,刚步入北门大街,一队骑士策马入城,领头的赫然是与他不断恩怨纠缠的巨鲳帮帮主云玉真。
寇仲早想过在这里碰见她的可能性,只没想过甫进城不久就见到她,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悄俏追去。
徐子陵仍沉醉在对三峡的美丽风光回忆中,雷九指推门进来,坐到他身旁追:“尚有一个时辰到九江,林朗会安排我们住在与他们有联系的客栈去,今晚我们就去踢赌鬼查海的场子。”
徐子陵道:“你觉得公良寄的人品如何?”公良寄就是被骗棍赖朝贵骗得倾家荡产的药材商人。
雷九指道:“我问过林朗,公良寄所说全是实话,公良家是清化出名的大善人,对穷人赠医施药,所以药材生意虽做得很大,家底却不厚。乌江帮的沙老大把他送来九江是分文不收的,还著林朗设法为他央九江帮会有头脸的人帮手,但当然及干上我们弓爷的手粗拳硬。”
经过多日来的相处,两人混得稔熟,说话再不用客气。
徐子陵道:“我想先处理好公良寄的烂账後,才到赌场去。”
雷九指道:“所谓财到光棍手,一去没回头。杀了他也於事无补,不若我们看看可否在赌桌上把公良寄的欠账一举嬴回来。”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这番话不嫌自相矛盾吗?若他早把骗来的钱花掉,那时用刀子或用赌术又有甚麽分别,结果都是取不回那笔钱。”
雷九指好整以暇道:“我们喊扛喊杀的去迫他还钱,他肯按江湖规矩还五成已相当不错,但在赌桌上,他却不能不守赌场规矩,输多少就须付多少。赌场最重信誉,怎到他胡来。”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你有甚麽方法引赖朝贵来和我们狠赌一场。”
雷九指胸有成竹道:“从公良寄和林朗口中,我已知晓此人的行事作风。若论赌骗,甚麽欲擒故纵,虚张声势,偷天换日,他连作我徒孙的资格都欠奉。只要陵少你肯在九江多留两天,我保证教他上钓。”
徐子陵正容道:“就给你两天时间,否则就依我的辨法进行。”
雷九指沉吟道:“真奇怪,为何阴癸派全无动静?”徐子陵分析道:“阴癸派以棺棺为主力的派内高手均到了巴蜀去。祝玉妍又因自重身份而不会亲自出手,要调兵遣将自然费时间,不过九江是他们的最後机会,以後要找我们就干那麽容易。”
雷九指笑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只要你这弓辰春突然消失人间,就算祝玉妍亲来又如何?”
徐子陵摇头道:“避得一时避不开一世。我始终要和祝玉妍等人见过真章,就借这机会和他们打场硬仗。你与公良寄和林朗千万不能与我走在一起,却可通过秘密的联络手法遥相呼应,不是更有趣好玩吗?”
寇仲在客栈的澡堂痛痛快快梳洗乾净後,来到街上刚是华灯初上的时刻,街上闹哄哄一片,往来者都是从各地来的商旅和各式各样的江湖人物。
先前跟踪云玉宴,宜至她进入代表九江政权,位於城市核心处的官署镇江楼後,他才投店休息。
直到这刻,他仍未想到如何去处置她。
若采暗刺的手段,凭他现在的刀法、身手和经验、成事後仍可从容离开,但他却心知肚明目己下不了手。
对女人他一向都是心软的。
他选了可监视北门入口的一间店子用膳,若那叫弓辰春的家伙是从巴蜀坐船经三峡来九江,就该泊在城外的码头处。
九江本有水道直抵城内,但限於只供梁军的水师船只使用,其他船舶,一律只准泊在城外。
靠门的两张桌子早结人占据,其馀的位置都看不到店外的情况。
寇仲施展他的绝技“财可通神”,取出三两银,来到其中一桌,把银两“砰”的一声拍在桌上,微笑道:“若你们肯把这桌子让我,银子就让你们分了。”
那三人显是朋友,想都不想取去银两,结账离开,惟恐走迟半步,这出手阔绰,模样丑恶的傻大汉会反悔。
寇仲又重重打赏夥计,不理会全店侧目的眼光,道:“给我摆满碗箸,我要招呼朋友。”
夥计如奉纶旨般遵命照办,待候得无微不至。
寇仲大马金刀般坐下,又把井中月从背後解下放在桌上,这样除非有人吃了豹子胆,否则谁都不敢坐到他这一桌来。
点了酒菜後,寇仲凝望入城大道,仍不断有外来商旅入城,繁荣得有点不合常理。
夥计奉上美酒,寇仲顺口问道:“想不到九江城这麽热闹。”
夥计陪笑道:“大爷有所不知,他们都是来趁因如阁每年一度赌会的热闹。”再压低声音道:“有运度的不但可赢钱,尚有美女陪夜,大爷你说谁肯错过这种机会?”寇仲心中一动,暗忖这所赌场的风格颇像香玉山的赌场格局,九江现时又是巴陵帮的地头,说不定这因如合就是由他香家主理。想到这里,心涌杀机。表面却不动声色的哈哈笑道:“原来有这麽好玩的去处,说到赌钱我一向运道不错,到因如阁的路怎麽走?”夥计不厌其详的说出来後,转头去招呼别的客人,寇仲正沉吟间,一把声音在旁必恭必敬的响起道:“大爷请恕小人打扰之罪。”
寇仲抬头瞧去,说话者年龄在四十许间,身材瘦小,脸色带种酒色过度的苍白,虽试图以一种坦率老实的神情示人,但细长的眼睛却泄露出他狡猾的本质,长相还可以,但有经验的人都能看穿他是在江湖上靠偷呃拐骗来混饭吃的人。
寇仲知道自己犯下*财不露眼*的江湖大忌,致惹起这混混的垂涎。不过既合来无聊,这类人又是进一步探听有关因如合诸事的适当人选,遂道:“坐下说吧!”
那人受宠若惊地坐在他左旁,谄媚道:“小人刘安,大爷高姓大名。”
寇仲心中生厌,强压下这恼人的情绪後,不耐烦的道:“有甚麽话即管说出来,不要尽说废话。”
刘安诚惶诚恐的道:“大爷息怒。只因小人见大爷相貌出众,又满脸奇光,一副鸿运当头的相格,所以有一个包保大爷满意的好提议。”
寇仲心中暗笑,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确是出众之极,只不过是丑陋不堪的那一种出众。表面却装出照单全收的样子,瞪著他道:“若说出来後我感到不满意,就一刀宰了你。”
刘安忙赔笑道:“大爷真爱说笑。”接著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大爷不是有兴趣到因如阁去赌几手吗?小人不但可为大爷引路,还可令大爷技压全场,人财两得。”
寇仲没好气道:“你当我是大傻瓜吗?若你有这麽好的路数,为何不自己去技压全场,却把这便宜送给我。立即给我滚蛋,否则真宰了你。”
刘安忙道:“大爷请容小人解释,实情是这样的,赌会的重头戏是天九大赛,就在明晚举行,谁能赢得最多的筹码,就是赢家。不过想参赛的人须在三天前报名,临场再抽签决定赌桌和对手,看!”
右手摊开,向寇仲显示一个形制独特的铜牌,上面刻有编号和因如阁的标志名字,纹理精细。
寇仲一呆道:“你是否想把这铜牌卖给我,哼!真懂得做生意。”
刘安收起铜牌,笑道:“我的问题是欠缺赌本,皆因赌会规定参赛者必须以二十两黄金购买筹码,输光立即出场,所以才想找大爷合作。”
寇仲没兴趣和他说下去,摇头道:“对不起,本人身上东凑西凑只得十二雨黄金,所以虽是赌术高明,却尚差八雨才够资格,你滚去找第二头肥羊吧!”
以为他会知难而退时,刘安鼠目一转,脸不改容的笑道:“没有关系,只要大爷肯合作,要赢八两金子还不是易如反掌。今晚九江整条街都挤满羊,只要手上赌本足够,小人可和大爷合作发大财。”
此时馅菜来了,寇仲敷衍道:“待我想想吧!”
刘安道:“当然!当然!大爷若对小人的提议有兴趣,待会可到因如合来找小人。小人最擅相人气色,大爷现时是必赢的格局,否则小人绝不会多费唇舌。”
寇仲沉吟道:“假若够本去换筹码,究竟是你落场还是我落场?”
刘安道:“当然是由大爷亲自出马,事後只要分给我一成,小人便心满意足。”
寇仲点头道:“好吧!若我有兴趣,今晚到因如阁找你。”
刘安还以为说动了他,欢天喜地的离去。
寇仲心中窃笑,正起箸夹菜,徐子陵的疤脸大侠正从城门大摇大摆的走进城来。
第十章 因如赌坊
甫下船胯,徐子陵感到被人暗中监视,接而瞧见白清儿的座驾舟,显示襄阳的钱独关至少在表面上与萧铣关系不错。
林朗亲自打通城门的关节,发给他一张临时的通行证,让他缴税入城。
走上车水马龙的大道,徐子陵生出重回凡世的感觉,这段三峡的旅程,会是历久难忘。
不到十多步,徐子陵蓦地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异感,就像给冰水灌顶倒下,浑体冶浸,他顿生感应,往右方店铺瞧去,接触到是一对如有实质、亮如电闪、神光充足、凌厉无匹的目光。
然後他才看到*寇仲*。
忽然间,他知道寇仲就像他那样,在分别後武功作出身人难以置信的突破,再非昔日的寇仲。
寇仲正举杯向他致敬,一脸灿烂*丑恶*的笑容。但没有被遮藏的一对虎目却射出深刻动人的浓烈感情,充满久别重达的欣悦和兴奋。
徐子陵遥打眼色,倏地加速,没进一条横巷去。
铺内的寇仲放下酒杯,大喝道:“三两银子,换最靠後门的台子。”
徐子陵撇下跟踪的人,从後门进入铺内,寇仲早斟满一杯美酒,恭候他大驾光临。
一杯既尽,两人四目交投,相视而笑,在这时势中,能活著已是难得。
寇仲再为他添酒,压低声音叹道:“小子真棒,竟连‘天君’席应都给你宰掉。”
徐子陵愕然道:“你是否长了对顺风耳,消息竟灵通至此。”
寇仲得意洋洋道:“是玉致告诉我的。幸好我告诉宋缺岳山是你扮的,否则你这小子给宋缺杀了都不明白是甚麽一回事。你不是亲眼目睹,绝不会知道他的天刀厉害至何等地步,差点把我的卵蛋都割出来。”
他把粗话憋满整肚子,大有不吐不快之概。
徐子陵苦笑道:“你竟偷偷溜往岭南去会佳人,可怜我还答应宋玉华,不让你去见她的爹。”
寇仲一呆道:“我又不是山精妖魅,她为何要透过你去阻止我见她的老爹?”
徐子陵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岔开去道:“你怎会想到在这里等我进城?”
寇仲夹菜送到徐子陵的碗内去,凑近点道:“有这後果当然有前因。今天我狭路相逢的碰上两批老朋友,一批是密谋要将你五马分尸的阴癸派妖女妖妇。另一位则是云玉真那臭婆娘。唉!见到你真好,不用只得我一个人去伤脑筋。”
接著呆瞪他变得精莹如玉,洁美光润,举箸夹菜的手道:“究竟发生甚麽事?为何能令你像脱胎换骨似的?”
徐子陵边吃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现在要赶往赌场去,边行边说吧!”
因如阁座落九江最繁荣的商业区,与两人行刺任少名的春在楼只隔七、八间楼房,规模宏大,主建筑组群是处於中轴线的五座木构建筑,以走廊贯通,廊道两边是水池石山,花草盆栽,另外尚有十多座较小型的房舍院宅,众星拱月般衬托起中心处的五座主堂,周遭以高墙围绕。
此时全合亮如白画,面向主街的外墙挂满彩灯,入口处车马大排长龙,缓缓进入。附近的街道挤满人群,有些只是来看热闹,一些却因没有银两缴交赌会的入场费,故不得其门而入。
九江有头有脸的人全来了,冠盖云集,盛况空前。
寇仲和徐子陵隔远看到门外的热闹情景,为之咋舌,前者心生感触道:“就像那趟到王通大宅听石青漩吹箫的历史重演。转眼又这麽多年!那时每天都在逃亡,现在就算祝玉妍和宁道奇来寻我们晦气,我们两兄弟都不怕他的娘啦。”
徐子陵给触起石青漩的心事,垂头不语。
寇仲还以为徐子陵是似自己般感慨丛生,没有在意,迳自道:“有空时定要找个机会,试试你的九字真言手印如何厉害。”
徐子陵收拾心神,笑道:“早猜到你不肯放过我。勿怪我不预作声明,若给我一时失手把你打伤,你就甚麽面子都丢尽哩!”寇仲哈哈笑道:“小子休要逞口舌之快,把话说得太满。我寇仲岂像席应般浪得魔名,虚有其表。”
两人很久没有互相戏谵,均感有趣,相视大笑後,举步往因如合的人口走去。
横里一个人冲出,把他们截住,锦衣华服,却是脸容陌生。
寇仲正要喝骂.徐子陵这才看出是雷九指扮的,忙道:“是自己人,他就是雷大哥。”
雷九指却弄不清楚寇仲是谁,经介绍後,顿时喜出望外,相见甚欢。
由於鲁妙子的关系,寇仲与雷九指自然是一见如故。
三人避往横巷,商量大计。
徐子陵奇道:“雷大哥不是要以雷九指的身份去迫香贵出来吗?为何扮成这样子。”
雷九指微笑道:“这才是‘雷九指’的‘真脸目’,谓之以假作真,不扮‘雷九指’时,我可由九指变作十指,鲁师正是这等弄虚作假的大师,我是有样学样吧!”
寇仲道:“今晚赌甚麽呢?听说天九大赛要明晚才举行。”
雷九指讶道:“少帅的消息真个灵通,今晚和明晚的分别,是明晚的天九大赛是只限於被邀请的人士,不是一方巨贾、帮会头领,就是赌林内有名有姓的人。”
寇仲苦笑道:“原来那小骗棍拿假牌子来骗我,不过倒假得似模似样。”
雷九指翻开手掌,露出他的圆铜牌,笑道:“真的铜牌该是这样子的。”
寇仲愕然道:“正是此牌,只是编号不同。”
再经寇仲解释一遍,雷九指问道:“少帅能否记起那编号?”寇仲哈哈笑道:“雷大哥问对人哩!陵少是一目十行,我是过目不忘,好像……哈!好像是四十八,唔!待我想想,该是二十八,一定是二十八。”
雷九指道:“若真是二十八,那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转向徐子陵道:“‘点石成金’赖朝贵的编号正是二十八。”
徐子陵不能置信的道:“你比我只早一刻下船,为何这麽快连赖朝贵的编号都查到?”雷九指笑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对赌徒的威力比甚麽都更灵验有效。今次来参加赌会的人,很多是我的老朋友,查这种事情只是举手之劳!”
寇仲茫然道:“赖朝贵是甚麽人?”
雷九指道:“少帅请先给我们形容一下那刘安的外貌和身型,照道理以赖朝贵的身份地位,不会干这麽下作的事。”
寇仲遂形容一番,并把经过道出。
雷九指叹道:“这家伙确是死性不改,这刘安只是赖朝贵的‘媒’,趁天九大会前四处寻找肥羊上轿,先狠赢一笔。令你以为是串通去骗别的肥羊的钱,其实你自己才是肥羊。这种赌骗叫‘放鹞子’,先让你小赢,然後大输。事後还把失误推在你身上。”
徐子陵欣然道:“赖朝责明晚该没赌本参赛哩!”入场的费用实是抽给当地政府的一项赌税。际此在在需财的时刻,各地治权抽税的方式更是五花八门,巧立名目。
因如合的入场税由政府派驻的赌官宜接收取,然後拨入政府库房,不经赌场。
自战国时期开始,由於赌博为祸甚深,往往令人倾家荡产,又引致种种破坏社会秩序和风气的弊端,故有禁赌的法律。始皇一统天下,由李斯制定禁赌的法律,轻则“刺鲸纹脸”,重则“挞其股”。汉代亦续施赌禁。
至魏晋南北朝,士族兴起,法禁松弛,虽有禁法条文,却名存实亡。
隋朝未年,政治弛废,官吏好商遂同流合污,大兴赌业,联手发大财。
隋灭後此风更变本加厉,各地政权乐得收入大增,变成像因如阁般官商合作的局面。
寇仲缴过入场税,进入赌场。
因如合乎愧长江流域最负盛名的赌场,陈设华丽讲究,以走廊相连一进接一进的大厅,摆设诸种赌具,尚设有贵宾间,供身份特殊的人享用。
此刻每座大堂各聚集三、四百名赌客,但却丝毫不觉挤迫气闷,通明的灯火下,绝大部分均为男宾,女宾虽占少数,但都长得异常漂亮,似是来自例如春在楼的红阿姑,有些赌得比男人更狠。
尤添春意的是在赌厅内穿梭往来的女侍,无不是绮年玉貌的美女,且酥胸半露,玉臂纷呈,性感迷人。
寇仲对赌并不在行,巡行一遍後,最熟悉的就只骨牌接龙、骰宝、番摊三种赌戏,正思量是否该赌上两手时,刘安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热情地扯他的衣袖,走到一角供宾客休息的红木椅坐下,笑道:“大爷真的来哩!小可刚看准四条肥羊,可任大爷挑选其一,便可到贵宾室发大财。因如合只会抽一成佣金,所赢来的钱,大爷出本的当然该占七成,小人得两成已心满意足。够本後,小人把牌子让出来给大爷参赛,大爷若获全胜,再摊分两成给小人,否则小人分文不收,大爷意下如何?”寇仲装出粗鲁的样子,挥手示意想趋前侍候的女侍走开後,摆出贪婪的神态,道:“四条肥羊在那里?为何他们肯和我们对赌?”
刘安压低声音道:“当然须玩些小小手段,就是先装佯作态,让他们以为大爷是肥羊,自然乐於奉陪。大爷放心,到时小人自会安排一切,现在第一步是拣羊。这四条肥羊都脸带破财的气色,必输无疑。”
言罢领寇仲拣肥羊去也。
徐子陵和雷九指比寇仲迟半个时辰入场,这时雷九指又变成个白发苍苍颇有富贵气派的‘十指’老人家。要到明晚,他才会以‘雷九指’的脸目出现。
徐子陵仍是疤脸样,随雷九指来到二进大厅有近百人围赌的番摊档,主持的是个充满风尘气味的半老徐娘,手法纯熟。
番摊又名摊钱或掩钱,玩法是由赌场方面的人作在家,赌时在家抓起一把以短小竹筹做的“摊子”,用碗盅迅速盖上,使人难知数目,待人下注,然後开摊定输赢。算法是把摊子四个一数扒走,馀数成一、二、三、四的四门。押一门是一赔三,叫“番”,押二门中一门是一赔一,叫‘角’。
两人来到时,这番摊正连开三次二摊,赌气沸腾,暄闹震天。很多平时该是道貌岸然者,此时都变得咬牙切齿,握拳挥掌,鬲喝自己买的摊门,好像叫得愈响,愈能影响摊子的数目。
雷九指凑到徐子陵耳边低笑道:“这个扒娘名列九江赌林四杰之一,是赌鬼查海的得力助手,手法相当不错。”
徐子陵讶道:“你所说的手法是否指骗术,表面看这赌法很难弄鬼哩!”
雷九指道:“十赌九骗,甚麽都可以骗人。最普通的番摊骗术有‘落株’和‘飞子’两种。落株是在摊子做手脚,必要时摊子可一分为二;飞子则是把摊子以手法飞走。无论任何一种方法,均有同夥在旁‘撬边’,以喷烟或其他方法引去被骗者的注意力,好使主持的老撇施术。像因如合这种大赌场自然不会用下作手法,但在街头巷尾临时摆的番摊档,大多是此类骗人的把戏。”
这些日来徐子陵从雷九指的临场施教学晓不少关於赌博的窍妙,好奇问道:“对这种赌法雷兄有甚麽必胜术。”
雷九指笑道:“除非是行骗,否则那来必胜之术。但若能十赌五嬴,因其赔率高,等若必胜。当在家把摊子洒在桌面,以碗盅盖上前,凭目视耳听,会有五成准绳。”
徐子陵咋舌道:“雷兄真厉害。”
此时碗盅揭起,扒开摊子,竟又是二摊,人人唉声叹气,大叫邪门。
两人朝三进走去,此厅以赌骰宝为主,人数远比前两厅多,每张赌桌均被围得Сhā针难下,气氛炽烈。
雷九指环目一扫,仍见不到寇仲的踪影,遂往四进厅走去,这里以牌戏为主,甚麽橙蒲、双陆、叶子戏、骨牌、天九、牌九、马吊等应有尽有。
徐子陵经过多日在赌场打滚,已很明白为何赌博屡禁不绝,在赌场那令人沉溺的天地理,其能提供的行险侥幸的刺激,确非在一般情况下能得到的。
雷九指忽道:“看!”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只见一张特别热闹的牌九桌,座位上有一位年轻女子在下注。
此女长得眉如弯月,眼似秋水,容貌皮肤均美得异乎寻常,足可与沈落雁那级数的美女相媲毫不逊色。特别诱人是她玲珑饱满的身段曲线。旁观的人不住增多,乃必然的事。
雷九指低声道:“这是胡小仙,大仙,胡佛的独生女儿,想不到她会来凑热闹,明晚的天九大赛将会更有趣。”
徐子陵这才记起胡佛是胡仙派的掌门大仙。在关中开了全国最著名的赌场明堂窝,胡小仙是他爱女,自得他赌术的具传。
雷九指忽地在他背後暗推一把,道:“你去和她赌几手玩玩。”
徐子陵皱眉道:“我对牌九并不谙熟哩!”
雷九指笑道:“没有生手怎会有熟手。这里的规矩是凡牌局都可由赌客轮流推庄,赌场只是抽水。你看那赌场庄家给她杀得两眼发宜,子陵就去接庄玩玩,保护那庄家会对你非常感激。”
徐子陵头皮发麻,砌词拒绝道:“我们辛苦赚来的银两不是要留待明天的天九赛用吗?若给我输个一乾二净,还拿甚麽去赌天九赛?”
雷九指笑道:“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这几天你从不担心输钱,故能赌得潇洒从容,全无压力,今趟可视为对你的一次考验和挑战。只要你将老哥教你的赌法和战术,像你和敌手生死决斗般应用在赌桌上,赢下这一场你便可满师哩!”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不是约好寇仲去剔肥羊的吗?怎可以节外生枝。”
雷九指哑然失笑道:“不要再左推右搪,你就当胡小仙是恶僧艳尼那样便成。”说时把整袋换来的筹码塞到他手上去。
在雷九指连推带扯下,徐子陵只好硬起头皮挤往庄家旁,道:“我来推几口庄吧。”
众皆愕然,心想又会有这麽蠢的人,竟在庄家手风不顺时接庄。
胡小仙不屑的瞥他一眼,吃吃娇笑道:“有甚麽不可以的,庄家大哥还求之不得哩!”
众人发出一阵附和的哄笑声。
徐子陵感到脸具下的皮肤一阵灼热,不过此时势成骑虎,只好坐到让出来的庄家位置去。
第十一章 赌场风云
在最後一道大厅的角落处,刘安向寇仲笑道:“小人没说错吧!这四条肥羊都是外来的肥羊,不知那个较合大爷的心水?”寇仲心中大讶,刚才刘安指点给他看的四个人,其中一个确是“扮肥羊”的“点石成金”赖朝贵,但另三人照看真是外来的肥羊,不由大惑不解,若他挑不中赖朝贵,刘安岂非骗计难成。
这一进赌厅全是清一式的天九赌桌。
天九和牌九用的都是同样的骨牌,只是玩法不同。
明天的天九大会,该就是在这三十张赌桌进行,此时每张赌桌均聚集过百以上的人,闹哄哄一片。
刘安又凑近寇仲耳旁道:“不如由我们依先後次序把这四人分成四门,大爷押那两门。”
寇仲心念一转,道:“就後面那两门吧!”其中并没有赖朝贵在内,看看刘安有甚麽办法。
刘安竟喝一声采,才油然道:“大爷真本事,看出後两门没前两门的羊儿那麽好剀,确是眼光独到。前两门的肥羊又以穿篮袍那姓贾的肥羊赌色最差,这自然瞒不过大爷的法眼。”
寇仲又好气又好笑,这种骗混手法,他也有得出卖。表面看来是你的选择,其实却是对方在玩口术。
不过钓人者人亦钓之,寇仲装糊涂道:“这个当然。”
恰好此时见到雷九指进厅来,忙挥手招呼,雷九指则微一颔首,迳自挤入其中一张赌桌去下注。
刘安愕然道:“是大爷的朋友吗?”寇仲压低声音道:“若说肥羊,这头才是真正的大肥羊,他在江西有十多间陶厂,家底丰厚,随时输一,二千两银子都脸不改容。”
刘安一对鼠目立即发亮,道:“何不邀他一起去睹个痛快。”
寇仲摇头道:“这里又非没得赌,他又知我赌术高明,怎会随我们去赌?”刘安鼓其如簧之舌道:“话是这麽说,可是现在赌场人挤,只能押别人的牌局,怎及得自己拿牌和人对赌般过瘾刺激。”
寇仲皱眉道:“我们不是已找到肥羊吗?”刘安道:“两条肥羊当然好过一条。现在待我们定下一些手法暗号後,可去分头行车哩!”徐子陵连输三铺,赔掉大半筹码,四周的人愈聚愈多,均把彩注押在胡小仙那副牌土,包括原本在座推牌的赌客,演变为徐子陵和胡小仙对赌,而後者则代表所有押注者之局。对徐子陵来说,不论输嬴都是非同小可,但胡小仙至多只是输掉一局的押注。
给她那对乌溜溜的美目静如止水的紧盯,徐子陵差点要钻个洞躲进去。
只好诈作低头洗牌,不去看她。心中暗骂不知所踪的雷九指。
牌九牌是以两骰的点子组成合共三十二张牌子、二十一种牌式,九种为单数,十二种为双数。一般赌法是二至四人,据掷骰的点数,各领六张,庄家多领一张并率先打牌,接著依次模牌、或碰吃或出牌,凡手中的牌能组成两副花色加一夷牌,可推牌得胜,按花色的系数和夷牌的点数计算赢注。
正要掷骰子发牌,一把清甜柔美的声音响起道:“且慢!”众人愕然瞧去,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不知用甚麽身法挤到最前列的位置,以一个优雅动人的姿势坐进胡小仙和徐子陵间的座位去,含笑晏晏的道:“奴家来趁热闹。”
众人看得呆了,又是眼花缭乱,一时都忘记抗议好事被阻延。像胡小仙这种姿容,已是世间罕见,但这新来的美女却似更稍胜小半筹。
赫然是棺妖女的师妹白妖女清儿。
倏忽间,徐子陵完全冷静下来,心中明朗如井中水月,不染半丝杂念。
胡小仙亦好奇的打量这美艳迫人的加入者。
徐子陵迎上白清儿清澈澄明的眼神,从容笑道:“既是如此,待我们重新把牌子洗过。”
白清儿作个耸肩表示不介意的漂亮动作,淡淡道:“请随便!”徐子陵探手洗牌。
众人不知如何,心中都紧张起来,不再喧哗,屏息静气的全神注视。
白清儿的目光则落在徐子陵晶莹如玉的修长手掌上,一眨不眨的瞧,似要从而窥破徐子陵的底子深浅,像胡小仙般放弃洗牌的权利。
劈啪连声,徐子陵把牌子叠得整齐妥当。
宜至此刻他才因强敌在旁,成功收摄心神,施展雷九指教的洗牌叠牌术,以独门手法擦牌撞牌,再凭听牌法去记紧其中几张牌。
最理想当然是记得全部三十二张牌,但这是不可能的。雷九指亦只能辨记六至八张牌,而五张牌则是徐子陵的极限,但已非常管用。
胡小仙首次露出凝重神色,显是因徐子陵的手法而“听牌”失败。
众人纷纷押注,这方面由赌场的人负责,系数赔率一手包办,不用徐子陵操心。
徐子陵微微一笑,把骰子递给胡小仙,淡然自若道:“这一局不若由小姐掷骰,如何?”胡小仙怔了怔後,才接过骰子,掷往桌面。
徐子陵朝白清儿瞧去,双目神光骤现。
白清儿谇不及防下给他望得芳心微懔,徐子陵脚尖输出一注真气,沿桌足上行,游往仍在桌面滚动的骰子处,这一招不要说雷九指办不到,天下间能办到的也数不出多少个。
由於徐子陵和胡小仙、白清儿三者间的微妙关系,令这一角笼罩异乎寻常,像拉满弓弦,蓄势待发的紧张气氛。
徐子陵目光转到骰子时,骰子停下,全体三点向上成九点。
旁观者中惊叹迭传。
胡小仙忽然道:“尚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徐子陵漫不经意的答道:“本人弓辰春。”转向代表赌场的摊官道:“请代发牌。”
摊官到此刻才醒悟到徐子陵是个中高手,还以为他早先只是装蒜,忙为三人发牌。
众人伸长脖子,全神注视。
四周虽喧闹震厅,这处却是鸦雀无声。
徐子陵完全回复对敌时的自信从容。当每人各有一组两只牌时,忽然叫停,道:“不若我们来铺一手斗大小,掀牌决胜负如何?”胡小仙眼尾都不看覆在桌上的牌,秀眉轻蹙的瞧著徐子陵,首次感到自己落在下风。
这种赌法倒不是徐子陵新创的。原来牌九有多种赌法,其中之一是以两张牌为一组,掷骰後,根据点数各拿自己的一份,拿後宜接摊出以决胜负,俗称此法为小牌九。
但像徐子陵这样临时改变赌法却是非常罕有,但更添刺激,众人都大感痛快。
胡小仙似有点不敌徐子陵的目光,望向白清儿道;“这位姐姐意下如何?”
白清儿迎上徐子陵锐利冷酷的目光,徐徐道:“是否容许加注?”徐子陵心中暗笑,知道她瞧不穿自己曾做过手脚。这也难怪她,无论她如何高明,亦难看破传自天下第一巧匠鲁妙子的赌技。
徐子陵道:“当然可以。”
白清儿脸不改容道:“那我加押十雨黄金,就依你的方法摊牌决输赢吧!”众皆哗然。
寇仲领雷九指与刘安在赌场一角碰面,雷九指傲然道:“赌钱最讲痛快,要赌就拿真金白银出来赌,还要我看过真的有银两才成,赊借免问。”
刘安赔笑道:“这个没有问题,老板高姓大名?”雷九指道:“我姓陈。”
刘安道:“原来是陈老板。不知陈老板想赌多大,那种赌法?”雷九指道:“当然是赌天九,就当是赛前热身子,每注一两黄金,四张够本,五张赢一注,没牌输四注,结牌胜出五注计,至尊不论胜负每人赏两注,若以至尊作结另每人赏四注,明白吗?”刘安大喜,心想你这傻子如此豪赌,不赢得你倾家荡产才怪,最妙是有另一个傻子配合,此赌可说立於有胜无败之局,忙道:“一切全照陈老板的意思,请这边走,贾老板正在偏厅贵宾室恭候两位大驾。”
徐子陵还以为她最多是加百雨白银,那已是大手笔的重注,足够一般平民百姓盖间颇像样的房子,岂知竟是十两黄金,立即心叫糟糕。
白清儿把黄澄澄的金子撒在桌上,娇笑道:“庄家若输掉这手,够钱赔吗?”众人目光集中到徐子陵剩下的筹码去,无不摇头。
这时谁都知道白清儿是冲著徐子陵来的。
胡小仙微笑道:“弓兄要不要奴家借笔钱你应急?”今趟不要说旁人,徐子陵自己都糊涂起来。若他是以真面目示人,还可解释是胡小仙看上他。现在他的疤脸尊容,榄镜自照亦不敢恭维,胡小仙为何会对他这麽好?*把徐子陵熟悉的女声响起道:“这十雨黄金就让我云玉真给他垫了,清儿夫人该不会反对。”
怪事一波一波的接踵而来,众人都感晕头转向,不辨东西。
人阵裂开缺口,在一个脸目阴鹭,脸肤泛青白的中年男人陪伴下,云玉真姗然来到徐子陵身後。
那男子向胡小仙和白清儿施礼道:“九江查海,见过小仙姑娘和清儿夫人。”
竟是因如阁的大老板“赌鬼”查海。
查海又道:“假如弓兄能赢这一手,小弟将赠弓兄参赛牌,以表敬意,但却有一个条件。”
徐子陵猜到云玉真和查海一直站在他身後,目睹整个过程,云玉真更从背影和他的声音把他认出来。
唉!
该怎麽对待这女人才对。
胡小仙毫不在意取起那两张牌,大力一拍,发出一下令人惊心动魄的脆响,再随手翻开,摊在桌面。
押注她身上的人爆起一阵欢呼。
翻开来一对四,在牌九是“人牌”,属於文子大牌,除“天牌”和“地牌”外,再没有其他组合可胜过她,故赢面甚高。
白清儿亦翻牌示众,由武子四和五组成的红九,虽不及胡小仙的“人牌”,但亦胜算极高。
徐子陵“脸无表情”的瞧著两对牌,沉声道:“敢问查当家要提出的是甚麽条件?”
诸人这才记起查海适才意犹未尽的话。
查海油然道:“弓兄能否在翻牌前把牌底当众说出来。”
众人一阵哗然。
若在这种众目睽睽的情况下,徐子陵仍可出术,确是神乎其技。
徐子陵摇头叹道:“查当家具厉害,那我这手就只嬴清儿夫人的十两黄金,其他的分文不取。”
众人均感难以指责他,因为他大可来个矢口不认,谁都没有证据指他作弊。
查海仰天笑道:“有种!”
胡小仙微笑道:“弓兄莫要一时失手说错哩!”
徐子陵耸肩道:“错便错吧!有甚麽大不了。这是一对老么,请给弓某揭牌。”
查海向摊官打个眼色,後者依命开牌,果然是一对老么“地牌”,刚好吃掉胡小仙的“人牌”。
围观者顿然起哄。
徐子陵却是暗抹冷汗,他只能记得四只牌,其他都是碰运气,所以才想出各拿一对後直接摊比的方法来取胜,赢得极险。
白清儿把黄金一股脑儿拨往他那方向,俏然立起道:“希望弓兄的手法运气永远都那麽好吧!”言罢率先离开。
云玉真道:“弓兄可杏借一步说几句话?”
化名贾充的赖朝贵外貌不但不像骗棍,还相貌堂堂,长得一表人材。年纪在四十上下,打扮得文质彬彬,一派富贵之气。说话慢条斯理,嘴角常挂讨人欢喜的笑意。
寇仲和雷九指心中都想到难怪公良寄会给他骗得倾家荡产。
四人在贵宾室碰头,由一个年轻美丽叫玲姑的女庄官负责发牌,此乃赌场的规矩,凡用贵宾房的赌客都要违从。
雷九指摆出傲气凌人的高姿态,从囊中取出三十两黄澄澄的金子,就那麽放在桌上示众,道:“谁有本事,就把这些金子嬴去,那明早我便搭船回去。”
赖朝贵和刘安四对眼立时明亮起来。
寇仲装出尴尬神色,主动把全副身家十八两金子掏出来,苦笑道:“少些赌本成吗?”这些金子大部份是跋锋寒“义薄云天”地分给他的,若真输掉就打回原形,变成一名一文。
两人合起来就是四十八两黄金,在当时来说足够买三、四艘楼船,所以连庄官玲姑都看呆了眼。
雷九指的目光落在赖朝贵和刘安身土。
赖朝贵哈哈笑道:“陈兄和宗兄果是豪赌之土,小弟当然奉陪。不过小弟却不学得两位老兄般囊内袋有这麽多金子……噢!”
雷九指拂袖而起道:“没金子赌有啥乐趣。”
探手就把金子取回囊中。
赖朝贵忙道:“且慢,陈兄可杏给小弟一刻钟时间去取金子?”雷九指坐回椅内,道:“我只等一刻钟,勿要让我浪费时间。”
第十二章 十赌九骗
云玉真把贵宾室的门关上,道:“现在没有人可听到我们的说话,这处的墙壁都是特制的,可免声音外泄,影响别人徐子陵在一章坐下道:*查海知否我是谁?*
云玉真在他左旁坐好,道:*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你是徐子陵,只说和你相识,有点交情。我一向交游广阔,他该干会怀疑,谁想得到子陵的赌术这麽厉害。*徐子陵叹一口气,苦笑道:*我们还有甚麽好说的?*云玉真沉默片晌,轻轻的问:*寇仲有来吗?*徐子陵感到无法再信任她,摇头道:*我是与朋友来的,却不是寇仲。*云玉真往他瞧去,咬著下唇道:*那晚在巴陵,你为何不杀香玉山和我?*徐子陵给勾起心事,虎目射出悲哀的神色,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若我对香玉山狠不下心来,对你更下不了手。唉!到现在我仍不明白,为何你要助香玉山来害我们?”
云玉真垂首凄然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确从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而我云玉真亦遭到报应,弄得众叛亲离,巨锟帮名存实亡,终日只像行尸走肉般过活,甚至痛恨自己,想到与其这样去苦渡馀生,实在不如一死,我是彻底的失败了。”
徐子陵皱眉道:“但表面看来你仍很风光哩!”
云玉具道:“对香玉山来说,我只是个有利用价值的玩物。现在我的用处大幅减少,而他身边却是美女如云,且富可倾国,还要我云玉真来作甚麽?只恨到今天我才醒悟过来。香玉山的武功倒不怎样,但若论阴谋诡计,却最高手中的高手,你们的体会该比我更深刻。”
徐子陵暗忖实在太深刻了,沉声道:“香玉山近况如何?”他蓄意扮作对香玉山的情况一无所知,以试探云玉真会否仍在维护他。
云玉真道:“自大梁军北进的大计给你和小仲粉碎後,香玉山再不看好萧铣,称病引退。实际上却是脱离巴陵帮,凭他香家二十多年来的辛苦经营,自立门户。为怕你们的报复,连我都不知道他在那里。”
徐子陵心想这大概就是你会醒悟过来的原因,道:“萧铣非是善男信女,香家父子岂能说走便走。”
云玉真道:“我也为此而大惑干解。照猜估该是双方间有某种互利的协议,一旦兵败,萧铣仍会因香家而富贵不良。唉!未尝过富贵权力的机会倒没甚麽,尝过後很难返转头去过平淡的生活!得而复失的滋味最令人难堪!”
徐子陵开始明白她现下旁徨无依的心境和苦况。轻吁一口气道:“你有甚麽打算?”
云玉真热泪泉涌,垂头摇首道:“我不知道,我已一无所有。甚至不愿去想,连说句话,想一下都似要费尽全身的气力。唉!你杀我吧!”
徐子陵苦笑道:“若我能下手,早就下手。”
云玉真拭去泪水,低声道:“你和小仲是否打算到关中去?”
徐子陵默然不语。
云玉真道:“香玉山故意使人把这消息散播,弄得天下无人不知。你们若干能取消此行,定要万分小心。皆因你和小仲的体型气度均是万中无一,非常易志。”
徐子陵心中涌起对香玉山的仇恨,心想虽然狠不下心来杀他,但若能揭破他香家贩卖人口的勾当,又害得他倾家荡产,毁掉他的赌场,会比杀他令他痛苦难受。
云玉真道:“子陵可安排我见小仲一面吗?”
徐子陵道:“你最好不要见他,他绝不会有好说话给你听的。”
云玉真凄然道:“我还有甚麽好害怕的。”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我先和地说说吧!怎样可以找到你呢?”
雷九指瞧著赖朝贵把三十雨金子放在桌上,往刘安瞧过去道:“你的金子在那里?”刘安从囊内取出八两黄金,道:“陈爷若能把我的金子嬴掉,小人立即出局。”
雷九指一摇头上白发,意气飞扬的喝道:“我们轮番掷骰洗牌!”
玲姑把牌推往桌心,让四人探手洗牌,登时劈啪连响,气氛炽热起来。
赖朝贵一看两人手势,寇仲明显是初哥,雷九指亦好不到那里去,心中大乐,道:“陈兄要如何赌法,我倒有个好提议,可赌得更为痛快。”
雷九指皱起眉头,摇首道:“赌开是怎样便怎样,怎可随便更改。”
赖朝贵向刘安打个暗号,而刘安则和寇仲打暗号,寇仲只好苦忍著笑,对雷九指道:“先听贾兄如何说然後陈老再决定吧l.我们当然以你老人家的意见为依归。”
雷九指咕哝一声,表示听听无碍。
赖朝贵压下心中狂喜,道:“这赌法在九江非常流行,就是每人各执八张牌,任意组成四双来互较胜负。先不让人见,组成後四家同时摊出,当然大小仍依牌规,以对于最大,不成对的则以点数比大小。超过十点的以尾数计算,如‘么五’、‘么六’合起来共十一点,但只作一点计。如二牌之和是十点,那就是必败的‘氅十’。方法简单易明。”
寇仲在刘安的暗号下,忙附和道:“这样赌确是痛快非常,宜接了当。”
雷九指盯著玲姑以熟练的手法为众人叠牌,勉为其难的道;“好吧!但谁人若能四张全胜,彩注加倍。庄家全胜,其他三家也加倍赔注,并可连庄。”
玲姑娇笑道:“陈老板真豪气,这样赌很刺激哩!”
雷九指又从囊内掏出半锭金子,塞到玲姑手上,顺手拧她的脸蛋,呵呵笑道:“娘儿的嘴真甜。”
赖朝贵和刘安见他囊内尚有金子,又出手阔绰,一副千金不惜一掷的模样,心儿都热得像一团火炭。
玲姑眉花眼笑,先娇声渗气的凑近雷九指耳旁低声道谢,才把骰子撒往桌上,以决定谁先作庄家。
赌局终於开始。
徐子陵重返赌厅,林朗来到他旁低声道:“赖朝贵入局啦!”
徐子陵低声问道:“有没有方法另竟藏身的地点,我们现在太过张扬。”
林朗说出一个地址,道;“弓爷最好早一步离开,公良寄正在那里等我们的好消息。”
徐子陵点头答应,朝大门方向走去,忽然有人从旁趋近,香风随来,他看清楚是美艳娇俏的胡小仙时,这出身赌博世家的美女挨到他左旁,并肩而行的笑道:“以弓兄惊世的技艺,奴家却从未听过弓兄的朵儿,不是很奇怪吗?弓兄一向在那里发财?”
徐子陵谦虚道:“只是雕虫小技,加上点幸运成份,怎配入小仙姑娘法眼。弓某一向在云贵一带活动,少有到中原来。”
胡小仙轻扯他衣袖,离开通往第一进厅堂的走廊,来到一个鱼池旁,微笑道:“小仙对弓兄绝无半点敌意,只是好奇吧!弓兄万勿介意。”
徐子陵见她说得客气,生出好感,道:“小仙姑娘是否想知道我出身何家何派?”
胡小仙摇头道:“这是弓兄的私隐,小仙纵想知道,亦不便探询。只想间弓兄明天会否参加天九赌会,因为小仙输得并不服气。”
徐子陵哑然失笑,答道:“此事我尚未作决定,事实上我收手多年,只是这些日来赌兴突然发作,忍不住手而已。”
胡小仙失望道:“那会是非常扫兴,希望弓兄不会避阵。小仙今趟远道来九江,就是要一会有‘赌侠’之称的雷九指,此人赌艺已达出神入化,能呼风唤雨的境界,弓兄认识他吗?”
徐子陵不愿骗她,微笑道:“这问题在下可否不答?”胡小仙横他一眼道:“弓兄总是处处透出高深莫测的味儿,若非你十指俱全,我会认定你就是他。你那对手真漂亮。”
徐子陵无可无不可的微耸肩头,洒然道:“多谢姑娘赞赏。在下因身有要事,必须告辞,请姑娘恕罪。”
言罢迳自离开。
胡小仙叫道:“希望明晚可见到弓兄。”
目送徐子陵远去的背影,胡小仙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宣的感觉。
这上了年纪的男子外型粗犷挺拔,虽与英俊沾不上半点边儿,却是威武迫人,充满男性的魅力。
兼之他声音悦耳,措辞温文尔雅,不亢不卑,举手投足无不潇洒动人,加上赌技超群,行藏充满神秘的味儿。致使一向只爱年轻俏郎君的她也不由为之心动。
明天会否见到他呢?牌来牌往,四人赌了十多手,每人都做过三次庄。
寇仲依足刘安的指示,在排牌土故意输给一假一真的两条肥羊,摆出欲擒先纵的格局。当然只能让对方小胜,否则金尽出局。
对他来说,真肥羊是赖朝贵,假肥羊则是雷九指;在刘安和赖朝贵来说正刚好相反,还多加寇仲这头肥羊。形势复杂微妙。
今趟轮到雷九指做庄,摊开来後,雷九指的牌由右至左是‘么三’、‘三三’、‘五六’、和‘四五’,除‘四五’是武子外,其他都是文子有名堂的好牌,即使是‘四五’亦是武子中的红九,点数最大。
‘么三’更是大牌。
‘三三’俗称十二巫山,‘五六’为楚汉相争。摊比之下,竟是庄家通吃之局。依早前定下的规矩,三家都要赔双倍。
玲姑发出赞叹的声音,看牌时半边身都挨到雷九指肩膀去。
赖朝贵和刘安却脸不改容,虽然他们直到此刻尚未施展骗术,只是用手号来把握牌点,定下排对之策,由於寇仲肯与他们合作,一直没有出问题,把牌局完全操纵在手里,这一趟更是故意让雷九指大胜,好抛砖引玉。
雷九指又探手去摸玲姑脸蛋,还装出不可一世的神态唉声叹气道:“手风实在太顺哩!三位还要赌下去吗?”
刘安陪笑道:“陈老板不是坐得气闷吧?”
雷九指笑道:“赢钱怎会气闷,只是想和美人儿去谈心寻乐子吧!”
玲姑吃吃娇笑,模样儿诱人至极点。
寇仲醒悟过来,想到玲姑其实是赖朝贵方面的人,皆因像因如坊这种大赌场,绝不容许赌场人员公然和客人打情骂俏。而赖朝贵和刘安亦会怕玲姑为求打赏偏帮雷九指。
赖朝贵把桌上剩下的二十多两黄金一次过推往桌心,从容道:“陈兄既急於寻乐,不如我们一次过大赌一铺,以决输赢,陈兄以为如何?”
雷九指哈哈笑道:“贾兄就算赢了,也只能赢掉我手上一半的钱,输光便要出局,贾兄最好想清楚一点。”
赖朝贵好整以暇的又从囊中取出另十多雨黄金,连刚才的金子堆起一个小山,微笑道:“这又如何?”
雷九指和寇仲装出贪婪神色,一瞬不瞬瞪视桌上金子堆成的小山。
刘安向寇仲打个眼色後,也把仅馀的六两金子推出,嚷道:“我也尽赌这一铺啦!”
三人的目光来到寇仲处时,寇仲先露出犹豫的神色,然後咬牙切齿的道:“就跟你这一铺。”
赖朝贵掏出烟管,点燃烟丝,深吸一口後道:“洗牌吧!”
第十三章 奸有奸报
玲姑又往雷九指凑过去,香唇揩擦他耳朵道:“陈老板带人家到那里寻乐儿哩?人家要到三更才可回家呵!”
雷九指一边洗牌,一边装出色授魂与的样儿,嘿哩淫笑道:“不要说只是三更天,就算等一年半载,我也要等到你。”
刘安则不断向寇仲打出暗号,忽然赖朝贵喷出一口浓烟,桌面立时烟雾弥漫。
就在这人人视线受蔽的一刻,赖朝贵展开迅疾无伦的手法,依循某一组合的方式把自己的牌子叠好。最妙是当赖朝贵全神叠牌,刘安忙於向寇仲打眼色引开他的注意力,而玲姑则向雷九指施媚术的当儿,雷九指却以精妙的手法把骰子掉包。
这一切无一能瞒过寇仲的锐目。
雷九指在玲姑脸蛋香一口後,两手刚把牌子叠好。
玲姑坐宜娇躯,笑道:“陈老板请掷骰子。”
雷九指把骰子合拢手中,口中念念有词,吹一口气後,才往桌面掷去。
赖朝贵和刘安同时色变。
雷九指哈哈笑道:“是七点,玲姑快分牌。”
赖朝贵变脸喝道:“且慢!这副骰子有鬼。”
寇仲探手拿起一粒骰子,略一连功,象牙骰子立时化成碎粉,皱眉道:“有甚麽鬼呢?是否因里面的铁屑不见了,致吸铁石不灵光,反变成有鬼。”
赖朝贵、刘安和玲姑同时给震慑,脸色难看如死人。
要知象牙骰子耐用坚固,即使是武林好手,要捏碎它亦须费一番工夫。
像寇仲般毫不费力把它捏碎,且变为粉未,只是这份功力,九江城便没有人能办到。
雷九指冷然道:“愿赌服输,贾充你这一铺肯否认输,一句话便够。”
给人叫破“贾充”的假名字,赖朝贵当然知道骗人者反被人骗,额上汗珠冒出,沉声道:“阁下究竟是谁?”
雷九指手摸了噤若寒蝉的玲姑脸蛋一把,挥手示意寇仲把桌上所有金子收入囊中,傲然道:“本人就是‘点石成金’赖朝贵,贾充兄勿要忘记。”
赖朝贵等三人同时一震,始知对方早识穿自己底细,且是针对自己而来,只恨知道得太迟。
寇仲故然把重甸甸的腰兜举起,淡然道:“贾兄若能档我十刀,这袋金子就全送给你,不过挡不了的话,我会斩下你一对手,这叫礼尚往来,贾兄想碰碰赌运以外的运气吗?”
雷九指拂袖长身而起,暗藏铁屑的骰子从袖内飞出,嵌进坚实的桌面内,刚好与桌面齐平,不多一分,不少半毫,露出漂亮的一手。
赖朝贵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跳起来狂喝道:“好,我赖朝贵今晚认命啦!”
“锵!”寇仲从背後拔出井中月,从椅内弹起,往赖朝贵一刀划去。
赖朝贵藏在另一手内的十多粒铁弹子尚未有机会发出,全身被凌厉的刀气笼罩,眼睁睁的瞧著刀锋向自己持暗器的左手划过来,偏是无法躲避。
“呀!”
赖朝贵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往後跌退,“砰”一声撞在门旁的墙壁去。
齐腕断去的左手和铁弹子同时掉在地上,发出连串脆响。
“铿!”
寇仲还刀入鞘,目光扫过手指都不敢动半根的刘安和玲姑,像干了微不足道的事般,微笑道:“赖兄果然有种,敢为金子拚命,只可惜太不自量力,竟连小弟一招都挡不住。”
又向刘安道:“下次再有肥羊,记得找我这另一个贾充合作。”
刘安那敢答话。
雷九指离桌来到寇仲旁,往痛得脸上血色退尽,正运功点|茓止血的赖朝贵笑道:“希望赖兄的点石成金术是用右手施展的,否则怕以後要改过别的绰号。”
两人纵声大笑,不屑一顾的推门离开。
徐子陵踏出赌场的大门,来到车水马龙的街上,朝春在楼的方向走去。
嫖和赌就像一对难舍难离的搜家爱侣,当你见到其中之一个,另一个会在附近。
春在楼的热闹情况毫不逊色於因如阁,丝竹弦管,笑语声暄。想起当年在惨中敌人埋伏,九死一生的情况下险险刺杀‘青蛟’任少名的情景,时光有如倒流回到那一刻去。当时素素已嫁给香玉山;云玉真、卜天志、香玉山等和他们联袂来行事,现在却是人事全非。
对云玉真他再无恨意,事实上,恐怕连她自己都解释不出自己为何这麽对待他们。
人生瞬息万变,一时间的判断失误,会引发连点的後果,是事前无法预料的。
在形势所迫和来自各方面的影响压力下,意志不坚定的人便难以为己作主。
云玉真诚来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在男女关系上更是如此。她最初的目标可能只是光大巨锟帮,但碰上狡猾善辩的香玉山後,事情的发展再不受她控制。
他也相信云玉真不是蓄意去害他和寇仲,只是想拉拢他们投向萧铣的一方,而因他们的不肯就范,致事情终发展至这令人情恨的地步,结下解不开的深仇。
说到底云玉真只是一条不知自己在做甚麽的可怜虫,在给香玉山舍弃後,才幡然醒悟自己被人利用的愚蠢,罪魁祸首仍是香玉山。
他转入一条僻静的横街去,依林朗的指示往目的地迈步。
他感到一种来自赌博刺激後虚耗的馀奋,对他那并非美好的感觉。
尝过赌博的滋味後,他愈不喜欢这玩意,唯一的好处是使他明白到赌徒的心态。大概每个人都存在一种战胜对手的潜在倾向,追求因压倒另一个人油然而生的快感。赌桌把贪求物欲的功利性与智力思维的技巧性,通过针锋相对的竞争结合起来,其刺激处确是无与伦比。
但这正是赌博最危险的地方,一旦沉溺爱中,势将难以自拔,更助长贪婪、狡诈、侥幸的心态,再不能作一个有自制能力的正常人,对自己和家庭,都会带来严重的破坏。
战争是另一种赌博,赌的不再是金钱,而是人的性命,其破坏力比赌钱更可怕千万倍,但却像赌钱般从没试过可被禁绝。
正思索间,心中忽生警兆。
两人从偏厅返回後进大堂,仍大感痛快,寇仲笑道:“恐怕赖朝贵做梦也梦不到有今天这一日,这叫骗人者人亦骗之。老哥你真行,我明明见你没看过桌面半眼,为何却能知道他们怎样叠牌,还可掷出相应的点数,连赖朝贵的裤子都嬴掉?”
雷九指欣然道:“皆因老哥袖内暗藏镜子,不要以为去摸玲姑脸蛋是借机占便宜,事实却是让衣袖滑下,借镜窥视敌情。”
寇仲扯他往出口走去,兴致盎然的问道:“骰子又没灌水银,为何你能随心所欲轻轻松松就掷出心目中的点子来?”
雷九指踌躇志满的搭著他一边肩头,凑在他耳边道:“首先你要把握骰子的形状,以特别的方法把骰子夹在指隙处,选定角度,摸清楚桌面的木质,使用一定的力道和手法,可要么得么,要六得六。仲小弟你若有兴趣,老哥我绝不藏私,哈!你的刀法碓臻出神入化的大家境界,你和子陵走在道,恐怕连宁道奇都要退避三舍。”
寇仲大喜道:“难得老哥你这麽慷慨大方,我早想学习这门手艺,以作傍身之宝,只是苦於无人指点吧!”
雷九指失笑道:“你也要找手艺来傍身,真懂说笑。”
在走廊中段,林朗迎上来,见到两人一副凯旋而归、春风得意的模样,大喜道:“成功啦!”
寇仲一拍鼓起的腰兜,道:“今趟轮到‘点石不成金’赖家伙倾家荡产,还附送左手一只。从今以後他怕要在*点石不成金*上再加上‘独手’两字。哈!‘独手点石不成金’,多麽古怪蹩扭的绰号。”
雷九指和林朗都笑得弯下腰去。
惩治骗子确是最大快人心的事。对这种人说甚麽都没用,只有不留馀地的去击到他们,才是上策。
雷九指另一手搭上林朗肩头,三人兴高采烈的向因如坊出口走去。
雷九指问林朗道:“手风如何?”
林朗道:“没有你雷老哥在旁照拂,我怎敢下注,这些日子来赢的钱足够我风光许多年,所以决定以後再不赌半个子儿。”
寇仲大讶道:“我还以为林香主尝到甜头,会更迷上赌博!”
林朗苦笑道:“见过雷老哥的赌术後,若仍要去赌,就是不折不扣的蠢蛋。”
这番话登时引得两人纵声狂笑,若干是在暄闹震天的赌场内,必会令人侧目。
三人同时跨过门槛,步下长石阶,来到院门外停满车马的广场中。
异变突起。
数十武装大汉分别从车马後拥出来,把他们围个水泄干通。
一声冶哼从身後台阶处传下来道:“本人‘赌鬼’查海,三位仁兄确是胆色过人,竟敢在查某人的地方骗财伤人,走得那麽容易吗?”
林朗是唯一色变的人,吃惊道:“真糟糕,弓爷还先回去了。”
他不知寇仲的真正身份,又未见过他出手,当然全无信心。
雷九指凑到他耳旁道:“林香主放心,等看好戏吧!”
寇仲含笑拍拍林朗肩头,好整以暇的转过身来,面对被另十多名赌场好手簇拥的‘赌鬼’查海,从容道:“笑话,你纵容像赖朝贵那种江湖小角色,我未对你兴问罪之师,查兄该可还神作福,现在竟敢来责我不是。”
杳海见他在重重围困中,仍轻松得像个没事人似的,心中惊疑,皱眉道:“阁下高姓大名,是那条线的朋友?”
寇仲大笑道:“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香玉山是也,连我都不识,竟敢在我巴陵帮的地头开赌。”
查海一方的人无不勃然大怒。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反手一刀,接连扫在从後扑上两名大汉的兵器上。
两人同时兵器断折,往後跌退,然後脸无人色的坐倒地上,却没有受伤。
这一手不但镇慑对方所有人,更安抚了林朗变得脆弱的心儿。
寇仲还刀鞘内,笑道:“香某人的刀法挺不错吧?这只是试招,所以点到即止,若再有人敢逞强,就莫怪香某人刀下无情。”
查海的脸色阵红阵白,却是难以落台。
就在这尴尬难堪的时刻,一把声音从院门处传来道:“我儿别来无恙,且刀法大进,老夫何憾之有。”
今次轮到寇仲变色,只是没有人能看见。
三道人影,分由屋檐跃下,把徐子陵围在中心处,只看其迅如鬼魅的身法,所采取的角度和选取的位置,便知对方精於联战。
徐子陵环目一扫,微笑道:“三位姑娘既敢当街拦截弓某,为何却以重纱覆脸,不敢以真貌示人。是否怕拦截不成时,把身份泄漏?”
这三个盛装女子都是身段迷人,纵使没露出颜容,已足使人感到她们长相不会差到那里去。
其中一女道:“我们根本没想过泄密的问题,就算给你看到我们的脸貌,你也不会知道我们是谁。”
另一女娇叱道:“你和洪小裳是甚麽关系,为何要替她出头?”
徐子陵耸肩道:“说出来谅你们不肯相信,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
只因看不过法难和常真的气焰,才出手教训他们,请问三位姑娘和法难常真又是甚麽关系?”
馀下一女冶笑道:“到地府後你再问阎皇吧?”
一指点出。
其他两女同时发动攻击。
庞大的压力罩体而至。
阴癸派的元老确是不同凡响,徐子陵虽自问功力大进,与前判若两人,亦难以抵受对方联手下的全力一击。
尤可虑者是清儿妖女尚未现身,她乃棺棺的师妹,只要有棺棺七、八成的厉害,在旁伺隙偷袭,保证会教他饮恨九江。
扛不过就逃,一向是他和寇仲的战略。
今趟他有何逃走妙计呢? 第一章 父子情深
众人愕然瞧去,只见一个头顶高冠,身披长袍,身材极高,脸容古拙而呆木的人正从院门处悠然走进广场来。
‘赌鬼’查海心叫邪门,自己早吩咐手下把大门关上,暂时不准任何人出入,待把事情解决後方再重开。但此人无声无息的就来到这里,干闲半点拦截争执的声响,可知这怪人大不简单。
此人视赌场众好手如无物,笔直朝寇仲走过来,自有一股无可抗御的迫人气势。众汉因先前寇仲一刀击得已方两夥伴兵折人倒的前车早吓破胆,心志被夺,竟不由自主往旁退开,任由怪人如入无人之境。
雷九指和林朗心生惊疑,弄不清楚寇仲和怪人是什麽关系。
寇仲则头皮发麻,瞧著怪人来到身旁,苦笑道:“父亲大人近况如何?”
怪人深瞥他一眼,露出一丝与他刻板脸容似是全无关系的笑意,淡淡道:“没给你气死我可酬答神恩,还有甚麽好或不好的。”
查海趁机下台,抱拳道:“这位前辈高姓大名。”
他在江湖混了这麽多年,眼力高明,心知肚明吃不住对方,只有好言相待。
怪人瞥他一眼,摇头道:“若肃铣亲自开口问我,倒还差不多,你可差远哩!”查海勃然大怒,旋又想起一个人,登时寒气直冒,再不敢发言。
怪人把手伸向寇仲,柔声道:“我们父子不见多时,不如先找个地方喝酒谈天?”寇仲毫不犹豫的让他握紧自己的手,向雷九指和林朗道:“两位老哥可先回去,稍後再见。”同时打出眼色,著他们跟在背後。
怪人拉起寇仲,雷九指和林朗紧随两人身後,就在查海等眼睁睁下扬长而去。
在刹那间,徐子陵把形势完全掌握,同时知道若不全力出手,而仍左瞒右瞒自己的真正功夫,等若借敌人之手来自尽。
换言之他只能在暴露身份和被杀之间选择其一,那不用人教都知该如何决定。
阴癸派的三位元老鬲手,两人从前方两侧处攻来,兵器一长一短。
长的是尾部连系幼索的铁环,短的是能藏在袖内的双钩。
一长一短配合得天衣无缝,即使徐子陵腾上半空,亦逃不过飞环凌厉的追击。
後方攻来的是一把特别窄长的利剑,三样性质完全不同的兵器,走的都是险毒奇诡的路子,功力十足,一时阴寒之气大盛,劲风剌骨,以徐子陵的强横,身在局内,亦感呼吸困难,举动维艰,压力重重。
徐子陵暗捏不动金刚轮印,登时心如止水,剔透玲珑,暗忖尽管宁道奇在自己自下的处境中,怕也干敢硬架三人这联手一击,心念电转间,他往左闪开。
这一闪内中暗含无数玄机,且得之不易。
敌人最厉害处,就是虚实难测,徐子陵虽然战斗经验丰富,眼力高明,但由於对方均为魔门中的特级高手,纵然单打独斗,也不会差他多少,所以看似同时攻来,事实上却可随时生变,令他摸错门路,那时敌人将可在数招之内置他於死地。
他足绝不能出错,失去主动的代价将是立毙当场。
这一闪正是争取主动的关键。
纯凭直觉,他感到最先攻至的既非擅於远攻的飞环,更不是交叉昼出无数迎头罩来幻影的双钩,而是後方剌来的尖窄剑刃,前两者只是惑他耳目心神,为使尖窄剑刃的闻采婷助攻。
就在尖窄剑刃无声无息溯背刺来之际,他的身子往後虚晃,装作抵受干住前方环钩合成的庞大压力。闻采婷果然中计,剑刃立时啸风狂起,加速增劲的全力击至,变得抢在飞环和双钩之前。
徐子陵就是要制造出这种形势,就在刃尖及背的千钧一发之时,往横闪去。
三女干约而同各自‘咦’的一声,表示出对他高明判断的惊讶,手底却丝毫没有犹豫,变招应变。
仍在头顶盘旋的飞环“飕”的一声弯弯斜掠而至,如影附形的疾割向改变了位置的徐子陵,若他继续左闪,等若把自己送给飞环切割,另一元老高手则连人带钩往他撞来,只要给她缠著,他将完全陷进受制的局面。
後方的闲采婷却改攻为守,幻起漫天剑网,把他的退路完全封死。
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这麽厉害的联手战术,不但虚可变实,攻可化守,最要命是她们的内劲同源同流,合而汇成仿似天罗地网的劲力场,身在其中如入冰窖,且寒劲不住增加,致令被围攻者功力大打折扣,更糟是劲力轻重变化万千,绝难捉摸。
徐子陵一无所惧,长笑一声,倏又往右闪去,同时旋身,长袍转飞,扫往剑网钩影处,左手拍向飞环,同时右手暗捏狮子印,沉喝一声“咄”。
三女见他奋起反抗,都是心中大喜,暗忖在三人联手之势下,定可将他重创,岂知就在眼看成功之际,徐子陵的真言贯耳而入,登时把弥漫全场的惨烈森杀之气消去。
此音有若夜半时从禅院响起的梵诵钟声,似乎远在天边,又若近在耳旁,感觉玄异无伦,能令人心撼神移,奇妙至极点。
三女乃魔门中人,天性受这种佛门禅音所克,兼之摔不及防,都为之心神剧震,手底不但缓了一线,功力亦因而大幅削减。
“霍霍”连声,徐子陵扬起的外袍分别扫上剑钩,左手击中飞环。
三女同时被震退,再组不成合围的优势。
徐子陵一声“承让”,右掌虚按地面,斜飞而起,待到半空时,使出急速换气的独门奇招,改变方向,避过三人的追击,落往远方房舍,迅速消没。
三女看他的速度,知难以追及,泄气的呆在当场。
白清儿从徐子陵逃走的方向跃落场中,骇然道:“这人是谁?”闻采婷扯下脸纱,美目深注的凝视徐子陵消失的方向,沉声道:“若非此人身具佛门狮子吼奇功,我会猜他是寇仲或徐子陵所扮的,但事实显非如此。”
另一女道:“无论这叫弓辰春的人如何高明,只要他再次现身,定难逃杀身之祸,正事要紧,杜伏威才是我们今趟的目标,走吧!”言罢四女迅速飘离。
在酒铺宁静的一个角落,杜伏威露出沉思的凝重神色,瞧著杯内的美酒,没有说话。
寇仲恭候他发言,没有表现丝毫不耐烦的情绪。一路行来,直到刚才对饮三大杯,杜伏威仍未说过半句话。
杜伏威终於绽出一丝充满自嘲意味的笑容,哑然失笑摇头道:“换过是昨天,我定会调兵遣将,不顾一切将你这杵逆子杀死,以泄心头恨意。但现在却只有怜爱之情,父子之爱,你说人生是否奇怪。”
寇仲剧震道:“老爹你终给师妃暄打动啦!”今趟轮到杜伏威猛颤一下,目射奇光的朝他瞧来,难以置信的道:“难怪你这小儿能横行天下,竟可从我一句发自真心的感慨推测出言外的事实,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寇仲苦笑道:“孩儿非是才智高绝,而是一方面知道师妃暄正为李小子游说天下群雄;一方面知悉你的老拍档辅公佑乃魔门中人,更清楚老爹你逢场作兴的心态,所以才猜到你老人家今天刚秘密见过师妃暄。唉!李世民又多一壁江山。”
杜伏威举杯笑道:“这一杯是为老爹我感到如释重负,浑身轻松舒泰而喝的,乾杯!”寇仲欢喜地和他碰杯,两人一饮而尽。
杜伏威讶异地用神打量他,好判辨他的欢容是否发自真心,奇道:“看来你是真的为我高兴。此实有违常理,你该为李世民势力日增而失意才对。”
寇仲放下酒杯,环目扫视铺内其他几桌的客人,始坦然道:“我这人最看得开,就算担心烦恼也留待和爹喝完酒後再计较思量。现下只会陪爹开怀畅饮,更不会问爹和李小子间合作的细节,免陷爹於窘恼为难。”
杜伏威拍桌叹道:“不愧我杜伏威看得起的人,只有如此才当得起英雄了得的赞语。老爹亦有几句肺腑之言,希望小仲你能平心静气去考虑考虑。”
寇仲颓然挨到椅背去,苦笑道:“若爹是劝孩儿以爹你为榜样,爹可省点气留来喝酒。”
杜伏威微笑道:“杜伏威可以投降,寇仲岂能如此!所谓知子莫若父,我只是想提醒你,希望你取消往关中寻宝一事。因为不知谁人传出消息,今天下无人不知你和子陵正打算北上关中,你们若坚持要去,实与自投罗网无异。”
寇仲咬牙切齿道:“还不是香玉山和云玉真干的好事?这定是他们借刀杀人的阴谋,不过我和小陵怕过谁来?”杜伏威叹道:“有杨公宝藏又如何?古来争天下者,从没有人是靠宝藏起家的。你若仍要硬闯关中,只是逞匹夫之勇,又或像扑火的灯蛾,自寻死路吧!”寇仲平静下来,脸容变得冷酷而不现半丝情绪,缓缓道:“我现在一是向李小子跪地求饶,一是奋战到底,而爹该知我会作何选择。”旋又嬉皮笑脸的道:“我的娘!孩儿已是走投无路,唯一法宝就是看看宝藏内有甚麽能起死回生的宝物,碰碰运气。哈!愈艰难的事孩儿愈觉有趣。”
杜伏威皱眉道:“那并非艰难与否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有可能的。李世民的天策府固是高手如云,李阀门下更是能人众多,如果你觉得还不够的话,尚有佛道两门和整个与佛道有关系的白道武林,岂是你两人能挡架得住?”寇仲一呆道:“爹是否暗示师妃暄会亲手对付我们,她和子陵的关系很不错哩!”杜伏威沉声道:“这只是你们不明白师妃暄的行事作风,绝对公私分明。兼且她一直以来因怜才而对你两人非常容忍,故不住好言相劝,可说尽过人事,你还可对她有甚麽奢求?”寇仲乏言以对。
杜伏威淡淡道:“你猜我怎会知你身在九江?”
寇仲立时头皮发麻,怔了好一会才道:“难道是她告诉你的?”杜伏威苦笑道:“给你一猜即中,她是要我来给你最後一个忠告:不要到关中去。”
寇仲不解道:“她怎知爹你和孩儿的关系。”
杜伏威眼中射出充满感情的罕有神色,柔声道:“因为我向她道出归降李世民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不论在甚麽情况下,也不与你和小陵正面作战,这大概就是甚麽虎毒不食儿吧!”寇仲一震道:“爹!”
杜伏威哈哈笑道:“只有这声‘爹’是发自真心,老夫大堪告慰。”
旋又肃容道:“你两人武功均臻大家境界,即使以师妃暄之能,亦没把握独力收拾你两人,兼且她坦然承认没法对你们痛下辣手,但她却务要阻止你两人赴关中寻宝,你可猜到她会用甚麽手段?”寇仲呼出一口凉气道:“她不是要请宁道奇出马吧?”杜伏威摇头道:“宁道奇乃道门第一人,身份地位非同小可。身为佛门的师妃暄若非别无选择,轻易干会惊动他老人家。且据闻宁道奇由於你们的武功来自道家宝典《长生诀》,彼此大有渊源,故曾亲自请求慈航静斋只把你们生擒囚禁,待李家平定天下後,才放你们出来。只此便可知他不愿出手对付你们。”
寇仲色变道:“我的娘,我情愿被杀也不愿被囚。”
杜伏威失笑道:“这是你第二次喊娘,真的是何苦来由。”
寇仲颓然道:“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劝小陵退出这寻宝的游戏,他最爱自由自在,我则是自作孽,与人无尤。”
又问道:“静斋的斋主是谁,会否率领大批师姑和尚来捉我们?”杜伏威摇头道:“静斋现在的主持身份神秘,但她在佛门的地位等同宁道奇在道门的位置,轻易不会出山妄动干戈。照我听师妃暄的暗示,她会请出佛门的四大圣僧,所以你喊娘是应该的。”
换了以前,寇仲恐怕眉头都不皱一下,皆因不知四大圣僧是何许人也。
但刚刚听过徐子陵说连石之轩都给四大圣僧杀得落荒而逃,刻下骤闻要来擒他和徐子陵的正是这四人,不大吃一惊才是怪事。
四大圣僧就是天台宗的智慧大师、三论宗的嘉祥大师、华严宗的帝心尊者、禅宗四祖的道信大师,四人再加上师妃暄甚或了空,他两人那有还手机会。
霍地立起身来,苦笑道:“孩儿有急事须赶回去和小陵商量,爹保重啦!差点忘记告诉爹阴癸派有大批人马来了九江,爹要小心些儿。”
杜伏威一言不发的放下酒资,陪他站起来走往铺外,际此夜探人静之时,道上行人疏落,倍觉凄清。
夜风吹来,杜伏威道:“我这做爹的真窝囊,说了这麽多话仍不能扛消仲儿北土之意。师妃暄选这时间要爹来作警告,其实是一番苦心,不愿你两人到关中後和李家正面冲突,致结下解不开的深仇。”
寇仲叹道:“若我就这麽给吓得屁滚尿流,龟缩不出,下半生的日子怎麽过?”杜伏威摇头道:“话不是这麽说的。昔年韩信亦有胯下之辱,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你躲回彭梁的大本营去,师妃暄能奈你们甚麽何。但像你们目下般投向关中,只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的行为吧了!”寇仲双目奇光迸射道:“不能力敌,便要智取,总会有办法的。”
杜伏威边行边哂道:“只看师妃暄对你两人的行踪了如指掌,便知你们落在绝对的下风,只有捱扛待擒的份儿。”
寇仲洒然笑道:“爹该比任何人都明白,由出道开始,我们一直捱打,到今天这形势仍没好转过来,只是对付我们的人愈来愈厉害而已!只要我能安抵关中,恐怕宁道奇也要视我为够资格的对手。”
杜伏威停下步来,仰天笑道:“寇仲毕竟是寇仲,我也干再劝你,只盼你能免去被擒之辱,我们就此为别。”
寇仲恭敬施礼,断然离开,才走数大步,杜伏威的声音从背後传来,道:“尚有一事忘记告诉我儿,就是李密正式臣服李家,还率众入关,此事轰传天下,更添李家的声威。”
寇仲一震停下,苦笑道:“还有甚麽其他的壤消息?”杜伏威豪情忽起,拍手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就是造酒之神,可见杜伏威无意争逐江湖,只想退隐的心态。
歌声远去。
寇仲没有回头,感受杜伏威歌声中的荒凉之意,心中感慨万千。
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这方面他寇仲显然不及老爹杜伏威,但这正是生命最有趣的地方,从不可能中追求那微妙的可能性。
他现在最想见的人是徐子陵。
第二章 一场虚惊
徐子陵依林朗的指示来到秘巢时,雷九指、林朗和公良寄正忧心仲仲的等候他和寇仲,徐子陵听罢立即猜到那人是杜伏威,笑道:“那确是他的义父,诸位放心。”
同时心中大惑不解,杜伏威乃江淮军的龙头大领袖,怎会孤身一人到萧铣的地头来?而且对寇仲全无恶意。
正思量间,林朗低声问道:“那怪人是否江淮军的『袖里乾坤』杜伏威?”因杜伏威的形相特异,林朗事後终於猜到是他。
徐子陵迎上林朗和公良寄充盈好奇光芒的两对眼睛,微笑道:“我当你们是自己兄弟才说实话,不错,那人正是横行江北的杜伏威,两位亦不难猜到我们是谁。”
林朗一震道:“弓爷这模样是假的啦!”徐子陵脱下面具,露出俊秀无匹的脸容,淡然道:“在下徐子陵,见过林兄和公良兄。”
两人为之目瞪口呆。
好一会林朗始能吁出一口气道:“那另一个当然是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真想不到,嘿!”公良寄热泪泉涌,感动万分的呜咽道:“难得徐爷这麽古道热肠,让小人的家当失而复得,小人来世结草衔环,也不足报大爷的恩典於万一。”
雷九指伸手搂上公良寄肩头,哈哈笑道:“为何要哭哭啼啼的,萍水相逢也可作兄弟啊!兄弟间为何要谢来谢去?”徐子陵不好意思的道:“公良兄言重,正如雷兄所说,大家兄弟计较来作甚麽,更不要爷前爷後的弄生疏了。”
林朗激动的道:“好!徐兄这麽说,那大家以後就是兄弟,就让小弟弄些酒菜来为大破‘点石成金’赖朝贵一事庆祝。”
公良寄拭去泪迹,兴高采烈的道:“我最拿手就是火锅子,林兄有甚麽好材料?”林朗站起来道:“我早想到可能要躲在这里避避风头,故粮货充足,想知道有甚麽随小弟到灶房看看吧!”公良寄欢喜的跟他去後,雷九指皱眉道:“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你这麽对他们推心置腹,不怕出问题?”徐子陵淡淡道:“我这人一向凭感觉行事,经过多天的相处,林朗和公良寄都是值得交往的人,我是真的当他们是朋友。”
雷九指赞许道:“子陵对人确是没有任何架子。我见过不少所谓江湖名人,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就是自重身份,讲究名气地位身家,教人看不顺眼。”
徐子陵微笑道:“这些只是不成气候的人!像李世民师妃暄之辈又何须对人摆架子来显示身份地位?而我则更没有炫耀的资格,只是侥幸混出点名堂,其实一无所有,浪得虚名。”
雷九指待要说话,寇仲神色平静的走回来,闲话两句後,扯了徐子陵到後院的小亭说话,先问徐子陵为何除下面具,才把杜伏威代传的警告说出。
徐子陵皱眉思忖片刻,道:“师妃暄定是从侯希白处得悉我坐乌江帮的船来九江,亦因这线索查到你坐宋家的船抵此。侯希白根本没想过事情有这麽多的後果,否则绝对会为我保密。”
寇仲道:“她是如何知道再不重要。现在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子陵你须立即和我分开,以免被我拖累,说到底都是我拖你来淌这潭混水。”
徐子陵笑道:“一世人两兄弟,我怎能於这关键时刻舍你而去?四大圣僧便由他娘的四大圣僧吧!石之轩既可落荒而逃,我们这两个逃生专家怕他的鸟儿。正如老跋所言,只有在压力和挑战下才可作出梦寐以求的突破!你想剥夺小弟这磨练的千载良机,真是休想。”
寇仲最明白他不爱争斗的性格,尤其对手是正义的化身师妃暄和四大圣僧,心中一热道:“若我说多馀话,再不配做你的兄弟。不过纵使我们如何自负,仍难与石之轩相提并论。何况我们因入关中而让敌人有迹可寻,非如当年石之轩般可上天下地的逃窜。形势更为不利,你有甚麽妙计?”徐子陵苦笑道:“事实上我们对师妃暄的行事手段所知不多,只知她有整个白道武林在背後为她撑腰,而她则对我两人了若指掌,包括我们改头换脸的本领,看来不打几场硬仗是不行的。”
寇仲大感头痛,沉吟道:“每一个人都有弱点,师妃暄的弱点或者是对你的情意。”
徐子陵不悦道:“又说这种话。”
寇仲低声下气道:“我只是以事论事,若换过师妃喧是棺妖女,我们大可主动出击,趁四大秃头来到之前杀他娘的一个落花流水,刻下却是难以辣手摧花。何况师妃暄摆明是要生擒我们,这麽有情有义,教我们更硬不起心肠去动她。”
接著双目奇光一闪,道:“我们可否为求入关而不择手段?”徐子陵摇头道:“你是否想利用阴癸派的力量去制衡师妃暄?这样就算能安抵关中,又有甚麽光采可言?我刚才差点命丧阴癸派三位元老级高手的围攻下,能够脱身可算执回一身采。”
寇仲一震道:“三大元老级高手?”徐子陵把事情说出,寇仲色变道:“不好!她们绝不会因区区一个弓辰春而劳师动众,此事定冲著老爹而来,我们该怎办呢?”徐子陵陪他变色,心念电转下道:“我们现在就当老爹立即离城回历除,而因有师妃暄在城内,阴癸派的人只会在城外伏击他,我们立即赶去l.否则迟恐不及。”
寇仲不待他说完,早弹起来,腾身而去。
寇仲刚飞过一座瓦顶,倏地伏下,後至的徐子陵陪他一起探头瞧去,捕捉到一个女子的优美背影,融入一组房舍之旁的树木暗影里。此女浑身夜行劲装,论轻身功夫足可臻一流高手之列,且非常眼熟。
寇仲皱眉道:“此女是谁?我定曾在某处见过的。”
此处离城外码头只是普通人约走一刻钟的脚程,当然指的是当城门大开而*一一古。现时若要出城,便需高来高去的本领。九江城高达十多丈,即使寇徐的身手,也要借助攀城的工具又或互相借力才可蝓墙离城。
徐子陵点头道:“此女当是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因为我也甚为眼熟。照看这座房舍该是旅馆客栈一类的地方,其中尚有几个房间透出灯火,会否和老爹有关?”寇仲低声道:“我正是这麽想,在这时刻出现在九江武功高强的女子,很可能是阴癸派的妖女,但这个人肯定不是白清儿,高度近似棺棺,却缺少她那神出鬼没似若幽灵般的味儿,唉!究竟是那个妖女?”徐子陵一震道:“我知是谁啦!难怪差点想不起来。”
寇仲问道:“究竟是谁?”徐子陵凑在他耳旁道:“是荣妖女。”
寇仲喜道:“确似她的体态风姿,若是如此,她们该失去老爹的踪影,否则就不用走来走去有如丧家之犬。”
话犹未已,荣姣姣从树木的暗影里闪出,往城墙方向掠去。
寇仲扯下面具,笑道:“在被人生擒前,干若我们生擒个妖女来玩玩好吗?”徐子陵答道:“正有此意。”却给寇仲一把拉著,只见荣姣姣立定在三十丈许外一处瓦面上,另一人正从远处逢屋过屋的往她奔来,赫然是邪道八大局手之一的‘子午剑’左游仙。
两人都看得宜冒凉气,假若再有荣凤祥和辅公佑,配上阴癸派三大元老高手和白清儿,即使加上他两人亦帮不上杜伏威。
可见今趟对付杜伏威一事他们是志在必得。
杜伏威孤身来此见师妃暄,当然是为避开拍档辅公佑的耳目,竟然会泄出消息,可推测出他身边的近人中有内好。
假若能成功把杜伏威伏杀,身坐第二把交椅的辅公佑将名正言顺坐上江淮军大总管的宝座,然後南连林土宏,说不定具有争霸天下的希望。所以成功与杏确是非同小可,但显然现在出了问题。
荣姣姣的声音传来道:“怎麽处处都不见他?”她虽蓄意压低声音,相隔距离亦远,因他两人功力大进,仍能一字不漏的收进耳内去。
左游仙来到荣姣姣之旁,双目精光闪闪扫视远近,沉声道:“这是没可能的。一边的人瞧著他出城,另一边的人却眼睛睁看见他折返城内,就这麽失去影综,还今两边的人都以为另一边的人跟蹒上他。”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边道:“不愧是我们的老爹,这道板斧我们要虚心学习,幸好我曾警告他阴癸派的人来了。”
徐子陵点头同意,不用说杜伏威是借城楼的通道离开,这方法非常简单,但却直接有效,若非有他的身手,亦难以制服守城的兵卫,不动声息的溜掉。
两人均有放下心头大石的轻松感觉。
荣姣姣苦恼道:“今次我们是痛失良机,待他回到历阳,要杀他便不容易。”
左游仙沉吟片晌,道:“走吧!”两人伏在长江旁密林中,遥观白清儿的官船,左游仙和荣姣姣刚没入灯火暗淡的船舱内。
寇仲道:“你有甚麽好提议?”徐子陵笑道:“我知你是手痒啦!不过若我们出手,例如放火烧船,会暴露我们的行藏,只为我们徒添烦恼。”
寇仲道:“你记否得当日在洛水不动声息的把独孤阀那条船弄沉的事?我们来个照本宣科,也可泄心头一口恶气,顺便偷听他们的密话。”
徐子陵大为心动,正要动身,寇仲又一把扯著他道:“不要以为我们可在水底永远闭气,这可是非常耗费真元的。”
接而把在大海死里逃生的可怕经验说出来,兼道:“不过当真元尽耗时,回复功力後却会有奇异的增长。假若这种情况可永无休止的继续下去,终有一天我们可变成会飞的神仙。”
徐子陵一震道:“其实这正是换日大法的关键诀要,破而後立,败而後成。但增长以第一趟最厉害,其後功效将迅速递减,你可说在无意中练成换日大法。”
寇仲失望地道:“我还以为可找个地方试试你的九字真言奇功,大家斗个筋疲力尽,那就连四大秃头都不用害怕。”
徐子陵苦笑道:“那有这麽便宜的事?还要不要凿沉白妖女的船,他们正等我们回去吃火锅。”
寇仲道:“泄愤只是一时之快。说起我们的师仙子和四大秃头,我却有个好主意。”
徐子陵愕然道:“你想到甚麽?”
寇仲用下领挈挈白清儿的官船,得意地道:“只要我们查清楚白清儿的官船何时启航返回襄阳,或可连船费也省掉,且可保证我们的仙子会忽然失去我们的踪影,更省却众妖妇妖女找你弓大爷的晦气。”
徐子陵同意道:“此计妙绝!来吧!”雷九指三人等得急如热获士的蚂蚁时,两人浑身湿透的回来,神情却像打赢胜仗,意气飞扬。
换衫的换衫,摆火锅的摆火锅,不片晌五人团团围著热烘烘的火锅,轰然对饮,气氛热烈。
林朗和公良寄都感到能和徐寇两人共席对饮,实乃无比荣幸的快事。但离别在即,且公良寄明早随林朗返川,故份外珍惜这个聚会。
几杯下肚,五人再不客气,众箸齐举,大吃大喝起来。
寇仲给火灼红的脸露出灿烂的笑容,问雷九指道:“我刚听到一个消息,洛阳的荣凤祥会参加明晚的天九大赛,你听过这个人吗?”雷九指一怔放下筷箸,道:“当然听过,此人的赌术在洛阳非常有名气,我也没一定把握能赢他,你这消息是从何处得来的?”徐子陵道:“是刚偷听回来的,雷兄可否取消明天的参赛?”寇仲道:“皆因我们要先走一步,到关中後才可再与老哥你相会。”
雷九指露出失望神色,旋又笑道:“此事待明天再说,今晚只是猜拳喝酒。来!我们饮杯!”再饮一杯後,寇仲凑往徐子陵道:“兄弟!到後院玩两手如何!保证我的刀法可打得你屁滚尿流。”
徐子陵哈哈一笑,长身而起道:“不要把话说得太满,难道我会怕你?”
第三章 井中八法
“锵”!寇仲掣出井中月,左鞘右刀,感觉自己至少有九分‘天刀’宋缺的气度。得意洋洋的笑道:“勿怪我没预先警告,现在小弟的刀法厉害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你要当真打般才行。”
正在小亭内捧起酒杯‘膈岸观火’的三人中之雷九指酒意上涌,戟指怪笑道:“若控制不住,怎算高手?”寇仲像变回扬州城时爱耍泼皮的大孩子般,反唇相稽道:“平时当然是能控制自如,但现在使的是『天刀』以外的另一种‘醉刀’,所以愈不能控制愈是厉害。哈!这麽深奥的刀理一般低手怎会明白,给老子乖乖闭嘴。”
林朗和公良寄同时起哄,他们曾亲眼目睹徐子陵的手段,打死不肯相信寇仲能比他更厉害。
卓立在宽敞院落小坪上的徐子陵听他的酒後胡言,没好气的笑道:“怎多废话,说不定给我三拳两脚就彻底收拾掉,那时才难看。”
寇仲把刀鞘子随意抛掉,环目一扫,发觉这院落四周林木环绕,位於城东僻处,就算打得乒的、咚咚的,也不虞惊扰别人的好梦,大感满意道:“来!来!让我们手底下见个真章,看看你那对像娘儿般娇嫩的手是否像你嘴子那麽硬?”雷九指等又是鼓掌喝采,一副为恐天下不乱的凑兴狂状,为两人的试招平添不少热烈的气氛。
徐子陵大感有趣,暗施‘不劲根本印’,酒意立时不翼而飞,双目神光电闪,一股无比坚凝的气势以他为核心向四外扩张。
寇仲生出感应,大吓一跳。
只见在月色洒照下,徐子陵脸容不见半点情绪表情的波动,仿如入静的高僧,宝相庄严,但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潇洒,合而形成奇特的魅力,极具震慑人心的气度,今他生出像初次认识徐子陵的怪异感觉。
寇仲暗唤一声我的娘,连忙收摄心神,脊挺肩张後,才微俯向前,眼神迎上徐子陵似可洞穿肺腑的目光,井中月遥指对方。
今趟轮到徐子陵为之动容,大讶道:“果然从宋缺处偷到点门道,减去以前外扬的霸气,代之是莫测高深如鬲山大海的气度。恐怕小弟要多耗几招才能把仲爷收拾。”
寇仲哈哈笑道:“现在知道本少帅的厉害已太迟啦!我怕的是你不肯动手为我止痒,你最好全力出手,免至输得一塌糊涂後不肯认胀。”
说话间,两人不断催发气势,院内登时涌起惨烈澎湃的感应,冰寒和火热的劲气交撞冲击,衣衫拂扬,情景诡异。
雷九指三人都下意识地退往亭子远处,再说不出话来。
在三人眼中,徐子陵宛若挺拔参天的苍松古柏,秀气逼人中隐透孤高不群的洒脱气魄;寇仲则仿如险峻透云,不可测度的崇山极岭。都是那麽教人胆颤心撼,更令人感到两人的势均力敌。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见你还有点道行,就让你先出刀。”
寇仲哂道:“笑话!先出刀後出刀有何相让可言,不过见在气势对峙上大家都占不到便宜,小弟就做好心打破这闷局,看刀!”倏地左脚踏前,一刀往徐子陵挑去。
雷九指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两人明明相距足有两丈至三丈,可是寇仲只踏前一步,理该只是移动三、四尺许,偏偏刀锋却货员价实的宜抵徐子陵前胸,神奇得有若玩戏法。
在徐子陵眼中,寇仲是利用踏前的步伐,把整个人带动,故看似一步,却是标前逾两丈,弄出缩地成寸的幻觉。
如此步法,徐子陵尚是初次得睹。
寇仲的刀法更是凌厉,攻的虽只刀锋所取的一点,刀气却能把他完全笼罩,使他生出无论往任何一方闪移,在气机牵引下,寇仲的井中月都会如嗅到血腥的饿狼,锲而不舍的紧接噬来,微妙至极点。
徐子陵当然干会就此认输,哈哈笑道:“果然有点儿门道。”
猛一扭侧虎躯,右手半握智拳印,往上托打,正中刀锋。
雷九指三人本已惊呼失声,此时立即改为赞叹!原来初时明明瞧得徐子陵的右手尚差半尺才挡得住寇仲的井中月,岂知偏偏正因这偏差,始能命中井中月的锋锐,确是神妙至极点。
寇仲浑身一震,收刀後退,油然立定叹道:“终试到你这小子的深浅,连内功心法都改变啦!整个人自成一体,无内无外,你手捏的是甚麽印式。”
徐子陵双目眯成两线,其中精芒烁动,仍予人神藏内敛的含蓄,摇头道:“甚麽印式并不重要,最重要是发出的真劲,刚好能把你的刀气卸开,令你难以乘势追击,投降未?”寇仲毫情万丈的嗤之以鼻道:“陵少你究竟是天真还是幼稚,这麽可笑的言辞竟可说出口。若你能冥的把我的刀劲完全卸往一旁,我早饿狗抢屎的当场出丑,现在仍能卓立这里吐出嘲弄你的说话,可知小弟仍是游刀有馀。”
徐子陵点头道:“本少确未够道行要你左便左,右便右。不过你绝不是游刃有馀。你既然这麽爱争辩,答我一个问题。”
寇仲缓缓举刀,直至头顶,一股旋劲立即以他为中心卷起,地上的草叶均环绕他狂旋飞舞,冷然喝道:“有屁快放!”雷九指等无论是看和听均大感痛快过瘾。两人间的言语愈不客气,愈令人感受到他们双方真挚不移,全无顾忌的兄弟之情。
徐子陵岔开去笑道:“我们就像回复当年在扬州偷学功夫後相斗为戏的情景,唉!不经不觉又这麽多年,说起粗话来你这小子仍是那个调调儿,一点长进都没有。”
寇仲纵声狂笑,举空的刀子变成撑地的拐杖,卷飞的旋叶一层层的撒回地上,点头哂笑道:“粗话也可进步的吗?请陵少说几句进步了的粗话来开开耳界吧!”林朗等也陪他大笑。
徐子陵哑然笑道:“算我说错,刚才的问题是为何我能以奕剑法把你的井中月挡个正著?答不到作输论。”
寇仲坐倒草地上,横刀膝头,沉思道:“你是把握到我的刀意,对吧?”徐子陵道:“算你过关,为何你不能从有意的下乘之作,入无意的上乘之境。那我对付起来将会吃力得多,不像现在似饮酒吃火锅般的容易。”
寇仲动容道:“确是高论。不过据敝岳老宋所言,无论有意或无意,均有偏失,最高明莫如在有意无意之间。不过此事知易行难,怎样才可晋入有意无意的境界层次呢?”
雷九指大声喝过来道:“老哥我可把在赌桌领悟回来的心得说与两位老弟参考,赌博最忌求胜心切,怕输更要不得。唯有既不求胜,更不怕败,视胜财如无物,反能大杀三方,长赌不败。这当然还需有高明的赌技撑腰。”
徐子陵鼓掌喝采道:“说得好!少帅明白吗?”寇仲呆个半刻,哂道:“很难明吗?来!再看我一刀。”
徐子陵摇头道:“那有这麽便宜的事,轮也轮到你来挨招,小心啦!”不理寇仲仍坐在地上,腾空而起,飞临寇仲斜上方,两手由内狮子印转作外狮子印,再化为漫天掌影,铺天盖地往寇仲罩下去。
寇仲看也不看,挥刀疾劈。
漫天掌影立时散去。
“轰”!
掌刀交击,徐子陵给震得凌空两个空翻,回到原处。
旁观的三人均泛起难以形容的感觉,只觉徐子陵的攻击固是神妙无边,令人难以抗御,但寇仲的反击,亦是妙若天成,没有丝毫斧凿的痕迹。
寇仲把刀收到眼前,另一手抚刀叹道:“我的好兄弟啊!今晚此战对我们益处之大,将会超乎我们的想像之外。看刀!”倏地弹起,刀化黄虹,朝徐子陵击去。
转瞬间两人战作一团,若非雷九指等人知道底蕴,真会以为两人有甚麽深仇大恨,务要置对方於死地。
激烈无比的搏斗一时火爆目眩,掌来刀往,脚踢拳击,一时隔远对峙,互比气势;时而近身施招,招法细腻,时而远攻疾击,大开大阖。不论那种情况,均令旁观者看得透不过气来。
“当”!两人倏地分开,隔丈对峙,仍是气定神闲,就像从没有动过手般。
徐子陵手作日轮印,大讶道:“我因近来迭有奇遇,故能藉九字真言手印使外力内气生生不息,来而复往,若天道之循环不休,大幅延长真气的持久力。所以刚才是要蓄意消耗你的真元,才再点醒你这小子。岂知你这小子竟能像在刀与刀间呼吸回气的样儿,这是甚麽功夫?”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你确是对我用阴谋诡计。我这种秘术学自老宋,每一刀均要收发自如,攘外调内,否则早给你打个灰头土脸。嘿!刚才用不上奕剑法吧?”徐子陵点头道:“你刚才的数十刀充满天马行空的创意,与你以前的刀法风格虽同,但却多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劲道,在至简至拙中隐含千变万化,欠的只是功力火候,否则我已被你击倒。现在该只有你待宰的份儿。”
听到最後一句,寇仲哑然失笑道:“你的九字冥言手印固然是旷古烁今的绝学,但你吹牛皮的本领更是天下无双,来!给本少帅看看你如何宰我?”
徐子陵微微一笑,忽然一拳击出。
包括寇仲在内,四人都为之发呆,不明所以。
原来此拳不但予人轻如绵絮的感觉,事实上既带不起半点拳风,亦没半丝儿劲道。
当众人都这麽想时,倏地“蓬”的一声,凝定在半空的拳头冲出凌厉无匹的劲气狂扬,往寇仲直击而去。
雷九指等尚未来得及惊呼,寇仲一刀劈出。
“唆”!的一声,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往後挫退半步,一切又回复原状。
寇仲动容道:“这是甚麽功夫?”徐子陵也动容道:“你这一刀竟能把我高度集中的拳劲劈作两半及时卸开,确是神乎其技,天下间怕没多少人能办得到。”
两人互望一眼,齐声大笑,说不尽的神舒意畅。
在各有遇合的情况下,两人在武道修为的各方面均有长足的进展。最令他们欣慰的是能从不同的性格爱好,发展出属於和适合自己的心法武功。
寇仲笑道:“和你动手,差点比和宋缺刀来刀往更痛快,从岭南坐船来此,我每天都乖乖的在船上摸索刀道,配上鲁大师卷上历代兵法家的心得要诀,创出八式刀招,小陵你想试试吗?”徐子陵欣然道:“以你现在心得经验,这八式刀招当然极有来头,我怎愿错过。”
寇仲道:“这八招均有点妙想天开,还须你助我反覆推敲才成。在此强敌环伺的当儿,我务要就在今夜令这八招功行圆满,明天可以之让敌人大吃一惊。”
雷九指喝道:“这八招有何名堂?”寇仲肃容道:“第一招叫‘不攻’,所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攻。故名不攻。”
说到最後一句时,长刀猛抖,脚踏奇步,登时涌起凛冽刀气,遥罩徐子陵,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徐子陵神动道;“果然厉害,你这不攻一出,我立时感到若不主动进攻,将陷於被动挨打的劣势。能将螺旋刀劲用至这种地步,可算出神入化。”
寇仲绕著徐子陵缓缓移动,道:“不过此招只适合用在单打独斗的场面,若要主动出击,先发制人,还需‘击奇’,所谓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营而离之,并而击之是也。看刀!”忽地满场刀光劲氨蓦然收敛,寇仲身随刀走,刀劲化作长虹,直朝徐子陵射去。纵使明知他要出刀,也想不到如此猛疾凌厉。
“锵”!徐子陵左掌劈出,正中井中月,两人乍合倏分,回复对峙之局。
雷九指等被他这一刀的突然而来,似山洪暴发般的气势所慑,竟忘记喝采。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咋舌道:“你可知差点要掉我的小命,这一刀厉害的是心法,你最成功处是能把所有力量全集中到一刀之上,可与对手立即分出胜负,坏处是若对方多过一人,你可能因不及回气而予敌人可乘之机。”
寇仲微喘两口气,有点艰难地点头道:“所以下一式叫‘用谋’,用兵之法,以谋为本,是以欲谋疏阵,先谋地利;欲谋胜敌,先谋固己,可惜你不能乘势来攻,否则我可让你试试这招。”
徐子陵兴致盎然的问道:“第四招叫甚麽?”寇仲道:“第四招是‘兵诈’,名之为一招,其实却是另八招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兵不厌诈的招数。无不是以前用过而卓有成效的刀法,再经改良,不过却很难对你使用,皆因我没法生出骗你的心情。”
徐子陵哂道:“你又不是没骗过我,莫要矫情作态啦!”寇仲老脸微红抗议道:“那怎麽同?”
徐子陵笑道:“算我言重,不要小器。快使出第五式来看看!”寇仲猛喝一声。一刀劈出,非是劈向徐子陵,只是朝空疾劈,虽是劲气卷天,却似不能直接威胁徐子陵。
不过这只是雷九指一众人等的看法,身在局中的徐子陵又完全是另一番感受。
寇仲确已臻成家立派的大家境界,这一刀把周遭的空气完全带动,像天魔大法般形成一个气劲的力场,最厉害是由於不是直接攻来,教人不知该如何应付,攻守均失去预算,更糟是难知其後著。
徐子陵动容道:“这是预支的奕剑术。”就在井中月劈至势尽的一刻,他往左右各晃一下。
寇仲哈哈一笑,长刀划出。
“当”!两人刀掌齐出,硬拚一招,才各自分开。
寇仲後意道:“这招就叫棋奕,小弟落子,再看你如何反应,所以没有固定招式,不过用在你这懂得奕剑术的小子身上,自然不大灵光。”
又道:“我这井中八法的第六法名『战定』,来自‘非必取不出众,非全胜不交兵,缘是万举万当,一战而定’这几句话,来啦!”接著是令雷九指等看得目瞪口呆的连续百多刀,每一刀均从不同角度往徐子陵攻去,刀刀妙至毫颠,似有意若无意,既态趣横生,又是凶险至极点。
以徐子陵之能,也挡得非常吃力!寇仲倏又刀往後撤,喘著气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其他三招我再没气力使下去啦!让你先听名字如何!”徐子陵亦感吃不消,道:“说吧!”
寇仲苦笑道:“又是骗你啦,这三招我仍未想好,故名字欠奉,过两天再告诉你吧!”
第四章 表白心迹
昨晚的一战对两人均有“催生”的作用。
即使是宋缺和宁道奇之辈,在修练的过程中亦无法找到寇仲之於徐子陵般的相持对手,可任对方尽情狂攻试招,同时告诉对方所有败笔误着,更相互诚心接受忠告。
昨夜一战,对他们实有无比重要和深远的意义。
徐子陵来到厅堂,林朗和公良寄执拾好简单的行装,正围在圆桌前兴高烈的共进早膳。
寇仲则精赤上身,让雷九指为他痛的肌肉涂抹跌打酒,浓烈的气味和饭香馔味漫全厅,充满生活的气息。
见他出来,寇仲怨道:“看你这小子平口温文尔雅,昨晚却像疯了般找我来揍,真是惨过血战沙场。”
徐子陵对他的大言辞涌起熟悉亲切的温馨感觉,在他身旁坐下探手抓起个馒头,送进嘴里边吃边道:“此事确非常奇怪,我也感到整个人像撕裂开来般疼痛。以前无论多麽激烈的战斗,只要不是真的受伤,睡一觉醒来便像个没事人似的,这刻却全不是那回事。”
寇仲享受雷九指为他揉捏宽阔的肩膀,点头道:“我刚想过这问题,会否是因为我们的“真气”质同性近,故难以发挥自疗的功效?”
徐子陵沉默下来,待雷九指“侍候”完寇仲,忽然从怀内掏出用防水油布包起的鲁妙子遗卷,迭到雷九指眼前,道:“若雷大哥今晚不去参加天九大赛,里面的东西就是你的。”
寇仲不由想起怀内的包裹和里面那吉未卜,李秀宁托商秀询转给他而尚未拆阅的密函,自从大海逃生後,他一宜不敢解开看个究竟,连他都不明白自己怎会有这心态。
雷九指愕然道:“里面是甚麽东西?”
徐子陵淡淡道:“你是赌博的大师,这包裹便等若是把骰子掩盖的盅子,赌注清楚分明,你要不要和我赌这一。”
雷九指苦笑道:“这麽快便来挑战我这师傅,唉!你不想我今晚去便去吧!老哥当然相信你们是为我着想。”
寇仲大力拍,吓了林朗和公良寄一跳,笑道:“愧是赌精,你嬴啦!里面是师公的手卷,保你看个爱不释手。”
雷九指剧震下,露出不能书信的神色,以迅速的手法解开包裹,神情激动的抚摸遗卷,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道:分道扬镖的时间到哩!”
徐子陵、寇仲和雷九指坐在码头附近一座菜寮内,目送林朗和公良寄的船离去。徐、寇两人都经过雷九指继承自鲁妙子的易容术加以改装,变成两个脚模样的粗汉,这类人在码头混粗活的地方最是常见,不会起眼。
事实上以寇仲和徐子陵现时的功力,即使之能,想在他们提高警觉下暗蹑他们,亦难比登天。
雷九指颇有点离情别绪,默默喝茶。
寇仲却是情绪高涨,不住向徐子陵开玩笑。
徐子陵在椅边撑起腿子,摆出粗野模样,目光扫过不远处白清儿的官船,看到一批十多人的大汉正不断把一箱箱的货物送往船上,道:“你猜他们要运甚麽东西返襄阳?”-雷九指道:“该是海盐!”寇仲讶道:“你怎能这麽肯定,若是海盐何须用木箱装载,用箩不就成吗?”
雷九指油然道.这些木箱均为上等桃木,用作箱子是大材小用,可知明虽是运盐,实兼运木,无论攻城守城,均需木材,但追麽一下手法,可掩人耳目。”
徐子陵点头道:“此话大有见地,但木箱仍可装其他东西而非海盐。”
雷九指微笑道:“我作出这判断是基於两个原因,首先就是箱子的重量,其次就是这批大汉是海沙帮的人,他们卖盐卖些甚麽?”
寇仲和徐子陵定神一看,果然发觉众汉领口处均绣上海沙帮的标,不禁暗怪自己的疏忽,同时大感奇怪。
李子通一向和萧铣勾结,照理萧铣该和沈法兴不和才对,怎会容许沈法兴的爪牙海沙帮在自己的地头自由活动,大作买卖。
雷九指见两人没有答话,压低声音道:“老哥要先走一步,关中再见巴!”
哈哈一笑,迳自离去。
直至雷九指的背影消没在茶寮外,寇仲才道:“连我都想不到你会那麽随便的把鲁大师的秘卷送人。虽说姓雷这伙与鲁先生有渊源,但到底是初识嘛!”
徐子陵思量片刻,有点感触的道:这些秘本我早瞧得滚瓜烂熟,所以不想留在身边。唉!或者我根本除这孑然一身外,不想再有任何牵挂。不要那麽瞪我,我并非你想像般要去出家当和尚,否则四大圣僧来擒我将是我置身沙门的良矶。”
寇仲苦笑道:“你这小子总教我担心。是否受到甚麽感情上的挫折或打击。.对生命你好像比以前更消极悲观。”
徐子陵茫然望往舟船疏落的河道,缓缓道:“或者在很多事情上,我和你是与其他人有异,但实质上我们并不能直走明白自己。对於生命,更绝不知道是甚麽回事。生命究竟是甚麽,生命的结果会是如何。.每一个人终其一生都要面对内外两种现实,无论仲少你多麽神通广大,也只能从外在的一些蛛丝马鷉,去捕捉我内在的情况,得出来的只会是扭曲後的东西。尤有甚者,你只能从自己的想像角度出发,去了解别人的生命。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我们是注定要误解别人。”
寇仲怔怔的呆想片刻,点头道:“你这番话确有深刻的道理,我的确不解你,至少从未想过你会有这种想法。不过这种把事情看透看化的能力是查高度的危险性,会把你推向孤独的深渊,对人与人的关不感兴越。”
徐子陵微笑道:“放心吧,.我只是一时有感而发,事实上你把握得我很准,我在成都时曾因石青漩的箫曲勾起爱慕之意,然後她才告诉我要丫角终老,那像一盘冶水照头淋下来,足可与那趟你被宋玉致拒绝相比拟。此事我只会说给你一个人听,哈l.说出後舒服多啦!”
寇仲心中一热,道:“女人口说的是一套,心内想的是另一套,只要陵少肯积极点去争取,保石青璇抵敌不住。九字真言里那一字是可引起人爱念的。”
徐子陵笑骂一句“去你的”後,始淡然道:“对男女之情我是个很懒散的人,生命稍瞬即逝!本身已是如此不足,何况其中的人和事。缘来缘去,不外如是。”
寇仲忽然兴奋地拍他一记肩膊,欣然道:“无论如何,终有女子能令你动心,那便有希望不用做遗世独立的高贤隐士,过那些淡出鸟儿来的日子。
我和你刚好相反,觉得生命悠长难渡,最沉闷是每天都是重霪昨天的历遇,所以必须找些新鲜玩意来解闷。”
徐子陵忽然问道:“昨晚你说井中八法中最後叁法未想好,是否真的?”
寇仲道:“怎会是真的。.你该知我这人是说一不二的,只因一来有外人在场,其次是这叁招讲求险中求胜,须抱有与敌偕亡的决心,才能发挥,试问我怎能对你使得出来?”
徐子陵叹道:“坦白说,昨晚你和我试招时,处处均有保留,但已比“天君”席应更厉害,宋缺这一餐确得你很饱,真怕你遇上师妃暄和四僧杀得红眼时不慎伤人,那就糟透。”
寇仲笑道:“放心吧!我岂是那没分寸的人,何况今趟是斗智不斗力,否则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等开船。”
又皱眉道:“你有否觉得事情不合常理。.师妃暄要阻止我们北上,自应一刻都不肯放过我们的行综去向,偏是你却一无所觉,我也没察觉甚麽异样情况,究竟是甚麽一回事。.她究竟知否我们在这里?”
徐子陵点头道:“我亦在心中嘀咕奇怪,昨晚她已露士一手,教杜伏威到赌场找你,照我看她该是亲身追赶我们,而我们则肯定被她监视。她乃玄门高人,心灵的触觉比我还要高明,再配土她超凡入圣的武功,所以我们才会像傻子般然不察。”
寇仲苦恼道:“那就糟透,假若我们潜入水里,而不久後白清儿的官船开出,只要有点脑筋的人都知我们是搭顺风船。”
徐子陵从容笑道:“师妃暄虽是人间仙子,却非真神仙,只要是人,便会中计,否则石之轩就中能横行天下无人能制。现在离开船尚有个把时辰,中若我们也大摇大摆的买票坐客船离开,看看她有甚麽板斧如何?”
寇仲大喜道:“正合吾意!走吧!”
寇仲颓然回到徐子陵旁,压低声音道:“他娘的!根本没有人肯开船。
听说朱粲那混蛋封锁所有北上的水道,南方林士宏又是谁的账都不买,东面则是老爹的江淮军,往四川的就只林朗刚才那条船,看来要以重金买艘渔舟才成。”
徐子陵道:“不一定要坐船,我们有手有脚,走路也行,就和师妃暄比比脚力。我们在半途上再潜上白妖女的船,当更可避人耳目,走吧!”
两人沿长江西行,一口气奔出叁十多路,来到一座山的最高处,你眼望我眼,心中均感无比的震骇,因为对师妃暄,他们完全的看不适摸不逶口寇仲极目远眺四方和在右方滚流的大江,道:“我可目份百肯定师妃喧没有跟蹑我们,她究竟会用甚麽手段来对付我们?”
徐子陵心中浮起师妃暄灵气迫人的玉容,深吸一口气道:“当口在入蜀前,师妃暄告诉我四大圣僧当年联手追杀石之轩,曾叁次围击他,仍是给他负伤逃去。我一直没深思追几句话。坐下再说。”
两人盘膝坐下,背贴背的,把远近山林草野全收在视野的角度内,若有人接近,休想瞒过他们。
寇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石之轩一向行踪隐秘,像现在便没人知他藏在那里。但仍给四大秃头叁次截上围攻,可知四大秃头必有一套追踪的秘法,即使以石之轩之能亦难以免。”
徐子陵叹道:“佛门虽一向低调,事实上却是白道武林的骨干,想天下和尚寺尼姑庵之多,只要有万分一的和尚尼姑懂得武功,已非常可怕。再加上与他们有关的门派帮会和信众,可以做成一面无所不披的情报网,只要我们在任何大城小邑出现,很难避过他们的耳目。目下表面上是我暗敌明,实际上却是敌暗我明。”
寇仲叹道:“真想狠狠和他们打场硬仗,不过你定不会同意。”
徐子陵道:“此战看来避无可避,但无论我怎麽不在乎,亦绝不愿被人活擒囚禁。接近关中,我们危险,皆因尚多出个李小子,对我来说,李小子的雄材大略比佛道两门合起来的力量更难应付,我们如此硬闯关中,是否明智之举?”
寇仲默然片晌,断然道:“只要你一句说话,我可立即取消关中之行。”
徐子陵微笑道:“我只是有感而发,一向以来,我们都惯於做别人眼中瞧来愚蠢不堪的事,何碍多此一桩。”
寇仲欣然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我最受不了把自己当作武林泰,又或凭高门大族势力出来作威作福的人,当这两方面的势力结合成无上权威後,我更看不顺眼,便让我两兄弟向这麽一个权威挑战。时势是由有志气和能力的人创造出来的,只有来自民间的人才明白人民的疾苦,李小子好比秦始皇或项羽,都是出身皇族责家而小弟则有点似汉高祖刘邦,大家同是不折不扣的流氓,没有贵的习气。哈!这比喻不错吧!”
徐子陵怔了半刻,才苦笑道:“你真有兴趣当皇帝吗。.最怕你当上皇帝後学杨广般不安於位,南征北讨,日日找新意思怪玩意,那百姓就要苦透。”
寇仲抓头道:“坦白说,做皇帝确是非常闷蛋,据鲁妙子说秦始皇於国事无论大小,他都要亲自裁决,每日竟要用衡石秤出一定份量的文牍,非批阅完不肯休息。在帝位的十二年中,有五年是在巡狩中渡过。”
徐子陵道:“我很难想像你可以这麽勤力,而问题是即使你肯勤力,百未必受惠,打天下是一回事,治天下则是另一回事。你或者是天下无双的统帅,却未必是治国的阻君,你有考虑过这问题吗?”
寇仲苦笑道:“你不时提醒我,我怎会忘记。若页能一统天下,我就把帝位让出来给有德行才智的人。”
徐子陵哂道:这种事说说可以,实际上却行不适。若是如此,你不如提早金盘洗手,回乡下开间食馆算啦!”
寇仲叹道:“陵少总爱在这事上咄咄迫人,甚麽都是你说的。好吧!”
让我来当皇帝。别的不行,用人我总还有两道板斧,这种事要做过才知道。
幸好我对历史地理有些认识,可从历代兴衰中取长短,看看可否开出另一局面。唉!虽说我们这刻得无聊,要说些话儿解闷,但在入关一事仍成败未卜前,讨论如何做皇帝是否言之过早?”
徐子陵道:“入关後就是一条没有回头的不归路,我实不愿看到你将来後悔莫及的模样。所以你必须把事情的後果和责任想通想透,不要因一时意气而被命运牵扯鼻子走,否则终有一天错恨难返。”
寇仲收敛笑容,脸容露出深思的神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这世上真能令我寇仲动心的事物屈指可数,现时排在头位的就是能压倒其他所有竞争者,成为天下之主,以我相信对百姓有利的方式,去让他们过幸福太平的日子。我或者不是治国的长材,兼且懒散,可是此刻天下需要的并非一个有为的君主,而是像我们练《长生诀》般睡觉才足练功的最佳法门。正如老跋所言,隋朝已为新朝打下坚贯无比的基础,无为而治才是最好的治国良方,只要能让人民休养生息,国家就可强大起来。”
徐子陵点头道:这番话很有见地,我也把握到你的真正心意。好吧!
看杨公卖藏可否助你完成梦想。”
寇仲伸手搭上地肩头,低声道:“真不得你,唉!”
徐子陵淡淡道:“白清儿的官船来哩!”
太阳刚好没入西山下。
两人脱掉外衣,剩下里边的水靠,利用岸旁崖石的掩护,潜入水中,迎上白清儿的座驾舟,依计划附在近船尾的位置,先来个贴耳细听,登时把船上所有声音尽收耳鼓内。那是个丰富和充满空间层次纯由声音形成的世界,有如目睹,清晰得连两人都吓得一跳,心知肚明昨夜的试招今他们获益良多,功力火候更深进一层。
此时船上守卫森严,不知为了甚麽原因,白清儿等都处在高度戒备状态,这可从没有人说半句话推测出来。
两人交换眼色,均感奇怪,暂时打消潜进船舱的意欲。
凭他们的身手和超人的感觉,只要避开白清儿、婷那级数的高手,就可在船上来去自如,但这当然是指当船土的数十名大汉都没有提高警觉的情况下方能做到。
由於荣凤祥会参加今晚在九江的赌赛,而左仙则要助辅公应付杜伏威,所以可推想这两人都不会在船上。婷等阴癸派元老高手亦可能去了寻“弓辰舂”的晦气,故此船士真称尘同手的,或只白妖女一人,那就非常理想。
徐子陵见寇仲向他打出浮上水面的手势,忙与他一起沿舱壁上攀,在水面冒起头来,除非有人探头细察,否则休想发现他们,不过那时他们早躲回水内去。
寇仲凑到他耳边道:“为保留真氨,绝不宜长期藏在水内。”
徐子陵低笑道:“那次大海的经验定一吓得你很厉害,现在仍犹有馀悸的样子。”
寇仲道:“确是见过鬼便怕黑,真古怪,白妖女为何这麽急赶回襄阳?否则夜里那犯得着全速行驶,这太危险哩!”
此时白清儿的声音在舱内响起,两人立即运功窃听。
白清儿像慌怕被听到似的说了两句在他们听来糊中清的话,似是“看过”和“没有问题”。
接而是婷的声音道:“只要抵达安夏,有辟师叔接应我们,便甚麽人都不用怕。”
声音转细,该是用上束音成线一类的功犬,以後再听不到半句一字。
两人均感愕然,只是白清儿和闻婷等叁大元老高手,该足可应付任何人,为何仍像诚惶诚恐的样子,而她们又作下甚麽亏心事?
第五章 奇变突生
寇仲骇然道:“谁能被闻婷唤作辟师叔?”
徐子陵答道:“是一个外号“云雨双修”叫辟守玄的老伙,我是扮岳山时从尤鸟倦和安隆处听回来的。林土宏就是他的徒弟,此人该在魔门根有地位。”
寇仲喜道:“终於肯定林士宏是阴癸派的人,他的行事手段亦卑鄙至极点,迟些定要找个机会狠狠打击他。”
徐子陵道:“迟些再算。现在该怎麽办?.这麽把自已吸附船身足很吃力的,不用几个时辰,我们便要完蛋大吉。”
寇仲叹道:“人人瞪大眼睛的瞧,我也想不到办法。哈!不若我们在船身开他娘一个洞,钻将进去後看看她们作过甚麽阴损事,船上定有见中得光的东西,说不定是个人来呢?”
徐子陵想起那数十个桃木箱,点头道:“你的推测该八、九不离十,横竖不能登船,索性弄个洞子入去,你来选地方。”
寇仲尚未有机会挑选进入的位置,船速忽然减缓,两人愕然瞧去,只见大江前方灯火灿烂,至少有四艘战船一字排开,虽未能把辽阔的大江截断,亦对通行的船做成很大的威胁。且大江水流湍急,这段河面虽较平静,要在河面保持这种阵势,兼在黑夜之际,绝非易事,於此可推知道拦江船队必有操舟高手在船上主持,不是易与之辈。
此刻由於相距达半,两人又受灯火眩目,都看不清楚四船的旗号。
寇仲愕然道:“白妖女无论是阴癸派或钱独关爱妾的身份,都不是好惹,谁敢来惹她?”
徐子陵对水战已有些认识,道:“对方占有顺流之利,更是蓄势以待,硬拚起来吃亏的必是白妖女一方无疑。哩!我们要否趁对方注意力集中到前方去,行险从船尾偷上船?”
寇仲皱眉道:“入中舱是没有可能的,钻入尾舱该难不倒我们,来吧!”
顺便查看那数十箱东西是否真的是海盐。”
两人连忙行动。
今早他们在码头时,看见白清儿的手下把海沙帮送来的木箱,放进船尾去,那自然比潜入前或中舱容易很多。
两人由船尾翻上甲板,船上的人全聚往船首和望台处,在甲板上工作的人也只留神前方的拦江船,加上两人身手高明,神不知鬼不觉的掀起尾舱盖扳,一溜烟的钻进去,坐在重重叠高的木箱土时,官船缓缓停下。
一把平和深沉的男声从前方遥遥传来,道:“迦楼罗王座下右丞相孙化成,向清儿夫人间好。”
白清儿的娇笑声响起道:“原来是孙相,这麽排成船阵栏江问好,我白清儿尚是首次遇上,不知是否迦楼罗王别开生面的迎客方式?”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感奇怪。
迦搂罗王便是以残着名的朱粲,照理他现正和萧铣开战,又与飞马牧场仇隙甚深,跟江淮军的关更好不到那里去,可说叁面受敌,只要聪明点,便不该开罪紧握北土之路的战略重镇襄阳的钱独关,所以这麽栏截白清儿的官船,实在不合情理。
尾舱虽漆黑一片,但难不倒他们的锐目,只凭耳朵,便知箱内不会藏有活人,否则总有呼吸的声息。
孙化成淡淡答道:“夫人怪责得有理,化成却是另有苦衷,皆因受人之托,不得不来向夫人间一句话。”
白清儿奇道:“孙相要问那句话呢?”
孙化成道:“只是要问清儿夫人一句话,请问莲柔公主是否在夫人船上?”
寇仲感到徐子陵虎躯微震,讶道:“你知这甚麽公主是谁吗?”
甲板上近船首处的白清儿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以带有嘲弄的口气道:“这事真个奇哉怪也,我只知贵国有位媚公王,却从未听过莲柔公主,孙相为何会寻到奴家的船上来?不知是受谁所托?”
孙化成道:“既是如此,请夫人恕过化成无礼之罪,至於我们是受何人委托,请恕化成不便透露。夫人请便!”
尾舱内的徐子陵和寇仲听得脸脸相颅,完全不明白孙化成声势汹汹的来开口要人,竟那麽给白清儿一个否认後,就乖乖的打退堂鼓,实比他们拦江一事更不合情理。
徐子陵低声道:“莲柔就是西突厥国师波斯人云帅的女儿,统叶护的乾女儿,我在成都曾和她交过手,武功高强,轻功尤为了得。当时与安隆和朱媚是一夥,想不到竟被阴癸派活擒成阶下之囚。”
官船继续航行,但两人均感气氛异样,船上百多人,没有人交谈说话,气氛沉闷紧张。
他们虽竖高耳朵,却再听不到白清儿和婷的对话。
寇仲皱眉道:“我敢肯定莲柔刻下正在主舱内,孙化成只因投鼠忌器,故不敢挥舰强攻,故来一招空言恐吓,最好是白清儿设法把人从陆路运走,他们可加以截击。”
徐子陵摇头道:“若要抢人,最好就在江上,目标简单明确。孙化成这招最厉害处是莫测局深,连我们这两个旁观者都摸不清他接踵而来的手段。
若是由他想出来的话,则此人的才智实在不可小觑。”
寇仲苦思道:“成都被擒的波斯美女,怎会出现在一艘从九江驶往襄阳的船上?这两者表面上没半丝关,究竟孙化成怎会掌握到这麽精确的情报?你可否把遇见莲柔的经过说来听听。”
徐子陵扼要的述说一遍後,寇仲有如大梦初醒般一震道:“阴癸派定是和东突厥勾搭上啦!”
徐子陵先是愕然,接着也认为寇仲这推断很有道理。
无论东、西突厥,均对中士有进侵的野心,但真正的敌人,却是对方而非中士任何一个割地称王的霸主。在中原乱纷纷的时势中,刘武周、师都之辈只配对突厥人俯首称臣,纵使强如李渊、窦建德、杜伏威等,亦不敢正面与突厥人发生突,均采取敬而远之的策略。
阴癸派一向有勾结外人的纪录,先是铁勒人,这关因曲傲败於跋锋寒之手而告终,阴癸派若勾搭土东突厥亦最自然不过的事。只有在这种情况卜,阴癸派才会冒得罪统叶护和云帅之险,将潜入巴蜀的莲柔擒下送往襄阳,再交给东突厥的突利可汗。
如此推之,则安隆和朱粲均和西突厥拉上关,所以孙化成才会有拦江索人之举。
风云险恶的斗争正在进行中,由於有安隆这深悉阴癸派秘密的人参与,阴癸派再不能保持以前的隐秘。
人虽在白清儿手上,但他们却明显处於上风,如要来抢人,必挟雷霆万钧之势,即使船上除白清儿外尚有叁大元老高手,也将无法抵挡。所以“云雨双修”辟守玄才要在途中接应,只是没想到孙化成会在萧铣控制下的水域出现,且对她们的行蘅A若指掌。
在电光石火的高速中,这些念头一一闪过两人脑际,把很多原本不明所以的事情想通。
徐子陵道:“阴癸派和东突厥搭上,很可能是由『魔师赵德言在中间穿针引线。”
寇仲道:“何用赵德言,只看当日在洛阳突利碰上妖女色迷迷的样子,这对狗男女自可一拍即合。”
徐子陵道:“阴癸派能把莲柔运到这里来,其中一定下过很大工夫,估不到终功亏一篑,在这处被截上,当是她们始料所不及。安隆虽是老狐,怕仍未有这等本事。问题究竟出在甚麽地方?会否是阴癸派中有内奸?”
寇仲笑道:“我们定是得发慌,才会费神去想这些事,为何不来个英雄救美,害害清儿妖女。”
徐子陵深思道:“是否该静观其变?我可肯定孙化成必有後着,我们犯不过为朱粲打头阵。」足音响起,显示有人往他们头顶舱盖的方向走过来。
寇仲凑过去道:“舱盖张开时,我们一起出手,抓个人质在手再说。”
徐子陵大感有趣,凭他们联手之力,猝不及防下,恐怕来的是祝玉妍都要吃大亏。
足音在上面停下。
白清儿的声音飨起道:“这批烟花和火器花了我们很多钱,若被毁去,实在可惜。”
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惊,如此说他们目下等若坐在一个火药库内,这些东西放上天上故然灿烂好看,但在一个密封的地方烧着确非说笑,再练多一百年功夫都消受不起。江南的烟花火箭名闻全国,海沙帮一向在江南活动,由他们把这批不知要来作甚麽特别用途的烟花火器卖给白清儿,亦是合理。
但此事仍是出人意表,难怪雷九指会猜错。
一把低沉苍老的女子声音道:“这火器威力惊人,我认为比之莲柔更重要,现在我们行藏已露,两者间只能保存其一,我会以这批火器为首选,婷长老意下如何?”
另一把陌生的女音道:“我同意霞长老的看法,不过凭我们的实力,说不定两者均可得兼,只要能把敌人引开,这批火器当可安然返回襄阳。”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都看到对方心中的讶意。
火器这种东西,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中,才能发挥威力,例如作袭营烧粮的用途,如在两军对垒的情况下,则用处有限。
但现在白清儿对这批东西看得比莲柔这重要人质更重要,自然是不合情o闻婷的声音道:“云长者的看法与我相同,由於这批火器,我们绝不宜在江上作战,唯一方法是分两路走,我们叁人带莲柔从陆路离开,把敌人主力引去,而清儿夫人则原船奔赴襄阳,说不定两者均可保存。”
她们仍是以聚音成线的功夫交谈,但由於距离接近,寇徐两人均能听得一丝不漏。
白清儿道:“火器失去後可以再买,人失去就难以复得,我们亦很难向,人交待,师尊更会怪我。为策万全,让清儿陪叁位长老一道押人从陆路走,或可一举两得,使敌人更不会留意这条船,朱粲怎都要给点面子独关的。”
闻婷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就这麽决定吧!”
足音远去。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怎麽办?”
徐子陵见他两眼牛出电芒,微笑道:“想当偷火器的小贼吗?”
寇仲兴奋的道:“这比跟人竞争救波斯美女算点。”
徐子陵摇头道:“这批火器加起上来重量逾万斤,我们如何搬运?”
寇仲道:“待众妖妇妖女走後,我们出手把船上所有人制住,蒙了耳目,把船驶往隐僻处,将货物搬到岸上,找地方藏好。再另找地方把人赶船,然後扬帆北土,有那麽远就驶那麽远,到时再决定怎麽办。”
徐子陵皱眉道:“为这批火器费这麽多工夫值得吗?”
寇仲道:“我也不知道,但看妖妇妖女们这麽看重这批伙,定是大有来头,人总是贪便宜的,对吧?”
船身忽然急剧颤动,船速大幅减慢,该是抵达湍急的河段。
蓦地一声厉的惨叫画破宁静的气氛,接连是连串娇叱和怒喝声。
两人骇然对望一眼,再无顾忌,掀起舱盖,探头外望。只见官船果然来到两旁危崖险滩并立的水峡,波涛汹涌,形势险恶。
在灯火照耀下,船上人影晃动,刀光剑影,乱成一片,你追我逐下,一时都弄不清楚来了多少敌人。
寇仲领头跳将上去,道:“到帆桅高处看热闹如何?”
徐子陵点头答应,再不打话,展开身法,片刻後抵达设在主帆桅顶处的望台上,骇然发觉负责望的人伏尸绳栏处,致命伤是喉中的一支袖箭。
寇仲将他的尸身抛往大江,咋舌道:“这人就算在舱顶发箭,距离这里至少有五丈远,用的又是全凭手劲发出的短袖箭,确是厉害。”
徐子陵正用双目遍搜下方,竟找不到来袭者的影子,只见船上的人纷纷往船舱拥进去,可是里面却不闻兵刀交击的声音,耐人寻味。
寇仲又道:“这死者尸身已冷,显然被干掉有好一阵子,嘿…”“砰”!
一声巨响,把他们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定神俯看,一道人影破开舱门的侧壁,来到左舷的舱璧和船沿的窄长走道处,腾身而起,翻上望台,守在那里的四名大汉被他以重手法击得左抛右掷,就像送上去给他练拳脚似的。
叁道人影从破口追出,一个是白清儿,其他两女以轻纱蒙脸,正是阴癸派的长老高手,不知是闻婷、霞长老和云长老中的那两位。
两人更是骇然,原来偷袭者只有一个人,且极可能已击杀或击伤其中一名长老高手。再看清楚点,此人体型魁梧中显出无限潇,长披肩,却是金光闪闪,腾跃挪移时像一片金云般随他飘扬飞舞,非常悦目好看。从他们的角度瞧下去,看不到他的脸容,只觉他的轮廓突出,不类中土人士。
两声惨呼,又有两人在他雷霆闪电般的凌厉掌法下场倒堕地,第叁人给他踢中小腹,整个人像给投石机发出的石弹般,高抛数丈,没入白浪翻腾的河面去.骨折肉裂的声音,连在鬲起达八丈的望台土的寇徐两人亦隐约可闻,可见此人功力的强横。
他像是有心戏弄白清儿叁人,左移右晃,专找人多处下手,出手则必有人丧命,偏教穷迫不的白清儿等差一点儿才可把他截着,高明得教人难以置信。
寇仲眼睁睁瞧他纵横船上,从船首杀往船尾,忽又破舱而入,瞬间後又从另一边破洞而出,白清儿等仍未能摸土他半点边儿,但船土已是伏尸处处。
当他往一批聚在一起被他杀得胆颤心寒的人掠去时,不知谁先带头,那些人一声发喊,齐齐跳河逃生,竟不敢应战。
白清儿娇叱一声,凌空去。
另两长老分亦由两边包抄,显都动了真怒。
那人一声长笑,冲天而起,竟能凌空旋,堪堪避过白清儿的截击,往另一批人投去。
那批人亦立时乖乖投河逃命。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此人轻功之高,可称冠天下。”
徐子陵沉声道:“我认得他的身法,与莲柔同出一辙,定是西突厥的国师云帅。”
寇仲尚未有机会答话,“轰”的一声,官船猛撞在岸旁的一推乱石处,船桅立时断折,带得两人往甲板倒下去。
灯火全灭。
第六章 关键突破
两人受云帅惊天动地的轻身功夫所慑,竟完全不知道官船失去控制後,撞往岸旁,到惊觉时,人随帆桅往下倒去,有若随进无底深渊,又或往地府阴曹直掉而下。
事起突然,以他们之能,也在倾跌时失去平衡,滚倒望台上,只能抓紧绳栏,耳际生风下,倏地人又凌空,脚下就是澎湃汹涌的江河水,水忽然浸至下半身,下一刻两人再腾云驾雾的升高十多丈,可见船身左右颠簸得多麽厉害。
除了船体磨擦乱石的破碎声和江水肆虐的可怕震响外,再听不到云帅和白清儿等的打斗声,四周尽是伸手中见五指的黑暗。
“嗦啦”脆响,帆桅终於断离船身,两人同时掉进水中去。
两人那还有空去管云帅等人的胜败,奋力往对岸去,到爬土一个乱石滩後,遥望对岸搁浅在乱石间的残破船影,只能相视苦笑。
寇仲叹道:今趟可叫出师不利。想搭便宜船,怎知却搭上沉船。想偷东西?偏是遇着忌水的火器,捞上来也没用。”
徐子陵道:“正因火器忌水,所以才用十等桃木密封,且必有防水措施。只不过白清儿已失去人质,定不肯放弃这批火器。强抢似乎不太算l.所以我看你都是死了这条心。”
寇仲耸肩道:“你说怎样便怎样。唉!若我们能练得像云帅般的轻身功夫,会对我们关中之行大大有利,对此你可有甚麽办法?”
徐子陵凝望在乌云蔽大下融入对岸阴黑中的船体,蹙起一对清秀修长的眉毛沉思片刻,道:这事说难非难,说易非易。问题是我们自离开学艺滩後,从没专心钻研过怎样去改善我们轻身提纵之术,你肚内又在打甚麽主意。”
寇仲抹掉犹挂眉毛上的水珠,道:“刚才白妖女扑向云帅时,云帅看似要凌空迎战,岂知竟像蝙蝠般旋避开,予人吻合天地间某一种道理的感觉。事实上当你投石或射箭亦会天然地以某一弧度向目标射去,可知此乃物性,由物体本身的形状和发力的手法决定,在用力来说,直线当然最快捷,但以弧度击出的刀才是最难防和强猛的。”
徐子陵一震道:“你这番话令我记起云帅旋飞掠时,外衣张得涨满的,这等若你把一块扁平的石块顺其形状掷出,自然会取得弧形的轨迹。”
寇仲瞧瞧徐子陵身穿的紧身水靠,又看看自己的,苦笑道:“你这推断八、九不离十,可惜我们没法即时测试。不过总把握到一点诀窍,配上我们凌空换气改向的本领,不难在旋飞行术上胜过云帅,可是在提纵方面,却仍难和他相提并论。”
徐子陵微笑道:“那只因我们没刻意去追求而已!凭我们体内的气劲,若能在发力和提气轻身两方面下功夫,定能再有突破。你有没有感觉到云帅那伙虽是被人四起截杀,仍有种气定神的感觉,照我看那是因为他正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来呼吸,故可奔快,跳高,和我们刚好相反,你也知我们与人缠战时,脚步只会来缓重。”
寇仲动容道:“好小子,果是观察力过人,由此可知我们以前并不具正懂得把体内的宝贝气劲发挥尽致,假若过得此关,我们的武功将会全面提升。以我们被和氏璧改造过的经脉,劲气的猛烈程度当胜过很多人,问题是如何施展和利用?”
徐子陵默思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道:“记得云玉真的鸟渡术吗?其诀要就是正反之力,也她的正反之力只足指外力,显属下乘,我们来自道家的真气却是内呼吸,可转为体内的正反之力。的身法之所以能胜过我们,道理正在这里。”
寇仲霍地立起,奋然道:“来比比脚力如何?”
徐子陵陪他站起来,双目神光电射,道:“我们今晚的领悟非同小可,怎能只止於比脚力,还要比功夫,你刻下体内的劲气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寇仲拍拍肚皮,答道:“正在丹田气海内转运行,感觉是像有股动力可随时带动身体,可以之攻敌或提气纵掠,和以前是两码子的一回事,原来忠想足这麽重要的。”
徐子陵道:“应说精神是最重要,所谓精气神合一,就是这种境界。我们气浊下堕,正因体内真气不继,但只要我们能在施展身法时利用体内正反之气的牵引和互击,自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可是像你现在般只把真气聚成一股集中控於一处,仍和以前分别不大。”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啦!现在成了,现在已气分为二,一向左旋,一为右转,该是你说的正反之气吧!”
徐子陵愕然道:竟是这麽容易的吗?”
寇仲做然道:“这叫气随意转,不信你自己试试看。”
徐子陵默然半刻,暗运神功,忽然像一片被风刮起的落叶般,往外飘飞,长笑道:“好小子!来吧!”
寇仲石弹般冲天而起,掣出背後井中月,叫道:“追到天脚底都要追到你。”
徐子陵在触地前倏地改变方向,没进林木间去。
寇仲风驰电掣的掠到岸边,跪倒地上,喘气道:差点累死,但却非常痛快,是以前未曾有过的痛快。”
一刀Сhā入土内,以之支撑身体。
徐子陵来到他旁,一ρi股坐倒地上,从崖沿俯首下望,见到的是晨光下搁浅在石滩上仍大致保持工整的船体,却不见仟何人踪,没好气的道:“你这小子对那批火器仍是死心不息,兜个大圈後又带我回到这里来,要搬东西就趁早!让人返回来见到我们趁火打劫,会很不好意思的。”
寇仲辛苦的笑道:“正合孤意。”
两人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来到九江以西的长江旁另一大城江夏,由此坐船北上,一天便可抵达竟陵。此城在竟陵失陷前,只落入江淮军手上,且至此刻。
入城後,他们迳自投店落脚,安顿好後,到客栈隔邻的饭店吃午膳,填饱肚子,寇仲沉吟道:“到现在我们仍未弄清楚云帅有否救回莲柔?”徐子陵道:“当然该已成功救走莲柔,否则云帅怎敢大开杀戒。.这人极工心术,就借孙化成那麽拦江问话,吸引白妖女等人注意後,自己凭藉顶尖儿的轻身功夫,潜入船内,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女儿救走。”
寇仲接下去道:“这伙更猜到敌人会从陆路运走女儿,於是由自己扮作女儿趁机偷袭,今趟阴癸派确定赔了夫人又折兵。难怪西突厥能与东突厥相持不下,皆因统叶护有能人相助。”
徐子陵笑道:“不过真正占便宜的却是我们,若非受云帅启发,我们在身法上怎能有所突破?”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头,点头道:“我们确是真正的嬴家,言归正传,搭便宜船一事既告吹,现在我们又是惟恐天下不知的以真脸目大摇大摆入城,当然会意来无穷後患,说不定今晚就被师仙子加上四大秃头来个大围攻,你说下一步棋该怎麽走。”
徐子陵皱眉道:“四大秃头的称呼太刺耳啦!你尊重点几位得道高憎好吗?”
寇仲从善如流地微笑道:“我忘了你和门的渊源,请陵少恕罪。噢,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你的落雁姊姊到了关中去呢。”
徐子陵动容道:“李密真的投降给李世民?”
寇仲点头应是,解释道:“这是老爹告诉我的,不过李密岂是肖屈居人下的人,无论李家如何礼待他,亦只是徒劳。不过李密的功夫确是非同小可,兼且他恨我们入骨,对他我们足不可不防。以前能胜他皆因侥,非是我们的才智真能胜过他或沈落雁。”
徐子陵讶道:“你少有这麽谦虚的,由此可知,你对关中之行并非像外表般那麽信心十足。”
寇仲苦笑道:“任我如何狂妄,亦知敌我之势太过悬殊只要露出底F,我们肯定要魂断长安。最糟是到现在我仍未想到能潜入长安的万全之策,只能像目下般见步行步,感觉自是窝囊至极。”
徐下陵同意道:“我的习惯足想不适的就不去多想。中过事情并非像你所说的悲观,只要到得城内,自会有高良等人接应,到时我们明查暗访,抱着不计较得失的心情去奉宝,赌赌你老哥的运气,看看你会否恪守自己许下寻不到宝就乖乖解甲归田的承诺。”
高良、牛奉义和杏杰等双龙帮的人,已依寇仲计划早在多年前往长安作备功夫,好能在起出宝藏後把库藏内的大批财宝兵器,运离长安。
寇仲苦笑道:“陵少放心,我可对天下人失信,却岂敢失信於你。至於高良他们,除非真的找到杨公宝库,否则我并不打算跟他们联络。”
徐子陵奇道:“为何你会有这决定?”
寇仲叹道:“我对能否找到杨公宝库,半分把握都欠奉。找不到的话R是一切休提,那何不如让他们在长安落地生根,安安乐乐的过日子。否则洲旦牵连上我们,徒使他们饮恨长安。”
徐子陵欣然道:“仲爷绝中是个自私自利的伙,否则不会这麽先为别人设想的。”
寇仲忽然日光闪闪的端详徐子陵,苦笑道:“事实上陵少这麽积极陪我北上寻宝,是希望我甚麽都寻不到,好死却争天下的心,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这会是我对你最後一趟的尽人事。从做兄弟的角度出发,我自然希望你能完成帝皇大业的鸿图美梦但若从作为百姓的角度去看,则只希望一个有为的人能迅速统一天下,把和平幸福还给他们,盼你能明白。”
寇仲微笑道:“你显然认为李小子比我更适合当皇帝哩!”
徐子陵摇头道:“这个谁能肯定?即使是师妃暄,也不过只是作出一种选择,而最影响师妃暄这决定的,是李世民的战绩、政绩和声势,他除了有可今师妃暄悦服的胸怀抱负外,更是自下群雄中最有机会平定天下的人。而少帅你则因起步太迟,故远远落後。师妃暄非是不欣赏你,但却从没想过要挑选你,这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寇仲双目神光迸射,语气却出奇的平静,淡淡道:“我要明给自己看,她的看法是错的。而此亦是这个争天下的游戏最逗人之处。我知你不满视争大下为游戏,但在我而言,生命本身亦不过是游戏一场,并不存在尊重与否的问题。只有当作是游戏,我才可以玩得有声有色。”
徐子陵耸肩道:“这个我明白。总之你找不到宝藏,就要乖乖的把少帅军解散,一是返岭南迎娶玉致,一是随我到域外找老跋喝酒。”
寇仲苦笑道:“真怕你故意不让我找到宝藏。”
徐子陵笑道:“我怎会是这样的人,更不愿让你怨我一世。哈!要不娑另寻地方喝酒。”
寇仲奇道:“陵少从没主动提出去喝酒的,为何这般有心情?”
徐子陵耸肩道:“恐怕是失恋後的人都会爱上中物吧!”
寇仲捧腹狂笑起来,惹来饭店内其他客人的目光,不过只看两人轩昂挺拔的身形,纵使寇仲的井中月像把生镭的破刀,仍没行人敢出言涉。
好一会寇仲才稍敛笑声,喘气道:“你这小子竟来耍我,正如你以前说的,你的恋爱从未开始过,又何来失恋?哈!笑死我啦!”徐子陵莞尔道:“你先答我一个问题,恋爱究竟是快乐还足痛苦?”
寇仲愕然思量半刻,道:“你这问题本来显浅易答,例如有时快乐,有时痛苦,又或苦乐参半。可是以自己的情况想深一层,事情又非如此简单。
你这小子尚是首次肯和我说及这方面的事,可见你真的为石青璇而动心!”
徐子陵一派潇道:“那感觉像大江的长风般吹来,又像长风般过中留巡,但却在我心中添下一道伤痕,你说是痛苦吗?的确是深刻的痛楚,但在某方面却丰富了我的生命,使我感到生命的意义,这是否很矛盾?但却是种合我感到自己异於往昔的奇异感觉。”
寇仲叹道:“真正的爱情肯定是痛苦的,就像你挪走护体真气,完全放弃防守,任由脆弱的心接受伤害或抚慰,再非刀枪中入。投入那感觉深刻,最奇妙是无论伤害或抚慰,都是那麽无可抵挡的强烈,直透内心,无比动人,使人连痛苦都觉甘之如饴。哈!分析得如何?”徐子陵道:“相当深入,石青漩当时确伤得我很厉害。你也知一向以来我都爱把事情埋在心底下,现在竟然破例向你说出来,可知我的感受。听你这麽说,舒服多啦。”
寇仲道:“一世人两兄弟,有甚麽话是中可以说的?照我看,你要攫取石青璇的芳心并非难事。只是你生性高傲,不屑为之吧。”
徐子陵沉吟道:这事与骄傲无关,只觉得要苦苦哀求才得到的东西并没甚麽意思。兼且人各有志,若因我的渴想而令她失去清静无求的生活方式,实在是一种罪过。石青璇对我已成过去,这会是我最後一次想起她。”
寇仲掏出银子结账,长笑道:“来,让我们去喝个不醉无归。”
两人踏出店门,街上行人稀疏,远及不上九江的兴旺热闹。
寇仲叹道:“老爹是第一流的统帅,却足第九流的皇帝,百姓听到他来,都要执拾细软有那麽远逃那麽远的,难怪他徒劳半生,落得心灰意冷了。”
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愕然道:“为何像忽然失去说话的兴致?”
徐子陵仰望天空,深吸一口气道:“洛阳完啦!”
寇仲一震道:“王世充虽然不争气,但总在新胜之後,又兼得大片土地,虽说老爹归降李小子,但王世充怎都该顶得一阵子吧!”
徐子陵摇头道:“问题仍在李世民,凭他现在的声威,又有慈航静斋背後撑腰,要分化失人心的王世充的力量,易如探囊取物。而襄阳正是关键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苦笑道:“当然明白,襄阳等若洛阳东面的偃师,萦阳的虎牢,但却比这两者坚固百倍,只要襄阳肯声援洛阳,李小子攻打洛阳将非全无顾忘。可是现在老爹投降给李小子,只要屯重兵於竟陵,钱独关势将动弹不得,唉!我终明白那批火器有甚麽用途,定是用来应付李小子的。”
徐子陵沉声道:“洛阳若失陷,巴蜀会归附关中,只要再取襄阳,半璧江山已在李家手上,那时凭李小子的才情和兵力,不是以风残云之势平所有人包括你在内的群雄才怪。”
寇仲双目精光闪闪,道:“我怎都不会让李小子这麽轻易夺得洛阳,记得虚行之说过的话吗?只要利益一致,杀父仇人都可以合作,争天下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我已比很多人有原则和恪守道德。”
徐子陵皱眉道:“你在转甚麽鬼念头?”
“咿唉”!
一辆马车在两人身前停下,窗帘掀起,露出一张熟悉亲切、娇秀无伦的脸庞,樱轻张,嗔责道:“你两个小子真不知『死』字是怎样写的,还不滚上来!”
两人“受宠若惊”,才瞥见驾车的是老朋友骆方,大喜下钻入车厢内。
马鞭扬空,再轻打在马ρi股上,车子疾驰而去。
第七章 汉水战云
商秀嗔道:“你两个像完全不知白己在干甚麽似的?这麽大摇大摆的到江夏来,运我这不大理外间事的人都晓得,有心算你们的敌人更不会错失良机。告诉我,你们是否想凭两人之力,从这里直打到关中。”
寇仲恭敬地道:“商场王你不是在牧场享清福吗?为何会在老杜的地头内出现?”
商秀别转头瞟了徐子陵一眼,见他也摆出无比尊重,洗耳恭胎的姿态,“噗咦”娇笑道!案你们不用那麽诚惶诚恐的,人家又不是会吃人的老虎,只是爱间中闹闹脾气吧!”
寇仲收回望往窗外的目光,人讶地瞧着身旁的美女道:“场主今天的心情为何这麽好?不但不计较我们的旧账,还给足面子予我们两个人小子。”
坐在两人後面的徐子陵乘机道:“那趟小弟住没预先徵得场主同意,私下放走曹应龙,确有不当之处。”
寇仲接口道:“场主大人有大量,确令我们既惭愧又感动,哈!”
商秀扁扁秀美的樱,故作淡然的道:“过去的事件为过去算了,难道要把你们煎皮拆骨吗?我到这里来是要见李秀宁,她今早才坐船到竟陵去。”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神,均大感愕然,李秀宁等若李家的使节,她到江夏来,显然与杜伏威归降李家一事有关,只是时间上快得有点不合情理,其中定有些他们不清楚的地方。极可能李家一直有派说客来游说杜伏威,只是最後由师妃暄亲自向杜伏威实白道武林对李家的支持,才打动杜伏威肯向李阀低头的心意。
杜伏威一直都可说是飞马牧场的最大威胁,现在竟是迎刃而解,难怪圳秀拘的心情如此畅美。
乍闻李秀宁之名,寇仲心中真中知是何滋味,脸上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只好没话找话说的血道:“商场主怎知我们在这里?”
商秀道:“你们两个那麽容易辨认,能瞒得过谁?只因杜伏威有令不得留难你们,你们才可无拦无阻闯入城来。据我所知,你们准备入关的事已是天下皆知,由这里到长安,所有门派帮会均在留意你们的行踪,好向李阀邀功领赏,所以我真不明白你们想搅出个甚麽名堂。”
寇仲勉力振起精神,问道:“我们现在到那里去?”
商秀若无其事的道:“当然是送你们出城。”
两人愕然以对。
马车驰出南门,守城军弁显然早被知会,省去例行的调查。
商秀忽然问寇仲,道:“你和尚秀芳是甚麽关?”在寇仲的脑海中,差点把这色艺双绝的美女忘记,闻言摔不及防并带点狼狈的反问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徐子陵一边听他们对答,一边留意马车的方向,出城後沿江东行,若依此路线,沿途又不被山林阻路,叁天後就可返回九江,所以走的正是回头路。
商秀佝美丽的大眼睛端详寇仲好半晌,才微耸香肩道:这原本与人家无关,只是秀宁公主告诉我,尚秀芳不时向她打听你的行踪状况,我还以为你们是相好的哩!”
寇仲既尴尬又似饱受冤枉的道:“我和她只是见过两叁次面吧l.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够十句,且都是在大庭广众,人头涌涌的情况下对唔,照我看李小子才是她的老相好。”
心中同时奇怪,以李秀宁的为人,该中会向别的女子透露尚秀芳与她的密话。
商秀失笑道:“你这人甚麽都要大!”侧头美目深注的瞧着徐子陵迢:“你们真要到关中去吗?”徐子陵苦笑道:“这问题最好由寇仲来回答。”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不答反问道:“场主是任何时晓得杜伏威归顺李阀的呢?”
马车缓缓停下,左方是滔滔不断的大江。
商秀收回盯紧徐子陵的目光,道:“我是今早去见秀宁公主时才知道。但自薛举父子兵败,秀宁公主便代表李家四处作说客,劝拥兵自守的各地帮派豪雄归顺,杜伏威是她最大的目标,她曾多次与杜伏威的人在竟陵接触密谈,但杜伏威始终不肯亲身见她。当今早她告诉我这事时,我也大感愕然。”
寇仲沉声道:“场王打算怎麽办?”
商秀拘轻叹一口气,露出一丝苦涩,以带点无奈的语调道:“依寒家历代祖宗遗训,除非是在自保的情况下,否则我们飞马牧场绝不能介入政治或江湖的纷争去。唉!秀从来没有异性的知心好友,你们或可勉强算得上是两个知交,依你们说这事教人家怎办才好?”
徐子陵道:“场主不用为此心烦,你肯视我们作知已,对我们已是莫大荣幸,我们怎能陷场主於不义,以致违背祖宗的训示。我们明白场主的处境。”
寇仲然道:“在现今的情势,场主就算想全力助我亦难有作为。所以不如保持中立的超然地位,凭场主与李家一向的交情,理该中会受到外间风风咐雨的影响。”
旋又想起另一事道:“烦场主通知冯歌将军,着他和部下不用追随我寇仲,最重要的是让追随他的人安居乐业,其他的事就不用再理啦。”
冯歌乃独霸川庄的老将,竟陵城陷,他带领竟陵的民众投奔飞马牧场,被安置在附近的两座大城暂居,经过这几年的经营,早落地牛根。
寇仲本想利用他们和飞马牧场的力量收服竟陵,再北图襄阳,好与李家争天下,但杜伏威的投降,却将整个局势扭转往李家的一面,此计再行不通。
对寇仲的少帅军来说,眼前形势确是非常恶劣,完全处在被动挨打的死局中。
徐子陵心中暗赞,寇仲虽不时把“不择手段”四字挂在口边,但却不断以事实明他并非这种人。他和寇仲本就足一无所有的人,且少年时代受尽屈辱折磨,却练就一身硬骨气,绝不需别人的同情怜悯。
商秀别过俏脸,望往夕阳中的入江流水,美目像蒙上一层迷雾,角逸出口一丝苦涩的笑意,平静地道:“事情怎会如斯简单,这正是秀宁公主急於见我的原因。”
两人愕然互望,均猜不到她接着要说的话。
商秀有点软弱的靠到椅背处,缓缓把绝世玉容转向,让寇仲和徐子陵分别瞧到她的正面和侧脸的动人轮廓,在窗外透入的阳光作背光衬托下,这美女更不可方物,配上她凄迷的神情,美得可使看者心醉魂销。只见她樱轻启的徐徐道:“大唐的宫廷在数天前发生一场激烈的争辩,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联成一气,齐声指责秦王李世民的不是,认为他因眷念旧情,故没有在洛阳对你两人痛下杀手,致让你两人坐大,李渊不知是否受新纳的董妃蛊惑,竟亦站任李建成、李元吉的一边,今秦士欲辩无从。”
寇仲哑然失笑道:“我可明李小子确已尽力对我们痛下杀手,只是世事往往出人意表吧。”
商秀白他一脉,不悦道:“亏你还说得出这般话,你可知李建成的行事作风与秦王完全是两回事。”
徐子陵道:“李建成是否把对付我们的事揽到身上去?”
商秀道:“差不多是这样,不过负责行动的却足李元吉,不要少觑此人,据说他的武功更胜两位兄长,在关中从未过过敌手,且有勇有谋,近年更招揽了江湖大批亡命之徒作他的心腹,手段则比李世民狠辣百倍。”
寇仲关心的却是别一件事,问道:“李秀宁对此有何表示?”
商秀横他一限道:“说来有甚麽用,你肯听吗?”
寇仲哈哈笑道:“李元吉纵使能在关中闭起门来称王称霸又如何?关中李家只有李世民堪作我的敌手,李元吉若把事情招揽上身,我会教他後悔莫及。”
商秀气道:“你爱说甚麽话都可以。可知此事却苦了我们?李建成要我们飞马牧场和你们少帅军划清界线,你寇少帅来教我们怎麽办好吗?”
寇仲望向徐子陵,冷笑道:“这小子活得不耐烦啦!我们要不要再送李小子世民另一个大礼,把这大唐的太子宰掉?”
徐子陵沉着应道:“不要过於轻敌,李阀在诸阀中向居首位,人强马壮不在话下,更有杨虚彦在背後撑腰,我们要收拾他谈何容易。”
转向商秀道:“所谓划清界线,指的是甚麽事呢?”
商秀气鼓鼓的瞧着寇仲好一会後,嗔道:“你这人只懂说气头话,於事何补?为了你们,我正式向李建成表示不会归附他们,更不会只把战马供应给他们,你满意吧?”
寇仲一震道:“场主!”
商秀苦笑道:“若李家主事者是秦王,他大概会体谅我的苦衷,只要我们不是正式出兵助你,便不会给牵连在内。可是建成、元吉都是心胸狭隘的人,所以你们若真能把他们干掉,我会非常感激。可是在日下的情势,那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你说人家怎能不为你们心烦意乱呢。”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感动,想不到这深居於牧场内孤芳自赏的美女,对他们如此情深义重。
商秀目光移往窗外,捕捉着太阳没入西山下最後一丝夕光,轻柔地道:“离此下半有一艘小风帆,你们可用之北上,也可东返彭,到那里去由你们决定。秀言尽於此,希望将来尚有见面的一天吧!”
小风帆驶进汉水,逆水朝竟陵的方向驶去,漆黑的天幕上星光密布,壮丽迷人。
寇仲来到把舵的徐子陵旁,道:“美人儿场主虽是脾气大一点,却是我们真正的朋友。”
徐子陵微微点头,没有答话。
左方的渡头和河弯处泊有十多艘渔舟,岸上林木深处隐有灯火,该是渔民聚居的村落,一片安宁和逸。
寇仲收回目光,低声道:“照你看,四大圣僧阻止我们北上关中一事,李阀是否晓得?”
徐子陵摇头道:“那并非师妃暄的行事作风,她绝不会和佛道两门外的人联手来对付我们,且她根本不用借助外力。”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这正是我想得到的答案。另一个问题是倘若你是李元吉,手下有大批高手,又想明给李渊和李建成看他比二哥李小子更行,背後还有杨虚彦在推波助澜,他会怎样对付我们?”
徐子陵随口答道:“他会布下天罗地网,在我们入关前截杀我们。”
寇仲露出一个信心十足的笑容道:“美人儿场主曾说过一句对我非常诱惑的说话,你猜不猜到是那一句。”
徐子陵苦笑道:“是否由这里一直打上关中那一句?唉!你这伙真不知“死』字是怎麽写的,且你曾答过我量不与师妃暄作正面突的。”
寇仲搂上他肩头笑道:“我当然是有口齿的英雄好汉,陵少放心,不过照我看无论我们如何隐蔽行藏,最终都是躲不过师妃暄和四大圣憎的。所以我们必须要有心理的准备。现在不若冉想想如何搭便宜船好啦!”
徐子陵点头道:“这才算像点样儿,假设我们能潜上你的单恋情人的吱驾舟,说不定可无惊无险的入关。”
寇仲不自然的道:“单恋』这两字多麽难听,你难道看不出其实她对我也颇有情意吗?.否则就不用请美人儿场主来向我示警。”
徐子陵微笑道:“襄王有梦或神女无心这种事每天都在人世间发生,亦人之常情,有甚麽好听难听的,你若不肯对她死心,怎对得起宋玉致。”
寇仲哑然失笑道:“竟是预作警告哩!放心吧!.我和李秀宁根本从木发生过甚麽情愫,想旧情复炽都不成。何况现在敌我分明,更不可能发生任何事。我现行是一心一意去寻宝,找不到就返乡耕田,又或是随你天涯海角的去流浪。”
徐子陵摇头叹道:“你这坏小子又在对我动心术,你就算不说出这番话,我也会全力助你寻宝的,好看看老天爷想如何决定你的命运。咦!”
寇仲亦生出警觉,朝河道前方瞧去,只见十多外河弯处隐见火光冲天而起,像有船在着火焚烧。
一震道:“不会是秀宁的座驾舟遇袭吧!”关心之情溢於言表。
徐子陵皱眉道:这就叫关心则乱,照时间计算,怎可能是李秀宁的船。”
寇仲稍觉安心,奇道:“究竟是谁的船?若是贼劫商船,我们这对替大行道的侠义之士,当然不能助视。”
徐子陵淡淡道:“何不坦白地说是手发痒呢?”
寇仲双目精芒电闪,平静至近乎冶酷地道:“说穿就没意思。现在我们的武功,已到达一个连我们自己都弄不清楚的境界。若非答应过你,真想和仙子圣僧们硬撼一场看看。”
风帆在徐子陵的操控下急速转弯,进入一截两岸山峡高起,水流湍急的河道。
喊杀声随风飘至。
只见前面有两方战船正剧烈厮斗缠战,投石声和箭矢声响个不绝。
其中一方的叁艘战船,两艘已着火焚烧,火焰烛天,被另五艘战船作贴身攻击,战况激烈。
落在下风的一艘战船正力图突破重图,在叁许外顺流向他们的方向逸来,五艘敌船立即弃下其他两船不理,尾穷追,以百计的火箭蝗般向逃船射去。
两人均瞧得眉头大皱,不知应否Сhā手去管这事。
“蓬”!
逃船船尾处终於中箭起火。
第八章 杀机暗藏
两块巨石同时击中逃船的船尾,弄得火屑飞溅,出奇地那船只略往左右倾侧,便回复平衡,全力往他们的方向逃过来。
寇仲摇头道:“这船完蛋啦!它唯一的方法就是靠岸逃生。”
徐子陵道:“他们已失却机会,你看不见其中两艘追杀的战船分从两边外档赶上来吗?.正是防止他们靠岸。这些人手段真辣,一副赶尽杀绝的样子,彼此该是有深仇大恨。”
说话间,他们的风帆驶出近许远,与顺流逸来的逃船拉近至不足一的距离。火势快将波及帆桅,那亦是逃船被判死刑的一刻。
寇仲抓头道:“我们该怎办?这麽面对面的迎头碰上,十之八九会殃及池鱼的。”
徐子陵哂道:“你不是说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为何却临阵退缩?”
寇仲道:“问题是我们怎知是否真的不平。”
徐子陵微笑道:“所以我们才要赶上去看看这分明是一次有计划的伏击行动,日标是此船上的某一个人,为了这人如此劳师动众,你不感到好奇怪吗?”
寇仲凝望来船,沉声道:“非常奇怪!唉!今趟真的玩完。”
“轰”!
一方巨石正中船桅,桅杆立断,连着风帆倾倒下来,逃船立时侧翻,船上的人纷纷投河逃生。
徐丁陵道:“我负责驾船,你负责救人,明白吗?”
寇仲苦笑道:“那谁负责对付投石和箭矢?”
徐子陵淡淡道:“当然也是你,小心!”一扭舵盘,风帆往左弯去,避过正在沉没的逃船,却来到追来的两船之间。
双方愕然对望。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头皮发麻,在灯火映照下,西突厥的云帅赫然出现在其中一船的指挥台上,幸好对方只当他们是路经的人,又急於追击堕河的敌人,只是挥手示意他们立即离开。
寇仲压低声音道:“你看该作如何打算?”
徐子陵当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连自保也有问题,更遑论救人。且只要有人从河水中冒出来,保会满身披上箭矢的沉回去,绝无侥可言。
寇仲又道:“说不定这是阴癸派的船。”
说这句话时,双方擦身而过。
到小风帆把云帅方面的船队抛在後方,两人才同时吁出一口气,暗叫好险,对方分明是朱桀的手卜,正在协助云帅攻击某方的重要人物。幸好没人认出他两人来,否则必顺手干掉他们。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敌人又有云帅这种接近毕玄级数的绝顶高手在其中,他们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参与借水遁的行动。
寇仲回头後望,苦思道:“云帅要对付甚麽人呢?这波斯来的伙确高大好看,生的女儿当然不该差到那里去。”
徐子陵叹道:“小子色心又起啦!”
寇仲昂然道:“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咦!”
风声骤响,一人倏地从船尾翻上船来,长笑道:“两位仁兄别来无恙,小弟对少帅之言颇有同感,未知子陵兄以为然否。”
两人愕然瞧去,赫然是浑身湿透,却无丝毫狼狈之态的突利可汗,名震域外的伏鹰枪收到身後,从左肩露出锋尖,仍是一贯气度恢弘,从容不迫的样儿。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是突利老兄,今趟算否是我们救了你?”
突利来到徐子陵另一边,回头瞥上一眼,才仰首夜空,道:“该说是苍天和你们联手救我才对。小弟有一事请教,中原武林该没什人认识云帅,连小弟都是刚才始知他到了这里来,为何你们一眼把他辨认出来?”
徐子陵从容道:“此事自有的因後果。请让在下先问-句,可汗到此是否想迎得波斯美人归?”
突利讶然道:“你们确是神通广大,小弟还以为此事机密至极,岂知竟像天下皆知的样子,可见人算不如天算。”
寇仲道:“我们怎会无端知晓,此事迟些再说,照我猜我们尚未脱离险境,当云帅找不到可汗时,说不定会掉头追来,可汗有甚麽好主意?”
徐子陵头也不回的苦笑道:“不用猜啦!他们追来了!”
寇仲头皮发麻的别头望往出现在後方的船影灯光,道:“这伙真厉害,定是瞧见可汗附在船尾处,否则怎能这麽快的知机追来?”
突利可汗叹道:“牵累两位真不好意思,不如让小弟从陆路把他们引开,两位可继续北上。”
寇仲皱眉道:“可汗可有把握跑嬴云帅?”
突利脸色微变,他虽从没和云帅交手,但对他称冠西域的轻身功夫早有所闻。
徐子陵明知不该介入东西突厥的斗争,但见到突利现在虎落平阳,影形单的苦况,同情之念大起,兼之云帅与穷极恶的朱粲合作,绝不会比突利好得到那里去,断然道.“我们一起上岸吧!先起步的总会多占点便宜。”
突利雄躯微颤,双目射出深刻及杂的神色。
叁人蹲在一座山的高崖处,俯瞰星夜卜远近荒野的动静。
突利像有点忍不住的问道:“刚才你们一路奔来,是否尚未用尽全力?”
寇仲笑道:“可汗果然有点眼力。”
突利吁出一口凉气道:“难怪李世民对两位如此忌惮,不见非久,但两位都予小弟脱胎换代的感觉。我以前还认为可摸清两位深浅,现在始知只是自以为是的错觉。”
徐子陵忽然道:“可汗与锋寒兄的恩怨我们不管,但可汗兄总会令我们联想起锋寒只和塞外策马大漠的英雄豪杰。所以现在对可汗和阴癸派合作掳劫莲柔,既不理解更为可汗的清誉惋惜,可汗请恕我直言。”
寇仲加上句道:“与可汗同船的是否钱独关的手下?”
突利细心聆听,先是露出不悦的神色,接着泛起一个充满无奈意味的表情,叹一口气,又摇摇头,才道:“若我说这是我们大汗和超德言的主意,小弟只是奉命执行,两位定会以为我在推卸责任。但事实上表面看来我虽是有权有势,却恰恰应了你们汉人位高势危那句话,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已。像我和世氏兄本是肝胆相照的好友,可是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终有一天要对仗沙场,教人扼腕兴叹。”
徐子陵皱眉道:“你们为何要Сhā手到中原来,在历史上,从没有外族能在中原立足,顶多是抢掠一番,而事後必遭报复,如此循环中休,於双方均无好处。”
突利沉默片晌,缓缓道:“这正是问题所在。子陵兄有否设身处地,站在我们的立场去思考这个问题?”
徐子陵歉然道:“仔下因对贵国所知不多,故很难以可汗的立场去加以思索。”
突利讶道:“坦白说,这个问题我并非首次跟人谈上,但只有子陵兄才肯承认自己所知的不足,其他人却像天下所有道理全都集中到他身上的样子,令人气愤。”
寇仲笑道:“令可汗气愤,可非说笑的一回事。”
突利叹道:“问题其实出在我们,每当汉族强大,就是我们噩梦开始的时刻。”
寇仲锐利的眼神不住搜索远近的山林原野,顺口问道:“那你们为何会分裂成东西两国,所谓合则力强,而若非你们势成水火,我们现在亦不用给云帅赶得如丧家之犬。”
突利沉吟道:“表面的原因是出在人与人间的恩怨矛盾,只要多过一个人,就有恩怨突,何况是以千万计的人。但更深入的原因,却是出於我们突厥人生活的方式,那亦是和汉人的根本差异。”
顿了顿续道:“我们是逐水草而居的牧民族,备受天灾人祸的影响,流动性强,分散而不稳定,地大人稀,无论多麽强大的政权,对管治这样辽阔的士地仍有鞭长莫及之叹,所以因利益引起突的事件从未间断过,分裂是常规,统一才不合理。”
这番条理分明,客观深刻的自我剖析,顿使寇仲和徐子f陵对这个从域外前来中原搞风搞雨的突厥王族大为改观。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休息够了吗?.不若继续行程如何?”
竟陵城出现前方地平处,朝阳在右方地平起,大地一片迷茫,霞气氤氲,在这秋冬之交的时候,颇为罕有。
叁人脚步不停的疾赶百多路,都有筋疲力竭的感觉,此刻竟陵在望,大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就在一处山泉旁喝水休息。
徐子陵在山泉梳洗,寇仲和突利坐在泉旁一块大石上,随意舒展。
寇仲忍不住问道:“当日在洛阳见到可汗,可汗有大批高手伴随,他们……?”
突利打断他道:“少帅是否想问他们昨晚是否给我弃在汉水?答案是我只是孤身一人来此,其他人都要留在长安撑住场面,皆因我不想李家的人知道我溜了出来。”
又沉吟道:“云帅一向以智勇箸称西突厥,我们以为他会凭超卓的轻功赶上我们,他却偏偏没这麽做,真教人头痛。”
寇仲道:“就算他追上来又如何?朱粲总不能率大军来攻打竟陵,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潜进城内?”
突利不解道:“入城只会暴露行踪,於你们有何好处?”
寇仲当然不会告诉他入城是为打探李秀宁的消息,反问道:“肚子饿/,自然要找地方治好肚子。现在可汗该远离险境,不知有何打算?”
突利微笑道:“我有一个提议,少帅不妨考虑一下。”
寇仲欣然道:“小弟正洗耳恭听。”
突利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正容道:“此提议对我们双方均有利无害。
在小弟来说,眼前当急之务,就是要安返关中,而两位亦须往关中寻宝,所以大家的目标并无二致。”
寇仲大讶道:“可汗竟仍认为云帅可威胁到你的安危?”
突利苦笑道:“实不相瞒,假若两位不肯与我合作,我只有半成机会可活着回到关中。”
寇仲失声道:“甚麽?”
徐子陵来到两人旁边,坐下道:“听可汗这麽说,事情当非如我们想像般简单。”
突利一对眼睛闪过深寒的杀机,点头道:“对於该否向两位透露事实,坦白说我犹豫过好一阵子,到刚才少帅对我表示要分道扬镳,我才毅然决定坦诚相告,看看可否衷诚合作。”
寇仲道:“这个『诚字正是关键所在,因为我知小陵都是见光即死的人,绝不能漏行藏。假若我们信错可汗,或可汗恩将仇报的欺骗我们,那就太不值得。皆因我们连冒险的本钱都欠奉。”
突利不悦道:“我突利岂会是这种人?若寇兄这麽不信任我,此事告吹作罢。”
寇仲哈哈笑道:“我只是以言语试探可汗而已,小陵怎麽看?”
徐子陵深深瞧进突利眼内去,沉声道:“可汗为何对返回关中一事如此悲观。”
突利雄躯微颤,深吸一口气道:“子陵兄的武功已至深不可测的境地,你刚才瞧我的眼神如有实质,在我平生所遇的人中,只有毕玄和赵德言两人可以比拟,真今人难以置信。”
徐子陵给赞得不好意思。因他刚才欲测探他说话的真假,故暗捍不动根本手印,再功聚双目看入他眼内去,假如突利在说谎,理该抵受不住他的眼寇仲嘻嘻笑道:“这小子当然有点道行,时间宝贵,可汗请长话短说。”
突利再神色凝重的端详徐子陵好半晌後,才道.“我中了颉利和赵德言的奸计。”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愕然以对。
突利粗犷的脸容掠过愤怒的神色,低声道:“大汗之位,本该是我的。”
两人知他还有大番话要说,没有出言打岔。
突利脸上阴霾密布,语调荒凉的道:“我父始毕大汗正备南下进攻贵国时,病发死亡,那时我仍年幼,给亲叔坐上大汗之位,是为处罗可汗,我也没话好说。处罗嗣位後,以隋朝义成公主为妻,赵德言就是她招揽来的,甫入我朝,赵德言提议把炀帝的皇萧氏和隋朝齐王杨睐的遗腹子杨政道迎至汗庭,其作用不用说两位亦可猜到。”
寇仲皱眉道:“原来是这麽杂的,杨政道的作用当然是乱我中原的粒棋子,可是你们怎肯让汉人随意摆布?”
突利叹道:“处罗虽迷恋义成公主的美色,但对超德言极有成心,只是在义成公主一再怂恿下,才勉强以超德言为国师。後来处罗得病,吃了超德言以丹砂、雄黄、白研、曾青、慈石炼的五石汤,不但中见效,还发毒疮而死,义成公主一夜间成了操控大权的人。”
徐子陵不解道:“你们族人怎肯容权力落在一个汉族女子之手?”
突利苦笑道:“那时群龙无首,族内乱成-片,照理最该坐上王座的,是我和处罗的儿子奥射。岂知义成公主和赵德言、颉利暗中勾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所有反对者镇压,而颉利则坐上王座,还公然把义成再纳为妻,无耻至极。”
寇仲咋舌道:“可汗你能活到现在,该是一个奇鷉。”
突利哂道:“此事岂有侥悻可言,我父在生时,英雄了得,声威远过处罗,而毕玄更处处维护我,想动我岂是易事。但若借云帅之手,则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问道:“颉利在成为大汗前,是甚麽身份地位?为何这麽倒行逆施,竟无人和他算账?”
突利道:“处罗和颉利都是我的叔父,论实力,颉利绝不逊於处罗,在我们族内,谁的力量强大,谁就可称王,没有甚麽道理可说的。”
寇仲道:“可汗的意思是否整件事根本是一个对付你的附阱?但照我们所知,阴癸派确是真心助你们去掳劫莲柔,难道连祝玉妍都被赵德言骗了?”
突利道:“对赵德言来说,所有人都只是可被利用的。他一向都是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哼!幸好给我想通他的奸谋,否则我休想有命回去找他和颉利算账。”
寇仲和徐子陵仍是听得一知半解,但心中至少相信他大部份的话,否则云帅怎能及时赶来中原,又能洞悉先机的先後袭击白清儿和突利的船队。
突利长长吁出一口气,缓缓道:“若我猜想不错,赵德言正在附近某处等待我。”
两人同时想到安隆应足整件事中关键性的一个人物,甚至石之轩亦有可能是背後主使者之一。
心中不由涌起寒意。
第九章 以战养战
三人在城外隐秘处大睡一觉,到天黑时,才翻墙入城,随便找间饭馆,大吃一顿,顺便商量大计。
突利向变成弓辰春的徐子陵和黄脸丑汉的寇仲道:“要证实我的话并不困难,只要我作个测试,便可知道是否颉利和赵德言出卖我。”
两人大感有趣,连忙问计。
突利道:“为了把握中原的形势,我们在各处重要的城中,均设有线眼,他们大多以商家的身份作掩饰,竟陵便有一个这样的人,是听命于赵德言的汉人,只要我找上他,著他安排我潜返关中,再看看我的行□能否保密,当可推知超德言是否想杀我。”
寇仲点头同意道:“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徐子陵问道:“当日可汗是怎样从长安神不知鬼不觉溜出来的?”
突利微笑道:“子陵兄的思虑非常缜密,我明白你问这话的含意,是想随我来中原的人中,是否有颉利和赵德言方面的内奸,对吧?”
徐子陵略感尴尬道:“我不好意思直接问嘛!”
突利坦言道:“大家既有诚意合作,就不用客气。我突利和两位虽认识不深,初碰头时且处于对立的状态,但却早有惺惺相识之心,认定两位乃英雄之辈,否则绝不会有与你们合作的提议。”
寇仲欣然道:“那我更老实不客气,可汗离开关中一事,怎能瞒过你的老朋友李世民?”
突利道:“我并没打算长期瞒他,只要他不知我在何时离开便成。在随我来的从人中,有个叫康鞘利的人,此人智谋武功,均为上上之选,不在小?苤?下。整个安排,正是由他策划,若非他说莲柔生性多情,我或可夺得她的芳心,小弟便不会亲来,致误入陷阱。”
两人才知其中尚有如此一个转折。
寇仲又问道:“你是如何与祝玉妍扯土关系的?”
突利道:“当然是赵德言在中间穿针引线。阴癸派的人我只接触过钱独关和边不负,其他事都由康鞘利负责打点,他乃颉利的心腹,但和我的关系本来亦不错,若非发生碰土云帅这种事,我绝不会怀疑到他身土。至于他用甚么方法和云帅勾通,我仍未能想通。以云帅的作风,是绝不会被人利用的。”
徐子陵道:“可汗听过安隆这个与赵德言并列邪道八大高手的胖子冯?”
突利缓缓摇头,双目射出关注的神色。
徐子陵扼要解释一番后,道:“安隆不但和莲柔同夥,与朱粲父女亦关系密切,只要安隆与康鞘利暗通消息,可汗所有行动会全在云帅掌握中。而云帅只会以为安胖子神通广大,怎想得到竟是颉利和赵德言借刀杀人的毒计。”
突利呆住半晌,才懂得苦笑道:“若非有子陵兄提点,恐怕我想破脑袋都想不透其中的关键。”
正若有所思的寇仲像醒过来般,道:“可汗知否你们在这里的线眼,是用甚么方法和远在关中的康鞘利互通消息?”
突利道:“用的是产自敝国久经训练的通灵鹞鹰,能日飞数目里,把消息迅速传递,既不怕被别的鸟儿袭杀,更不虞会被人射下来,且能在高空认人,是我们在战场上最好的帮手。”
寇仲动容道:“竟有这么厉害的扁毛畜牲,它不会迷途吗?”
突利做然道:“训练鹞鹰有套特别的方法,没有人比我们更在行。若连山川河流都不能辨识,怎配通灵的赞语。只可惜我们承祖训不能把练鹰秘技传人,否则可向少帅透露一二。”
寇仲悠然神往道:“可汗可考虑一下应否违背祖宗的训令。”
突利笑而不语。
徐子陵没好气道:“少帅的本意不是要研究鹰儿的本领吧?”
寇仲乾咳一声,指指自己的脑袋道:“这家当联想力太丰富,很易岔到十万八千里外的远方。”
接著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道:“就算鹞鹰能日飞干里,一来一回,至少要两天两夜吧!若康鞘利定要杀可汗,此法既不实际也不可行。因为当安隆知道可汗在竟陵时,可汗早在两日前起程,对吧?”
突利点头道:“理该如此。”
寇仲信心十足的分析道:“可汗不是说过赵德言可能已潜入中原。假若他们的唯一目标就是杀死可汗,那可汗便很有机会以自己作渔饵把他从暗处钓出来,反客为主的把他杀死。但这样做却有个先决条件,就是要先把云帅和朱粲的联合追兵解决,以免我们陷进两面受敌的劣境。”
突利皱眉道:“我绝对同意少帅前半截的分析。因为如果赵德言和康鞘利隐在附近某处,务要肯定我遭害才安心,我们确很有机会把他钓出来,例如密切监视那线眼的动静,看他与甚么人通消息等等,再一重重的追寻下去,且至找到他们为止。但为何要节外生枝的去惹云帅那方的人?”
寇仲微笑道:“道理很简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超德言的行事作风和实力,可汗认为我们杀死超德言的机会有多大?”
突利苦笑道:“半分机会都没有。就算在敝国境内,赵德言身边常有四个汉人高手作随侍,四人均是他的同门师弟,跟他形影不离,我『龙卷风』虽自负,但自问挡不住其中任何两人的联手。若再加上个康鞘利,我们能跟他们拚个两败俱伤,已非常幸运,何况他理该尚有别的高手随行。兼且此计尚有?桓?致命的破绽,根本行不通。”
徐子陵淡然道:“是否鹰儿的问题?”
突利愕然道:“子陵兄怎能一猜即中?”
徐子陵道:“可汗不是刚说过鹞鹰能在高空认人吗?假若赵德言以鹰代犬来守门口,我们便永不能以刺杀的手段来对付赵德言。仲少正因想到此点,才提出将计就计,先解决云帅,才掉转头和赵德言硬拚。”
突利双日涌起尊敬的神色,肃容道:“难怪两位老兄纵横天下而不倒,确有非愚蠢若突利所能想像的才智本领。”
旋又不解道:“请恕小弟直言,两位实犯不箸为小弟冒此奇险,只要小弟能逃返关中,自有保命之道。”
寇仲摇头道:“可汗这种畏缩的反应只会今敌人变本加厉,非是久远之计。照我看你逃返关中仍非办法,而是必须回到支持你的族人境内,颉利才奈何不了你。”
突利叹道:“我非是畏首畏尾,而是深知两位处境之险,更过突利百千倍。如若暴露行藏,会惹来以李元吉为首的关中高手的围攻截击,突利怎过意得去。你们不是有过“见光即死”之语吗!惫寇仲和徐子陵均大感意外,想不到这表面看来只讲功利、不择手段的突厥王族,如此有情有义,肯为他人设想。
徐子陵微笑道:“事实上我们正为采取何种方法潜入关中而入场脑筋,明的不成,暗亦难行。所以才想出一个妙想天开的方法,姑名之为『以战养战』。”
突利愕然道:“甚么是以战养战?”
寇仲却拍台叹绝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不用我说出来,便把我的心意完全摸透,还创出追么妙绝天下的兵法名堂。哈!以战养战,就凭这四字真言,我们才有机会混入关中。”
突利虽仍对甚么“以战养战”似明非明。但却深切感受到他们两人间水|乳交融的了解和信任,对他这个在权力斗争和相互倾轧中长大的人来说,特别感动和震撼。
徐子陵望向突利道:“现时要对付可汗或我们的人马,称得上够份量的共有四批人,可汗知道的便有赵德言、云帅和李元吉三批人,任何一方均有歼灭我们的足够实力。可是若他们碰在一起,由于三方面各不相属,甚至互为猜忌,我们可利用种种微妙的形势,制造他们的矛盾和冲突,这是以战养战的大致策略,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寇仲伸手搭上突利的肩头,凑过去故作神秘的道:“所谓兵愈战愈勇,以战养战的基本精神,就是要借这些大批送上门来的好对手,助我们作武道上的修行。天下最便宜的事莫过于此,对吗?”
突利感受著寇仲亲切的搭肩动作,他身体流动的本就是塞外民族好勇斗狠的血液,闻言中由被激起万丈豪情。奋然道:“好!直到这刻,我突利寸明白甚么叫英雄了得。就算要和两位共赴刀山油镬,我突利一于奉陪到底。”
接著问徐子陵道:“尚有一批人是何方神圣?”寇仲代答道:“就是师妃暄师仙子和代表佛门武功最高强的四个秃头哩!
不对!该是四大圣僧。”
突利倒抽一口凉气,豪气登时减去一小截,动容道:“是否昔年杀得『邪王”石之轩落荒而逃的四大高僧?”寇仲讶道:“你的消息真灵通。”
突利道:“我们一向留意中原的事,怎会错过这么重要的一桩。”
徐子陵淡淡道:“那可汗知否石之轩另一个身份?”
突利错愕道:“甚么身份?”寇仲道:“就是隋廷右光禄大夫、护北蕃军事裴矩。”
突利失声道:“甚么?”
两人心中暗叹,石之轩最厉害的地方,正在隐密身份的工夫上,此人不但魔功盖世,文才亦非同凡响,否则怎会著出三卷能改变历史的《西域图?恰?。若非曹应龙背叛他,恐怕到今天仍没有人际得石之轩和裴矩同为一人。
徐子陵道:“我们愈来愈怀疑赵德言于暗里与石之轩互相勾结,因为安隆一向对石之轩忠心耿耿,没有石之轩的同意,安胖子怎肯听赵德言的说话。”
突利色变道:“此事非同小可,裴矩乃我们的死敌,回去后我定要请出武尊他老人家主持公道。我父始毕大汗的临终遗言,正是要我们拿裴矩的头颅去祭奠他。”
寇仲兴奋的道:“若今趟有石之轩来趁热闹,那更精采绝伦哩!”
突利被两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景气感染,兼之他本身亦是崇勇尚武的人,遂把仅有的一点疑虑抛开,既兴奋却低声道:“现在该怎办呢?”
寇仲笑道:“好小子!不再怕甚么仙子圣僧啦?”
突利浑身血液沸腾起来,骂了句突厥人的不文粗语后,断然道:这么痛快的事,难逢难遇,若我仍要错过,就是不折不扣的傻子。”
寇仲凑到他的耳边,说了一番话后,突利欣然离去。
突利去后,两人你眼望我眼,均有柳暗花明,别有洞天的刺激感觉。
寇仲为徐子陵添酒,笑道:“以战养战,亏你想得出来,今趟关中之旅,已变成一种享受。”
又道:“你说突利这小子是否可靠?”
徐子陵沉吟道:“他总今我想起老跋,突厥族的人或者比汉人好勇斗狠,不易交结朋友,但一旦能与他们交心,该比我们汉人可靠。”
寇仲点头同意,思索片刻后,道:“刚才路经码头,我曾仔细留意泊在城外的船只,没有一艘是挂士李阀旗帜的,若李秀宁早已离去,我们便是痛失良机。”
徐子陵道:“这个非常难说,若你这位美人儿想把行□保密,当然不会把招牌挂出来招摇惹人瞩目。坦白说,由于有前车之鉴,即使我们赶上她的??也绝无机会潜藏船上。”
前车之鉴,指的自然是上趟在飞马牧场李密试图掳劫李秀宁一事。所以李秀宁不但要行□保密,且必有大批高手随行保护,戒备重重,好让她能安然进行游说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想搭顺风船只等若痴人说梦。
寇仲微耸肩胛,作个并不在乎的表情,环日一扫铺内稀疏的顾客,颇有感触的道:“人事的迁变真大,想当年竟陵城破,整座大城仿如鬼域,现在虽说不上兴旺,总算人来人往,像点样儿。”
徐子陵道:“竟陵毕竟是重要的大城市,占有紧扼水陆要逼的优势。且物产更是丰饶,对平民百姓来说,只要能找到生活便成,管他是谁来统治。”
寇仲举杯笑道:“说得好!让小弟敬弓爷一杯。”
徐子陵没有举杯,低头凝视杯内清洌的酒液,道:“最令我担心的,仍是师妃暄一方的人。她今我感到向他们使诈,本身已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
寇仲道:“我当然明白,否则当年偷东西后,你就不用负荆请罪的现身向她致歉,不过今趟是她要来对付我们,我们只是不甘就范而作出自卫吧了!”
徐子陵无奈道:“现在只能见步行步。但我有个感觉,师妃暄在李元吉的人马碰钉前,该不会妄先出手。因为她选的人并非李建成而是李世民,借我们的手来挫李建成的声威,在她来说乃上上之策。”
寇仲道:“仙子自有仙计,岂是我等凡人所能想像。她的矛盾实不下于我们,皆因主动在她。嘿!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徐子陵戒备的道:“若是有关感情上的,不如喝酒算哩!”
举起杯子。
寇仲笑道:“逃避绝非妙法良方。那表示你不敢面对自己。来!先乾这”杯惫两人一饮血尽。
此时店内食客大多饮饱食醉的离开,只剩下他们和另一台客人,有点儿冷清清的感觉。
徐子陵叹道:“除了扬州那个狗窝尚能予我们一点『家』的感觉外,我们从来都没有家。”
寇仲讶道:“你是否想成家立室?但你比我更不似有这种需求。”
徐子陵道:“我并不渴望像一般人的要拥有娇妻爱儿的一个安乐窝,只是希望游倦时能有一个安安静静的藏身之所。”
寇仲悠然神往道:“娇妻也相当不错,无论外面如何暴雨横风,她那温暖香洁的被窝总是个最佳的避难所,唉!”
徐子陵见他眼神温柔,低声问道:“是否想起你的玉致小姐。”
寇仲一震醒来,眼神回复锐利,沉声问道:“假若石青璇和师妃暄都愿和你同谐白首,陵少怎样选择?”
徐子陵微颤道:“终还是忍不住提出这问题,坦白告诉你吧!我永远都不希望要作出这个选择。”
寇仲明白的点头,长身而起道:“走吧!由明天开始,有得我们忙的哩!”
第十章 反客为主
当晚两更时分,一艘小风帆从竟陵开出,寒风苦雨中,沿汉水朝襄阳的方向驶去。操舟的正是徐子陵,他和寇仲扮作钱独关方面的人,当然不会让贵为可汗的突利干此操航掌舵的粗活。
寇仲和突利坐在船头处,监祭河道和两岸的动静,顺风下无惊无险的逆流而上近三十里后,他们才松一口气。
寇仲仰脸感受雨水洒在脸上的滋味,梦呓般道:“赵德言那线眼显然已知我和小陵是谁,否则不会装作不留念我们,更避开与我们目光相接触。”
头顶竹笠的突利点头道:“我也注意到这情况,此所谓作贼心虚,最露骨是当我命他不准与任何人通消息,包括康鞘利在内,他竟没有半丝讶异的神色,刚才开船前真想一枪把他干掉。”
寇仲微笑道:“可汗看不到开船前他的手在发颤吗?.我猜他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酬谢神恩。”
突利思索道:“我们能否把追兵全抛在后方?”
寇仲道:“这么深夜起程,正为制造这种形势,让他们没充裕时间作周详考虑。可是由于我们逆水行舟,定快不过他们以快马从陆路赶来。照我估计,在抵达襄阳前会有一方人马成功截上我们,而他们亦必须这么做,因为襄阳是淆水和汉水交汇处,歧路亡羊,追起来会困难多哩!”
突利点头道:“他们最怕我从钱独关处得到支援,这般看来,恶战将难以避免。”
寇仲道:“钱独关是另一个不明朗的因素,阴癸派乃中原魔门第一大派,论整体实力不在师妃暄和四大圣僧这支人马之下。若今趟吃了大亏,以她们睚□必报的作风言,定不肯就此罢休,所以好戏将陆续有来。”
突利默思不语。
寇仲问道:“『可汗』一辞是否皇帝的意思?”
突利答道:“大约是这样,不过有大小之分,大汗才算真正的君主,小汗等若你们的王子或太子,假若颉利完蛋,最有资格登上大汗之位的便是我突利。”
寇仲道:“这么说,当年他要封你作小可汗,肯定是迫于形势不得已的手段,现在坐稳帝位,便要想办法务把你铲除。所以今趟颉利对你是志在必得,否则将痛失良机,哈!真好。”
突刊苦笑道:“好在那里?”
寇仲欣然道:“有所求必有所失。人急了就会做出错事和蠢事。智者难免。”
突利用神打量他好一会后,颔首道:“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为何李世民会视你为他唯一劲敌,少帅是那种天生的领袖人材,我突利虽然自负,亦不得中承认和你并肩作战时,受到你信心十足,智计百出的魅力感染,愿意听你调度,还觉得乐在其中,这是连李世民都缺乏的特质。”
寇仲老脸一红道:“可汗过奖哩!嘿!你回到贵国后,会否去见颉利?”
突利道:“我的牙帐设在你们幽州之北,管治汗国东面数十部落,等若另一个汗庭,有自己的军队。他不仁我不义,我为何仍去仰他的鼻息!」寇仲拍腿道:“那就更理想,云帅若不行,赵德吉将被迫出于,那我们将有机会宰掉他,确是精采。”
接而问道:“李元吉这小子武功如何?可汗有没有和他玩过两手呢?.他是否比李神通更厉害?”
突利道:“他们三兄弟武功相差不远,虽没较量过,但我总觉得以李元吉最出色,纵或未能超越李神通,亦顶多只是一线之差。”
寇仲领教过李神通出手,闲言动容道:“那就相当不错呢。”
此时风帆转过急弯,河道笔直浅窄,在蒙蒙夜雨中,前方灯火通明,四艘战船迎头驶来。
三人大吃一惊,怎想到会这么快给敌人截上?蓦地两岸向时亮起以百计的火把,难以数计的箭手从理伏的林本草丛中蜂拥现身,弯弓搭箭,今三人像陷身进一个噩梦深处。
投石机和弓弦晃动的声音从前方叫船传来,一开始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寇仲在石矢及身前闪电掣出井中月,扑前横扫船上唯一的船桅,大喝道:“来得好!”
“锵”!
坚实的船桅应刀折断,像纸条般脆弱。此刀乃寇仲全身功力所聚,确是非同小可。
由于帆船顺风而行,船桅断折,帆里自然往前疾倾,迎上射来的矢石。
突利和徐子陵际此生死关头,都明白寇仲的用意,知道纵使跳船逃生,亦难避中箭身亡的结局。而唯一的牛路就是争取喘一口气的空间和时间。
“蓬”!
突利双掌疾推,重击河面,船头处登时溅起水柱浪花,失去桅帆的船儿改进为退,往后猛移。
徐子陵心中叫好,脚下用力,船儿应劲连续七、八个急旋,斜斜后错达十多丈,若非他们是逆流而上,便难以利用水流取得如此理想的后果。
投石劲箭全部落空。
敌船全速追来,但他们已暂时脱离两岸箭手的威胁。
寇仲大喝道:“扯呼啦!兄弟!”
拔身而起,往离他们不足五丈的士岸掠去,徐子陵和突利紧随其后,转瞬消没在林木暗处。
“轰”!
两块巨口同时命中他们的弃船,可怜的船儿立时应石四分五裂,再不成船形。
整个交接只是十多息呼吸的时间,但其中之凶险,却抵得上高手间的生死对决。只要三人中有一人反应较慢或失当,他们势将尸沉江底,绝无半分侥幸。要在深只两丈许的水底躲避劲箭投石,即管以寇徐之能,亦是力有未逮。
寇仲和徐子陵都有历史重演的怪异感觉,就像当年潜往洛阳,被李密和阴癸派千里追杀的情况。只不过是跋锋寒换成突利,而沈落雁的怪鸟儿则换1更厉害的鹞鹰。
寇仲透过密林顶上枝叶的空隙,功聚双目朝上瞧去,细雨霏霏的黑夜里,只能勉强瞧到一个离地达百丈的小黑点,无声无息地在头上盘旋。皱眉追:这头扁毛家伙究竟是云帅养的还是赵德言养的呢?可汗老兄你能否分辨出来。”
突利苦笑道:“你令我愈来愈自卑,我看上去只是一片迷蒙。若非你告诉我,小弟根本不知道已被鹰儿盯哨。但就算是白天,也不容易分辨,除非它肯飞下来。”
徐子陵道:“刚才在汉水伏击我们的,肯定是朱粟和云帅的联军,若是赵德言,没可能有这种阵容和声势。我们亦有些疏忽,想不到敌人以守株待兔的方式封锁水道,再以鹰儿从高空监视竟陵一带的动静,从容布置,差点著了对方的道儿。所以此鹰该属云帅的可能性较大。”
三人一口气远遁百里,此时均有疲累的感觉,却仍未能摆脱任高空的跟□者,若说没有点沮丧气绥就是骗人的。
寇仲叹道:“朱粲老贼和我两兄弟仇深似海,今次不倾全力向我们报仇才怪。目下我们的唯一出路,该是朝襄阳闯关。”
徐子陵道:“无论在甚么情况下,我绝不要托庇于阴癸派,故此路不值得走。”
突利沉声道:“我同意子陵兄的决定,且不知赵德言会玩甚么手段,阴癸派则邪异难测,往襄阳只是徒多一项变数。”
寇仲毫不介意被否决他的建议,改而道:“没有问题。不如我们装作要去襄阳,其实却另有目的地,这叫疑兵之计,只有在城市里我们才可摆脱这高空的跟踪者。”
突利思忖间,徐子陵问他道:“究竟它能否看到我们?”
突利抬头仰望,道:“鹰儿觅食时,会在低至三、四十丈的上空徘徊。
像现在般高达百丈,只为要有更广阔的视野,故无论我们在何方出林,亦逃不过它远胜常人的锐利目光。”
寇仲大感头痛,吁出一口凉气道:“你们的飞行哨兵具厉害。”
徐子陵剑眉紧蹙,沉声道:“我们必须先解决这头畜牲,否则将尽失主动之势。照我猜它又该似是赵德言的眼睛,而非云帅派来的,因为一路坐船来时,我都有留意大空,却见不到它。”
寇仲点头道:“陵少这番话很有道理,若竟陵的线眼在我们走后知会躲在附近某处的赵德言,而他立即放鹰追来,该刚好能像现下般蹑上我们。”
旋又诧异的道:“鹰儿有否这般厉害?说到底这是它并不熟悉的地方,难道超德言告诉它老扁毛你要沿河追去,兄到那三个人后便穷迫不舍,有机会就抽空回来通知我一声吗?”
突利色变道:“不好!你说得对!超德言的人马肯定在附近,以火光或什么方法指挥遥控。只是我们却看不见。”
徐子陵道:“暂时我们仍是安全的,在这样的密林中,人多并不管用,假如我们能把他们引进密林内,必可痛快大杀一番。”
寇仲苦笑道:“尚有个许时辰便天亮,那时轮到他们入森林来痛快一番哩!”
徐子陵首先挨著树身坐下,两人才醒觉到争取休息的重要,学他般各自坐下。徐子陵道:“在追蹑搜索的过程中,鹰儿于甚么情况下会低飞。”
突利把伏鹰枪搁在伸直的腿上,沉吟道:“我们的鹰儿都受过追蹑敌人的训练,不会受诱降往地面,就算须低飞观察,也不会低于三十丈的高度。
且它们非常机伶,只要有少许弓弦颤动或掌音风声,会立即高飞躲避,杀它们绝不容易。”
寇仲狠狠道:“畜牲就是畜牲,无论多么聪明仍是畜牲,怎斗得过把它一手训练出来的人们呢?.办法肯定是有的。”
徐子陵道:“鹰儿肚子饿时怎办?”
突利摇头道:“鹰儿在执行主人指令时,只吃主人奖励它的美食。但在远程传讯的飞行中,它会自行觅食。”
寇仲拍腿道:“那就成哩!我们将它的侦察和觅食两方面合起来,就化北一条夺它小命的妙计。来吧!它虽无辜,但对不起也要做一次,希望它来世投个好胎!”
林内忽然传出追逐打斗的声音,接著是一声惨叫,血腥味冲天而起。当然不会是真有人受伤,血是给寇仲剁开一头在附近出没的不幸野狐。
徐子陵藏身林木高处,屏息静待。
鹞鹰果然通灵,听到追打的声音,立即迥旋而下,从百丈凶高空急降至五十丈,可能因嗅到皿腥的关系,出乎天性本能的再一个急旋,往下俯冲。
徐子陵心中叫好,举起手臂,暗捏印诀,聚集全身功力,蓄势以待。
他自学艺伊始,便爱上观察天上鸟儿飞行的轨□,从中领悟到不少武学的至理。想不到追刻却反过来用以对付鸟儿,心中大感无奈,却没有别的选睾。
细雨飘飘中,鹞鹰来至离他只十丈许处,只要进入五丈的距离,他肯定能隔空把它活生生震毙。
正庆得计时,蓦地鹞鹰一阵抖颤,于再冲下丈□后猛振双翼,锐利的鹰日朝藏在树顶枝丫的徐子陵如电射来。
徐子陵心知糟糕,想不到鹰儿灵锐至此,积聚至颠峰的一拳骤然击出。
鹞鹰展翼急拍,扶摇而上,拳劲差一点才可命中,只揩到它少许翼尖脚鹞鹰“呱”的惊叫,甩掉几片羽毛,不自然地在空中急飞片刻,才惊魂甫定的投南而去,消没不见。
徐子陵跃返林内地面,寇仲和突利都对他的功败垂成大感可惜。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们成功了。”
寇仲一呆道:“陵少的意思是否指鸟儿受到内伤,心脉断裂,回去后会吐血身亡。”
突利亦不解的听他解答。
徐子陵问突利道:“鸟儿受惊后,是否会回到主人身旁?”
突利明白过来,点头应是,旋又不解道:“即使子陵兄看到鹰儿的落点,推测到赵德言方人马藏身处,但找们对他们的实力强弱所知有限,这么摸上去动手,会很吃亏的。”
寇仲微笑道:“可汗忘记了除他们外,尚有另一批人在寻我们晦气。只要我们能令云帅、朱粲等以为赵德言来接应可汗的授兵,便有好戏看突利先是愕然,继而大喜道:“果是妙计,但该如何进行。”
徐子陵道:“你们东突厥人有甚么特别的远距离通讯方式?”
突利探手怀内,掏出铁制螺形的哨子,道:“就凭这个可吹奏出长短不同的讯号,云帅听到后会知是我方的人。”
寇仲探手接过,边研究边道:“这么精采的东西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转向徐子陵道:“一向你的脑筋比我清醒,为今计将安出。”
徐子陵泛起一个顽皮的笑容,道:“以赵德言的才智,闻得哨声,会有甚么反应。-突利道:“若我是他,当立即撤离,因为云帅对他绝无好感。”
寇仲道:“今次好该轮到我们去追杀他吧!”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看到对方眼内和脸上逐渐扩盈的笑意,然后齐声怪叫,像三个童心未□的孩子般,在徐子陵的领头下,穿林过树的往南方疾掠而去。
第十一章 骤生突变
徐子陵来到密林边缘一座山的高处,从一堆乱石草丛後探头外望,树林外结草原和疏林覆盖著的山野在细雨纷纷中黑沉沉一片,没有丝毫异样。
突利和寇仲在遍搜两侧,肯定没有敌人,此时才到达他两旁。
三人均为中外武林出类拔萃的高手,耳目之灵胜逾常人百倍,兼之谙熟江湖门道,休想有人能藏在近处而瞒过他们。
寇仲问道:“如何?”
徐子陵摇头道:“他们应在附近,但我却不能肯定他们的位置。”
寇仲道:“若连你都不能肯定,可知他们距离颇远。”
探手一把搂著突利的肩头,笑道:“吹法螺的时间到啦!”突利那想得到寇仲这麽热情老友,既有点受宠若惊,亦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担心的道:“若云帅方面的人不争气,根本听不到哨声,那我们岂非暴露行藏?一是被迫和跟赵德言他们硬拚,一是被追个喘不过气来。”
寇仲差点想告诉他连席应都给徐子陵宰掉,所以排名稍高的赵德言亦非是那麽可怕,幸好及时忍住不说,低声道:“这吹法螺的地点亦大有学问,可汗你往後潜行一里,然後才吹响哨子,而我和陵少则在此伏击敌人,宰他们几个後再与你会合。”
突利心中叹服,寇仲若非如此胆大包天,这天下也不会因他而改变了命运。
徐子陵低声道:“可汗吹响哨子後,会有三种可能性:第一种是毫无动静,即是赵德言方面仍按兵不动,而云帅亦没有追在附近。第二种情况是赵德言隔岸观火,而云帅的人却向可汗吹哨子处杀过去。第三种情况最理想,就是双方人马同时向哨音起处扑去。我们先要决定每种情况下应采甚麽行动。最好还约定一些哨号,若失散时亦可通讯。”
寇仲道:“陵少你来说,时间无多,天明後便不灵光啦!”徐子陵扼要的把计划说出,听得两人点头称善。最後更约定失散後重聚的位置地点,突利才悄无声息的去了。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照我看两方人马都在林外等天明,趟德言因知道云帅的人在附近,肯定不会轻举妄动。不若我们主动找上他们玩玩,练成井中八法後,我从未真的和人动过手,等得老子手痒难禁。”
徐子陵警告道:“我们根本没有冒险的本钱,一旦受伤,又或真元损耗得太厉害,等於被废去武功,任人宰割,你想想那後果。”
寇仲凝望天际和荒野被夜雨融浑为一体的迷蒙处,岔开话题道:“适才在汉水被袭那种情况是我最害怕的,突变在你完全料想不到中发生,真像梦魇般可怕,朱桀怎会忽然变得这麽厉害?”徐子陵道:“我也有你的怀疑,怎麽说那里该算是老爹的势力范围,朱桀又正与萧铣斗个你死我活,顺手帮云帅一个忙没问题,但若劳师动众到这里来,就非常干合情理。而最惹我怀疑的地方,是以云帅的轻功,绝无可能就那麽容易给撇下和甩掉,以他独战阴癸派白妖女和三大元老高手的胆色,怎都该尾随来试试我们的斤两。”
寇仲色变道:“若非朱桀、云帅,又非赵德言、康鞘利,那岂非是李元吉?我的娘!他们怎会来得这麽快的。”
徐子陵尚未来得及应他,凄厉若夜枭的哨子声在後方里许处响起,把他们的胆子吓得差点从喉咙跳出来,但已来不及阻止,只能将错就错。
没有云帅一方的人马在附近,此哨声若同时惹来李元吉和赵德言两方高手,後者更有能从高空追敌的通灵鹞鹰,则哨子声跟催命符并没多大分别。
两人你服望我眼,都是头皮发麻。
“砰!砰!”
破风声起,接著几朵烟花在两人头顶稍後的高空处爆开,化成千多点光照山林的金黄耀芒,非常好看。
敌人的反应完全出乎两人意料之外,弄不清敌人是要借此烟花讯号指示己方人的行动,或是只作为照明的用途,一时间都不知该掉头去与突利会合,还是继续埋伏於的顶,陷入进退维谷的两难之局。
徐子陵低声道:“走吧!”寇仲一把扯著他道:“千万不可,那可能谁都溜不掉。不管对方实力如何强大,死里逃生的方法惟有从险中求得。来啦!”
徐子陵定睛瞧去,虽仍未见到敌人的综影,但耳鼓却收到敌人从半里许外疾掠过来的衣袂飘动声。
寇仲骇然道:“至少有一百人。”
百多点火头,同时亮起,在烟雨下的火把光芒,带上蒙蒙水气,诡异非常。火把光十多点为一组,分布在两人视野可及的各个山的一类的制高点,形成一个广大的包围网,可以想见在他们视野之外,应当尚有比眼见更多由敌人布下的监视哨岗,动员的人该不少於千人之众。
天上的烟花光焰消敛,天地回复漆黑一片。
两人初时均感大惑不解,因以为鹞鹰投向处理该是赵德言一方的人,所以他们宜至前一刻,仍以为来者是东突厥的人马,此时才知猜错。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赵德言和李元吉的人已结成联军,我的娘。”
徐子陵一把扯下面具,双目精芒烁动,沉声道:“此事再没有犹豫馀地,我们惟有全力出手,大开杀戒,利用天明前的黑暗和对我们有利的形势,试试突围,看他们凭甚麽本领拦截我们。”
寇仲亦学他收起面具,此时已可隐见以百计的敌人,分成七至八组,有组织地以扇形的阵势,漫山遍野地往他们的方向掩杀过来,声势惊人。
徐子陵以手肘轻撞寇仲一记,仰首上空,道:“看!鹰儿出动啦!”
寇仲举头上望,刚好捕捉到代表鹰儿的小黑点,虎目闪过杀机,平静至近乎冷酷的道:“杀人的事交给我,你负责去保护突利小子,给这头可恶的鹞鹰盯紧後,他势将成为众矢之的,我们怎都不能让他结人杀死,事情更非是我们想像般简单。”
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因为照理李元吉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亦不应与赵德言合成一夥,尤其牵涉到东突厥国的内部权力斗争,而眼前事实却是如此,内中当然另有别情。
在离天明前尚有大半个时辰的暗黑中,三组人除其中一组宜往的顶掠来,其他两组分别在的坡左右掠过。
他们屏息静气的藏在乱石旁的矮树丛内,透过枝叶细察向的坡全速赶来的十多名敌人。
这批人清一色夜行劲装,武器由刀、剑到重型的矛、枪、斧等应有尽有,身法快慢有异,该是李元合帐下的汉人高手,任何一人放在江湖里,均有资格列入名家之林。
十多人旋风般在他们身旁丈许处掠过,寇仲扯一下徐子陵,两人无声无息的从藏身处掠出,咬住敌人的尾巴追去。
当敌人跑下的玻之际,寇仲拔身而起,掣出背上井中月,发出一下震动远近山林的长啸,井中月化作黄芒,凌空往押後的两名敌人劈去。
那两人骇然回首;双目尽被黄芒所慑,扑面盖天而来的刀气,更令两人心胆欲裂。一方面是蓄满势子全力出刀,一方面则是摔不及防下临危反抗,相距之远,不可以道里计。
“当”!
其中一人的长矛被寇仲硬生生斩断,馀劲把他震得狂喷鲜血滚下的玻,另一人则被寇仲于劈断长矛後,砍个正著,那人可算身手不凡,虽能勉强凭重斧挡住井中月,却无法挡得住寇仲狂潮暴浪般的刀气和无可抗御的真气,连人带斧给劈得横飞寻丈,跌入坡旁一堆矮树里,纵然千方毙当场,亦怕是出气多入气少。
在前面的十一人亦算反应迅快,就在寇仲长啸起时,纷纷返身应战。一时刀光剑影,为血战拉开序幕。
其中三人正要围攻寇仲,寇仲脚点实地,二次腾身斜起,巨鹰般越过三人,投往最前方的敌手。
徐子陵趁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空中声势惊人的寇仲的当儿,以新领悟回来的身法,闪电般进入三人间空隙处,挥动双拳在敌人的兵器中如入无人之境,呼吸间三人分别被他以重手法击中,敌人连半招都未有机会使出,便摧枯拉朽的击得左仆右跌,伤重不起。
这是施展突击的最轻易的部份,接著就是最难应付的以寡敌众的群战。
剩下的八名李阀好手虽是形势大乱,五人却分出去对付寇仲,另三人则往徐子陵攻来。两翼的敌人亦叱喝连声,赶来援手。
号角响起。
寇仲抱著杀一个得一个的心态,在落地前施出迅急移形换气的本领,猛然移位,敌人的兵器全体落空。
触地後,他一个旋身,横过斜坡丈许的空间,刀芒电闪,扫在攻来的敌人长剑处。
那人本来是挥剑刺来,可是寇仲的一刀带起合他感到躲无可躲的凌厉刀氨,且变化无方,身法又迅快至使他无法把握,更感觉到寇仲的杀意全集??到他身士,故左右虽有同夥,他仍是心寒胆丧,无奈地收回攻出的一剑,只求保命,再不敢有任何奢求。
“当”!
那人虎口震裂,长剑堕地,寇仲潇洒地飞起一脚,正中他小腹。那人往後抛飞,撞在己方另一人身上,两人变作滚地葫芦,往坡底滚下去,同告重伤,若非寇仲脚下留情,那人必难保命。
五去其二,寇仲大发神威,井中月洒出数十道黄芒,把早已胆怯的敌人全卷进刀影内,一时兵刀交击之音不绝如缕。
另一方的徐子陵当然明白寇仲的心意,知他希望趁突袭的有利形势,把这组好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击溃,然後在敌方援军或像李元吉那般级数的高手赶来前,逃入密林深处,且战且逃以游战的唯一有利方式与敌周旋。
思索间,他往左晃错,避过敌人攻来声势十足的一枪,同时施展手法,闪电抓上对方长枪,略使巧劲,长枪立时分中折断。
徐子陵脚踏奇步、左手断枪疾扫,重击在迎头劈来的大刀近刀把处,右手撮指成刀,砍在另一人横扫腰肢的重铁棍上。
在刹那间,三人同时与徐子陵硬拚一招,被他传来的螺旋劲冲击,再组不成先前互有联系的阵势。
此时两翼的敌人潮水般拥至。
前方惨叫声起,与寇仲交手的三人被他无刁捉摸,劲气强绝的刀法分别击中,身体打著转往外倒跌,情况惨烈至极。
寇仲拔身而起时,与徐子陵交手的三人亦招架不住,给他以贴身搏击的凌厉手法,击得伤重堕坡。
徐子陵倏地横移三丈,来到一处的顶上,才大鸟腾空般投往林木深处,避过给赶来援手的敌人缠上的危机。
由这刻开始,他要与寇仲各自作战了。
徐子陵把整个头浸进冰寒的溪水中,精神大振。
他身上的十多处伤口已停止淌血,但油尽灯枯的虚耗感觉,仍今他感到能躺下来好好休息乃老天爷最大的恩赐。
纵使在剧烈的战斗中,他仍留有馀著,被他击败者只伤不死,不过休想能在短期内复原。激战整个时辰後,初阳带来对他们极端不利的日光。能於此际偷得空隙,来到林中这条与世无争,静静淌流的小溪享受片刻,特别弥足珍贵。
在这一刻,他再干去想正在身旁发生的斗争仇杀。
一口接一口的清水喝进肚内去,他的气力似乎亦正大幅提升。
无比孤独的感觉涌上胸臆。
敌人实力之强,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当他想赶往与突利会合,但等待著他的却是一批近三十人的突厥高手,给他们缠杀近十馀里,在被他击伤近半数人後,才成功将他们摆脱,到此来稍恢复元气。
他强迫自己干去想寇仲和突利的命运,至乎他自己未来的命运。
就在此时,左方三里许的远处传来一下尖锐的哨子响声,正是突利和他们约好的暗号。
徐子陵猛从水里把头抬出来。
水滴似珍珠断链般从头发和脸上流下,把上半身衣襟全沾湿了。
他晓得突利正陷进重围中,否则绝不会这样把位置明告敌人。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拔身而起,迅速穿过密林,疾赶两里许的路後,林外长草原处兵刃交击声已是清析可闻。
他放开脚程,心中忽然燃起炽烈的怒火,那是对以强凌弱者激起的一种义愤。
倏忽间他迫近战斗的现场,只见林外草原一个小湖旁的旷野处,浑身浴血的突利正奋其馀勇,独力应付四名对他展开围攻的突厥高手。地上伏尸处处,可见战况之惨烈。
二十多人散布各处,形成一个包围网,显是对突利仍是非常忌惮,正想以车轮战法消耗他的体力。
最吸引徐子陵注意的是卓立一旁袖手观战的七、八名突厥人,其中一人瘦磁如铁,容貌清瘤,身子像长枪般笔挺,右手执一把突厥人爱用的锋快马刀,左手持盾,颇有鹤立鸡群的特级高手气度。
徐子陵才奔出密林,那人如电的目光往他射来,同时以突厥话发出指令,登时有七、八名突厥高手掉转身往他如狼似虎的迎来,杀气腾腾。
“呀”!
与突利交手的其中一人给突利挑中小腹,立即抛跌倒毙,但突利身上亦多添一道刀痕。
那瘦硬如铁的突厥人再发命令,又有另三人加入战团,而他自己亦率领手下往突利疾迫过去,显是想趁徐子陵赶上来之前,先一步把突利解决。
徐子陵一声长啸,斜掠而起。
那批截击他的高手似亦早猜到他有此一著,三人跃空截击,四人则往四外散开,只要他给拦落地上,他们可把他重重围困,反应确是出色,表现出丰富的作战经验。
“当”!
那高瘦的突厥人蓦然扑入战阵,以左盾硬挡突利的伏鹰枪,在其他人的牵制下,右手马刀狂风暴雨的往突利攻去,登时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
突利给杀得狼狈不堪,怒喝道:“康鞘利,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以汉语说出这番话,正是要让徐子陵晓得杀他的人是谁。此时连他都不看好徐子陵的援手。
徐子陵一声长啸,施展空中移形换气的绝技,竟从斜掠改为冲天而上,大鸟般往突利的战圈投去,那几个围攻他的突厥人只能拦了个空。
康鞘利偷空往他瞧来,脸色徽变,高声发今。
围在四方馀下的十多名突厥高手全体出动,往徐子陵扑来。
经过刚才的激斗,徐子陵早摸熟他们凶狠忘命的作战方式,落地时猛喝一声:“咄”!
这员言一吐,全场十多人无不耳鼓震荡,手底微缓。
徐子陵闪电前冲,趁此良机,左掌右拳,分往两名从战圈抽身出来的敌人攻去。
拳风掌影猛然暴张,快逾电光石火,那两人心志被真言所夺,兼之与突利久战身疲,同时中招抛跌。
这次出手徐子陵再难留情,在倒地前两人早已气绝。
突利看得精神大振,兼且攻力减轻,奋起馀勇,幻出千百枪影,漩盘激舞,把包括康鞘利在内的敌人全迫退开去。
但他们两人的形势仍未堪乐观,只要敌人合拢上来,他们会陷进苦战之局。
徐子陵以迅快如鬼魅的身法,闪入战圈内,康鞘利欲再强攻突利之际,面前站著的已换过是徐子陵。
“砰”!
徐子陵侧踢一脚,把想从旁偷袭的敌人踢得喷血狂飞,接著一拳轰出,重击在康鞘利的盾牌上。
康鞘利的右手马刀本拟好凌厉的刀法,岂知狂猛如怒涛的灼热真气透过盾牌攻来,以他之能,亦大感吃不消,马刀连半招都使不出来,“霍霍霍”的连退三步,心中惊骇欲绝。
他本对徐子陵估计甚高,但仍想不到他厉害至此。
徐子陵来到突利之旁,运拍十多掌,一时气劲横空,扑上来的敌人惨哼连声,狼狈退後,其中一人更应掌堕地。
但他却是有苦自己知,这样以掌退敌极耗具元,绝难持久,幸好却给他争取到一闪即逝的逃走机会。
右手疾抓突利手臂,喝道:“来!”
两人一先一後,往小湖的方向扑去,两人全力出手,那有人能挡得片刻,几下呼吸间,两人奔至湖旁,似要投湖时,忽又改向,沿湖落荒逃去??康鞘利等人穷追不舍,但已迟了一步。
策十二章 血染荒原
寇仲在长草原中疾驰,细雨刚刚停止。
四周处处剑影刀光,人声沸腾,愈采愈多的火把光芒照亮了黎明前黑暗的天空。
他成功的把数组李家武士以偷袭、伏击、游斗的方式击溃及摧毁,且狠下辣手,杀死杀伤对方大批战士,衣服宝刀全沾满敌人和白己的鲜血。
最要命的是从他右背戳入的一枪,若非临危运劲卸开,必直贯心房,但纵使及时躲闪亦给对方戳入三寸,伤及筋肌,被迫改以左手用刀。
这时他已运功止血,但仍隐隐作痛,今他生出须逃走保命之心。但看眼前的形势,这个如意算盘却打不响。
对李元吉的才智,不由不重新估计。
假若眼前李阀武土的调动全由李元吉一手指挥,此人的能力绝对不可小窥。在寇仲的不为意下,他已布下大罗地网,务要把徐子陵与他登於死地。
寇仲为此心中杀机大盛,神智却冷静如恒,且不断积蓄功力,准备突图逃走。直至此刻,他仍能以刚领悟回来的身法,屡屡使敌人无法对他形成合围的形势。倘落入包围网这情况一旦发生,就是他授首身亡的时间。
倏地前方风声振响,一组十多人的李家战士从高过人身的长草後闪出,与他正面相遇。
寇仲一声不响,先来一招‘击奇’,刀化长虹,人随刀走,‘锵’的一声跟对方领头者擦身而过。那人连挡格都来不及,只觉刀光闪电般掣动一下,眼前一黑,气绝毙命,茫不知被命中何处。
只在反应上的一线之差,决定了这组李阀好手的命运。
当他们力图反击的当儿,寇仲仗著体内正反气劲巧妙的运动,以无可捉摸的高速身法闪入他们阵内,每一步均踏在他们阵势的破绽空隙处,幻出重重刀浪,令他们守无可守,攻无可攻。每欲反击,寇仲早改易位置,使他们反变为往已方夥伴攻去。
‘呛’l.一人连人带斧,给寇仲劈得离地倒飞近丈,堕地伏尸。但亦因而牵动他右肩的伤口,剧痛之下,寇仲不禁缓了一缓,就是这麽轻微的错失,左股又多添一道刀痕,可见战况之激烈。
寇仲杀机更盛,深吸一口气,刀光暴涨,登时有两人中招弃械倒跌,伤重不起,今寇仲压力大减。
敌人见他在眨眼工夫连续杀死四人,轻易得如摧枯拉朽,无不心胆俱寒,其中三人更往外散开,避其锋锐,同时放出烟花火箭,希图召来援手。
寇仲心知肚明白己乃强弩之未,表面看来占尽优势,实则却无法尽歼馀下的十一名敌人,拖刀再斩一人後,迅速逸去,几个闪动翻腾,把追兵远远抛在後方。
环目一扫,四方尽是火把光芒,表示他正深深陷进敌人罗网之内,最糟是不知该往那个方向闯去最为上算。假若晨光来临,他将更无幸理。
忽然十多个火把在前方不远处同时亮起,把他照个纤毫毕露。
寇仲大吃一惊,眯眼朝眩目的火把光芒瞧去,只见周围广达二十多丈的长草全被削平,变成无阻视线的旷地。
火把高举处是一座小的之顶,上面人影绰绰,为首者银衣劲服,在一众李家武士簇拥下尤为突出抢眼,只看他脸貌有三、四成肖似李世民,不用猜亦知对方是李元吉。
他体型比李世民更骠悍魁梧,但眉目间却多了李世民没有的阴惊狠毒之气,所以他虽算长相英伟,但总教人看不顺眼。气度沉凝处则无懈可击,横枪而立的风姿尽露真正高手的风度。
寇仲朝他瞧去,他如电的目光亦越过二十多丈的空间朝寇仲瞧来,哈哈笑道:*寇兄确是不凡,元吉非常佩服,看箭l.*最後两字一出,埋伏在他左右草丛里的百多箭手蜂涌而出,手上的弩箭同时发射,一时嗤嗤破空声贯满天地。
寇仲使出迅速移形换气的本领,倏地横移近丈,避过箭矢。
弩弓再响,寇仲闪向的一方又拥出另一批近百箭手持弩往他射来。
寇仲心中唤娘,知道若再闪避,势将陷入敌人逐渐收拢的重围中,可是任他武功如何高强,刀法如何厉害,都难以抵挡从弩弓射出来以百计的劲箭。
危迫下人急智生,先往地上扑倒,到尚差寸许贴到地面时,两脚一撑,就那麽贴地前飞,炮弹般往众箭手射去。
劲箭在上方飞蝗般擦过,惊险万状。
号角声起,众箭手一声发喊,射出第一轮箭後即往後散退,後面长草里又拥出二十多名李家武士,声势汹汹的迎上寇仲。
忽然间四方八面全是李元吉麾下的武士高手,从小的和埋伏处往寇仲合拢过来,李元吉则仍是好整以暇之态,一副隔岸观火的悠闲情状。
寇仲此时已射出近五丈距离,在快要与涌出的那批二十多人组成的武土短兵相接前,按地弹起。
环目一扫,往他图来的高手至少有三、四十人之众,敌我之势过於悬殊,无论他斗志如何强大,亦知此仗绝不能以身轻试。
现在是唯一可逃走的一刻,若给缠上,将是至死方休之局。
问题是该往何处逃走。
心念一动,拔身而起,竟往李元吉所在的山的投去。
众敌大感意外,呼喝叱骂连声。
李元吉亦为之色变,一声令下,左右十多个武土全体出动,杀下坡来。
此著不但尽现寇仲过人的胆色,更表示出他临危不乱的惊人才智。
正因包括李元吉在内,没有人想过他敢向主帅所在的位置强攻,所以川的亦是包围网最薄弱的地方。
那是最强的一点,也是最弱的一点,深合奕剑之法。
只要他能过得李元吉这一关,便可从罗网的缺口逸出去。
在混战之中,敌方本是最具威胁的箭手再无用武馀地。
*锵*l.寇仲两脚触地後硬从敌方两名好手间闯过,对方两人同时打著转溅皿倒跌,他的井中月再化作黄芒,准碓地刺入另一人眉心之间。
那人气绝堕跌时,寇仲竭力探出右手,一把抓著他胸口,往上抛起,右背本已结焦的伤口立时迸裂开来,鲜血涌流。
他那还有馀暇理会,拔身而起,避过敌人兵刃,後发先至的在五丈的高空赶上早先被抛高的敌人,闪电的伸手抓住他脚踝,就借那麽一点提气上冲之力,改变方向,横越逾十丈的远距离,在扑下的坡的十多名高手头顶四丈上空长扬直过,往的顶的李元吉投去。
李元吉狂喝一声,手中长枪化作万千光影,全力出击。
寇仲心叫侥幸。
假若李元吉不顾自身安危,跃空迎击,对方是蓄势以待,而他则是久战身疲,刚才那几下又差点耗尽真元,尚未有喘息回复的机会,战果必然是他给迫得倒跌回去,落入敌人重围内,宣告完蛋。
但李元吉虽枪法凌厉,显出惊人的功力,不过显然不肯冒此危险。
事实上亦很难怪他,因在一般的情况下,这麽稳守地上,该足够把寇仲截死,那知寇仲具有可以凌空迅速移形换氨的本领。
寇仲猛换一口气,伸展双手振动空气,在李元吉眼睁睁下像蝙蝠般似宜实弯,就那麽一个糠桑绕过李元吉,投往他身後的的玻去。
突利一个踉跄,滚倒地上,再无力爬起来。
徐子陵把他从疏林的卓地扶起坐好,探掌按在他背心处,将所馀无几的真气输入为他疗伤。
突利回过气後,叹道:*子陵你走吧I.*徐子陵收回手掌,断然道:“不要再说这种话”突利仰望中天,太阳下一个黑点正以特别的方式交叉盘飞,若笑道:*我们全无办法摆脱敌鹰高空的追踪,终是难逃一死,不若由我引开此鹰,那子陵日後仍可为我报仇。*徐子陵感觉判他英雄气短的苍凉失息,微笑摇头道:*并非没有方法对付这头东西,只是时机未至,事实上我们已成功把敌人撇在後方,目下当务之急是要到襄阳城与寇仲会合,其他的多想无益。*突利道:*以我目前的状态,没有一天半夜,休想抵达襄阳,敌人定可在那时之前赶上我们,唉!还是让我留下吧!*徐子陵忽然岔开道:*康鞘利为何会与李元吉结成一夥的1.*突利默然片刻,才道:“这实是颉利和赵德言对付李家的一条毒计。”
徐子陵为之愕然。
突利续道:*颉利见李阀势力渐增,心中忧虑,赵德言遂献上分化李家内部之策,改而全力支持李家的太子李建成一系,助他排斥李世民。若能就此去掉李家最厉害和声望最隆的李世民,李阀的强势将不攻自破,中士的纷乱也会继续下去,我们可坐收渔人之利。*徐子陵恍然,旋又皱眉道:*但这仍解释不到李元吉为何敢公然来对付你。*突利苦笑道:*因为我是这毒计的唯一反对者,我和世民兄情谊深重,怎做得出掉转枪头对付他的事。兼且我更希望世民兄得势,可助我抗衡颉利的压迫,李元吉视我为眼中钉,乃必然的事。*徐子陵本只想分他心神,怎知却听到这麽影响深远的事情,好半晌始道:*来吧!我们继续上路。*突利反问道:*刚才子陵兄不是说有方法对付天上的畜牲吗1.但为何父说时机未至1.*徐子陵凑到他甘旁说了一番话,突利立即精神大振,长身而起道:“可以干死,怎会有人想死1.横竖现存给人穷追不舍,我有个方法,或者可早点与寇仲会合,那时再行子陵兄的妙计也干遂。”
寇仲藏在山林隐蔽处,收止万念,尽量争取调息复元的时间。
逃离敌人的包围网後,他一口气奔出近百里路,双脚不停的狂奔两个时辰,故意把体内真元损耗至半丝不剩。
此乃行险之计,他估料李元吉的人若要找到他这逃命的专家,绝非短时间能办到,甚至可能已失去追蹑他的线索。
破而後立,败而後成。
《长生诀》与和氏宝璧合成的奇异先天真气,正有这种奇异的特性。
回想起在大海中死里逃生和与宋缺激战後,一次比一次更快复元过来,更坚定他行此险著的决心。
坐下不到半个时辰,他便知选对方法。
一股真气迅快积聚,初起时只是游丝般微不可察,转瞬汇聚成流,振荡鼓动於经脉之间,令他有重获新生的惊喜。
现在已经过近两个时辰的调息,快将功行圆满,身上大小伤口全部愈合,只是肩伤太重,仍隐隐作痛。
太阳降至西山之上,气温渐转严寒。
再走一晚,明朝可抵襄阳。
矣!
那两个小子吉凶如何呢?就在此时,他听到突利的哨子声在左方七、八里处遥传过来。
.”寇仲来到徐子陵旁,後者正伏在高起五十多丈高崖上的一株老松後,窥看星夜下广袁的原野。际此入冬之时,山风呼呼,若非两人功力深厚,早捱不下去。
徐子陵道:“幸好我们从老跋处学得反追踪的方法,否则今趟定逃不过敌人的追蹑,那批突厥人都是追踪的大行家,我从这里把他们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寇仲道:“有否见到鹰儿呢?”
徐子陵道:“鹰儿在康鞘利的肩头上休息,还套上头罩,模样古怪。”
寇仲笑道:“可能给烟火熏伤了鹰眼,哈!真个妙不可言。”
徐子陵问道:“可汗的伤势如何?”
寇仲道:“他无论内伤外创,都颇为严重,幸好我功力尽复,所以可全力助他行气疗伤,现在他正在行功的紧要关头,只要再有一晚工夫,明天他该可回复生龙活虎的状态。”
徐子陵喟然道:“那想得到我们会和锋寒兄的仇人共患难,今趟可说是出师不利,才离竟陵,便给人蹑上,三人都受伤。”
寇仲淡淡道:“只要死不去就成,我现在愈来愈忍受不得别人对我们的欺凌压迫。李元吉这麽联合突厥人恃强来对付我们,这口气我怎都下不了。
我可不是说笑的,不论他如何人多势众,只要保持我暗敌明,我便可敦他好看。”
徐子陵道:“你现在是要去起宝藏,不是和人斗气。今次若非突厥方面欠个‘魔帅’赵德言,李家一边的李神通没有来,恐怕我们早完蛋大吉。
其实你该感激李元吉才对,不是被他代替李世民,还有得你好受呢。”
寇仲道:“超德言怎会不来?杀死突利对他来说乃眼前头等大事。否则让突利返回属地,说不定东突厥再分裂为甚麽!嘿!该是东东突厥或东西突厥,哈!说来多麽不顺口。”
徐子陵提醒道:“昨晚敌人虽来势凌厉,但因他们欠缺真正的特级高手,勉强算也只有李元吉和康鞘利两人,所以虽人多势众,但仍给我们以新领悟回来的轻身功夫和配合地势,成功溜掉。但经此一役,李元吉和康鞘利当知自己的不足处,再次碰头对仗时将不会是那麽好应付。”
寇仲欣然道:“这个我晓得。有时我的说话会夸大点,但绝不会蠢得去轻视敌人。并实上李元吉昨晚整个布置,从栏河迎头痛击到密林之战,都头头是道,每次都差点可收拾我们。可惜成败之差正是那麽的一线之隔。
唉!
我差点把云帅忘掉,这波斯家伙究竟滚到那里去1.”徐子陵道:“轻功愈高者,愈精於探察之道,如云帅晓得颉利想杀突利,他说不定会反过来保护突利性命,东突厥的内部斗争愈烈,对西突厥愈有利。”
说这番话时,他探手过去,在寇仲手心写上“云帅来了”四个字。
寇仲亦心生警兆,直至来人潜到登崖的一堆岩石处,始被他发觉,可见轻功非常高明,难怪徐子陵猜想是云帅。
而徐子陵刚说的那番话更是意有所指,希望云帅听得懂,再因利害关系,放过突利。
有人忽然在他们以为极隐蔽的地方出现,对他们的信心自然造成很大的打击。而最大的苦恼却是突刊正在崖後某处行功疗伤,若受到惊扰将功败垂成,可能永不会复元过来,非足可从头来过那麽简单。两人当然希望能拖得多久便多久,若对方在潜伏处听足他们说一晚话,就最是理想。
蓦地一阵娇笑,划破山崖的宁静,在两人愕然相对下,一位千娇百媚,栗发棕目的波斯美人儿跃到崖上,把在紧身夜行劲装包裹下似呼之欲出的动人身体做然展示於两人眼前,青春焕发的俏脸似笑非笑,野性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打量两人。
徐子陵想不到来的不是云师而是他的爱女莲柔,大感意外。尚未有机会说话,寇仲已冶然道:“原来是莲柔公主芳驾光临,公主真个了得,竟有办法寻到这里来。”
莲柔皱起眉头上下打量寇仲好半晌後,微带不悦道:“你这人干甚麽啊1.说话凶巴巴的,我偏不答你。若子陵问我,人家才会回答。”
徐子陵大感头痛,早在成都青羊肆的地牢内,他便领教过她看似天真,其实狡猾如狐的性情手段。现在听她说话的语调,又不知在耍甚麽噱头。
寇仲却放下心来,莲柔理该尚未找到突利,否则就不用上崖来浪费时间。遂向徐子陵打出著他询问莲柔的手号。
徐子陵虽感到处於下风,但因投鼠忌器,只好虚心向莲柔请教。
莲柔露出得意神色,忽然撮唇尖啸,天空立时传来振翼之音。
两人恍然大悟,暗怪自己疏忽,只去注意康鞘利的鹞鹰,却忘掉云帅是西突厥人,亦惯以鹞鹰为探子。
鹞鹰从高空疾冲而下,带起一阵劲风,倏忽间破空降至莲柔的香肩土。
深邃锐利的鹰目闪闪灼灼的打量两人。
寇仲讶道:“这头鹰比康鞘利的细小些,毛色亦较深,是否不同种呢?”
他故意提起康鞘利,是要试探莲柔的反应。
莲柔探手轻抚鹰儿,眼中射出爱怜神色。美人灵鹰,又站在星夜下的高崖上,兼且衣袂迎风飘拂,确有番说不出来的动人味况。
徐子陵却大感不安,莲柔和他们是敌非友,没理由这麽把鹰儿召唤下来,予他们有杀鹰的良机。
此女智计之高,干会逊於棺棺多少,这麽做定大有深意,,偏是他一时掌握不到。
莲柔像故意拖延时间般,好一会始答道:“这是只产於西突厥的猎鹰,当然和东突厥人所养的不同。”
徐子陵心中一动,沉声道:“敢问莲柔公主,今尊是否正赶来此处?”
莲柔愕然道.;“令尊?甚麽叫‘令尊’?人家的汉语不大灵光呢!子陵你须得有怜香惜玉之心,尽量迁就人家才成。”
寇仲醒悟过来,“锵”的一声掣出井中月,哈哈笑道:“好丫头,竟在耍我们,这麽把猎鹰召下来,分明在通知你老爹我们的位置。横竖你也非第一次给人生擒活捉,不争在再被擒多一次啦!”
强大的刀气,狂潮般涌往莲柔。
莲柔露出不屑神色,把猎鹰送上高空,往小銮腰一抹,拔出缠在腰间的软剑,迎风一抖,挺个笔直,遥指寇仲,抗衡他可怕的刀气。
徐子陵目光追著升土夜空的猎鹰,只见它不但迅速急旋,还不住呱呱呜叫。
寇仲却对莲柔的软剑大感有趣,笑道:“这样的东西都可用来打架吗?”
说话间,唆的一刀劈出,快逾闪电,正中莲柔软剑。
“当”!
出乎寇仲意料外,本是柔可缠腰的剑,竟毫无花巧地和他的井中月硬拚一招,刀剑交触时还火花四溅。 莲柔往後飘飞,没在崖後。,两人扑至时,莲柔俏立低於崖顶的一方巨岩土,娇笑道:“人家别的功夫或者及不上你们,但轻功一项却绝不在两位之下,你们要不要来和人家捉迷藏试试呢?”
两人现在已可肯定莲柔是孤身一人寻到这里来,且尚未发现突利的藏身处。不过这好景并不能持续多久,待云帅和朱桀的人抵达时,将会是他们未日的来临。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不理多麽辛苦,也要在云帅赶到前把她擒下来,那是唯一生路。”
徐子陵尚未回答,一声冷哼,从山腰处响起。
两人心叫不妙时,另一冷哼再又传来,来人已快抵山崖,可见其身法的迅快惊人。 第一章 轻功盖世
寇仲当机立断,喝道:“陵少再擒她一次。”边说边拔身而起,弹向近七丈的高空,登时把山崖和附近杂树丛生的山岭全收在眼底,捕捉到一道快似轻烟的人影从山坡逸出,往莲柔掠去。
寇仲一声长笑,使出“井中八法”中的“击奇”,并中月化为画亮深夜的电掣黄芒,朝来人击去。
徐子陵和寇仲的默契敢说天下无双,寇仲的话尚未出口,他早往莲柔“游”过去。由於他曾有对付莲柔的经验,自应由他负此重责。只要能把莲柔制著,便可与云帅及随之而来的大批朱桀麾下的高手讲条件。至不济也可多拖点时间,好让突利能回复过来,那时跟敌人硬碰硬亦可多点本钱。
此女轻功之高,他早领教过,纵在难以发挥腾挪功夫的密室内,仍令他大绞脑汁,卒要利用她摸不透自己的底子,行险幸胜。目下她却蓄意躲闪,以待乃父驾临,难易当有天渊之别。
他和寇仲有一点是非常接近的,就是从不怕艰难和挑战,面对近乎不可能办到的事更令他精神提升至巅峰状态,但眼下为的竟是突厥的突利可汗,假若数天前有人作此预言,他定会嗤之以鼻。
莲柔目射采芒,全神注视徐子陵接近的方式,瞧得黛眉紧锁,失去方寸。
只见徐子陵忽左忽右,似走宜线时,其中又暗藏弯曲和比弯曲更巧妙的弧度,这种情况,若出现在兵器的进攻路线上,已臻大家的境界,而竟发挥在身法上,使得身负家传绝世轻功之学的莲柔,一时间亦惊骇欲绝,不知该避往何处。
徐子陵的似缓似快,使她感到无论闪往任何一个方向,都可能正落入对方算中。而唯一生路,或者是全速後退,翻落山坡,与他比拚脚力身法,可是假若徐子陵并不迫来,反与寇仲联手对付云帅,那岂非不妙之极。
她虽对父亲信心十足,仍清楚知道天下间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寇仲和徐子陵联手之威.更大的引诱是只要她父女能缠上两人半晌光景,待援手赶来,将可在这崖岭绝地,把这三人或擒或杀,尽可为所欲为.故一时间芳心的矛盾焦躁,甚麽笔墨都形容不出来。
徐子陵正是看准这形势,梗要迫莲柔出手硬拚,在某一程度上,这特别的环境形成了一种开放式的密室。
刹那间他游至莲柔左侧与她相隔寻丈的另一方大石上,两手反覆捏出内缚和外缚两印,惊人的气劲形成一股狂猛无匹的力场,全力往被真气推得发衣飘舞,状若御风女神的莲柔攻去。
此时另一边十丈许远处的坡顶土,寇仲刀气已把冲上来的云帅锁定。
他曾目睹云帅天下无双的身法,知道和他比轻功只是个笑话,唯一之计是凭微妙的气机牵引,一开始即迫他放手比拚,无可逃避。他的速度或者及不上云帅,但刀气却肯定可追得上他任何身法的变化,而若非云帅一心想去救援爱女,他亦无法制造出这等有利形势。
云帅倏地立定,静若渊岳。
要知他正以疾若流星的高速从山坡掠上山岭边缘,这麽说停便停,寇仲虽能以迅速换气勉强办到,但绝难似他般做来举重若轻,潇洒容易。只从这点,便知他比在轻功上已有突破的寇仲至少胜上一筹。
云帅右手一扬,手中多了把形如弯月,金光灿烂,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异兵器,仰脸往寇仲瞧来。
两人络於正面相对。
云帅是那种能令人一见难忘的人,身形并不魁梧,却高挺潇洒,浑身含蕴非凡的力量,气质高贵,外貌只像是比莲柔年纪略大的兄长。
但他真正吸引人处,是那对深且温柔而微微发篮的眼睛,与其高耸的鹰鼻与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的对照,使人感到他兼具铁血的手段和多情的内在。
寇仲一刀击下。
“叮”l.云帅的弯月刀变为一道迅若闪电的金光,斜斜劈中井中月。
刀氨立即消散。
云帅猛地剧震,往後摇晃,寇仲亦给反震之力,冲得往後抛飞。
如此战果,实出乎双方料外。
对寇仲来说,无论云帅如何厉害,顶多只能化去他的刀招,而他将可接连使出“战定”的百多刀,包保可把对方缠个不亦乐乎,脱身不得。
岂知云帅这一刀看似硬拚,其实却是高明之极的卸招,可借劲使劲,把他带送往山坡後方去。吓得他连忙换气移形,硬是提气後撤,但所有後著却就此报销。
云帅亦是大失预算,他本对寇仲有极高的评估,但心想无论寇仲功夫如何高明,仍难挡他积聚近六十年的功力。那想得到力拚之下,竟占干到任何便宜,心中的震骇,不用说出来亦可想像。
两下呼吸的时间内,他终化去寇仲入侵的气劲,此时寇仲亦翻落一株老松的横枝上,摆开架式,令他坐失援救爱女的良机。
云帅腾身斜起,全力出手。
徐子陵和莲柔的战斗也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如若徐子陵是全心杀死连柔,这波斯美女此刻不死亦炀。
当日密室之战,徐子陵已可稳胜她一筹,在学得佛门秘不可测的真言手印和击毙“天君”席应後,两人的距离更大幅拉远。不过要生擒莲柔却是另一回事,兼且她奇功怪招层出不穷,配以云帅亲传的轻功身法,令徐子陵也大感头痛。
连避了她狂风暴雨,从不同角度位置攻来可刚可柔的软剑十八招後,徐子陵终守得云开见月明,颅准她的路子,施出“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招数,一掌横劈。.“当”l.莲柔娇呼声中,软剑惨被击中,甩手掉在岩石隙缝处。
徐子陵一声长笑,闪电欺前,伸指点出,戳向她左肩井的关键要|茓。
莲柔不愧得云帅真传,虽是半身氨血不畅、酸麻不堪,犹能娇躯後仰,险险避开指风,再斜飞而起,穿过後方一株老松的两条横枝间的空隙,往山崖的方向投去,姿态美至极点。
徐子陵那有欣赏的闲情,斜冲而起,从老松顶上方掠过,追击在丈许下翻腾干休的莲柔。只要给他抢到可出手的位置,他肯定自己可在数招之内把她手到拿来。
寇仲和云帅在空中以迅疾无伦的手法交换三招後,堕往一块巨岩上再作近身搏击,以寇仲之能,仍被云帅如若鬼魅般难测的身法招数杀得汗流浃背。
如非寇仲经过“天刀”宋缺的“悉心开导”,恐怕早落败身亡。
云帅不但功力深厚,最难应付处就是他那难以捉摸的身法,配合他的弯月怪刀,每能生出意想不到的变化,教他应付得极为吃力。
弯月刀就像一片片夺命的金云,骤雨狂风的忽左忽右,可前可後地向他摇撼狂攻,使他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但更吃惊的却是云帅,他虽占尽上风,可是寇仲却每能在毫厘之差间,以玄奥奇异的身法从他本有十成把握的指隙间闪逸出去。他眼力高明,判断出寇仲是藉体内夏气巧妙的运转和变换,生出正反两股力道,致能任意移形换位。不过知道归知道,偏是毫无对付办法,不惊奇才是怪事。
要知他乃波斯的武学宗师,入事西突厥後兼采突厥武学之长,岂同小可,怎知遇上寇仲这年轻小子,全力下仍收拾不了他。假以时日,这还了得,想到这理,不由更生杀机。
“当”l.寇仲仰身避过他横削的一刀後,拗腰弹起,照头一刀往他猛劈过来。
云帅回刀挡格,只觉寇仲的力劲如暴发的山洪般狂涌过来,冶哼一声,拖刀卸劲,同时旋身。
寇仲哈哈笑道:“早知你有此一著。”
云帅只觉寇仲的井中月由贯满气劲、重逾万斤突变为虚虚荡荡,不但无力可卸,还使他用错力道,心中大懔,倏地後移,避过寇仲接踵而来的另一刀,手上弯月刀化作万卷金茫,以水银泻地、无隙不入的强攻猛击,向寇仲展开另一轮激烈的攻势。
这套刃法乃云帅压箱底的本领,名为“艳阳刃法”,意即阳光般的刀法,像天上的艳阳那样君临大地,普照天下,灿烂光明,无可抗避。整套刃法由一千零三式组成,每出一招,均有特别的心法、身法和步法配合,自他四十岁创成此法,从未遇上敌手。最特异处是每提一口真气连续施出十刀,然後才换气,所以刀法迅疾,宛似阳光,纵使对手功力比他更深厚,也要因速度比不上他而败亡。
寇仲能迫他不惜耗费真元,使出这套“艳阳刃法”,实足可自豪。
但寇仲却无暇得意,勉强争取回来的少许优势立即冰消瓦解,一时间金芒处处,刀气迫面而来,不要说看清楚对方的招数手法,连确认何者为虚,何者为实亦大有问题。
云帅则像化成一缕没有重量的轻烟,随呼呼吹来的山风飘移晃动,每一刻都不断变换位置,每一刻都从他意想不到却针对他弱点破绽的空隙攻来。
寇仲再不依靠眼睛,只能倚赖感觉,施尽浑身解数,抵挡他铺天盖地攻来的怪刃,并顶著他庞大无匹,逐渐增强的气劲压迫。
兵刃交击之音不绝如缕。
寇仲像一口钉子般紧守方尺之地,死也不肯退避躲闪,深心中知道若和这可怕的对手比拚身法,只会加速落败的时间。
云帅在换第五口气劈出第四十一式时,骤听到爱女莲柔的娇呼传来,无奈下云帅狠劈一刀,舍下寇仲腾身而起,暗叫可惜。不过即使杀死寇仲,若女儿小命不保,岂是划算。
一向以来,他都能凭高明的眼力,迅速看破对手的虚实,再以奇招败敌。但宜至此刻,寇仲仍像个摸不到底的深潭,往往使他自以为是必杀的刀招,结果仍徒劳无功,损不到对方半根毫毛。这种窝囊的感觉,最使自负的他感到难受。
他占著主动之势,要退便退,寇仲根本没有办法拦阻。
徐子陵刚追至崖上,凌空下击,岂知莲柔自知不敌,竟退至崖边,娇呼道:“不要迫过来,否则奴家跃下去死给你看。”
徐子陵落在她身前丈许处,尚未有机会说话,莲柔竟两掌翻飞,全力反击。
同一时间背後上空刃气压体,寇仲的大叫传过来道:“陵少小心,老云来哩l.”刹那间他从占尽上风,陷入腹背受敌的劣境。
换过是一般高手,此际定会往横闪移,先避此燃眉之劫,但如此一来,他父女乘势而来的联手攻击必然非常难挡,极可能未捱到寇仲来援,他早一命呜呼。兼且他清楚只要挡过他们父女这天衣无缝的一下夹击,寇仲将会及时赶至。
徐子陵冷哼一声,转身背向,往从崖边攻来的莲柔硬撞过去,就像要把自己送上去给她练掌劲似的。以莲柔的刁钻多诈,亦不由愕然,天下那有如此自尽式的招数。
徐子陵一对虎目立时给云帅弯月刃的金芒注满,这把怪异的金刃正依从一道能把其特异形制性能发挥致尽的弧形轨迹,从上而下画破山风,挟著可把人经脉摧毁压裂的庞大气劲,随云帅临空而来。
徐子陵不由心叫侥幸,若只分出一半精神和气力来应付这高速玄奥兼且是云帅全力出手的一刀,必是非死即伤的结局。
莲柔的一对纤掌,亦来至背後三尺许处,若给她印实背脊,保证甚麽护体真气都不管用。
“咄”l.真言猛吐,仿似从九天之外传来,又像平地起个轰雷,云帅和莲柔摔不及防下,无不耳鼓震呜,心神受制。
莲柔受的影响明显比云帅大得多,娇躯剧颤,身法一滞,在比原来速度缓了一线下才印上徐子陵的背脊。
徐子陵重施故技,先学罗汉的四肢伸张,把侵体的真气从四肢指尖散发大半,再一旋身,神迹的转到莲柔的粉背之後。
莲柔登时魂飞魄散,刚才仍是馀音震耳之际,她两掌同时击在徐子陵的宽背上,最令她难明白的事发生了。
徐子陵的外袍在眨眼的高速下似是轻震三下,但莲柔灵敏的手却清楚感觉到这清秀俊伟慑人的汉族年青高手的衣袍事实上是连续涨满和紧缩达三次之多,每次震荡均把她的掌劲消解了部分,到她双掌拍到他背脊处时,她仅馀的掌劲竟不到原本的五成。尤有甚者,足无法击个结实,就像想用力去抓泥掉里的泥鳅,愈用力鳅儿溜出掌握愈快。
来不及变招下,她眼前一花,面对的再非徐子陵的背合,而是乃父迎面劈来仿似天上木阳的弯月刀。
徐子陵暗叫侥幸,他若非学晓大金刚轮印法,又借体内奇异的真气把大金刚轮*转动*三次,绝无可能化解莲柔凌厉的掌劲,趁与莲柔互相错开的短暂光景,他迅速运转体内真气,化去莲柔所有入侵的气劲,在离开莲柔娇躯五尺许远时,他的真气已完全回复过来。那肯错过这千载一时的擒敌良机,倏地停步转身,右手探出,往正朝乃父迎去的莲柔隔空展爪,五指生出吸摄之力,只要莲柔对乃父刃光作出本能的退闪反应,他将可因势成事的把她手到抓来,在这近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完成这极有可能的“美事”,反守为攻。
寇仲则人刀合一,正从三丈外的高空流星般投过来。
云帅陷入措手不及的狼狈情况下,那想得到陷身绝境的徐子陵能一下子把整个劣势完全扭转过来。
不过他乃武学的大宗师,一眼瞧穿徐子陵欲擒爱女的企图,临危不乱,外袍暴振,竟临时改向,宜飞变为迥飞,微绕一个弯,避过爱女,原式不变的往爱女背後的年责敌手攻去。
金芒大振,直朝徐子陵卷至。
徐子陵思虑无遗,更因早见过他凌空糠傻木技,心中已有预防,当机立断下,改抓为掌,暗捏宝瓶印诀,气劲骤改,化吸扯为推撞,宝瓶气劲透掌涌出,推得莲柔脚步跄踉身不由主的往前冲去。
又大喝一声“咄”,两手变化出万千印影,最後反覆使出内外狮子印,迎上云帅的金刃。
“当当”连声,刹那间徐子陵连挡云帅劈来的十刀,寸步不移地抵著这轻功盖世的波斯武学大师。
莲柔娇呼传来。
云帅借力弹上半空,再落下时,莲柔早落入寇仲的掌握中。
风声连响,十多道人影,出现在崖後的树石之间,已是来迟一步。
第二章 迦楼罗王
寇仲扯著娇柔无力靠在他身上的莲柔往山崖边缘移过去,云帅眼睁睁的瞧著,目露杀机,显是动了真怒。若非徐子陵在旁虎视耽耽,说不定他会凭绝世轻功行险一试。
到寇仲与徐子陵会合後,後来的那十多人中有三人拔身而起,落到云帅之旁,认得的有“四川胖贾”安隆和“毒蛛”朱媚,馀下一人乍看毫无特异之处,中等个子,身材适中,不蓄胡须,但徐子陵和寇仲都感到这是个具有高度危险性的人物。这不单因他目带邪芒,更因他的身法气度,绝不在安隆之下。要知安隆乃位列八大邪道高手的人物,只凭这评估已可知此人非是易与之辈。
云帅却像看不利其他人般,精光闪闪的眼神仍盯著寇仲,冷然喝道:“放开她1.本人可予你们公平拚斗的机会,否则一切後果自负。”
寇仲和徐子陵可说是从小给吓著大的,怎会将他威胁的言语放在心上,对视一笑,前者哈哈笑道:“枉你身为一国之师,这麽可笑的话竟然从尊口说出。我们既是凭真功夫把你的宝贝女儿生擒活捉,想放人吗?请拿出些真功夫来给老子看看。”
安隆往他们瞧来的目光凶芒烁闪,显是勾起旧恨深仇,却没有说话,摆明是要尊重云帅的决定。
朱媚亦是眼含怨毒,狠狠道:“你两人都算有头有面,这样挟持女流之辈,算甚麽英雄好汉。”
寇仲的真气终成功制伏莲柔体内所有反抗的气劲,使她连眼睛都睁不开来,更不用说要移动或说话,全赖他抓著她玉臂始不致软倒地上。他闻言好整以暇道:“媚公主你这番话确令人费解,首先我和陵少只是江湖混饭吃的小流氓,从来都不算甚麽英雄好汉,其次女流之辈也可分很多种,假若能把祝玉妍挟持,恐怕任谁都只会赞你厉害了得,媚公主以为然否。”
朱媚登时语塞,尚欲反唇强辩,她旁边那中年人轻拍她一下,朱媚立即乖乖的把吐至唇边的说话收回,只怒瞪寇仲。
徐子陵和寇仲大感奇怪,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朱媚这麽听他的话。
四人身後的高手早散向四方,把山崖围得水泄不通,两人除非跳崖逃走,否则休想离开。
犹幸对方尚未知突利正在後崖秘处疗伤,否则两人定要大感头痛,这正是寇仲阻止莲柔说话的作用。
云帅忽然朝那中年男子瞧去,那人微笑道:“云国师可自行决定,朱某无不遵从。”
两人心中剧震,络猜到来者乃朱媚之父,自号“迦楼罗王”的朱桀。只看他纵於国务繁重、兵凶战危的当儿亦抽身来对付他们,可见对他们仇恨之深,即使倾尽天下江河之水,也难以洗脱。
云帅目光回到寇仲身上,沉声道:“开出放人的条件来,不要太过份。
别忘记你们汉人有两句话,就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寇仲微笑道:“这才是实事求是嘛。条件很简单,就是贵方人马在明天黄昏前不得来找我们麻烦,更不可派人或鹞鹰来监视我们。唉!我本想要你把鹰儿杀掉,但这要求对可爱的鹰儿实在太残忍,只好将就点算了。”
包括云帅在内,朱桀方面人人大感愕然,非是条件太苛刻,而是因条件太好和太难拒绝。
只有徐子陵心中明白,寇仲需要他们这张牌,好进行以战养战和利用之以制衡其他势力。不过这和玩火没多大分别,一个不好,就有自焚之祸。
云帅点头道:“假若你肯立即释放柔柔,本人以西突厥国师之名作担保,必如你所愿。”
寇仲笑道:“这又有何难哉,大家就此一言为定。”
拦腰抱起莲柔,轻轻松松的把整个波斯大美人向云帅抛来,莲柔在空中不住翻滚,动人的胴体妙曼无穷,直至她安然落入云帅臂弯中,在场众多男人的心神才回复过来。
安隆和朱桨仍是木无表情,丝毫不透露内心的情状,朱媚一对美目却亮起来,不住向安隆打眼色,显是希望毁诺出手,一举把两人收拾解决。
云帅略一检视,知女儿只是经脉受制,经过行气活血即可复原,双目精芒大盛,朝两人瞧去,点头道:“两位好好珍惜这半夜及一天的光阴,本人必雪此恨。”
话毕就那麽横抱女儿掉头而去,一阵风般消没在山坡之後。
情况立时变得非常微妙,由於云帅并没有招呼其他人一道离开,生似他们是否动手对付两人,全交由朱桀决定,气氛转趋紧张。
朱媚更是眸珠乱转,跃跃欲试,正要鼓励乃父出手,竟给安隆一把拉住,这大胖子竖起拇指赞道:“英雄出少年,两位小兄弟果然了得,安某人佩服佩服,只可惜难逃英年早逝之厄,就此拜别。”
拖著绝不情愿的朱媚,转身离开。
朱粟亦往後退开,长笑道:“我们间的事只能以一方溅血曝尸来解决,两位珍重啦!”
眨眼间,敌人走得一乾二净,山崖回复宁静,星空当头下,寇仲苦笑道:“我是否做错了?”
徐子陵搭著他肩头,离开崖边,欣然道:“你当然没有做错,照我看你已赢得云帅的尊敬。”
寇仲愕然止步,不解道:“尊敬?你是否哄我,难道你听不到他走时口口声声必雪此恨吗?”
徐子陵分析道:“云帅只是为了朱粱父女和安隆才会对付我们,他的目标该是突利,与我们并没有真正解不开的仇怨。刚才你表现得那麽爽快大方,对比下朱桀安隆一向的作为更显得卑鄙低下,所以他才故意不顾而去,没留下半句话,看看朱粱安隆等人会否尊重他的承诺。”
又道:“况且我们一直没对他的宝贝女儿施辣手,老云是鸡吃放光虫,心知肚明哩1.”寇仲心服道:“经陵少这麽分析,我也深有同感。不过照我看老云这波斯家伙生性高傲,绝不肯接受挫折失败,所以他仍会全力追击我们,此事後患无穷。哈!那波斯女确是动人,真舍不得将她送还,搂在怀内不知多麽舒服。”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你不如把精神留著想办法应付她父亲大人的快刀,单扛独斗,我们仍稍逊老云一筹。”
寇仲双目亮起来,点头道:“和老云动手确可以学得很多东西,横竖有空,让我们研究切磋一下吧!”
徐子陵沉吟道:“首先我们要好好思量的,就是为何他能比我们快速,只要想通此点,我们并非没机会胜他。”
寇仲扯著他又走回崖边,到两人四脚悬空的坐在崖缘处,广衰的空间以星空和大片的原野作无垠的扩展,登时令他们心神开朗,焕然一新。
寇仲沉默片刻,始油然道:“我和他交手的时间比较长,感觉特别深刻,此刻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敢肯定他之能使出这快速迅疾的刀法,是基於三个理由。”
徐子陵深吸一口迎面吹来的强劲山风,饶有兴趣的道:“说来听听。”
寇仲欣然道:“今趟我们重逢并肩北上,有空闲时从不放过研究武功的机会,可见只有在压力下,人才会力争土游,奋斗不懈。”
徐子陵同意道:“这叫自强不息。不过若没有像云帅这类刺激,我们绝难像这两天般不断有新突破,以战养战,正就是要作这样的追求。唉I.我好像要给你引得岔开话题了。”
寇仲笑道:“好吧!言归正传,云帅的刀法之所以能既快速又劲道十足,皆因他能以圆为直,此亦是他那把怪刀的特性。除非我们能似他般也弄把这样的弯刀,否则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徐子陵点头道:“这确是其中一个关键,弯刀转动变化的速度当然比宜的刀子快上很多,更可利用其旋转破空的特性,配以独特的手法,此点真的是我们无法偷师的。”
寇仲道:“但亦非全无办法,你的手法一向以直为主,若多加点弧度圆角,会更是变化无方,陵少可多加考虑。”
徐子陵动容道:“这提议相当不错。”
寇仲道:“其次就是他的身法步法,这方面我们怎都低他一筹。你有甚麽办法加以汲收改进,否则再遇上他时,仍只是看捱得多久的局面。”
徐子陵露出苦思的神色,忽然剧震道:“我想到啦I.”寇仲大喜道:“小子真行,连这近乎没有可能的事都给你勘破。”
徐子陵双目异采连闪,望往崖下黑沉沉一片的密林草野,徐徐道:“还记得那趟在学艺滩跳崖成功,终练成乌渡术的情景吗?”
寇仲露出缅怀的神色,又疑惑的道:“那跟这些有甚麽关系?”徐子陵别过头来瞧他道:“我是指从崖顶跃下去时的那一刻感觉,全身虚虚荡荡似的。现在我们的问题是当从一点移往另一点时,惟恐力道不足,故全身劲气贯脉,既费力又拖慢速度,假若我们只须在移动之初发劲,就像跳崖时那样子,明白吗?”寇仲倏地弹起,然後“喽”的一声飘往三丈远处,大嚷道:“成功哩!”.徐子陵心想难道真的这麽容易,不过寇仲刚才的飘身,确比平时快土一点,猛一运转真气,体内正反力道推动下,立即腾身而起。
他再不像往常般继续运劲,任由开始的力道带得自己往寇仲投去,全身虚飘若羽毛,没有半点重量似的,到落在寇仲身旁再运动另一股真气,略一点地,斜飞而起,横过近七丈的遥阔空间,落在崖後一株老松横伸出来的粗干上。一重一轻,深合天然息养之道。
这是平时无法办到的,更远没现在般轻松容易,像不费力似的,且用不到往常一半的劲气。
寇仲一声长啸,冲天而上,双手抱膝,连续十多个翻腾滚转,落在徐子陵旁。
两人齐声长笑,充满欢愉满足的味儿。
事实上他们自目睹云帅绝世的轻身功夫後,千方百计改进这方面的不足,宜至想通这心法,才功行圆满。
换过是其他人,就算想得此点道理,亦无法做得成功,试问谁能像他们般把体内真气操控自如,收发由心。
寇仲笑罢道:“第三个条件是体内真气运转的窍妙,为今我们既刚刚学晓,就再不用费神去想。”
徐子陵倏地移往横干外虚空处,一个筋斗,左右脚连续踢出,疾攻寇仲胸口,後者不慌不忙,退离树干,两掌封格,“砰砰”两声,借力来到徐子陵头顶上,井中月离背出鞘,旋斩徐子陵,叫道:“老云最厉害是有力卸力,无力借力这八字真言,看老子的功夫。”
徐子陵急速换气,右掌扫出,虽然命中共中月,却有无法用力的难过感受,皆因大半力道给寇仲以巧妙的手法和气劲卸开。
寇仲大笑道:“这才是真的!”
井中月微荡开半尺许,又迥刀劈至,速度比上一刀迅疾多了,显然不但掌握到卸力的法门,还有借力的窍妙。
徐子陵往下堕去,左掌上托,掌劲迎上井中月的刀锋。
“蓬”!
寇仲给冲得往士弹升时,徐子陵右拳疾出,在双足触地的刹那,拳风才冲天而起,疾击寇仲。
寇仲横移避过拳劲,落在离他三丈的山岩上,骇然道:“你怎能在捱我一刀後,这麽快便能反击?”徐子陵微笑道:“这是另一种借力,我吸收你少许力劲後,再回赠给你,天下间恐怕只有我们从《长生诀》与和氏璧得来的武功才能办到。”
顿了顿後,续道:“当日在往巴蜀的栈道上,官妖女曾借我的身体和尤鸟倦过招拚搏,那时我记起与你和老跋吸取和氏璧内异能的经验,把棺妖女这份功力偷偷藏起,所以你刚才提起借力之法,我灵机一触,故能活学活用,练成这天下无双的借功大法,就算云帅看到,也要教他慨叹我们已青出於蓝。”
寇仲动容道:“这确是旷古绝今的奇学,假若真能运用得出神入化,就算对手比我们强,只要招式高下相差无几,我们将可立於不败之地,看刀!”
疾标前抢,井中月化为一卷黄芒,直取徐子陵。
徐子陵明白他心意,卓立不动,双掌推出。
“蓬”!寇仲刀沿砍中他双掌後,略一回收,劈出第二刀。
徐子陵笑道:“成啦!”横掌扫出,卸开刀劲。
寇仲大喜,凌空一个翻腾,嚷道:“试试大家同时借劲,看看有甚麽後果?”“当”!
两人齐声闷哼,一往後挫,另一则给反震上半天,竟是谁都借不到半分劲力,毫无花假的全力硬拚一招。
寇仲落回地上时,发觉肩下伤口因用力过猛以致扯裂冒血,连忙叫停,且道:“是时候去看看我们的小可汗啦!”
突利的声音从崖後的密林传来道:“多谢寇兄关心,小弟早已复原,只因目睹两位老哥练功正紧,不敢打扰吧!”
两人大喜下,气色回复正常的突利手持伏鹰枪落到两人侧处,欣然道:“适才发生的事,我听得一清二楚,只因行功至紧要关头,不敢中断,两位老兄对小弟的大仁大义,实今小弟汗颜惭愧。”
寇仲讶道:“听可汗这麽说,似乎是对我们做过些甚麽亏心事,否则何用愧疚。”.突利一揖到地,坦然道:“单是突利把养鹰练鹰之法保留藏私,已是大大不该,今趟突利若能安返敝国,必使人送少帅一头异种良鹰,好使少帅能以之在战场上克敌制胜。”
今次轮到寇仲不好意思的道:“我要可汗教我练鹰之法,只是贪玩的戏言,可汗不必因此背弃祖先的遗训。”
突利微笑道:“少帅确是心胸广阔,不贪不求。但突利话已出口,绝不反悔。另一使小弟感到惭愧的,是没有向两位透露小弟根本没有返回关中的意思。”
两人大感错愕。
突利压低声音道;“我的目的地是洛阳而非关中,因为敝国刻下有个庞大的贸易使节团,正在洛阳与王世充作交易,稍後才转赴关中,负责者与我有密切关系,只要我能与他们会合,可转危为安。”
徐子陵皱眉道:“如此我们该恭喜可汗才是,可汗不须为此介意。”
突利摇头道:“两位对小弟义薄云天,不计较利害得失的所为,深深把小弟打动。所以我已改变主意,决定只要潜抵洛阳,将全力掩护两位进入长安。表面上这使节团只代表颉利的方面,连康鞘利和超德言都不会起疑,李家更不敢截查,实为人关的万全之策。至於行动的细节,还须两位动点脑筋。”
寇仲哈哈笑道:“趁日出前,我们不若先赶他娘的百来里路,到早膳时再谈吧!哈!”
第三章 强横霸道
汉甫乃襄阳和竟陵间另一城市,规模虽及不上襄阳和竟陵,但由於位在汉水之旁,紧握水陆要冲,故非常兴旺。
此城虽在江淮军的势力范围内,却不是由杜伏威直接管治,而是交由当地帮会自行处理城内事务,有点像襄阳城的情况。
这天黄昏时份,寇仲等赶了整天路後,来到往汉南的官道处,若沿官道再走十里,便可进城。
因怕被李元吉和康鞘利方面的探子发觉行踪,他们专拣荒山野岭赶路,到此刻大有重回人世的奇异感觉。
透过官道旁的密林朝外瞧去,见到官道另一边开出广阔的旷地,以木竹搭起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棚子,聚集过百商旅行人,还有停泊在路旁空广处的驴车马车。棚子有卖茶的,也有提供膳食的,闹哄哄一片。
寇仲愕然道:“甚麽一回事?”突利解释道:“这是到汉南西面最後一个大驿站。汉南以西所有城镇的商人,若想把货物从水路运往其他南北大城,善价而沽,都要先把货物运到汉甫,故而这倏官道一向都这麽人车往来不绝。”
寇仲不由想起龙游帮,点头道:“原来汉南是转达的中心,难怪如此热闹。嘿!我们要不要在这埋吃我们迟了近四个时辰的早膳呢?”突利皱眉道:“这麽跑出去,怎逃得过敌人的耳目,我敢写保书这几个食棚内必有李元吉的探子在监察往来的人。”
徐子陵微笑道:“东躲西逃终不是办法。由於目下追捕我们的两批敌人,均有能在高空认人的猎鹰,走荒山野岭的路线未必是最安全的。”
寇仲叹道:“陵少所有的想法和计策都是别出心裁,教人料想干到。给陵少这麽一说,引发小弟另一个更大胆的策略,担保敌人要手忙脚乱,失去方寸。”
突利愈来愈习惯两人出人意表的行事方式,欣然道:“快说来听l.”寇仲功聚双目,灼灼的眼神在几个棚屋来回搜索,沉声道:“你们说那些人该是李元吉派来的探子。”
突利定神瞧去,只见聚在其中三个棚内的人大部份都携有兵器,一副在江湖上混饭吃的样子,大感头痛道:“这个很难说。”
寇仲得意道:“陵少怎说。”
徐子陵笑骂道:“有屁就放出来吧l.在肚里面不辛苦吗1.”突利不禁莞尔,本是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这三个棚子只有左边的面食铺靠门那三张台子占的位置最佳,能一眼无遗的看到官道两端的情况。所以若有李家的人,必是其中一台的食客。”
两人依言瞧过去,三张台子各坐四至六人,其中一桌已用过膳食,正在喝茶闲聊,六个大汉人人体型骠悍,干时以目光扫视往来的商旅路人。
寇仲长身而起,道:“来吧l.再加上他们骤见我们时的反应,包保没有冤枉错人。”
三人忽然出现在那目标食棚之外,大步进入,六名大汉同时色变,下意识的垂低头,避免和他们目光相触。
由於三人形相特异魁梧,突利又不像中土汉人,登时吸引到棚内大部份人的注意。
寇仲一把抓著正匆匆在面前走过的夥计,高声道:“给老子找张乾净阔大的桌子。”
若非见寇仲一副江湖恶少的骇人样儿,夥计定会破口大骂,这刻只能低声下气的苦著脸道:“大爷你也看到啦l.所有桌子都坐了人,大爷和贵友若不想分开搭坐,请稍待片刻好吗?”
寇仲一手指著怀疑是李家武土的六名大汉的桌子粗声粗气的道:“这张桌子不是可以腾出来吗?吃完东西还赖在那里干甚麽?”整座食棚十三张桌子五、六十人顿时静得鸦雀无声,连初出江湖混的人亦知寇仲三人是存心挑衅,且是冲著这表面看来人多势众,实力较强的六名大汉而来。
六汉立即脸转颜色,十二只眼睛怒火闪闪。
夥计进退两难时,其中一个大汉站起来放下一串碎银,勉强笑道:“兄弟们,走吧l.”其他五人一言不发的随他勿匆离去,这结果大出棚内其他客人意外,亦猜到寇仲三人很有来头,不是易与。
寇仲若无其事的招呼突利和徐子陵两人坐下,点了酒菜。
此时棚内大致回复早先的情况,但再没有人敢像先前般高声谈笑,对三人大生顾忌,更有人赶著结账离开,剩下许多吃剩的饭菜。
寇仲像全不知身旁发生的事般,凑近突利问道:“你那个在洛阳做生意的使节团头子,是否真像你说的那麽靠得住。”
突利道:“你可以放心,这人叫莫贺儿,是契丹族的人,我曾有大恩於他,把他和族人从铢羯人手上救回来,而此事颉利并不晓得,所以我才这麽有把握。”
徐子陵道:“他究竟是代表契丹还是你们突厥?”突利道:“主要是代表契丹,但因他是颉利汗廷的‘次设’,所以你们中土各国亦视他为我们东突厥的使臣。”
寇仲头痛的道:“甚麽是‘次设’。”
突利道:“我们汗廷的官称有叶护、次设、特难、次俟利发、次吐屯发等凡二十八等,叶护等若你们的宰相,次设该等於部级大臣。莫贺儿乃契丹的王子,不须在汗廷出力,任官只是表示向我们臣服的一种姿态。”
徐子陵不解道:“西突厥的大汗叫统叶护,岂非以官名为名字。”
突利解释道:“他在当大汗前是西突厥的叶护,当上大汗仍沿用此旧名,谁敢说他?”寇仲正要说话,在食棚另一角一把娇柔好听的女子声音响起道:“江湖多恶人,我吕无瑕却从未见过有人比这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更惹人讨厌,大师兄以为然否?”另一把男声答道:“师妹未见过,愚兄怎会见过呢?不过有胆到汉南来生事,恐怕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三人那想得到在现今的时势下,尚有这种‘路见不平,警恶惩好’的侠女侠士,均为之哑然失笑。事实上他们刚才早留心到此双男女的存在,不是因女的长得标致,而是因为他们占坐两张桌子,陪著他们的十一个年青男子的衣饰兵器整齐划一,颇有气派。
突利低笑道:“他们该是天魁派的人,此派乃本地第一大派,在汉南、襄阳、南阳、腴阳均开设有道场,弟子过万,掌门‘环手刀’吕重在江湖和政府颇有影响力量,这师兄妹用的都是环首直身的长窄刀,该是他的嫡传弟子无疑。女的又是吕姓,应是吕重的女儿。”
寇仲和徐子陵太讶,想不到突利对中原的事,比他两人更清楚。
与吕天瑕同来的众男子此时纵声哄笑,充满嘲弄的味儿。其他人则静默下来,等待接踵而来的好戏。因不知内中原委,棚内众人对寇仲三人的强横霸道,都深感不满。
徐子陵放下吃完的面条,捧起清茶,边呷边道:“李元吉和康鞘利出师无功,此刻知道我们在这里出现,会掣出甚麽法宝。”
突利像忘记了吕无瑕等人的存在,更不理己方三人变成众人目光集中的目标,说道:“就算李元吉是只知勇力的傻子,康鞘利亦该察觉缺乏真正高手的缺点,所以这两天必会设法召集高手,好一举把我们歼灭。就像上战场,无论有多少兵马,必须有一支绝对忠心的精英亲信,才能带起整个局面。”
吕无瑕的声音又响起,隐含滇怒的冷哼道:“刚才还学人作威作福,现在忽然却变成缩头乌龟,一声不吭的。”
她师兄哈哈笑道:“师妹息怒,让愚兄要他们来向你叩头认错。”
寇仲也像听不到他们对答般,自顾道:“假设‘魔师’趟德言真在附近,当然会来趁热闹,除此之外还有甚麽硬手?李元吉当然不会求李小子派出‘天策府’的高手吧?”突利肃容道:“你们可知南海派的人在独孤阀穿针引线下,比李密更早一步依附李渊,南海派的年青派主梅洵还与李建成打得火热,把妹子梅玲送给李建成做妃嫔。”
两人想起“南海仙翁”晃公错,均感愕然。
寇仲皱眉道:“梅洵定是笨蛋,有李世民这种明主不投靠,却去和李建成混,放著是太子又如何。”
衣袂声响,吕无瑕那边四、五人起立,昂然朝他们走来,一副吃定他们的模样。
突利视若无睹的道:“此事那到梅洵选择,世民兄根本不赞成与南海派结成盟友。因为南海派的目的是要借李家之力荡平南方最大的宿敌宋缺,凡有脑袋的人均知宋缺是不该惹的敌人,只有李建成急於扩张势力,才会招纳南海派。”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那岂非来对付我们的人中,将极可能有南海派和独孤阀的高手在内?”在大师兄领头下,五个天魁派的弟子在突利背後扇形散开,大师兄连一般江湖礼节都撇到一一芳,就那麽气焰迫人的向三人喝道:“你们自己走出来,还是要给我们轰出来?”突利眼中杀机大盛。
他身为东突厥可汗来,到中原後尽管李密、王世充之辈见到他都要打躬作揖,这几天虎落平阳早憋足一肚子怨气,现在连天魁派的小辈亦来向他呼喝辱骂,那还忍受得住。
徐子陵知突利给激起血液中的凶性,探手按上突利手背,示意他切勿轻举妄动,接而向寇仲打个眼色,著他摆平此事。
寇仲哈哈笑道:“这位兄台长得一表人材,不知是吕重老师的甚麽人?”大师兄尚未答话,吕无瑕娇美的声音传来道:“大师兄勿要受他们蛊惑,爹怎会认识这些下三槛的人。”
大师兄有点尴尬的回头瞥吕无瑕一眼,脸转回来时立即拉长脸孔,沉声道:“本人乃吕重座下大弟子应羽,三位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他终是出身名门大派,对方既然叫得出吕重之名,当然先要弄清楚对方的身份。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三人不但没有丝毫害怕的神态,还沉著冷静,一派高手风范,深深镇慑著他。
寇仲嘻嘻笑道:“吕小姐真厉害,连我们是下三槛的小混混这麽秘密的事都晓得。索性一并透露给小姐知道,刚才给我们赶走的更是下四槛的人,只因小姐不知道这秘密,才以为我们是坏人吧l.其实我们都像小姐和贵大师兄般,乃行侠仗义的江湖好汉,大家都是同一道上的人。”
徐子陵忍俊不住,为之莞尔。
突利瞧到徐子陵的表情,恍然醒悟寇仲绕了一个大弯来回敬吕无瑕,暗指大家都是下三槛的人,不由怒火消敛,心中好笑。同时生出警惕,知道若论胸怀,自己实及不上他两人。
天魁派中首先醒觉的是吕家小姐,娇叱一声从座位弹起来,怒道:“竟敢绕弯子来骂人。”
其他师兄弟见小师妹大发娇颠,纷纷随她起立,充满剑拔弩张,风雨欲来的意味。
最外围两桌的客人恐殃及池鱼,又舍不得错过看这场热闹,都离座後站在棚外观看,岂知寇仲伸手拦著嚷道:“不结账的不准走,难道要老子掏银两请客吗?”对寇仲这种“侠义”行为、应羽等人不帮著拦阻不是,拦阻又没有道理的,大感进退不得。
众食客乖乖结账时,吕无瑕在其他六个师兄弟簇拥下加入应羽的队伍中,顿时声势大增。
寇仲一本正经的迫人付款给战战兢兢的夥计,边向杏目圆瞪的吕天瑕笑道:“小姐凭地多心,我只是指大家都是侠义道中人,刚才那些都是朱粟的手下,为朱桨到汉南打家劫舍探路,我们把他吓走,正是要为汉南尽点棉力。”
听者无不色变。
汉南位於汉水南渍,汉水北行过襄阳後分叉为由东至西的唐河、淳水、涅水、朝水四道支流。朱粟迦罗国定都於清水西岸的冠军城,对襄阳一向虎视耽耽,但由於襄阳城兵强城坚,又有钱独关坐镇,加上朱粟为应付萧铣和杜伏威已是自顾不暇,故拿襄阳没法。但他觊觎之心,路人皆见。
如论声誉,朱桀不会比曹应龙为首的流寇好多少。若他领兵来攻,汉南确是大祸临头。而要攻下襄阳,汉甫、南阳这些襄阳甫北的水道大城,乃必争之地。
寇仲因深明此点,才把李元吉的人说成是朱桀的人,好混淆是非。
应羽剧震道:“此话当真?”另一人间道:“三位高姓大名。”
吕天瑕怒色敛去,现出半信半疑的神情。直到这刻,她才用心看清楚三人,徐子陵固是俊逸潇洒,寇仲则雄奇英伟,突利虽霸气十足,亦是充满阳刚的男性魅力。这麽特别的三个人聚在一起,顿然使她敌意大减。
寇仲微微一笑,尚未有机会说话,急骤的蹄音自远而近,汉南的方向尘土卷扬,十多骑全速奔至。
徐子陵和突利交换个眼神,均心中大讶,李元吉既知他们实力,仍敢这麽赶来和他们作正面硬拚,而非是召集所有人手後始部署围攻,当有所恃。
寇仲眯起一对虎目遥察敌势,油然坐回椅内去,举杯微笑道:“小弟朱桨之外的另一批敌人来啦l.各位若肯给点面子我寇仲,请立即离开,这一趟由我请客,以免平白无端的卷进此浑水去。”
“寇仲”两字出口,真的是如雷贯耳,镇慑全场。
此时已可见来敌体型外貌,领头者正是李阀出类拔萃的高手李元吉。
吕夭瑕惊异不定的瞧瞧急驰而来的骠悍骑士,美目又来回扫视三人,以她自己也难以解释的心情问道:“来的是甚麽人?”棚内众食客早作鸟兽散,一窝蜂的拥离食棚,情况异常混乱。恐慌像瘟疫般散播开去,整个驿站忽然陷进入人自危,赶快逃命的气氛情绪中。
寇仲柔声答道:“来的是李渊三子齐王元吉,对在下上关中寻宝一事,吕姑娘该有所闻。”
徐子陵见李元吉等正奔入驿站的范围,皱眉向应羽道:“应兄请立即领贵同门离开此是非之地,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应羽露出尊敬崇慕的神色,於此紧张关头,终显示出大师兄的风范,抱拳施礼,扯著颇不情愿的吕天瑕,在李元吉等一行十五人在棚外十多丈外甩蹬下马,气势汹汹之际,匆匆离去。
第四章 齐王元吉
当李元吉率众向寇仲等大步走过来时,棚内除三人外再无其他食客,拿了寇仲“赔偿金”的食棚老板更跑得比谁都要快。
事实上整个驿站的人无不尽速离开,皆因都知这并非一般的江湖仇杀,而是李阀和少帅军的斗争。
寇仲把杯子在桌上摆出一个三角形,好整以暇的道:“这是最厉害的阵势,每一个人都可变成阵式的锋尖,随时变阵。”
徐子陵不由想起跋锋寒,这正是当晚在洛阳等候师姐暄因和氏璧来向他们兴问罪之师凝好的突围方法,不过因形势变化,派不上用场,终在今天用上,而跋锋寒则变成突利。
寇仲续通:“可汗的伏鹰枪最擅攻坚,若无後顾之,定能把枪的长处尽情发挥,故突围之初,可汗负责打头阵。”
李元吉等一行共十五人,在棚外四丈许处立定,扇形散开,遥对三人,并不急於进攻。
三人这才朝敌人瞧去,出奇地见不到康鞘利或其他突厥武士,认得的有本是李密爪牙的“长白双凶”符页、符彦昆仲,这两人武技高强,显示李元吉应援的高手已至,难怪放在闻风後毫无顾忌以逼人姿态赶来动手。
对寇仲和徐子陵来说,其他人都初次碰头,而特别吸引他们注意约有三个,其中以-个又矮又瘦的老头儿形相最怪异,这老家伙身高只及高大威武的李元吉肩头,以皮包骨,像只要风大点就可把他刮上半空的样子,可是从他闪闪的眼神可看出此人的内功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属於杜伏威、李密那一级的高手。且看他傲立李元吉之右,腰佩艮剑,神态悠闲舒适,便知他并不把三人放在眼内。
突利见两人打量此君,低声道:“这人叫老猴儿李南天,是李阀内元老级的高手,李渊的堂兄,更足李渊近卫的头子,想不到连他都来了。”
寇仲问道:“在李元吉左边那两人是谁。”
突利道:“那背负大刀,长得一张马脸的人汉叫雷霆刀秦武通,是唐廷的着名猛将,一手雷霆刀法”名震漠北,与天策府的庞玉、尉迟敬德等人齐名。另一个穿黑衣用枪的叫丘天觉,乃李建成的宠将,武功尤在秦武通之上,乃关中本地崛起的年轻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深悉庞玉等人的厉告,突利这麽作了比较,令他们清楚掌握到这三人的武功深浅,同时明白到李元吉这般信心十足的原因。
其他九人看模样无不可列入高手之林,论整体实力已足可把三人远远抛在後方,何况李元古的援兵正源源赶至,所以急於动手的该是他们而非李元吉。
寇仲长身而起,大笑道:“李元吉你既自命不凡,可敢和我寇仲单打独斗一场。”
李元吉身後一人抢出,掣出刀体弯长的柳药刀大喝道:“杀鸡焉用牛刀,寇仲你想寻死还不容易,就让本人来成全你。”
寇仲尚是首次遇上使柳菜刀的对手,哈哈笑道:“竟敢在关爷面前舞大刀,我就拿你来热热身子,给我报上名来,老子的井中月从不杀无名之辈。”
听到最後这句从跋锋寒处借来的豪情壮语,徐子陵为之莞尔,助威道:“李元吉你可敢和我们兄弟赌一,贵属下若能硬挡寇仲三刀,我们便束手就擒,否则你就卷铺盖滚回关中,不要在这里烦我们。”
突利先听到徐子陵称他为兄弟,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炽热感觉,按着冉听到所提出的那豪气直冲霄汉的“赌博”,更今他浑身血液沸腾,斗志攀上顶峰,学两人般再不计较生死得失,只希能大般一场。
李元吉方面所有人都愕然以对,这代李元吉迎战寇仲的人叫“柳叶刀”刁昂,乃关中第一大派陇西派掌门手下三大高手之一,在关中无人不晓,若说他连寇仲三刀都挡不过,说出来无人肯信,这一该怎都赌得过的。
但问题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子。
像刁昂这种地方高手,较之名震天下的寇仲,根本难以作比,一向不爱吹法螺的徐子陵更敢“囗出狂言”,自然是他凭高明眼力,瞧穿刁昂在寇仲手下走不过三招之数。
深知寇徐奇功怪招层出不穷的“长白双凶”老大“长柯斧”符真抢在李元吉前冷喝道:“刁兄不用受他言语所惑,放手杀敌制胜使成。”
刁昂本已受挫的信心登时再减弱三分,心知肚明与对方交过手的符真是不看好这三招赌约。
李元吉方人人脸目无光,均感徐子陵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在形势上把他们人多势盛的一力压得抬不起头来。偏又无法改变,难道把刁昂换回来,另以其他人出战又或不顾颜脸的来个群起攻之。
事实上援手正从各处赶来,李元吉是乐得拖时间,只是要眼睁睁瞧着自己方面之人出丑,太不是滋味而已!
寇仲此时来到刁昂面前丈许处傲然凝立,笑嘻嘻道:“这位兄台怎麽称呼?”
刁昂心中叫苦,知道若捱不过对方三刀,以後都不用在李家混下去,强振精神,大喝道:“陇西派刁昂,领教少帅刀法!”倏地出刀,横扫寇仲。
名家出手,果是不同凡响,不但劲力十足,角度刁钻,最难得是把柳叶刀飘逸灵动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刚中带柔,柔能生变,去势难测。不过比之云帅的弯月月,高下却有天壤云泥之别。
寇仲微一晃错,似往左闪又似朝右移,甚至令人生出要疾退的错觉,忽然移到刁昂左侧,以毫厘之差避过敌手凌厉的一刀。
刁昂正要乘势追击,寇仲的井中月已不知如何地到了右手,还如激电打闪的照头朝他砍至。
符家兄弟同时色变,瞧出寇仲无论刀法身法均更胜从前,那能不心胆怯寒。
刁昂更是魂飞魄散,往横疾退,全力再扫一刀。
寇仲哈哈一笑,脚踏奇步,竟改攻为守,“铮”一声架着柳叶刀。
刁昂大惑不解时,两刀交击,一股人力把他的刀劲完全卸开,那感觉比挡不住对方刀劲更惨痛,只觉本身劲力潮水般泻泄,那留得住势子,箧前跌。
李元吉方面人人大叫不妙时,寇仲运刀一绞,刁昂的柳菜刀脱手甩飞,翻翻滚滚的转上半空,寇仲轻松写意的手以刀柄似若轻柔无力的在跌到身侧的刁昂肩头撞上一记,後者立如断线风筝般横抛寻丈,倒地不起,扬起大卷尘屑。
寇仲哈哈-笑,不看刁昂半眼,还刀入鞘,负手往脸色变得有多难看就那麽难看的李元吉,摇头叹道:“陵少太高估他哩!”
李元吉身旁再扑出两人,分别以铁链夹棒和锥枪往寇仲攻来。
这两人均为李元吉麾下高手,知道若不为李元吉讨回点面子,将无以交待。
从空中跌下的柳叶刀刚堕至寇仲身前五尺许处,寇伸大步跨前,左足挑出,正中柳叶刀刀把,柳叶刀化作芒虹,沿着一道深合自然至理的弧度,闪电般从下而上的激射而去,凌厉难测得像个奇迹。
寇仲同时使出“井中八法”中的击奇,人刀合一地化作一道黄芒,疾往两人迎上,其诡异处连对方高明者如李元吉、李南天亦看不穿他究竟要攻击那一个人。
除子陵心中涌起无以名之的感觉,知道寇仲自从“天刀”宋缺处得窥刀道之秘,再经这几天的研练,刀法终作出全面的突破,臻至大成之境。
按着的事快速得连眼睛都跟不上,“锵锵”双响连珠爆发,两名李家高手,一人大腿中刀,惨呼跌退,另一人更是不堪,被寇连续两刀,劈得连人带夹棒,离地倒抛,直跌入李元吉阵中,重伤不起。
霎眼工夫,敌方已有三人负伤落败,如此战绩,任谁都始料难及。
寇仲杀得兴起,直朝敌阵走去,庞大无匹的刀气遥慑敌人,仰天长笑道:“谁想杀我,放马过来吧!”
李元吉一声怒喝,挥手脱掉外袍,露出武士服包裹下的彪悍体型,横枪一摆道:“谁都不用帮忙!”说罢提枪跨步,往寇仲迎过去,迫到离寇仲丈半处,傲然道:“寇兄果是名不虚传,元吉此枪名“裂马”,以玄铁打制几经锻炼而成,重一百二十斤,枪身前方有血挡,就算刺入寇兄体内,寇兄的鲜血仍难顺枪淌流,致染污本人双手。”
寇仲双目神光如电,一瞬不瞬的盯着霸气冲天的李元吉,嘴角飘逸出笑意,由微仅可察的一丝变为艳阳般灿烂的笑容,摇头叹道:“齐王肯这麽便宜我寇仲,本人非常感激,请!”
李元吉後方李南天、秦武通等无不露出紧张神色,虽说他们对李元吉信心十足,可是对手乃横行天下,没有人能奈之何的“少帅”寇仲,李元吉舍群攻而以孤身犯险,不担心就是骗人的。
突利和徐子陵则心中叫好,此乃千载一时击伤或击杀李元吉的良机,寇仲绝不会错过。不过李元吉非是蠢人,目睹寇仲的刀法仍敢单挑独斗,手底下当亦有两下子。
此战已如弦上之箭,势在必发。
李元吉却另有他的如意算盘。
当他接到寇仲三人的消息後,猜到寇仲是想反客为主,测试他们应变的能力,故虽未能集结最强大的力量,仍立即赶来,否则三人一旦开溜,想再截着他们便非是易事。但只要能把寇仲等拖在此地,待援军赶至,对方将翼鸡飞。
倏忽间李元吉收摄心神,把所有思维杂念排出脑海之外,心无旁的一枪剌出,主动进击。
寇仲正严阵以待,好试验昨晚与徐子陵推敲出来卸力借劲的奇妙功法,暗忖藉此奇功,必可取得先手,那时再凭井中八法,任李元吉有通天彻地之能,也要在措手不及下,给他杀个不死即伤。
他绝不敢小黥李元吉,皆因从李世民的厉害,推测出李元吉这被誉为尤在乃兄之上的高手非是易与之辈。
可是直至真正交锋,身在局中的目睹李元吉攻出这一枪,他方知道李元吉厉害至何等程度。
枪在转,由缓而快的转动,他握枪的双手以像两个保持枪势角度的承托,装有血挡的重铁枪在刺至一半时,已变成像一卷狂飕,形成一股涡旋的劲流,把寇仲遥遥罩盖。
最可怕处是李元吉的枪并不是直线击来,而是似直实弯,循着一道在虚空中合大地理数的弧形轨迹,弯向寇仲。正如寇仲自己的评论,那比直击要难挡百倍。
寇仲只一眼使知要从这种奇异和威猛无俦的枪法卸力借劲根本是痴人作梦,甚至该否正面挡格都大费踌躇。
正凝神观战的徐子陵和突利同时动容,用枪的突利更是心神剧震,事前那想得到李元吉有这种能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枪法。
寇仲倏地後移,同时掣出背上井中月,从下而上向前斜挑。
李元吉狂喝一声,全身毛发全部直竖,形相变得威武至极点,裂马枪在没有可能中作出变化,一收一放,险险避过刀锋,改由另一角度旋转不休的攻向寇仲。
以寇仲的胆色亦不由心中一寒。
挑不中对方枪尖的感觉绝不好受,有种浑身气劲无处可发泄的无奈感觉,幸好他对体内真气控纵白如,否则已吐血受伤。
裂马枪又从右侧攻来,劲气刺骨。
寇仲这时想到的,再非杀敌取胜,而是怎样先保住小命,待其锋锐稍过後,才设法寻隙反击。
换言之,在李元古刚猛无匹,强击攻坚的枪法下,他本是如虹的气势,受到严重的挫折。
李元吉双目异芒大吐,显示他把真气运转至颠峰状态,力求在数枪内一举毙敌,冷喝道:“枪者丨诡变之道,寇兄以为如何。”
“当”!
寇仲刀横砍,在枪尖及体的刹那,横闪避开,同时一分不差的终成功命中枪锋,制住全枪唯一既转又不转的锋点,那遁去的一螺旋劲以和裂马枪反方向转动的方式透枪而入。
除子陵此刻才为寇仲松一囗气,只有他才看出寇仲差点一败涂地,关键在於寇仲能否砍中对方枪锋,那亦是两人争持较量的地方。若寇仲不能破去此一枪,李元吉的枪法将全面开展,直至寇仲饮恨枪下才会结束,谁都不能改变这情况。除非徐子陵和突利不顾江湖规矩的手其中,当然对方的人亦不会坐视。
李元吉浑体剧震,闪电後移,两手握紧枪身,可怕的旋劲终停下来。
寇仲亦被枪尖反击的气劲硬撞得往後撒移,难以乘势追击。
两人互相凝,回复对峙之势,神情就是像首次相遇认识的模样。
寇仲露齿笑道:“齐王枪法已达出神入化的境界,能遇上齐王这种对手,小弟实是三生有幸。”
齐王李元吉傲然道:“任你舌莲花,仍难逃败亡的厄运,不过你能破我这一枪,亦算有实学之辈,看枪!”
“看枪”两字甫出囗,裂马枪爆作漫天枪影,天盖它的往寇仲掩杀过来。
寇仲哈哈一笑道:“齐王累啦!竟再使不出旋枪法。”
蓦然人刀合一,施出“井中八法”的击奇,化作一道黄芒,硬撞进枪影最深严之处。
太阳刚好落入西山之後,天地暗蒙,寒风刮起,倍添此战惨烈之意。
两方人马均屏息静气观战,偌大的驿站再无他人,一片冷清。
除子陵是场内唯一明白寇仲这句话的人,刚才他以反方向的螺旋劲入侵李元吉的裂马枪,李元古在首次遇上螺旋劲的措手不及下,虽勉强化掉,但已非常吃力,甚至可能受了点内伤,故难再重施故技。
“蓬”!
气劲交击,漫天枪影像轻烟被狂风吹散般化为乌有,在秦武通等提心吊胆下,只见寇仲刀出如风,追着且战且退的李元吉连环出刀,一时枪声嗤嗤、刀风呼呼响个不绝。
表面看来李元吉足落在下风,给寇仲杀得绕场疾走,只有寇仲知道对方守得固若金汤,使他无法占到任何优势。一旦自己露出破绽,又或改攻为守,那对方展开的反击,将会足非常难於抵挡。
李元古的厉害,确大大出他料外。
就在战况愈趋激烈之时,蹄音忽然响起,迅速移近。
第五章 同生共死
李元吉长笑道:“回马枪滋味如何?”枪疾扫寇仲。
寇仲此时差点要搂着李元吉亲上几囗,表示深心处感激零涕之情。
李元吉神龙摆尾似的回马枪战术,可说是对他天性相克的绝技,其且战且走以化卸为主的枪法,更便他无从入手,一筹莫展,最要命的是这样交战更大幅銎耗他的真元,迫得他为保持强大的攻势,不得不疲於奔命的连连追击,绕了十多个圈子後,他心知肚明不能再久持下去。眼前李元吉这麽自以为是的来一招全力反扑,等若久旱中的甘露,怎不教他感谢隆恩。
他当然晓得李元吉是想把他缠死,好让正在策马奔来的援手赶至。
徐子陵和突利霍地起立,李元吉那方的人亦往战圈迫近,形势立时紧张得像扯紧的弓弦。只要他两人手,会即成混战的局面。
“当”!
寇仲与李元吉擦身而过,硬拚一招,火花迸溅,声震全场。
官道上尘土扬起,近二十骑全速驰来,声势慑人心魄。
寇仲的笑声震天而赳,在李南天等人的瞠目结舌下,刀光暴涨,在一个旋身後,以今人难以相信的速度,照头劈向脸露惊骇神色的李元吉。
除徐子陵外,在场诸人没半个明白为何曾出现这种变化。
连李元吉自己都弄不清楚是甚麽一回事。就在枪刀交击的一刻,他骇然惊觉寇仲本该重逾千斤的刀劲竟虚虚荡荡的,根本没用上力道,想收抢回守之际,寇仲的井中月已迎头劈来,凛冽的刀气压脸迫至。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已成眼前铁般的事实。
李元吉际此生死关头,显示出真正的功力,经千锤百炼而成的枪法,就那麽举枪硬挡,险险架着寇仲这必杀的一刀。
“笃”!
一下深沉若闷雷的气劲交击声响澈整个驿站,李元吉应刀跌坐地上,往外直滚开去,看似窝囊至极点,其实却是唯一化解寇仲无可抗御刀劲的唯一方法。
寇仲暗叫可惜,这麽借刀发劲,仍不能令对方喷半囗鲜血,幸而李元吉捱了这刀後,该有一段时间不能逞强动手,否则就会轮到他担心能否突围逃生。
李南天等人全体掣出兵器,一半人往他扑来,另一半人则往保护李元吉,怕他续施杀手。
寇仲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哈哈一笑,拔身而起,往徐子陵和突利投去。
此时来骑刚驰入驿站,,尚未弄清楚形势时,寇仲早与徐子陵和突利会合,逃往食棚後的树林内消没不见。
三人在汉南城外西南一处密林内的小溪旁坐下歇息,掬水饮用。
对於该否入城,三人仍是犹豫难决。
徐子陵从树顶落回地上,道:“鹰儿尚末见影,我们该否立即加速赶路,北上洛阳?”
正把脸浸在溪水里的寇仲咕脓不清的道:“可汗对鹰儿比较熟悉,最好由他决定。”
突利挨坐树干,道:“一旦给鹰儿蹑上,我们的行止将再无隐秘可言,所以如此北上,实在颇为危险。只有在像汉南这种人烟稠密的大城中,我们才可轻而易举的撇甩天上的眼睛。”
寇仲回到两人身旁坐卜。颓然道:“想不到李元吉这麽厉害,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突利讶然道:“少帅不是杀得他在地上打转吗?何出此言?”
寇仲苦笑道:“可汗是有所不知,我刚才的成功,带有极大的侥幸成份。李元吉事後痛定思痛,下次再遇上我便未必再能像今趟般占上便宜,难怪有人说李元吉是李阀的第一高手,他绝非浪得虚名。”
徐子陵沉吟道:“可汗乃用枪的人家,你觉得李元吉的枪法如何?”
突利凝想片刻,叹道:“坦白说,我从未想像过有人可把枪使得李元吉般神其技,尤其他最後施出回马枪式的战法,更令人头痛,那是以守为攻的最高境界。”
徐子陵道:“枪本身的长度本就对刀生出克制的妙用,他的拖枪回战策略更把这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却非全无破绽,若不是仲少心切把他杀死,该不会陷进那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寇仲露出全神思索并深有所悟的神色,徐子陵又问道:“可汗知否後来赶至那批人是谁?”
突利道:“我也不敢肯定,不过领头的人颇像南海派的年青派主金枪”悔洵,哈!中外南北用枪的高手忽然都碰在一起哩!”
寇仲大感头痛道:“再加上康鞘利,我们的敌人可说高手如云,硬碰硬是死路一条,逃走又怕了鹰儿的锐目,加上还有云帅和朱那夥人,我们现在名其实是四面楚歌,处处受敌。”
徐子陵问突利道:“假设云帅的猎鹰见到李元吉方面的人,懂否向主人报讯?”
突利答道:“除非李元吉的人正在园截我们,又或在我们附近出现,否则鹰儿只会把他们当作是一般路过的商旅。”
徐子陵道:“这就成啦!假设云帅方而的人茫然不知李元吉那批人马的存在,我们仍有机会加以利用。”
两人精神大振,问道:“计将安出?”徐子陵冷静地分析道:“李元吉刚才应是从汉南赶来,可知现在这一带保持中立的城市,均要给他李家几分面子,所以我们入城会是自投罗网。但只要我们闯到与李家作对的势力范围,李元吉再不能像日下般横行无忌,妄逞威风,甚至要化整为零的以避人耳目,我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天空上两鹰相遇的情况。”
两人眼睛同时亮起来。
寇仲沉声道:“你是否提议该往西行到朱的老巢冠军城去呢?”
徐子陵点头道:“从冠军到洛阳和从襄阳上洛阳并没有多大分别,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只有这样才可避过直接或间接与李家有关系的眼线,且今敌人猜不到我们的目的地是洛阳。”
寇仲双日杀机一闪道:“说不定我们曾藉此把康鞘利和李元吉干掉,那就更为理想。”
突利道:“千万不要忽略赵德言,我深信他正从某处赶来与康鞘利会合。且由於康鞘利与安隆暗通消息,两头鹰儿亦未必能在空中相遇。”
徐子陵微笑道:“假若现下两头猎鹰均在寻找我们的影,而我们则笔直朝冠军城跑过去,会有甚麽情况出现?”
寇仲跳起来道:“何不试试看。”
三人居高下,汉水从西北蜿而来,在崖峡下滔滔不绝地流过。星月下一艘中型两桅风帆,正逆流北上。他们沿汉水赶近二十里路後,这还是第一艘趁黑兼程赶路的船。
船上只桅顶处挂有一盏风灯,透出一股隐秘的味儿。只要是走江湖的人,可从而推之驾船者必是会家子,故能凭夜眼在黑夜操舟。
突利道:“两位猜猜这艘船有多少成机会是载着我们的敌人?”
寇仲道:“至少有一半机会,不若我们故意在岸上现身.看看他们的反应,最好船上是云帅方面的人,那我们就领他们去和元吉老兄亲热亲热。”
徐子陵仰观夜空,目光来回搜索数过後,通:“若云帅在船上,那他该尚未放出猎鹰,仲少的提议可以考虑。”
现在他们是惟恐到李元吉不追来,故不怕暴露行。
突利笑道:“仲少的办法总是妙想天开,来!我们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三人坐言起行,奔下高崖,直血走至岸旁低洼处。
风帆缓缓逆流驶至。
“”!
寇仲拔出井中月。借天上明月的色光反照往来船去。
出三人意料之外,风帆竟往他们立处靠泊过来,气氛立时拉紧,难道船上竟有敌人的主力高手,否则怎敢这麽向他们摆明正面硬撼的格局。
三人头皮发麻,不知该硬挺下去还是立即开溜,船上人影绰绰处传来娇呼道:“见到你真好:”三人为之愕然,定神往愈来愈接近的帆船瞧去,终认出是天魁派的应羽,吕瑕等一众师兄妹,暗忖又会这麽巧的?应羽叫道:“三位要到那里去,可否让我们送你们一程。”
三人心中一阵感动,对方明知他们惹上的敌人非同小可,仍这麽古道热肠,实是非常难得。
寇仲应道:“贤师兄妹请继续上路,不必理会我们,我们以因江左相逢,大家又一场相识,才打个招呼吧!”
吕瑕兴奋的挥手囔道:“先上船再说吧!我们在汉南等了你们半晚,不知多麽焦急失哩!见到你们真好。”
徐子陵坦然道:“诸位还是莫要沾惹我们为妙,否则恐有不测之祸。如若今趟我们能避过大祸,他日定有相逢之时。”
此时风帆离岸不足一丈,双方均可清楚瞧见对方,以应羽为首的天魁派弟子人人露出崇慕的神色,挥手告别。三人片刻离开江岸,沿汉水西浜急赶百馀里路,直至天色大白,三人再支持不下去,才觅地休息,分头采集野果充饥。
两个时辰後,三人调息完毕,继续赶路,平原已尽,他们此刻早远离汉水,前方横亘奇峰布列的山脉,连绵不绝。无可选择下,他们凭藉轻功攀山过岭,到抵达其中一处峰顶时,只见远山起伏,云海苍茫,像到了个奇异的世界里。
三人已忘掉穷追不舍的追兵,甚至忘掉为何要到这里来,驻足极目四,舍不得据然离去。
突利忽然满怀感触的迅:“人生最痛苦的事,究竟是甚麽!惫长风拂至,三人衣袂飘飞拂向,状若天神,似能在任何一刻乘风踏云的离开凡世。
寇仲淡淡道:“胜无常胜。败无常败,痛苦与否,在一念之闲。”
,徐子陵道:“仲少这番话充满深刻的感触,可见与李元吉的交手,使你在思想上更趋成熟。”寇仲愕然道:“你是否我肚内的蛔虫,因为找说这番话前,真的突然想起与李元吉之战,当时我有十足把握可在数招之内取他小命,结果却是差点栽在他手里。世事无常,莫过於此。”突利大讶道:“想不到真正的寇仲会是这般谦虚坦白,因为你的而且确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抽身退走,没有人可作异议。”寇仲得意笑道:“我本就是个虚怀若谷的人,但人与人间总有误解,天下问只有陵少才摸得清我的底子。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把李元吉引进朱的势力范围内,好狠狠痛揍他一顿。”徐子陵微笑道:“可汗认为人生最痛苦的事是甚麽呢?”
突利正思索寇仲的话,闻言道:“小弟只因想到将来不知与两位是敌是友,心中感到莫名的痛苦,故有感而发。”
寇仲大讶道:“可汗回突厥後大可袖手不过问中土之事,大家岂非可相安无事,河水不犯井水,免去这番烦恼?”
突利脸上阴霾密布,沉声道:“问题是以小弟目下的实力,仍与颉利有段距离,故必须借助外力以抗衡其势。而眼前的唯一选择,却是李世民而非少帅,故心中矛盾。唉!我从来不是这麽坦白的人,但受两位豪情侠义所感,竟有不吐不快之慨。”
徐子陵点头道:“这表示可汗真的把我们当作肝胆相照的朋友。”
突利眼中射出浓烈的感情,语气却平静无波,轻叹道:“不是朋友,而是血肉相连、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否则以找一向只讲功利手段的作风,怎会感到痛苦矛盾得要命。”
寇仲哈哈一笑,来到两人中间,分别搭上两人肩头,仰蓝天豪气狂涌的朗声道:“有可汗此言,一切足矣。无论将来如何发展,总之眼前这一刻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天!我的娘!这头究竟是云帅还是康鞘利养的扁毛畜牲?”
两人抬头去,一个黑点正在高空盘旋飞舞,画出一圈又一圈曼妙的轨迹。
第六章 仗义出手
徐子陵油然道:“这是云帅的猎鹰。”
寇仲骇然道:“我只看到一个小黑点,而你竟能看清楚鹰身的长相吗?”
突利道:“陵少是从鹰儿飞行的方式习惯,辨识此鹰谁属。养鹰的人都有这种本领,不过像陵少般这麽以看过数遍便分辨得来,包保全突厥没有人肯相信。”
寇仲颓然道:“陵少的判断当然不会错,我们是否太幸运哩!竟把李元吉一方的人甩掉。”
突利大讶道:“看来你是衷心亟盼的希李元吉赶上来再拚命,少帅有必胜的把握吗?”
寇仲一对虎目精芒大盛,微笑道:“我刚说过胜败无常,难以逆料,怎敢夸言必胜。我们少时有位白老夫子常教导我们孔孟之道,说甚麽学而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李元吉令我晓得自己的不足处在甚麽地,如此对手,难求难得,所以找才会渴与他再战一场。”
徐子陵微笑道:“少帅大可放心,有安隆这穿针引线的人在暗中弄鬼,必教你心想事成,不成亦不行。”
三人言笑晏晏,像对被云帅跟上来的事亳不放在心上。
突利迎着拂脸狂吹的山风深吸一囗气,道:“云帅亦算是非常本事,竟可在隔别一日一夜後,这麽快追上我们。”
寇仲笑道:“他是动了真火,务雪前耻。照我看,他该是孤身一人追来,其他人都远远给他抛在後方。若非他比我们谁都溜走得更快,真想掉头去杀他一个落花流水。眼下却须找个人烟稠密的地方去躲他娘的一躲,好进行我们的反击大计。”
徐子陵淡淡道:“你对山川地理的知识这麽丰富,请告诉我前路该如何走法?”
寇仲遥指飘浮於脚下安海西北端尽处,满有信心的道:“我们朝这方向走,撞上一道由西流来的大河,就该是朝水。朝水北浜有个大城叫顺阳,顺阳北二百里就是朱的老巢,座落湍水之南的冠军。所谓不入虎|茓,焉得虎子,我们索性直闯朱的大本营,闹他一个天翻地覆,两位老兄意下如何?”
突利大笑道:“我会为李元吉古的处境感到为难,他的实力虽远胜我们,但却一直给我们牵着鼻子走。”
他已习惯寇仲的说话方式,天翻地覆只是稍经夸大的言辞,并非真要凭三人之力,去冠军朱的虎须。
徐子陵道:“抵达顺阳後,我们最好改变外貌,扮作另一身份,若鹰儿纯凭外表认人,我们将大有机曾骗过它。”
寇仲笑道:“那恐怕要扮成佝驼背的老人家,至紧要改变走路的方式,否则纵使变成个小黑点,也瞒不过它那对马眼。”
大笑声中,三人攀山朝西北方向赶去。
个许时辰後,三人离开山区,果如寇仲所说的,一道大河从西而来,却不见舟船来往,只有三艘渔舟在撒网捕渔,对岸林木间隐见村落。
寇仲在天空搜索片刻後,道:“鹰儿不儿啦!”
突利逍:“若论气息悠长,它怎及得上我们,怕是飞回云帅旁休息进食了。”
寇仲喜道:“不趁此时渡河,更待何时。”
三人奋起全力,高速掠至岸旁,选取河道较窄处,再借抛入河中的粗树枝之助,轻轻松松渡过阔达十多丈的河面。
避入岸旁丛林密处,突利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小弟有另一个提议,少帅勿要介意。”
寇仲哑然失笑道:“可汗若有更好的提议,小弟欢迎还来不及,怎会介意。”
徐子陵莞尔道:“可汗是因你刚才自地埋知识丰富,才对应否表现出比你在这方面更在行而感到犹豫。唉!爱吹牛皮的小子。”
突利欣然笑道:“那我不客气啦!坦白说,若想潜入冠军,到南阳会比到顺阳有利些。”
寇仲欲言又止,徐子陵耍他道:“是否想问南阳在那里呢?”
寇仲苦笑道:“不要把我看得那麽差劲行吗?我对朱的领地非是没有野心,所以曾下过苦功。南阳在冠军下游处,顺流而下一天可至,只因南阳乃朱势力范围内最兴旺富庶的大城市,尤过冠军,这种地方人多眼杂,所以我才不选择它吧!”
突利讶道:“我还以为少帅忽略了南阳,原来另有想法。不过南阳内有一个我突厥方面的族人,在该地大做羊皮生意,所以我们或可利用他,布局对付康鞘利和李元吉。”
寇仲乘机解窘下台,大力一拍突利肩头笑道:“何不早说,我们立即动身,请可汗带路。”
最後一句,终露出狐狸尾巴。
徐子陵一把按着两人道:“看!”
长空上猎鹰画空飞来,绕了一个大圈,西飞去。
三人你眼我眼。
寇仲首先醒悟道:“老扁毛定因刚才被山上云海山峰所蔽,失去我们的行。这就更精,康鞘利若跟到这边来,必带李元吉去投靠在南阳做大生意的族人,我们将可由明转暗,教训一下欺压我们的恶人。”
三人均有满天阴霾尽去的开朗,小心翼翼的往北潜去。
冠军、南阳分别位於湍水西浜及南浜,一上一下,唇齿相依,控制着广大山区与湍水上下游的交通,地理位置十分险要,只要其中一城被攻下,另一城势难独善其身。
南阳的经济之所以比冠军更兴旺,皆因自古以来都是商贸的转运中心,众多官道的枢钮,乃附近数百里内最大的驿站,也是迦楼罗国冠军之外最重要的军事重镇。
南阳城墙四周环连,门关节楼,坚固雄伟,城墙以砖石严实包砌而成,沿内墙是供兵员迅速调动的驰道,道旁树木葱,紧靠城北的是汹涌的湍水,经引水道围绕外墙成为护城河。
城中里繁盛,房舍鳞次栉比,呈方城十字街形制,北而则因浜江而不规整。临街民居均用拱出挑檐廊,屋檐起翘,楼窗镂花,别具特色。沿江北街一带是商业集中地,商店摊布满街道两旁,人马往来不绝。
天刚破晓,扮作渔民的寇仲、徐子陵和突利从城北码头处登岸,缴税进城,离开大街,专往横冲窄巷。,寇仲大讶道:“人说朱凶残暴虐,其辖地甚至发生人吃人的惨事,但这城市却丝毫反映不到这情况,究竟是甚麽一回事?”
突利道:“道理很简单,因为真正控制造大城的,并非朱,而是由南阳三派四帮一会组成的联合政府管治,只是要每月向朱进贡,朱便不冉管南阳的内务。”
徐子陵和寇仲均感愕然。
突利道:“这是朱自己一手做成的,由於镇压剥削过度,三年前南阳的帮会门派曾联同城民向他奋起反抗,把迦樱罗兵逐出城外,朱领兵来攻,却久攻不下,只好接受现实,与三派四帮一会订下这麽一个协议。事实上这麽做对朱有利无害,皆因朱国库三分一的收入来自南阳。亦只有通过南阳,朱才能购入大批必需品,因为谁都不愿和朱这轻信寡诺的人做生意。”
,寇伸大感兴趣道:“竟有此事,朱慨是不守信诺的人,怎肯甘心接受这奇耻大辱?7”突利道:“他当然不会甘心,所以千百计分化二派四帮一会的团结,不过由这些门派帮会推出来主持大局的杨镇不但德高重,更是手段圆滑,八面玲珑的人。至少直到现在,朱仍未能重新掌握南阳的控制权。”
寇仲佩服道:“可汗真厉害,对中土的事比我更清楚,可知你们布下的情报网效率之高。”
按着停下脚步,道:“这家客栈如何?”
两人点头称善,只看门面,便知这家客栈该是最廉宜的那一种,适合他们现在穷苦贱民的身份。
三人开了一个房间,不管他天塌下来的大睡一场,醒来时天已入黑。
,到澡房轮番梳洗更衣,寇仲和徐子陵分别变为丑陋粗汉和弓辰春,又为突利戴上寇仲拥有满脸络腮胡子深目鹰鼻那张面具。
突利赞叹:“这张面具确是巧夺天功,不过若我们这麽走到街上,有心者仍可一眼把我们认出来。”,寇仲道:“我们要瞒的是无心者,况且谁想得到我们会到南阳来呢?管他娘的,我们先到附近医饱肚子,顺便商量下一步的反击大计。”
三人大摇大摆的来到贯通南北城门的北大街处,热闹挤迫的情况把三人吓了一跳,与晨早时的南阳像是两个不同的地,兴旺处比洛阳不遑多让。
部份更是武林人物,三教九流,各色俱备,但人人谨守礼让规矩,不会出现争道碰撞的情况,今徐子陵想起成都。
三人在找了间颇具规模的食肆坐下,点得酒菜时全肆告满,内外两进近五十张台子全坐满客人,嘈吵暄晔,闹哄哄的充满活力。
他们坐的是内进靠边的一桌,寇仲甫坐下便出手打赏,教夥计把多馀的椅子拿走,让他们可独占一桌。
突利忽然有感而发道:“我一生人很少有这麽享受人生的一刻,真切地体会到生命的珍贵,以前纵是击败强敌後,亦比不上现在满足踏实的肤深感觉。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可汗的感受,这几天的经历对可汗来说必然是新鲜刺激至极点。言归正传,可汗那位在这里做羊皮生意的族人姓甚名谁,住在那里?”
突利哑然失笑道:“我还未厉害至可记得他的居处。此人原名科耳坡,另有个叫霍求的汉人名字,他该是南阳无人不识的人物,与当地武林权贵有良好的关系。”
徐子陵问道:“可汗提过的三派中,其中一派是否天魁派?”
突利道:“正是天魁派,不过若论势力,应以名列江湖八帮十会的南阳帮居首,偃月刀”杨镇便是南阳帮的大龙头惫此时外进忽然传来杯碟破碎和叱骂的吵声,三人愕然去,蓦地一条人影直飞进来,仰天跌到其中一张桌上,登时人人四散逃避,杯盘碗碟掉地破碎,饭菜肴溅得桌子四周一片狠藉,椅翻桌塌,形势混乱不堪。
那人随桌子的坍塌滚倒地面,看样貌绝不过二十岁,闭囗呻吟,竟爬不起来。
除子陵见他眉清日秀,不类壤人,虽明知不该多管闲事,仍心中不忍,首先抢出把他扶起,按背输入真气,道:“不要说话。”
那肯年略睁眼,射出感激神色,依言闭上眼睛。
寇仲和突利仍坐原位,日光灼灼的盯紧内外进的通道,看看甚麽人如此强横霸道,竟敢破坏这城市宁和的气氛,公然在食肆内行凶。
“给我滚开”!
一个贵介公子模样,双目神色狠毒,脸泛铁青色的人在五名武装大汉簇拥下,来到内进,向徐子陵毫不客气的出言叱骂。
其他食客显然认识此君,人人脸色微变,噤若寒蝉。
有些人想溜走,此君又环目一扫道:“谁都不准走,我要你们瞧着我罗荣太教训这天魁派不自量力的狗种,哼!明知小宛是我的人,竟想癞蛤蟆去吃天鹅肉。连吕重都不放在我眼内,何况你区区一个小喽罗谢显庭。”
罗荣太左旁大汉怒喝道:“你听不见吗?还不爬开去,是否想管我们湍江派的闲事?”
三人一听,心想这还了得,就算不关天魁派的事,这麽恃强凌弱已今人看不过眼,更何况关到赢得三人好感的天魁派。
突利正要发难,寇仲微笑扯着他道:“是否三派之一?”
突利点头後,寇仲低声道:“让陵少处理吧!”
此时徐子陵的真气在谢显庭体内运转一周天,打通他被击闭塞的经脉,谢显庭勉力站起来道:“大恩不言谢,一人做事一人当,恩公不用理我。”
徐子陵迳自扶他在旁边一张尚未倾跌的椅子坐下,像看不到罗荣太那批凶神恶煞的人般,微笑道:“我和贵派应羽兄是朋友,谢兄放心休息,我自有办法应付。”
罗荣太听得双日凶光迸射,打出手势,刚才喝骂的大汉立时抢出,来到徐子陵背後,撮指成刀,疾劈徐子陵後颈,功架十足。
除子陵倏地退後,大汉明明见到徐子陵送上来给他练掌似的,岂知眼前一花,竟劈在空处,骇然收掌时,徐子陵又再出现眼前,尚未弄清楚是甚麽一回事,徐子陵硬撞入他怀内,背脊像弹簧般弓张,大澳立时惨叫一声,被无可抗御的内劲震得离地倒飞,向罗荣太投去。
内进或站或坐近百名客人谁都想不到徐子陵高明至此,差点齐声叫好。
对湍江派的霸道作风,谁都看不顺眼。
罗荣太也是了得,踏前一步,伸于把倒跌回来的大汉接个正着,先卸去其附体真劲,连退两步,然後站稳,命其他手下把他扶着。
寇仲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吸引所有人注视的目光後,油然道:“看在你荣大少尚有几分功夫份上,便由老子来宰你,保证是整整齐齐的十八块,每块斤两丝毫不差。”
“笃”!
突利把短杆的伏鹰枪重重在地面顿了一下,生出仿若能摇撼整闲食肆震摄人心的响音,不满道:“老兄你太不够朋友,刚才阻止小弟出手,原来是抢自己来拔头筹,这场本该是我的。”
“呀”!那被徐子陵震抛的大汉差点跪倒地上,全赖夥伴掺扶,更添三人声势。
寇仲装出惊慌神色,向突利拱手道歉道:“大哥息怒,这家伙就让给大哥过过枪瘾,十八个洞和十八块分别不大。最不好是这小子令我想起另一个人,才忍不住要吃这头啖汤,大哥有怪勿怪。”
全场所有人只有徐子陵知道寇仲囗中的另一个人是指香玉山,罗荣太和他确有几分酷肖,当然香玉山的外貌较易骗人。
旁观者都心中大乐,喜见恶人自有恶人磨。
罗荣太的脸色由青转白,张开两手阻止手下上前拚命,冷喝道:“既有敢管闲事的本领,敢否报上名来?”
就算初出江湖的人,都知他是色厉内荏,在我下台阶的办法。
岂知突利亳不合作,提枪赳立,倏地移到罗荣太前,一枪剌出。
罗荣太骇然拔剑挡格,其他人扶着那受伤大汉,被伏鹰枪带起的强大气流迫得箧跌退,威势全失。
“当!当!当!”
罗荣太确有横行的本领,施出浑身解数,连挡三枪。
突利哈哈大笑,枪势变化,如若长江大河,枪影漫堂的把罗荣太卷入其中。
众人尚未看清楚时,罗荣太惨哼一声,给突利一个手以枪尾扫中腿侧,登时长剑甩手掉地,罗荣太横抛开去,压塌另一张摆满酒菜的桌子,把谢显庭刚才的遭遇重演一趟。寇仲放下银两,囔道:“兄弟们!我们走吧!”
第七章 风雨南阳
四人来到街上,徐子陵见天魁派弟子谢显庭的情况大有改善,放开掺扶他的手道:“小兄弟快回去吧!”
突利道:“青楼那种烟花之地,最易招惹争风呷醋的是非,谢小弟还是少去为妙。”
谢显庭嫩脸一红,垂头道:“多谢三位大侠出手相救,不过我和小宛并不是在青楼认识的,我们我们是真诚相爱,唉!”
寇仲轻拍他肩头,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但首要保住性命,没命便不能风流,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
谢显庭俊脸阴晴不定,好一会才毅然道:“三位大侠请再帮小子一个大忙,万勿将此事告诉大师兄。”
徐子陵皱眉道:“纸怎包得住火,罗荣太被我们重创。此事定难善罢,你该立即把事情让你大师兄知道,使你和他都能作好准备。”
突利道:“吕重老师不在南阳吗?”
谢显庭立即两眼一红,眼眶内泪花打转,垂头凄然道:“师傅给人来踢馆打伤了。”
三人听得脸脸相黥,像吕重这种江湖名宿,讲的已非武功高低,而是身份地位。就算武功强胜过他,亦等闲不敢向他挑衅生事,现在给人来挑场,可从而推之表面平静的南阳,内中的斗争已到达白热化的阶段。难怪罗荣太敢公然欺压天魁派的弟子。
寇仲搭着谢显庭的肩头,转入横巷去说话,道:“甚麽人这麽大胆?”
谢显庭举袖拭泪,悲愤莫名的道:“就是季亦农那奸贼。”
三人愕然道:“季亦农是谁?”
谢显庭忍不住问道:“三位大侠是否刚来此地?季亦农是三派四帮一会里阳兴会的会主,近年来与湍江派、朝水帮、灰衣帮勾结,密谋取代杨镇他老人家的大龙头之位。家师因极力反对,故被他们视为眼中钉。最可恨是他引进外人,今次来踢舴的人表面上像与此事毫无关系,但明眼人都知季亦农.在背後主使的。”
徐子陵道:“动手伤人的究竟是何方神能?”
谢显庭愤然道:“那人只说姓云,没有人知道他的家派来历。”
寇仲沉吟半晌,通:“你先回道场再说,照我看你不该把刚才的事隐瞒,否则罗荣太的人来寻仇,你师兄们将会措手不及。”
谢显庭垂头道:“大侠教训得好。”
又往三人瞧去,道:“三位大侠高姓大名,让小子回去也有个交待。”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和应兄是朋友一事,确非顺囗胡,你只要回去形容一下,应兄便知我们是谁。”
三人回到客栈,挤在窄小的房间内,均觉好笑。
坐在榻上的寇仲把面具脱下,随手抛在一旁,往後仰躺,叹道:“管他娘的是否已暴露行藏,不若我们立即赶往冠军,看李元吉是否敢跟来。”
徐子陵在他左旁塌沿坐下,思索道:“你这叫作贼心虚。这处并非李家地头,他们凭甚麽得到消息,就算他们联络上霍求,而霍求又真的神通广大至能知晓在南阳发生的一切事情,仍要费一段时间才推测到是谁出手教训罗荣太,那我们还有充裕的时间部署。”
坐在房内唯一椅子中的突利点头道:“陵少说得对。今晚我们先摸摸霍求的底子,明早再分头行事,看看李元吉和云帅的人马会否入城,然後再从容定计。”
寇仲两手伸张,呻吟道:“三派四帮一会,我们知道的有天魁派、罗荣太所属的湍江派、季亦农的阳兴会、此外是朝水帮、灰衣帮,还有大龙头杨镇的南阳帮;剩下的一派一帮叫甚麽?”
突利答道:“是荆山派和镇阳帮,少帅的记忆力很不错,别人说过一次便记牢了。”
寇仲抱头道:“我已记得头昏脑胀,真不明白他们在争其麽?若南阳的帮派陷於四分五裂之局,最高兴的人只会是朱。”
徐子陵忽道:“有人来哩!”
走音自远而近,足音轻而均匀,显示来人功底相当不错,故引起徐子陵的警觉。
足音及门而止,接着敲门声向,应羽的声音在门外低声道:“应羽求见!”
突利跳起来把门拉开,把应羽迎进房间,徐子陵友善地拍拍他和寇仲间的床沿空位子,着他坐下。
应羽有点受宠若惊的坐好,道:“显庭真不长进,竟学人去玩青楼女子,幸好得三位拔刀相助,否则後果不敢想像。”
寇仲拗腰坐起来,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恋爱是没有成规或阶级界限的。照我看显庭与小宛是真诚相爱,否则罗荣太就不用诉诸武力来拆散他们。”
应羽为之愕然。有点难以接受的只是摇头。若非说话者是名震天下的寇仲,恐怕他早出言反驳。
寇仲亲热地搂着他肩头,煞有介事的分析道:“青楼姐儿爱的只有三样东西,告诉我,显庭有金吗?”
应羽摇头。
寇仲不理会徐子陵和突利的表情目光,续问道:“他武功高吗?有甚麽特别的本事吗?”
应羽弄不清楚他问这连串间题的动机,继续茫然摇头。
寇仲笑道:“这就是啦:显庭既乏金又欠本事,那小宛爱的当然就是他这个人,如此有情有义,你这作大师兄的若把他们拆散,岂非残忍不仁。你平心静气的想想吧:假若有人来拆散应兄和贵帅妹,你会有甚麽感受?”
应羽的脸登时胀红,嗫嚅道:“可足我和瑕师妹根本没甚麽,唉!我该怎麽说呢?”
寇仲肃容道:“大家兄弟,应兄先坦白告诉我,你是否喜欢瑕师妹呢?”
突利和徐子陵为之啼笑皆非。际此各有头痛烦恼事情的时刻,寇仲竟对别人的儿女私情盘根究底的去“关注”,真不知他是何居心。
果然应羽道:“现任家师受辱被创,天魁派覆亡在即,我……唉!”
寇仲微笑道:“兵家有所谓谈笑用兵,我们则可助应兄来个谈情用兵,此着是一举三得;既治好令师的伤势,重振天魁派的威名,更可夺得美人归。而我们则倚贵派之助,掌握城内发生的大小事项。应兄对这提议意下如何?”
子陵和突利这才明白过来,目前他们最苦恼的事,就是如何得到敌人动静的情报,因为就算三人同时出动,也守不住四个城门。
应羽剧颤道:“少帅为何对我这麽好?儿女私情只是小事,若能让家师早日康复,令敝派免去覆亡之祸,应羽……”寇仲又打断他道:“这叫人夹人缘。不过应兄有一样说错哩!儿女私情不是小事而是!嘿,终生的大事。只有出之以诚,你才能夺得令师妹的芳心。少说废话,让我们先看看吕老帅的情况,说到疗治内伤,谁比我和陵少在行。”
应羽感激的眼神移到徐子陵身上,又瞧往突利,後者缓缓撕下面具,微笑道:“小弟突利,来自东突厥。”
寇仲收回按在吕重背後的手,在徐子陵、突利、应羽和吕瑕关注的目光下,露出凝重的神色,看得四人的心直往下沉。
吕重勉力睁开眼睛,艰难的道:“老天伤势如何?少帅直言无碍,老夫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寇仲道:“吕老师伤势颇重,幸好老师功底深厚,在中掌时紧护心脉,否则早性命不保。”
吕瑕热泪泉涌,悲呼道:“少帅能治好爹的伤吗?”
寇仲微笑道:“吕小姐请放心,应兄乃我们心仪的好朋友,我们若不能在一夜之内使尊翁完全愎元,怎对得住应兄。”
这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寇仲为应羽“造势”之法,实在太过露骨。应羽是既欢喜又尴尬,徐子陵和突利却为之汗毛倒竖。
但吕瑕听得乃父有救,当然照单全收,感激地瞥了应羽一眼,半信半疑的道:“一晚使成吗?”
吕重叹道:“少帅不用安慰老夫,老夫自知伤势严重,六脉被阴寒之气所闭,就算能勉强保命,没有一年半载也难以活动自如。”
寇仲尊敬的道:“我寇仲岂敢向吕老师胡言乱语。我们来自道家《长生诀》的先天真气,天性能克制这类邪功异法,且经验丰富。陵少你来出手,说到疗伤,当然以你比我为优,其他的就难说啦!”
徐子陵讶道:“甚麽邪功异法?”
边说边踢掉鞋子,跨上卧榻,盘膝坐在吕重背後。
双掌齐出,按在吕重背心上。
徐子陵虎躯立震,向寇仲,後者道:“明白了吗?”
徐子陵脸上惊容一闪即逝,颔首表示明白。
其他三人都一头雾水,吕瑕芳心大乱的问道:“怎样呢?”
徐子陵真气源源不绝的送入吕重体内,仍能从容肯定的道:“不出三个时辰,令尊就可完全康复过来,不会留下任何後。”
吕瑕和应羽显然对沉默寡言的徐子陵更信任。悬到半天的心终放下来。又见吕重脸色立即转隹,连盘坐的姿态都轻松过来,登时有阴霾尽散,雨过天青的感受。
寇仲道:“我们出去再说。”
来到与寝室相连的偏厅,寇仲问起踢场击伤吕重那人的模样,吕瑕仔细形容後,寇仲点头道:“假若我没猜错,此人定是阴癸派的元老高手云雨双修”辟守玄惫吕瑕和应羽愕然道:“阴癸派是甚麽家派,为何从未听过的呢?”
突利却是恍然大悟,阴癸派的魔手终伸入朱的地盘来,这更是合情合理。阴癸派在长江之北只有襄阳一个据点,若要从而扩张,选取声势较弱的迦楼罗国来开刀,最是顺理成章。
说不定阳兴会的季亦农本身便是阴癸派的人,只要他坐上杨镇的位置,南阳等若落入阴癸派手上。
寇仲解释道:“这是江湖上最隐秘和邪异的一个家派,吕老师定会晓得。只是没有告诉你们吧:看情况目下最聪明的做法,是待吕老师明天痊愈後,立即撤离南阳。听说你们天魁派在很多地方都开设道舴,对吗?”
应羽脸露难色,苦恼道:“少帅既有此提议,可知阴癸派是我们惹不起的。不过家师与杨镇帮主乃生死之交,绝不肯舍他而去。”
突利问道:“杨镇现在何处?”
吕瑕答道:“杨世伯前天到冠军去,尚未回来,否则就有他待我们作主。”
寇仲和突利交换个眼色,均推想到季亦农是要趁这机曾发动,削弱南阳所有支持杨镇的力量。
寇仲断然道:“成功失败,就在今夜:先发者制人,後发者被制于人,我们就和季亦农玩一手,看他能变出甚麽花样来。”
话犹未已,有弟子慌张来报道:“湍江帮的人来哩!”
在进入道舴的大堂前,寇一把扯着应羽,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像你现在这神气,怎能赢得瑕师妹的倾慕。万事有我们为你撑腰,至紧要摆出是吕老师继承人的样子,横竖不能善了,还怕他娘的甚麽?”
应羽微一点头,猛地挺起胸膛,领先大步入厅,戴回面具的突利和寇仲紧随其後,接着是吕瑕、谢显庭和另四名应羽手下最有辈份的大弟子。
湍江帮的掌门人罗长寿四平八稳的坐在大堂靠西的太师椅内,如电的目光越过应羽落在突利和寇仲两人身上。他身後高高矮矮的站有十多人,人人目露凶光,一大兴问罪之帅的恶形恶相。罗长寿两旁太师椅亦各坐一人,左边的大汉一身灰衣,是灰衣帮的帮主“恶郎君”夏治平;右边是朝水帮内五堂总堂主“铁尺”祈三,都是?涎粑淞窒斓薄〉娜宋铩?应羽挺起的胸膛立时凹陷下去,执正弟子下辈之礼,向三人躬身致敬。
罗长寿泠哼道:“吕重在那里?”
天魁派各人无不色变,罗长寿如此直呼吕重之名,太不给面子了。
应羽给寇仲提醒的轻推了一下,才懂得领众人在大堂另一边的椅子坐下,应羽居中,寇仲和突利分傍左右,吕瑕等都学对方弟子般站到应羽椅後,立成对峙的形势。
“砰”!
灰衣帮的帮主夏治平显出“恶郎君”的本色,一掌拍在椅旁的酸枝几上,震得几上的茶杯叮叮咚作响,怒道:“应羽你哑了吗?吕重究竟在那里?难道不屑见我们一脸?”
“铁尺”祈三阴恻恻的笑道!案夏帮主勿要动气,说不定吕场主没脸见人哩!”
寇仲和突利心知对方最忌惮吕重,故出言试探他的情况。而若非吕重受伤,他们亦未必敢这麽欺上门来。
应羽终於动气,沉声道:“家师有事外出,若三位想见敝师,劳驾明天再来。”
罗长寿仰天长笑,目光掠过寇仲和突利,回到应羽脸上,冷然道:“好!吕重不在,找你也是一样。令师弟夥同外人,打伤罗某人的儿子,这笔帐该怎麽算?”
寇仲差点忍不住出囗嘲弄,还幸强忍得住,向应羽投以鼓励的眼神。
应羽亦是心中有气,收摄心神,装出冷静沉着的模样,不亢不卑的答道:“罗帮主言重。令郎荣太公子恃强横行,在公众地方向敝师弟行凶,幸得应羽的结拜兄弟仗义出手。纵使显庭有不对之处,荣太公子也可以直接和我说话,这麽做就太不尊重我们天魁派。”
结拜兄弟的身份是他们进来前商量好的。因为若依三派四帮一会表面的盟友关系,照江湖规矩,外人确没有置喙的馀地。
罗长寿登时语塞,想不到一向战战兢兢、漫无主见的应羽可以变得这般辞锋锐利。
“恶郎君”夏治平厉叱道!案应羽你竟敢目无尊长,冲撞帮主,是否吃了熊的心豹子的胆。”
吕瑕终忍不住,娇叱道:“敬人者人亦敬之,帮主还讲不讲道理。”
夏冶平双目凶光大盛时,祈三笑道:“虎父无犬女,不愧环首刀”吕重的女儿。就让祈叔叔来和你论道理,你大师兄忽然钻出来的拜把兄弟高姓大名,属何家何派。今趟到南阳来有何贵干?”
寇仲心叫来得好,敌方三大头头中,以这祈三最为沉着多智,先举茶杯轻呷一囗,才好整以暇道:“我叫胡三,他叫胡四,与季亦农份属同门,不信可问问季老他真正的出身来历。今趟是路过贵境,皆因我们专职是杀恶人,杀光一地的恶人便要到别处找恶人。唉!恶人难求,我们的生意愈来愈难做。”
对方人人勃然大怒时,突利早得满肚子不耐烦,猛地站起,喝道:“少说闲话,给老子画下道来,究竟是一窝蜂上还是单打独斗?”
一摆手上伏鹰枪,登时涌起一股凛冽迫人的劲气,威武无俦。
罗长寿、夏冶平和祈三.纵然武功远及不上突利。但终是打滚多年的老江湖,眼力高明,只看突利这“胡四”横枪傲立的迫人气势,便知对方已臻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心中大为凛然。
祈三最是狡猾,嘿嘿笑道:“应贤若想凭武力解决,破坏南阳的和气,我们一派二帮当然要和贵派周旋到庇,只不知这是否吕兄的意思。”
今趟轮到应羽乏言以对,突利单手把枪收往背後,哑然失笑通:“祈总堂主说得好,原来我们是一舴误会,不过罗帮主错在不该与祈总堂主和夏帮主同来问罪,摆明是要将小事弄大,非是要保持和气。早前若非我胡四枪下留人,罗帮主可能香灯不继,现今是战是和,罗帮主请赐天魁派一句话。”
他乃东突厥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权倾外域,这刻滔滔放言,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度。
祈三立时闭囗,让罗长寿作出决定。
夏治平欲言又止,终没说话。
罗长寿脸色变得颇为难看,阴晴不定,好一会才拂袖而起。冷喝道:“明早我们再来,我要亲自跟吕重评理。”
第八章 大祸临头
罗长寿等人含怒离去,应羽愁眉不展道:“现在与罗长寿撕破脸皮,下一步该……唉!”
底下给寇仲暗踢一脚,应羽立即振起精神,勉力装出豪气的样子,续下去道:“该如何先发制人呢?”
突利油然道:“湍江派、潮水帮、灰衣帮、阳兴会的两帮一会一派既联结为一党,其他荆山派和镇阳帮,究竟站在那一方?”
吕瑕轻移娇躯,来到应羽身旁,愤然道:“他们慑於阳兴会日渐扩张的势力和季亦农的武功,对他是敢怒而不敢言。今趟爹出事後,我们想请他们出来支持公道,他们都避而不见。”
寇仲道:“大龙头杨镇人虽不在,但南阳帮总有其他主事的人,不会对季亦农的横行无忌坐视不理吧?”
应羽叹道:“南阳帮最著名的高手孟得功和范乃堂均随大龙头去了冠军,大龙头本倚仗家师为他主持大局,家帅却给人打伤,使我们阵脚大乱。
唉!噢!”
寇仲又暗踢他一脚後,问道:“你们这麽多帮派一起管治南阳,防务与财政等事务如何分配?”
吕瑕道:“财政由大龙头掌管,其他工作则由各帮派轮流担当,例如这个月的防务轮到南阳帮负责,所以大龙头不放心到冠军去。”
突利向寇仲道:“我们应否直杀往阳兴会,把季亦农干掉,将事情彻底解决。”
应羽色变道:“万万不可,两帮一会一派加起来人数超过两万之众,况且这样自相残杀,必是两败俱伤之局,最後只会便宜朱粲那老贼。”
寇仲笑道:“应兄弟放心,可汗只是说笑。事情既不能力战,便要智取,还要不授人口柄。让我们分头行事,首先联结南阳帮,掌握全城的情况,尤其是敌对帮派调兵遣将的行动。若本人所料不差,『云雨双修』辟守玄那家伙快要登门造访哩!”
情报像雪片般不断飞到城南的天魁道场,罗长寿等人离开後,直奔阳兴会见季亦农,按著敌对派系开始调动手下,把主力集中往阳兴会在城北的总坛。
暂保中立的荆山派和镇阳帮,亦聚集人马,以求自保。南阳帮更是全神戒备,俾可应付以季亦农为首一方的突击。一时全城形势绷紧若引满之弓,形势一发难收。
照寇仲猜估,季亦农事实上面对同一难题,就是要避免元气大伤,免被朱粲有机可乘。否则恐怕他已率人来攻打天魁道场。
除派出作探子的人外,天魁派在南阳近二千弟子,全奉召回道场守护,忱戈待旦的誓保师门。
在吕重疗伤的寝室内,徐子陵的双掌离开吕重的背脊,步出房门,吕瑕迎上来焦急道:“爹的情况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吕小姐放心。事情比我们猜想的更容易,令尊巳能自行运气调息,再有个许时辰,该可完全复元过来。”
众人齐松一口气,吕瑕更流出喜悦的泪珠,想入室采看,给应羽软言阻止以免影向吕重行功。
寇仲、徐子陵和突利步至後园,到亭子坐下商量大计。
寇仲道:“李元吉一夥该尚未入城,至少末与霍求联络。至於云帅嘛!
这个波斯家伙来去如风,谁都盯不牢他,有否入城就只天才晓得。”
又同徐子陵述说刚才发生的事和目下南阳山雨欲来的紧张形势。
徐子陵沉吟道:“现在是甚麽时辰?”
突利轻松的道:“早得很,只是初更时份。”他一生都在兵凶战危、斗争倾轧中长大,对这类情况司空见惯,根本不当作一回事。
除子陵道:“只要对方猜不到我们的真正身份,今晚定会率众来攻。”
寇仲道:“我们却有另一个看法:敌人理该不愿演变为两败俱伤之局,他们的目只是吕重。据应羽说,三天後他们将举行第二届的龙头推选,重创吕重只是杀鸡警猴的手段,好迫荆山派和镇阳帮舍『偃月刀”杨镇而选季亦农。那即使吕重仍站在杨镇的一方,仍是二比六之数,季亦农将可名正言顺的坐上大龙头的位置,胜过以鲜血洗城的蠢方法。”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吕重只伤不死。不过他老人家的功底非常深厚,亦因此成为季亦农的眼中钉。倘他明日能生龙活虎的走到街上,对季亦农的威信势将造成严重的打击。”
寇仲道:“只要现时中立的两派支持杨镇,加上天魁派,将是四对四平手之局。据以前的协议,杨镇可再延任一年,然後才举行第三次推选。在南阳,谁能掌握税收财政,谁的权力最大,除季亦农这别有居心的人外,其他人最终都要屈服。”
突利兴致盎然的道:“今晚我们是否该活动一下筋骨,若南阳变成我们的地头,李元吉等休想能活著离开。”
寇仲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陵少有甚麽好提议?”
徐子陵道:“能为己为人,当然是一举两得的最理想做法。不过现时的南阳像一团烈火,一个不好,会把全城烧成颓垣败瓦,祸及无辜的平民。我们三个终是外人,不宜直接Сhā手其中。照我看应待吕重老师康复後,由他这德高望重的人出面兵不血刃的把事情摆平,我们则负起保他平安的重任。”
突利一呆道:“我倒没想得这麽深入。听来还是子陵说得有道理。”
足音轻响,应羽来报道:“有一艘船刚驶抵城北的码头,报称是与霍求作交易的。南阳帮的人曾登船查问,接触到的是可汗的族人。据说他们明天才进城。”
寇伸大喜道:“终於来哩!”
应羽为之愕然,不明白追兵杀至,寇仲竟这麽喜形於色。
徐子陵笑道:“应兄请坐,季亦农方面有甚麽新的动静?”
应羽在石嘧幼好後愁眉不展道:“刚得到消息,季亦农联同其他两帮一派的龙头,往见荆山脉掌门人任志,显是想说服他加入他们的阵营。唉!
若任志给季亦农打动,形势将大是不妙。”
寇仲叹道:“我非是说应兄的不是,像应兄这极神气态度,怎能赢得你瑕师妹的倾心。”
应羽一怔道:“我的态度有甚麽不对?”
寇仲摆出军师的神态,胸有成竹的分析道:“愈是危急的情势,女儿家愈希望身边有个能倚仗的男儿汉。现在正是应兄表现英雄气概的时候,像现在般唉声叹气,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儿,怎能令她将芳心许给你。机会稍纵即逝,应兄定要好好把握。”
徐子陵没好气道:“人家师兄妹情深义重,那轮得到你来多事。”
应羽忙道:“少帅是旁观者清,观察入微,家师虽有意撮合我们,可是瑕师妹却多次暗示我并非她心仪的人,看来我只好认命。”
突利加入道:“应兄弟是否察觉自己愈迁就她,她愈爱向你使性子发脾气?”
应羽一震道:“可汗怎能有如目睹似的,情况确如可汗所形容的,我究竟犯了甚麽差错。”
突利哈哈笑道:“你的差错是不明白女人只是匹野马,不多打两鞭绝不肯甘心驯服。”
徐子陵苦笑道:“应兄切勿听他的,那只是突厥人的方式,移植到中土可能会弄巧反拙。”
突利捧腹大笑时,寇仲悉心指导的道:“事实放在眼前,你师妹欢喜的不是应声虫,而是充满英雄气概,担得起大事、敢作敢为的好汉。万事有我们给你撑腰,你有甚麽好害怕的?想想吧!无论你强充好汉或低声下气,敌人都不会改变,对吗?”
徐子陵洒然道:“应兄还是做回自己的本份吧!姻缘这种事若是勉强得来的就没有意思。不过寇仲有一点是对的,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应兄绝不能畏首畏尾,该挺起胸膛为贵派的存亡奋斗,不计成败後果,更不须理会令师妹会否因此而对你生出倾慕之心。”
应羽给激励得双目生辉,点头道:“三位大哥说的都是金石良言,我应羽……”急骤的足音,中断他的说话,吕瑕挟著香风,倘脸含嗔的勿勿来到,极为生气的道:“显庭这小子真不长进,在这吃紧的时刻,竟私下溜出去,若遇上湍江派的人就不得了。”
应羽正想说“怎办才好”,见三人均眼睁睁的瞧著他,醒悟过来,沉声道:“瑕师妹勿要动气,显庭当是往月兰舍寻小宛。”
吕瑕没好气的道:“这个谁都晓得,问题是他是罗长寿欲得之而甘心的目标,外面又处处是他们的眼线,显庭为一个卖笑的女人这麽卤莽行事,落在罗长寿手上就糟糕哩!”
应羽断然道:“显庭和青楼女子相好一事,暂不管他是对是错,现在最重要是把他追回来,否则若落人季亦农手中,将大大不妙。”
吕瑕微一错愕,朝他用神打量,秀睁射出讶异的神色。
寇仲点头赞许,起立道:“告诉我月兰舍在甚麽地方,由我去把他抓回来。这里有可汗和陵少座镇便成。”
当小亭只剩下突利和徐子陵两人,後者忽然环目四顾,虎目异采连闪。
突利吓了一跳,学他般留意四周,肯定绝无异样,不解道:“是否有敌人来了?”
徐子陵先摇头,按著又点头道:“不知如何,我刚才忽然心绪不宁,像有大祸临头的样子。这种情况罕有在我身上发生,恐怕不是甚麽好兆头。”
突利感到寒意从脊椎直升到脑忱,与徐子陵相处这麽久,当然晓得他灵性的敏锐大异常人,吁出一口凉气道:“照道理季亦农纵有辟守玄助他,亦奈何不了我们,子陵为何有此不祥预感?”
徐子陵的脸色变得更凝重,道:“危险的感觉愈趋强烈哩!可汗请去和应羽研究一下可有迅速撤走的方法,我到外院巡视,看有甚麽不妥当的地寇仲展开身法,逢屋越屋的往位於城北大街的月兰舍掠去。
夜风呼呼,天气清寒!
寇仲条地从瓦背翻入一道横巷中,左弯右曲的急跑一段路,到再翻上一座大宅人家的瓦顶时,卓立瓦脊,低喝道:“来吧!”
白衣赤足的活似一缕没有实质的轻烟,从屋脊另一端冉冉升起,落在屋檐处。
在夜风吹拂下,她不染一丝杂尘白雪般的长衣迎风往後飘舞,尽显她曼妙的体态和动人的线条,美目凄迷,神色幽怨,再不若往日教人心寒的意态笃定。
寇仲心中暗叹,千算万算,也没算过会出现在这里,所有如意算盘立即全打不响。举手扯下面具,缓缓纳入怀里,同时暗聚功力,准备出手应敌。
忽然掠近寻丈,在他身前六尺许处站定,檀口轻启,吐气如兰的幽幽道:“少帅好吗?”
寇仲苦笑道:“本来一切如意,心想事成,但现在美人儿你芳驾光临,极可能是我乐极生悲的先兆,还有甚麽好与不好可说呢?”
没有答他的话,仰起螓首,美目深注往星月交辉的澄明夜空,叹道:“子陵是否在天魁道场内。告诉他!永远都忘不了他。”
寇仲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差点掉头拔足往道场赶回去,但又晓得这是扰他心神的高明手段,中计的後果就是横尸街头。连忙收摄心神,把千般忧虑排出脑际之外。沉声道:“我们不是定下协议,我们去起出杨公宝藏,你则可在宝藏内取某一物吗?”
的目光回到他脸上,平静问道:“寇仲你有多少把握,可避过师妃暄和佛门四僧的追捕?”
寇仲愕然道:“你的消息倒灵通。”
玉容回复止水般的平静,淡淡道:“与其让你们落入师妃暄之手,永远到不了关中长安,不如由我们把你抓起来,看看你在尝尽天下酷刑後,是否仍口硬得能不吐宝藏的秘密。”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冷笑道:“闲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才是这世上唯一真理,其他都是像你刚才般说的是废话。”
一对美目又射出复杂深刻得令人难明的神色,凄然笑道:“你和子陵都是能使倾心的英雄人物,只恨我却终要毁掉你们,实在教人心痛。
但我们亦是迫不得已,南阳乃我们必欲得之的重要据点,绝不容你们Сhā手干涉。现在寇少帅的利用价值完令消失,该是时候送少帅上路哩!”
寇仲哈哈笑适:“空口白话说来有甚麽意思,看刀!”
施出井中八法“击奇”,井中月化作长芒,闪电般往这阴癸派最出类拔萃的新一代传人击去。
“蓬”!
双袖扬起,重重拂在井中月刀锋处,寇仲只觉刀劲全被她那对大魔袖吸纳过去,立时招不成招,骇然後退。
却没有乘势追击,柔声道:“寇少帅你将比你的兄弟幸运得多,因为我们已决定对你狠下杀手,子陵却会求死不得,除非他能觑机自尽。”
寇仲再次提聚功力,冷晒道:“不要吹大气,要擒下我的好兄弟只是痴人说梦。”
叹道:“你们正是因自信而累事,今晚师尊将亲自出手对付子陵,少帅要不要坐下好好的想想那结果。”
寇仲心神剧震时,全力出手。
徐子陵绕著广阔近一里的天魁道场外围迅速飞掠,在星月映照下道场外的街道房舍一片宁洽,没有丝毫异样的情况。
最後他来到主堂高耸於其他所有建筑组群的屋脊顶处,迎风独立,极目四顾。
蓦地在道场围墙外西南方的房舍瓦顶上,现出十多道人影活像来自幽冥黑暗世界的众多幽魂恶鬼,笔直往道场飞掠而来。
领先一人高髻云鬓,脸盖重纱,体型高姚诱人。
徐子陵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扯掉面具,扬声喝道:“想不到竟是祝宗主法驾亲临,在下至感荣辛。”
声音说话传遍整个道场。
弓弦声向,埋伏在那个方向的弟子怎知道“祝宗主”是何方神圣,齐齐弯弓搭箭,朝进入道场范围的敌人射去。
徐子陵心叫不好,已来不及阻止。又知纵使能阻止他们,结果亦不会有任何分别。
第九章 难填之恨
寇仲在刹那间把精气神提升至最颠峰的状态,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他要把所有因关心徐子陵而来的焦虑全排出脑海之外,心志不分的先去应付眼前的危难,否则他将如宋缺所评的根本不配用刀。
在这种时刻,仍分心去想另外的事。不但於事无补,更是自取灭亡。
他虽曾与多次交手,却从未真正摸清她的深浅。他现下唯一有利的地方,就是不晓得他近日的突破和进度。只要他能好好利用此点,说不定可突围逃生,赶回去与徐子陵会合。
就算要死,他们也要死在一块儿。
攻至。
这美女乌黑的秀发飘扬上方,像无数有生命的毒蛇,催动毛发至乎此等惊世骇俗的地步,他尚是首次目睹。
四面八方尽是袖影狂台,像一面无所不被的网,把他笼罩其中。寇仲冷喝一声,随口叫一声得罪,脚下用力,踏处瓦片立时寸寸碎裂,寇仲像陷进深洞般。随著碎瓦木梁,堕进下面人家的房舍去,同时一刀上刺,迎上天魔袖拂出其中暗含的指劲杀著。
“叮”的一声,刀锋硬攫指劲,一股活像能纠缠永世的阴寒之气透刀入侵,寇仲经脉欲裂下,终於踏足实地。
脚尖才触地,寇仲已把真气运转一周天,化去对方能撕心裂肺的可怕气劲,同时往前弹出,“碎”的一声撞破大门,来到宅堂前的广场处,再斜飞而起,落往围墙去。
这几下应变发生在数息之内,寇仲已脱离险境,避过的锋锐。
凌空追至,天魔带毒蛇般从罗袖滑出,疾取寇仲後颈,刚好赶在寇仲踏实墙头的一刻击中他,时间拿捏之妙,即使对方乃索命之敌,寇仲仍要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才是的真功夫,以往她因种种原因,故出手均未尽全力,此刻一意杀他,声势自大不相同。
整个空闲像凹陷下去,既无法用力,纵勉强逞强亦是力不从心,只是那种难受至极点的感觉,足可今人心烦气躁,不战而败。
但寇仲自有应付之法,立时运动体内正反之气。像一座自给自足的城堡般,虽在敌人强大的军队包围下,仍能运作自如,猛换一口真气,在踏足墙头的刹那间横移半丈,井中月反手扫劈,正中的天魔飘带。
以的眼力和狡猾多智,仍猜不到寇仲有此应变能力,尤有甚者,就在被寇仲扫中带端的刹那,不但丝毫不觉对方反震劲道,飘带竟被带得卸向前方,真气泄荡。如此奇异的怪劲,她尚是首次在寇仲处碰上。
她本身乃吸取别人真气的专家,天魔气讲求以无形之力,盗取对方有实之质,敌人发力愈猛,愈是正中下怀,故深悉其中妙用。故此刻见对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惊反喜气随心转,加送一道真气,并鬼魅般凌空移位,使寇仲攻势落空。天魔飘带更化成十多朵圈影,再朝寇仲当头罩去,变招之快,教人难以想像。
寇仲刚暗庆计谋得售,正要借方挥刀反攻,岂知不运气犹可,忽然整条手臂疼痛阴寒,差点宝刀甩手堕地时,已像吊靴鬼般贴身飘至,他那颓丧失败的感觉似若由云端飞快掉进泥掉去,连叹窝囊的余闲也欠奉。
幸好他临危不乱,一个肋斗往前翻腾而去,离墙时右足後撑,点在目光不及墙头稍下的地力。
果然如影附形的追来,天魔飘带变戏法似的一化为二,循著两道弧线轨迹,从左右外档弯回卷拂,假设寇仲原式不变,在越过窄巷前,左右耳鼓|茓会同时中招,那时任寇仲是大罗金仙,也要返魂无术。
幸而这都尽在寇仲意中,条地改变方向,冲天而起,弹石般投往远处,虽及时变招追击,刚好差了一线,只能以其中一带在他左腿处轻拂上一下,就那麽给他以毫厘之差逸出她的魔手。
寇仲化去入侵的天魔劲,落在另一所宅舍屋脊高处,横刀而立,双目神光迸射,一瞬不瞬的盯著像魔女下凡,御风飘来的阴癸派绝色美女。
他已为自己制造种种有利的形势,避过她锋锐最盛的几招强击,刻下到了全力反扑的时刻,此刻他无论信心和斗志,均处於最佳的状态,若奈何不了对方,将显示他和仍有一段不能缩减的距离。
岂知临空而至的婚怕却由快转缓,还今人难以置信的在空中旋转起来,由罗袖延伸出来的一对飘带织成完美无瑕的圆球带网,把她紧裹其中,往寇仲投来。
寇仲瞧得头皮发麻,别无选择下斜掠往上,一刀劈出。
“阴后”祝玉妍腾身而起,姿态优雅的从容避过所有箭矢,轻轻松松的落在屋脊的另一端,与徐子陵只隔丈许,柔声道:“荆州一地,在南北分裂时向为南方政权必争之地,故有『南方之命,悬於荆州”之语,实乃南方盛衷之关键。南阳乃荆州北部要塞,交通便利,地势险固,户口繁盛。我们既得襄阳,若再取南阳,将成犄角之势,互为呼应。你两人不知好歹,竟敢来坏我们的大事,实咎由自取,勿怪我们不顾协定。”
祝玉妍当然不会这麽有闲惰逸致来和徐子陵这後进小辈聊天,她是要手下得以对天魁弟子痛施杀手,藉以扰乱徐子陵的心神,好让她能生擒徐子陵,迫问杨公宝藏的下洛。
徐子陵心内滴血,偏要对四周正被屠般的天魁派弟子的惨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还要祈祷突利能带领吕重、应羽等知机逃遁,其中的痛苦,绝非任何笔墨可形容万一。
惨叫呻吟痛哼之声不住从四方八面传来,天魁道场忽然变成|人闲地狱。
伏尸处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徐某人今日若幸能突围逃生,日後对祝宗主今晚的残酷手段,必有回报。”
祝玉妍冷笑道:“好胆!你们妄想可像以前般风光吗?”
藏在袖内的左手缓缓探出,玉指遥点眼前像慧星般崛起武林年轻有为的对手。
徐子陵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给她从袖内伸出来的玉手小臂完全吸引,心中涌起难以言宣的感觉。
在星月交辉下,祝玉妍没有任何瑕疵的手闪亮著超乎凡世的动人光采,无论形态动作,均齐集天下至美的妙态,含蕴天地间某一难言的隐秘,一时间徐子陵像忽然陷进另一世界去,与身旁充满血腥屠戮的凄惨现实再没有任何关系。
一缕低吟从祝玉妍隐在重纱之後的檀口吐出,进入徐子陵耳鼓後渐化为天籁妙韵。
这魔门最有地位的绝顶高手,全力展开天魔大法,无隙不入的向徐子陵全面进攻。
“蓬”!
寇仲的刀似乎和的飘带硬撼,事实上拚的只是蛤蜒点水的以刀锋轻轻在带影最密集处画上一记,却发出劲气交击的爆向。
两人同峙大吃一惊。
令寇仲骇然的是的天魔飘带似有生命的灵蛇般卷缠而上,强大的天魔劲则似千重枷锁般把他紧吸不放,纵想抽刀退走,亦有所不能,唯一的方法,就是弃刀而逃。
就在这魂飞魄散,空有绝世刀艺却无用武之地的时刻,他想起李元吉的回马拖枪法。
吃惊的是看不穿他刀法的变化,明明是一刀迎脸劈来,到最後攻至时却是飘带被他刀锋画中,使她所有厉害杀著全施展不开。幸好天魔大法最厉害处正是千变万化,无有穷尽。立时施出天魔带最凌厉的杀著“纤手驭龙”,昔日飞马牧场商家两大元老高手,便是在她这种至死方休的手法下惨遭不幸。
就在她庆幸妙法得逞之际,井中月忽然生出一股往左摆动的强大拖扯之力。
心里暗惊,娇叱一声,逆劲往反向抗衡。
两人同时往瓦背落下去。
寇仲反笑道:“美人中计啦!”井中月一摆,顺著她的劲道拖刀,一下子逸出她飘带纠缠,双足踏在瓦背上。
娇哼逍:“看你还有甚麽伎俩。”
飘带消没罗袖之内,接著一个旋身,欺入他怀里,寇仲骇然疾退时,两袖往上掀起,露出赛雪欺霜的小臂,左右手各持精光灿闪的锋快短刀。
分取他咽喉和小腹,凌厉至极。
最诡异是她只以赤足的一对拇指触地,白衣飘舞,整个人像没有重量似的。以无比轻盈和优芙的姿态,往他攻来。
她的每个姿态均妙不可言,偏是手段却凶残狠辣,招招夺命,形成强烈的对比,教人意乱神消。
“叮叮”!在没法展开刀势下,寇仲勉强以刀锋挑开她上攻的一刀後,再以刀柄挫开她向腰腹画来的刃斩,险至毫厘。
寇忡再退一步,心叫不好。
果然占得先手,立即得势不饶人,天魔双斩水银泻地的贴身往他攻来,她攻击的方式不拘一法,全是针对寇仲当时的情况,寻瑕觅隙,杀得寇仲险象横生,随时有魂断当场的危机。
由秀发至秀足,全身上下无一不可作攻击的用途,诡奇变化处,任寇仲想像力如何丰富,非是目睹身受,绝想不到会是那麽“多采多姿”在眨几下眼的高速中,“叮当铿锵”之声响个不停,寇仲把井中月由刀柄千刀锋每寸的地力用至极尽,又以宽肩手肘硬顶了她十多下劲道十足的肩撞肘击,双脚互踢十多记,终给她的秀发挥打在背肌处,登时衣衫碎裂,现出数十度深达两、三分的血痕,人也断线风筝的抛跌开去,滚落瓦背。
这还是他凭著新领悟同来的身法,才制造出此等战果,令本可夺他小命的杀著,变成只是皮肉之伤。
火辣的剧痛下,寇仲踏足长街,一辆马车正从寂静的长街另一端奔来,而的天魔双斩,则当头罩下,不予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寇仲脑际灵光一闪,伏倒地上,然後箭矢般贴地疾射,来到急奔而过的马车底下,看似是要通过车底从另一边逃生,事实他却是紧附车底,随车而去。
凌空一个翻飞,降往对街,才知中计,冷哼一声,朝奔出近十丈的马车电掠而去。
马车忽地加速,任御者如何拉勒叱止,四匹健马仍像疯了的牵曳狂奔,显是藏在车底的寇仲做了手脚。
怒叱一声,把身法提至极限,迅速把与马车的距离拉近至五丈。
四丈、三丈,眼看可赶上忽然最前方的一匹健马与马车分离,四蹄直放,再转入横街。
如影附形,放过马车转追这离车之马,天魔飘带电射而出,卷向马儿的後腿。
寇仲哈哈一笑,从马肚翻上马背,反手一刀,往马股下方扫去,正中天魔飘带。
“霍”!
劲气交击下,娇躯一颤,登时速度减缓。在力战之後。适才又发力追赶,已损耗她真元甚巨,纵使以她精纯的魔功也大感吃不消。更知寇仲有马作脚力,以逸待劳,而自已则只能仗身形步法从後急赶追击,难以发挥天魔大法变幻莫测的威力。无奈下只好颓然放弃,停下来眼睁睁的目送寇仲消没在长冲弯角处。
面对祝玉妍集魔音魔相魔功大成的凌厉攻势,徐子陵暗捏不动根本印,登时视象和听觉的幻象尽消,心志变得坚刚如磐石,不为对方摇动分毫。
四周天魁派弟子被屠杀的死前惨呼,亦不能影响他澄明通澈的心境。
有生必有死。
整个人间的世界在他这刻来说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象,除本心外再无他物。
徐子陵低喝一声“咄”,两手变化出大金刚轮印,迎击祝玉妍照脸拂来的天魔袖。
“逢!蓬!蓬!”
徐子陵施尽浑身解数,脚踏奇步之下,更变化出外狮子和内狮子印,寸土不让的硬挡祝玉妍从不同角度拂来的三袖後,终被迫和祝玉妍从罗袖探出来的玉掌狠拚一招。
天魔功如狂涛怒潮、缺堤洪水般冲来,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才退後两步,便横飞开去,堪堪避过祝玉妍从裙底闪电踢向小腹的一脚。
徐子陵又左右各晃一下,连祝玉妍也不知他要逃往何处时,他早闪到祝玉妍身後,两手穿花蝴蝶的化作千万掌影,往这可怕的大敌攻去。
祝玉妍想不到他仍有反击之力,看似随意的旋身拂袖,驱散徐子陵的漫天掌影,然後樱唇轻吐,吹出一口香气。
徐子陵给她这玄奥无匹的一袖拂得蹈踉跌退,所有後著无以为继,祝玉妍覆盖脸上的重纱往上扬起,露出她动人的玉容。
她一对美眸射出似怜似怨的神色,配合她颜容某种不能言传的感人表情,确深贝勾魂摄魄的奇异力量。
这魔门最负盛名的高手,同时檀口吟唱,娇躯缓缓舞动,其婀娜多姿使人意乱情迷之态,能教铁石心肠的人,或修练至凡心尽去的佛门高憎亦破戒动心。
最奇异处是空气中彷佛充满了能直钻心脾的清香,使人魂为之销。
徐子陵嘀叫侥幸,若非他扮岳山时曾见过祝玉妍青春焕发得令人难以相信的庐山真貌,这刻定因骤见玉容下给震撼致心神摇荡,露出心灵的空隙。
被她能迷惑感官的天魔大法乘虚入侵,不战而溃。
这可是他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装出目瞪口呆的神情,却暗捏小动根本印。
祝玉妍缓缓飘来,举指遥点。
徐子陵蓦地狂喝,口吐真言:“咄!”
一拳击出。
祝玉妍显是想不到徐子陵的心神竟能不受她魔功所惑,娇躯猛颤,双目蓝芒大盛,指化为掌,速度骤增,快似鬼魅的闪往徐子陵左侧,重劈在徐子陵拳侧处。
徐子陵虽清楚瞧到她应变的方式和招数,偏是正欲变招时,拳头已被劈中,丝毫没法改变这形势。
当对方玉掌切在拳侧时,似若轻柔乏刀,但他的脑袋却如受电殛,视听亦同时模糊起来,若非仍紧守心头的一点灵明,恐怕会惊恐得发疯狂呼。
如此魔功,确是惊天动地,防无可防。
祝玉妍亦给他正寻隙而发的全力一拳,震得横飘到左方瓦背上。
除子陵勉力倒纵而起,凌空两个翻腾後,连续运转体内真气,视听之力才回复过来,居高临下,见到修罗地狱般的可怕景况。
天魁道场大部份的房舍全陷进火海中,伏尸处处,但屠杀仍在激烈进行中,敌方以百计的黑衣人对余生者展开无情的追杀攻伐。浓烟蔽天,星月无光下,眼光所及处尽是狼奔豕突的惨烈情景。
徐子陵自知再无力挽回大局,若此时不走,待阴癸派各魔头尽歼道场内其他人後,他更走不了。
但如何可摆脱祝玉妍呢?他落在另一所房子的瓦脊处,祝玉妍飞临头顶上方,一对玉掌全力下击,劲气压得他呼吸顿止,全身乏力。
第十章 杀出南阳
祝玉妍近十多年来,从未试过像这一刻般满蓄杀机,她刚才可说施尽浑身解数,却只能令徐子陵受了点毫无足道的轻微内伤。而最今她心寒的就是对方根本不怕她的“天魔幻相*,使她天魔大法的威力大打折扣。此时她舍去生擒对方的念头,决意全力毙敌,免去将来徐子陵变成另一个宁道奇的後思。
徐子陵若晓得祝玉妍心内的想法,当可非常自豪,但此刻他脑筋转动的只是如何保命逃生,好在日後取回这令他悲愤痛心的血债。
面对祝玉妍这惊天动地、威力无俦的全力一击,他绝不可退缩,否则会是兵败如山倒之局,直至被杀。
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制造出来的*力场*,比之棺媳又多了数十年千锤百炼,达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魔功和经验在其中。
在一般情况下,纵使以徐子陵目前的突破和功力,对祝玉妍的掌劲仍是借无可借,卸无可卸。
幸好他因曾有过受棺棺把天魔劲送入体内以对付尤鸟倦的体验,故比寇仲更深悉天魔功法的虚实微妙,在这生死悬於一线的危急存亡之际,只好拚命一试。.他仰首上望,双目神光大盛,手捏施无畏印,被寒劲入侵得差些凝结的血液立时开始流通,血管同时收窄,使血液奔行加速,全身冥气周游干息,适才乏力的感觉顿即消去,体内气劲澎湃,再变化出正反两股力道,往左微移三尺,一拳击出。
祝玉妍此刻杀机更盛。
本被她天魔劲压得斗志全消的年轻对手,忽然全身衣袂拂扬,变成另一个人似的站得稳如泰山,而连她都不明白的是对方击来的一拳竟没有丝毫劲道,偏又有种玄奥莫测的感觉。
蓦地对方往横移开,自己无坚不摧的天魔劲场像忽然失去重心和目标似的,晃晃荡荡,使催劲的她反而难过至极点,但这时变招已来不及,双掌惟有原式不变,改向下推。
以祝玉妍经验的丰富,眼力的高明,仍要自认对徐子陵看不通,摸不透。
“轰*l.臂伸至尽,离祝玉妍从天击来的玉掌只有五尺的距离时,徐子陵体内正反两股真气变为绞旋而依相反方向旋动的一股气柱,像暴发的洪流般,脱拳而出,迎上祝玉妍全力的一击。
气劲交击。
祝玉妍闷哼一声,被震得斜飞开去。
徐子陵则再口喷鲜血,跄踉打转的掉下瓦坡,著地前,探足一点,箭矢般投往远方。
祝玉妍足尖一点屋脊,又迥飞追来。
徐子陵望著前方二十丈许火光熊熊、冒起大量浓烟的一组房舍投去。
能否在仍有的一段距离前逃过祝玉妍的追截,将是生和死的分别。
一记硬拚下,祝玉妍和他在绝无转寰馀地中,同告受伤,分别只在轻重之异。能令这魔门大宗师受伤,他实可堪告慰。
适才他先以施无畏印凝起的护体夏气,藉正反移力把将他笼罩得动弹不得的天魔劲场卸开,再发拳攻击,利用他新近领悟回来宝瓶印式的发劲方法,令祝玉妍摸不清他的手法,不但硬挡她全力一击,还成功地借去她少许真气,更凭这注生力军的真气,在堕地前大幅舒缓了经脉的伤势,致能有馀力逃窜。
尚差五丈便可进入浓烟密布的火场,而祝玉妍仍在十丈以外,在这有利的形势中,忽然人影一闪,一位清秀俊雅、动作潇洒的中年文土,竟拦在前方,手横铜箫哈哈笑道:“徐兄弟可好?辟守玄恭候多时。*徐子陵只看对方动作的迅快轻松,氨度丰姿,立即断定此人魔功之高,尤在边不负之上,自知必无可避,猛咬牙龈,以最刚猛的大金刚轮印,运聚所馀无几的真气,丝毫不缓的宜击敌手。
辟守玄摇头叹道:*这叫灯蛾扑火,不自量力。*铜箫一摆,在空中画出反映背後火光的芒光,呼啸声随之大作,仿似鬼哭神号。
就在徐子陵对攻出的一拳已失信心,自叹小命不保的一刻,辟守玄背後的浓烟火光中异响突起,接著一团滚动的枪影,像龙卷风般往辟守玄卷去。
形势登时完全逆转过来,轮到‘云口雨双修’辟守玄腹背受敌。
以辟守玄之能,亦知难以抵挡两大年青高手的前後夹击,尤其後面攻来的伏鹰枪事起突然,他因只顾前方以致背部空门大露,在措手不及下只能先求自保,虽明知只要挡得徐子陵一招,祝玉妍可及时赶上,仍要心中嗟叹的往横闪开,还要有那麽远避那麽远。
刹那间徐子陵和突利会合一起,徐子陵乘势一把扯著突利臂膀,拉得他和自己斜掠而起,投入浓烟深处。
祝玉妍赶到时,已迟了一步。
寇仲策马急驰,望著火头浓烟腾奔天上,染红了城南天际的天魁道场发狂般奔去,心中充盈杀机。
所有通往道场的大街小巷均被该是与季亦农有关的武装大汉封锁,严禁其他人接近或赶去救火。
此时寇仲的井中月沾满鲜血,硬闯七、八个关口,才赶到这里来。
就在这时,浑身火星炭屑、狼狈不堪的徐子陵和突利从灾场钻出来,扑上墙头。
站在墙头的徐子陵往他瞧来时突然脚步跄踉,差点掉下墙头,幸得突利一把抓著,拔身而起,再往寇仲投去。
两道人影同时出现在三十丈许外墙头处,迅若幽灵的往他们追来,寇仲认出其中一个是*阴后*祝玉妍,心叫乖乖不得了,接过落在马背的徐子陵和突利,立即勒转马头,转入长街,各人提气轻身,大幅削减马儿的负担,三人一骑,仓皇逃命去也。
才奔出二十多丈,十多名大汉持矛挥枪从两旁扑出,箭矢更骤雨般从屋顶两边射下来。
突利大喝一声,洒出漫天枪影,形成一个保护网,挡得劲箭锢飞堕地。
徐子陵左右开弓,以拳劲掌风,震得扑来的敌人束倒西歪,抛倒跌退。
寇仲大喝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井中月闪电般在马头前掣动,挡路者无一幸免的溅血倒下。
健马没片刻停留的闯关而出。
他们已无暇去看祝玉妍和辟守玄是否仍追在背後,只知凡挡我者,格杀勿论,来到两条大街交叉处,三人都浑身浴血,但却闯过多关,杀掉对方近百人,战况之烈,非身在其中,实难以想像。
突利喝道:*转左l.*寇仲记起李元吉、康鞘利等人正在北门外湍江的码头上,转左将可宜抵西门,忙策马左行。
突利叫道:*快一点l.妖妇愈来愈近哩I.*寇仲和徐子陵别头後望,只见祝玉妍和辟守玄一先一後,追近至十馀丈的距离,只要稍有延误,会立即给追上,心中唤娘,欲催马加速,岂知口吐白沫的马儿早达至脚连的极限,倏忽间祝玉妍又追近至八、九丈。
两旁的房舍像幻影般往两旁急速倒退,前方人影你追我逐,数百人正在拚命厮杀,呐喊连天,伏尸处处。
最令三人安慰的是西门处城门大开,显是负责守城的南阳帮众,遇袭下见势色不对,开城逃命,否则马儿难以飞越城墙,这麽稍一耽搁,必被敌人追上无疑。
寇仲策马在交战双方的空隙中左穿右Сhā,瞬那间进入深达六丈的门阙,马儿忽然前蹄失足,把三人倾倒滚地。
三人滚出门外,来到吊桥边缘处,再弹起来,奔过吊桥,落荒逃去。
祝玉妍和辟守玄追至桥头,络於力竭,停下来眼睁睁瞧著他们没在城外黑暗深处。
三人在城外一个山头颓然坐下,遥望南阳,仍隐见冲天而起的烟火。
寇仲苦笑道:*今趟真是一败涂地,能执回小命是邀天之幸。*双膝跪地的徐子陵,木无表情的沉声道:“他们怎样了?*正急促喘气的突利艰苦答道:“该逃出来吧!我半强迫的劝得应羽、吕天瑕等十多人护著吕重从秘道离开,才回头找你。*寇仲忽然起立,一对虎目狠狠盯著南阳城上方火光,道:*所有旧恨新仇,终有一日我们要与祝玉妍清算。*突利道:*下一步该怎麽走,还要到冠军去吗1.*寇仲徵询徐子陵的意见道:*陵少怎麽说1.*徐子陵仰首望天,道:*我们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否则见到鹰儿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的时间,将後悔莫及。而且像我们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逃亡的本钱。*突刊一觉醒来,太阳已君临大地,在中天处射下暖洋洋的光线。
徐子陵仍跌迦盘滕,闭目冥坐,却不见寇仲的踪影。
他们身处的隐闳峡谷在南阳西北五十里外的山区内,丛林密布,浓荫掩蔽,正是藏身的好地点。
峡谷底一道溪流蜿蜓而过,淙淙水声,份外令人感到山林的平和安逸,尤其在经历过昨夜的腥风血雨後。
突利悄悄起立,三人中论伤势,以徐子陵最重,所以需更长调息时间。
抵达谷口时,寇仲正躲在一丛浓密的树荫下向天观望,当突利来到他身後时,寇仲往天一指,道:*看!*突利循指示瞧去,一个黑点正在山区外十里许处的原野上飞翔,找寻目标。
寇仲问道:*谁的鹰?*突利仔细观察,低声道:*该是康鞘利的鹞鹰,终追到来哩1.*黑点又往远处移去,消没在一座小山之後。
寇仲叹道:“还是陵少心水清,若我们昨夜只知逃走,现在又会给人追得喘不过气来。*。
突利在他旁单膝跪下,道:*我们要重新决定逃走的路线,多了阴癸派这大敌,我们的处境更是不妙。*寇仲道:“你的地理常识竟比我这汉人还好,真是讽刺,不如由你来设计逃亡路线吧l.*突利苦笑道:“你是否在讽刺我,因为小弟下工夫研究你们的山川地理,只有一个目的,不用说出来你也该知是甚麽。*寇仲笑道:“缸怨乓岳矗你们和你的匈奴祖先,便不断入侵汉士,究*是因仰慕我们中土的文化,还是想要我们的财帛子女士地1.*突利淡然道:*若用两句话来说,就是乘人之危或为人所乘,这才是入侵的动机,我不攻你,你便来侵我,有甚麽道理可言。*寇仲沉吟道:*可是从历史看,总是你们寇边进侵的多,我们是为保卫国土而作反击吧!*突利分析道:*这只是一种误解,由於战术、地理和社会的分异,你们在大多数时间只能处於被动的形势。坦白说,纯以武力论,你们汉人实在不是我们对手。真正令我们佩服的只有你们战国时的*铁骑飞将*李牧,即使以汉武帝的强大,双方亦只是两败俱伤之局。*寇仲大感脸目无光,反驳道:“既是如此,为何你们的国界不能扩展越过阴山长城呢1.可见我们或不擅攻,却是善守。*突利心平气和的道:*希望这番讨论不会损及我们兄弟间过命的交情。*寇仲老脸微红道:*当然不会。只是气氛热烈了点,可汗请继续说下去。*突利叹道:“说下去可能会更难听,少帅仍要听吗?*寇仲苦笑道:*不要说得那麽难听行吗?*突利探手搂上寇仲肩头,道:*我是诚心把你当作兄弟,才坦言直说。
若比较高下,我们是以勇力胜,你们却智计占优。一直以来,汉人对付我们最厉害的法宝,就是分化与和亲两大政策,武功只作後盾之用。只要能令我们出现分裂和内哄,你们可隔岸观火,安享其成。若以武力论,早在南北朝分立时,我们已横扫漠北,建立起强大的可汗国。但你看看现在的情况,好好一个突厥汗国不但分裂为东西两国,颉利还要置我於死地。若大家能同心合力,你们凭甚麽阻止我们北下。*寇仲听得默然无语。
突厥的分裂,确与隋室的离间政策有莫大关系,这是看准突厥权力分散的弱点。因为突厥的最高领袖大可汗下还有若干像突利这种小可汗,各有地盘,实际上无论治权和武力都是独立的,所谓‘虽移徙无常而各有地分’。
故‘分居四面,内怀猜忌,外示和同,难以力征,易可离间’。只要向其中某汗拉拢示好,可制造众汗间的矛盾。
隋室虽对这种勇武善战,来去如风,有广阔沙漠作藏身处的强大游牧民族用武无地,却是有计可施。
突利续道:*你们是以务农为主,人虽多我们千百倍,但调动军队却非足易事,往往只会引起民变。且防线又长,难以集中防守,远征吗1.我们只要断你们粮道,你们便成缺粮劳师的孤军,那能抵挡我们这些出身大漠的精骑突袭,只是天气的变幻和沙漠的酷热,你们便注定是败亡之局。*寇仲苦笑道:*事实如山,教我如何分辩。唉l.可否告诉我,像你们现在存心使中土四分五裂,支持汉人打汉人的高明妙策,是否赵德言给你们想出来的1.*。
突利摇头道:*定此策者乃‘武尊’毕玄的亲弟嗷欲谷,此人不但武功高明,且谋略过人,在我国地位仅次於毕玄,甚得颉利尊敬信任。*寇仲叹道,.*果然厉害,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离强而合弱。照这麽看,说不定今趟可汗被设计陷害,也是出於这个甚麽谷的献计,希望能收回所有小可汗的兵权,建立一个集权中央的国家,到连西突厥都被平复时,中土将有大灾难。*突利一震道:*我倒没想得这麽深入,但毕玄……唉I.利害关头,确很难说。*徐子陵此时来到两人身後,道:“看!*两人望往万里无云的晴空,鹰又朝他们的方向飞来。
寇仲道:*该到那里去呢1.*徐子陵淡淡道:“入黑後我们重返南阳,到时见机行事如何1.*两人为之愕然。
第十一章 海沙帮主
城内虽行人较少,天魁道场尽成瓦烁残片,但南阳情况跟事变前分别不大。更如徐子陵所料,没有关卡截查来往人流,城门码头均保持开放。
南阳的命脉在乎贸易,而贸易的基本条件必须保持南阳的开放和稳定,使本地和四方往来的商贾放心大做生意。
昨夜季亦农在阴癸派倾巢而出的支持下,一举把敌对的南阳帮和天魁派两大势力,以雷霆万钧的姿态连根拔起,正是要把混乱减至最低。
可想像季亦农现在正忙个不亦乐乎,频向其他帮派领袖和大商家保证他们的利益,以确立自己的治权,接收南阳帮和天魁派辖下的业务。
在这种时候回城,既可避过李元吉和云帅两方人马的追捕,又大出阴癸派意料外,由明转暗,可伺机反击或逃遁,至少争得喘一口气的时间。
三人渡过护城河,在城西翻墙入城,以真脸目找了间旅馆作落脚的地点,寇仲到饭堂向夥计打探消息时,突刊和徐子陵留在房中等候。
突利怀疑的道:“我们会否太张扬?”
盘膝坐在椅内的徐子陵道:“假若可汗是季亦农,会否大张旗鼓的命人四处找我们呢?”
突利恍然道:“子陵的脑筋确比我灵活,季亦农当会极力掩抑,就像襄阳钱独关的情况。假若他告诉手下或其他帮派,说要对付的人是名震天下的寇仲和徐子陵,所有人却会怀疑他有甚凭藉?”
徐子陵微笑道:”阴癸派势将偃旗息鼓,惟恐别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我们暂时该是安全的,兼且谁料得到我们会留此险地。“突利叹道:”可惜昨夜一战将是秘而不宣。否则子陵能与祝玉妍在正面交锋下全身而退一事,足可今子陵声价大增百倍。“徐子陵淡然自若道:”虚名虚利,求来作甚麽。现在阴癸派的势力愈趋壮大,我们若不能趁这要紧关头对阴癸派展开反击,到米已成炊时,一切都迟了。“突利大讶道:”现在不是米要成炊吗?凭我们三个人的力量,能干出什麽事来?徐子陵双目闪过浓重的杀机,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只要能杀死季亦农,整个局势将可扭转过来。“此时寇仲回来,坐在床沿处,道:”南阳城表面看大致平静,其实人心惶惶,有人说南阳帮的杨镇会在这两天反攻,又有人说朱祭会乘虚而来。对季亦农城民大多没甚麽好感。“徐子陵道:“天魁道场被夷为平地,城民有甚麽反应?“寇仲道:”他们均认为季亦农太过份,据说不但中立的荆山派和“阳帮大为震怒,连与季亦农同流合污的朝水帮、灰衣帮及湍江派都认为不该弄至如此地步。但碍於季亦农声威大振,故都敢怒不敢言。今趟季亦农此举,已激起公愤。唉!若非我们Сhā手,祝玉妍该不会为利害所逼,蠢得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突利道:”现在我们应如何行事?“徐子陵忽然打出”有人接近“的手势,寇仲则目She精光,盯著房门。
接著“咯!咯!”敲门声响,三人交换个眼色,均惊疑不定。
他们的敌人实在太多,敲门的可以是任何一方的人,而若行踪这麽轻易被人掌握,当然大是不妙。
一把柔媚的声音在门外道:”人家可以进来吗?“寇仲虽觉耳熟,一时却记不起这麽诱人的一把嗓音是属於那位女主人,沉声道:”请进!“”咿呀“一声,没上闩的房门被推开来,现出一位婀娜多姿,身段惹火迷人的美女,外披耀眼的黄|色披帛,头戴帷帽,下系红色的石榴裙,花枝招展,艳光四射。
寇仲啊一声的立起来,施礼道,.”原来是海沙帮新任帮主『美人鱼“游秋雁小姐芳驾光临,顿令蓬室生辉,小弟幸何如之。小陵还不让坐。“徐子陵忙起身移往一旁,游秋雁”噗吃“一笑,毫不客气坐入椅子里。
突利虽仍弄不清楚游秋雁跟他两人关系,但总听过海沙帮的名字,糊里糊涂下为她斟茶递水。
徐子陵掩上房门时,趁机往外窥看,肯定没被重重包围後,在游秋雁看不到的角度向两人打出”安全“的手号。
游秋雁像会滴出水来的美目横了寇仲一眼,微唔道:”为何这麽目不转睛的盯著人家,怕我出手偷袭吗?秋雁那有这麽大的胆子?“寇仲微笑道:”首先是小弟从未见过游帮主穿得这麽漂亮;其次是想起以前和游帮主三度交手的情景,忍不住神驰意乱,茫不知无礼失态。“又向徐子陵道:“小陵!你来说,游帮主是否出落得更迷人呢?“事实上他完全猜不到理该是敌非友的游秋雁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所以先来一番胡言乱语,好看清楚她的来势。
徐子陵这才朝这本是前海沙帮主“龙王”韩盖天姘妇兼手下,向以色相颠倒众生的女人用心多瞧两眼,发觉她果如寇仲所言,样相顺眼多了,不知是否眉眼间添加了几分庄重,令她在气质上生出变化。
韩盖天自馀杭一战被他偷袭重伤,从此退出江湖,改由游秋雁坐上他的位置,人事的变迁,确敦人唏嘘难禁。
游秋雁不知是杏想起以往两次交手,均被寇仲轻薄便宜,还是给寇仲的夸张称赞感到既得意又腼腆,竟出奇地现出不应在她身上发生的女儿家羞态,两边脸蛋各飞起一朵红晕,白寇仲一眼道:“人家是为你们好,才冒险来见你们。偏是尽说轻薄话儿,是否想把秋雁气走。“寇仲糊涂起来,抓头道:”为我们好?游大姐怎知我们在这里?“游秋雁举杯浅呷一口热茶,美目瞟了突利一眼,向寇仰露出询问的神色,不用说话,那对大眼睛足可把心意清楚传送。
寇仲和徐子陵同感愕然,皆因当年在巴陵城外,游秋雁联同大江帮的斐炎和”毒蛛“朱媚、白文原等来对付他们,被他们杀得狼狈逃生。游秋雁更为寇仲所擒,最後又把她放了。所以均估计游秋雁多少是为朱桨来找他们,但如若她连突利是谁都不知道,当然是与朱桀没有关系。
寇仲微一沉吟,在感应不到游秋雁的恶意下,断然道:”这位是东突厥的突利可汗。“游秋雁娇躯微颤,深深打量突利两眼,露出狐疑之色。
突利的目光在她娇躯上下巡视,毫不掩饰自己对此女的兴趣。
游秋雁做然挺起酥胸,丝毫不介意突利把她当作是野马般看待的目光,再向寇仲抛个媚眼道:“我的手下当然认识你和小陵,你们这麽毫无忌惮的投店落脚,难道不怕给朱粱和李元吉两方的人发觉和来寻晦气吗?“徐子陵问道:”贵帮和阴癸派是甚麽关系?“游秋雁微一愕然,皱眉道:”我们怎会和阴癸派拉上关系?“寇仲若无其事的道:”我们最近见过你的兄弟把一批火器卖给阴癸派的人嘛。“游秋雁一怔道:”你们是否指卖给钱独关那批江南制造的火器?“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开始有点相信游秋雁对他们并无恶意,当然仍尚未弄清楚游秋雁登门造访的目的。
徐子陵解释道:”钱独关正是阴癸派的人。“游秋雁现出恍然神色,沉吟片晌道:”海沙帮再非以前的海沙帮啦!以前为了扩展势力,我们不得不先後依附宇文阀、沈法兴和朱粱,结果如何你两个该比任何人更清楚。现在我们已改弦易辙,只做生意,不过问江湖之事,声势反与日俱增,你们明白人家的意思吗?“寇仲欣然道:”当然明白,更恭贺游帮主有此明智之举。不过既是如此,游帮主为何来见我们这三个满身麻烦的人呢?“游秋雁俏脸再红起来,瞥寇仲千娇百媚的一眼後,垂首轻轻道:”你们是我的朋友嘛!眼见你们有难,人家怎能袖手旁观。“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对,均想不到可从游秋雁口中听到这番说话。
徐子陵移到寇仲旁坐下,剑眉轻蹙道:”若游帮主因我们惹上麻烦,我们怎过意得去?“游秋雁微笑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何用说客气话呢?“今趟差点轮到徐子陵抓头,一直以来,海沙帮均和他们势不两立,前帮主韩盖天还因他们落至黯然下台,老朋友的关系不知是从何说起。
突利问道:”游帮主可知南阳现在的情况?“游秋雁冶哼道:”表面看似是以季亦农为首的一方控制大局,其实他们根基未稳,迟早要把战果让人。“三人络看出一点端倪。
寇仲讶道:”游帮主似乎和季亦农不大和睦?“游秋雁双目杀机一闪,冷静的道;“不用瞒你们,在南阳我们只卖‘偃月刀’杨镇一个人的账,今次季亦农不顾江湖道义,借外人之力以血腥手段镇压自己人,已激起公愤,人人都想得而诛之。“寇仲终明白过来,道:”朱桀对这事怎样反应?“游秋雁微耸香肩道:“当然是要乘虚而来,听说他正调动兵马,集结战船,随时会大举东来,收复失地。不过这样做对他并无好处,落到他手中时南阳只会变成一座死城。“突利道:”杨镇目下身在何处?“游秋雁略一犹豫,始道:”他已潜返南阳,正密谋反击。听说你们习助天魁派抗敌,季亦农引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凭三位的功夫仍招架不住?“寇仲答道:“是阴癸派的人,季亦农另一个身份正是阴癸派的门人。“游秋雁失声道:”甚麽?”
寇仲微笑道:”情况愈来愈有趣哩,若有游帮主相助,说不定我们可反败为胜,把季亦农宰掉。“游秋雁一对秀目燃亮起来,道:“你要人家怎样助你?“寇仲道:”我要有关南阳的所有消息情报,尤其季亦农的一举一动,我便可针对之而设计出整个剌杀的大计。“游秋雁站起来满有信心的道:”你们在这里静候我的好消息吧!“这充满诱惑妖媚魅力的一帮之主去後,寇仲的脸容忽然变得无比的冷静,问道:”这女人可信吗?“徐子陵沉吟道:“很难说,她绝非会害羞的那种女人,却两次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神色,大异她往日对男女关系视若等闲的作风,教人费解。且又刻意打扮的来见我们,是否她情不自禁地爱上你呢?“突利Сhā入道:“她是来骗我们的。“两人为之愕然,他们虽是心中存疑,却不明白突利因何能如此肯定。
突利长身而起,透窗外望,缓缓道:“我有一项本领,是两位有所不及的,就是观女之术。“寇仲讶道:”可汗看出甚麽特别的事情来?“突利沉声道:”此女在接到我们在此出现的消息时,该是与男人交欢正浓,所以眉梢眼角的春意仍未尽退,她不是因害羞而脸红,而是意犹未尽。
若我所料不差,她的男人当是‘云雨双修’辟守玄,只有他才在这等时刻,仍会与女人欢好,因为有绰号你叫的哩!只有通过云雨采补之术,他才能令损耗的功力迅速回复。“寇仲道:”可汗的分析该不会错到那里去,问题是假若阴癸派既知我们在这里,何须转转折折的耍花招,索性倾巢而来对付我们便成。“徐子陵道:”可能祝玉妍、棺棺和一众元老高手都去了城外追搜我们,甚或因要事赶往别处去,老辟自问没办法留住我们,才另施毒计。“寇仲同意道:”应该是这样。唉!可汗何不早点说出来,只要我们跟在那妇人背後,说不定可把老辟都宰掉,那就可大大消一口气。“突利转过身来,苦笑道:”少帅并非第一天出来行走江湖吧?试想以辟守玄那种比狐狸还好狡的老江湖,怎会不躲在一章监视我们会否跟踪那妇人呢?“寇仲两眼亮起来,道:”假若祝妖妇和棺妖女真的不在南阳,将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突利苦思道:”游妖妇为何要谁我们留在这里等她?“徐子陵道:”有两个可能:一是结集本身的力量,包括通知祝妖妇或棺妖女赶回来;一是要通知我们的敌人,最有可能的当然是李元吉和康鞘利的一方。“寇仲弹起来道:”那我们还留在这里干吗?等死吗?“徐子陵从容道:”无论那一种可能性,都需要一段时间。可想像客店外必有阴癸派的高手在监视,假若我们此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事情等若成功了一半。“突利道:”有心算无心,此事并不困难,但溜出去後,我们该立即离城,还是另有行动?“寇仲一对虎目涌起深刻的仇恨和杀气,冷然道:”天魁道场的血债只是其中一笔账,我们和阴癸派再没有甚麽话好说的,不杀他娘的一个痛快,我以後会睡不安寝。“徐子陵断然道:”既是如此,我们就溜出去再见机行事,我心中有一个关键人物,就是可汗在这里的眼线霍求,说不定可从他身上分别把握到李元吉和季亦农的行综。“两人同时称妙。
徐子陵长身而起,微笑道:“让小弟当可汗和少帅的探路小卒如何?“大笑声中,三人在高张的斗志下,并肩离去。
第十二章 重施故技
徐子陵於院培落回地上,摇头道:*敌人布下的暗哨可监视旅馆的整个外围,除非掘一条地道,否则休想从地面离开。*三人伏在後院角落的暗影里,都想不出偷偷潜离的好办法,以徐子陵感官的灵锐,若连他都认为敌人的监视网无隙可寻,那事实必是如此。可见阴癸派在南阳仍是鬲手云集,不易硬拚。
突利道:*现在至少证明小弟所料不差,游秋雁乃阴癸派遣来的奸细。*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愈困难的事愈有趣。我偏要在这种情况下取季亦农的狗命,好让祝妖妇知道要对付我们是必要付出代价的。*徐子陵熟知他性情,笑道:*你又在打甚麽鬼主意。*突利忽感全身血液沸腾,不但忘记了刻下四面楚歌,处处受敌的危险,还感到与两人并肩作战的无穷乐趣。纵使在最艰苦和失意的时刻,寇仲和徐子陵仍能保持乐观的心境和强大的斗志,誓与强敌周旋到底。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记得当年在扬州被困杨广别院的情境吗?*徐子陵点头道..*原来你想重施故技,就让我去办吧!*徐子陵潜回客房,突利一头雾水的问道:*究竟有何妙计?”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我们要制造出遁离的假象,待敌人离去後,我们便可从容反击啦!*突利一知半解时,徐子陵急掠而回,寇仲忙问道:*做了甚麽手脚?*徐子陵低声道:“我在墙上写下‘秋雁姊:请代通知老辟,我们杀季亦农去也’,少帅认为此一著还过得去吗?”
寇仲眉飞色舞退:*陵少果是文采风流,情词并茂,小生拜服。好啦l.该躲到那里去呢?*突利这才明白过来。
徐子陵道:“这麽多空房间,随便找一间躲起来便成,我们的信誉这麽好,说出的话包保人人相信,白墙黑字,写出来的更能增人信心。*三人躲藏的房间,向西的窗与原本的客房遥遥斜对,只隔了一个小花园,可直接监视其动静。
在暗黑中,三人坐在地上,轮流探头察视。
寇仲低笑道:*最妙是敌人怕惹我们生疑,不敢进入旅馆的范围来探视,否则我们的妙计就行不通,现在唯一希望是那贱人快点回来。*突利缩首挨墙坐下,叹道:*等待最是难耐,但世民兄的坚毅耐力,却是我所认识的汉人中罕见的。*徐子陵道:*这麽说,你们突厥人都是长於坚忍的啦!*寇仲正留意隔邻房间的动静,住在房内的人早酣然入梦,传来阵阵鼻鼾声,接口道;*难怪你们的突厥精兵这麽厉害,来如兽聚,去如鸟散,无踪无迹,又不用固守任何城市防线,这种战术定要好好学习。不过在中土采这种作战方式,却会被冠以流寇的恶名。*突利反驳道:*没有组织和理想的才叫流寇,我们人人在马背上生活,全国皆是精兵,怎可相提并论。*徐子陵道:*你们兵虽精人却少,恐怕只勉强及得上我们一个大郡,最厉害处仍是来去如风的战略。一击不中,远扬千里。不过若入侵中土,这种优势会逐渐消失。那时人数太少的弱点将会暴露无遗。*突利苦笑道:“子陵确是一针见血。不过颉利却不是这麽想,他认为只要好好利用中土各方势力的矛盾和冲突,可逐步蚕食中士,完成这远古已来便存在的伟大梦想。*徐子陵听得露出深思的神色,再没有说话。
寇仲岔开话题道:*毕玄究竟高明至甚麽地步?*突利未及回答,足音响起。
三人移到窗下,探头外望,漩秋雁来到对面房间处,举手敲门,只两下便发觉有异,推门入内,又旋风般掠出房外,挥手发出烟花火箭,宜冲夜空,爆出一朵红芒。
寇仲狠得牙痒痒的,想起自己曾两次放过她,此女仍要来害他,恨不得扑出去把她捏死。
衣袂声响,数道人影先後落在房门外的走道处,三人认得的是‘云雨双修’辟守玄、‘魔隐’边不负、闻采亭、‘阴后’祝玉妍和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却不见棺棺。他们像鬼魅般出现,并没有惊扰好梦正浓的房客。
只是祝玉妍一人,已足可令他们倒抽一口凉气,忙把头缩回窗下,怕惹起她的感应。
祝玉妍的声音在园子另一边响起道:*辟师叔你今趟的失策,错在对这两个小子认识不深,致低估他们的才智。若换了是媚儿,必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正全神运功窃听的寇仲和徐子陵暗叫惭愧,若非突利有观女奇术,说不定会著了辟守玄的道儿。
辟守玄刚从房间看毕墙上留书步出走道,叹道:*最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他们竟猜到秋雁背後有我在指使,他们凭的是甚麽呢?*祝玉妍平静地道:*懊悔只是於事无补,立即为我通知棺儿,无论要费多少人力物力,务必在四大贼秃截上他们前,把他们一杀一擒,留下个活口迫出杨公宝藏的藏处。*陌生的男子口音道:*他们在墙上留言要杀季农,季农该如何应付,请宗尊赐示。*三人听得心中叫好,这叫踏破铁鞋无竟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至少知道季亦农是何模样。
祝玉妍淡淡道:*这只是虚言恫吓,他们自顾不暇,又欠缺情报消息,凭甚麽来杀你。照我看他们会立即离开南阳,有那麽远逃那麽远。不过小心点也是好的,由现在起,辟师叔和不负会寸步不离伴在你旁,既防那两个小子,也防杨镇或朱粟两方的刺客。*辟守玄道:*待会季亦农约了荆山派和镇阳派的人在月兰舍谈判,我和不负跟在一旁,似乎不太妥当。”
祝玉妍答道:*辟师叔可见机行事,只要能确保季农的安全便成。*她的音量不断降低,显是因说及机密,用上束音的功夫。此时突利只能听到像蜜蜂在远处飞过隐隐传来的嗡嗡之音,幸好徐子陵和寇仲仍可捕捉到她大部份的说话,再把其馀猜想出来,达成完整的内容。
祝玉妍似是身有要事,说毕即要立即远离的样子,续下命令道:*采亭找三个人假扮那些小子,制造假象,引李元吉一方的人追去。杨公宝藏关系重大,本尊绝不容他们落入别人手里。*闲采亭道:*宗尊所言甚是,纵使没有杨公宝藏一事,我们也不宜留下祸根,致成将来之患。*祝玉妍转向游秋雁道:“秋雁留意朱粟那方面的情况,若有任何异样,立即通知我们。现在分头行事去吧!*瞬眼间,祝玉妍等走得一个不剩。
没有灯火的暗黑房间里,突利正要说话,却给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打出手势阻止,突利醒觉,连忙把到达唇边的说话吞回去。
好一会後,徐子陵缓缓探头外望,只见瓦顶上人影一闪,果然是祝玉妍去而复返,吓得缩身躲避。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两刻钟後,到寇仲再探头外望,祝玉妍已踪影渺然。
寇仲低声道:*你估祝妖妇今趟是否真的走了。*突利咋舌道:*真狡猾!*徐子陵道:*事实上她打开始时已深信我们有本事避过所有耳目离开,只是後来生出怀疑,但并不坚定。现在该已走啦!*寇仲点头道:*她忽然把声音压低,正因心内开始怀疑我们仍未走。*突利不解道:*那她为何不索性著手下搜遍客店?*寇仲笑道:*这是自负才智的人的通病,就是自信自己的想法是最聪明的。不过她这一著确是阴毒有效,只是不幸遇上了比她更聪明的人吧!”
徐子陵接口道:*还有她们是见不得光的,习惯秘密行事。更重要的原因是若她下令搜索,事一张扬,我们可先一步突围离开。*寇仲提议道:*陵少出去看看如何?*徐子陵又耐心的多等半晌,这才穿窗而出,片刻後回来道:*真的走哩!*寇仲立即兴奋起来,大喜道:“今趟季亦农有难了。*三人伏在屋脊暗处,虎视耽耽的瞧著对面灯火通明的月兰舍。附近的店铺均已关门,但月兰舍这些烟花之地,此时却是开始活动的好时光,大门入口处的广场停满马车,客人不绝如缕。
突利沉声道:*该如何下手?*徐子陵环目一扫,道.;*要潜入这人多杂乱的地方是轻而易举,问题是如何在被敌人发现前,寻上季亦农。*寇仲道:*我们已耽搁了一段时间,不能再等。幸好季亦农的阳兴会手下并不认识我们,季亦农更不会蠢得叫手下留意像我们般的三个人。时机稍纵即逝,我们就行险博他娘的一铺。*突利欣然道:*和你们混在一起少点胆汁都不行,去吧!*不一会三人来到街上,大摇大摆的朝月兰舍的大门走去,把门的大汉招呼惯来自各地的武林人物和商旅,并没有因他们的陌生脸口而问长问短,欣然领他们进入大堂。
鹑婆迎上来时,寇仲立即充阔气的重重打赏,乐得鹑婆眉开眼笑,殷勤侍候道:*三位大爷有没有相熟的姑娘?*徐子陵环目四顾,大堂虽坐有十多个客人,都没有人特别留心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从黑暗藏处来到这灯明如白昼的大厅,感觉既强烈又古怪,似是再不能保存任何秘密。
寇仲随口道:*听说有位小宛姑娘,对吗?*小宛正是与天魁派弟子谢显庭相好的青楼姑娘,罗荣太与他争风呷醋的“祸源*。
鹑婆脸露难色道:“真个不巧,小宛这两天染恙病倒,怕不能侍候大爷们哩!不过大爷放心……*寇仲与两人交换眼色,截断她道:*或者她现在病好了也说不定,即管给我们试试看,告诉她是谢公子的朋友来了。*又再多塞一两银子进她手里。
鹑婆问道:*是那位谢公子?*寇仲道:*是汉南来的谢魁公子,先看她能否来陪我们,才再找别的姑娘,最紧要是给我们找间最好最大的上等厢房,明白吗?*鸽婆笑道:*难得三位大爷赏光,东二楼的厢房景致最好,现在只剩一间,请随奴家这边走。*三人随鸦婆从大厅另一道门进入内园的长廊,两旁花木扶疏,东西各有一座两层高的木构楼房,占地极广,被长廊接通,喝酒猜拳和歌声乐韵,在两楼间康醇ぱ铮气氛热烈。
不过他们那有欣赏的心情,尤其寇仲和徐子陵想起他们的*青楼运*,只能硬起头皮,看看最後会是甚麽结果。
突利却是心情大佳,故意问道:*西楼为何这麽宁静的呢?*鹑婆答道:*西楼南翼二楼十间厢房全给人包起,因客人未到,所以才才这麽宁静。*三人听得精神大振,寇仲忙问道..*甚麽豪客如此阔气。*鸽婆露出谨慎神色,道:*奴家这就不太清楚。*到进入厢房,点下酒菜,鸽婆小婢离开後,三人长笑举杯痛饮,以庆贺安然混进这里来。虽然对如何进行刺杀仍大感头痛,总胜过在外面遥遥望进来的情况。
寇仲瞥了向东的窗子一眼,笑道:*早知要间景致不那麽好的厢房,便可透窗直接瞧见季亦农那间房。*突利轻松的道:*刚才我差点想著那老鹑为我们转去西楼,不过回心一想,还是远观能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徐子陵微笑道:*让我作第一轮的哨探。*言罢穿窗而出,登上屋脊。
寇仲像季亦农已成囊中之物的神态道:*待会季亦农的臭ρi股尚未坐热时,我们就兵分两路,由可汗和小陵突击老辟老边两人,我则负责把老季斩开两截。再用你老乡的战略一击中的,远扬千里,溜之大吉。*突利笑道:*想起杀人,肚子特别饿,希望酒菜比老季早点来就更理想哩l.*谈谈笑笑时,敲门声忽然响起。
*咯咯咯*!两人同时色变,皆因事先全无警兆,若是端菜来的厮役,怎瞒得过他们的灵锐感觉。
第十三章 Сhā翼难飞
来人推门而入,直抵两人以云石作格面的桌子对面的空椅子油然坐下,温柔发蓝但又锋利如刀刃的目光盯著寇仲,摇头叹道:*少帅这是聪明一世,愚蠢一时,假若你们离城後立即远扬,怎会陷入现今绝境?*寇仲和突利均头皮发麻,难以置信的瞧著安坐桌子另一边的云帅。
寇仲深吸一口气,勉强把乱成一片的心绪回复过来,道:*国师可否说得清楚一点。*云帅半眼都不望突利,当他不存在般从容道:*两个时辰前,少帅重返甫阳,意图行刺季亦农的消息不迳而走,本人初时并不相信,直至刚才亲眼目睹少帅进入青楼,才知少帅的行动全在别人算中。*徐子陵穿窗而入,若无其事的和云帅打个招呼,坐下道:*国师说得不错,李元吉和康鞘利的人已把此处重重围困,季亦农当然没有出现,我们中了祝玉妍借刀杀人之计。*寇仲拍桌叹道:“好妖妇!果然厉害。”
到此刻他才知道问题出在甚麽地方。
祝玉妍打开始便猜到他们仍身在客馆里,所以装模作样的说话,透露季亦农会到月兰舍来的消息,引他们自己投进陷阱去,再借别人的力量来收拾他们。
最厉害处是祝玉妍还故意再逗留一阵子,今他们深信不疑祝玉妍的话。
假若祝玉妍当时把他们迫出来动手,虽是必胜的局面,却未必有能力把他们全留下来。徐子陵和寇仲联手的威力可说天下皆知,缺少了婚棺的祝玉妍,无论如何自负,也知要生擒其中一人的困难。上上之策自是坐看他们先与季元吉或云帅两方面的人拚个三败俱伤,那说不定她更可将三方人马一网打尽。这妖妇确是智计过人,难怪阴癸派能如此兴盛。
照消息传出的时间计算,游秋雁来见他们时,已奉命施行此借刀杀人的毒计,除非他们立即离开,否则阴癸派方面伏在旅馆外的人绝不会出手。游秋雁诈作出外打听消息,是要拖延时间好让李元吉、云帅等人赶到来对付他们。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现在他们纵能过得云帅和李元吉这两关,最後怕亦逃不出祝玉妍的魔掌。
不过懊悔从来不是寇仲的习惯,倏然间他冷静下来,思虑通透澄明,哈哈笑道:*多谢国师指点,我们是中了祝妖妇的奸计,其中过程不提也罢。
月下只想知道国师对我们要探取的是甚麽态度和立场。*云帅淡淡道:*若在两个时辰前,少帅向本人问同一句话,我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目光转向突利,续道:*康鞘利因何会与李元吉联手来对付可汗?*突利知道长话该短说,因为李元吉派到城外搜捕他们的高手,正不断奉命赶回来,每过一刻,他们的实力会增强一分。沉声道:*整件事包括国师刻下坐在这里,均是颉利和赵德言作的安排,要先借国师的手来杀我突利,再集中全力对付国师。穿针引线的是安隆,他和赵德言一直暗中勾结,国师想想便会明白。*云帅露出深思的神色。
三人静待他的反应,刻下他们可说陷身绝境,一个不好,他们只能是力战而亡的结局。但如若云帅肯站在他们的一方,能逃生的机会自是大幅增加。
自碰上李元吉後,他们一直在动云帅这张不知是吉是凶的牌张的脑筋,际此生死关头,终於发挥作用。
在他们眼瞪瞪下,云帅微笑起立,轻轻道:*三位好自为之。*就那麽推门而出,还轻轻为他们掩上房门。
三人愕然以对,云帅的反应,仍是有点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突利冷哼道:“杀将出去如何?”寇仲双眉上扬,大喝道:“手下败将李元吉,可敢和我寇仲再战一场。*声音远传开去,震撼著月兰舍每一个角落,所有吵声乐声潮水般退走消失,东西二楼变得鸦雀无声。
突利和徐子陵均被他吓了一跳,想不到他如此大胆,如此妄不顾生死,皆因一旦陷身重围,不要说尚有康鞘利一方的突厥高手,只是李元吉、梅洵、李甫天、秦武通、的天觉五大高手,已有足够的实力把他们的小命留下。
眼前唯一之计,就是全力突围,利用阴癸派跟李元吉、康鞘利两方是敌非友的微妙关系,制造利於逃生的混乱。
寇仲向李元吉挑战,与送死并没有分别,即使寇仲估得上风,其他人亦绝不会袖手旁观,否则怎向李渊和李建成交待。
李元吉的声音从斜对面靠西的厢房传过来,怒道:*谁是你的手下败将,你三人已是穷途末路,若肯下跪求饶,本王保证给你们一个痛快。*另一把男声道:*在下南海派梅洵,寇少帅这麽有兴致,不如先跟在下玩一场如何?*寇仲得意地低声向徐子陵和突利笑道:*看!一句话就试出敌人最强的一点,死地乃生门,我们出去!*两人恍然大悟时,寇仲跳将起来道:*陵少!台面!晃老头!**砰*!寇仲破门而出,突利一头雾水之际,徐子陵竟把整张云石桌举起,抖掉桌面的酒菜杯盘,又运功震断四条脚子。
*砰*!另一门破木裂的声音传来,寇仲掣出井中月,往正匆忙从椅子起立迎战的李*兀吉、梅洵和康鞘利三人杀去。
这时徐子陵全力把圆形的云石桌面掷出,摧枯拉朽的把破门裂壁撞开更大的缺口,风车般飞旋投往寇仲破门杀入的敌人厢房去。
突利这才明白,这可说是唯一*破敌*之法,否则只以李元吉和梅洵的实力,足可把三人缠得难以逃生。
由於月兰舍的形势,敌人自然会把力量集中在屋顶上和东面的囿子里,反没想到他们会舍易取难,往两楼间的园子逃去。
突利掣出伏鹰枪,与徐子陵扑出房外,两边廊道各有十多名敌人杀至,两人那会迎战,齐往李元吉的厢房抢去。
寇仲井中月闪电劈出三刀,分别击中三名强敌的兵器,心中大凛。
李元吉固是枪劲凌厉,梅洵和康鞘利的反击对他的威胁亦差不了李元吉多少,可见两人武功之高,只稍逊於李元吉,其中又以梅洵比康鞘利更胜半筹。
李元吉大喝道:*小子找死!*枪芒暴张,从右侧往寇仲攻来,气劲嗤嗤,把寇仲笼罩其内,只是他这一关,已不易闯过。
梅洵跃上桌面,足尖一点,千万道金光,像暴雨般洒下,声势虽凶,姿态仍是优美好看,只这一点便知他能成为南方最大门派之首,是有其真材实学。
康鞘利则从桌子另一边攻来,挥舞两柄马刀像旋风般凌厉迫人。
寇仲哈哈一笑、在三人大惑干解下,忽然单膝跪地,井中月挑中桌脚,整张桌子立时往右方的李元吉砸去。
此时桌面破闩而入,梅洵本往寇仲当头洒下的金枪竟全剌在桌面土,硬被徐子陵贯注其内的劲力震得弹往屋梁。
莘兀吉收枪避桌时,康鞘利亦因旋飞桌面令他稍为失神之下,只见寇仲的滚滚刀光从桌面下贴地攻至,吓得他不顾一切,硬是撞破左壁,滚进邻房去,骇得房内的客人妓汝奔走尖叫,形势混乱至极点。
*轰*!圆桌面破壁而出,掉往两搂间的花园内。
突利和徐子陵同时杀入房内,突利的伏鹰枪趁宰至。狼狈躲避桌子的当儿龙卷风般往他卷去。
徐子陵两手盘抱,一股螺旋寞劲,冲空而上,追著升上屋梁的梅洵攻去,凌厉惊人至乎极点。
刹那间,敌人布在这房间最强的主力李三人高明的战略和连环强攻下冰消瓦解,再挡不住他们的突击。
寇仲在徐子陵和突利中间穿出,井中月疾劈从破门攻进来的的天觉,以丘天觉的高明,亦惟有往後退开,登时把自後拥来的己方人马撞得左倾右跌,溃干成军。
*锵锵锵*!李元吉挡得突利的伏鹰枪,寇仲的井中月又来了,为保小命,那还管得拦人,当下怒叱一声,学康鞘利般破壁避进另一边的厢房去,那房间本伏满他的手下,因全拥到房外应变,变成空室。
*蓬*!梅洵反掌下劈,迎上徐子陵全力一击,他尚是首次碰上会旋转的劲气,只觉对方的气劲如柱如风,集中得如有实质,那能吃得消,闷哼一声,借力冲破梁瓦弹上屋顶的士空,瞧得伏在屋顶的己方鬲手人人瞠目以对,茫不知下面发生甚麽事。
梅洵本要出声通知在屋顶指挥的李南天!敌人会往西楼的方向逃走。但因忙於化去徐子陵入侵的气劲,硬是不能驭口说话,惟不断上升打滚,藉此消解袭体的气劲,差点把心高气做的地气得喷血。
徐子陵解决了梅洵的威胁,左掌虚按,暗捏印诀,把重整阵脚後从破洞反攻的康鞘利再次迫退。
*砰*!寇仲破壁而出,来到东西两楼间花园的士空,只见以*长白双凶*符真、符彦为首的二十多名李阀与突厥好手组成的联军,从西楼方向杀奔出来,颇有威势。
寇仲却是心中大喜,知道自己估计正确,由於没有人猜到他们会往这方面强闯,所以把守这一关的力量最是薄弱,只要不让对方截住,李元吉等只能落在尾巴後空赶。
大喝一声*三角阵*,寇仲往下急堕。
徐子陵和突利先後从破洞扑空降下,足踏实地时三人形成一个三角阵,由突利的伏鹰枪打头阵,狠狠刺入像一盘散沙的攻来敌人中。
李南天和手下率先从屋顶跃下,狂追而来。
忽然有人在东楼下层大叫“失火啦!失火啦!*浓烟火屑从其中一间厢房冒出。
原来躲在窗後看热闹的客人与姑娘,登时乱成一片,夺门穿窗的逃生,叫喊震天,那情景就像未日来临。
突利在徐子陵和寇仲的翼护下,既去除左右後三方之忧,枪法全力展开,首先杀得符真、符彦左右闪开,长枪宜贯一敌胸口,再扫得另两敌东抛西跌,条忽间冲破敌阵,破壁进入西楼的底层。
寇仲等都不知谁人放火帮忙,来到西楼厢房间的长廊时,人头涌涌,廊道满是想逃离灾场的男男女女,哭喊震天,混乱至极点。
突利带头闯进另一间厢房,再破壁而出时,来到月兰舍的西院墙处,外面就是通往城北的大街。
三人正要逾墙离开,忽都骇然止步。
只见墙头现出三道人影,祝玉妍居中,辟守玄和边不负分傍左右。
祝玉妍娇笑道:“能逃到这里来,算你们本事,小仲不是要和齐王单打独斗吗?*.後面叱喝速声,左右两端同现敌踪。
除非他们能变成一飞冲天的鸟儿,否则只能以力战而死作收场。 第一章 魔长道消
突利蓦地发出像野兽般的咆哮声,伏鹰枪幻出万千枪影,枪在寇仲和徐子陵前头,斜冲而起,人枪浑成一股风暴般往墙头上的祝玉妍直击而去。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
这是以下驷对上驷的方法。
虽说高踞墙头占有以上临下的优势,但因墙头狭窄,仅可容足,却是利攻不利守,要稳守不移更是难上加难。不过在眼前紧迫的形势下,只要这阴癸派的三大顶尖高手能挡格他们一招半式,令他们难越院墙,李元吉方面的高手合拢过来,他们便要宣告完蛋大吉。
三个拦路人中,自以祝玉妍武功最高明,任何人要闯她那一关,肯定会被击下墙头,突利这麽做,摆明是牺牲自己,以成全武功胜过他的寇仲和徐子陵,以最弱的人缠死“阴后”祝玉妍,俾寇仲和徐子陵可分取较弱的辟守玄和边不负,说不定能一举闯关突围。
只要能越过院墙,由於阴癸派和李阀是敌非友,会出现敌我难分的混乱情况,对逃走大大有利,不像现时般李阀的人只会全力向三人攻击。
寇仲和子陵给突利自我牺牲、轻生死重情义的行为激起滔天斗志,要他们舍突利而去根本是绝无可能,情愿一起战死。
就在突利双脚离地之际,寇仲低喝一声“老云秘技”,以暗语知会徐子陵後,两人同时振臂腾身,似要分别从辟守玄和边不负左右外档突围破关,朝高达三丈的墙头电射而去。
祝玉妍听到寇仲低喝“老云秘技”,已留神注意,一时间她虽完全把握不到寇仲说话的暗示,但她乃魔门一代宗师,眼力、心智何等高明,见两人振臂而起的身法玄奥古怪,所采路线似直实曲,暗叫不妙。
此时突利的伏鹰枪已把他的“龙卷枪法”发挥致尽,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的施出两败俱伤的攻坚招数,纵使以她之能,亦要全力应付,否则一下分神,大有可能被他迫下墙头,故只能娇叱道:“小心回飞之术。”却难以抽身助辟边任何一方。
“阴后”祝玉妍一对罗袖忽然鼓胀,车轮般交叉绞动,全力迎上突利迅速射至的伏鹰枪。
辟守玄和边不负听得呆了一呆,眼见寇仲和徐子陵明明是抢向外档突围,且此乃最高明的战术,迫他们必须移位拦截,怎会回飞往祝玉妍所在处。
魔门中人惯於利己损人,在心理上实无法明白寇仲和徐子陵不肯舍突利而去的行为。
高手相争,只一线之差。
辟守玄和边不负再没有时间深思祝玉妍的警告,更不相信对方有回飞的本领,同时移离祝玉妍,全力截敌。
边不负左右两环从袖内探出,像一对追逐飞舞的银碟般,迎上徐子陵变幻无方的双掌。他曾和徐子陵多次交手,最能感觉到对方突飞猛进的武功,就在徐子陵离地上攻之际,他便感到这年轻对手的精、气、神全锁定在他身上,充满一去无回,同归於尽的惨烈味况。他不知这是因突利激发起徐子陵义愤的力量,还以为他是为保小命故以这种攻势突围,不由暗中留下三分功力,表面看似要硬挡,其实用的却是卸移的精妙手法,务令对方有力难施。无论徐子陵有多大进步,他要寸步不移的硬挡徐子陵三招两式,该是绝无问题。
辟守玄的铜萧发出尖锐的破空啸声,在他头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圈子,每个旋圈,铜萧的真气均会随之增聚。两眼则一瞬不瞬的瞧看寇仲的井中月来势,只要给他命中对方宝刀,他敢为包单可把寇仲扫得倒跌回去。
如论武功,身为师叔的辟守玄胜边不负其实不止一筹,在派内只次於祝玉妍、□□和青出於蓝的林士宏之下。寇仲虽是强横,他仍有十足把握稳守墙头。
此时月兰舍多处冒起浓烟火屑,火势初起时本可轻易扑灭,但因寇仲和李元吉两方的争斗先动摇了人心,又以为是其中一方蓄意放火,所以舍内人人争先恐後逃命,致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李元吉、梅洵、康鞘利、李南天、丘天觉和秦武通首先追至,六人穿窗破壁的抢出来,见到有人拦截被他们恨之入骨的寇仲等三个大敌,那管对方是谁,立即疾扑而上,衔尾往三人攻去,三人顿然陷入前面可能全无去路,後方却有追兵的窘局。
其他李阀部众和突厥高手亦聚拢至院墙之下,同时呐喊助威。
祝玉妍冷笑一声,终决定主动下扑,要在半途迎击突利,把他迫回墙下,以争取一瞬时间,助武功最弱的边不负对付徐子陵,只要截住徐子陵,寇仲纵使逃去,也会回转来援救他的好兄弟。对於这两个小子,她再不敢掉以轻心。此亦是应付两人回飞之术的最佳战略。
就在她双脚跃离墙头的刹那,西楼屋顶处破风之声大作,一片金云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高速,弯弯的从上而下朝她狂攻而来。
以她的武功和修养亦为之大吃一惊,这时她所有招式劲气全针对正在丈半之外从下攻来的伏鹰枪而发,要在金云飞至之前变招分迎上下两方的敌人实是力有未逮,最糟是她双脚离墙,换劲亦有所不能。且她从对方外貌已认出从天而来的偷袭者正是西突厥国师云帅,此人就算在公平的情况下和自己单打独战,仍有一番恶斗,何况在她这种顾此失彼的情况下。
万分无奈中,祝玉妍当机立断,硬沉气落回墙头,再足尖轻点,往墙外飘避。
牢不可破的墙头阵势终现出破口,且退避的是阵内最强的一人。
辟守玄和边不负见状惊骇欲绝,此时寇仲和徐子陵的身法同生变化,斜弯往祝玉妍先前站立处,变成从内侧往两人攻去,就在井中月砍上辟守玄的铜萧,徐子陵双掌对上边不负双环的当儿,突利成功抢上墙头,威武不可一世的大喝道:“打!”
辟守玄和边不负根本不知道他要打那一个,云帅的弯月刃更在空中构成无比的威胁,心志被夺下,齐齐翻下墙头,步上祝玉妍的後尘。
天空的云帅长啸一声,竟凌空改变方向,越过墙头,朝投往对街瓦顶的祝玉妍攻去,其轻身功夫,确当得上当世无双的赞语。
云帅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道:“迦楼罗兵已入城,我缠看她,三位快走!”
寇仲和徐子陵刚抵达墙头,冲上不见半个行人,对街却涌出以百计该是阳兴会的武装大汉,忙向突利打个招呼,齐往刚落在街上的“云雨双修”辟守玄攻去。
阳兴会众涌上来时,辟守玄早给三人杀得汗流挟背,狼狈败退。边不负想过来帮手,反给己方的人挤在外围处。
李元吉等跃下墙头,阳兴会众不知就里,照攻无误,立成敌我难分的混战之局,情况混乱。
辟守玄惨叫一声,左肩终中了徐子陵一记隔空劈掌,闪往一旁,三人压力顿时大减,紧守三角阵,由突利的伏鹰枪开路,朝长街向北的一端杀去。杀得天昏地暗,星月失色。
三人每发一招,总有人伤亡倒地,气势如虹下,迅速与李元吉那方的战场拉远,硬在敌人前仆後继拥上来拚命的形势下,杀出一条血路。
云帅与祝玉妍追追逐逐的到了屋脊的另一边,令人难知其况。
蓦地长街另一端喊杀声起,迦楼罗兵终於赶至,见人便杀,声势汹汹,阳兴会的战士登时乱作一团,四散逃命。
际此兵慌马乱之时,寇仲三人担心的再非阴癸派或阳兴会,而是李元吉和康鞘利的强大联军,瞬刻间他们趁机破出重围,来到大街和一道横街的交叉点,不过均已两腿发软,真元损耗极巨。
蹄声骤起,长街前方百多骑全速奔来,领头者赫然是迦楼罗王朱粲,只看其声势便知他已操控了大局,南阳终重新落入他手上。
三人大叫不妙,正不知该往左逃还是右窜的当儿,一辆马车从左方暗黑里狂奔而至,驾车者狂叫道:“上车!”
三人定神一看,竟是昨夜溜了去找小宛的谢显庭,那敢犹豫,事实上在力战之後,三人不但身上多处负伤,且是身疲力竭,接近油尽灯枯的阶段,见状奋起馀力,扑附马车,任由四匹拉车健马带得他们往长街另一端驰去,耳际生风下,险险避过朱聚的铁骑。本朝他们追来的李元吉等人见状那敢逞强,亦纷作鸟兽散。
由於三人的重量全聚在马车的一边,车厢另一边立时两轮离地,朝他们侧倾过来,厢内传来女子的尖叫。这时三人都是双脚悬空,兼之内力所馀无几,既难发劲把车厢推回原位更缺乏这麽大的气力,眼看要车毁人伤时,他们人急智生,同时翻往车顶去,利用本身的重量压在车厢另一边上。
车轮和街上的碎石地发出不正常而刺耳剧烈磨擦的尖音,然後险险回复原位,再次四平八稳的往前冲刺。
三人抹去一把冷汗下朝後瞧去,见不到有敌人追来,松了一口气,才反过身来平均分布的仰躺厢顶,天空上星辰依旧,但南阳城已是人事全非,心中岂无感触。
就在此时衣袂飘拂的破空声从天而降,三人大吃一惊时,人影自天而至,赫然是西突厥国师云帅。
这波斯的武学宗师准确无误的落在全速奔驰的车顶上,双足点在坐起来的寇仲和徐子陵间,撞得双腿剧颤,跌坐下来,“哗”的一声喷出一蓬触目惊心的鲜血,部份把车顶的後半截染红,部份洒往街上。
突利骇然张望,看看祝玉妍有否追来,寇仲和徐子陵忙把云帅扶紧。
云帅脸色转白,喘息道:“妖妇果然厉害,我必需立即运功疗伤,朱粲由北门进城,你们须在他封锁南门前,逃往城外。”
言罢盘膝闭目。
突利忙向谢显庭道:“到南门去!”
谢显庭应喏一声,振□催马,马车一阵颠簸,往左方小巷转进去,差点把四人从车顶倾倒下来。
月兰舍所在的远方火焰冲天,浓烟不住送往夜空,掩盖了星月的光辉,似在预示这美丽繁荣的大城市未来黯淡的命运。城民大致平静,茫不知南阳改换统治者,明天醒来後将会是另一番光景。
徐子陵心中恻然,往寇仲瞧去,见他呆看著远方的火光烟屑,口中喃喃道:“终有一天,我会把朱粲再逐出去。”
急剧的蹄音,粉碎长街的寂静。
不知是否这两天南阳的居民对帮会间的斗争仇杀见惯见熟,习以为常,又或惊怕惹祸上身,家家门窗紧闭,竟没人探头一看究竟。
马车转入通往南门的大道,空寂的长街,宁静有如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使人很难联想到贪婪凶残的迦楼罗兵已进驻城内,还对反对势力展开无情的屠杀。
寇仲翻身落坐谢显庭之旁,指指後面车厢,低声道:“是你的小宛姑娘吧?”
谢显庭微一点头,然後两眼泪花滚动,哽咽道:“他们死了吗?”
寇仲心中一痛,叹道:“凡人终须一死,只是先後迟早的问题。不过可堪告慰的是令师、应兄、瑕师妹和你的十多个同门及时逃生,现该安抵汉南,显庭可到汉南和他们会合。”
谢显庭喜出望外,举袖拭泪。明白这非是纵情伤痛的时刻,提起精神继续催马驱车。
伏在车顶的突利探头下来问道:“月兰舍的火是你放的吗?”
谢显庭略带呜咽的语调道:“我一直躲在小宛那里,见你们被李元吉的人包围,情急下只好放火,以方便你们逃走。”
又沉声道:“是否他们干的?”
这句话虽是没头没尾,寇仲却明白他的意思,道:“你见到令师,自会清楚昨晚发生的事。现在甚麽都不要想。你不为自己也该为小宛姑娘著想。”
谢显庭再次洒下热泪,显是因未能与同门共生死而自责甚深。
南城门出现大街前方尽端,乌灯黑火,把守城门的人看来逃得一乾二净。
谢显庭勒马收□,减缓车速,缓缓进入深长暗黑长达六丈的门道。
劲风倏起。
反应最快的是徐子陵,早在进入门道之前,他已心生警兆,那是种很难解说的感觉,似有还无,全神观察下又不觉异样。所以他虽暗中戒备,却没有警告寇仲和突利。
偷袭者从後掩至,刹那间徐子陵想到对方必是先埋伏在高达二十多丈的城墙上,把他们的情况窥看得清楚明白,再在马车驶进门道的当儿,贴墙无声无息的滑下来,从门道顶壁游过来居高下击。只从如此身手推之,对方无论内功身法,均不在祝玉妍之下,但他却肯定对方非是祝玉妍。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中,偷袭者双掌齐出,往徐子陵当头压下来。
徐子陵直觉感到对方要袭击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行功正在紧张关头的云帅,最令他难解的是这推来的两掌实在太易挡架。
凭他徐子陵现在的功力,就算是宁道奇亲来,他也有信心和对方硬拚,只要争取得缓冲的时间,突利和寇仲同来帮手时,则尽管厉害如宁道奇亦惟有无功而退。
眨眼间的高速下徐子陵脑海转过无数可能出现的情况时,“蓬”的一声,四掌交接。除子陵骇然发觉对方左右两掌劲道竟是截然不同,不但刚柔热寒有异,且是刚热之致,阴柔至极。更要命是刚热的右掌劲狂猛如怒潮巨浪,倾泻狂击而来,左掌阴柔寒劲却生出无可抗御的吸卸之力。
若只是应付其中一种劲力,徐子陵就算功力及不上对方,亦有应付之法,但骤然在同一人的双掌碰上两种不同劲道同时袭来,顿感整个人就像活生生给撕裂为两边,立即全身经脉欲裂,边寒边热,空有满身真气,却不知该如何施展。
如此武功,确是惊天动地,骇人听闻。
徐子陵惟有暗捏不动根本印,双足紧钉在车顶处,死命苦抗,那人身子迅速下降,双足往徐子陵胸口蹬来。
徐子陵那想得到对方犹有馀力施出这麽凌厉的夺命招数,人急智生下,利用体内正反力道的运动,双脚一蹬,身体後拗,不但险险避过敌脚,还把对方推离厢顶。
这一著显然大出那人料外,怎想得到徐子陵竟能在自己庞大的压力下施出这种高明至极的连消带打奇招,冷哼一声,右掌前推,左掌後拉。
徐子陵就像给人把整个身体无情地狂扭一下,五脏六腑同告受伤,喉头一甜,同时心中一动,猛然狂喷鲜血,照头照脸往那人喷去。
那人两掌力道立生变化,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徐子陵往上方送去,险险避过他满含气劲的鲜血。反应神速处,教人大出意外。
“嗤嗤”连响,突利的伏鹰枪及时攻至,令对方无法再向徐子陵再下杀手。
寇仲亦同时冲至,在徐子陵背脊撞上门道顶壁前把他抱个正著,立时输入真气,为他疗伤。
徐子陵和寇仲往下降去时,大喝道:“显庭快走,迟则不及!”
马鞭扬起落下,重重抽在马股上,马嘶轮响中,车子狂冲,驰出城门。迅速远去。
第二章 不死印法
在暗黑的门道里,突利把伏鹰枪法施展至极尽,纯凭感觉骤雨狂风的朝敌人攻去,岂知对方明明在枪势笼罩的范围内,可是十多枪剌出,却枪枪落空,心中骇然时,枪锋如遭雷极,震得他往後跌退,接看两手的阴□脉奇寒欲裂,阳□脉却是灼热难挡,根本不知如何化解,骇然下往後疾退。
谁人的武功诡异霸奇若此?
寇仲和徐子陵足踏实地,分了开来,从退後的突利两侧同时向神秘大敌攻去,一时拳风刀劲,响个不绝。
突利後退近十步,才堪堪把入侵的敌劲化去,此时徐子陵和寇仲分别传来数声闷哼,显然吃了大亏。
他们惨在功力未复,及不上平时约五成功夫,不过纵使如此,敌人能一声不吭的在两人联手攻势下仍占尽上风,其身手亦实在骇人听闻。
突利重整阵脚,持枪攻去,嵌入徐子陵和寇仲之间,堪堪抵看敌人。
蓦地蹄音轰鸣,大批人马从城内方向朝城门飞驰而至。
那人冷哼一声,道:“算你们走运!”语毕一掌拂在突利枪尖处,突利喷血跌退时,他抽身後撤,从门道另一端逸去。
三人那敢停留,忙溜出城外,落荒狂逃。
在城外一处密林内,三人先後浪倒地上,再爬不起来。
寇仲喘息道:“谁人如此厉害?”
徐子陵翻身仰卧,勉强睁开眼睛,透过疏枝浓叶瞧著澄澈依旧的夜空,
“我终於明白甚麽是不死印法。”
突利猛地仰起头来,骇然道:“『邪王』石之轩?”
寇仲吐出小半口鲜血,苦笑道:“果然是他,我明明一刀劈在他身上,怎知竟像无法劈得入的滑溜开去,刀劲却被他吸纳过去,还以之攻向小陵,不死印法就是最高明的借劲卸劲和吸劲的功法,源自天魔大法,但又比天魔大法更厉害。他是怎样办到的呢?”
徐子陵道:“我们如非在这几天初窥借劲卸力的门路,绝不会明白他别辟蹊径的奇异功法,照我看关键处在他能把两种截然不同,分处极端的内劲合而为一,再加以出神入化的运用,始能成就这种永立不败之地的魔功,难怪慈航静斋对他亦如此忌惮。”
突利道:“他随时会追上来,我们应否继续逃走呢?”
寇仲艰苦地盘膝坐起,坚决的摇头道:“不!来便来吧!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行功,我们才能再有突破。”
夕阳在西方天际射出消没前的霞光,染著数朵欲离难舍的浮云,宛若凡间仙境。
寇仲来到徐子陵旁单膝蹲下,低声道:“石之轩那家伙没来,究竟是我们好运还是他好运呢?”
徐子陵缓缓睁开修长的俊目,犹带血渍泥污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轻轻道:“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石之轩之所以放过我们,因为他的目标是云帅,希望他吉人天相,能逃出石之轩的魔掌。”
寇仲剧震道:“我倒没想过这可能性,你为何不早点说?”
徐子陵双目掠过仍在行功疗伤的突利,叹道:“我是得你提醒才忽然醒悟,无论石之轩能否追上云帅,他定会回头来寻找我们,你的状态如何?”
寇仲双目精光烁闪,沉声道:“你这以战养战的修练方式,确是无可比拟的法门,比之甚麽闭关苦修更管用。不但功力大为凝炼精进,最难得处是实战经验倍增,至少明白了原来最上乘的借劲卸劲功夫,是在体内的窍|茓经脉内进行,这就是不死印法的诀要。”
徐子陵点头道:“『多情公子』侯希白曾说过不死印法是把生和死两个极端统一,敌人攻来的是夺命的死气,而不死印法便是将这死气转化为生气,於是死即生,生即死,我们的借劲法与之相比实是小巫见人巫,相差以千里计。”
寇仲一对眼睛亮起来,道:“这并非没可能办到,只要我们的借劲法能在别人击中我们之时进行,又有方法令攻者伤害不到我们,等若练成不死印法。”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永远都练不成像石之轩那种方式,除非能学他般身具两种截然不同的真气,一生一死,但对我们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寇仲信心十足道:“他有他的不死印法,我们有我们的『借卸大法』只要知道有这种可能性,总有一天我们能办到。”
徐子陵道:“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不过与石之轩之战确对我们有极大的启发,使我们豁然顿悟。但眼前当务之急,是如何可破他的不死印法?”
寇仲沉声道:“我刚才为这问题差点想破脑袋,幸而略有所得,觉得唯一的方法是当真气攻进他体内时,不被他切断,如能摇控气劲,便不怕被他采取化用。但最佳的方法,仍是如何发扬光大我们的“借卸大法』。否则仍捱不了他多少招。”
徐子陵点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趁现在可汗仍在养息,我们玩几招试试如何?”
寇仲正中下怀的欣然叫好,徐子陵和他长身而起,对视微笑,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正朝武道的极峰不断突破挺进,奠定了两人日後超越众生之上,晋身为无可比拟盖代武学巨匠的境界。
几经辗转,南阳最後仍回到朱粲手上。
寇仲和徐子陵虽失意南阳,却有三大得益。首先令阴癸派在荆北扩展势力一事功败垂成,襄阳依然是孤城一座。不过与阴癸派短暂的和平亦告结束,双方均因南阳一役加深仇恨,势不两立。
其次是与云帅化敌为友,少了这个来去如风的劲敌,无论实质和精神上都要轻松得多。经他们分析,云帅当然不再甘於为安隆和赵德言所利用。
最後就是因朱粲大军突击,打乱了李元吉的阵脚,使他没法像以前般组织大规模的搜索行动,还要迅速撤离险地,免为朱聚所乘。兼之从安隆处再得不到额外的情报,对追踪三人的行动,自是大有影响。
就是在这种形势下,寇仲三人乘机北上,当然不敢掉以轻心,虽说少了云帅和朱粲这些人马,却多出阴癸派和石之轩两个更令他们头痛害怕的大敌。
在向城购备衣物粮食等必需品後,他们便开始过城不入,专挑荒山野岭赶路的生涯。休息时三人埋首钻研武功。十多天後抵达洛阳南向的大城伊阙时,不但寇仲和徐子陵的修为大有精进,突利亦得益不浅,在伏鹰枪法和内家真气两者屡作突破,深深领受到以战养战的无穷妙用。
三人扮作往来各地的行脚商贩,在伊阙城投店休息,然後分头查探,好找得潜入洛阳的万全之策。
洛阳非比其他地方,乃龙蛇混杂之处,且是王世充的地盘,一个不小心,後果将相当不妙。
寇仲返回客店,徐子陵刚比他早一步回来,寇仲在椅子颓然坐下,像放弃一切似的意兴阑珊,默然无语。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奇道:“发生甚麽事,为何像失去整个杨公宝藏的可怜样相。”
寇仲摇首轻叹,缓缓道:“我儿到李秀宁。”
徐子陵愕然道.“她竟到这里来吗?”
寇仲道:“她该是路经此地,她唉!她和情郎逛街购物,那模样不知多麽开心快乐。我却在打生打死,还要为如何潜入洛阳惆怅失落。”
李秀宁的情郎就是柴绍。寇仲见到他们卿卿我我的,当然触景伤情,悲苦自怜,可见寇仲仍未能对李秀宁忘情。
伊阙城乃王世充旗下的重要城市,紧扼直通洛阳的伊水,李秀宁能在此随意观光,可知李阀仍末与王世充撕破脸皮对看来干。
李秀宁从南方的竟陵来到此处,不用猜也知她下一站是东都洛阳,要与王世充作最後的谈判。如若王世充不肯投降,李阀的大唐便要和他以战争来决定天下谁属。
徐子陵道:“这种事恕小弟有心无力,没法子帮上忙。”
寇仲恼道:“难道你不可以说些安慰我的说话,例如你已有了宋家姑娘,再不可三心两意;又如说并非你比不上柴绍,只因这小于既比你先走许多步,又是近水楼台诸如此类的话吗?”
徐子陵苦笑起来,探手拍拍他的宽肩,道:“说起自我安慰的本领,谁人及得上你寇少帅。我说的话只会是苦口良药,例如假设你对秀宁公主馀情末了,将来有机会破入关中,你该怎麽面对她呢?所以你今後所有的作为。都应是唯恐她不恨你似的。”
寇仲愕然道:“你倒说得对。我既得不到她的芳心,令她恨我亦是没办法中的方法。不过出人头地是我从少立下的宏愿,倒不是因她而去争天下。但她却肯定是使我发奋的一个推动力。想想吧!当日在李小子的船上,那柴绍用怎样的一副嘴脸来招待我们。”
当年的事,早在徐子陵记忆内褪色淡忘。更想不到对寇仲的伤害是如此深刻,致令他念念不忘。
徐子陵不知说甚麽才好时,突利左手提著一□酒,右手拿看大袋新鲜热辣的卤肉与馒头回来,登时驱走房内重如铅坠的沉郁气氛。
三人摆开几椅,大吃大喝,情绪转趋高涨。
寇仲道:“陵少可知伊关的太守是谁?”
徐子陵淡然道:“若连这都不晓得,那有资格做探子。人情冷暖,小心别人不卖你的账。”
寇仲胸有成竹道:“不要这麽悲观,杨公卿是一条好汉子,只要我痛陈利害,保证可打动他。”
突利放下酒杯,瞧看寇仲为他添酒,奇道:“你有甚麽利害可向他痛陈的?”
寇仲抓头道:“这倒未有想清楚。但只要王世充不肯向李家屈服,我寇仲便大有利用价值。若直接向王世充讲和,大家都很难下台,透过杨公卿去穿针引线,则是另一回事。”
突利摇头道:“这叫节外生枝,一个不好,徒然暴露行踪,倒不如待你起出杨公宝藏後,声势大增,再找王世充也不迟。”
寇仲道:“可汗的话不无道理,我此举就此作罢。”
徐子陵横他一眼,冷哼道:“说到底你都是心思思要见李秀宁一脸吧?”
寇仲似要泄愤地重重一掌拍在徐子陵肩膀处,叹道:“真是甚麽事都瞒陵少不过。”
以李秀宁的身份,当然由杨公卿亲自招呼,寇仲去见杨公卿,至少在感觉上可较接近李秀宁,这是非常微妙的心态。
突利道:“我买下三个到洛阳的快船舱位,今晚我们最好乖乖的留在房内,舒舒服服的睡他一觉,明早登船北上,只要没有人晓得我们要到洛阳,有九成机会我可把你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进关中去。”
寇仲道:“表面听来是十拿九稳,不过假若你那位莫贺儿站在颉利的一边,我们将会变成自投罗网,何况莫贺儿此举不但要与颉利反脸成仇,更会开罪李家,说到底都对他有害无利。”
突利不悦道:“莫贺儿不是这种人。”
徐子陵从容道:“可汗勿动气,若事情只牵涉莫贺儿个人的荣辱,我相信在感恩图报下他会为可汗做任何事。但可汗要他帮的这个忙却是非同小可,一旦泄漏风声,将关乎他和族人的存亡兴衰。所以我们仍是小心点好。”
突利的脸色直沉下去,抚杯沉吟片刻後,低声道:“两位既有此想法,那因何我们要到洛阳来呢?”
寇仲探手搭上他肩头,微笑道:“我们是为可汗才到这里来,可汗可由此北返,经幽州回国,大家一场兄弟,多馀的话不用说啦!”
突利虎躯剧震,忽然探手就那麽把两人搂个结实,感动的道:“能和两位结成兄弟,是我突利的荣幸,不过我突利岂能在此等时刻舍你们而去,此事再也休提。”
放开两人後,寇仲举杯祝酒,三人痛尽一杯,徐子陵道:“可汗请勿怪我,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可汗亦不宜与我们一起闯长安。”
突利苦笑道:“我比你们更把问题想通想透,可是要我就这麽弃你们而去,恐怕会成为我突利背负终生的遗憾。”
寇仲道:“就算可汗能和我们潜入长安,但可汗和我们一道走南闯北的事再非任何秘密,可汗现身时,岂非人人皆知我们来了?可汗若隐而不出,亦只是徒然浪费时间。”
徐子陵接口道:“可汗当务之急,是须立即赶返族人处,以对抗颉利,愈早布置愈好,所以必须争取时间。”
寇仲一拍他肩头,诚恳的道:“看到可汗不顾本身利害要与我们共进退,我们已非常感激。上兵伐谋,在眼前的形势下,最佳的策略就是我们在洛阳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其他都是下著。”
突利为之哑口无言,脸色阴睛不定,良久後才叹道:“我给你们说服啦!”
天尚未亮,三人来到城外伊水的码头处,等待登船。
这艘来往伊洛的客船是艘大型风帆,可载客达百多人,所以船旁岸边人头涌涌,颇为热闹,更有利三人隐瞒身份。
他们不敢站在一起,分散在人丛中,还故意穿上阔大的棉袍,戴上乌羊皮制的帷帽,佝偻起身体,以不引人注意为目的。
这些来往两地的客船,获利甚丰,故多为两地帮会人物包办,三人若不小心,很易泄露行藏,那就前功尽废。
他们现在怕的再非李元吉或祝玉妍,而是师姐暄和四大圣僧,又或神出鬼没的石之轩。
一切似乎非常顺利的当儿,蹄声骤起,一骑自远而近。
三人从不同位置用神一看,均吓得垂下头去,来者赫然是一脸风尘之色的李靖。
李靖甩灯下马,将骏马交给船夫,目光往等候登船的人群扫过来。
幸好登船时刻刚至,钟声鸣响,三人连忙转身,依次从扶梯登上木船。
寇仲和徐子陵兄回这位恩怨难分的大哥,百感丛生,又大感头痛,若换了别的人还可尽必要时痛下辣手除掉,以免走漏消息,但对他怎狠得下心来呢?
客船共分上下两舱,每舱设有七十多个卧位,三人挤进景致较差的下层客舱去,分散坐好。
正求神拜佛李靖不要进入这客舱来时,李靖昂然出现在舱门处,目光灼灼的扫视舱内的乘客。
寇仲叹一口气,长身而起,哈哈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李大哥请这边坐。”
第三章 旧怨全消
李靖目光掠过徐子陵和突利,才在寇仲身旁坐下,叹道:“收手吧l.”寇仲冷然道:“这句话是否李世民要你来向我们说的?”
两人均以内功把声音蓄聚,只送进对方耳内而不会扩散,故虽是前後座的人都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李靖双目射出充满深刻感情的神色,苦笑道:“我今趟违抗秦王命令来警告你们,纵使秦王肯体谅我的苦衷,但恐亦再难返回关中。”
寇仲虎躯微震,他虽恨李靖对素素的无情,却知李靖乃顶天立地的好汉子,绝不会说谎打证。
现今长安唐廷内以秦王李世民为首的天策府,正与李建成、李元吉的太子集团争持激烈。假若李世民的手下暗中向敌人逼风报信,建成元方等当然会在唐帝李渊前大造文章,派李世民的不是。故李靖若再返回长安,李世氏在谗言可畏之下,怕会很难维护他,勾结敌人可是杀头的死罪。故在李靖这麽一个胸有大志的人来说,他这番话确是因前途尽毁而有感而发。
寇仲登时减去几分恨意,道:*李大哥何不立即折返长安,当作没见过我们不就可免烦恼吗?”
李靖摇头断然道:*我既然来了,就不打算回去。我现在只希望你们能听我李靖一句话,千万勿要到关中去。*寇仲默然不语好半晌,眼观鼻、鼻观心的平静地道:*你是怎样找上我们的?*船身一阵抖震,启锭开航。
李靖淡淡道:“你听过杨文干吗?*寇仲摇头道:*这家伙是何方神圣?与李大哥能否找上我有何关系?*李靖道:*此人外号‘横练神’,乃关中第一大帮京兆联的龙头大哥,以一身上乘横练气功名列‘关中四霸’之首,高祖入关时他曾出过力,被赐赏为庆州总管。此人武功高强不在话下,更是义气过人,交游广阔,关内关外各大小帮派无不给足他面子,一向与建成太子关系密切。为了防止你们入关,建成太子委托杨文干通过关外帮会组成一面无所不披的情报网,密切监察入关的所有道路城镇,只要你们踏入他的势力范围,包保无所遁形。*寇仲微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门道,但这又和你能寻到我们有甚麽关系?*李靖皱眉道:*怎会没有关系?杨文干既然直至此刻仍没有你们的消息,自然代表你们仍在他的天罗地纲之外,所以我断定你们会先潜往王世充的地头来,冉图西进入关。幸好我在这里也有些办法,可汗又是口音不大纯正,被人认了出来,才知你们要坐船到洛阳去。唉!我可以猜到的,别人自然也可猜到,对吗?*寇仲顿感脸目无光,苦笑道:“大嫂呢?她怎会容许你这麽采找我们。”
李靖容色一黯,叹道:*那叫你们是我的好兄弟?不要提她哩!只要你们肯听我的忠告,换来甚麽後果都是值得的。*寇仲不由有点感动,叹道:*李大哥实不该来的。你该知我们决定的事,从不会改变过来。*李靖毫不讶异的道:“我当然清楚你们的性格作风,事实上整个天下都给你两人弄得天翻地覆,形势剧改。但问题是只逞匹夫之勇,会白白把有为的生命断送,现在建成太子为立威天下,决定不惜一切人力物力务要把你两人首级送到他父亲驾前,并藉此羞辱秦王。你们这麽到长安去,就算真能起出杨公宝藏,徒然便宜了建成太子,确是何苦来由?*寇仲恍然大悟,李靖并不单是为他两人著想,更为李世民著想。皆因李世民和李建成两方斗争正烈,各自招兵买马,扩展势力。如若他和徐子陵落入李建成手上,给李建成迫出卖藏的秘密,那李建成将财力陡增,声势骤盛。
江湖一直相传,能得和氏璧或杨公宝藏者,将为未来的真命天子,和氏璧早已完蛋,那杨公宝藏不但有实质的作用,更有无可替代的象徵意义。难怪李建成硬要把对付寇仲和徐子陵的任务从李世民手上抢走,皆因事关重大。如若成功,李世民将会给比下去。
寇仲问道:“李建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李靖正容道:*当然非是等闲之辈,否则以李元吉这麽桀赘不驯之人,怎会舍秦王而为他卖命。他的长林军更是高手如云,不乏智勇双全者,加上李元吉麾下高手,新近又得南海派投诚,论实力绝不在我们天策府之下。
唉!我该怎麽比说才可使你们肯打消入关之意呢?”
寇仲像没听到他最後一句话般问道:“长林军是甚麽行当?为何会改个这麽古怪的名字?”
语气转冷。
李靖终非徐子陵,怎猜得到寇仲内心的变化,讶异地瞥寇仲一眼,答道:“建成太子居於东宫,宫内有长林门,建成太子於长林门左右建居所,安置从各地招聘回来的好手,所以被称为长林军。”
寇仲沉声道:“李建成手下有甚麽人,竟可比你们天策府的实力更厉害?”
李靖为说服寇仲,不厌其详的解说道:“文的有封德彝,此人甚得圣上宠信,智计过人,他正千方百计的助建成太子分化和削弱天策府的实力。武的则有所谓‘长林五将’,分别是尔文焕、桥公山、薛万彻、谢叔方、冯立。这五人各有官职,都是置身长林军,由建成太子一手提拔。在加入长林军前,早是名震一方的高手,绝对不能小颅。”
寇仲笑道:“为何不提李神通和杨虚彦呢?”
李靖皱眉道:“他两人一向保持中立,不过对付的若是外人,他们当然站在建成太子的一方。”
又叹一口气道:“但最令人头痛的是建成太子新招揽回来的突厥年青高手可达志,此人在东突厥与你们的好朋友跋锋寒齐名,以一手自创的‘狂沙刀法’震摄漠北,被毕玄推崇为年青一辈中的第一人。对你两人他正在摩拳擦掌,希望能一战功成的除掉你们,好在中原扬威立万。”
寇仲立时双目放光,兴致盎然的道:“竟个懂刀的家伙,具有趣。”
李靖懔然道:“我说这麽多话,仍只是换来你一句‘具有趣’。”
寇仲两眼射出锐利神光,盯著李靖道:“李大哥勿要瞒我,今趟你来找我们,是否秦王之意。”
李靖愀然不悦的道:“我李靖是甚麽人,怎会说谎来骗自己的兄弟。*寇仲摇头叹道:*李大哥勿要怪我,皆因李靖再非以前的李靖,而是李世民手下一员大将,有些事恐怕身不由己。就当我错估你吧!但我亦对李大哥有一个忠告。”
李靖苦笑道:“请勿说出来。小仲,我可以再问一句话吗?”
寇仲听到他唤自己作小仲,想起当年初识时的情景,心中一软道:“说吧!”
李靖望往舱顶,双目射出浓郁伤感的神色,轻轻道:“假设没有素素的事,你们会否听我的劝告,打消关中之行呢?”寇仲凄然道:“还何必再提素姐?人死灯灭,生命只像一个短暂的梦,我们那还有馀情去怪李大哥你。”
李靖剧震道:“甚麽?”
徐子陵一直运功听两人的谈话,此时接过来道:“李大哥!我们到船舱上再说好吗?”
寒风呼呼,伊水滔滔。
李靖朴实的脸容像一尊石雕人像,木无表情,似对徐子陵述说的事全无感觉,但徐子陵却感到他原本稳定有力的手在抖颤。
两人立在船尾处,天上乌云密布,更添凄寒孤清的感觉。
听罢往事,李靖长长吐出一口气,以舒泄积蓄胸臆的愤怨。似乎平复下来时,虎目忽然涌出热泪,剧震道:“是我负了她!”
李靖的真情流露,登时打动徐子陵,道:“死者已矣!李大哥毋庸过度悲伤!终有一天我们也会步上素姐後尘,那时说不定我们又可再次在一起。”
李靖任由泪珠滴下脸颊,探手握住刀柄,对著江水发出一声悲嘶,双目杀机大盛,一字一字的道:“好!香玉山,终有一天我李靖要你这狠心狗肺的人为素妹偿命!”
徐子陵见李靖找到心中悲愤渲泄的目标,心中稍安,为转移他的神智,代寇仲说出他的忠告,道:“关中之旅,我们是势在必行。李大哥最明智之举,就是当以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大家再非兄弟,立即离开我们这两个满身烦恼是非的人,返回关中。以後就算对阵沙场,亦绝不可心软留情。”
李靖默立片晌,深吸一口气,压下绞心的伤痛,沉声道:“子陵告诉我,你们有多少成把握潜入长安,起出宝藏後又能够成功把大批财物兵器运走?”
徐子陵暗忖若李靖晓得师妃暄正联同四大圣僧务要生擒他们,阴癸派又要在师妃暄得手前将他们一擒一杀,恐怕连这句试探的话都没好气作询问。
苦笑道:“坦白说,半分把握都没有。”
李靖一呆道:“那你们为何仍要去关中?”
徐子陵很想告诉他,自己陪寇仲去发疯,是希望寇仲依诺在拿不到宝藏时,放弃争霸天下的梦想,但终没有说出来。
沉吟片刻,淡然自若的道:“人总是有侥幸之心的。又或者是我们自得到《长生诀》後,生命便像梦幻般的不真实,令我们根本不知甚麽叫害怕。
事实上我们一宜在庞大的压力下挣扎求存,愈艰难的事,愈令我们感受到生命的意趣。至少对寇仲来说,实情就是如此。”
李靖回复冷静,分析道:“但今次是不同的,当年在洛阳,纵使你们四面受敌,但总有微妙的形势可供你们利用。但长安城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一旦败露行藏,不要说杨公宝藏,要安然脱身亦只属痴人说梦。我怎忍心瞧著你们去迭死。”
徐子陵从容道:“李大哥定要把我两个当作只是曾经萍水相逢的人,否则只会陷於进退两难之局。我们既中为自己的小命著想,李大哥何须费神关心我们。”
李靖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叹道:“你们为何又口口声声唤我作李大哥?有些事是永远不能改变的,想到终有一天要与你们在战场上决一生死,我便难以释怀。我像很明白你们,但又似丝毫不了解你们。”
徐子陵苦笑道:“皆因李大哥与寇仲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表面看似乎有很多地方相同,例如看重情义、胸怀大志等等,但不同之处更多,李大哥可知寇仲是个天生的冒险者,专桃困难的事去做,只有将不可能变成可能,才能从中取得乐趣。这样说,李大哥明白了吗?”
李靖愕然片晌,缓缓点头表不明白,徐徐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好好的想想。”
徐子陵返回船舱,突利己坐入刚才李靖的座位,正和寇仲在细语密斟。
舱内的客人都不敢正眼瞧徐子陵,显是猜到他们大不简单,甚或猜到他们的真正身份。
突利旁边的船客见徐子陵朝他望来,自动让出位子,坐到徐子陵原先的位子去,弄得徐子陵啼笑皆非,只好多谢一声,坐到突利身旁。
迎上寇仲询问的目光,徐子陵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指指脑袋道:“他要想一想。”
寇仲苦笑道:“我们是否又低估李建成那小子呢?”
徐子陵以苦笑回报。
他们先是低估李元吉,更不把李建成放在眼内,还以为长安只是李阀内军功称冠的李世民占尽优势。
刚才从李靖的口风,始骇然感到确实的情况根本是另一回事。李建成和李元吉携手对抗李世民,背後又得李渊撑腰,加上像晃公错、杨虚彦,甚至乎石之轩等高手之助,纯论实力,天策府也要给比下去。
可是对李世民不利的情况尚不止此,由於李建成是太子的身份,心怀叵测的李密和独孤峰均可能自甘作他羽翼,好铲除李世民这大患。
徐子陵问突利道:“可达志是否真如李靖所说的那麽厉害。”
突刊脸露凝重神色,道:“可达志投诚李建成,该是我离开关中後的事。我敢肯定是颉利甚至毕玄在背後指示的。否则以可达志的自负,怎肯接受汉人的命令。我曾两次和他交手试招,表面虽是不分胜负,但我却知他没有使出真功夫,这人的狂沙刀只可以深不可测来形容,颉利也对他佩服和礼待非常。”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为此看来,就算公平决战,各自派人落场比武,我们也负多胜少,何况李建成绝不会和我们讲江湖规矩的。”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笑道:“你是不需为此苦恼的。因为我们没机会踏进长安半步。”
突利心中涌起难以形容,既荒谬又可笑的奇怪感觉,哑然失笑道:“不若就随我一起返回漠北,助我统一突厥算哩!”
两人为之莞尔,当然知他在说笑,但也感到他的诚意。
寇仲探手搂上突利肩头,凑到他耳旁道:“我若寻不到宝藏,兼又死不去,定会到突厥去找你,但你可不能薄待我,至少要弄个叶护我过过宰相的瘾儿。”
突利断言道:“一言为定!”旋又笑道:“现在我是衷心渴望你找不到宝藏。”
寇仲伸个懒腰,道:“看来我们行踪已泄,下船时说不定有强大军旅在恭候我们,我们是否该早点下船呢?”
话犹未已,船速忽然大幅减缓。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大感不妙
第四章 仇人见面
两艘战船从後赶上,与客船并排在伊水间推进。
寇仲、徐子陵和突利三人扑上舱面时,李靖竟不知所踪。把客船挟在中间的战船并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况,只是着令客船缓驶,船夫们都噤若寒蝉,只知从命。
客船管事的帮会头目来到三人身後低声道:“这是杨帅的座驾船。”
三人目光照往船桅的旗号,杨公卿从船舱大步踏出,呵呵笑道:“三位路过敝境,怎能不让杨某稍尽地主之谊。”
寇仲大喜道:“杨公别来无恙。”提气纵身,投往杨公卿船上,徐子陵和突利只好紧随其後。
战船增速开行,转眼把客船抛在後方,寒暄一番後,杨公卿笑道:“主上闻悉诸位南来,已不知等得多麽心焦。”
寇仲随囗应道:“是否心焦我们仍末死呢?”
杨公卿苦笑道:“少帅万勿误会,我们进舱内再说。”
踏入舱门,杨公卿立即摒退左右,坐好後,杨公卿笑容敛去。冷哼道:“王世充得人而不能用,只知大封亲族,用人惟私,白白辜负少帅为他经营出来的大好优势。现今李家随时大军东攻,当然记起少帅的种种好处。”
寇仲想不到杨公卿对他们如此有情有义,坦诚相告,举杯道:“小子敬杨公一杯。”
突利亦举杯道:“杨公卿果然是好汉子,王世充有杨公而不知善待,注定他没有好下场。”
四人轰然对饮,各有感触。
突利道:“若唐兵立即来攻,杨公认为胜负机会如何?”
杨公卿断然道:“除非是李世民亲自挂帅督师,尚或有成功机会,否则唐军必无功而退。”
三人为之动容。
寇仲皱眉道:“杨公是否前後矛盾,刚说过王世充因不懂用人,要自食恶果,现在却又这麽高传他的份量。”
杨公卿道:“我指的只是王世充坐失良机。若他肯委少帅以重任,趁从瓦岗军得到大批兵将粮甲马匹的当儿,乘薛举父子攻打唐军项背之势,直闯关中,令李阀前後受敌,说不定真能乘势攻克长安。可惜他忌材之心太烈,只知巩固战果,到薛举父子被李世民所破,已是悔之不及,我和老张对他能不心灰意冷?”
老张就是王世充另一员大将张镇周,与寇仲颇为相得。
另听杨公卿毫不尊重的直呼王世充之名,便知他和王世充关系恶劣至难以缝补的地步。
徐子陵奇道:“现在李阀声势大盛,更无西面之忧,杨公为何仍深信王世充有抗唐的实力。”
杨公卿道:“唐军虽盛,可是王世充新近得瓦岗降兵十多万,降将中包括单雄信、秦叔宝、程知节等,均是不可多得的将材。最重要是洛阳乃天下坚城,易於防守,且备有飞石神炮和能射五百步的强弓弩箭,城内守将更全由王世充的亲族担当,岂是唐军要攻便可轻易攻下来的。”
寇仲苦笑道:“照我看事情却非如此,唉!王世充是否真的想见我,不会又是布局要杀我吧?”
杨公卿道:“理该不曾,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唐军东来,他曾亲囗向我和老张力言,绝不会加害少帅,否则我杨公卿怎肯陪他干这种卑鄙无耻的勾当。”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只要他肯听我一席话,包保他不敢动我半根毫毛。”
徐子陵问道:“秦叔宝目下身在何处?”
杨公卿答道:“他该在洛阳。”
寇仲笑道:“终於要和老朋友碰头啦。”
又一手揽看突利肩膀,挤眉弄眼的笑道:“说不定我可弄顶八人大轿,教人打锣打鼓的送可汗回老家。哈!”
两艘战船泊在洛阳城外的码头处,由杨公卿派人飞报王世充,教他出城来见。这是杨公卿和寇仲三人深思後的行动,否则如“误入城内”,王世充食言,将难以脱身。
寇仲趁徐子陵和突利到船舱上去欣赏东都在落日下壮丽的城景时,忍不住问起杨公卿有关李秀宁的事。
杨公卿当然不知道他和李秀宁的关系,还以为他想知道关内外的情势,叹道:“所以找说你们是来得合时,否则恐怕王世充仍不肯向你们低头认错。李秀宁摆明是为李阀出面来对我们作最後一次劝降。假若我们不肯屈服,唐军将会大举来犯。正因形势紧迫若此,王世充才不得不想到再借助你们。否则在唐军兵迫洛阳时,你们少帅军亦乘势来攻,洛阳危矣。”
寇仲给勾起另一问题,暂时忘掉李秀宁,问道:“董淑妮不是给李渊作妃殡吗?若两军开战,她怎麽办?”
杨公卿道:“出嫁从夫,像淑妮这种情况古已有之,有甚麽大不了。听说李渊对淑妮爱宠不在另两名宠妃张婕纾和尹德妃之下,又得李建成暗地支持,在唐宫要风得风,要雨得而,那管老天会否塌下来呢。”
寇仲又因董淑妮想起荣蛟蛟,再由荣蛟蛟想起荣凤祥的辟尘妖道,道:“荣凤祥是否已返回洛阳?他跟王世充现下关系如何?杨公有告诉王世充荣凤祥其实是老君观的辟尘老妖乔扮的吗?”
当年辟尘派出可风道人作奸细,助李密和独孤阀来行刺王世充,行动差点成功。
杨公卿愤然道:“不知荣凤祥使出甚麽手段,令玄应太子为他大力斡旋,结果荣凤祥赔上大批财物,与王世充仍保持良好关系。三天前他父女才从南方回来,你见到王世充时最好不要提起此事,否则不但王世充很难下台,玄应太子更会大感不悦。”
寇仲苦笑道:“难怪他们父子会大失人心哩!”
徐子陵和突利卓立船头,遥望矗立前方的洛阳城,想起来此途中那惊涛骇浪般的过程,心中都有种渡过重重险处的欢畅感觉。
落日在左方山峦後霞彩散射,更添这伟大城都不能替代的骄人气象。
徐子陵忽然问道:“刘武周和宋金刚是否只是颉利的走狗?”
突利露出不屑神色,道:“可以这麽说,刘武周此人出名反覆,旧惰时为马邑鹰扬府校尉,马邑太守王任恭甚器重之,一手把他提拔,岂知他不但与仁恭的侍妾私通,还在闹饥荒时诋诿仁恭不肯放粮济饥,激起公愤後与鹰扬派弟子袭杀仁恭,行为既不义又可耻。对我们来说,这种人倒最宜任他在中原捣乱。咦!你因何问起他呢?”
徐子陵道:“我只想知道他们和颉利的关系,更要弄清楚王世充有否与刘武周结成联盟,否则可汗只会从一个险境,踏进另一险境。”
突利恍然道:“子陵确是心思细密,为了讨好刘武周,王世充这卑鄙小人确会把我出卖。又或暗中通知刘武周在途中截杀我,那王世充便可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
徐子陵道:“从杨公卿的囗气里,我们可知王世充现时仍是有恃无恐。
想来原因正在刘武周和宋金刚,一日他们在旁虎视,唐军亦不敢出关东来。
所以王世充绝不会为寇仲而开罪刘宋两人,刘宋则不敢拂逆大靠山颉利之意。”
突利沉声道:“子陵是否想指出眼前只是王世充针对我而设下的陷阱?”
徐子陵微笑道:“王世充绝不敢在东都动手对付你,因为这麽笨人出手的行动太不划算,只会招来可汗亲族的报复,更会成为我和寇仲的死敌,又引起本部大将如杨公卿、张镇周等的不满,於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上上之策仍是如可汗所说的暗中知会刘武周,让他们在途中伺机行刺,再来个苦肉计,让他的一方损掉几个手下,那就谁都不会对他起疑哩!”
突利叹道:“子陵的脑袋真厉害,我看你的推测八九不离十。所以王世充这奸贼才会卑躬屈膝的来相就。如此反有利我们,可将计就计,从容对付。唉!想起彼此患难一场,这麽的说离即离,真教人割舍不得。”
徐子陵遥望太阳的最後一丝采芒消没在西山背後,淡然道:“日月推移,人事迁变,只要我和寇仲死不去,大家终有聚首的一天,希??那非是对阵沙场就成哩!”
灯火亮起,一艘船从东都驶出,向他们顺流开来。
王世充终闻讯而至。
在王玄应和王玄恕两个儿子陪同下,王世充这老狐狸故意穿上便装,到船上来见寇仲三人,随行者中更不觉暗伏有高手。
甫见面他便装出惭愧自责的表情,怪自己受小人所惑,一时糊涂,致有此近乎忘恩负义之举,最後把所有责任推到李世民身上。
三人当然不会揭破他,虚与委蛇一番後,寇仲表示有留话要和他们三父子说,入舱後分宾主坐定,寇仲笑道:“只看圣上的神气,便知圣上对唐军出兵关东一事胸有成竹,不知寇仲有没有说错呢?”
王世充尚未回答,王玄应傲然道:“如论声势,唐军仍远及不上以前的瓦岗军,他们虽能在关中称王称霸,但在此地岂到他们逞强。当年李建成、李世民来攻洛阳,还不是落得个灰头土脸而回。”
寇仲听得瞪大眼睛呆看看他,王玄应以完全忘掉当日是靠谁去大破李密的神气,说出来气焰飞扬,像功劳尽归诸他一身的情况。
王世充显然有点不好意思,责怪的瞥王支应一眼,接入道:“我们当然不敢轻敌,不过李家与薛举父子一战下元气大伤,暂时仍未有足够能力来犯。不过我们现正全力备战,严阵以待。”
王玄恕昔日曾随寇仲到堰师决战李密,比谁都更清楚寇仲的丰功伟业,嫩脸微红,露出羞惭之色,垂下头去。
王玄应意犹未尽的道:“李阀虽再无西面之忧,但想破我东都,只是痴人作梦。”
若非寇仲绝不容洛阳落人李世民手内,现在大可拂袖而去,只恨东都洛阳关系重大,牵连到巴蜀这个可攻打南方、控制大江上游的战略要塞,才不得不耐看性子坐在那里好向他父子痛陈利害。
正思量间,王世充道:“我早知寇兄弟非是池中之物,但们想不到寇兄弟能在短短年许间於彭梁创立名震天下的少帅军,还先破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於江都,再破萧铣、朱粲、曹应龙的联军於沮水之浜,如此战绩,即使李世民亦有所难及,只要少帅肯捐弃前嫌,不再计较我王世充作过的糊涂事,大家结成联盟,何惧他区区唐军。”
寇仲心知肚明自己的少帅军兵微将寡,仍末被王世充真的放在眼内,他看中的只是自己的才智和声望。
当日王世充意图杀他而不果,声誉受到严重的打击,更令手下看穿他妒材的本性。如若能与寇仲言归於好,自然对他低落的声名大有好处。兼之不用屯重兵去防守东线,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说到底,包括李世民在内,谁愿意树立像寇仲、徐子陵这种可怕劲敌。
寇仲微微一笑道:“表面看来大郑确是兵精城固,但若是李世民亲自督师来攻,情势可能不像玄应太子想像般那麽乐观。”
王玄应闪过怒色,旋又压下不悦的情绪,耐看性子沉声问道:“少帅何有此言。”
王世充深悉寇仲过人的才智,露出注意的神情。
寇仲从容道:“若我是李世民,可率大军从关中直驱河南,以坚攻坚,尽克东都西线的主要据点,硬是迫贵方退守洛阳。然後再施之以分化之计,通过不择手段的威逼利诱招降东都外围大小城池约守将,玄应太子以为尚有多少机会能守得住洛阳?”
王世充和王玄恕同时色变。
要知王世充因任用亲私,致令政权内部矛盾重重,不得人心,派系斗争,无时或已。反之李世民一向声誉极隹,只是能容李密一事,早使天下敬佩。兼之又有佛道两门在背後撑他的腰,确大有机会不费一兵一卒的招降王世充手下大批离心的兵将。王世充要与寇仲重修旧好,正是要借此稳定军心,所以寇仲这番分析正命中王世充的要害。
王支应怎肯就此认输,硬撑道:“李世民一天攻不下东都,也赢不了这场仗。待他兵将倦疲、伤亡惨重时,我们可部署突击反攻,教他来易去难。”
顿了顿又道:“这当然是假设他能把我们迫得退守洛阳而言,否则一切休提。”
王玄恕忍不住道:“李世民擅长骑兵战阵,战无不克,我们若将主力放在城外与他决胜负会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王世充点头同意道:“玄恕说得对。”又转向寇仲道:“不过就算唐军兵力十倍於我,想攻入洛阳,仍非易事,少帅对此有怎麽看法?”
寇仲赞赏的瞥王玄恕一眼,道:“只有傻子才会去硬撼洛阳,当贵方退守洛阳时,我若是李世民便会南取伊阙,北围河内,再分兵攻打洛囗和回洛两大重镇,主力人军则连营北邱山,完成对东都的包围圈,断绝所有粮饷供应,令贵方陷於孤立挨打的困境。”
当日他为对付李密,对洛阳附近的形势下周一番苦功,更与杨公卿等反覆研究,故对洛阳的虚实强弱了若指掌,随囗说出,连王玄应也欲辩无言。
王世充脸色再变,旋又平复下来,从容笑道:“凭李家现在的兵力,恐怕仍难以办到少帅所言的情况。”
寇仲对付王世充的策略就是一招“恫吓”,务要令他像上趟般感到大祸迫在眉睫,他才可将王世充变成手上对付李世民的一只有用棋子。否则东都若破,他少帅军将尽失西北的屏障,阵脚末稳便被大唐军势如破竹的歼灭。
寇仲漫不经意的道:“圣上是否认为李世民的实力不足以应付你和刘武周的联军,故有恃无恐呢?”
王世充脸上震动的神色一闪即逝,以微笑掩饰内心的惊骇,淡然自若道:“我大郑与他定扬可汗素无邦交,是敌非友,少帅为何会猜到我跟刘武周联手抗唐呢?”
寇仲见王世充的表情,更肯定上趟宋金刚到洛阳,是与王世充订立秘密协议,耸肩道:“纵使你们双方没有盟约,但刘武周和宋金刚对李阀的老家偕高手刺伤李世民时出兵攻唐,只可惜他败得太快,令刘宋难以配合。今次若李世民来攻洛阳,刘宋绝不会坐视,以免再错失机会,岂知欲正中李小子的下怀。”
三父子正静心聆听,到最後一句,再忍不住同露骇容。
寇仲不待他们有思索的空间,若无其事的突然问道:“荣凤祥在南方开不成商帮大会偕女儿回来後,有没有告诉圣上杜伏威已投降李家呢?”
王世充终失去冷静,失声道:“甚麽?”寇仲暗松一囗气,知道费尽唇舌,连施攻心之计後,终打动这头虚伪卑鄙的老狐狸。
第五章 其门若市
王世充依寇仲之言,在毫不张扬下安排寇仲三人进入东都,住进城南择善坊一座小院落,紧傍逼津渠,乃刖巷後河的格局,还有个小码头,泊有快艇以供三人出入。若走陆路的话,一盏热茶的工夫可到接通南北天街的天津桥,交通非常方便。他们更婉拒王世充派人来侍候的提议,希望能静静休息,以恢复旅途的劳累。
杨公卿亲自为他们携来酒菜衣服,约好明天在董家酒楼与张镇周共进早膳後,方道别离开。
二人沐浴更衣停当,舒舒服服的聚在主堂中吃喝谈笑,好干开心。
寇仲把与王世充父子三人的对话详细交待後,突利叹道:“坦白说,当年你大破李密,我和世民尚以为你寇仲是七分运气,只有二分是靠具资本领。其後再败字文化及,捣乱杜沈联军,又令萧铣、朱桀和曹应龙惨败,我们亦只当你是诡计得逞。到今晚听到你唬吓王世充有关唐军攻打洛阳的战略,才憬然醒悟你寇仲实是军事的长才。你有如天授,随口而出的策略,别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若王世充肯把指挥权让给你,你跟世民兄鹿死谁手,将是未知之数。”
寇仲苦笑道:“他连自己忠心耿耿的大将都不信任,可况是我。”
徐子陵道:“你有否和他谈及可汗的问题。”
寇仲皱眉道:“真奇怪,竟是他主动提出,且表现得异常积极。不过当我提议由杨公卿护迭可汗回漠北,他却说另有人造,这老狐狸不知又在转甚麽歪念头。”
突利佩服地盯徐子陵一眼,把徐子陵的分析向寇仲道出来。
寇仲拍腿道:“还是陵少心水清,我却一时想不到那麽远,王世充安排了明晚送你起程北上,此事该如何应付?”又道:“难怪他矢口否认跟刘武周、宋金刚有协议,就是怕我起疑心。”
徐子陵沉吟道:“你曾教王世充与窦建德结盟,这方面老狐王有甚麽话说?”寇仲恨得牙痒痒的道:“我曾旁敲侧击的问过,他却不露口风。哈!今晚该有他忙的哩!我真想摸到荣府去,看看他如何向荣凤祥兴问罪之师。”
突利摇头道:“荣凤祥在洛阳的势力蒂固根深,他虽要倚靠王世充,但王世充际此紧张时刻何尝不要倚靠他。我猜王世充定要哑忍这口气,迟些才和荣凤祥算账。”
今趟轮到寇仲和徐子陵脸色微变。
寇仲之所以要在王世充前“挑拨离间”,皆因荣凤祥父女立场暧昧,既与阴癸派似是盟友,又与杨虚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荣凤祥若能在洛阳保持势力,对两人自是有害无利,倘再引进石之轩或祝玉妍两大魔门顶级高手来对付他们,将更大大不妙,说不害怕就是骗人的。
寇仲苦笑道:“可汗的分析不无道理,照我看王玄应对荣妖女迷恋甚深,说不定刻下正在香暖的被窝里向荣妖女倾诉我们的秘密呢。”
突利哈哈笑道:“说起被窝和女人,我便意兴大动,这是否你们所谓的‘饱暖思淫欲’?”徐子陵举杯笑道:“喝酒没有问题,但若可汗提议逛窑子,请恕小弟不能奉陪,你可央少帅这从少年开始便大发青楼梦的勇汉陪你。”
寇仲拿起酒杯,佯怒道:“陵少想害我吗?你该知我和你是青搂同一运,从没有一次逛青楼是有好结果的,包括上一次差点给祝妖妇陷害成功。”
大笑声中,三人碰杯痛饮。
想起从汉水来此险死还生的旅途,份外感到眼前此刻的珍贵。
“砰!砰!砰!”
外院门给人拍得震天价响,尤其对方不以门环叩门,更令人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三人脸脸相颅,想不到有人如此大胆时,一把粗豪的声音在外头嚷道:“秦爷叔宝来哩!还不快快开门。”
接著秦叔宝的熟悉声音道:“老程你低声点不行吗?谁人欢喜听你那把破锣般的腔子。”
寇仲和徐子陵大喜,刚敞开大门,久远了的秦叔宝和另一大汉早逾墙而入,均是一身酒气,兴奋莫名。
秦叔宝抢上石阶,两臂大鹏展翅的一把将两人搂个结实,哈哈笑道:“谁想得到当日荒山遇到的两个不名一文的青头小子,竟变成纵横天下的风云人物。你这两个小子真没有义气,自己逃之天天,却累得我给沈落雁那婆娘生擒去为她做牛做马。”
寇仲和徐子陵见到这血性汉子,亦是热血沸腾,与他搂作一团,互相拍打,彷佛只有通过原始的搂抱动作,方可表达心中的冲动。前者笑道:“有心不嫌遂,我们把你的老板扳倒,干是同样能令你脱离苦海吗?”那随秦叔宝来的大汉不耐烦地咕哝道:“老子不搂女人睡觉陪你到这里来。你却只顾叙旧,不给我引见,他奶好的真不够朋友。”
秦叔宝放开两人,皱眉道:“我都说自己来便成,你却硬要陪我来。小仲小陵,这个就是曾以五百兵破敌万人的程咬金。”
两人曾多次听过他的名字,且印象深刻,一来是他的名字古怪易记,更因他是著名的猛将,早有结识之心。定神打量,只见此人体魄健壮,身如铁塔,膀阔腰圆,肌肉发达,脸容颇为丑陋,但却流露出冥诚爽宜的味道,教人欢竟口。
程咬金不满道:“我已改名为程知节,再不是程咬金,小心我打扁你的臭嘴。”
秦叔宝捧腹大笑时,程咬金伸出粗壮的手掌,分别和寇仲、徐子陵握手为礼,欣然道:“我最爱结交英雄豪杰,老秦曾多次向我谈及与你们结识的经过,今日终於见到哩!来!我们喝酒去。”
突利从大门步出,笑道:“要喝酒何不到屋里来?”三巡过後,气氛愈趋炽烈,五人一见如故,加上几杯黄汤下肚,都是有那句说那句,抛开所有顾忌。
程咬金向突利笑道:“我本不喜欢你们突厥鞑子,不过见你能口吐人言,又是小陵和小仲的兄弟,兼想起鞑子像我们汉人般也有好坏之分、君子小人之别,才肯坐下和你喝酒,岂知愈看你愈顺眼,敬你老哥一杯。”
突利啼笑皆非,苦笑不得的和他对饮,幸好突利亦最欣赏这种毫不矫扭造作的爽直硬汉,故不以为杵。
秦叔宝分别把肴菜夹到各人碗内,笑道:“我刚才和老程这家伙去窑子寻欢作乐,一人搂著一个妞儿埋头苦干的当儿,杨公卿使人来通知,说你们三人来了。我也算够义气,立即急流勇退,来会你们。”
程咬金哂道:“明明听得你在邻房不到三个回合便偃旗息鼓,还吹甚麽大气。”
秦叔宝反唇相稽道:“原来你是只听不干,难怪敲门时这麽大火气。”
众人失声狂笑时,秦叔宝叹道:“今晚我们定要痛快的闹他娘一场,因为明天黄昏我和老程奉命要护送一个人上北疆,真是不巧。”
寇仲清醒过来,与徐子陵和突利交换个眼色。
突刊沉声道:“你们竟不知要送甚麽人吗?”程咬金见三人脸色有异,讶然道:“王世充说出发时才会告知我们北上的路线和护送甚麽人,有甚麽不安呢?”秦叔宝接口道:“我们是在黄昏时接到玄应太子传递的今谕,著我们召集本部候命出发。想起旅途寂寞,才趁今晚去享受一番。”
徐子陵问道:“你们对王世充的观感如何?”程咬金不屑的道:“他比之李密更不如,王玄应那小子更不像人,想起就令人生气。”
寇仲道:“最近有没有人来游说你们背弃王世充。”
秦叔宝一呆道:“你是怎会知道的?沈落雁曾潜来洛阳,游说我们重投李密,不过已被我们拒绝,此事该没有人知道。”
徐子陵叹道:“你们当然不会说出去,但沈落雁却会故意泄漏,以迫你们作反,这叫离间计。”
程咬金勃然大怒道:“沈落雁真可恶。”
寇仲道:“王世充更是混帐,因为他想杀你们。”
程咬金和秦叔宝为之愕然。
突利好整以暇的道:“王世充教你们护送的人正是区区在下,这叫借刀杀人,刀子则属於刘武周和宋金刚。”
寇仲待要解释,一把女子的声音在後院码头方向传来道:“寇仲、徐子陵,你们给我滚出来。”
寇仲苦笑道:“陵少你慢慢向两位老哥解释清楚。我要代李大哥去安慰他的好娇妻,算够义气吧!”红拂女消瘦少许,但仍是那麽明艳照人,做然立在延伸往河道的石阶的顶端处,冷若霜雪的狠狠盯著寇仲,沉声道:“李靖在那里?”寇仲暗中咋舌,知她性烈如火,一个不小心侍候,便是动手火并之局。
偏是自己不能伤她,对著她那把使得出神入化的拂尘,确是非常难捱。忙赔笑道:“大嫂消息真是灵通,我们来到这里连ρi股儿都未坐暖,你便懂得寻上门来,可怜我们还自以为行踪隐秘。”
红拂女慎道:“不要唤我作大嫂,你若真把李靖当作兄弟,就不会累得他不听秦王的命令千山万水来寻你们这两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寇仲苦笑道:“谁不自以为是?嘿!我可不是说大嫂你”红拂女截断他道:“少说废话,李靖究竟在那里?”寇仲忙把与李靖相遇的情况说出来。
红拂女明显松了一口气,容色稍缓,用神上上下下盯视他的几眼,闪过惊异神色,以较温和的语气道:“你们可知与王世充合作,等若与虎谋皮,受过一趟教训还不够吗?”寇仲谦卑的点头道:“大嫂教训得好,我们会小心的哩!”红拂女声调转柔,语重心长的道:“在目前的情况下,你们想潜进长安是难比登天。要在建成太子全力戒备下起出大批财物兵器更是难上加难。
唉!我该怎麽说你们才肯打消主意?秦王一直视你们为知心好友,直至现在仍没有改变,但你们却令他进退两难,也令你大哥睡不安寝。”
寇仲叹道:“这叫人各有志,若有选择,我岂愿与世民兄为敌?不过假若我和小陵真能在建成、元吉眼睁睁下夺宝而回,对秦王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红拂女玉容转冷,淡然道:“你仍自大得认为可再创奇迹吗?听说宝藏内只是藏书便达十车之多,兵器更数以万计,就算在没人理会,城门大开的情况下,恐怕一天时间都运不完那麽多东西,而你仍认为可以盗宝离开,岂不是痴心妄想。即使你们能神鬼不知的潜入长安,终会显露行综,最後还是死路一条。”
寇仲欣然道:“我知大嫂是为我们好,只是我这个人对愈没有可能的事,愈有兴趣去尝试。否则就不会弄垮李密,又到现在仍没有送掉小命。”
红拂女怔怔的瞧他好半晌,忽然垂首轻轻的道:“听你的语气,是否不再怨恨你的李大哥呢?”寇仲想起素素,心中一痛,颓然道:“还有甚麽好恨的呢?素姐已离开尘世!”红拂女娇躯微颤,失声道:“素素死了?”寇仲不想再提素素的事,道:“详情你可问李大哥,照我看他定在城内,大嫂劝他回长安吧!请他再不要理会我们。”
红拂女欲言又止,终还是去了。
回到厅堂,四人停止说话,目光落在脸色沉重的寇仲处。
寇仲坐下来,强颜一笑道:“人已走哩!”突利问道:“她怎知我们在这里的?”寇仲摇头道:“她没有说,不过看起来我们这所谓秘巢已是街知巷闻的第宅,问题出在我们来得太张扬。嘿!你们商量出甚麽鸟儿来。”
他的粗话立时令程咬金情绪高张,粗声粗气的道:“他奶奶的熊,王世充那昏君竟敢害老子,我就要他吃不完兜著走。”
突利笑笑道:“我决定不走。”
寇仲失声道:“甚麽?”秦叔宝道:“可汗只是说笑。我跟老程决定随可汗到他老家看看,研究一下他们的骁骑战术为何可比我们厉害。”
寇仲放下心来笑道:“可汗不怕给这两个家伙偷学秘技,将来反用来对付你们吗?”突利傲然道:“有些东西是偷不了的。”
徐子陵怕程咬金不服驳他,岔开去道:“我们决定将计就计,两位老哥会乘机离开王世充,再不回头。”
秦叔宝向寇仲道:“你不是创立甚麽少帅军,照我看还是解散算了,在现今的情况下,任你寇仲如何英雄了得,智勇过人,只能是陪太子读书,没法有任何作为。南方就只有江都还可多挺一会。”
众人想不到秦叔宝会忽然来个奇兵突出,坦言直说。都静下来看寇仲的反应。
秦叔宝乃精通战略兵法的名将,作出的判断当然有一定的份量。同时亦表明他和程咬金纵使离开王世充,亦不会因友情投向寇仲的少帅军。
寇仲从容微笑道:“我们走著瞧吧!”
程咬金大力一拍寇仲肩头,长身而起道:“好小子,有种。”
秦叔宝亦笑著站起来,道:“因可汗的事,我们不宜在这里勾留过久。
且我和老程都有班共生死的兄弟追随左右,需要时间作出安排。”
“当!当!”
叩门声又从院门处传至。
寇仲苦笑道:“这叫其门如市。”
突利起身道:“我带他们从後面水路走,你和子陵去看是甚麽人。”
各人分头行事。
寇仲一人往西门,甫将院门拉开,雄劲集中至今寇仲呼吸顿止的拳劲冲脸而来,寇仲大喝一声,亦一拳击出,两股拳风交击下发出‘蓬’的一声剧响。
第六章 肝胆相照
寇仲压下翻腾的血气,苦笑道:“王子的见面礼不是人人可以消受的。”
来访的赫然是吐谷浑王子伏骞,今趟他只是单身一人,穿的又是汉人的便服,与上次在东都见他时前那种前呼後拥的情况大不相同。
伏骞龙行虎步,气势迫人的走进前院,灼灼的目光扫视大门的方向,讶道:“子陵兄和突利可汗呢?”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施出“井中八法”的“棋奕”,一刀劈在空处,带起的劲气,竟然使全院的空气都给他硬扯到刀锋去,形成一个类似天魔大法的力场,玄异至极。
自宋缺以刀施教,让他领悟刀法的真谛;再在赴九江途中,经多日在船上冥索苦思,创出“井中八法”,又经连番血战,逃亡时拿徐子陵和突利作对手反覆钻研改进,到此刻他的“井中八法”才真正大成,如臂使指,不致在与强敌对仗时派不上用场。
伏骞刚才那一拳,显示出这吐谷浑王子的武技强横,功底深厚。寇仲登时手痒,怎肯放过这个试刀的大好机会。
伏骞先前说要领教他的刀法,虽是心中确有此愿望,总是带有说笑的成份,那想得到他骤然出刀,且是如此莫测高深,不知他攻往何处的奇招。
“当”一条长只三尺许,每节三寸,由十三个钢环节节相扣连结而成的软钢鞭从棉衣内抽出,迎风蹬直。
伏骞同时脚踏奇步,闪电挪移,钢鞭横扫刀锋,反应之快而精确,教人叹为观止。
寇仲大笑道:“好!以攻代避,确是高明。”
体内正反之气互动下,一个旋身,移往伏骞左侧软钢鞭难及的角度,使出“战定”,立时刀浪翻腾,水银泻地的向这强横的对手攻去。
伏骞暗呼厉害,软钢鞭上拦下封,左挡右格,配以闪耀步法,施尽浑身解数去应付寇仲有如长河激瀑,滔滔不断的凌厉攻势。
兵刃交击之声不绝於耳,火爆目眩,精采绝伦。
徐子陵则好整以暇的步出大门,在石阶台上观战,心中大讶。
要知他和寇仲在重回东都这段时间内,武功屡有突破精进,已到达可与祝玉妍那般级数的绝顶高手全力一拚的境界,竟知伏骞竟能在寇仲的绝世刀法下,仍有反击之力,此人功力之高,可以推想。
“当”寇仲一刀扫出,便把伏骞迫退三步,然後以一招“不攻”作结。
伏骞欲攻难攻,忽然长叹一声,把软钢鞭随手撇掉,然後大笑道:“痛快痛快!最後这招有甚麽名堂,竟使我感到若要强攻,只会自招败果?”
寇仲从容一笑道:“敬告王子殿下,这招乃小弟“井中八法”的起手式『不攻』。”
伏骞先是愕然,继而开怀大笑,通:“确是名副其实,不能攻也。”
台阶上的徐子陵问道:“伏骞兄为何要弃掉如此神兵利器。”
伏骞洒然笑道:“若本人用的是惯使的丈二矛斧,适才便可以坚攻坚,试破少帅的不攻奇招。这钢鞭既今我棋差一着,不弃之尚有何用,这正是对它的惩罚。”
寇仲大惑此君妙不可言,欣然道:“王子勿要骗我,刚才王子弃鞭时,是想以铁拳代铁鞭,後来才打消此意。”
伏骞双目电芒一闪,点头道:“少帅果然高明得出乎小弟意料之外,难怪能安然抵此,找小弟来试刀。”
徐子陵淡然道:“寇仲擎你试刀,背後实大有深意。”
伏骞愕然以询问的目光投注寇仲。
寇仲点头道:“我是要试试王子有否向裴矩寻仇的资格。”
伏骞剧震道:“甚麽?”
突利现身大门处道:“殿下何不到屋内把酒再谈。”
伏骞目光移往突利,对这本是宿敌的人射出复杂深刻的神色。
坐下後,寇仲首先问道:“伏骞兄怎会晓得到这里来找我们的呢?”他曾以同一问题请教红拂女,却得不到答案。理论上这秘密巢|茓该只有王世充、一方的人晓得。
伏骞却不能不答他,道:“你们坐船从伊阙来此的事,在你们入城前已传遍洛阳的大小帮会,非常轰动。但到刚才洛水帮的荣凤祥始派人来向我告知你们落脚的地点,他这麽关照我,小弟颇感意外。”
寇仲拍桌怒道:“定是王玄应这小子泄漏给荣凤祥知道的。荣凤祥则以为伏骞兄和可汗是势不两立。咦!王子不是要来和可汗算旧账吧?”
伏骞摇头微笑道:“在东突厥我的真正敌人是韵利和赵德言,不过这方面的事暂且撇开不谈。裴矩究竟躲在甚麽地方,是甚麽人在庇护他?”
徐子陵道:“伏骞兄误会哩!裴矩只是一个虚假的名字,你这真正的仇人另有身份,本身有足够的力量应付任何人。”
突利苦笑道:“若非我们尚有点运道,怕不能与王子在这里对话。”
伏骞沉声道:“裴矩的另一身份究竟是谁?”
寇仲一字一字的道:“就是邪道八大高手中排名仅次於祝玉妍,但魔功可能尤有过之的『邪王』石之轩。”
伏骞终於色变。
寇仲再扼要地解释一番,伏骞倒抽一囗凉气道:“若非是从三位处听来,我绝不会轻信。因为事情太离奇和荒诞,人隋就那麽毁在一个人的手中。”
徐子陵笑道:“该说是毁在两个人的手里,皆因纵有石之轩,若无杨广这昏君去配合,隋朝也不致步上秦廷的後尘,两世而终。”
突利道:“坦白说,比之石之轩,我们任何一个跟他仍有段难以逾越的距离,最糟就是他神出鬼没,可以在任何一刻出没,我们却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
伏骞没试过身历其境,还没甚麽撼动感觉,寇仲和徐子陵却听得背脊寒气直冒,因为突利说出他们心中的恐惧。
祝玉妍虽有资格令他们害怕,但总还略有蛛丝马迹可寻。而令佛道两门头痛多年的石之轩,却可在全无徵兆下忽然出现。不由想起吉凶未卜的云帅,登时心情沉重,刚抵洛阳的轻松感觉不翼而飞。
到这刻他们才深切感受到石青璇生母碧秀心的伟大,牺牲多年的修行,以一缕情丝把这魔功盖世的那人紧缚,使他的“不死印法”难竟全功,不能一统魔道,否则还不知会带来甚麽大灾祸。
伏骞苦思道:“既然他的徒弟杨虎彦目下偏向李阀中建成元吉的太子党,那正表示石之轩仍要通过建成元吉去完成他某一精心策划的大阴谋,而赵德言却与石之轩的崇拜者安隆紧密合作,显示这两人均可能听命於石之轩,那石之轩第一个要杀的人理该是可汗而非云帅,但为何他竟舍可汗而去追击云帅?”
寇仲愕然道:“你是旁观者清,我们倒没想过这问题。曾否石之轩因遇上祝玉妍延误了时间,所以没有追上来?”
徐子陵道:“我认为石之轩第一个要杀的人非是可汗,而是李世民。据消息说,李世民在离洛阳返回关中途上,被宋金刚率神秘高手袭击,致受内伤。我当时已大感奇怪,凭李世民本身和随行的天策府高手的实力,宋金刚方面有甚麽人够资格伤他,初时还以为是莪莪亲自出手,现在再次想起,伤他的当是石之轩无疑。”
寇仲呼出一囗寒气道:“石之轩终於再次出来兴风作浪哩!”
伏骞看着他们犹有馀悸的模样,骇然道:“他难道比宁道奇和祝玉妍更厉害吗?”
寇仲苦笑道:“这个只有天才晓得。不过你若知道佛门四大圣憎联手跟他三度交战,仍给他安然逃去,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当可有个谱儿。”
伏骞显然不知四大圣憎是何方神圣,经徐子陵说明,登时多添一重忧色。
说起石之轩,四人连喝酒的兴趣都失去。
突利道:“至少知道云帅可能逃过大难,总是令人安慰的一件事。”
寇仲叹道:“未必。石之轩之所以在南阳不对付你,皆因他不愁没机会杀你,迟些或早些并没有分别。照我看当时他放过你,原因是在我和小陵身上。”
转向徐子陵道:“你有否感觉到他没有全力出手?”
徐子陵苦笑道:“我根本不知他全力出手会是怎样的一番景况。但当时我确感到他的目标是云帅而非突利,真是奇怪。”
假若石之轩是站在建成、元吉的一方,他自该下辣手来对付徐子陵和寇仲,好让建成一方的声势能盖过李世民,向李渊立功交待。
至於突利,石之轩既和赵德言暗中有勾结,当然不会放过他。除去突利,对李世民的声势亦大有影响。
当时三人力战身疲,石之轩若尾随追蹑,凭他的绝世魔功,最少有八九成把握可一举把三人歼灭。可是他却没那麽做,故令人大惑难解。
寇仲却因与李靖的一席话,想到可能的答案,叹道:“若我所料不差,石老魔是希望我们能成功起出杨公宝藏,那他将可坐得其利。”
三人愕然望着他。
徐子陵憬然而悟道:“我明白哩!他是想把邪帝舍利据为己有,俾可再有突破。”
寇仲一呆道:“我倒没有想过邪帝舍利,只是想起和氏璧和杨公宝藏任得其一者将是真命天子的流言。所以李建成如能从我们手上把杨公宝藏据为己有,便可把李世民的声威完全压下去。石之轩正因想到这点,才会放过我们,甚至还会设法令我们可安然潜入长安去起出宝藏。”
伏骞同意道:“我虽不知道邪帝舍利是甚麽东西,但既可令石之轩这种人物的修为再有突破,自是无价之宝。故此任何一个理由,都可得到像少帅说的推论。问题是石之轩为何要助李建成得天下呢?”
徐子陵肃容道:“这可视为佛道两门与石之轩斗争的一个延续。其中尚有我们不知的阴谋,否则石之轩怎屑为之。”
伏骞叹道:“三位竟肯让小弟与闻这麽秘密的事,伏骞感激万分。”
寇仲一拍额头,笑道:“我倒没想过该否让你知道的问题,因为早把你视为知己好友,也可能因同仇敌忾的关系。不过如若你出卖我们,也没有甚麽好出卖的。”
突利微笑道:“我曾想过这问题,当想到王子与我合则有利这事实,仅有的一点疑虑都消失了:”徐子陵道:“我是凭直觉感到王子乃真正的豪杰好汉,若事实非是如此,只好怪自己有眼无珠。”
伏骞举杯大笑道:“让伏骞敬三位一杯,喝下这杯酒後,我们便是好兄弟。”
四人轰然对饮,士气高涨,对石之轩的恐惧一扫而空。
突利掷杯地上,砸成碎片,拍桌道:“我决定不走啦!”
寇仲和徐子陵错愕以对。
突利俯前低声道:“石之轩绝不容我活着返回汗庭的。我们何不来个将计就计,布局杀他。”
三人均是挑通眼眉的人,立时明白突利之计。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同意,难道看看突利被石之轩干掉吗。
商量过细节後,寇仲笑道:“如此良宵,有甚麽有趣的事可以玩玩的呢?”
徐子陵最清楚他的性格作风,晒道:“坦白点说出来吧!”
寇仲压低声音道:“我想取荣凤祥的狗命,好杀魔门特别是阴癸派的气焰。”
伏骞一呆道:“荣凤祥竟是阴癸派的人?”
寇仲略加解释後,道:“荣凤祥能继上官龙坐上洛水帮大龙头的位置,定因洛水帮内仍有阴癸派的馀孽隐伏其中,这叫换汤不换药。现时魔门明显分作两大派系,分别以石之轩与祝玉妍为首。如能杀死荣凤祥,王世充会乘机把洛水帮置於控制之下,大幅削弱祝玉妍一方的势力,而我们亦可大大出一囗鸟气,去他娘的!”
伏骞欣然道:“不知是你们的运气好还是荣凤祥的运气差,今晚荣凤祥在曼清院的听留阁地厅大排筵席,宴请……”转向突利说下去道:“贵方以莫贺儿次设为首的使节团。”
寇仲大喜道:“陵少以为如何?”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到青楼除了闹事打架,杀人放火,好像从未曾做过别的事。”
伏骞双目杀机乍闪,沉声道:“首先我们必须摸清楚宴会场地的形势,这方面包在我身上。可汗有甚麽意见?”
突利断然道:“刺杀荣凤祥是事在必行。最好不要伤及莫贺儿一方的人,否则我会很难向莫贺儿交待。”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可汗放心,我们的目标只是荣老妖一人。”
伏骞猛然起立,笑道:“就让小弟作个小东道,请三位大哥到曼清院听歌喝酒,免致虚度良宵,三位意不如何?”
突利倒抽一囗凉气道:“万万不可,这两个小子的青楼霉运,会把我们也连累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只能对视苦笑。
第七章 刺杀行动
寇仲提议行刺荣凤祥,并非只是逞一时的意气,而是深思熟虑下作的行动。荣凤祥这辟尘老妖立场暧昧,不断左右逢源的分别跟魔门两大势力勾结,更大体上控制北方的商社,对政治经济的影响力确是非同小可。寇仲若不去掉此人,将来必大吃苦果。
不过要在洛阳内杀荣凤祥,等如老虎头上钉蚤虱,盖洛水帮乃北方第一大帮,实力雄厚。当日他们能把上官龙赶下台,只因成功揭破他是阴癸妖人的身份,在微妙的形势下一战功成。
荣凤祥则经过多年经营,其赌业霸主的形象深入人心,甚麽谣言对他都难起作用。若非王世允和他脸和心不和,兼之寇仲早前曾向王世充揭示出荣凤祥居心叵测,王世充又对他们另有图谋,那他们在成功刺杀荣凤祥後,只有立即有那麽远逃那麽远一途。
寇仲、徐子陵和突利从屋脊的斜坡探头出去,遥观对街灯火通明的曼清院。这种境况,他们已是驾轻就熟,感觉是历史不断重复。
寇仲低声道:“我们若不是从大门进入曼清院,兼且不百妓陪酒,该不会触动我们的青楼霉运吧?”徐子陵苦笑道:“教我怎麽答你?”寇仲用手肘轻撞左边的突利,道:“你的青楼运当然比我们好,不若由你来计划行动。”
突利皱眉道:“我惯了明刀明枪的决战沙场,虽说擅长突击伏袭,但这种於高手云集,灯光灿然的宴会场合去刺杀其中一人,却并不在行,还是要靠你老哥来动脑筋。”
寇仲向徐子陵道:“陵少有甚麽好提议?”
徐子陵沉声道:“刺杀不外察情、接近、突袭三大步骤,察情由老伏包办,最後的突袭当然该由我两人操刀,现在只剩下如何接近荣凤祥这个关键。”
突利并没有为徐子陵把刺杀揽到他和寇仲身上而感到被轻视,皆因徐子陵和寇仲联手的默契,已达天衣无缝之境,且天下闻名。
寇仲皱眉苦思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若有离席敬酒那类混乱情况,我们行事起来会方便得多。”
突利出惯这类宴会场合,摇头道:“通常都是由主家在席上向全场敬酒,然後客方代表再作回应,不会像寿宴婚宴般到每席去敬酒答谢。”
风声微闻,换上黑色夜行劲装的伏骞来到徐子陵旁,道:“不知荣凤祥是否猜到你们不会放过他,不但在院内吝主要出入口派人守卫,他身旁还多了两个生面人,观其气度举止,肯定是高手无疑,我们是否仍要冒险?”寇仲笑道:“王子莫要耍我,只看你这身行头,便知你是第一个不肯临阵退缩。”
伏骞欣然一笑,道:“幸好漠飞今晚代我出席此宴,故能透过他完全把握刺杀场地的情况。我有两个提议可供三位参考。”
接而把一个图卷展示,上面绘有宴会场地的形势,包括筵席的位置和门窗所在,虽是简略,足可令人一目了然。
伏骞道:“假若少帅和子陵兄有信心可在几个照面下取荣凤祥的狗命,我们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硬闯宴厅,由我和突利牵制他身旁的高手,少帅则和子陵全力扑杀荣老妖。”
突利道:“何不待他们离开时,我们在街上行刺他呢?”
伏骞道:“我也想过这一著,问题是他乃乘马来的,走时也该策骑而去,到时他的手下紧傍左右前後,只会变成混战的局面。”
寇仲忽然问道:“荣妖女有出席吗?”
伏骞摇头道:“没有,除王世充父子外,洛阳有头有脸的人都到来赴会,包括王世充的心腹郎奉和宋蒙秋。”
徐子陵道:“硬闯突袭是没办法中的办法,非不得已实不宜冒这个险。
荣凤祥名列邪道八大高手,魔功深厚,最糟是我们仍未摸清楚他的底子虚实,加上他提高警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一个干好,反会为其所乘。伏骞兄另一计又是如何?”伏骞道:“另一计就是假扮捧托肴肴上席的侍从,谁认出我们就先发制人把他点倒,只要能混进去,可见机行事进行大计。”
寇仲欣然道:“此计最合我的胃口,就这麽办。”
徐子陵目光落到摊开在屋脊的图卷上,皱眉道:“荣凤祥和莫贺儿的主桌设在北端,捧菜上席的人口则在南端,由入口至主桌至少是二十步的距离,你以为我们可瞒过正疑神疑鬼的荣老妖吗?”设宴的地厅位於听留阁的南座,北面的门窗对著寇仲借之以击败上官龙的方园和正中的大水池,但由於有洛水帮的守卫,要从那边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去,是没有可能的。
就算四人改变面目,由於他们无不体型出众,想乔扮捧菜的侍仆去瞒人只是个笑话。所以伏骞才会有先发制人,见机行事之语。关键在能走到多近才被人发觉。
伏骞道:“我们必须制造一些事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开去,乔扮侍仆一法才有望成功。”
寇仲微笑道:“我想到哩!”曼清院听留合的气派,因其四座高楼环迥连结的结构,确有其他青楼无法模仿的瑰丽景况。
由於曼清院属於洛水帮,要在这麽一处地方去行刺洛水帮的大龙头,等若要深入虎|茓去取虎子,一个不小心露出行藏,将被敌人群起围攻,难以脱身。
幸好伏骞乃曼清院的大豪客,惯於在此夜夜笙歌,在今晚的情况下虽干宜亲自出面,仍可通过手下订得在荣凤祥设宴处上层靠北的一个厢房。若从向水池的窗户跃下去,可穿窗越廊的入内向背窗而坐的荣凤祥施展突袭。
伏骞的手下依计通知曼清院的管事,要能到呼唤才可派人造来,故伏骞、寇仲得以从容潜进无人的厢房,等待剌杀时刻的来临。
两人透窗下望,见到下层外的半廊走道处共有八名武装大汉把守巡逻,人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均大感头痛,要瞒过这八名好手的耳目入内从事刺杀行动,是绝无可能的事。只要荣凤祥略有惊觉,行刺将会失败。
幸好他们另有妙计,否则这刻就要打退堂鼓。
伏骞低声道:“现时该上策四道菜,曼清院的贵宾宴共有九道主茉,最好荣凤祥饮饱食醉,那行起刑来方便一些,他死了亦不致成饿死鬼。”
在没有灯火的厢房内,寇仲微笑道:“想不到伏骞兄这麽风趣。”目光落到院内的水池上,想起当日在过于人注视下,大发神威於数招内击垮上官龙的往事,心中涌起万丈豪情道:“洛水帮可能命中注定在曼清院的听留阁犯上地忌,否则怎会先後两个帮主都要栽在这里?”伏骞感觉到寇仲的强大信心,以微笑回报,却没有答话。
寇仲随口问道:“伏骞兄此行除了要找石之轩算账,是否尚有其他目的?”伏骞道:“尚要顺道一看中原的形势。而目下我们吐谷浑的大患是东突厥的颉利可汗,此人野心极大,手段凶残,极难应付。”
寇仲欣然道:“突利可汗该是王子的一个意外收获哩!”伏骞的眼睛在从窗外透进来的月色灯光下闪闪生辉,沉声道:“突利若能重返汗庭,将会是东突厥因为分裂由盛转衰的一个关键。突利是东突厥颉利外最有实力的可汗,本身又是所向无敌的统帅,兵精将良。所以无论我要付出怎麽大的代价,也要保他安返北域。”
寇仲憬然而悟,这才明白伏骞为何如此不顾一切的来助他们对付荣凤祥,非只因荣凤祥与石之轩的暧昧关系,更因杀死荣凤祥等若断去石之轩在北方的耳目,令颉利一方难以掌握突利返汗庭的行踪。
伏骞沉声道:“颉利在北方并非全无敌手,西突厥固与他们相持不下,在他北方的敕勒诸合,其中的薛延陀、回纥两大部落亦日漱强盛,现在表面上虽是年年向颉利进贡,可是颉利贪得无厌,不断苛索,只要束突厥内部不稳,这两个部落定会起兵叛变。所以我非常同意少帅的分析,无论用任何手段,颉利都要千方百计不让突利活生生的回去,皆因事关整个东突厥盛衰的大问题。”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原来我和陵少竟卷进这麽重要的域外大斗中去。”
忍不住又问道:“你们吐谷浑不是在西疆雍州、梁州外的青海一带吗?与东突厥至少隔了一个西突厥,为何对东突厥仍如此顾忌?”伏骞道:“从长远来说,是怕东西突厥统一在颉利之下,短线来说,是怕颉利通过你们汉人西北的领土直接攻击我们,那便全无隔阂。”
顿了顿後,微笑续道:“坦白说,只要你们汉人强大起来,可成为我们的屏障,我就无须发动干戈,否则我们便要主动出击,向中原扩展,夺取武威、张掖、敦煌那类边塞重镇,以对抗突厥的精骑。所以我必须亲来中原一行,以定未来国策。我你间能否相安无事,就要瞧你们哩!”此时突利雄壮的声音在下层响起,两人连忙戴起头罩,把脸目完全掩盖,只露出一对眼睛,凝神蓄势静待。
突利进入听留阁南厅的时间,是经过精心计算的,不但出现得突如其来,且在狂歌热舞之中,第五道菜上席之前。
此时酒延中气氛被推至最高峰,打扮得像彩蝶的十八名歌舞伎以轻盈优美的姿态,踩著舞步像一片彩云般从大门退走之际,突利倏然现身大门处,背负伏鹰枪雄姿英发的气魄,立即吸引厅内过百宾客的目光。
美伎分从他左右离开,守门的洛水帮好手为他气势所摄,又见他是突利可汗,竟不敢拦阻。
偌大的厅堂,共设十八席,每席约十人,圆桌子分布在四边,露出中心广阔的空间,作歌舞的场地。
荣凤祥和莫贺儿所在的主席,设在对正大门的北边,离入口处约三十步的距离。
突利仰天发出一阵震天的长笑,朗声道:“荣老板请恕突利不请自来,皆因闻知次设在此,既急於见面,更要来凑个热闹。”
荣凤祥立时露出警觉戒备的神色,莫贺儿则大感意外的倏地起立,喜道:“可汗何时来的呢?”莫贺儿只是中等身材,年纪在二十六、七间,但却长得非常粗壮,国字口脸,生满铁针般却修剪整齐的短髯,延接鬓边,深目高鼻,双眼闪闪有神,颇有霸气。
随他来赴会的四名下属亦从左右两席处起立致敬,益显突利尊贵的身份。
荣凤祥这才起立施礼,表现出主家的风度,呵呵笑道:“可汗大驾光临,荣凤祥欢迎还来不及,罚的该是我才对。”
突利环目一扫,厅上大半宾客均曾见过,王世充的心腹将领郎奉和宋秦秋坐在主席,碰上突利的锋锐眼神,都勉强露出笑容,抱拳作礼。
突利以微笑回报,注意力却落在另两人身上。
这两人分别坐於荣凤祥左右两席,座位的角度可监视南北两边门窗,他们接触到突利的目光时,立射出凌厉神色,显示他们不单知道突利是来者不善,更在提聚功力,以应付任何突变。突利可百分百肯定他们乃魔门中人,皆因他们均和荣凤祥般,从两眼透出与别不同的邪门味儿。
此时捧汤的仆役鱼贯入厅,突利耳际传来徐子陵的声音道:“老朋友!是时候哩!”突利登时脊骨猛挺,一拍背上伏鹰枪,大步踏前,朝主席迫去,摇头叹道:“荣老板真懂得装蒜,你根本早晓得本汗何时来洛阳,却装作不知,确是该罚。”
本在交头接耳的宾客立然时静止下来,变得鸦雀无声,只有上菜侍役的足音,在厅内响起。谁都看出突利不只是来凑兴那麽简单。
莫贺儿愕然盯紧突利,射出询问的神色。
荣凤祥双目神光剧大盛,皱眉道:“可汗这番说话是甚麽意思?”包括那两名该是魔门老君观的高手在内,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突利身上,茫不知由徐子陵扮成的侍役,正步进南厅。
徐子陵以寇仲的丑汉面具掩盖英俊的脸庞,出其不意点倒一名侍仆後,把他挟到僻静处换上他的装束,趁膳房内人人忙得天昏地暗的一刻,瞒天过海的混在捧菜的队伍中捧起一盘滚热的羹汤上席。
他并不是胡乱的桃人,被他李代桃僵的侍仆不但长得最高,侍候的更是荣凤祥所坐的主家席,只要突利能把荣凤祥方面的人全部心神吸引过去,纵有其他人发觉侍仆群中突然换过另一个人,亦不会骤然生疑。
徐子陵低垂头,装出谦卑得不敢看人的尊敬模样,入门後避开厅心,靠著酒席绕往主家席。、他把功力尽量收敛,脚步虚浮,就算有人留意察看,也会以为他不懂武技,不会生出防范。
为掩护徐子陵这真正的剌客,突利忽然微增步速,这速度的增加微仅可察,非是高手绝难有所感觉。
荣凤祥当然是高手,且突利正针对他而来,立生感应,横移少许,离开座位,又往後稍退,眼神转厉,冷喝道:“可汗尚未答我?”突利暗中计算徐子陵到达攻击位置的时间,倏地立定,仰天长笑道:“荣老板可敢先答本汗一个问题。”
此时他离荣凤祥尚有十多步的距离,又隔著桌子和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宾客,兼之仍未亮出动武的兵器,对荣凤祥并没有燃眉的威胁,但那两名分坐左右两席的老君观高手,已离座而起,晃身掠往荣凤祥背後。
厅内只要是有限睛的,都看出突刊是来向荣凤祥寻衅,气氛立即充满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味儿。
莫贺儿最是尴尬,他深悉突利霸道勇悍的作风,要对付一个人时,天王老子都阻止干了。
主家席的其他宾客无不是老江湖,又或是身家丰厚的大商家,谁不怕殃及池鱼,纷纷离席移往一章,形势顿见混乱。
厅内不乏洛水帮堂主级的首领人物,十多人同时起立,手按兵器,只待荣凤祥一句说话下来,便动手围攻大敌。
荣凤祥哈哈笑道:“可汗此言可笑之极,有甚麽问题我荣凤祥是不敢答的?”退往一旁的郎奉环目四顾,在找不到寇仲和徐子陵的影踪後,Сhā入道:“万事可以商量,可汗若和荣老板有甚麽过节,只要请出主上,必可解决。”
坐於主席右方下首第三席的邢漠飞,依伏骞的吩咐保持低调,只学其他大部份宾客般仍坐在席内,静观变化。
徐子陵此刻已来到郎奉和宋蒙秋身後,躲在那里,暗提功力。只要略一闪移,立可进入攻击的最佳位置。
厅内形势看似混乱,事实上却是两阵相对,壁垒分明。
荣凤祥在己方两大局手左右护翼下,做立在主家席和进入方园北门之间的位置,主家席的宾客均退往左右两旁,让双方可遥相对峙,中间只隔一桌酒席。
洛水帮的其他头领,无不离开席位,虽未涌往立在厅心的突利,均进入随时可抢出来拦截突利向荣凤祥发动攻击的位置。把守大门的七、八名洛水帮好手,亦从大门外奔进来,怒目瞪视突利雄伟的背影,作好作战的准备。
守卫北门的手下本要进厅护驾,却被荣凤祥打出手势,仍然留守在北门外的半廊,防止有人从後施袭。
除此之外就是十多名上菜的侍仆,人人进退不得,只好呆然站著,其中又只徐子陵这假扮的侍仆仍手捧热汤。
突利装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不住弩眼睛打量荣凤祥後侧的左右两名魔门高手,口中却道:“荣老板果然豪气,那就告诉本汗,荣老板与‘邪王’石之轩究竟是甚麽关系?”厅内绝大部份人显然从未听过石之轩之名,大感错愕。
荣凤祥双目眯了起来,好半晌後,才一字一字的道:“我从未听过石之轩这个名字,可汗何出此言?”突利的反应更大出其他人意料之外,耸肩笑道:“既然如此,就当是一场误会,请恕本汗无礼闯席。”
就那麽一个转身,似欲离开。
荣凤祥厉喝道:“且慢!”
第八章 棋差一著
徐子陵暗运体内正反真气,闪电切入突利和荣凤祥间去,与後者只隔一张摆满盅碗肴馊的桌子,在上至堂主,下至守卫的洛水帮众从突然警觉中纷纷惊呼怒喝扑过来的混乱形势下,于上热汤早化成两股火辣辣的水柱,向荣凤祥後侧的两名老君观的护驾高手激冲而去,其去势之劲与笼罩范围之广,除非对方内劲更胜徐子陵,兼能有方法封挡这种没有固定形态,无孔中入的‘奇门暗器’,否则只有横移上跳,又或躲往台下几种闪避途径。
徐子陵同时飞起一脚,足尖点在桌沿处,送入螺旋气劲,整张大圆桌像活过来般,连著桌面的东西一起旋转,由慢至快的朝荣凤祥三人力如个平放的车轮般切去,配合两股激射的水柱,今对方完全处於措手不及的被动劣势。
突刊此时亦掣出伏鹰枪,旋身斜飞,把“龙卷枪法”展至极限,带起万千枪影,越过徐子陵上方,凌空往荣凤祥投去。就在突利来到头顶之际,徐子陵大喝一声‘临’,先以不动根本印凝聚功力,接而化为大金刚轮印,然後双拳疾击,立时狂扬涌起,两股气柱在离荣凤祥胸口三尺许处时合而为一,像有实质的铁柱般以雷霆万钧之势捣向敌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刹那间荣凤祥和两名护驾高手,在徐子陵和突利天衣无缝的刺杀行动下,大堂内虽满布洛水帮的人,仍要陷身於求救无门的局面里。
荣凤祥发觉左右两人均往横躲闪开去,接著“真言”贯耳而入,震动他所有经脉,立时胆颤心惊,虚荡难受,使他难以及时跃起,以迎战突利,同
时避过徐子陵的凌厉攻势。
错失良机下,突利的伏鹰枪和徐子陵的蹒空拳,已铺天盖地的攻来,还有切腹而至的大圆桌。忽然间,荣凤祥变成独力求生的孤军,除了倚靠自己外,再无任何人能加以援手。
荣凤祥当然不会任由宰割,只要他能争取少许时间,己方的人便可蜂拥而来,展开反击。立即猛喝一声,往後飞退。
由於被从左右射过的水柱影响,完全限制他逃避的路线,所以纵使他非常不情愿,仍只有往後直线飞退,‘砰’的一声破窗而出,落往与南厅连接的半廊处。
守在外面的洛水帮好手从左右两方赶来应援,但被水箭所阻,仍要慢土一线,才可及时截得如影附形追杀而至的突利和徐子陵。牛与死只是一线之隔。‘蓬’!荣凤祥两袖挥打,硬捱了徐子陵的拳风,浑体剧颤,却借势加速飞出,堪堪避过突利的伏鹰枪。“轰”!
圆桌破壁而出,将两名洛水帮好手撞得骨折肉裂,惨呼堕地时,突利己落在桌上,枪芒暴涨,登时再有两人应枪抛跌,威势惊人。
徐子陵亦来至半廊处,暗捏宝瓶印,连续发出十多道拳劲,硬生生把涌来援手的人迫得留在厅内,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概。
荣凤祥此际正落在北园廊外的草坪上,踏地时一个跄跟,步履不稳,见到两人并不乘势追击,只是牵制己方援兵,心知不妙,劲气已迎头罩至。
骇然上望,寇仲的井中月像闪电般迎头劈来,庞大至无可抗御的刀气把他完全笼罩,生出寸步难移的可怕感觉。荣凤祥无奈下,急运全身功力,两袖上扬,拂往井中月。
就在这牛死存亡的紧急关头,杀气从右侧涌来,狂猛如怒涛惊浪的致命拳风,像一堵墙般无情压至。
荣凤祥骇然瞧去,只见另一个以黑布罩脸的人像从虚无冥府中走到这现实世界的勾魂使者般,正欺身攻至。
他知道自己因心神全被寇仲惊天动天的一刀所慑,竟忽略了另有一名大敌,若刚才不稍作犹疑,全力逃命,说不定能避过此劫,但现已是悔之不及。“蓬”!
寇仲重重一刀痛劈在荣凤祥双袖上,又借力往後翻飞,好助徐子陵和突利阻截追兵。荣凤祥应刀喷出一口鲜血,步履跄踉,伏骞和他错身而过。
凄厉的惨叫声下,荣凤祥整个人似若不受控制,骤失平衡的陀螺那样转跌开去,眼耳口鼻全渗涌鲜血,滚跌地上。
伏骞一声呼啸,三位战友应声飞退而来,与他会合後头也不回依预先定好的路线迅速撤离,成功逃去。从钟楼高处望去,浓烟火屑冲天而起。
寇仲冶笑逗:“就算把整个东都烧掉,荣老妖都不会复活过来。烧掉的又只是王世充给我们栖身的房子。真奇怪!王世充为何仍不采取干涉行动呢?”徐子陵默默凝视被寒风吹得逐渐稀散的黑烟,没有答话。
突利笑道:“亏你们会想到躲到钟楼上来,似明实暗,又可监察洛水天街的广阔地区。”
一队二十多人的洛水帮众,匆勿经过天津桥,像要赶到甚麽地方去的样儿。寇仲沉声道:“下一步该怎麽走?”
突利答道:“待伏骞老哥探听清楚形势後,再作决定仍不嫌迟,荣老妖之死,当会使祝妖妇阵脚大乱,不知所措。”
徐子陵忽然道:“看到刚才那队洛水帮的骑士,你们有甚麽感觉?”
寇仲一呆道:“经你提起我便感到大有疑窦,他们不但没有丝毫垂头丧气的神情,还队形整齐,士气昂扬,究竟是甚麽一回事?”突利低呼道:“不用猜哩!伏骞来了。”
伏骞仍以黑布罩头,身穿夜行劲服,从横巷窜出,绕房过舍後才迫近钟楼,又故意过钟楼不入,好一会再次出现钟楼之下,直掠而上。
三人知他是为怕被人跟踪,才采取这麽迂回的路线,心中都涌起不祥的感觉。
伏骞来到钟楼上,扯去头罩,苦笑道:“三位有否觉得荣凤祥过份窝囊呢?”寇仲一震道:“那个难道不是荣老妖吗?”
伏骞坐下来,挨著支撑铜钟的铁柱架,摇头叹道:“我不知道是否有真正的荣凤祥,事实上是另一个荣凤祥又生龙活虎的出现,在他女儿的陪同下,去向王世充兴问罪之师,而洛水帮的人则倾巢而出,四处找寻我们。”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杀的只是可风乔扮的荣凤祥,而非辟尘扮的荣凤祥,当时我已微感有异,但问题是因他两人魔功同源,眼神均有相似的地方,加上我当时没时间再作探究,才误中副车而不知。”寇仲恨得牙痒痒的,但已错恨难返。
突利颓然挨贴外墙滑坐,苦恼道:“现在该怎办呢?说不定会牵累莫贺儿和他的随员。”
伏骞道:“这个可汗放心,莫贺儿代表的是颉利,任荣老妖以天作胆,也不敢动他。反是可汗你绝不能在洛阳露面。”突利一呆道:“难道少帅和子陵能露面吗?”
伏骞道:“就算对方明知他们有份参与,他们都可来个一概不认,加上王世充定要维护他们,应该可以过关。”
寇仲冷然道:“不若我们闯进荣府,再和荣老妖火拚一场,看看谁的拳头更硬?”
徐子陵道:“这只是匹夫之勇。士兵伐谋,我们现在是宜静不宜动,再看看风头火势,始决定怎样把荣老妖干掉。”
伏骞点头同意道:“现时荣府虚实难测,我们不应冒这个险,幸好敌人不知我有份参与此事,兼之对我又顾忌甚深,所以可汗可到我处暂避风头。
少帅和子陵则可公然露面,以测试敌人的反应,不过你们三人以後绝不能被
发觉走在一起。”寇仲见两人并不反对,只好同意。
伏骞向突利递上遮脸头罩,笑道:“小弟尚未有时间坐下来研究对大家都有利的未来计划哩!”
寇仲掏出那个钩鼻络腮的面具,淡淡道:“可汗亦可公然露面,不过是另一张脸吧!”
伏骞和突利离开後,寇仲忿然道:“今趟我们真是棋差一著,弄到现在不上不下的,气死人哩!”
徐子陵心平气和道:“有得必有失,至少宰掉可风,对老君观的实力亦造成严重的打击,辟尘会很难找另一个人来乔扮他。唉!也不到我们不服氨,他两个无论声音、外貌、神态都那麽唯肖唯妙的。”寇仲低呼道;“又有人来哩!”一道黑影从屋檐一泻而下,迅速接近,赫然是太子王玄应。两人这才记起曾把他掳到这里来,难怪他朝钟楼寻至。寇仲沉下脸去。
王玄应翻入钟楼,半蹲著地,喜道:“果然在这里找到两位大哥。”寇仲恨恨道:“你还有脸来见我?”王玄应何曾被人如此当面指责,色变道:“少帅何出此言?”
寇仲冷笑道:“若不是太子把我们落脚的地点泄露给荣老妖,他怎能四处通知我们的敌人,让他们排队般逐一寻上门来?”
王么应一呆道:“竟有此事?难怪少帅误会,但我可指天立誓,消息确不是从我处泄漏出去。我王玄应怎麽蠢,亦知出卖你们对我大郑是有害无益的。”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互望,他们虽对王玄应全无好感,仍感觉到他不似说谎。消息究竟是怎样泄出去呢?荣凤祥又为何要四处散播?
王玄应苦笑道:“不过我们今趟真给你们害苦,连父皇都不知怎向暴跳如雷的荣凤祥交待,你们若真的杀了他,事情反易办。”
徐子陵叹道:“我们是真的杀了他,只不过这荣凤祥是由可风办的。”王玄应愕然道:“可风?”
寇仲生气的道:“真不明白你们父子在打甚麽主意?我一片好心的通知你们荣凤祥就是老君观的辟尘妖道,但你们却置若罔闻,任由他继续横行,
告诉我这是甚麽娘的道理?”
王玄应苦笑道:“还好说哩!我们得到少帅的警告後,立即派大军把荣府重重围困,我和父皇亲率高手入荣府找荣凤祥晦氨,岂知他全干反抗,任由我们验他的脸容,证明了他非是由别人假扮的,我们还以为是中了少帅的离间计呢。”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这麽说,该是有一真两假三个荣凤祥,辟尘老妖确是好猾。”徐子陵问道:“根据太子听来的,曼清院究竟发生甚麽事?”
王玄应道:“当时郎奉和宋蒙秋都在场,扑出南厅时,荣凤祥已给他的人抬走,还以为他非死也伤重垂危,怎知转个照面他又没事人似的,原来重
伤的是另一个荣凤祥。”寇仲道:“圣上他老人家有甚麽话说?”
王玄应道:“父皇认为你们该躲起来,待明晚把可汗送走後,你们才可现身,就算要对付荣凤祥,以後有的是机会,并不用急在一时。”
寇仲皱倡道;“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吹风饮露到明天黄昏,眼前可躲到那里去?”王玄应不答反问道:“可汗是否去见莫贺儿呢?”
徐子陵怕寇仲一时口快泄出与伏骞的关系,代答道:“他只是到附近留下与莫贺儿通讯的暗记,快回来哩!”
王玄应说出一个地址,道:“这地方只有我和爹两人晓得,只要你们没被跟踪,躲上一两天该没问题。我走啦!两位保重,明晚我们会安排人来接可汗。”王玄应去後,寇仲冷哼道:“这小子在说谎。”
徐子陵点头同意道:“王玄应一直不欢喜我们,刚才却耐著性子解释,和他一向的性格脾气截然有异,但他为何要害我们?”
寇仲皱眉苦思,接著剧震道:“他娘的!王世充肯定和阴癸派结成联盟,对这老狐狸来说,襄阳比之我的少帅军更为重要,所以他才会明知荣凤祥是辟尘扮的,亦如此放纵他。”
徐子陵点头道:“你这猜测不无道理,假若真是如此,我们在可汗明天黄昏离开前,该仍是安全的。”
寇仲狠狠道:“这是王世充唯一容忍荣老妖的理由,愈想下去愈觉得这个猜估八、九不离十。那来这麽多真假荣凤祥,以王世充的精明老练,只看没法装扮的眼神便知荣老妖有否掉包,所以王玄应这小子肯定在骗我们,唉!”
徐子陵摇头叹道:“这叫有所求必有所失,你要助人家去守洛阳,人家不但不领情,还要把你出卖。事已至此,有甚麽好说的,快想想该如何应付未来吧?”
寇仲苦笑道:“若不是要设计对付石之轩,现在我们最佳选择就是立刻远离洛阳。你不妨也来告诉我下一步棋该怎麽走。”
徐子陵道:“事关重大,我们理该去通知可汗和王子一声,让他们心里有个准备。祝妖妇应尚未赶至,要打要逃,仍有时间。”
寇仲断然道:“不若让我们分头行事,你负责通知两位兄弟,我则探清楚敌人虚实,如何?”徐子陵皱眉道:“你想到荣府还是皇宫去呢?”
寇仲道:“现在仍未决定,不要担心,甚麽危险我也有应付的把握。”两人约定不同情况下联络的手法和碰头的地方後,各自去了。
第九章 偎倚谈心
徐子陵戴上弓辰春的面具,沿洛水朝西疾行,忽然有女子的歌声从河中一艘小艇传过来,唱道..“洛水泱泱映照碧宫,奔波营役到头空,功名富贵瞬眼过,何必长作南柯梦!歌声凄婉动人,充满伤感和无奈,飘荡在洛河遥阔的上空,在如此深夜,份外令人悠然神往。
徐子陵停下步来,心中一片宁和。自从与寇仲开始北上关中之旅,无数使他和寇仲猝不及防的事此起彼继,像一波接一波的浪潮般纠缠冲击,每次都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求生。可是在这一刻,像失落了无数日子的平静感觉,忽然又填满心间。整个人空灵通透,所有斗争仇杀阴谋诡计都像与他毫无牵涉,再不复对他有半分影响。
倏忽间,他豁然而悟自己在武学上的修为又深进一层。这是种无法解释的感觉,臻至就是臻至,至於怎会在此一刻臻达这种境界,究竟是因为刚才刺杀假荣凤祥的行动,激发出这突破,还是因之前的不断磨练,则怎麽都难以分得清楚。
何必长作南柯梦?生命本就有梦般的特质,古圣哲庄周梦见自己化身为蝶,醒来问自己究竟是他梦到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他,正是深入浅出的阐明生命这奇异的梦幻感觉。
明月在轻柔的浮云後冉冉露出仙姿,以金黄的色光君临洛阳古城的寒夜,本身就有如一个不真实的梦。
何者为幻,何者为实。假设能以幻为实,以实为幻,是否能破去魔门天才石之轩创出来能把生死两个极端融浑为一的不死印法?徐子陵顿时全身剧震,呵的一声叫起来。
小艇缓缓靠往堤岸,女子的声音轻柔的传来道:“如此良宵月夜,子陵可有兴趣到艇上来盘桓片晌?”徐子陵闻言腾身而起,悠然自若的落在小艇上,安然坐下,向正在艇尾摇橹的绝色美女微笑道..“沈军师既有闲情夜游洛水,我徐子陵当然奉陪。”
沈落雁清减少许,衣袂秀发自由写意的迎河风拂扬,美目含怨的迎观天上明月,樱唇轻启,浅叹道..“密公败啦!”徐子陵心中一阵感触,低吟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外;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密公只是静待另一个时机吧!”沈落雁的目光落到徐子陵的俊脸上,轻摇船橹,巧俏的唇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摇头道:“时机过去就永不回头,密公之败,在过於自负,否则王世充纵有你两人相助,亦要俯首称臣。”
徐子陵道:“你既做他军师,为何不以忠言相劝?”沈落雁望往左岸的垂柳,淡淡道..“他肯听吗?对你和寇仲他只是嗤之以鼻,否则怎会一败涂地。”
徐子陵道:“密公选择降唐,当受礼待,仍未算一败涂地。”
沈落雁像诉说与自己全无关系的人与事般,冷哂道..“有甚麽礼待可言,败军之帅,不足言勇!密公本以为率兵归降,当可得厚禄王爵,岂知唐皇予密公的官位不过光禄卿、上柱国,赐爵只是邢国公。反而徐世积不但仍可镇守黎阳,又获赐姓李,官拜左武侯大将军,这分化之计,立将密公本部兵力大幅削弱。我早劝他勿要入长安,他却偏偏不听,只听魏徵的胡言,我沈落雁还有甚麽可说的?”她荒凉的语调,令徐子陵感慨丛生,对她再无半分恨意,微笑道..“不能事之则弃之,沈军师大可改择明主,仍是大业可期。”
沈落雁凄然一笑,美目深注的道:“对李阀来说,我沈落雁只是个外人,且我亦心灰意冷,再无复昔日的雄心壮志!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收拾情怀好好做个李家之妇。”
徐子陵心中一震,晓得沈落雁终於下嫁改了李姓的徐世积,今趟到洛阳是为要见秦叔宝和程咬金,却不是为李密作说客,而是为夫君找臂助。
沈落雁垂下头去,轻轻道:“为甚麽不再说话?”徐子陵忙道:“我正要恭喜你哩!”沈落雁白他一眼道:“真心的吗?”徐子陵俊脸微红,坦然道..“沈军师忽先传喜讯,确有点突然。不过对沈军师觅得如意郎君,我当然为你高兴。”
沈落雁怔怔的瞧他好半晌後,叹道:“徐子陵呵!究竟谁家小姐才可令你倾情热爱呢?”徐子陵想不到她如此直接,大感招架不来,乾笑两声,以掩饰尴尬,苦笑道:“这句话教在下不知如何回答。嘿!沈军师怎知我会路经此处的?”沈落雁“噗哧”娇笑,又横他娇媚的一眼才道..“不要岔开话题,我们是老相识哩!说几句知心话儿也不成吗?人家又不是要迫你娶我。”
徐子陵差点要唤娘。他与沈落雁虽一直处於敌对的位置,这情况至今未变,但事实上他却从未对她生出恶感,又当然说不上男女之情。两人间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关系,但沈落雁这几句话却把这微妙的包裹撕破。无论他如何回答,很难不触及男女间的事,登时令他大为狼狈。
沈落雁像很欣赏他手足无措的情状,欣然道..“怎麽啦!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就答我,究竟谁人能在你心中占上一个席位。要不要落雁点出几位小姐的芳名来帮助你的记忆。”
一向沉看多智的沈落雁,终於不用抑制心内的情绪,坦然以这种方式,渲泄出心中对徐子陵的怨怅。
沈落雁像云玉真般,一直瞧看他们日渐成长,由两个藉藉无名的毛头混混,崛起而为威震天下、叱吒风云的英雄人物,又都是敌爱难分,纠缠不清。不过到现在云玉真已因素素一事和他们反目,而沈落雁虽名花有主,却仍欲断还连,馀情未了。
徐子陵深吸一日气,差点要暗捏不动根本印,摇头叹道:“我和寇仲两人是过得一天得一天,那敢想及男女间的事,沈军师不用为此徒费精神啦!”他不由想起石青哕和师妃暄,假若她们其中之一愿意委身相许,自己会怎会办?又知这只是痴心妄想,连忙把这奢望排出脑海之外,心内仍不无自怜之意。
沈落雁把艇转入一道支流,离开洛水,幽幽一叹,神情落寞,就似重现由侯希白的妙笔能捕捉到的写在扇面上那一刻永恒的神态。
徐子陵看得为之一呆,心中怜意大生。回忆当年在萦阳从暗处听她和李世积的对答,两人间的关系显然非是那麽和睦恩爱,结成夫妇也不知是吉是凶。
沈落雁把小艇缓缓停在一条小桥下,在桥底的暗黑中坐下来,桥外的河水在月照下烁烁生辉,形成内外两个有别的世界,气氛特异。
她静静地美目凝注的瞧徐子陵,好一会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我们竟能全无敌意的在此促膝深谈,可见世事无常,人所难料。”
徐子陵感受到这动人美女温柔多情的一面,柔声道..“沈军师打算何时返回黎阳?”沈落雁似怕破坏了桥底下这一刻的宁和,轻轻答道..“不!我要回关中去,向密公作最後一趟的劝说?”徐子陵愕然道:“最後一趟?”沈落雁轻点头道:“我要劝他死了争霸天下的雄心,乖乖的作李家降臣,否则纵使能东山再起,终难逃灭亡之厄。”
徐子陵默然无语,沈落雁要劝的虽是李密,但何尝不是对他和寇仲的忠告。
沈落雁幽幽一叹,道:“现在连杜伏威都甘心降唐,被任命为东南道行台尚书令,封楚王,天下还有谁能与唐室争锋?”徐子陵沉吟道:“假若唐室失去李世民,沈军师又怎麽看?”沈落雁摇头道:“李世民是不会输的,天下间只有徐子陵和寇仲堪作他的对手,其他人都不行。”
徐子陵愕然道:“沈军师太看得起我们哩!”沈落雁微笑道:]这倒不是我说的,而是秦王自己亲囗承认。他曾下过苦工收集和研究你们的战术,结论是有如天马行空,变幻莫测,令人根本无迹可寻,深得兵者诡变之道的意旨。你们欠的只是时间。只说寇仲吧!有谁能像他般胜而不骄,败而不殆,天生出来便是运筹帷喔,谈笑用兵的超卓将材?”徐子陵苦笑道..“你们太过誉啦!就算寇仲这个自大的小子听到也要脸红。更可况我们正要到关中去送死,死不了才可以说其他的事。”
沈落雁微伸懒腰,向徐子陵示威似的展露胴体美好诱人的线条,再瞥他百媚千娇的一眼後含笑道:“包括李世民在内,今趟没有人看好你们关中寻宝之行,独有奴家却持相反意见,对你们这麽有信心。子陵该怎麽答谢奴家?”徐子陵一呆道:“你要我如何谢你?”沈落雁忽然霞生玉颊,神态娇媚无伦,横他一眼後轻移娇躯,坐入徐子陵怀内。
徐子陵脑际轰然一震,已是软玉温香抱满怀。
沈落雁的小嘴凑到他耳边微喘道:“今次别後,沈军师将变作李夫人,落雁亦从此再不沾手军务。现在只愿能留下与子陵一段美好的回忆,消泯过去的恩恩怨怨,所求是轻轻一吻,子陵勿要怪落雁放荡。”
徐子陵来不及抗议或拒绝时,沈落雁的香唇重重印上他的嘴唇。
小桥下别有洞天的暗夜更温柔了。
寇仲躲在横街暗黑处,挨墙而立,虎目闪烁生辉的监视斜对面荣府的大门。
荣府灯火通明,光如白昼,中门大开,不住有外貌强悍的江湖人物进进出出。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潜入荣府是没有可能的。
寇仲非真的要到荣府去探消息,而是要捕捉一个机会,以背上的井中月斩杀化身为荣凤祥的辟尘妖道。
他更憎恨的人是忘恩负义的王世充,但碍於形势,必须留下王世充的狗命,以对抗东来的关中大军。
经过过去一段艰苦的日子,他的井中八法已臻成熟,可随意变化,得心应手。最使他获益不浅的是与绾绾的南阳之战,令他知道不足之处,更清楚自己要继续发展的长处。
当他使出超水准的刀招时,即使以宋缺之能,亦要小心应付。那代表另一更上层楼的武道境界。若他能攀至那层次,他会成为另一个“天刀”宋缺。
适才在曼清院凌空劈往可风妖道的一刀,正表示他已破茧而出,晋入新一层次的刀法修为的先兆。故令可风心神完全被他井中月所慑,让伏骞一击奏功。
对不能杀死辟尘老妖,他打心底的不服气。现在他务要凭一己的力量,在几近不可能的情况中做到这件事。"至於是否曾有这个机会,就由老天爷来决定。
此刻他心中全无杂念,不但没丝毫紧张,毫不把生死放在心内,连应有因等待而来的烦躁焦急,亦点滴不存。
他感到似能如此的直待下去,直至宇宙的终极。
这是从未有过的奇异精神状态,冷若冰霜,稳如山岳。
蹄音响起,一辆外觐平凡的马车从荣府开出,转入大街,御者位置坐看两个人,赫然是在曼清院贴身保护可风妖道的两个老君观高手。
寇仲大感奇怪,那敢迟疑,一个翻身,跃上屋顶,遥遥尾随追去。
徐子陵虽远离刚才和沈落雁缠绵热吻的小桥,鼻内仍残留她醉人的香息,感受到沈落雁对他刻骨铭心的爱恋、伤感和无奈。
他更奇怪自己虽对这美女有好感而无爱欲,但仍感到这初吻旖旎温馨,香艳迷人,动人至极点。
假若吻他的是石青璇又或是师妃暄,会是怎麽的一番滋味?扑落一道横街,倏地立定。
月色洒照下的长街,无尽地延展眼前,再过三个街囗,往左转再越过通津渠,便是伏骞在洛阳宣风坊的行居。
“当”一下能发人深省,微仅可闻,仿似来自天外远方的禅院钟声,传入徐子陵耳内。
徐子陵深吸一囗气,把旖念杂想全排出灵明之外,缓缓转身,迎看手持钢钟,卓立五丈外的佛门高僧从容道:“见过了空大师,.”竟是来自净念禅院武功练至回复青春的佛门圣僧了空大师。
了空大师微微笑道..“徐施主可肯随贫僧返禅院留上一段时日呢?”徐子陵心中苦笑,要来的终於来了。寇仲恐怕要面对的更是师妃暄和其他四大圣僧。
第十章 影沉寒水
车辆驶进一所道观去,寇仲按下窥看谁人从车厢走出来的好奇心,躲在横巷暗处,耐心静待。
果然不到半盏热茶的工夫,两道人影分从道观和对街另一座房舍跃落夜静无人的清冷长街中,竟是两名中年道士,只看他们迅疾的身法,便知武功亦甚了得。
两道士相视一笑,其中一人低声道:“此法有利有弊,白天较难撇掉敌人,晚上则易於察看有没有跟踪者。”
寇仲心中一震,连忙伏下,耳贴地面,隐约捕捉到远处微弱的马蹄声音,暗呼好险,绕过两个道士,继续跟踪。
这招确是简单有效,马车由道观前门进後门出,再以暗哨察看是否有尾随而来的跟踪者。幸好这两个妖道得意忘形下泄露底子,令他醒悟过来。
才掠上一所房舍之顶,寇仲心中再生警觉,又伏下不动,大呼差点上当。
他想到的是老君观的妖道无一不是老奸巨滑的老江湖,这麽跃到街心说话,而第一句就透露出布置的秘密实在太不合情理,可知肯定是在弄虚作假,假若他冒失追去,必然中计。
且对方既知深夜因无其他车马行走,故蹄音易被察觉这个破绽,怎会不设法补救。例如改乘另一辆以布帛包马脚的车子,又或索性弃车而去,均是可轻而易举撇掉追踪者的可行方法。
寇仲暗抹一把冷汗,眼前分明是荣老妖精心策划的一个陷阱,以用来对付他和徐子陵等敌人,自己差点便上当。
两妖道腾身而起,消没在道观的院墙里。
寇仲深吸一囗气,凝神专志,气聚丹田,四周的景象立时清晰起来,从反映看的金黄月色,夜风拂过引起的气流变化,无一能瞒过他以倍数提升的感官。
就在此时,他听到微仅可察的衣袂破风声,在左後方迅速接近。
寇仲毫不犹豫的跃落长街,鬼魅般往道观扑去。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大师的提议,请恕徐子陵不能接受。”
了空宝相庄严,低喧佛号,柔声道:“施主徒具道眼慧根,难道仍看不破、放不下吗?”
徐子陵耸肩道:“谁能看破?谁可放下?我追求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要走便走,要住便住,不受任何左右。若看破放下就是要给囚禁在净念禅院内,这算是甚麽道理?”
了空嘴角逸出一丝笑意,轻轻道:“无生恋、无死畏、无佛求、无魔怖,是谓自在,概可由自心求得。自在不但没有形貌,更没有名字,没有处所。愈执着自在,越发纷然丛杂,理绪不清。无在无不在,非离非不离,没佛即是佛。”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又不能说他的话没有道理,叹道:“徐子陵只是一块顽石,大师无谓空费唇舌,我是绝不会随大师回禅院去的。我们各有执着,似乎说到底都是要由武力来解决。”
了空道:“唯一坚密身,一切尘中见,施主明白这两句话吗?”
徐子陵苦笑道:“这麽深奥的禅理,有劳大师解说。”
了空缓步迫近,微笑道:“我们边走边说如何?”
徐子陵一呆道:“不是一直走到净念禅院吧。”
了空笑而不答,与他擦肩而过。
徐子陵只好与他并排举步,只听这有道高僧道:“唯一坚密身即是佛心,凡人皆有佛性,佛心乃万物的本体,即心即佛,而这佛心显现在尘世间一切事物之中,放入世即出世,执着则非执着,全在乎寸心之间。施主只要一念之变,将可化干戈为玉帛,施主意下如何?”
徐子陵仔细咀嚼他暗含禅机的劝语,沉吟半晌後,迎着长街拂来的呼呼寒风,淡然道:“世上的纷争,正因人心有异而产生。我明白大师的立场,大师也应明白我的立场。徐子陵岂是想妄动干戈的。”
了空领看他左转进入一座宏伟寺院宽敞的广场内,周围老树环绕,轰立在广场另一边的大雄宝殿隐隐透出黯淡的灯火。
徐子陵停下步来,背靠正门,他虽自问灵觉远超常人,却自问没把握去肯定师姐暄和四大圣憎是否正暗藏庙内,不提高戒心怎行。
了空走出十步,来到广场中心处始停步,转过身来,後方三步许是个高过腰际的青铜香炉鼎。不知谁人在炉内装上二注清香,香烟袅袅升起,又给寒风吹散。
殿顶反映星月的光辉,闪闪生烁。
整个寺庭院清寂无声,幽冷凄清。
“当”!
了空震响手托的小铜钟,肃容道:“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虽无遗踪之意,水亦缺沉影之心。可是雁过影沉,却是不争之实。徐施主可有为天下苍生着想过?”
徐子陵现在已清楚明白为何师姐暄不惜一切的要阻止他们两人往关中寻宝?怕的非是两人能携宝离开,因为那根本是无法办到。她担心的是宝藏会落在李建成手上,今李建成声威大振,对正身处兄弟阅墙派系斗争中的李世民更是不利。徐子陵很想告诉了空,他肯陪寇仲去冒这个险,只是希望寇仲知难而退,死去争天下的野心,但终没有说出来。
徐子陵重温一趟在刚才遇见沈落雁前对梦幻和现实的领悟和体会,沉声道:“师小姐仙驾既临,何不出来相见。”
寇仲贴墙滑入道观的林园内,俯身急窜,绕过一座六角亭,环目一扫,不由心内叫苦。
这是道观左侧的庭园,虽是小桥流水、亭台水榭俱备,布置典雅,但种的是疏竹,摆的是盆栽,根本没有藏身处。
人急智生下,寇仲闪落桥底,沉进桥下溪水里,刚藏好身体,上方破风声过,来人从侧门进入道观的主堂。
对寇仲来说,这是场赌博,赌的是对方以为没人跟来,一时疏忽下,被他趁隙而入。
他感官的灵敏虽不如徐子陵,但亦有把握对是否已被敌人察觉,能生出感应,现在看来是成功了。
刚进入观内的人,肯定是敌方负责对付跟踪者的高手,其速度之快,连寇仲也自槐不如,说不定就是祝玉妍或馆馆那级数的人马,若她们进入道观後他才试图潜进来,危险性会大大提高。
寇仲缓缓浮上水面,功聚双耳.观内敌人说话的声音立时一点不漏的传入耳鼓内。
荣姣姣甜美的声音在观内响起道:“真奇怪,那三个天杀的家伙究竟躲到那里去呢?”
寇仲醒悟过来,坐车从荣府到这里的人是荣姣姣而非荣老妖辟尘,早知为此就在途中下手,杀掉这妖女。
另一把女子的声音道:“以寇仲的性格,绝不肯接受失败,所以大小姐才猜他会像在南阳那趟般,吃而不舍的要刺杀辟尘师叔。现在他显然没有追来,确不似他的为人行事。”
寇仲再抹一把冷汗,暗呼馆妖女确是厉害,原来自己是这麽易被看穿的,难怪差点要葬身南阳。
说话的人正是阴癸派长老闻采婷,她现身於此,今寇仲大感欣慰。因由此表示了他推测荣凤祥与阴癸派结成联盟一事是正确无误。
祝玉妍的声音此时响道:“算他们大命,或者因我们计划施行的时间不对,又或他们另有要事缠身!不过王世充既肯与我们合作,他两人始终Сhā翼难飞。”
荣姣姣道:“但王世充的条件是要待把突利送走後,我们才可下手对付他们,师尊认为可否接受?”
寇仲心中剧震,暗忖原来荣姣姣竟是祝玉妍另一个徒儿,这麽看老君观是一直和阴癸派勾结。不由厌幸误打误撞的到这里来,偷听得如许重要的机密。对王世充当然更是恨之入骨。
馆馆的柔媚声音传来道:“洛阳可能是我们最後捉拿他两人的一个良机。王世充这老狐狸本不可靠,且终是外人,对我们更非毫无顾忌。我的意见是只要他们暴露行迹,我们立即全力出手,无须多作顾虑,请师尊定夺。”
寇仲倒抽一囗凉气,差点要沉回溪底去。只是祝玉妍一个足可收拾他有馀,何况更有馆馆在。
『云雨双修』辟守玄发言道:“馆儿这番话不无道理,趁现在两人仍懵然不知我们已抵东都,就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待得师妃暄和那四大贼秃及时赶来,形势将更趋复杂。”
此时辟尘老妖以他原来的声音道:“唉!我担心的却是石之轩,他使人警告我,不准Сhā手在他们两人的事情内,确令我非常为难。”
荣姣姣娇声道:“爹啊!现在他们杀死可风师叔,情况又怎同呢?就算石之轩如何霸道,也不能不讲我们门派间的规矩。”
祝玉妍冷哼道:“道兄放心,石之轩若要怪你,就让他先怪到我祝玉妍头上来吧!他愈来愈放恣啦!明知圣舍利乃我欲得之物,仍敢来和我争夺。”
辟尘再叹一囗气,显然因对石之轩顾忌太深,仍在忧心忡忡。
观内虽满是魔门高手,但能与石之轩争一日短长的,怕只有祝玉妍和馆馆两人而已。
馆馆道:“刺杀可风师叔的除那三个小子外,尚有一人,若能晓得此人是谁,我们说不定可找到他们藏身的地方。”
寇仲立时头皮发麻,心中大骂馆馆赠妖女可恶。
辟尘阴侧侧笑道:“此人是谁,我早有眉目,事发前伏骞的人曾在南厅上层订下一个包厢,但人却没有来,由此可知端倪。但此事不能轻举妄动,伏骞此人才智武功都深不可测,手下又高手如云,再配合上那三个小子,绝不易对付,倘一战不成,反会破坏我们和王世充的合作。”
祝玉妍道:“道儿的意思是……”辟尘断然道:“我和王世充仍要互相利用。若祝尊者不反对,我认为最好是耐心点暂且按兵不动,等到明天突利离开後才对他两人采取行动。他们怎都猜不到王世充与我们的微妙关系。”
祝玉妍沉吟片晌,才道:“我们当然尊重道兄的意见,就这麽办吧!明天我们再碰头,商量行事的细节。”
馆馆轻叹一囗气,压低声音道:“唉!师尊和宗主勿怪馆儿多虑,馆儿心中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假若我们按兵不动的待至明晚,他们很可能已逃离洛阳。低估寇仲和徐子陵的人从来没有甚麽好回报的,李密就是最明显的例子。馆儿当然明白辟宗主的难处,但只要宗主向王世充指出他们大有可能看破他的图谋,王世充说不定肯改变初衷。”
寇仲听得又在心中大骂,偏又无可奈何,唯一方法就是及早通知伏骞,大家一起落荒而逃。
辟尘默然片刻,沉声道:“馆儿的话不无道理。好吧!我立即去见王世充,痛陈利害,看是否能把他打动。”
寇仲立时精神大振,要刺杀辟尘妖道,此正千载一时之机也。
师妃暄有若天籁的仙音从大雄宝殿传来道:“子陵兄既然想见妃暄,何不进来见面。”
徐子陵打从深心处涌起连他自己都无法明白的复杂情绪,向了空施礼後,缓缓步入佛堂。
徐子陵虽茫然不知此寺为何寺,但只看殿堂的雄伟建构,布局的精奇,便如此寺定是洛阳名刹之一。
对门的白石台上,一座大佛结伽跌坐在双重莲瓣的八角形须弥座上,修眉上扬,宝相庄严的微微俯视,似能对众生之苦洞察无遗,气宇宏大。金身塑像披上通肩大衣,手作施无畏印,嘴角挂看一丝含蓄的微笑。左右边排满天王、力士的土像,不但造型各异,其气度姿态动作,至乎体形大小都呈现错落有数、多姿多采的景貌,变化间又隐含某种和谐托衬的统一性。
刚才明明听得师妃暄的仙音从此传出,但入到殿堂,却是芳踪杳杳。
徐子陵绕往佛台後方,正要穿後门而出,目光忽被供在佛台後一排力士的其中一尊吸引心神。
此像腰束短裙,胸饰樱略,肢干粗壮,肩宽脾厚,筋肉暴起,眉眼怒张,气势强横猛烈至极。
徐子陵忽然想起寇仲,寇仲的狂猛是内敛含蓄中带看几分玩世不恭的洒脱,但那霸道一面给人的感觉却同出一辙。
师妃暄的声音再次传来道:“妃暄正恭候子陵兄的大驾。”
徐子陵这刻完全平静下来,受到佛堂内出世气氛的感染,他成功地把心中的杂念抛开,无生恋、无死畏、无魔怖。
他心知肚明只要踏过门槛,他将会面对自出道以来的最大挑战。但他仍一无所惧的举步踏入大雄宝殿和後殿间树木扶疏的庭园去。
师妃暄坐在园子中央处的小亭内,月色遍洒满园,把枝残叶落的树影温柔地投在园地上,美得像幅任何妙手都难以捕捉的画境。
只要有师妃暄出现的地方,怎样俗不可耐的景况亦要平添几分仙气,何况本就是修真圣地的名刹古寺。
徐子陵在师妃暄美目深注下,对桌坐下,师妃暄微笑道:“西蜀一别,匆匆数月,子陵兄风采更胜往昔,显是修行大有精进,令人欣悦。”
徐子陵却以苦笑回报道:“倘若师小姐所谓之言出自真心,岂非有点矛盾,因我功力精进,小姐要把我生擒活囚将会较为困难,对吗?”
师妃暄玉容静如止水,只是修长入鬓的秀眉微一拢聚迅又舒展,笑意盈盈的道:“不要那麽严阵以待好吗?妃暄只是想请你和你的好兄弟寇少帅暂时退隐山林。过点舒适写意的生活,潜修武道,就像林中飞鸟,水中游鱼,何等自由自在。”
徐子陵再次感受到师妃暄深合剑道的凌厉辞锋。事实上自徐子陵点出师妃暄藏身寺内,两人便开始交上了手。看似别後重逢的闲话,骨子里却是互寻隙缝破绽,争取主动。
徐子陵是要保持战意,为自己的自由而奋斗;师妃暄则在巧妙地削弱他的拚死之心,以达到生擒他的目标。最微妙处是两人间大有“情”意。使情况更为复杂。
徐子陵回复从容自若的神态,淡淡道:“小姐这个『请』字是问题所在。说到底都是要我们屈服顺从你的安排。我和寇仲自少便是无家的野孩子,最不惯受人管束,小姐明白吗?”
师妃暄忽然垂下絷首,轻柔的道:“妃暄当然明白。所以决定随你一起退隐山林,这样你会否好受一点呢?”
徐子陵心中剧震,忽然想起碧秀心和石之轩的关系,一时无言以对。
师妃暄仰起俏脸,凝望迷人的夜月,语调平静的道:“杨公宝藏比之和氏璧更牵连广阔深远,不但影响到谁可一统天下的斗争,还触及武林正邪的消长。寇仲以铁般的事实证明了他不但是你之外的盖代武学奇材,更是智勇无敌的统帅。若给他成功将杨公宝藏据为己有,最终会与秦王成二强争霸的局面,天下亦将长期分裂,万民所受之苦,会犹过现今。妃暄要请两位退出纷争,亦是不得已下的唯一选择。”
徐子陵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由她的檀囗一鼓作势的阐明,份外感到震撼。
杨公宝藏不但是关中李家派系斗争的关键,由於其中藏有魔门瑰宝“邪帝舍利”,如若落人祝玉妍或石之轩手内,魔门大有可能盖过佛道两门,道消魔长,境况堪虞。师妃暄的忧虑非是没有道理。
而杨公宝藏乃前朝重臣名帅杨素所策划,藉以在文帝杨坚对付他时作为谋反之用。又由天下第一妙手鲁妙子为他设计藏宝秘处,所藏之物当然非同小可,落在谁的手上都会生出难以猜估的作用。这种种不能预知的後果,都是师妃暄不愿见到的。
徐子陵晓得自己正处於下风,只好叹道:“小姐以为我们真有本事把整个杨公宝藏运离关中吗?那可不是小小一方的和氏宝璧。”
师妃暄一对秀眸明亮起来,缓缓道:“换了是别人,妃暄定会认为那是痴心妄想。可若是徐子陵和寇仲,只要稍有脑筋的人都不敢掉以轻心。李密便因此断送了江山。”
又抿嘴一笑道:“你们过往的成绩太教人害怕嘛!”
见到她忽然露出女儿家娇憨的神态,徐子陵不由看得呆起来。
师妃暄轻叹道:“回首处就是解脱门,一回春到一回新,徐子陵啊!你还要妃暄向你说甚麽呢?”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的苦心相劝,徐子陵非常感激。不过事已至此,谁都无法挽回,我曾答应寇仲,陪他往寻宝藏。若找不到,大家一起回乡耕田:找到的话,则分道扬镖,各走各路。这是我最坦白的话,本不愿说出来,总还是说了!”
师妃暄平静地道:“子陵兄有多少成把握可找到杨公宝藏?”
徐子陵道:“半成把握都没有,我们只知道大约的位置。”
师妃暄一字一字的道:“你是否想寇仲成功起出宝藏?”
徐子陵颓然摇头,泄气的道:“我只望他因找不到宝藏而死去这条心。”
师妃暄双目采芒连闪,道:“但你们可知只要泄露出大约的位置,李元吉已大有机会寻到宝藏。”
徐子陵道:“这可能性确很大,李元吉不但不用像我们般左躲右避,还可公然进行大规模的发掘搜索。”
师妃暄肃容道:“若我们请少帅退出此事,徐子陵可以旁观不理吗?”
徐子陵斩钉截铁的答道:“不可以!”
师妃暄俏立而起,轻吟道:“从何而来,复归何处;梦时不可言无,既觉不可言有。”
看看她优美的背影消失在殿堂门後,徐子陵知道终於和这仙子般的美女决裂。
他缓缓闭上双眼,一声禅唱,传入耳鼓。
四大圣僧要出手了。
第十一章 无为而为
寇仲悄悄离开小溪,运功把身上水气蒸发,趁众妖道妖妇妖女仍在研究怎样打动王世充之际,往後院方向潜去。
他和徐子陵经过这几年不断被人天涯海角的追杀,被迫变成潜踪匿迹的顶尖高手,凭藉远超一般武林人物的灵觉感应,成功避过几起妖道的哨桩,来到後院一座以修篁配衬的假石山之後,往外窥看。
皇天不负有心人,从荣府开来的马车果然停泊在那里,问题是那两个老君观的高手,正挨在车厢旁闲聊。
这两人年纪在四十许间,均是太阳|茓高高鼓起,双目有神,形相邪异,若换上道袍,肯定是另两个妖道。要在他们眼皮底下从车门偷进车厢内,根本是没可能的事。退而求其次,能潜进车底已非常理想。
拉车的两匹马儿不时踏蹄喷气低嘶,不知是否因天气严寒,所以失去耐性。
寇仲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想起徐子陵的宝瓶印法,学他般探手伸指,缓缓提聚功力,同时全神贯注在呼呼吹来的夜风去。
蓦地一阵劲厉的长风,拂背而至,寒风钻入假石山时,变为尖锐的风啸声,寇仲知是时候,忙发放指风,剌在十丈许外的马股上,他亦同时窜出,伏地疾射。
马儿吃痛,立时长嘶-声,跳蹄前冲,拉得马车和另一匹马儿也随之往前。
淬不及防下,两妖人乱了手脚,慌忙制止马儿,注意力全集中到马儿身上去,茫不知寇仲从後贴地钻人马车底,紧附在车轴间凹入的位置内。
这两人正互相交换采补之道的经验和心得,谈兴大浓,故咒骂两句後又“言归正传”,丝毫不以为意。
足音轻起,寇仲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收敛全身精气,暗呼好险,只听足音,便知祝玉妍等亲自把荣老妖送上车,若他成功躲进车厢,当然会是糟糕透顶。
敌人中有祝玉妍、棺在其中,他把探头一看的念头也打消,静心聆听。
祝玉妍冷漠不含丝毫感情的声音在车旁响起道:“道兄此行关系重大,必要时须软硬兼施,绝不能让王世充含糊敷衍。”
车门被拉开。
辟尘那把阴柔好听的声音道:“宗尊放心,本座对此人性格了若指掌,兼之我洛水帮控制著洛阳的经济命脉,那到他不依从我们。”
祝玉妍道:“据传近年有人Сhā手与你们竞争对外的生意,是否确有其事?”辟尘冶哼道:“这人就是翟让之女翟娇,若非有窦建德在背後为她撑腰,我早就派人宰了她。”
寇仲听得心中一震,更是杀机大盛。
“云雨双修”辟守玄淡淡道:“区区跳梁小丑,能成甚麽气候?要不要我们给宗主处理,保证乾乾净净的。”
辟尘道:“千万不可,若给人发现我们的关系,我势将大增麻烦,此事我白会处理。商贾的事,最好仍是以商间的手段解决,否则我在地方上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声誉,会毁於旦夕,洛水帮亦会因而分裂。
祝玉妍道:”这方面的事道兄比我们更清楚,当然该由道兄处理。“接而有人登上车厢,竟是除辟尘外,尚有个荣姣姣。
寇仲心中叫苦,如若一击不中,他将再没有第二个机会。
但这时骑虎难下,只好提气轻身,避免妖道妖女从车厢的重量发觉有异。
道别声中,马车开出。
一把古怪诙谐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唱道:”若人求佛,是人失佛;若人求道,是人失道。不取你精通经论,不取你王侯将相,不取你辩若悬河,不取你聪明智慧,唯要你真正本如。要眠则眠,要坐即坐;热即取凉,寒即向火。“徐子陵脑海中清楚形成一个不拘小节,不讲礼仪,意态随便但却真正有道的高僧形像,与他心目中不苟言笑、宝相庄严的高僧大相径庭。这禅唱的高僧不但话里隐含令人容易明白的智慧,最厉害处是能把声音弄得飘忽难测,只此一著徐子陵便自问办不到,可推见他的出手亦难测恶挡。
徐子陵仍没有张开眼睛,淡然道:“可是禅宗四祖道信大师?”那人哈哈笑道:“小子果然与佛有缘,一猜便中。再答老僧一个问题如何?上是天,下是地,前後佛堂,左右围墙,宝藏在那里?”
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禅问,微微一笑道:“是否正如四祖刚才所言,宝藏只能从本如求得?”道信大师笑得呛气的道:“唉!好小子,我还以为你会答宝藏是在长安。好!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何如雪酒,日往烟梦;花覆茅檐,疏雨相过。倒酒既尽,杖黎行过,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触,道信诗文中形容的境界,正是他所追求旷达而没有任何约束,啸做山林的生活方式,虽明知道道信是要从心理上削弱他的斗志,仍不由受到影响。暗忖自己为寇仲的牺牲是否太大呢?一声佛唱,接著钟音轻呜,诵经之音似遥不可及的天边远处传来,若不留心,则模糊不清,但若用神,则字字清晰,无有遗留,分明是佛门一种奇功。
测,只此一著徐子陵便自问办不到,可推见他的出手亦难测恶挡。
徐子陵仍没有张开眼睛,淡然道:“可是禅宗四祖道信大师?”那人哈哈笑道:“小子果然与佛有缘,一猜便中。再答老僧一个问题如何?上是天,下是地,前後佛堂,左右围墙,宝藏在那里?”
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禅问,微微一笑道:“是否正如四祖刚才所言,宝藏只能从本如求得?”道信大师笑得呛气的道:“唉!好小子,我还以为你会答宝藏是在长安。好!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何如雪酒,日往烟梦;花覆茅檐,疏雨相过。倒酒既尽,杖黎行过,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触,道信诗文中形容的境界,正是他所追求旷达而没有任何约束,啸做山林的生活方式,虽明知道道信是要从心理上削弱他的斗志,仍不由受到影响。暗忖自己为寇仲的牺牲是否太大呢?一声佛唱,接著钟音轻呜,诵经之音似遥不可及的天边远处传来,若不留心,则模糊不清,但若用神,则字字清晰,无有遗留,分明是佛门一种奇功。
荣姣姣的声音从车厢上传下来,道:“爹,女儿不陪你到皇宫去啦!免得今晚又给玄应太子缠著,唉!世上竟有这麽讨厌的男人。”
荣凤祥阴声细气的道:“这世上甚麽样的人都有,李渊若非有子如李世民,何能像如今的风光,王世充却欠他的福气。”
车底的寇仲到现在也弄不清楚荣姣姣与辟尘的“父女”关系,更弄不清楚她和祝玉妍、杨虚彦的关系。照理若荣姣姣是祝玉妍的徒弟,怎会和石之轩的徒弟搅在一起,除非杨虚彦不知道荣姣姣的真正身份。
荣姣姣叹一口气,道:“‘朝刀’岳山离开巴蜀後便不知所踪,真今人头痛。”
寇仲听得精神大振,忙竖起耳朵窃听。
荣风祥声音转冶,道:“想不到他不但死不去,还练成‘换日大法’,此人一日不除,始终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荣姣姣道:“现在最怕他往长安见他的老朋友李渊,由於他深悉我们魔门的秘密,若揭穿小妮和我们的关系,後果实难预料。”
寇仲听得呆了起来,怎都想不到岳山会和李渊两个像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竟是好友。
荣凤祥冷哼道:“祝玉妍那天不出手杀他,想必非常後悔。”
荣姣姣道:“祝玉妍并非不想杀他,而是在船上非是动手的好地方,她更不愿让人知晓她和白清儿的关系。”
只听她宜呼祝玉妍之名,便知她和祝玉妍的“师徒”关系大不简单。
荣凤祥道:“照我猜他该是往岭南寻宋缺决战,以雪前耻。最理想是宋缺一刀把他斩得身首异处,一了百了。”
马车忽然停下来。
寇仲低头侧望,车停处竟不是荣府大门,而是另一所房舍的院门,街上全无灯火,空寂无声。
荣姣姣道:“我去哩!”接著是启门的声音。
寇仲心中大喜,缓缓抽出井中月,当荣姣姣逾墙而入时,他从车底滑出。
御者处的两名老君观高手茫然不知刺客来到车门另一边的车侧处。
马鞭扬起,落下。
他首先看到的是自然写意的坐在後殿顶瓦脊处,正举壶痛饮的禅宗四祖道信大师。骤眼看去,他似乎在百岁高龄过外,皆因他一对白眉长垂过耳,雪白的长须垂盖隆起的肚腹。但定睛细看,两目固是神光电射,脸肤却幼滑如婴儿,且白里透红,青春焕发,光秃的头顶,更反映明月的色光。虽肥胖却不臃肿,一派悠然自得,乐天安命的样子,予人和善可亲的感觉。
见徐子陵往他瞧来,道信大师举壶唱道:“碧山人来,清酒满杯,生气远出,不著死灰,妙造自然,伊谁与裁?”这六句的意思是有人来访,以酒待客,充满勃勃的生机,丝毫不沾染死灰般的寂寞无情,最神妙处就是自然而然的境界,根本不需理会别人的裁定。
道信大师不愧四大圣僧之一,字字珠玑,均为要点化徐子陵。
徐子陵微笑点头为礼,没有说话。
智慧大师卓立於後殿正门石阶上,灰色僧袍外披上深棕色的袈裟,身型高欣挺拔,额头高广平阔,须眉黑漆亮泽,脸形修长,双目闪耀智慧的光芒,一副得道高僧,悲天悯人的慈祥脸相。合什低喧佛号。
徐子陵缓缓起立,从容自若的道:“尚有华严宗的束心尊者、三论宗的嘉祥大师,请问法驾何处?”道信大师向他高竖拇指道:“子陵果然志气可嘉,那两个老秃仍未抵洛阳,只要你能过得我们这一关,子陵可安心回去大睡一觉。”
智慧大师垂目观心道:“罪过!罪过!今趟因非只是一般的江湖争斗,请恕老衲要与道信联手把施主留在此处之罪。”
他口上虽说“罪过”,可是情绪却无半分波动,可知这两位佛门的宗师级人物,动起手来必是全力以赴,为达到理想丝毫不讲人情。
道信大师哈哈笑道:“老僧也要先请子陵原谅则个,为公平起见,只要子陵能离开至善寺,我们两个老秃再不会干扰子陵的行止。”
智慧大师眉日低垂,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徐子陵脑际灵光一闪,倏如千里迷雾忽然给一阵狂风吹得稀薄消散,万里空明。
离开钟楼,他一直在深思梦境和现实的问题,这是因石之轩*不死印法*而来的奇想,怎样能把真与幻、虚与实的境界,提升到梦幻融入现实的极端境界。当时只隐隐感到这是个可行之法,仍未有实践的蹊径。待到智慧大师这四句禅揭传入他耳内,有如暮鼓晨钟,令他憬然通悟。
解决的方法就在於有为和无为的分别。
徐子陵洒然一笑,离开小亭,往大雄宝殿走回去。
两位佛门圣僧心中同时涌起讶异的感觉。要知自他们现身後,一宜以经诵禅唱,配以精神的力量遥制徐子陵的心灵。岂知除了在开始的一段时间徐子陵曾显现出受到影响的情况後,到徐子陵睁开双目,立即回复清明。到这刻含笑而起,每一个动作均有种浑然天成,潇洒优美,教人不忍破坏的完美之感。
刹那间,道信大师和智慧大师均晓得自己落在下风。
徐子陵以高明至极的心法,把握到他们的弱点。
要知他们潜修多年,在一般情况下根本无法兴起攻击别人,诉诸武力之心。今趟为天下苍生,可说勉为其难而背此重任。
现在徐子陵的每一下动作,每踏一步,其中无干隐含某种玄奥的法理在内,就像他们在观看清泉在石上流过,青山不碍白云飞翔的大自然动人景像,要去便去,要住便住,出没自在。顿令他们无法兴起干戈之意。
当然他们不会坐视徐子陵就这麽飘然离去,只有勉强出手,但已有违佛家之旨,生出无绳而缚的不佳感觉,大大影响他们的禅心。
转瞬间,徐子陵消没在大雄宝殿後门内。
道信大师来到智慧大师旁,与後者对视苦笑。
纵使以他们的服力和修为,亦感到徐子陵无论智慧武功,都是深不可狈。
井中月疾刺而出,像刺穿一片薄纸般,破入车厢,穿透椅背,宜取化身荣凤祥的辟尘老妖的背心。
积聚至巅峰的劲力杀气像火山溶岩般爆发,沛然有莫可抗御之势。
这一刀绝非侥幸,若干是经过“天刀”宋缺以身作教和这些日子来的出生入死,精研苦修,绝不能达此成果。
最厉害处是像徐子陵的宝瓶印般,不到发劲时敌人完全生不出感应。要知辟尘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林,魔功当然臻至超凡入圣的境界。而寇仲竟可在他一无所察卜刺出这一刀,传出去保证可骇震天下。
寇仲拿捏的时间更是精准得绝对无懈可击。
他本蹲在近车头处,当地挺腰而起时,马车刚刚开出,使得完全站起出刀之际,恰在车窗稍後处,所以这一刀斜Сhā而入,应该正好命中辟尘的背心耍|茓,任他的护体神功如何厉害,也挡干了寇仲这集中全力全灵,无坚不破的一刀。
辟尘老妖此时才生出感应,他的反应亦显现他的老辣和迅捷,虽是事起突然和毫无徵兆,仍能先往旁移,再朝前仆去,希冀能避过这杀身之祸。
一声把夜深的宁静彻底粉碎的凄厉惨叫,震荡长街。
寇仲收刀疾退,借车子遮挡驾车两个老君观高手的视线,就那麽躲回车底内,此著赌的全是心理,那有刺客不是一击得手,立即远扬速离;他却要反其道而行。
“砰”!
中刀的辟尘带著从背部狂喷的鲜血,撞破车顶,落在道旁,再一个跄踉,滚倒地上。
两名御者忙扑下施救,那还有闲情去追赶似是无影无踪的敌人。
寇仲暗叫可惜,但已大为满意,这一刀虽未能贯穿辟尘老妖的心脏,但劲氨震得他五脏六腑全受重创,一年半载休想复原。
风声疾响。
荣姣姣厉声道:“谁干的?”一把阴柔悦耳,在这等时刻仍是不温干火,像丝毫不因辟尘受袭重伤而动容的声音突然在车子另一边响起道:“这是刀子弄出来的破口,必是寇仲所为,这小子能避过宗主耳目,潜到此处才发刀,确是了得。”
寇仲给这把首次听到的陌生声音吓个一跳,因为直到此人发言,他才知此人到了车旁,可知这人的武功高明至何等程度。
荣姣姣咬牙切齿的道:“赵先生定要为姣姣取回公道。”
寇仲心中一震,终猜到这人正是排名仅次於“阴后”祝玉妍、“邪王”石之轩、“邪帝”向雨田之後的“魔帅”赵德言,他终於来了。
“魔帅”赵德言淡淡道:“姣姣放心,只要把宗主交给我,我可保他没有性命之虞。寇仲果然名不虚传,此著奇兵令我们部署大乱。姣姣立即去通知阴后,告诉她宗主已返老君观养伤便成。”
寇仲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第十二章 突围而去
徐子陵卓立大雄宝殿,面对宝殿的正门与台阶下的大香炉鼎,外院大门。
区区数百步的近距离,却代表他一段可长可短的生命的命运,假若他不能跨过外院门的门槛,他将成阶下之囚。
他并不认同寇仲争霸天下的雄图,可是却不能让任何人,包括代表正义的师妃暄、了空或这佛门四高僧以此种方式令寇仲的大业如此这般惨淡收场,并沦为阶下之囚。
斗争奋战将由他在这刻展开。
凡将意欲强加在别人身上的事,他都不能接受。说到底他和寇仲所有行事仍是问心无愧。际此天下群雄竞起的形势,每个人都可追求自己的理想。
寇仲既认为自己比高门大阀出身的李世民更有资格去当个好皇帝,他当然可为此作出尝试和努力。更何况唐室的太子是李建成而非李世民,谁说得定李世民不会在派系斗争中败下阵来。
所以师妃暄和众高僧的劝说,不能动摇其分毫,否则这场仗就不用打下去。
假若这是场生与死的决战,那他根本全无机会,但只是一心逃走,而对方则志在生擒他,自然又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深吸一囗气,倏地掠出宝殿正门,眼前一花,一对巨掌迎面推来,看似没有任何招式花巧,甚至没带起半分劲气狂风,可是徐子陵却知对方已到大巧若拙的至境,无论作何闪躲退避,仍逃不出佛掌的笼罩。暗捏大金刚轮印,双掌迎上。
“蓬”!
四掌对实。
发掌拦截的正是智慧大师,近百年的佛门正宗玄功立如长江大河般倾泻过去,岂知竟是毫不着力的虚虚荡荡,以智慧大师古井不波的心境,亦要暗吃一惊,收回部份功力,怕就那麽把徐子陵震毙。
徐子陵应掌像断线风筝般往後飘飞,到达石阶尽处,眼看要由那里来就要回到那里去,跌入殿堂内时,徐子陵忽然改变方向,猛往上升,安然落在大雄宝殿广阔的瓦背上。
如此战果,智慧大师固是意料之外,他和通信大师两人定下的战略,就是要教徐子陵离不开大雄宝殿,与这年青高手比拚韧力和耐性,直至他斗志尽丧,袖手认输。
连徐子陵对此亦是始料不及。他本要利用同源而异的佛门正宗心法,好从智慧大师的双掌借去点真劲再凭正反相生的体内气劲,凌空快速改向的身法,一下子脱出对方的拦截,溜之大吉。岂知智慧大师的掌劲已臻首尾相衔、圆满无瑕之境,竟是借无可借。
心叫不妙时,雄浑的真气透掌攻入,令他真气逆转,眼看小命不保的当儿,徐子陵人急智生,不但放弃防守,还引导对方入侵的真气往左右脚底的涌泉|茓泄去,错非经过和氏璧改造过的经脉,智慧大师又收回大部份劲气,只这一推掌徐子陵立要吐血而亡。
现下却是因祸得福,入侵真气以逆行的方式贯通大小经脉,在泄出前不断被徐子陵吸纳融化,到从涌泉|茓射出时,激撞地上,使他改後跌为直升,到达殿顶。
徐子陵踏足瓦背,心叫好险,这时他才对智慧大师的武功有个谱子,知道若不用计,休想能回复自由。
“子陵果然了得!”
徐子陵往旁移开,回首一瞥,活像一尊大肚弥勒佛的禅宗四祖道信大师正悠闲自得的一脚往他踹来,就似是来和他玩耍似的,脸上仍挂看笑嘻嘻的开怀表情。
忽然间,徐子陵的心神完全被他这一脚吸引过去至乎忘了这是月照当头的深夜,交手的地方更在大雄宝殿之顶。
寇仲伏在小巷暗处,遥观对街宅院的动静,荣姣姣在片晌而逾墙入内,可见此乃阴癸派妖人藏身之所。
正如“魔帅”赵德言所说,他重创辟尘,严重打击了魔门分别以赵德言和祝玉妍为首两方人马的部署。辟尘以荣凤祥的身份控制洛水帮,整个北方均在其势力笼罩下,荣姣姣或可代父出掌大权,可是在声威上将远逊辟尘,若洛水帮从此陷入四分五裂之局,在寇仲来说那就非常理想。
这并非没有可能的,至少王世充就不容卧榻之侧,有另一股能左右他权威的力量存在。
衣袂破风声从对面传来。
在寇仲瞠目以对下,以祝玉妍为首的十多道人影,其中认得的尚有馆馆、辟守玄、霞长老、边不负、闻采婷、荣姣姣,纷以全速离开大宅,朝西南方逢屋过屋的掠去。
寇仲大叫不好,连忙往伏骞的住所赶去,只望能赶在前头,通知他与麾下众人先一步躲起来。
祝玉妍今趟该是动了真火。
徐子陵虽曾与祝玉妍和石之轩那种顶级高手对敌,但眼下对道信大师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脚,仍大感头痛。最要命处就是这一脚发出的气势劲道,产生出庞大无匹的压力,把他的感官完全笼罩其中,连肌肤也如被针刺,失去往常的灵锐。
寸步难移下,道信大师脚速骤增,疾取他腹下气海的重要部位。
徐子陵身体虽像被万斤重石硬压看,灵台仍是一片清明,立即双掌下按。
“蓬”!
徐子陵应脚斜冲而起,殿下智慧大师亦如影附形的凌空从下方赶上,双手盘抱,一股气柱立时冲天而至,直击徐子陵背心,如被击中,徐子陵将失去对抗之力。
徐子陵则心叫好险。
自出道以来,连他都记不起有多少次给人围攻,在这方面的经验丰富至极。所以刚才挡道信大师那一脚是以卸为主,顺势拔起的则是要脱出这禅门高僧可怕的劲气场。
此时最隹躲闪之法,莫如迅速改向,包保可避过智慧大师的凌厉气劲,可是这麽做将会暴露自家的压箱底本钱,别人有戒备下,恐怕难以重施故技。
徐子陵一声长啸,凌空翻腾,变成头下脚上,一个施无畏印,然後掌化为拳,全力痛击在智慧大师所发气柱的锋锐上。
“轰”!
劲气四溅。
徐子陵喷出一囗鲜血,翻翻滚滚的硬被送往距离殿顶近十丈的高空。
智慧大师低暄佛号,往下落去,降在道信大师之旁。
两人心中均知此战接近尾声,皆因徐子陵无论如何厉害,总与智慧大师近两甲子的功力有一段距离,受伤之重,恐怕没有一旬半月难以回复,刻下该无再战之力。
道信大师叫道:“罪过罪过,事非得已,子陵切勿心生怨怪,着乘魔道。”
抵达最高点,开始下落的徐子陵却是心中暗喜,最难得是两僧并肩立於一处,对他的逃走大大有利。
假若适才两人同时对他出手,他的形势将更为险恶。幸好他们自重身份,只是轮番出击,才会演变出目下的有利情况。
早在翻滚上升时,他凭长生诀真气独有的疗伤能力,把伤势大幅减轻,令他有足够能力可溜之大吉。
智慧大师垂目观心,双掌合什;道信大师则提聚功力,好在徐子陵落下时将他接着。
就在此时,徐子陵一声长啸,双拳下击,在三丈上的高空同时攻袭两僧。
道信大师和智慧大师那想得到他仍有馀力反抗,且更胜刚才交手时所表现的功力,无奈下各拍出一掌,迎上徐子陵的拳劲。他们均怕把力道用猛,只用上几成功力。
“蓬”!“蓬”!两声,徐子陵借力飞退,往院门方向投去,长笑道:“多谢两位大师指点,徐子陵去也。”
道信大笑道:“子陵言之过早哩!”
两大高僧施展压箱底的本领,从殿顶电射而出,就在徐子陵越过院门前,後发先至的赶上他。
道信大师左掌疾劈,切往徐子陵右肩。
智慧大师两袖一挥,双掌从袖内探出,凌空虚抓,登时生出一股吸扯之力,徐子陵若出手挡格道信,将再不能借力逸往院门外。
徐子陵深知成功失败,决定於这刹那之间,只要被迫落地,将永远不能凭自己的力量离开此寺。
在两大高僧难以置信中,徐子陵猛换真气,体内正反真气奇异的运动下,猛地横移,道信大师的劈掌立时落空。
徐子陵再一声猛喝,双掌下按,重击地面,就借那反撞劲力,往後翻腾,脱出智慧大师的吸劲。
两大高僧骇然落往地面时,徐子陵早在院门外的暗黑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信大师不怒反笑,哈哈开怀道:“英雄出少年,子陵请恕道信不送啦。”
师妃暄和了空现身在两僧身後,均露出讶异惊佩的神色,事前有谁能猜到徐子陵竟有本领突围而去。
师妃暄若无其事的淡淡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师,我们今趟虽留不下徐子陵,但对计划却是有益无损,至少令我们能对他们的实力作出更正确的估计。”
寇仲伏在屋脊的另一边,探头瞧去,只见在二十丈外一所大宅屋顶上,祝玉妍等不知因何事停下来。这时他内心矛盾得要命,既想趁机赶在她们前头,又想看看她们为何停止前进。
一声佛号下,祝玉妍等人所立处对面的瓦背上冒出一位手持禅杖,气质雍容尔雅,身材魁梧威猛,须眉俱白的老僧,单掌问讯,道:“祝后行色匆匆,不知要赶往何处?”
祝玉妍冷笑道:“原来是华严宗的帝心尊者,是否动了妄心,要来管我阴癸派的事?”
寇仲心中大凛,暗忖原来是四大圣僧之一,难怪半点不惧阴癸派的人多势众,想必有其他三大圣僧在暗中为他撑腰,说不定师仙子也在附近。想到这里,背脊寒意直冒,悄悄翻下屋脊,躲往小巷暗处去。
帝心尊者平和的道:“若起精进心,是妄非精进。若能心不妄,精进无有涯。贫僧岂敢乱起妄心,只是见祝后杀气腾腾,似欲大开杀戒,念及众生无辜,特来劝告一声。”
祝玉妍冷哼道:“我要般的人,都不会是无辜的,尊者如若不肯让路,莫怪本后真要大开杀戒。”
帝心尊者从容微笑道:“新月有圆夜,人心无满时。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祝后何时才明白千寻万求,却唯此一事实。”
祝玉妍发出一阵清脆若银铃的娇笑声:“佛门四僧中,以三论宗嘉祥大师的枯禅玄功称冠,尊者的大圆满杖法居次,接而才轮到道信的达摩手和智慧大师的心佛掌,玉妍有幸,今晚就借此良机,领教一下佛门绝学。”
帝心尊者吟道:“善哉!善哉!祝后既有此雅兴,自当有人奉陪。”
祝玉妍讶道:“原来尊者是一心来寻衅生事,还说不起妄念。究竟是甚麽人来了?”
话犹未已,一阵清越的萧音从远处传来,只是几个音符,却今人泛起缠绵不休,引人入胜的玄异意象,比之以萧艺称绝的石青哕亦毫不逊色。
萧音倏敛。
馀音仍是萦绕不去。
暗里的寇仲心中大奇,难道另三僧中竟有奏萧的高手在其中。
祝玉妍大出寇仲意料之外的道:“原来是宁道兄大驾光临,今晚之事就此作罢。”
在寇仲头皮发麻中,祝玉妍等匆匆离开,又待了半晌,到寇仲肯定帝心尊者和宁道奇亦离开後,才敢悄悄溜走,暗呼好险。
第十三章 明修暗渡
寇仲跃人该是伏骞和他手下落脚的华丽庭院,心中顿感不妙,显然已人去楼空。寇仲仍不服气,来回搜索两趟,连只字片纸都没留下来。
惊疑不定时,心生警兆,似是有人来至近处。寇仲心中大懔,他之所以能发觉对方接近,纯粹是出於高手的直觉感应,非是听到甚麽声音。
难道是祝玉妍、棺棺之流绕个圈的又来了。更糟糕的就是来者是宁道奇或四大圣僧。
宁道奇神龙乍现的以箫音骇退阴癸派,在他脑海中留下极深刻的印像,虽未至因而心胆俱丧,总有低对方一大截的不妙感觉。
当然祝玉妍是犯不著与宁道奇、四大圣僧至乎师妃暄、了空禅师等硬拚一场,但祝玉妍如此‘义无反顾’的掉头便走,可看出宁道奇仍稳为中原的第一人,没有人能盖过他的威望。
寇仲制出井中月,在厅堂的椅子坐下,喝道:“谁?”
一道人影像轻烟般飘入,赫然立足,竟是伏骞座下第一高手邢漠飞,後者抱拳为礼笑道:“终等到少帅啦!”寇仲放下心,还刀入鞘,点头道:“邢兄原来这麽高明,我差点看走眼。”
邢漠飞好整以暇的在他旁坐下,微笑道:“少帅过誉。不过小弟奉大王之命保护王子,当然要下过一番苦功。”
寇仲目光移到他肩上露出的两把刀柄,道:“邢兄是用刀的。”
邢漠飞道:“在西漠时我惯用的是箭和长矛,入中原後为方便才改用双刀,发觉非但管用,还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寇仲像忘记伏骞等人的去处,兴趣盎然间道:“是甚麽好处?”邢漠飞答道:“刀枪剑戟,刀居第一。其锋快和便於砍劈的优点,确非其他兵器能取代,且形制千变万化,我这两把长柄陌刀,很适合在马上与敌交锋。”
寇仲试探道:“邢兄在吐谷浑必定非常有名气。”他是从对方可如此改用别的兵器,推测出邢漠飞武功不会在伏骞之下。
邢漠飞欣然道:“漠飞早视少帅为知心好友,实不相瞒,在吐谷浑漠飞尚未曾遇过敌手。”
寇仲拍膝叹道:“早说我是看走了眼,到刚才始知邢兄的厉害。”
邢漠飞对他的赞赏似是毫不在意,转入正题道:“少主为免我们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所以化整为雩,散往各处暂避风头火势。徐爷比少帅早到片刻,已往少主藏身处会合,少帅请随漠飞去吧!”片刻後,两人与藏在附近另一所毫不起眼的小房舍的伏骞、突利、徐子陵会合。
伏骞道:“明天开城後,我的人会分从水陆两路离此北上,沿途作出部署,以保证可汗能安返汗庭。”
寇仲漫不经意的道:“我已重创辟尘乔扮的荣凤祥,洛水帮会阵脚大乱,再难有效率的对付我们。”
众人愕然下,寇仲解释一番,说到魔帅赵德言已抵洛阳,神龙见首不尾的宁道奇又出面将祝玉妍迫退,众人均感奇峰迭起,洛阳已成卧虎藏龙之地。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四大老……嘿!四大圣僧终於来寻我们的晦气,尚有老宁在背後撑腰,这一关确不易闯。”
徐子陵淡淡道:“此事留待一会儿後再说。照我看帝心尊者和宁道奇这麽迫退祝玉妍,是要警告她不准Сhā手到四大圣僧和我们的事情内。若我猜得不错,祝玉妍将会撤离洛阳,只要我们能对赵德言迎头痛击,对可汗返回故土的行动将大大有利。”
寇仲动容道:“那就事不宜遂,赵德言肯定仍在那处为辟尘疗伤。”
突利摇头道:“赵德言生性奸诈多疑,绝不会留在该处。”
伏骞道:“可汗所言有理,不过我们既晓得赵德言在此,自可从容定计应付。”
顿了顿又道:“荣凤祥既伤重不起,阴癸派和赵德言亦难有大作为,只要布置周详,兼之秦叔宝和程咬金又站在我们的一方,纵使石之轩出手,我伏骞也有把握护送可汗回国。少帅和子陵兄可把精神集中去应付四大圣僧一事上。”
突利摇头道:“要走我们一起走,否则怎算得上是兄弟。”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一热,暗忖突利就如跋锋寒,是真正的朋友。
伏骞微笑道:“我也曾想过这问题,如果我们Сhā手其中,只会迫令师妃暄、了空甚或宁道奇出手干涉,不但於事无补,反使情况更趋复杂。何况这并非生死决战,只要少帅和子陵兄能在四高僧围攻下安然突围逃去,不被生擒,四高僧因自重身份,绝不会二度出手。这会是一场有条件限制的斗争,外人不宜卷入。”
突利听得默然无语。
寇仲伸手搭上突利肩头,衷心的道:“可汗现在头等重要的大事,就是安然北返,其他都不要理会。我和陵少是从挨打中长大的,甚麽场面未遇上过。”
伏骞欣然道:“我是旁观者清,两位尚有一项优点未曾尽情发挥,只要能好好利用这长处,虽未必强过四僧的联手,但要在他们务要生擒你们的情况下,突围逃走该没有问题。”
两人呆了一呆时,突利和邢漠飞齐声问道:“甚麽长处?”伏骞沉声道:“就是他们联手作战的威力。”
寇仲和徐子陵一震互望,均有拨云雾见青天,豁然贯通的感觉。
自出道以来,两人联手作战不知凡几,与任少名之战,就全靠联手之力,配合部署,才能以弱胜强,名震天下。
尽管如此,两人却从来没有真正研究过如何联手作战;凭两人对彼此的熟悉和默契,兼之武功劲氨均来自长生诀及和氏璧,联合起来确可发挥无穷的威力。这个以联手破联手的战略,实是最高明的方法,更是唯一的生机。
寇仲柏台道:“王子果然高明,时间紧迫,我就和陵少研究一下。”
伏骞道:“闭门造车,何如利用我们三人从实战中作磨练,照我看只消一晚辰光,明早太阳出来时,两位便可报名开赴试场应考哩!”
寇仲和徐子陵步入董家酒楼闹哄哄的地下大堂,立即被请上四楼的大厢房。约好的杨公卿和张领周尚未出现,倒不是他们爽约迟到,而是两人故意早到小半个时辰。
董老板亲身来和他们寒暄叙旧,虽言不及义,已表现出这大商贾乃看重情义的人,否则谁敢在这等风头火势的时刻和他们沾上任何关系。
董老板去後,寇仲呷一口热茶,笑道;“荣妖女定是把她爹伤重的事实隐瞒,用以抑制洛水帮来向我们寻仇。”
他们刚才曾故意在街上露面,就是测试洛水帮的反应。假若荣凤祥被袭重伤的消息传出,洛水帮当然会来找他们的晦气。中过若荣妖女要继续控制洛水帮,最好方法就是常没有这事发生过,并事事假传荣凤祥的命令,甚至抑制帮众把事情闹大,免得隐藏中住荣凤祥伤重难起的消息。
徐子陵默默进食,脑际仍萦绕早前与寇仲从实战中研究所得的联手合击之术。在这方面,他们确足天造地设的一对最佳拍档。他已把与智慧、道信两大高僧交手的情况详告寇仲,今这小子信心倍增,士气高涨。
寇仲压低声音道:“横竖都要走,我们今晚就走,我已有周详的计划。”
徐子陵点头同意,轻轻道:“你有甚麽计策。”
寇仲笑道:“这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明的是我们诈作护送可汗北上,暗裹却由你大摇大摆的直闯关中,我则另外证法。”
徐子陵愕然道:“你教我去送死吗?”寇仲笑道:“大家兄弟一场,我怎会点条黑路你去走,你知否原来老岳与李渊乃是知交好友。”遂把从荣凤祥“父女”听到有关岳山与李渊的关系说出来。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真有此事?为何岳山在他的遗记中对此却只字不提?况且若李渊真的和岳山稔熟,只几句话我便会露出马脚。更何况师妃暄晓得岳山只是我的化身,这怎麽行?”寇仲胸有成竹道:“岳山出名沉默寡言,行事不近情理,这种人最易乔扮,更何况他与李渊多年未见,到时随机应变,便可蒙混过去。至於师仙子,无论她怎麽心切助李小子,但亦心存顾忌,绝不会把你如此出卖,此乃最高明的妙计。你将由外敌变成内应,对我们寻宝一事大大有利。”
徐子陵沉声道:“但眼前最大的难题是四大圣僧,你怎麽应付?”寇仲双目寒芒烁闪的道:“这事定须在我们离开洛阳前解决,否则暗渡陈仓之计将胎死腹中,我打算主动出击,与老张老杨吃过这顿酒饭,就摸上至善寺,与四大圣僧较量个清楚明白,看我们究竟是成王抑是败寇,再干瞎缠下去。”
徐子陵不得不同意寇仲想出来的确是目下的形势中最可行的方法。由於有秦叔宝、程咬金跟伏骞两方人马的合作,他们可轻易制造出送突利北返的假象,兼且此事合情合理,又吻合他们重情重义的性格,谁都不会怀疑。
寇仲道:“不过其中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要把洛水帮瘫痪下来,合他们难以监察我们北上之行,而王世充则以为秦叔宝和程咬金两人必会依足他定下的路线北上,我们才可将计就计,把突利送返老家。”
徐子陵仍是不大放心道:“为此布置,是否真可保得突利亦然无事呢?”寇仲伸手搭上徐子陵肩头,微笑道:“放心吧!为掩护你,我会真的随他们走一段路,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又低笑道:“没有了洛水帮,石之轩和赵德言这对邪王魔帅,凭甚麽去把握突利的行综。兼且老宁和四僧均在附近游弋,他们岂是全无顾忌。”
徐子陵苦笑道:“就依你的计划去博他娘的一铺吧!”寇仲举杯大笑道:“祝我们的大计马到功成。” 话犹未已,一把清越动人的女子声音在门外道:“你们的大计已给我听得,如何仍能马到功成呢?”两人立时吓得惊骇欲绝,瞠目以对。 第一章 一朝白雪
淡雅清艳的师妃暄悠然自若地在两人对面坐下,仍是一贯的男装打扮,从明媚秀眸闪射的灵光落在瞠目结舌的寇仲脸上,静若止水地徐徐说道:“妃暄有个新的提议,可供少帅考虑。”
寇仲先瞥徐子陵一眼,见他已从惊骇中完全平复过来,心中微有所悟,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刚才说话非常小心,仙子的隔墙有耳,只是在唬吓我们,开个玩笑?对吗?”师妃暄目光移往徐子陵,见他正定神打量自己,报以微笑,柔声道:“子陵兄的本领大大超乎妃暄估计之外,使妃暄不得不改变原定的计划,作重新部署。”
徐子陵微笑道:“大家都是老朋友啦!师小姐有甚麽话,请直言无碍。”
师妃暄微耸香肩,意态轻松的道:“妃暄早前请杜总管传话要生擒两位,才是真的吓唬你们,好令你们打消入关之意,岂知反激起你们的斗志,非意料所及。所以现在另有提议,想约好四位大师与你们在至善寺再作一次交手,假若两位仍可安然脱身,我们以後袖手不理你们入关的事,否则你们就要取消寻宝之行,两位意下如何?”
两人愕然互望,暗呼厉害。
师妃暄心平气和的几句话,首先合他们失去因恐怕遭受活擒囚禁而生的拚死之心,而事实上师妃暄亦可达到同样目标。其次是际此李阀派系斗争激烈,双方争持不下的时刻,暂且任得两人自由自在并非没有好处,眼前的是可护送突利可汗回国,好大幅削弱颉利入侵中原的力量.,长远的就是为魔门树立两个顽强的劲敌。四大圣僧、师妃暄、了空等终是世外之人,不愿长期直接卷入江湖的争斗中。
寇仲苦笑道:“假若小弟拒绝仙子的提议,是有失风度,请问此战可否於一个时辰後举行,因为吃饱才有气力嘛!”师妃暄颔首道:“少帅没有令妃暄失望,便依少帅指定的时间进行。
唉!若妃暄能有别的选择,怎愿与你们这麽对仗。”
她佩服寇仲是因他爽快接受桃战,并没有抗议四大圣僧联手的不公平。
更没有要求改变地方,这使四僧能因有一个指定的环境而发挥出最大的力量。要知两人若蓄意潜逃,想截住他们绝非曷事。四僧又势不会在通衢大道中动手,所以寇仲首肯师妃暄的提议,实是勇气可嘉。
徐子陵淡淡道:“师小姐没打算亲自下场,非常够朋友哩!”寇仲想起徐子陵明天会变成岳山,忙道:“我们从来都不把仙子当作敌人,且是最好的朋友。”
连徐子陵都听得脸红,明白他不良的居心,师妃暄微滇道:“既当妃暄是好朋友,你就勿要仙子前仙子後的叫著,妃暄只是个普通修持的小女子。”
寇仲欣然道:“仙子发滇的神情真动人,难怪陵少……哎唷!”桌下当然是中了徐子陵一脚。
师妃暄早知他的口没遮拦,亦不禁为之气结。旋又俏脸前所未有的微透红霞,责怪的盯寇仲一眼,俏立而起,神态瞬即回复一向的清冷自若。
两人连忙起立相送。
师妃暄深深的凝视寇仲,轻柔的道:“祝玉妍连夜撤出洛阳,不过她对圣帝舍利绝不肯放手,以防落入石之轩手上,两位对此应要小心点。”
寇仲抱拳笑嘻嘻道:“多谢仙子关心。”
师妃暄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从容雅逸的离开。
重新坐好後,寇仲一把抓著徐子陵的肩膊低笑道:“兄弟你走运啦!照我看她对你真的动了心,否则怎会显现一般小女儿的羞涩情态。”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责骂他,杨公卿和张镇周来了,出乎意料之外的竟还有老狐狸王世充,气氛登时异样起来。
寇仲为神色凝重的王世充奉茶,笑道:“圣上何用微服出巡,纡尊降贵的来见我们,一个口讯传我们入宫见驾不就成吗?”王世充黑著脸沉声道:“少帅可知自己的鲁莽行事,闯出甚麽祸来?”杨公卿和张镇周先後趁王世充不在意,向他打个眼色,著他小心应付,显是王世充曾在他们面前大发脾气。
寇仲勉强压下对王世充破口大骂的冲动,挨到椅背处,伸个懒腰,才好整以暇的道:“圣上有否奇怪,为何洛水帮的人仍未来找我们的麻烦?”王世充勃然怒道:“当然知道,若非寡人费尽唇舌说服荣凤祥,整个洛阳都要给翻转过来。”
寇仲和徐子陵都心中暗骂:王世充确曾力劝荣凤祥,不过只是劝他迟点动手,以免防碍对付突利的阴谋。
寇仲把左手腕枕在桌上,中指轻敲茶杯,目光凝注在不断因震荡而惹起一圈又一圈涟旖的清茶,摇头叹道:“圣上你这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其一的是由可风扮的荣凤祥已给我们干掉;不知其二的是辟尘扮的荣老妖亦告重伤,现在只剩下半条人命,能否过得今晚仍是未知之数。”
王世充、杨公卿和张镇周立时动容。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微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目下荣妖女是独力难支,假若圣上能把握机会,使人出掌洛水帮,说不定能把控制权夺取过来,此等手段,圣上该比我更在行,不用小子来敦你。”
这番话暗含冷嘲热讽,可是王世充的心神早飞往别处去,只当作耳边风,却仍不禁一震道:“荣凤祥真的伤得那麽重?可不要骗寡人。”
寇仲微笑道:“我寇仲甚麽时候骗过圣上?”
王世充终於脸色微红,尴尬的乾咳一声,道:“此事关系重大,寡人要先调查清楚,始作定夺。”
双目一转,又道:“今天黄昏护送可汗北归之事,可有改变?”寇仲耸肩道:“一切依圣上指示不,但为策万全,我会和陵少随行,直抵北疆始折往关中,圣上不会反对吧?”
王世充欲言又止,终没说出来,倏地起立,众人依礼陪他站起来。
王世充狠狠道:“两位在洛阳最好安份守己,不要再闹出事情来。”
寇仲耸肩道:“若没有人来找我们闹事,我们想不安份守己也不成。”
王世充脸色微变,旋又压下怒火,问道:“可汗现下大驾何处?”寇仲哈哈大笑道:“当然是躲起来避风头,免得圣上难做嘛。圣上请!”王世充气得脸色再变,但终没发作出来,拂袖往房门走去。张镇周抢前一步为他启门,守在门外的十多名侍卫肃立致敬,排场十足。
杨公卿堕後半步,凑到寇仲耳旁低声道:“李秀宁想见你。”
寇仲虎躯徽颤,却没有作声。
杨公卿见他这副模样和反应,谅解的略一点头,拍拍他肩膀,又道:“迟些再和你细说。”这才追在王世充等人之後离开。
“叮”!两个杯子碰一记,寇仲喝下这杯祝茶後,道:“有没有能甩身的预感?”徐子陵苦笑道:“你当我能未卜先知吗?不过根据徐某人的判断,经昨夜一役,四僧该摸清楚我的底子,再无可能行险侥幸,而要凭真功夫脱身。
正如伏老骞说的:我们只能应试交卷,而不能弄巧作弊。”
寇仲点头道:“你刚悟得的心法非常重要,横竖他们不是要活宰我们,我们就借此机会尽展所长,输了就改去找宇文化骨算账,但你可不要故意输掉才成。”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我若这麽做,怎还配作寇少帅你的兄弟?更何况现在我真的想入关一开眼界。”
寇仲愕然道:“有甚麽眼界可开的?”徐子陵微笑道:“都是你不好,想出由我扮岳山去探访老朋友李渊这方法,令我不单大感刺激有趣,并觉说不定还可破坏石之轩的阴谋。”
寇仲摇头叹道:“说到底你都是认定我起不出宝藏,还说甚麽兄弟情深。”
徐子陵显然心情大佳,笑道:“少帅息怒,但客观的事实绝不会因人的主观意志而转移。先不说我们找到宝藏的机会非常渺茫,就算找到也难以搬走,你只好守诺认命,我又何乐而不为。”
寇仲哈哈一笑,旋又压低声音道:“小子是否因仙子也动凡心而心花怒放?”徐子陵哂然道:“你爱怎麽想都可以,时间差不多哩!能被佛门四大顶尖高手围攻,想想都觉得是种荣幸。”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猛地立起,仰天笑道:“是龙是蛇,还看今朝。
井中月啊!你勿要让我寇仲失望啊!”两人步出董家酒楼,同时往天上瞧去,只见点点雪花,徐徐飘降,填满整个天空,刹那间将先前的世界转化到另一天地。每点雪花都带有飘移不定的性格,分异中又见无比的统一。
天街仍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热闹情景,往左右瞧去,较远的地方全陷进白蒙蒙的飘云中,为这洛阳第一大街增添了丰富的层次浓淡,有如一幅充满诗意的画卷,把一切都以雪白的颜色净化。
洛阳的居民为此欢欣雀跃,以欢呼和微笑迎接瑞雪的来临。
寇仲笑道:“我们甫出门口即下雪,这算是甚麽兆头?”徐子陵正别头凝望另一端消失在茫茫雪雨裹的天津桥,欣然道:“管他娘的甚麽凶兆吉兆,总之我现在感到心畅神舒便成。”
不纷而同下,两人加入天街的人流,朝天津桥开步。他们大异常人的体型氨度,立时吸引不少行人的目光。
寇仲与徐子陵并肩而行,叹道:“谁会想到我们是到至善寺与佛门最厉害的四个和尚决斗,而此战又可能关乎到天下盛衰兴替的大事?”徐子陵心中一阵感触,想起生命梦幻般的特质,点头道:“我们在扬州混日子时,没想过有今天此日吧?”寇仲一拍他肩头哈哈笑道:“说得好!那时我们只是两个不名一文的无名小卒,每天都为明天如何项饱肚子苦恼,还要动脑筋去应付言老大,想想都觉得现实做梦般虚假。更怕跌一跤醒过来,仍是睡在扬州废园的狗窝里。”
两人步上天津桥,雪花下得更大更密,洛河和长桥均被浓得化不开白皑皑的冬雪笼罩,茫茫一片。
徐子陵在桥顶停下来,目光追随一艘没进雨雪深处的风帆,忽然道:“为何你不愿去见李秀宁?”寇仲虎躯微颤,双手按栏,低首俯视洛河,雪花飘进长流不休的河水里,立被同化得无痕无迹,一切都是那麽自然和不经意。苦笑道:“教我怎麽答你?相见争如不见,我只会令她失望。”
徐子陵道:“假设你遇上她时名花尚未有主,你的命运会否因而改变过来?”寇仲摇头道:“谁晓得答案?那时我们的身份太过悬殊,若我们当年就那麽跟了李小子,今天顶多只是天策府的两个神将天兵,很难会有现在的得意际遇。祸福无门,凭是难料。”
又岔开话题道:“嘿!师妃暄终於会脸红哩!”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子,总是死性不改,不肯放过这类话题。
师妃暄怎说仍是凡人,自然有凡人的七情六欲,间中脸红有啥稀奇,何况你的说话是那麽的大胆无礼。”
寇仲笑道:“她并非凡人,而是自幼修行把心湖练至古井不波,弃情绝欲的凡间仙子,她肯为你脸红,可见到达情难自禁的地步。不是我说你,你这小子实在太骄做,就算心中欢喜上人家姑娘,仍只藏在心内。”
徐子陵不由想起石青旋,叹道:“缘来缘去,岂可强求!每个人也有自己追求的理想和目标,强要改变不会有甚麽好结果的。或者忽然有一天我想成家,想法又会改变过来。”
寇仲叹道:“你徐子陵怎会成家?照我看你只会是只闲云野鹤,寻寻觅觅,却又无欠无求的了此残生。哈!了此残生。”
徐子陵想起素素,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伤情。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头,跟他一起步下天津桥,若有所思的道:“真奇怪!这场飘雪像触动了我们心灵内某一境界,勾出记忆深处某些早被淡忘的事物。我们脚踏的虽是洛阳的天街,但感觉却像回到儿时的扬州城,换过另一种更能牵动内心的方式去讨论令我们神魂颠倒的标致娘儿,谈论未来的理想。”
徐子陵点头同意,道:“当年我们确是无所不谈,更不断憧憬将来。眼前我们像得到很多东西,但又若一无所有。究竟是否真有命运这回事?”寇仲沉吟道:“你也知我以前从不真的相信命运,好运坏运只是当话来说。可是在经历这麽多事故後,我再不敢遽下断语。无论我们到那里,宿命总像紧紧缠绕我们。例如娘死前为何会告诉我们杨公宝藏的藏处,为何我们又会遇上设计宝藏的鲁妙子?更那麽巧宝藏就在关中,还牵涉到争天下做皇帝和正道魔门的斗争,千丝万缕,总要将我和你卷进去似的。这不是宿命是甚麽?”只下这麽一阵的密雪,东都洛阳换上雪白的新衣,所有房舍见雪不见瓦,长街积起一层薄雪,刚留下的足印车痕转瞬被掩盖,过程不住的重复。
两人漫不经意的转入通往至善寺的街道,纯净朴素的雪景使他们心中各有沉溺,不能自已。
雪点变成一拳拳的雪球,彷佛由一滴滴剔透的冰冶泪珠,变成朵朵徐徐开放的花朵,美得敦人心醉。
倏地停下,至善寺敞开的大门正在眼前。
阵阵梵唱诵经之声,悠悠扬扬从大雄宝殿中传来,配合这雪白苍茫的天地,份外使人幽思感慨,神驰物外。
寇仲虎躯一震道:“为何刚才我完全忘记了到这里来是要面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战?”徐子陵心中亦涌起奇异无比的感觉。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豪情狂起,哈哈一笑,大步领先跨进寺门内去。
徐子陵紧随在後,在这一刻,他完全不把胜败荣辱放在心上,就像从天降下的瑞雪。万古长空,一朝白雪。
第二章 至善之战
他们绕过大雄宝殿,来到徐子陵与师妃暄昨晚交谈的亭园内,除了不断从後方大雄宝殿传来的经诵外,四周空寂无人,只有雪花轻柔地默默从天飘降。
寇仲笑道:“我有种感觉:就像变成蜜糖那般,所有嗅到香气的好蜂坏蝶,都赶来分一点滴。”
两人任由雪花落在身上,脚步不停的朝跟大雄宝殿遥相对峙的天王殿走去。殿後佛塔高耸,殿宇重重,左方似为僧侣寝居的处所,右边则为斋堂、客室等建筑物,规模宏大。
徐子陵摇头笑道:“你这小子,不时要来几句不伦不类的比喻话儿,狂蜂浪蝶竞逐花蜜,只适用於男追女的情况。我们只因惹得一身烦恼,人家要找麻烦便来寻上我们而已!”
天王殿内,中供大肚弥勒,背塑韦驮,左右分列四大天王,东西南北各护一天。塑工精绝,形神兼备,生动逼真。
四大圣僧,并排背着大门坐在佛坛前四个蒲团上,左右两边是曾和徐子陵交手的道信大师和智慧大师,中间旁放禅杖的一僧就是寇仲见过的华严宗帝心尊者,剩下来的一僧枯瘦黜黑,身披单薄的灰色僧袍,当然是祝玉妍誉之以枯禅玄功称冠於世的三论宗嘉祥大师。
四僧默然结迦跌坐,就像多出来的四尊菩萨塑像,却又令人在视觉上丝毫不感突兀,有如融浑进广阔庙堂的空间去。
一炷清香,点燃着Сhā在供奉的鼎炉正中处,送出香气,弥漫佛殿。
寇仲并没有被这种压人的神圣气氛所慑,踏前一步,哈哈笑道:“四位大师圣驾安祥,寇仲徐子陵两小子特来叁见。”
四僧同喧佛号。
四僧声音不一,声调有异,道信清柔,智慧朗越,帝心雄浑,嘉祥沉哑,可是四人的声音合起来,却有如暮鼓晨钟,震荡殿堂,可把深迷在人世苦海作其春秋大梦者惊醒过来,觉悟人生只是一场春梦!
寇仲和徐子陵都生出异样的感受。
嘉祥大师以他低沉嘶哑,但又字字清晰,掷地有声的声音道:“两位施主果是信人,若能息止干戈,更是功德无量。”
寇仲微微一笑,从容道:“难得大师肯出手指点,我寇仲怎可错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不知如何才算过得四位大师这一关?”
道信大师哈哈一笑,道:“大道无门,虚空绝路,两位施主只要能从来的地方回去,以後两位爱干甚麽,我们绝不干涉。”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
道信的话暗含玄机,无门既可指天王殿的大门,也可指外院的山门,两者远近不同,自是大有分别。
四僧且至此刻仍是背向他们,殿外风雪漫空,气氛更觉玄异。
徐子陵感到落在下风,问也不是,不问更不是。暗捏大金刚轮印,沉声喝出真言。“临”!
四僧表面一点不为所动,但两人的眼力何等厉害,均察觉到他们颈背汗毛竖动,显然被徐子陵这含蕴佛门最高心法的真言所动。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帝心尊者雄浑铿锵的声音道:“善哉!善哉!徐施主竟精通真言咒法,令老衲大感意外。言咒既出,青山绿水,处处分明。未知此法得於何处,乞予赐示。”
原本非常浓重的奇异心灵压力和气氛,在徐子陵的真言咒後,已被摧散得无影无踪,其中玄异之处,非身受者绝难明白。
徐子陵淡然一笑,徐徐道:“此为真言大师於入灭前游戏间传与小子的。”
智慧大师低喧佛号,柔声道:“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原来徐施主曾得遍游天下佛寺的真言传以佛门秘法,难怪昨晚能不为我们所动。”
嘉祥大师忽然道:“两位施主可以出招!”
寇仲和徐子陵均愕然以对,四僧一派安详自得,又是以背脊向看他们,在佛殿肃穆庄严的气氛下,配合他们静如渊岳,莫测高深的行藏,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教他们如何出招。
且四僧浑成一体,实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气概,圆满无瑕,无隙可寻。
朝这麽一个“佛阵”出招,任两人如何自负自信,仍有灯蛾扑火,自取灭亡的恐惧。
掉头而走吗?更是下作窝囊,且与寇仲先前说满了的话大相违背。气虚势弱下,更是不堪一击。
倏地里他们心知肚明,嘉祥大师这麽轻洒一招,又重新稳估上风,把他们逼到进不能、退不得的劣境。
寇仲发出一阵长笑,震荡大殿。
“笃笃笃笃”!
就在他笑声刚扬,嘉祥大师敲响身前的木鱼,是那麽自然而然,偏又像与寇仲的大笑声格格不入。
寇仲发觉很难再“放任”的畅怀笑下去,倏地收止笑声。
木鱼声同时而止,怪异之极。
寇仲骇然道:“大师真厉害,这是否甚麽木鱼真言?”
道信哈哈笑道:“小寇仲真情真性,毫不造作虚饰,放之自然,难得难得。”
“铿”寇仲掣出背上井中月,再一声长笑,一刀劈出。
四僧同时动容。
徐子陵也心中叫绝,皆因此实是唯一“破阵”的无上妙法。
这-刀并非击向四僧任何之一,而是劈在四僧背後丈许外的空处,落刀点带起的气劲,却把四僧全体牵卷其中。
要知刚才两人是攻无可攻,守无可守,没有任何空隙破绽可供入手。且寇仲笑声被破,便被逼处下风,若无应付手段,情势将更加如江河下泻。但他这忽然出刀,却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只要四僧运功相抗,以平衡气势,寇仲等若破了他们非攻非守,无隙可寻之局。在气势牵引相乘下,寇仲还可化被动为主动,把“棋奕”变作“井中八法”其他厉害招数,那时进可攻,退可溜,再非先前动弹不得的劣势。
帝心尊者高喧佛号,不知何时禅杖已到了他手里,同时翻腾而起,来到寇仲前方上空处,连杖扫来。
寇仲叫了声“好”,发动体内正反之气,往後疾退。徐子陵则跟他错身而过,暗捏大金刚轮印,一拳击出,正中杖头。两人的移形换位,就如幽林鸟飞,碧涧渔跳,都是那麽全发乎天然,浑然无痕。
帝心尊者的“大圆满杖法”,讲求的是“随处作主,立处皆真”自由圆满的境界,从无而来,归往无处。无论对方防守如何严密,他的大圆满杖仍可像溪水过密竹林般流过。初时估量寇仲只能运刀挡格,那他将可展开杖法,无孔不入,无隙不至的以水银泻地式的攻击,把寇仲的斗志信心彻底消毁。
岂知寇仲不进反退,换上的徐子陵则以大巧若拙的惊人手法,在他杖法生变前一拳硬撼杖锋。以帝心尊者修行多年的禅心,亦不由一阵波荡。
道信、智慧两人则心中暗栗,知道经昨夜一战後,徐子陵再有突破。
“啪”的一声,有如枯木相击。
徐子陵感到帝心尊者大圆满杖的内劲深正淳和,有若从山巅高处俯泻的渊川河谷,广漠无边,如以真气硬攻进去,等於把小石投向那种无边空间,最多只能得回一下回响。思定智生,当然不会学昨晚般妄想借劲,暗捏印诀,把对方杖劲往横一带。
帝心尊者垂眉喝道:“徐施主确是高明。”说话间禅杖先顺劲微移,倏地爆起漫天杖影,往徐子陵攻来。
徐子陵像早知他会有此一着般,闪电横移,蓄势以待的寇仲弓背弹扑,一招“击奇”,井中用化作黄芒,硬攻进如狂风暴雨的杖影深处。
“当”杖影散去。
帝心尊者柱杖而立,寇仲则在他十涉外横刀作势,双目精芒闪烁,大有横扫三军之慨,两人隔远对峙,互相催迫气势,殿内登时劲气横空,寒气迫人。
道信、智慧、嘉祥同喧佛号,倏忽间分别移往各处殿角,把三人围在正中。
嘉祥大师这下站起来,比徐、寇两人还要高上三、四寸,瘦似枯竹,脸孔狭长,双目似开似闭,左手木鱼、右手木槌,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有道高僧风范。
智慧低吟道:“两位施主比我们想像中的更见高明,贫僧佩服。”
能迫得他们四人决意同时出手,说出去已可非常自豪。
帝心尊者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寇施主这一刀已得刀道要旨,万千万变化於不变之中,迫得老衲也要舍变求一,改守为攻。天下间除『天刀』宋缺外,恐怕没有人能使出这麽的一刀来。”
寇仲持刀的右手此时才从酸麻中回复过来,想到自己能和这佛门似仙佛级数般的人物硬拚一招而没有吐血受伤,立即信心倍增,从容一笑道:“幸好今天不是与诸位大师以性命相搏,不如就以此香立约,假若杳尽我们仍不能离开此殿,就当我们作输,如何?”
道信笑道:“小寇仲快人快语,就此作定。否则我们这四个老家伙会显得太小气哩!”
寇仲一声长啸,神态威风凛凛,豪强至极,冷然道:“此香怕仍有半个时辰可烧,小子就借此良机,先向尊者讨教高明,不过请诸位大师留意,小子是会随时开小差溜掉的。”
语毕,踏出三步。
帝心尊者双目猛睁,精芒剧盛,若是在庸手眼中,只能看到寇仲借步法令自己闪移不定,务让出刀角度更为难测。但帝心尊者何等样人,一眼石穿寇仲是借踏步来运动体内奇异的真气,接若出刀将会更是飘忽难挡。且必是雷霆万钧,威凌天下之势。
以帝心尊者的造诟,亦万不能任他蓄势全力出刀,禅杖疾出,横扫寇岂知寇仲竟大笑道:“尊者中计哩!”同时踏出第四步。
在场所有人,包括徐子陵在内,都感到寇仲这一步实有惊世骇俗的玄奥蕴藏其中,看似一步,竟缩地成寸的抢至帝心尊者杖势之外。後者受他前三步所眩,一时失察下那凌厉无匹的一杖,丝毫威胁不到这比他年轻两甲子以上的对手。
徐子陵亦感叹为观止,他非是末领教过寇仲学自“天刀”宋缺的奇异步法,只是想不到他能如此全出乎天然的混杂在其他别有作用的步法中使出来,先诱敌出手,才在对方猝不及防下骤然施展,最难得处是在全无先兆。
唰唰唰一连三刀连环劈出,劲气横生,把帝心尊者笼罩其中,只见井中月化作闪电般的黄芒,每一刀均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劈入如墙如山的杖影里,每一刀均封死帝心尊者的後看变化,逼得这佛门高人无法全力展开它的大圆满杖法,今徐子陵都感到难以柑信眼睛所儿的骇人事实,其他三僧则更不用说。
“当当当”!
寇仲收刀退回徐子陵旁,抚刀叫道:“痛快!痛快!真痛快!”
帝心尊者单掌问讯,叹道:“寇施主果然是武学的不世奇材,老衲佩服。”
道信大师接囗道:“照我看这一仗实不必费时间比下去,皆因若我们四个老秃一起出手,小寇仲势难以这种奥妙的手法令尊者有力难施,倘有损伤,大家都不好受。”
这番话等若说因寇仲太厉害,连道信也没信心能在不出杀着下压伏他寇仲用手肘轻撞徐子陵,微笑道:“陵少怎麽说?”
徐子陵潇洒的一耸肩膊,晒道:“我有甚麽意见?都是看你这小子吧!”
四僧心内无不赞叹,只看两人在他们庞大的功力下,仍是那麽写意闲逸,谈笑用兵,只是这点已隐具武学宗匠的风度,岂是一般高手能及。
寇仲发出一阵满贯强大信心的长笑,摇头道:“道信大师此言差矣!若只是我寇仲一个小子,这刻就要弃刀认输,可是寇仲加上徐子陵,而我们的目标只是从殿门离开,将足另一回事。”
“笃”!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一阵心寒胆落的悸动,这下由嘉祥大师敲出的木鱼声,似有穿墙透壁的异力,且送进他们心灵的至深处。
倏忽间,被推崇为四僧之首的嘉祥大师移至两人正前方,帝心尊者则往後退开,与守在靠门左右角落处的道信和智慧,形成一个三角阵,把两人围在正中处。
嘉祥枯稿的长脸不见丝毫情绪波动,木鱼早给藏在衲里,乾枯的两手从宽阔的灰袍袖探出,右手正竖居上,左手平托在下,淡漠的道:“两位施主今日之败,在於过份自信,我们四人近二十年从未与人交手,早难起争斗之心。但若只须在某一时限下把两位留在此殿中,仍该可勉强办到。事关天下苍生,请恕贫僧得罪。”
寇仲持刀挺立,遥指嘉祥,发出波波劲浪,对抗嘉祥摄魄惊心的气势,朗声应道:“我们非是过於自信,而是敢面对挑战,故立下明确的目标。我寇仲之所以不肯弃刀认输,为的亦是天下苍生。只因立场不同,你我两方才有截然相反的立论。”
道信哈哈笑道:“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小寇仲明白吗7”寇仲苦笑道:“甚麽是真如?甚麽足般若?我尚是首次听到,怎会明白呢?”
智慧大师双掌合什,一串檀木制的佛珠垂挂下来,循循善诱的道:“真如是指事物内蕴其中永恒不变的真相,般若是指成佛的智慧,施主明白吗?”
寇仲瞥了旁立垂手的徐子陵一眼,笑道:“小陵比我较有佛性,问他好了!”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是否凡物皆暗藏佛性,翠竹黄花既是其中之物,当然有佛的真理和智慧在内。只是小子仍不明白,这与寇仲所说的立场不同,立论亦异有何关系?”
道信欣然道:“随缘而动,应机而为。我们是随缘而动,两位施主何尝不是。缘起缘灭,因果相乘。所以才有眼前此刻之约。施主虽能明白自己,却不能明白眼前。执之失度,乃入岔道。何如放之自然,体无去住?”
寇仲一振手上长刀,发出一阵震呜,洒然道:“多谢点化,使弟子今天学晓很多以前从没想过的道理。四位大师请再赐教。”
嘉祥大师一声佛号,终於出手。
第三章 难兄难弟
寇仰那敢让嘉祥抢在先手全力进击,施出“井中八法”的‘垦奇’,在把气势推高至巅峰的状态下,并中月化作黄芒,流星般划过与嘉祥对峙的空间,疾取嘉祥胸口的部位。人与刀合为一体,旁观者无不感到其刀有撼岳摇山之势,不惧任何反击硬架。
换过是其他庸手,不待刀锋触体,早给其刀锋发出充满杀气的刀劲所重创,嘉祥大师全身纹风不动,连衣袂亦没有扬起分毫,忽然枯瘦的右千从上登变为平伸,身体则像一根本柱般前後左右的摇晃,右手再在胸前比划,掌形逐渐变化,拇指外弯,其他手指靠贴伸直,到手掌推进至尽,拇指刚好一分不差的按在寇仲攻来的刀锋处。
道信低暄道:“一指头禅,施主小心!”
徐子陵看得心中咋舌,嘉祥跟寇仲迅若惊雷的速度恰正相反,每个动作均慢条斯理,让人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的“慢”,却刚好克制寇仲的“快”,由此可见他缓慢的举止只是一种速度的错觉,佛门玄功,确是惊世骇俗。
寇仲更是大吃一惊,他这招“击奇”,乍看只是进手强攻的一招,厉害处在能发挥全力,以高度集中和疾快的刀劲,以强攻强。其实真正玄妙处实在乎其千变万化,可是嘉祥的“一指头禅”,已达大巧不工的层次,眼睁睁的刀锋就给他按个正著,完全无法可施。
刀锋有若砍上一堵精铁打制的钢墙,寇仲闷哼一声,往後疾退,这一招立至残阳败照的时光,再难有任何好景。
一道真气,闪电般沿刀直刺入寇仲经脉之内。
嘉祥大师乘势进击,右手由左向右横比,左手由下而上纵比,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十”字。
徐子陵手捏大金刚轮印,双手的手指向掌心弯曲,两手大拇指并拢,中指反扣,缠绕食指,踏步向前,与疾退回来的寇仲错身而过,然後一个旋身,带起的劲气狂飕刚好抵消嘉祥大师的气势压力,印锋精准无误的刺在嘉祥大师在胸前比划出来的“十”字正中处。
气劲交击,却没有半丝声音。
嘉祥低吟道;“枯如乾井,满似汪洋;三界六道,惟由心现。”
徐子陵虎躯剧震,剌中嘉祥的虚空十字,确有投水进一个乾涸了不知多少年月的枯井的感觉,可是当嘉祥低吟之时,逗枯井忽然变成惊涛裂岸的大海汪洋,还如长堤崩溃的朝他狂涌过来。
面对佛门绝学,徐子陵依然冷静如故,心志丝毫不受影响,两手分开,暗施卸劲,化去对方攻来多达四成的劲道,然後往後一仰,冉拗腰挺回来时,一拳击出。
“蓬”!嘉祥大师往後微晃,徐子陵却给硬生生震退三步。
寇仲却动也不敢动,原来他忽然感到另外三僧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他身上,只要他稍有异举,在气机牵引下,会立即成为三僧全力围攻的对像,实在妄动不得,只好眼睁睁静观变化。
嘉祥大师低垂的眼帘往上扬起,露出一对深邃难测,充满哲人圣者智慧的神光,接著灰色的僧袍往下凹陷,紧贴全身,益显他高挺顽瘦的体型,一掌拍出。动作行云流水,又若羚羊挂角,玄机暗含。
帝心尊者长喧道:“正眼法藏。”
徐子陵一对虎目精芒大盛,迎上嘉祥大师锐利至可穿墙透壁的目光,心知肚明对方的招式虽似看来平平无奇,但实臻至反朴归真,大拙为大巧的武道至境,像这一掌攻来,便任他以何种妙招奇技应战,最後亦唯只硬接他一掌之途。其中玄奥处,确非任何言语可以清楚解释。
乾如枯井,满似汪洋。
乾枯的一掌,正隐含似汪洋般的佛家博大渊深的真气。
徐子陵原地柱立,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右掌迎击,接著掌化为拳,拳变一指,点在嘉祥大师掌心处。
螺旋气劲,破掌而入,竟是长驱宜追,毫无阻滞。
徐子陵不喜反惊,嘉祥这口枯井,突然又变成满溢肆虐的大海汪洋,把螺旋气劲反迫过来。
徐子陵本早知对方有此一著,仍想不到变化得如此迅疾,螺旋劲先反方向转收回来,再全力改向疾迎上去。
“轰”!徐子陵俊容转白,往後飘退,嘉祥如影附形的贴身追来。
寇仲心知此刻事关胜败,嘉祥大师近百年的全力一掌岂同小可,徐子陵不倒地重伤确是能今天下震惊的事,再顾不得成了其他三僧众矢之的的形势,疾扑往前,右手井中月横砍嘉祥,另一手则握上徐子陵的右手。
道信、智慧、帝心同喧佛号,逼近而至,同时出手。
嘉祥大师左手轻拂,袍袖拂正刀锋。
“霍”的一声,出乎众僧料外,嘉祥应刀飘飞,攻向徐子陵的一指头禅再使不下去;始知两人紧握的手变成一道贯通的桥梁,把他们同源而异的真气联成一体,创造出这骄人的战果。
其他三僧虽因此失去四人一举联手制伏两人的预算,却当然不会因此乱了阵脚,帝心尊者立即补上嘉祥避开而留下的空档,化出万千杖影,像一堵墙般从正面往他们疾压过来。
道信合什的双掌推出,两股气劲滚滚翻腾的朝徐子陵左後侧推来,教他再难以和寇仲连结在一起。
智慧的擅木佛珠串扬起,随著他奇异的步法,似是直捣寇仲的右耳鼓|茓,但却是可随时改变方向,难测之极。
围攻战全面开展。
寇仲和徐子陵紧握的双手忽尔伸个笔值,身体往外档倾斜,竟似陀螺般滴溜溜急旋起来。
三僧那想得到他们有此一著,登时失去原要攻击的目标。
“叮”!寇仲的井中月分别击中帝心尊者的大圆满杖,又迫得道信运掌封架。徐子陵则挥掌重劈智慧大师的佛珠串,发出“蓬”的一下气劲交击声。
两人借外倾和旋转的势道,攻出的角度和*迹无不在三僧料外,今这三位佛门的顶级人物也转为被动,改攻为守,硬被迫开。
徐子陵一声长啸,右手运劲,把寇仲甩飞,有若离弦劲箭般往大殿正门射去。自己则借正反之气,闪电截士嘉祥大师,两手化作无数掌影,正面往他攻去。
道信和智慧两僧负责把守大门,岂容寇仲就这麽溜掉,展开压箱底的本领,前者双手隔空虚抓,使出“达摩手”十八式中的“拈柴择菜”,登时劲风狂作,发出两股暗带回旋的强大劲道,只要寇仲给卷中,保证要倒跌回殿内去。
智慧大师一声*得罪”,手上佛珠串有三颗檀木珠脱手射出,後发先至的成品字形印往寇仲背脊,袭取他两边肩井和背心要|茓。
寇仲此时离殿门只不过半丈之遥,却心知肚明这半丈之遥等若万水干山,赔出小命都难以飞渡,当机立断下足尖疾点地面,腾身而起,凌空一个翻腾,再借转换真气的看家本领,硬是改变方向,险险避过两僧的攻势,反往殿心的徐子陵投去。
徐子陵正深陷险境,与嘉祥大师展开一场激烈无比的近身搏斗,掌风拳影中,两道人影兔起鹃落的鏖战不休。表面看似是平分秋色,但寇仲一眼便瞧出徐子陵能活跃的地盘正不断收窄,嘉祥的佛门奇技则层出不穷,迫得徐子陵不住硬拚,分明是以己之长,攻徐子陵之弱。
徐子陵之所以陷此劣境,主要是因在旁迈步盘旋,虎视耽耽窥伺的帝心尊者,他虽没有出手,却予他庞大的压力和威胁,使他大受影响,分神戒备之下难以尽展全力应付功力比他深厚土一大截的嘉祥大师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如非他的真气已臻随心所欲的境界,加上新近学晓借劲卸劲的奇技,早给击倒地上。
寇仲一声暴喝,忽然从空中落到地上,身随刀走,力贯刀梢,化作黄虹,直往迎来拦截的帝心专者射去。
过不了帝心尊者这一关,休想能Сhā手到嘉祥和徐子陵的战圈内去。
道信和智慧立在正门左右处,没有追来,他们均为成名超过六十年的宗师级人物,身份地位非比寻常,若非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绝不愿夏的以众凌寡的来对付两人。
不过他们联合把手殿门,等若一堵活的铁壁铜墙,泼水难过。
帝心尊者往左一晃,禅杖横扫,眼看扫中寇仲刀锋,寇仲步法忽变,刀锋竟在不可能变化的情况下生出变化,划了个小圈,不但避过帝心尊者的禅杖,还桃中杖底。令这高僧也要大为叹赏。刀法至此,足可与“天刀”宋缺相提并论。
帝心尊者微微一笑,禅杖下压。同时生出狂猛的吸扯之劲,今寇仲难以脱身,更要刹其锋锐之气,连消带打,不愧佛门四大圣僧之一。
寇仲心中叫好,使出从李元吉学来的回马枪法门,人退刀随,井中月左摆右摇,一下子从杖底脱身出来,接著又从半丈外处疾退回来,井中月急砍,刀光过处,帝心奠者在淬不及防下,禅杖终应刀荡开。
若只是两人相斗,这刻帝心尊者随便闪开,可重整攻势,不会落在于风,可是帝心尊者此时的责任是要阻止寇仲往援徐子陵,形势则完全两样。
寇仲刀光暴张,施出尚未对徐子陵用过的“井中八法”中的“兵诈”,幻出千万点刀光,像殿外的暴风雪般,趁禅杖荡开的刹那,帝心尊者又不能不固守殿心阵地的形势,往对手洒去。
帝心尊者冷喝一声,禅杖忽然变短,原来双手改握到禅杖中间去,分别以杖头杖尾使出一套细腻绵密、利於近身搏击的杖法,迎战井中月。
寇仲哈哈一笑,刀锋幻化出来的芒点倏地消散,变回长刀一把,人却移到帝心尊者左侧杖势不及处,一刀推出。
如此奇招,帝心尊者仍是初次遇上。此际变招已来不及,两手移往杖头杖尾,运杖横架。
“当”!寇仲痛砍禅杖下帝心尊者雄躯剧震时,寇仲借势飞起,来到徐子陵和嘉祥上空。他使尽浑身解数,终争取到这少许主动,才能突破帝心尊者这本是无隙可觅的关防。
徐子陵心中暗叫寇仲来得好,事实上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田地。
帝心尊者与寇仲缠上後,他的劣势仍没有改善,皆因高手相争,只要任何一方给逼落下风,绝难扳平过来,只会每况愈下,尤其像嘉祥大师这般级数的武学宗师,任何招式均臻炉火纯青,干锤百炼的境界,根本不会有出错的机会。若非嘉祥旨在消耗他的功力,他早便小命不保。
“当”!嘉祥一掌逼退徐子陵,看似随意的挥手弹指,寇仲凌厉无匹的一刀立给震开,但亦解去徐子陵之困。
劲风疾起,帝心尊者的大圆满杖全力展开,铺天盖地的从後攻至。
寇仲和徐子陵两肩相碰,乍合又分,旋转开去,分别迎击嘉祥和帝心荸者。
以道信和智慧两位大师的眼力,此时也有眼花缭乱的感觉,只见殿内四人战作一团,初时寇仲和徐子陵给紧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可是两人却通过一种天衣无缝的联击战术,时能增强功力的奇招迭出,活动的空间不住扩展,充满活力。
佛坛香炉Сhā的清香只剩下尾指般长的一小截,再捱不了多少时间,但照情势发展下去,他们绝对没有可能从嘉祥和帝心尊者的手下脱身,更遑论要闯关离殿。
“伏”的一声,寇仲和徐子陵两背相撞,徐子陵低喝道:“云帅!”寇仲感到徐子陵的灼热真气潮水般透背传来,心领神会,知道最後的一个机会正在眼前,狂喝一声,井中月使出“井中八法”第七法“速战”,长刀先往里弯,再回击往前,大有一往无前,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气势。
帝心尊者感到自己完全在寇仲的刀势的笼罩之下,如若出杖硬拚,势难留手,将演变为生死相搏之局,如此岂是他所愿见的,忙收杖疾退半丈,好作拦截。
徐子陵凝神注视嘉祥从古右外档拂来的双袖,背脊弓弥,送得寇仲腾身扑飞,如影附形的追击後撤防守的帝心尊者。
帝心尊者骇然醒觉到寇仲这雷霆万钧的一刀实包含著徐子陵的劲气在内时,已是悔之不及,更因寇仲速度剧增,而自己则在後退之势,怎挡得住他这排空而至、凌厉凶猛的一刀,无奈下往横闪移,任由寇仲朝把守大门的道信和智慧投去,作第二次闯关的尝试。
徐子陵此刻软弱得差点跪干,举起双手向嘉祥道:“不打啦!”嘉祥微一点头,来到他旁,目光落在寇仲背土。
成败的关键全系在寇仲处。
纵使在两丈开外,道信和智慧无不感到寇仲刀势的威胁,寇仲由离地腾起,头前脚後的投来,井中月缓缓推出,所有动作浑成一个无可分割的整体,最慑人处是两位大师均感到当地攻势及身时,将会是刀势最巅峰的一刻,对闯关者或拦截的一方来说,都只有放手硬拚,分出生死一途。
他们当然全无与寇仲以生死相拚之意,同时拔身而起,要趁寇仲刀势未攀上最高峰前,把他从空中拦截下来。以他们联手之力,又在蓄势以待下,确有十成把握可以办到。
徐子陵等无不屏息静气,等待结果。
道信双掌互相绞缠,像一对相戏的蝴蝶般迎向寇仲;智慧的佛珠串则循著一道玄奇的轨迹,刚好可在迎上寇仲时,把井中月套个正著。
两偕全力出手,真是不同凡响。
双方距离迅速拉近,剩下不到半丈时,寇仲忽然糠赏智慧大师的方向,完全避开道信玄奥无方的达摩妙手,全力攻向智慧大师。
嘉祥和帝心尊者同暄佛号。
智慧大师迅速判断出若硬撼寇仲这包含徐子陵真气的一刀,将是两败俱亡之局,暗叫一声“我佛慈悲”,从空中落下。
寇仲多谢声,畅通无限的迥飞过来,弯弯的投向殿门,消失在殿外漫天风雪里。
第四章 雪中漫行
寇仲满身雪花的跨过门槛重进大殿,四僧像变成弥勒佛和四天王外另四尊泥塑神像,默立不动。
寇仲关切的瞥徐子陵一眼。还刀入鞘,潇洒言道:“我们只有一人能成功借诸位大师的好心肠离殿,此仗或可当作和论。哈!怎麽计算才对呢?”
嘉祥乾枯修长的脸容现出个全不介怀成败得失的笑意,慈祥合什道:“善哉善哉!出家人怎会斤斤计较。留亦是佛,去亦是佛。因缘而留,随缘而去。”
道信大师哈哈笑道:“梦幻空花,何劳把捉?得失是非,一时放却。两位施主珍重!”
雪下得更大更密,团团绵絮般的雪花,随风轻盈写意的飘降,把人间转化作纯美迷离,触人心弦的诡奇天地。
两人步出至善寺,大雄宝殿群僧诵经之声仍潮水般传来,抑扬顿挫。
几乎是不分先後地,他们各自喷出一囗鲜血,洒得厚积白雪的地面出现两片血红。
寇仲和徐子陵互视一笑,均有如释重负,轻松得欲高歌一曲的悦愉感觉。
寇仲拭去嘴边血渍,边走边道:“陵少真行,时机把握得比他奶奶的还要准确,否则我们现在会是两头斗败公鸡似的垂头丧气地走出来。胜和败只是一线之差。”
徐子陵道:“我们今天学到的东西,比过去十多日加起来还要多。佛门绝学确是博大精深,幸好我们比之当日在南阳与祝妖妇莪妖女之战,又大有进境。否则只是嘉祥大师那甚麽娘的『一指头禅』,就可把我们打得一蹶不起。”
两人穿街过巷的朝洛河和天津桥的方向走。初雪的兴奋早已消失,街上行人大减,没必要的话洛阳的居民都回到家中,藉温暖的火炉陪伴以驱减风寒。
寇仲仰天长长呼出一囗气,道:“趁佛道顶尖高手齐集洛阳的一刻,无论石之轩如何自负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就藉此机会立即北上,小弟现在去找王世充安排,陵少则找可汗和王子报告喜讯,我自会来寻上你们。”
徐子陵当然无心留在洛阳,表示同意後两人分头行事。前者直抵洛河南岸,大雪蒙蒙中,洛河舟船仍是往来不绝,冒雪缓驶,不过却似属另一个空间层次。岸旁的垂柳古树,均铺上雪白的新衣,这白茫茫的天地,既开放又无比的隐闭神秘。
一时间,徐子陵看得呆了,舍不得就此遽然离开。
师妃暄温柔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道:“至善寺一战,将令子陵名震天下,只不知今後何去何从?”
徐子陵别头一看,在纯白的雪花雪景衬托下,男装打扮的师妃暄更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下凡仙子,而整个天地亦因她仙踪乍现而转化作人间仙境。微微一笑道:“我们只是狡计得逞,何足自豪。看小姐欣悦之情,似在为我们的侥幸脱身而高兴,不是挺奇怪吗?”
师妃暄微耸香肩,姿态神情有那麽动人就那麽动人,白他一眼道:“徐子陵和寇仲从来不是妃暄心中的敌人,和你们交手只像在游戏,何用介怀游戏的得失。早在妃暄请四位老人家出山时,已有一切随缘之语。更何况关中形势剧变,大大不利秦王。你两人今趟入关捣乱,说不定会弄出另一番局面来,因果难料。”
徐子陵道:“原来如此!但假若我们真能带走杨公宝藏,小姐是否仍会袖手不埋?”
师妃暄轻叹道:“妃暄真的不愿去想那麽远的事情,子陵明白人家的心情吗?”
徐子陵心中微颤,这麽的几句话,出自师姐暄的囗中,已足表示她对自己不无情意,才会有最後一句的反问。
师妃暄美目深注的瞧看他道:“现今李建成的太子系势力日盛,更得颉利支持,石之轩则在暗中捣鬼,又有李渊偏袒,形势异常复杂,你们仍坚持硬闯关中,实在不智。”
徐子陵点头道:“多谢小姐关心,不过只要小姐不亲自出手对付我们,又或请宁道奇或了空人师两位老人家出马阻止,我们已感激不尽。”
师妃暄露出一丝无奈和苦涩的笑意,没有答他。
徐子陵隐隐把握到她微妙矛盾的心情,话题一转道:“小弟尚有一个请求。”
师妃暄微笑道:“徐子陵竟会出囗相求,妃暄应否喜出望外?”
徐子陵哑然失笑,忍不住戏道:“你是仙子,我是凡人,凡人有办不到的心愿,不是该求仙子援救吗?”
师妃暄莞尔道:“少有见子陵这麽好的心情,竟学足寇仲的囗吻来调笑妃暄,小心妃暄拂袖不听。”
徐子陵心怀大放,感到与这美女拉近不少的距离。洒然自若的道:“我只是想请小姐想个办法,好令突利可汗能安返汗庭吧!”
师妃暄瞥他一眼,抿嘴轻笑道:“啊!原来你们是要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以潜入长安。”
徐子陵悦服叹道:“小姐智慧惊人,只从小弟一个请求,立将我们看个通透明白。”
师妃暄嫣然一笑,语气平静轻柔的道:“可汗能否安返汗庭,事关突厥和中土的盛哀兴替,难怪子陆会破天荒的出言请求。由此可知子陵对天下苍生的关注,不下於妃暄。放心吧!妃暄特别请出散人他老人家,正是针对石之轩。普天之下,怕只有他老人家和四位大师才能令石之轩有三分顾忌。你们也要小心,石之轩绝不肯错过宝藏内的圣帝舍利的。”
又道:“唉!到此刻妃暄纵使代你们筹谋运算,仍想不到你们能凭甚麽妙计,可在李建成一方虎视眈眈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长安?”
徐子陵目光投往对岸茫茫风雪的至深处,轻轻道:“我们会立即离开洛阳,此地一别,希望与小姐在关中仍有再见之日,到时但愿与小姐是友非敌,那将别无憾事。”
师妃暄合什道:“即心即佛,心佛众生,菩提烦恼,名异体一;三界大道,唯自心现,水月镜花,岂有生灭?汝能知之,无所不备。子陵兄万事小心,不要勉强,妃暄不送啦!”
徐子陵沿河西行,心坎中仍填满师姐暄动人心弦的仙姿妙态。
每趟和她说话,都似能得到很大的启悟。
她说的话不但暗含玄机,更有深刻的哲理。这世上人间的种种悲欢离合,有情众生的喜怒哀乐,说到底不外人们自心的显现。有如镜中花,水里用的短暂而虚幻。只要能把这些看通看透,还有甚麽值得留恋的呢?这看法虽然悲观,却含有颠扑不破的真理在其中。因为实情确是如此,只是众生执迷不悟吧!
可是她为何在临别时要说出这番话来,是否在提醒他,也为要警醒自己,确可堪玩味。
“徐爷”!
徐子陵暗叫惭愧,因心神过度集中在师妃暄身上,竟察觉不到有人从树丛中走出来。
来人到达身侧,喜孜孜的道:“终找到徐爷哩!”
竟是刘黑达清秀可人的手下,善用飞刀的邱彤彤。
徐子陵讶道:“原来是彤彤姑娘,是否刘大哥也来了!”
邱彤彤俏脸不知如何的嫣红起来,赫然道:“唤我作彤彤便成,大师也是这麽唤人家的。大师没有来,来的是大王,他正急看要与徐爷和少帅会晤呢。”
徐子陵心中一震,竟是窦建德亲来洛阳,乃是有要事与王世充商议,但这老狐狸却瞒着他们。
半刻後。徐子陵在附近停泊的一艘战船上,见到这名震天下的霸主。
窦建德年在四十许问,身材修长,举止从容,发须浓黑,沉着冷静中有种雍容自若的奇异特质,鹰隼般的眼睛蕴藏若深刻的洞察力,气度慑人。
摒退左右後,两人在舱厅坐下,窦建德深有感触的叹道:“黑达常在我面前对你们赞不绝囗,当时我仍是半信半疑。且至此刻见到子陵举手投足均有种洒脱自然,毫不造作,但又完美无瑕的动静姿态,才心服囗服。我窦建德一生阅人无数,但只从『散人』宁道奇身上曾生出同样的感觉。”
徐子陵最怕破人当面称赞恭维,颇感尴尬。不过这夏帝没像王世充般派头十足,开囗闭囗称孤道寡,已赢得他的好感。苦笑道:“大王勿要夸奖我这後辈小子,不知大王此次来洛阳,是否欲与王世充缔结盟约?”
窦建德鹰目寒芒一闪,显示出深不可测的功力,冷然道:“对王世充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我窦建德绝无半点好感。只是唐强郑弱,势必不支。郑若亡,夏必难独善,要争天下,不能不暂时和这种卑鄙小人敷衍,共御强敌。”
这番话,等若承认与王世充结成联盟。
窦建德似乎不愿就此事谈下去,话题一转道:“寇少帅因何没与子陵同行,我们是否可见个面呢?我今晚仍要和王世充议事,明早离开。”
徐子陵歉然道:“我即管和他说说看,不过我们亦须立即离城,以避强敌,恐怕很难腾出时间来。”
窦建德谅解的点头道:“我会留在船上直待黄昏,子陵看看办吧!听黑达说,你们和宇文化及仇深似海,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徐子陵双目杀机一闪,点头沉声道:“这是我常放在心头的一件事。”
窦建德嘴角现出一丝冷酷的笑容,道:“好!现在徐圆朗已归降我窦某人,只剩下宇文化及仍在负隅顽抗。不论子陵和少帅怎样看我窦建德,但我总视你们为黑达的兄弟。大家都是自己人,有甚麽会谈不妥的呢?你们关中之行後,请来找我们,好共商对付宇文阀的大计。”
徐子陵暗呼厉害,若论收买人心,窦建德比之王世充、李子通之辈确高明百倍,最教人佩服的更是绝囗不提杨公宝藏,又或谁臣服於谁的问题。当下还有甚麽好说的,只好点头应允。
窦建德是个不多说废话的人,亲自送他到岸上,顺道介绍随行的中书侍郎刘彬和大将凌敬,这两人一文一武,均长得一表非凡,显示出窦建德手下不乏能者。两人对徐子陵客气有礼,态度亲切。
窦建德探手抓看徐子陵的肩膀,长笑道:“见到子陵,可推想出寇仲雄姿英发的神采,入关後,你们千万不要勉强,可为则为,不可为则退。两位抵达大夏之日,就是窦建德倒屉相迎之时,珍重珍重!”
徐子陵赶回去时,寇仲、伏骞、突利、邢漠飞四人正在担心他的安危,见他回来,登时放下心头人石。
一声出发,五人坐上正恭候院内的马车,由王世充派来的人驾车冒雪起程。寇仲问起他为何迟到,徐子陵把见到窦建德一事说出来,寇仲苦恼道:“除非我分身有术,否则只好缘悭一面。”又饶有兴趣的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伏骞和突利都露出注意的神色,看徐子陵如何回答。
徐子陵苦笑道:“我看人通常都是纯凭感觉,恐怕不能作准。”
寇仲笑道:“陵少的感觉一向灵验如神才对。”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通:“若没有李世民,又成李阀失却关中地利,那这天下势将是窦建德的天下。”
寇仲等无不动容。
突利笑语道:“子陵为何不说没有李世民和寇仲呢?不怕伤少帅的心吗?”
徐子陵摇头道:“因为我明白寇仲,由於刘黑达的关系,他是很难与窦建德为敌的。”
伏骞大力一拍寇仲肩膀,竖起拇指道:“只听陵少这句话,便知少帅是个看重情义的好汉子。”
邢漠飞忍不住道:“究竟窦建德本身是怎样的一个人,竟能被陵爷如此推崇备至?”
徐子陵正容道:“这人老谋深算但又平易近人处近似萧铣;豁达大度,知人善用则类李世民;豪雄盖世,不计成败又像仕伏威。若到江湖去混,必然是豪杰义侠之流,叫人悦服。”
寇仲一拍桌叹道:“难怪刘大哥肯甘心为他卖命。”
伏骞叹道:“现在黄河以北之地,以窦建德稳称第一,曹洲的孟海公和盘据孟津的李文相都被他先後破灭,城任的徐圆朗亦向他归降,更得虞世南、欧阳询、刘彬等谋臣为他设置官府朝制,手下兵精将良,聚众达二十馀万,确有实力可与唐室正面交锋,如若与王世充结成联盟,又得少帅、子陵之助,天下谁属,谁能逆料?”
突利点头道:“除少帅外,秦王最忌惮的确是窦建德而非王世充。”
寇仲叹道:“只是杜伏威现今已投诚李小子世民,造成有利攻打洛阳的形势,否则给个天李小子作胆,也不敢西来进击拥有天下最强大防御力的东都洛阳。”
五人不约而同往窗风雪漫天的洛阳瞧去,各有所感。
伏骞沉吟道:“战战降降,杜伏威的江淮劲旅所向无敌,投降是否只是缓兵之计?”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老杜只是和李小子玩耍投降的游戏,却恨实情非是如此。杜伏威或者不是个仁慈的人,却是个有始有终,言出必行的枭雄霸主。”
此时马车抵达码头,三艘战船正恭候五人的来临。
、秦叔宝和程咬金亲自开门迎接五人步下马车。王玄应、王玄感两兄弟代表王世充来送行,却不见杨公卿和张镇周。一番客气的门面话後正要登舶,蹄声响起,三骑冒着风雪急驰而至。
众人凝日瞧去,中间一骑赫然是大唐公主李秀宁,左右两人则是李靖和红拂女伉俪。
寇仲又惊又喜,首先迎上。
第五章 情敌相逢
李秀宁衣著淡雅,玉容不施半点脂粉,只以斗篷棉袍遮挡风雪,更突出了她异乎寻常的高贵气质和令人屏息的美丽。对寇仲来说,她就是天上高不可攀的明月,他永远都不能把她摘下来。
这大唐的贵女下马後示意寇仲陪他避到一旁,轻轻道:“秀宁是来送行的。*寇仲目光扫过立在远处为李秀宁牵著马儿的李靖夫妇,忽然生出一种奇怪和使他颓丧的感触,就像过去和此刻所干的一切事,都没有任何意义,将来也是模模糊糊的,茫然道:“柴绍呢?”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拙劣至要提趁这个人。
李秀宁垂首低声道:“他不知我来的。唉!你为何不肯见人家呢?”
寇仲脑海一片空白,苦笑道:“见面又能怎样?”
李秀宁脸庞倏地转白,凄然道:“你为何定要和二皇兄作对,难道不知他真的视你和徐子陵是好朋友吗?”
寇仲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神智清醒了些儿,沉声道:“兄弟也可以阂墙,何况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口告诉我,李秀宁究竟是帮你二皇兄,还是李建成、李元吉。”
李秀宁紧咬下唇,露出悲伤疲惫的神色,摇头道:“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寇仲心中一软,深切感受到她无可解脱的矛盾和惆怅。自己兄弟相斗的事实,定像个沉重的噩梦般在折磨这动人的公主,柔声道:“公主放心,我今趟入关,对秦王说不定是件好事。唉!他们都在等著我,我要走啦!”李秀宁似乎也找不到可说的话,点头道:“让李靖夫妇陪你们去吧!若可汗有甚麽不测,秀宁怎向二皇兄交待?”
寇仲大吃一惊,终完全清醒过来,暗忖如给二人同行,岂非难施暗渡陈仓之计?忙道:“这个万万不可,因为……”李秀宁截断他大唷道:“是否要秀宁直接向可汗说才成?”寇仲心想再拒绝更是欲盖弥彰,颓然道:“就依公主吩咐吧!”李秀宁一对秀眸射出复杂难明的神色,深深瞧著他道:“到长安後,少帅可以见秀宁一面吗?”
寇仲为之愕然。
三艘战船缓缓驶离洛阳,先沿洛水东行,抵黄河後始改向内行。
寇仲来到船面土,找到秦叔宝,问道:“这二艘船上的郑兵,是否全在你老哥的控制之下?”秦叔宝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道:“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是啦!”寇仲满意地拍拍他肩头,低声道:“将不属我方的人赶下船便成,犯不著杀人,让他们回去传话给子世充,气得他半死更大快人心。”
秦叔宝笑道:“这些事你还是嫩了点儿。我敢立生死状船上必有人通晓王老贼的全盘奸计,且有方法和宋金刚那边暗通消息,只要我们将这人抓起来,施以重刑,撬开他的烂嘴,可将计就计,教宋金刚栽个大筋斗。哼!他算老几,竟敢来害我?”寇仲一拍额头道:“还是老秦你比我行。”心知自己因李秀宁的约会,直至此刻仍未回复清明,故还是糊里糊涂的。
秦叔宝笑道:“你是否弄上李秀宁那漂亮的妞儿,以至纠缠不清?这可是犯不著。老哥我是过来人,火头来时,不如到窑子真金白银去买笑,只要你闭上眼睛,心中想著对方是公主,对方便是公主。完事後乾净利落,快活逍遥。一切事待天下一统再说,乐得无牵无挂,上沙场时是生或死只等闲事。哈!才乾脆呢。”
寇仲记起他暗恋吕梁派掌门千金一事,暗忖他嫖妓时定将床上的对手幻想为那住小姐,哑然失笑道:“这该算是你老哥的疗伤圣药吧!”再商量了一些行事的细节後,徐子陵来了,闲聊几句,徐子陵和寇仲往船尾密话。
大雪早停,但已遍山银裹,树梢纷纷披挂雪花,寒风拂过,两岸林木积得的雪团纷纷散落,化作片片雪花,在空中自由飘荡,蔚为奇景。
天上厚云积压,看中到的太阳沉往西山,天地逐渐昏沉。
寇仲问道:“李靖和我们的恶嫂子在干甚麽呢?”徐子陵道:“我们的李大嫂并非蛮不讲理的人,只因和我们误会丛生,才不太客气吧!他们正跟王子和可汗谈论外方甚麽突厥、铁勒、高丽、吐蕃、党项、吐谷浑、回纥、朔方的形势,谈得非常投契。”
又皱眉道:“我扮岳山到关中找李渊,你却凭甚麽鬼方法潜入长安?”寇仲耸肩道:“只能见机行事,长安的城防这麽长,总有破绽空隙,入城後我们再以惯用的手法联络,到时再看看该怎样著手寻宝。”
徐子陵道:“我今晚便走,你要小心点。别忘记以李世民的实力,亦要遇袭受创。我们现在看似人强马壮,但仍比不上当日李世民的实力。”
寇仲道:“你有问过李靖关於李小子遇袭受伤的事吗?”徐子陵道:“有李大嫂在旁,很多事都不便开口。”
寇仲表示明白,探手抓著徐子陵肩膀,沉声道:“天黑後你离船登岸,千万要小心。若有人怀疑你的身份,立即开溜,勿要勉强。”
徐子陵关切的道:“你也要小心。”
寇仲闭上虎目,心神飞越到长安的跃马桥处。
在经历千辛万苦,重重困难波折後,决定他一生荣辱的关键时刻终於来临。悠然神往的道:“我会比你迟三天起程,过年前该抵长安,记得算准时间来和我会合。哈!还有甚麽比茫不可测的将来更动人呢?”心中不由浮起李秀宁的玉容,旋又被宋玉致替代。
扮成岳山的徐子陵日夜不停的急赶三天路,这一天黄昏来到位於黄河南岸的桃林。
自李世民破去薛举父子的西秦大军,声威大振,很多接近潼关的本属中立的堡市纷纷归附李唐,为大唐军铺好出关的坦途。桃林正是其中之一,所以城墙悬上李阀的旗号。入城後,徐子陵投店休息,好养精蓄锐明早入关。
长安所在处的渭河平原区之所以被称为关中,因为束有潼关,西有大散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居四关之内,故称关中。
潼关为四关之首,为战国时秦人所建。北临黄河,甫靠大山,东西百馀里,开路於断裂的山石缝中,“车不容方轨,马不得并骑”,有一夫当关,万夫莫过之险,本名函谷关,东汉後才改名为潼关。
战国时期,六国屡屡合纵西向攻秦,但亦只落得屡屡饮恨於函谷的凄惨下场。
双峰高耸大河旁,自古函谷一战场。
就是这险峻的兵家必争之地,令长安稳如泰山,避过关外的烽火战乱。
徐子陵痛快的洗个澡,再戴上岳山的面具,又用从途中购来脂粉染料,依陈老谋传授的易容术,把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染成近似面具的颜色,以免被像雷九指般细心精明的人瞧出破绽。
愈接近关中,他愈是小心翼翼。无论行住坐卧,他亦凭过人的记忆力,不住重温石青漩指点他乔扮岳山的窍妙法门,又反覆把岳川遗卷载下的大小情事反覆惦记。连他自己也生出已化身为岳山的古怪感受。
回房後剩坐半个时辰,才到客栈附设的食肆晚膳。
刚跨过门槛,立即感到饭肆气氛异样。
摆了十来张大圆桌的膳厅只正中一桌坐著一名华服锦衣的高大汉子,夥计则垂手肃立一章。
那大汉见他来到,昂然起立施礼道:“晚辈京兆联杨文干,拜见岳老前辈,特备酒菜一席,为前辈洗尘。”两掌一击,夥计立时流水般奉上佳肴美酒,摆满桌上。
杨文干亲自拉开椅子,请徐子陵扮的岳山入座。
徐子陵目光落在这可供至少十人饮饱食醉的丰盛筵席,心中暗念几遍杨文干,才记起李靖曾说过京兆联乃关中第一大帮,而杨文干则是京兆联的大龙头,人面甚广,无论关西关东都同样吃得开。且更是建成*兀吉太子党一方的人,负责在关东广布线眼,以阻止他和寇仲入京。自己临入关前便给他截上,更得悉他*岳山*的身份,可见背後动用过难以估计的人力物力,算是很有本领。
纵使杨文干被任命为庆州总管,仍掩不住黑道枭雄的江湖味道。
他的长相颇为不俗,但神态举止,均有种自命不凡,深信自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随心所欲摆布别人命运的神态,彷佛老天爷特别眷宠他的?子?徐子陵摆出岳山生前一贯的冶漠神情,淡淡问道:“你怎知老夫是岳山?”杨文干恭敬的道:“岳前辈甫再出山,於成都力毙‘天君’席应,此事天下谁不晓得。”
徐子陵仰天长笑道:“你这麽曲意奉迎的设宴款待老夫,究竟有何图谋?若再胡言乱语,勿怪岳某人不客气。”
杨文干先挥退侍从,从容自若的移到酒席对面,微笑道:“岳老火气仍是这麽大,何不先坐下喝杯水酒,再容晚辈详细奉告?”
只看他的步法风度,徐子陵可肯定杨文干绝对是一流的高手,纵使及不上自己,但相差亦不该太远,不由心中惊异,并从而推测出建成的太子系人马,确有不凡实力。冷哼一声,道:“老夫正手痒哩!若再浪费老夫的时间,恐要後悔莫及。”
杨文干不答反问,好整以暇的道:“岳老是否想入关中呢?”
徐子陵大感不安,无论杨文干如此自负,照理也不该如此有恃无恐的样子。想到这裹,心中一动,注意力从他身上收回来,搜索周遭方圆十丈内的范围,冷笑道:“竟敢来管老夫的事,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杨文干忙道:“且慢!只要我给岳老看过一件物品,岳老自会明白一切。”探手往怀内去。
徐子陵闷哼一声,拔身而起,险险避过从後射来的一道凌厉如迅雷疾电的剑光,他已撞破天花,落足屋顶瓦坡处。不用看,他也知偷袭者是“影子剌客”杨虚彦。若非他知机不被杨文干所惑,杨虚彦虽未必能伤他,但此时必陷於前後受敌的劣局裹。
屋脊处有人大笑道:“岳兄果然老而弥坚,只是脑袋仍是食古不化,除非肯答应此生不踏入关中半步,否则明年今日此时就是岳兄的忌辰。”
此人须眉俱白,颇有仙翁下凡的气度,赫然正是海南派的宗师级人物“南海仙翁”晃公错。
徐子陵心中明白过来,由於岳山熟知魔门的事,所以杨虚彦绝不能容他入关去见李渊,免坏了石之轩和杨虚彦苦心经营的好谋。
穿破一洞的厅堂下全无动静,但徐子陵心知肚明目己正陷身重围之内,隐伏一旁者说不定淌有石之轩在其中。
撇开其他人,只是晃公错已不易应付。
但他却是一无所惧,凝起岳山的心法,双目自然射出岳山生前独有的神光,一点不让的迎上晃公错凌厉的眼神,木无表情的道:“想不到晃七杀行将入木的年纪,仍看不通瞧不透,甘做别人的走狗,可笑呵可笑!”徐子陵照足岳山遗卷的语调称谓,语含不屑。原来晃公错自创“七杀拳”,仗之横行天下,老一辈的人像岳山者均呼之为晃七杀。
晃公错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语调却出奇的平静,显示他出手在即,一字一语像从牙缝刮出来的冰雪般沉声道:“死到临头竟还口出狂言。哼!我晃公错岂会惧你岳霸刀,你是否见过玉妍?她为何不宰掉你。”
徐子陵心底错愕,暗忖听他口气暗含妒火,说不定晃公错与祝玉妍曾有过一段情,所以才对“他”这个与祝玉妍曾合体交欢且生下女儿的“情敌”恨之入骨。不过在岳山遗卷中却没有提及此事,而事实上在遗卷中岳山对祝玉妍著墨并不多,可能是不愿想起这段往事。
这时他更明白晃公错为何会现身此处,学足岳山般嘿嘿笑道:“我和她的事,那到你来理。”
晃公错双目杀玑大盛,须眉无风自动,四周的空气立时以他为中心点旋动起来,由缓转快,劲刮狂涌,冰寒刺骨,威势骇人。
徐子陵知他出手在即,目下只是提聚功力的前奏,连忙收摄心神,同时暗叫侥幸。
他适才的心神一直放在眼前大敌身上,一来对方乃近乎宁道奇级数的前辈宗师,另一原因则是晃公错在洛阳天街硬撼王世充车队的威势在他仍如昨晚才发生般深刻,所以份外不敢大意。
但这一刻当地暗捏不动根本印,晋入井中水月,止水不波的佛道至境,灵台清冶如冰如雪,灵觉立时扩展往四周广阔的空间去,把握到杨文干和杨虚彦两人均伏在後方两侧暗处,此外再无其他敌人。心中立即有了计算。
晃公错居高临下的俯视著他,长笑道:“岳霸你以为小妍真的爱土你吗?她只是因你够讨厌,才选择你作她的传种男人。她真正欢喜的人,是石之轩而非你,让我取你狗命。”
暴喝声中,“南海仙翁”晃公错隔空一拳击至。
他的一拳就像给正对抗波涛侵撞的岸堤轰开一个缺口,所有本绕著他旋转的劲气一窝蜂的附在他的拳劲上,形成一柱局度集中的劲气,由缓而快的猛然朝徐子陵击至。
以晃公错为中心的方圆数丈的空间,倏地变得滴劲不存,被他这惊天动地的一拳全扯空了,可怕至极点。
晃公错的“七杀拳”是岳山在遗卷谈论得颇为详细的一种绝技,其中更附有碧秀心的见解。所以徐子陵虽未亲身体验过,却知之甚详,心中早拟好应付之法。冶笑一声,展开卸劲的功夫,先往左右摇晃一下,借护体真气散掉对方首两波劲气,这才一指点出,以宝瓶印法刺出比他拳劲更集中的夏气,逆流而上的往晃公错破空击去。
指劲一发即收,渴炙手盘抱,送出另一股劲气,迎上对方拳劲主力的第三波。
“蓬”!劲气交击,徐子陵给撞得血气翻腾,差点吐血,连忙凭本身独异的劲气,把对方充满杀伤力的夏气引得从被和氏宝璧改造过的经脉经由两脚涌泉|茓泄出,屋瓦立时寸寸碎裂。
晃公错闷哼一声,反要往外错开,皆因指劲袭来,气势难御,使他难以连续瓮出另一拳。
徐子陵随碎瓦往下掉去。同时把真气运转,当地足踏实地时,受创的经脉刚好复元。
生死关键,就在此刻。
指风击出,厅堂内灯火纷纷熄灭,徐子陵运动体内正反真气,闪电般钻入酒席底下,把精气完全收敛,不使有丝毫外泄。
风声骤响。
晃公错首先从破洞跃下饭堂,接著杨虚彦和杨丈干亦疾风般抢进来。
晃公错冷喝道:“走啦!快追!”听著三人远去的声音,徐子陵心中好笑,也难怪三人如此大意,皆因谁都想不到“岳山”会不顾颜脸的躲到桌底下来,甚至想不到他会窝囊至逃走。
但他根本不是岳山,打不过就要溜要躲,全不用自惜声名身份。
他钻出来时,还顺手取了几个馒头,这才施施然的去了。
第六章 商贾之争
寇仲在黄河北垣县的客栈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只觉身心舒畅,数日来的舟车劳顿,一扫而空。
自徐子陵离开後,他们便装出临时改变路线的样儿,弃舟登陆,改由陆路北上;事实上却是改乘伏骞教人预备好的货船,扮作最常见的搞中外贸易的商旅,秘密继续行程。秦叔宝和程咬金两人率的数百名亲兵,则化整为零,暂时藏身在附近县城的隐僻处。这一看可说非常稳妥,兼乘洛水帮内忧分裂之患的当儿,根本没法有效侦察他们的行动。
在过了上党城,肯定撇掉所有跟踪者後,寇仲才折返南方,沿黄河西赴关中,把护送突利的重任交予伏骞、李靖夫妇与秦叔宝、程咬金一众人等。
梳洗後寇仲戴上麻皮丑汉的面具,用过早点,不敢耽拦,往码头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搭上往关中的客船。岂知客船早告客满,且大部份天刚亮时经已开出,正踌躇不知该乘搭明天的客船,多待一天才走,还是购一匹马儿改走陆路之际,有人迎上来喜叫道:“原来是莫爷,想不到竟在这里碰上你,令叔呢?”
寇仲还以为对方认错人,定神一看,只见对自己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似管家模样的人,後面还跟有四名健仆,挑若许多大小包里,显是刚从城内购物回来。
细看清楚,又觉甚是面善,一时却想不起在那儿见过。
那人见他发愣神态,明白过来,笑道:“令叔是莫为神医嘛!当年在襄阳城外,今叔仗义相助,连诊金都差点忘了收取,治好我们小公子进哥儿的怪病,还擒下马许然那奸贼,莫爷记不起了吗?”
寇仲一拍额头,道:“记起啦!你叫……哈!你叫……”那人道:“我叫沙福,少爷和天人不知多麽感激令叔和莫爷,只苦於不知如何寻找你们。令叔呢?为何见不到他哩?”
寇仲很想问问他自己该叫莫甚麽东西,心中好笑,道:“家叔年纪大了,返南方家乡後便不愿再出来闯荡。哈!又会这麽巧的,沙管家要去到那里。”
沙福露出失望的神色,摇头道:“真可惜,像令叔这样精通医术的高人,又是人慈人悲的侠士。实在难遇难见。”
寇仲胡诌道:“沙管家过许了,但我莫……嘛:已得家叔真传,敢说没有十成也有九成心得。嘿!我现在赶看去找客船,改天再和沙管家聊天吧。
请啦!”
沙福如获至宝的扯著他衣袖,大喜道:“莫爷真的已得令叔医术的真传?”
寇仲一呆道:“我怎会骗你,但今趟又是谁生病?”
沙福苦看脸道:“今趟是老爷,莫爷懂否医治伤寒症呢?”
寇仲暗忖凭自己《长生诀》加和氏璧的疗伤圣气,甚麽奇难杂症也该会有几分治理把握,况救人是好事,一拍胸口道:“这有何难,不过待我找得客船再说如何?”
沙福问道:“莫爷要坐船到甚麽地方去?”
寇仲道:“我想到长安去混混,看能否闯出一番医业来。”
沙福欣然道:“如此就不用找船,因为我们正好要往关中。莫爷请!”
寇仲这时更想晓得自己的名字了!
徐子陵进入客舱,尚未坐稳,一名显是帮会的大汉来到他旁,低声道:“这位兄弟高姓大名,有没有甚麽门派字号,到关中要干甚麽事?”
徐子陵心中涌起怒火,这确是欺人太甚!他为了躲避杨文干等人的纠缠,已改戴上弓辰春的面具,本以为可藉以过关。可是由於健硕高挺的体型,又买了把佩剑以掩人耳目,终惹起守在码头的帮会人物怀疑,这来盘问自己的大汉正是其中之一。冷笑道:“告诉本人你是何方神圣?看看是否够资格向我问话?”
那大汉像吃定了他的毫不动气,微笑道:“老兄你先给我到岸上来,否则这艘船绝不起锚开航。在江湖行走的都该是明白人,不会因一己之故累及其他乘客。”
船内此时半满旅客,人人侧目以待,只差没有起哄。
徐子陵心中暗叹,知道这麽磨下去对人对己均没有好处,同时无名火起,抛开一切顾忌,随那大汉离船。
甫出舱门,那大汉忽然低声道:“小人查伙,是弘农帮帮主盛南甫座下四虎之一,刚才言语得罪,是不想外人看穿我们的关系,弓爷万勿见怪。”
徐子陵大感错愕,奇道:“你怎认得弓某人呢?”
查伙道:“下船再说。”
走下跳板,一辆马车驶至,查伙道:“弓爷请上车。”
徐子陵大惑茫惑的坐到车内,到马车开出,查伙松一口气道:“幸好截得弓爷,否则帮主怪罪下来,我查伙怎担当得起。”
迎上徐子陵询问的目光,查伙解释道:“雷九指大爷与我们帮主有过命的交情,五天前他往关中时路经我们弘农帮的总坛,曾千叮万嘱要我们妥为招呼弓爷,还写下弓爷的绘像,所以我们能把弓爷认出来。”
徐子陵这才明白,心中也不知该感激雷九指还是责怪他,否则他已在进入关中的途上。
查伙又道:“这个月来入关的关防,无论水陆两路都盘查得很紧,没有通行证又或跟关中没甚关系的,一律不准入关。雷大爷也是靠我们为他张罗得通行证的。不过弓爷的情况更特别,据我们的消息:弓爷是名列被缉捕名册上的人物之一,故绝不能暴露身份。”
徐子陵一呆道:“竟有此事?”暗忖即使仍扮岳山,也好不了多少。
照道理,李建成的人该不知弓辰春就是他徐子陵,此事当另有因由。
查伙胸有成竹的道:“弓爷放心,若连把弓爷弄进关内这区区小事亦办不到,我们弘农帮还能出来混吗?”
马车停止,查伙道:“我们早想好让弓爷混进关中的万全之策,只要掩去弓爷脸上这道好比生招牌的刀疤,来个改名换姓,再换上不同身份的服饰,便可做计行事。”
徐子陵又是大感茫惑的随他下车,发觉身在一所院落之内,苦笑一声,随查伙进屋去也。
两艘式样相同的二桅大船泊在码头旁,寇仲随沙福登船,船上几个该是护院一类的人物目灼灼的向他打量,其中一人大喜道:“原来是莫兄弟,令叔莫为神医呢?”
说话的人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汉子,胖得来却扎实灵巧,显然武功不弱。
寇仲对他仍有点残留的印象,当然也把他的名宇忘掉了。乾笑一声道:“嘿!你好!”心中暗骂徐子陵甚麽名字不好改,却要改作莫为,後面加上神医两字,更是古怪蹩扭,好像暗喻莫要做神医似的。
沙福侍候惯达官贵人,知机的提醒他道:“这位是陈来满陈师傅!”
寇仲忙续笑下去道:“原来是陈师傅,想不到又在这里见面呢!”
其他护院见是相识,纷纷抱拳行礼,态度大改,变得亲切友善。
沙福请寇仲在舱门外梢候,自己则入舱通知主人。
寇仲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颇为热情的陈来满闲扯,重复徐子陵已返乡耕田归隐一类的胡言乱语,暗里则功聚双耳,追踪沙福的足音。这麽分心二用,尚是首次尝试。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感觉怪异。
只听有女子“呵”的一声娇呼道!案竟遇上莫少侠,他叔叔呢?还不请他们进来。”寇仲对这少夫人的印象最深,皆因她端秀美丽,立时认出是她的声音。
接看耳鼓贯满陈来满的话声,登时听不到沙福的回答。
寇仲敷衍了陈来满後,舱内又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他的医术行吗?若有甚麽差错,大哥和二哥定不肯绕过我。”
少天人温柔婉约的道:“相公你不如先向婆婆请示,由她作主,那大伯和二伯便没话说哩!”
此时陈来满又问道:“莫兄弟武技高明,是否传自令叔呢?”
寇仲又窃听不到舱内的声音,心中暗骂,却不能不答,道:“我莫……嘿!一身技艺,都是家叔传授,他常说我容颜丑陋,生性愚鲁,没有点技艺傍身,出来行走江湖会非常吃亏,哈!”
陈来满看看他那副尊容,确难以说出任何安慰的话,只好道:“男儿最紧要是志向远大,像古时的子羽,出名貌丑,还不是拜相封侯,名传千古。”
寇仲暗何若把自己的志向说出来,保证可吓他一跳,故作认真的道:“不知子羽在娶妻方面,是否也称心如意?”
这番话登时把其他的护院武师惹得哄笑起来,其中一个被人叫作云贵的年轻武师失笑道:“做得宰相,当然是妻妾如云,莫老兄何用担心。”
沙福由舱内走出来,客气的道:“莫兄请随我来。”
寇仲向众人告罪一声。随沙福走进舱内,只见窄长的廊道婢仆往来,忙个不休,他们见到寇仲这陌生人,眼中均带点不屑的神色,显是以貌取人,不欢喜他的长相。
在其中一间分作前後两进的大房内,寇仲见到少夫人程碧素,还有那俏婢小凤和进哥儿,後者长高了很多,生得精灵俊秀,酷肖乃母,样貌词人欢喜。只是寇仲的样子太吓人,进哥儿骇得躲在小凤身後,不敢照乃母吩咐唤他一声“莫大叔”。
程碧素风姿如昔,秀目射出感激的神色,不过她感激的主要对象是徐子陵而非寇仲,客气话说过後,详细询问“莫为神医”的情况,寇仲一一答了。
程碧素道:“莫少侠旅途辛苦,请先到房内休息,得养足精神,再劳顿少侠为老爷治病。”
寇仲却是心中叫苦,假若沙老爷所患的是绝症,他那还有脸面对这位娴淑可爱的少夫人呢?看船上这种阵仗,沙家该是举家前往关中,只不知他们和关中那位权贵有关系?船身轻颤,启碇开航。
掩去脸上疤痕的徐子陵,依照弘农帮查伙的指示,来到垣县主大街专卖盐货的兴昌隆门外,只见三十多名夥计正把一包包的盐货安放到泊在门外的七辆骡车上,非常忙碌。
只看门面,便知这兴昌隆很具规模,难怪能成为关中海盐的主要供应商号之一。正要进铺,两名大汉把他拦住,不耐烦的道:“你来找谁?”
徐子陵运功改变声音,答道:“我叫莫为,弘农帮的查伙介绍我来见田爷的。”
两汉听得查伙之名,立时态度大改,其中一人道:“莫兄请随我来!”
徐子陵跟在他身後,穿过堆满盐货的主铺,通过天井,来到仓房和主铺间可容百人的大院落,盐货更是堆积如山,数十人正忙个不休。
那大汉著徐子陵在一旁站待,往两名正在指挥手下工作的中年男子走过去,说了几句话後,其中一人朝徐子陵走过来,道:“莫兄你是那个门派的?”
徐子陵随口答道:“鄙人的剑法乃家父所传。”
那人问道:“令尊高姓大名?”
徐子陵胡诌道:“家父莫一心,在巴蜀有点名气。”
那人脸无表情,当然是因从未听过莫一心之名,扯著徐子陵的衣袖来到一边道:“莫兄!不是我田三堂不想用你,而是我们今趟要向盛帮主求援,皆因广盛行那方面人强马壮。所以我要的是真正的高手,否则只是害了莫兄。
徐子陵先前已被查伙告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广盛行和兴昌隆为供应海盐予关中的最大两个商号,一向竞争激烈。前者有唐室太子系撑腰,後者则与秦王李世民一系关系密切。最近因建成、元吉的太子系势力大盛,广盛行的大老板顾天璋亦放恣起来,以武力威吓兴昌隆,甚至派人劫掠兴昌隆的盐船,务要弄垮兴昌隆。
兴昌隆迫於无奈下,惟有向江湖朋友求助,弘农帮帮主感南甫正是其中之一盛南甫一方面看雷九指的颜脸,另一方面亦从雷九指口中得悉徐子陵这“弓辰春”武功高强,一举两得下,遂把徐子陵推荐给兴昌隆,既可助兴昌隆的老板卜万年应付强敌,徐子陵亦可借这身份的掩护混进关中。
田三堂是卜万年的大女婿,武功不弱,专责保护运盐船队,要入选当然得先过他的一关。
徐子陵微笑道:“田爷放心,盛帮主既敢介绍来见田爷,自然对我的剑法信心十足,田爷可向查伙兄查问清楚。”
田三堂沉吟道:“莫兄与盛帮主是甚麽关系?”
徐子陵答道:“盛帮主的拜把兄弟是我的亲叔。”
田三堂点头道:“莫兄请随我来。”
徐子陵随他穿房越舍,来到另一处庭院,田三堂喝道:“给我拿棍来。”
左边的厢厅走出三名武师模样的人物,其中一人把长棍送到田三堂手田三堂拿棍後神气起来,摆开架势道:“莫兄请出招。不用留手。”
徐子陵暗忖若不用留手,恐怕他一招都挡不了。不过他当然也不可装得太低能,因为今天会有船队启程往关中,只有显示出足够的实力,对方才会让他立即随行,免致浪费了一个高手。
一声得罪,徐子陵拔剑出鞘。
旁观的三位武师同时动容。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徐子陵虽蓄意隐瞒起真正的实力,可是出剑及步法,均自具大家风范,连串动作看若流水行云。浑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田三堂叫了声“好”,在徐子陵气势压迫下。作出应有的反应,挥棍疾挑。
徐子陵一剑扫出,轻轻松松的荡开长棍,接著剑花乍现,封死田三堂所有进攻的路线。
田三堂骇然後退,接看脸露喜色,叫道:“莫兄试攻我看看!”
徐子陵沉声一喝,挥剑刺去。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可是无论是身当其锋锐的田三堂又或是旁观者,均感剑势凌厉,生出难以硬架的感觉。
田三堂根本不知如何挡格,再往後退,长笑道:“难怪盛帮主会把莫兄推荐给我兴昌隆,得莫兄如此人才相助,还怕他甚麽顾天璋,莫兄今天请随船队入关,田三堂定不会薄待於你。”
三名武师知他是弘农帮方面的人,又见他身手高强,都拥上来祝贺并攀交情。
徐子陵放下心来,终於解决了潜入关中这令人头痛的问题,只不知寇仲那小子是否也有同样的好运道呢?
第七章 一指头禅
“咯咯咯!”
正挨在椅中睡个甜熟的寇仲给敲门声惊醒过来,他本意只是小坐片刻,好待少夫人的传召去为沙老爷子“治病”,岂知这些日来昼夜不息的奔波赶路,令他疲不能兴,就那麽睡个天昏地黑,酣然不醒。
茫然起立,发觉晨早的阳光竟变成斜阳夕照,心中大讶,难道沙家的人连午膳都不请自己去吃?猛伸一个懒腰,顺手把以油布包扎鞘身的井中月负在背上,这才把门拉开,立时眼前一亮。
门外除沙福外,尚有一位漂亮苗倏的华服年青女子,正以美丽的大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似要把他看通看透,目光直接大胆。
沙福介绍道:“这是我们的五小姐,我们曾来过两趟,见莫爷睡得正酣,不敢惊扰。”
寇仲施礼道:“莫这……嘿!向五小姐问好!”不屑之色一闪即逝,这位五小姐显是对寇仲的丑陋长相没有好感,勉强挤出点笑容,才稍一回礼,淡然道:“莫先生养足精神吗?”
寇仲只求能坐船直抵关中,何况连他自己都不敢恭维刻下这副尊容,那会跟她计较,又伸个懒腰,微笑道:“没问题!是否去给老爷子治病呢?”沙福露出尴尬的神色,嗫嚅道:“这个……”沙五小姐载入道:“莫先生先请回房,芷菁想请教先生一些医术上的问题。”
寇仲恍然而悟,定因沙三公子去向沙老夫人请示,故沙老夫人派出五小姐沙芷菁来考较自己,看看有否为老爷子治病的资格。这种权贵之家确是复杂,也心中叫苦,自己凭甚麽去答她医术上的问题,只要一两句话立即露出马脚。
不过他出道以来,甚麽场面没有见过。哈哈一笑,跨步出门,沙福和沙芷菁大感愕然,自然往後退开。
寇仲脚步不停的朝舱门走去。
沙福追上来扯著他衣袖急道:“莫爷要到那裹去?”寇仲道:“当然是跳船返岸,既不相信我的医人功夫,我何必还留下来呢?”沙福忙道:“莫爷误会啦!五小姐不是这个意思,只因五小姐曾习医术,所以才要先和莫爷讨论一下老爷的病情吧!”寇仲怎会真的想走,只是以退为进,避免出丑,“哦”的一声转过身来,面向气得俏脸发白的五小姐沙芷菁道:“原来如此!我这人的脾气就是如此,吃软不吃硬。”
沙芷菁在沙福大打眼色下,一顿纤足,气鼓鼓的道:“来吧!”寇仲和沙福跟在她苗条迷人的背影後,朝舱厅走去,跨过门槛,入目的场面情景,把寇仲吓得一跳。
宽敞的舱厅固然是登得美仑美奂,由装饰到一台一椅,无不极为考究,还有是厅内坐满男男女女十多人,人人都把目光投到寇仲这神医之侄的身上。
沙老爷子五十来岁,牛得相貌堂堂,只是一脸病容,正拥被半挨在舱厅尽处的卧椅上,旁坐的当然是沙老夫人,亦是雍容华贵,富泰祥和,与沙老爷子非常匹配。
其他男女分坐两旁,三夫人程碧素身旁的该是三公子,长得文秀俊俏,充满书卷的味道,惹人好感。
大公子和二公子也很易辨认出来。前者三十来岁,看样子精明老练,是那种不会轻易信人者;後者却神态浮夸,一副骄做自负的纫挎子弟样儿。其他该是妻妾婢仆的人物,陈来满跟另外五位武师则分坐入门下首处。
舱堂内绝大部份人都没想过寇仲长得如此丑陋庸俗,均现出鄙视神色。
寇仲环目一扫,瞧得眼花缭乱时,沙老夫人道:“莫先生休息得够吗?”慈和的声音传入耳内,寇仲打从心底舒服起来,施礼道:“多谢老夫人关心,鄙人一向粗野惯了,不懂礼仪,老夫人勿要见怪。”
旁边的沙芷菁冷哼一声,似乎是表示同意他自谓粗野,迳自到一旁坐下。沙福显然在沙家很有地位,对他更是照顾备至,拍拍他肩头指著沙老夫人另一边在沙老爷子卧椅旁特设的空椅道:“莫爷请坐!”
寇仲在众人大多显示出不信任的目光注视下,硬著头皮来到刚无力地闭上眼睛的沙老爷子旁坐下,道:“可否让鄙人先给老爷子把脉。”
三夫人程碧素以鼓励的语声道:“有劳莫先生。”
大公子和二公子倒没甚麽表情,但他们身边的女人无不露出不屑与妒忌的神色,看来都是希望程碧素请回来的人最好出乖露丑,治不好老爷子的重病。
在众目睽睽下,寇仲拙劣的伸出拇指,按在沙老爷子放在椅柄的腕脉处。
大公子讶道:“医师探脉都是三指分按寸关尺,为何莫先生不但只用一指,用的还是拇指,其中有甚麽分别呢?”
别的不行,论胡诌寇仲则是一等一的高手,乾笑道:“大道无门,虚空绝路,小人这手一指头禅是家叔所创,与其他人都不同。”
前两句话是从禅宗四祖道信大师处借来用的,“一指头禅”则是嘉祥的佛门绝学,听得厅内沙家诸人均感奇奥难明,莫测其高深,再没有人敢质疑。
沙老夫人道:“就儿不要打扰莫先生。”
寇仲开始明白为何连请人治病这麽简单的事,三夫人程碧素也要丈夫去央老夫人出头主持,权贵家族的媳妇确不易为。
他送出的真气早在沙老爷子的经脉运行一周天,发觉老爷子的十二正经虽阻滞不畅,但真正的问题却在任督二脉,正犹豫该否运气打通。二公子嘴角含著一丝嘲讽的冷笑道:“医家诊症,讲究望闻问切,莫先生却像只重切脉。不知家父病情如何,烦先生告知一二。”
寇仲那有资格说病情,但已判断出如若妄然为沙老爷打通任督二脉,说不定他会因气虚不受补,来个一命呜呼就糟糕透顶,把心一横,真气直钻太阳肺经,接著走中焦,下大肠经,又还於胃口,循上到肺膈,再出腋下,行少阳心主经,循臂而行,最後由大拇指泻出。所到处,蔽塞的经脉势如破竹被他的长生诀真气豁然贯通。
众人还以为他无言以对时,老爷子“啊”的一声睁开眼来,本是没精打采的眼神回复不少神采。
老夫人大喜道:“老爷你感觉如何?”老爷子沙哑的声音道:“莫先生的医术真神奇,我的胸口不再闷痛啦!
手脚似也恢复了点气力。”
寇仲心中大定,知道自己的长生诀气功确有“药到病除”的功能,哈哈笑道:“老爷放心,我有十成把握可治好你的病。老爷子有没有胃口,先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我才再以一指头禅为老爷医治。”
厅内诸人那想得到他的医术神奇至此,人人目瞪口呆,难以相信眼前事实。
六艘货船缓缓靠岸。
这队兴昌隆的货船队,由田三堂亲自督师,除夥计外,共有武师五十三人,包括徐子陵这新聘回来的高手在内。
由於满载盐货,船身吃水深,加上愈往西行,水流愈急,在满布乱石浅滩的河道行走,即使熟谙水道的老手,这麽的逆流而上,亦颇危险,固只能在白天行舟,晚上要泊岸过夜。而这正是敌人发难的好时刻,所以全部人员均不准离船,武师则分两班轮更守夜。
徐子陵是弘农帮主推荐来的人,又得田三堂器重,所以见过他剑法的武师陈良、吴登善和刘石文三人都对他特别巴结友善。但也招致另一夥本以首席护院梁居中为中心的武师形成的小圈子的猜忌和排斥。
徐子陵自然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见他们也不敢太过份,些许冷嘲热讽,尽作耳边风。当然亦不会曲意逢迎的跟他们扳交情。
晚膳时,众武师自然而然各就其朋党关系分台进食。徐子陵这一桌人最少,除陈良、吴登善和刘石文外,尚有几位与三人友善和较中立的武师,气氛颇为热闹。
趁田三堂到了岸上办事之际,梁居中一夥乘机发难,坐在梁居中旁的武师走过来道:“莫兄!听田爷说你的剑法非常厉害,可否让各位兄弟见识一下?”
整个舱厅立时鸦雀无声,人人都知道梁居中一方存心挑衅,要徐子陵这个莫为的好看。
与徐子陵友善的三位武师中以陈良年纪最大,资历最深,并不怕梁居中一夥人,不悦道:“大家兄弟以和为贵,若有争斗损伤,田爷回来会不高兴的,胡海你还是回去吃饭吧!今晚说不定会有事发生?”胡海沉下脸时,梁居中那桌另一名武师怪笑道:“陈老休要把话说得那麽严重,田爷不在,自当由梁爷主持大局,他要摸清楚各兄弟的深浅,有起事来方懂得分配应付,大家只不过了解一下,那来甚麽争斗?”
梁居中那桌和旁边另一桌共二十馀人一齐起哄,支持这番说话。
胡海意气风发的道:“说得对。我们是看得起莫兄,才要摸莫兄的底子!莫兄就和我胡海玩两招给梁爷过目,不是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梁爷吧!”梁居中冷哼一声,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锵”!徐子陵拔出长剑,一话不说的就往胡海刺去,在众人瞠目结舌下,只见胡海脸上现出似陷身噩梦中挣扎不休的神色,但却完全无法摆脱。明明该够时间避开去,偏偏他就像呆子般引颈待割的样子,任由徐子陵剑制咽喉,仍没法作出任何动作和反应。
冷汗涔涔从胡海的额角渗出流下,刚才对方刺来一剑,隐含一股庞大的吸劲,似缓实快,欲躲无从。
厅内静至落针可闻。
梁居中方面的人无不色变,皆因他们深悉胡海之功夫,仅在梁居中之下。
“锵”!长剑回鞘,疾如闪电,准确得像会寻路回|茓的灵蛇。
徐子陵像干了件毫不足道的小事般,淡淡道:“我的剑是用来对付外敌的,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既成兄弟,大夥儿最聪明的方法就是同心御外,兴昌隆愈兴旺,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胡海被他绝世剑法所慑,为之哑口无言。
一阵掌声从大门处传来,只见田三堂陪著位体格轩昂高挺的年青公子走进舱厅,均是脸含微笑,迎著徐子陵露出赞赏神。
众武师一齐起立敬礼,轰然道:“七少爷到啦!”陈良凑到陪众人起座迎接的徐子陵耳旁道:“是我们大老板的七公子卜廷,他是关中剑派掌门人邱文盛的关门弟子,他这麽突然驾临,必然有事发生。”
一指头禅显示奇效,寇仲的地位立时迥然不同,不但被邀共膳,沙老夫人还正式请他同赴关中,好沿途能为沙老爷子继续治病。
不过寇仲自己知自己事,藉口须闭门苦思治病良法,婉拒沙家的船上晚宴,回房慢慢享受老夫人贴身俏婢宝儿送来的丰富晚膳,同时也对如何医好老爷子一事费煞思量。
不要说上了年纪又体弱多病的人,即使普通的壮汉,假若随意以冥气打通他们的脉|茓,由於对方不懂追循控制,动辄会有走火入魔之险。刚才他并非拿老爷子的命行险,皆因打通的经脉均与生死无关,但若真要治好他的病,便复杂多了。尤其牵涉到任督两大主脉,更不能轻举妄动。
正思量间,门外廊道足音走过,两俏婢正低声谈论他,其中一婢道:“这莫神医真本事,不用针不用药,只用指头按老爷的手腕便令他大有起色,令人难信。”
另一婢道:“不知我们能否也找他看病呢?我自上船後一直头晕头痛,四眩乏力。”
足音远去。
寇仲一拍大腿,精神大振,忖道:假若有他娘的几支金针,可同时刺激不同的窍|茓,并调较输入的长生诀真气,说不定真有可能按合就班的治好老爷子不知是甚麽病的病。
想到这裹,就俨似变成半个神医。能帮助人,总是快乐的事。
问题是自己连半根针都欠奉,总不能堂堂莫神医,要请人去张罗一套灸针回来。何况自己答应明早给老爷子治病,如再无另外的起色灵效,他正在上升的神医声誉势将回跌。且刚才的真气贯|茓只能收一时之效,老爷子很快就会回复原形,这种种问题想得他的头都痛起来,差点要另觅神医治理。
此时俏婢宝儿亲来为他收拾碗筷,寇仲硬著头皮道:“宝儿姐可否请五小姐来说几句话。”
宝儿脸露难色,道:“此事要请示老夫人才行。”
寇仲道:“我只因五小姐精通医道,对老爷子的病情当然特别了解,所以想向她请教一二,没甚麽的。”
宝儿终於答应,点头道:“那小婢就去向五小姐说说看。”
片刻後,宝儿回来把寇仲请往舱厅,沙家的少爷和们妻妾早回房休息,五小姐在贴身婢女小兰的陪伴下,神情冶漠地接见寇仲道:“莫先生有何请教?”寇仲胡乱问几个问题後,道:“老爷子病情严重,只是一指头禅恐也不能根治,必须兼施金针之术才成。唉!不过我那套针在旅途上丢失了!不知……”沙芷菁有点不耐烦的截断他道:“莫先生惯用那种针呢?”寇仲差点抓头,只好反问道:“五小姐有那些针?”
沙芷菁没好气的道:“有馋针、圆针、锟针、锋针、锁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大针共九类。”
寇仲厅到头胀起来,乾笑道:“不若把这些针全借予鄙人,那我便可针对不同的情况下针。”
沙芷菁眉头大皱的道:“九针之宜,各有所为,长短大小,更是各有所施。如若不得其用,怎能除病?”
寇仲那敢在医术上和她争辩,以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道:“家叔知鄙人愚鲁,故少谈理法,只讲应用。五小姐若想老爷子针到病除,就烦请借针一用。”
五小姐再没兴趣和他说下去,起立道:“据莫先生的诊断,家父患的究竟是甚麽病?”寇仲一直千方百计迥避这要命的问题,此际却是避无可避,记起沙老爷经脉内阴长阳竭的情况,硬著头皮道:“老爷子脏腑阴盛阳虚,是否长期的忧虑所致呢?”
最後一句纯属猜测,因见沙家须举家迁离洛阳,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事故存在。
五小姐沉吟片晌,似是代表同意他诊断的微一颔首,道:“明早莫先生为家父治病时,自有灸针供先生之用。”
说罢迳自去了。
寇仲吁一口气,是神医还是庸医,就要明天见分晓了!
第八章 反击之战
徐子陵、陈良和梁居中三人随在七少爷卜廷和田三堂身後,来到船面七。
船只由六艘增至九艘,新增的三艘由卜廷主持,刚刚开至,全部灯火通明,哨岗密布,显是怕人偷袭。这趟船运事关重大,牵涉到兴昌隆的盛衰。
徐子陵的加入,使田三堂下决心把所有货船集中一起,把积存的盐货一次过运往长安,若全军尽墨,对兴昌隆的打击会非常严重。
卜廷目注县城掩映的灯光,沉声道:“我虽然请出大师兄,但和京兆联的谈判终於破裂,杨文干公开声言绝不容我们的船队安然入关。”
徐子陵心中一震,始知给广盛行撑腰的竟是关中第一大帮京兆联,难怪不把关中剑派放在眼内。此事背後当是李建成的太子系和李世民秦王系的斗争,在不同的层面上延续扩伸。而兴昌隆显然处於劣势。
田三堂道:“真奇怪!若要动手,只有今晚这个机会,可是据报县城方面全无异样,京兆联究竟在打甚麽主意?”卜廷点头同意,因为明天船队便会过关,入关中後,京兆联无论如何横行无忌,亦不敢公然攻击为唐室钦准作盐货供应的船队,否则秦王府必会Сhā手追究,那时连太子李建成也维护不了杨文干。
陈良道:“京兆联二龙头历雄长於水战,会否在河中截击我们?”田三堂沉声道:“我们希望他们这样做,皆因我们准备充足,加上河面宽阔,纵使硬拼我们绝输不了多少。”
徐子陵心中同意,他对水战颇有认识,兴昌隆这批船不但性能良好,做足防火工夫,且攻守装置完备,最重要是操舟的均为经验丰富的老手。也正因如此,兴昌隆的实力才会招来李建成一方之忌。
卜廷断然道:“敌人肯定不会放过今晚这机会,我们要准备打一场硬仗。”
徐子陵忽然心中一动,向像他般默言不语的梁居中瞧去,後者嘴角逸出的冷酷笑意刚巧逝去,回复木无表情。
田三堂忽然道:“梁老师和莫老兄有甚麽意见?”
梁居中沉声道:“七少爷和田爷请放心,若有人敢侵犯船队,我和一众兄弟必教他们来得去不得。”
卜廷道:“我们千万不可托大,敢问莫老师可有甚麽看法?”徐子陵淡淡道:“假若我们像现在般处於完全的被动,今晚必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众人听得一呆。
梁居中以充满嘲讽的语调道:“莫兄在尚未把握整个形势前,切勿危言耸听,动摇人心。”
卜廷转过身来,向徐子陵道:“莫老师因何有此判断?”徐子陵从容道:“假设我是京兆联的杨文干,今晚必会从水陆两路全力攻打船队,一举尽收杀人夺货抢船的战果,这当然远胜纯作水战落得难以避免的各有损伤。”
田三堂动容道:“莫老兄确有见地,只不知如何才能反被动为主动呢?”徐子陵微笑道:“首先我们必须先把内奸抓出来,让敌人失去里应外合的优势。”
卜廷和田三堂愕然以对,梁居中则现出不安的神色。
陈良倒抽一口凉气道:“莫兄凭甚麽说我们中有敌人的奸细?”徐子陵冷静的分析道:“皆因这是人之常情,京兆联乃关中第一大帮,更得太子系在背後支持,广盛行又像我们兴昌隆般财雄势大,三方面加起来,来头既足慑人和诱人,加上人望高处,无耻忘义之徒自受不得威逼利诱,不生异心才是奇事。”
梁居中终沉不住气,怒道:“莫为你是否别有用心,在这等生死关头,仍要来破坏我们的团结?”徐子陵心中好笑,比起自己的敌手如杨虚彦棺棺之流,这梁居中实在相差远了。好整以暇的笑道:“若这麽就叫别有用心,那梁兄刚才为何指使胡海来摸我的底子,不怕破坏团结吗?”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落在梁居中处。
梁居中色变道:“我不是奸细。”
陈良一向不满梁居中的专横和结党的作风,嘿然笑道:“莫兄并没有指你是奸细,只是问你为何要摸他的底子吧!”梁居中作贼心虚的退後一步,厉声道:“陈良你是否想坐我的位子,所以才联同新人来诬蔑我?”当地再往徐子陵望过来时,徐子陵目射电芒,他登即再退一步,移近靠岸的船栏处。
卜廷道:“梁老师勿要动气,若是问心无愧,为何不答这麽简单的问题呢?”梁居中狠狠道:“现在连七少爷也不信我,我梁居中留在这裹还有甚麽意思,由这刻起,我跟兴昌隆一刀两断。”
说到最後一句时,拔身而起。
田三堂喝道:“截住他!”卜廷才拔剑出鞘,徐子陵闪电抢前,後发先至的离船而起,赶上往上腾起的梁居中。
两人在空中以快打快。
梁居中也算不弱,连挡徐子陵一拳三指,才给徐子陵脚尖点中胁下要|茓。
徐子陵抓著他的腰带,从岸边跃回船士,掷於舱面道:“若能从他口中逼出其他同党的名字和敌人的计划,今晚我们将可大获全胜。”
锣声响起,灯火倏灭,九艘风帆同时转舵疾驰,不是逆流西去,竟然顺流东行。这著突如其来的奇招,登时今分别隐伏在岸边和上游的四艘战船土的敌人慌乱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严刑逼供下,梁居中不但供出包括胡海在内的三个同党,还说出京兆联和广盛行联手进攻的大计。徐子陵据此拟出反击的行动。
陈良叫道:“追来啦!”徐子陵仍是神态从容,冷静的注视从後赶至的四艘敌船,其他人无不露出紧张的神色。只看敌船的速度,便知对方并无载货,船身轻快,可以很快赶上来。
卜廷道:“左方外档的该是京兆联副联主历雄的座驾船,他这人最讲排场,无论坐车乘船,都要悬挂有他灵龟标志的特大旗帜。”
徐子陵沉著的道:“是时候哩!”田三堂发出命令,九艘风帆分三组行动,其中两组各二艘船,靠往江岸,剩下的五艘船,仍原阵不变的往下游驶去。
对方的战船立即吹响号角,船上隐见敌人四处奔走,乱成一片。
徐子陵心想换过自己亦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突变。若论兵法,历雄根本不该追来,错在他对兴昌隆有轻敌之心,更以为仍有内好接应,以致陷入目下这被动之局。
不过敌船此际连掉头撤走都办不到,京兆联和广盛行联军从陆路来攻的大批人马已被甩到远方,等若虚设,剩下这支由四舰组成的水师在湍急的水流和冬季的北风吹送下,刹那间陷进重围,较高的船速反成他们致败的因由。
兴昌隆的船上锣声再起,靠往两岸的四船火箭弹石齐发,向位於外档的两艘敌船侧舷投去。
前行中的五艘船亦同时发难,从船尾射箭投石,对敌人展开无情的反击。
历雄亲自指挥的四船,投石机摆放的发射角度均是要攻击前方目标,对从侧船发动的攻击一时间那有还手的能力,兼之兴昌隆方面是以两船的力量集中猛攻一船,此消彼长下,使他顿陷挨打之局。
火箭弹石暴雨般落在敌船上,船体立时百孔千创,木裂屑溅,火头处处,完全被瘫痪了还击的能力。
卜廷大喜道:“追!”战鼓暄天中,兴昌隆四船从岸沿处斜斜驶出,此时他们已从下游变得反处在敌船的士游处,咬著敌方船尾攻去,而敌人则陷於腹背受敌的劣境。
火箭首先施威,尤其从北岸开出的两艘战船借著风势,在敌人箭矢临身前,火箭画出一道道羞丽的黄芒,投在敌船上。瞬那间,四艘敌船全陷进熊熊烈火中,再无丝毫反击的能力。
正如徐子陵所料,兴昌隆大获全胜。
比起徐子陵的胆色才智,至乎战斗的经验,历雄当然差之甚远,由始到终都给徐子陵牵著鼻子来走。
见到敌人纷纷跳水求生,兴昌隆方面更是士气如虹,劲箭改而追杀在河中泅泳浮沉的敌人,鲜血使早被火光染红的河水更添簇簇血红。
前方五船全部掉头,加入追击的行列,它们虽有损伤,却都是微不足道的。
徐子陵卓立船头,暗忖自己这麽锋芒毕露的助兴昌隆大败京兆联和广盛行的联军,究竟会为自己带来甚麽後果?清晨。
寇仲在老夫人贴身俏婢宝儿的引领下,来到沙老爷子的舱房,为他进行第二次疗治。
除老夫人和宝儿外,就只有沙芷菁在房内,这贵女递土一个长方形饰以古朴纹理的铜盒,道:“这是先生要求的各式灸针。”
寇仲接过铜盒,在榻旁为他特别摆设的椅坐下,见到老爷子又回复精神萎糜,没精打采,病人膏肓的模样,暗自心惊。
老夫人担心的道:“今早起来,老爷的精神又差了很多,究竟是甚麽原因?”
在沙芷菁的美目灼灼注视下,他怎敢谈论病情,道:“老夫人放心,我的一指头禅只有治标之力,没有治本之能。但我的金针大法,必能根除大老爷的顽疾。只是有一个请求。”
老夫人道:“莫大夫请说,无论多少酬金,我们必会如数照付。”
寇仲暗忖今後如若找不到杨公宝藏,大可改行做济世的神医,皆因会比开饭馆的利润丰厚得多。
口上应道:“夫人误会啦!鄙人只是想独自留在房中,因为我的金针大法绝不能有丝毫差错,所以最忌有人在旁影响我的专注。嘿!五小姐该最是明白吧?”
老夫人点头表示明白,扯著绝不情愿的沙芷菁,和宝儿往只一帘之隔的外进去等候。
寇仲舒一口气,打开横放膝上的铜盒,九枝灸针一排并列,有头大末锐的,又有针锋如卵状,各种形式,无不俱备。
他以武学的修为,迅速判断出若借金针施出真气,配以不同深浅位置,将会生出不同的功效。心中暗喜,凭自己的疗伤圣气,加上这九根神针,必是如虎添翼,登时信心倍增。
经过昨晚一夜苦思,他早拟定好为这位老人家疗治的策略,当下立即著手进行,忙个不休。
一个时辰在寇仲来说只是弹指间的迅快事。但对老夫人和沙芷菁来说,却是长若经年,所以当寇仲唤她们入内时,两人都急不及待的拥进去。
只见寇仲得意洋洋的昂然立在榻旁,床土的沙老爷子不但脸色大有改善,且甜甜的睡去,不住发出均匀的鼾声。只要不是盲的,也看得出他大有起色。
老夫人固是千恩万谢,沙芷菁也惊奇得瞪大一对美目,喜出望外。
寇仲把铜盒交回这美女手上,微笑道:“下次需要时,再向五小姐借用!”言罢掀帘而出,声音传回来道:“我要回房大睡一觉,晚膳时才唤醒我吧!”船队沿河逆流西行,直往关中进发。
胜利的气氛笼罩全个船队,虽是彻夜无眠,但人人精神兴奋,仍高谈昨夜的战况。
卜廷把徐子陵这大功臣请到房内,先说一番感激的话,转入正题道:“昨夜一役,京兆联和广盛行均损失惨重,短期内休想恢复元气,再来与我们为难。”
徐子陵道:“但这必招来杨文干嫉忌,为了京兆联的颜脸,他定会作出反击。”
卜廷冷哼道:“他想动我,可没那麽容易。他京兆联不好惹,难道我关中剑派又是易与之辈,我大师兄段志玄更是天策府猛将,多年来与秦王出生入死,关系深厚。说到关外,谁不看秦王的颜脸,他李建成算是甚麽东西?我才干怕他。”
接著欣然道:“何况我们有莫兄加入,更不怕跟广盛行正面硬撼。我刚才和三姐夫商量过,决定先送莫兄五十两黄金,以後每月饷银黄金五两,年尾结算时尚可分享红利,莫兄若还不满意,请随便说出条件来,我们绝不会介意。”
徐子陵当然不敢拒绝,以免泄露自己非为求财的真相,扮出感激的姿态,连声道谢。
卜廷道:“梁居中已去,他的首席武师之位,就由莫兄来坐上。”
徐子陵诚心的道:“此事万万不可,论年资威望,该由陈良兄补上才对。莫为必会尽心尽力去助他办事,七少爷明察。”
卜廷愕然道:“难得莫兄如此谦让,居功而不骄,你说的话亦不无道理,暂时依你之言吧!”
徐子陵心念一转,道:“若我猜得不错,我们和京兆联的斗争,已从关外移到关中,那亦代表秦王府与太子系的一场明争暗斗。七少爷如没有意见,我愿留在关中照应我们兴昌隆的生意,并应付敌人。”
卜廷动容道:“莫兄确看得通透,我和三姐夫也正有同样的忧虑,幸好我们做的是批发生意,只要能保住长安总店和几个大仓房,一切可如常运作,我和三姐夫亦会在长安逗留一段时间,莫兄想不陪我们留下也不成呢。”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这个掩饰的身份不但重要,且可暗助终算是朋友的李世民一臂之力,得此尚有何求。
窗外河水滔滔,但他的心神早飞到长安城去。
第九章 千古帝都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都壮,安知天子尊。
文物荟萃,千秋帝都。长安位於有“八百里秦川”之称的关中平原渭河南岸,周、秦、汉、西晋、前赵、前秦、後秦、西魏、北周、隋、唐均建都於此。
南是秦岭山脉中段的终南山,重峦叠嶂,陡峭峻拔,成为南面的天然屏障,有“重峦俯渭水,碧嶂Сhā遥天”的磅礴气势。
北则有尧山、黄龙山、嵯峨山、梁山等构成逶迤延绵的北山山系,与秦岭遥相对峙。
在这些山岭界划出来的大片沃原上,长安城雄据其中,泾、渭、刿、灞、澧、??、??、涝诸水宛如晶莹闪烁、流苏飘荡的珠串般环绕萦回,形成“八水绕长安”之局。这些河流犹如一道道的血脉,既给长安提供丰富的水源,也使长安充满活力。“秦中自古帝王州”,正因种种战略和经济上的有利条件,自古以来,长安便得到历代君主的垂青。
秦始皇赢政以之收拾战国诸雄割据的乱局,开创出中央集权大一统的局面。到西汉张骞两次出西域,开辟了长安至西域的丝绸之路,促进东西方经济和文化的交流,长安更升格为国际级的名城,联结中外文明的纽带。其况之感,只有东都洛阳堪与比拟。
隋朝建立後,创建新都,名为大兴。唐代继续沿用大兴为都城,更名长安,取其“长治久安”之意,并不断修建扩充,使之更为宏伟壮丽。
隋唐长安城由外郭城、宫城和皇城三部份组成。宫城和皇城位於都城北部中央,外郭城内的各坊从左、右、南三面拱卫宫城和皇城。以正中的朱雀大街为界,东西分属万年,长安两县。
宫城和皇城乃唐室皇族的居所,郭城则为百姓聚居生活的地方,各有布局。
千百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田。
长安郭城共有南北十一条大街和东西十四条大街,纵横交错地把郭城内部划分为一百一十坊。其中贯穿城门之间的三条南北向大街和三条东西向大街构成长安城内的交通主干,其中最宽敞的是等若洛阳天街的朱雀大街,阔达四十丈,馀者虽不及朱雀大街的宽阔,其规模亦可想见。
长安除朱雀大街外,最着名就是位於皇城东南和西南的都会市和利人市,各占两坊之地。市内各有四街,形成交叉“井”字形的布局,把整个市界划为九个区,每区四面临街,各种行业的店铺临街而设。每区之内,尚有小的巷道,便其内部通行。两市为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酒楼食肆不少更是通宵营业,为长安城不夜天的繁华胜地。
徐子陵随卜廷、田三堂从明德门安然入城,踏足朱雀大街,亦为这不平凡且深具帝皇霸主气象的都城的鼎盛局面震慑,感到要从这麽一个地方把杨公宝藏搬走,是多麽渺茫的一件事。
走在这条贯通长安城南北的主轴上,心中岂能无慨,想到历经无数险阻,最後终抵此处,那种感觉确难以言宣。
为防止积水,城内主要大街两旁设排水沟,宽若小川,在路囗水沟交汇处,均铺架石桥,形成长安的一个特色。大道两旁,植有槐树,不过际此寒冬之时,茂密的枝叶早由积雪冰挂替代,令人感受到隆冬的威严。
严寒的天气,无损长安的繁荣盛况。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鲫,比之洛阳的热闹有过之而无不及。
兴昌隆的长安主店位於皇城东南的都会市内,三个大仓则分设於郭城西南角的和平坊和东南角的敦化坊。
卜延吩咐陈良负责把盐货存仓後,和田三堂及徐子陵同往主店,可见他对徐子陵的器重。
朱雀大街两旁无论商铺民居,均是规制宽宏的大宅院,院落重重,拥有天井厢堂。坊巷内的民居则为瓦顶白墙,单层构筑列成街巷的联排。宅门多作装修讲究的瓦木门担,高墙深院,巷道深长,与热闹的大街迥然有异,宁静祥和。
富户人家的宅院固是极尽华丽巍峨,店铺的装置亦无不竭尽心思智巧,担桶梁架,雕饰精美,或梁枋穿Сhā,斗拱出檐,规法各有不同。得鲁妙子建筑学真传的徐子陵瞧在眼内,自是兴致盎然,津津入味。
目不暇给下,皇城的朱雀门赫然在望,随着卜延和田三堂,徐子陵策马转入贯通城东春明门和城西金光门的光明大街,夕阳斜照下,朝又被称为东市的都会市驰去。
寇仲被请到舱厅进晚缮,列席者除沙家三兄弟沙成就、沙成功和沙成德外,尚有沙福、陈来满和一个叫毛世昌的人。
毛世昌只是中等身材,可是背厚肩圆,步履沉稳,该是擅长硬功的高手,乃沙家的首席护院。四十来岁的年纪,说话带点江湖的圆滑味道,态度倒不令人讨厌,还有点风趣,不时露出亲切的笑容。
对他最友善的当然是三少爷沙成德、陈来满和沙福,皆因关系不同。大少爷沙成就客气却保持一段距离,既不投入也不冷漠。但一副二世祖纨裕子弟模样的二少爷沙成功的嚣张态度虽有所收敛,但总不自觉地对寇仲流露出一种轻蔑的神色。
俏婢们送上隹肴美酒,大少爷把席上各人逐一介绍後,微笑道:“莫先生医术的高明,教人惊服。不瞒先生,家父自年前得病之後,普遍请洛阳的名医,仍是丝毫没有起色。可是先生只两天的功夫。便便家父像脱胎换骨般能如常进食,走路说话,先生的医术确是神乎其技。”
三少爷沙成德关切的问道:“家父患的究竟是甚麽病?照莫先生的判断,要多少时间才有望完全复原?”
寇仲暗忖年许前发病,刚好是洛阳王世充与杨侗、独孤阀一方斗个不亦乐乎的时间,只看沙家现在举家迁往关中,可猜到沙家多多少少与独孤阀有点关系,心中有个大概,从容答道:“老爷子的病并非伤寒,是因过度思虑以致郁结成病,心郁则气结,所以药石无灵,故而我不投药而施针,活血行气,乃效果如神。嘿!其实这并不算甚麽功夫,只是能对症下……嘿!下针吧!”
沙福心悦诚服的道:“莫先生像令叔般从来都谦虚自抑而不居功,真是难得。”
二少爷沙成功问道:“先生今趟到关中去,是否准备设馆为人治病,大展所长。”
寇仲暗忖若坦白告诉他自己到长安的真正日的,保证可把他吓个半死。
笑答道:“我还没有什麽谋定的想法,只是遵从家叔的指示,四处游历以增广见闻。”
毛世昌微笑道:“看先生气度沉凝,体格健硕威武,又刀不离身,显然身怀绝学,不知先生的武技是否亦传自令叔。”
陈来满欣然道:“先生的绝技,我们早见识过,当日先生出手,只两个照面便把奸徒马许然生擒活捉,若非一流高手,如何办得到。”
奇怪地沙成就和沙成功等对此事竟一无所知,连忙追问,听罢无不动容,连二少爷沙成功都对他态度大有改善。
寇仲忍不住问道:“那姓马的家伙後来怎样哩?有否招出为何要与那小珠暗害进哥儿?”
三少爷沙成德歉然道:“先生和令叔走後的当夜,马许然自行挣脱绳索逃走,还将小珠一并带去,所以到现在我们仍弄不清楚他们为何要那样做。”
沙成就不悦道:“这麽严重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沙成德道:“大哥切勿怪我,这是爹的意思,看样子爹该是有不便言明之处。”
毛世昌打圆场岔开话题道:“莫先生能医擅武,到关中後必大有作为,在此先预祝莫先生马到功成。”
举起酒杯。
众人纷纷举杯祝酒,把稍为不愉快的气氛冲淡。
沙成就友善的道:“先生到关中行医後,肯定会因活人无数而成最受欢迎的人,只要我们再为先生宜扬,不用多少时日,先生势将声名更盛,德传四方。”
寇仲心中叫苦,若真是如此,他将大祸临头才真。
沙成就把一袋重甸甸装着该是金锭银两的东西放到寇仲跟前,欣然道:“这是感谢先生为家父治病先付的一半酬金,小小心意,先生万勿推辞。”
寇仲囊内的银而早用得七七八八,见状半推半爱的接过,登时心情大仕,谈笑风生。同时更知沙家上下接受了他这个外人,对到关中寻宝一事大有帮助。
晚缮在这种融洽的气氛下结束,饭後二少爷沙成功竟亲自送他回房,低声道:“我有个小妾长年患上偏头痛,这种病有没有可能根治?”
寇仲把心一横,大力一拍他肩头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明早为老爷子治病後,会为二少爷的如夫人效劳。”
沙成功大喜,千恩万谢的去了。
寇仲关上房门,倚门而立,猛一咬牙,心中暗下决心。务要凭《长生诀》的真气加上一套灸针,成为莫甚麽神医,钻营自己硬迫出来的医术。只有借此身份,他才可在长安来去自如,今任何人都联想不到他的真正身份。
他还要改穿与前不同的服饰,改变说话的声音语调,至乎行动坐卧的姿态习惯。种种变化都要在沙家诸人不觉察下逐步转变。三天後抵关中时,他将会成为另一个人。
兴昌隆在长安都会布的总店由卜家次子卜杰主持大局,此人长得风度翩翩,衣饰讲究,说话得体,不懂武功但长於交际应酬。闻得盐货安然运抵。
早在铺後的厅堂摆下一桌盛筵,为卜廷、田三堂和徐子陵洗尘,陪席的尚有主理总店财务,卜杰、卜廷的亲叔卜廉,负责买卖的费良,武师肖修明和谢家荣。後两人是卜廷的师兄,同属关中剑派,谢家荣还是长安着名帮曾长安帮的人。他们都是在关中交游广阔,吃得开的地头虫。
当晓得京兆联和广盛隆偷袭的联军差点全军尽墨,卜杰等都惊讶得大出意外。
田三堂道:“今趟全凭莫老师看破梁居中这吃里扒外奸贼的真底蕴,又巧施妙计人破敌人,否则情况将会完全掉转过来。”
卜杰等登时对徐子陵另眼相看,赞誉不已。
卜杰问卜廷道:“你们怎样处置那几个叛贼?”
田三堂微笑道:“这些人不能囚起来,皆因我们不想泄露英老师的真正本领,如此才能教敌人难如虚实。”
其实这是出於徐子陵的请求,他甚至以此作藉囗,请卜廷把他加入兴昌隆的时间提早一年,那就算有人想到要调查他,也会因此释疑。
卜杰同意道:“这一若非常重要,京兆联必不肯罢休,莫老师则是我们兴昌隆的秘密武器。而我们必须统一囗吻,那就算有人查问,亦不曾露出破绽。”
田三堂再把拟好的策略整理和解说一遍後,状人均点头称善。
卜廷问道:“长安现在情况如何?”
卜杰露出忧色,叹道:“我们和秦王的形势相当不妙。自秦王击败薛举父子後,秦王更招建成太子之忌,建成太子在居心回测的齐王元吉怂恿下,采三管齐下之法,首先曲意奉承讨好皇上的妃缤,藉为内助。由於秦王常年将兵在外,远者疏近者亲,且秦王一向不卖诸妃之账,此消彼长下,以张婕妃和尹德妃为首的妃缤,均心向建成太子,为他在皇上驾前搬弄是非,中伤秦王,使皇上逐渐对秦王生疑,情况教人担忧。”
兴昌隆的最大靠山就是秦王府,李世民的起跌自是和他们忧戚与共。
徐子陵本已放弃乔扮岳山去会李渊,以免多生枝节,但闻得这对李世民不利的形势,又另有想法。
他现在身处长安,审度情况下,差不多可有十成信心肯定寇仲决带不走杨公宝藏。慨然如此,为了百姓的幸福,他好应该暗助李世民一臂,让天下苍生可因他这明君登极而得长治久安的局面。只有化身作“霸刀”岳山,他才有机会接触李渊,看可怎样为李世民出力。
田三堂追问道:“大公子说他们拣三管齐下之法,另两个策略又如何?”
肖修明抢若冷哼道:“当然是扩充实力,自李密和独孤阀归降,南海派更公然投向李建成,兼且突厥人又与他拉上关系,令李建成的长林军实力大增,再加上跟杨文干的勾结,秦王的天策府登时给比下去。至於第三个策略,是第二个策略的延续,就是不惜威迫利诱以收买秦王的部下。大师兄前天才告诉我,说建成太子曾以重金引诱他,手段非常卑鄙。”
卜廷皱眉道:“这麽说,局势对秦王确很不利,看来迟早会酿成大祸。”
此时下人来报。殷志玄来了。
众人慌忙起立,无论段志玄是以天策府重臣或关中剑派首徙任何一个身份,均是非同小可。
殷志玄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一表人材、健壮结实,无论肩背、脖颈和粗大的手掌指头,都透出一种内敛的狠厉霸劲,不愧天策府着名的高手勇将。
他跟卜杰、卜廷等稔熟至乎不用多说门面和客气话的地步,坐下便道:“我刚收到消息,京兆联和广盛隆的人跟你们在入关前火并冲突,京兆联的历雄还左肩中箭受伤,是否确有其事?”
卜杰欣然道:“大师兄的消息真灵通,事实果是如此。”
殷志玄的目光落在徐子陵脸上,通:“这位是?”
田三堂道:“这位是莫为老师,剑法高明,我们今次能取得这麽骄人的战果,全赖他识破梁居中已被敌人收买作内奸,否则後果不堪设想。”
殷志玄听罢不禁对徐子陵多望两眼。
徐子陵忙微笑道:“我为田爷办事早有一段日子,只因一向在外奔走,少来关中。才没机会拜见段爷吧!”
殷志玄露出释然神色。
田三堂等本不打算瞒殷志玄这自己人的,不过见徐子陵这麽说,亦只好将错就错,含混过去算了。
徐子陵却不得不这麽说,否则若被殷志玄得知他入关前始加入兴昌隆,不引起疑心才怪。
殷志玄哈哈笑道:“好!能一刹杨文干的气焰,总是大快人心的事。杨文干连我都不肯给半分面子,以後我们不用对他客气。”
接着又道:“杜公对今次你们运来关中的大批海盐非常屯视,令广盛行想屯积居奇的愿望落空。杜公还特别找我说话,希望能把价钱降低,好平抑物价。”
徐子陵对这杜公大生好感,问旁坐的田三堂,始知杜公就是天策府的军师谋臣杜如晦。
卜杰忙答道:“既是杜公的意思,我们当然照办。”
殷志玄举杯祝贺,酒过三巡後,欣悦的道:“兴昌隆大挫京兆联和广盛行一事,已传入秦王耳内,并看我安排你们与他见面。”
卜廷、卜杰、田三堂立时喜动颜色,雀跃不已,能引得秦王李世民的注意,乃无比荣幸的事,何况能获得接见?殷志玄又道:“待会我先带小廷和三堂到杜公处打个招呼,落实压低盐价一事。修明你该好好尽地主之谊,招呼莫兄。”
徐了陵忙道:“段爷太客气哩!不过我待会要去找一位朋友,不用劳烦肖兄。”
肖修明笑道:“人生路不熟,让小弟作向导吧!”
徐子陵要找的人当然是雷九指,难以推却下,只好答应。
来长安的寻宝游戏,就在这种情况下开始,只要待寇仲入城,将可展开行动。
徐子陵首次感觉到来长安的意义和趣味。
第十章 跃马桥头
在谢家荣和肖修明这两个地头虫陪伴下,徐子陵走出总店,踏足长街,都会市繁盛兴旺,灯火映照得明如白昼,不愧是名都大邑的通街闹市。
井字形布局的四条主街布满各行各业的店铺,除销土产百货外,其他珍玩亦无不具备,酒铺食店,林立两旁。行人肩摩踵接,好不热闹。
在卜廷特别吩咐下,两人均对徐子陵照顾备致,非常热情。
走在石板铺筑的整齐的街道上,徐子陵放开怀抱,纵目四览,挤在前推後涌的人流中,感觉看长安城太平的兴盛气象。
肖修明问道:“刚才听莫兄囗气,在长安似有素识,只不知贵友高姓大名,家居何处?看看我们可否助上一臂。”
徐子陵决定坦然相询,答道:“我这位朋友名雷九指,只比小弟早几天来到长安,刻下该是住在朱雀大街近皇城的东来客栈。”
谢家荣动容道:“是否人称『北雷南香』的雷九指,此人赌术闻名天下,曾在这里的明堂窝与大仙胡佛决战赌桌之上,仅以一局之差败走,但当年已非常轰动。”
徐子陵这才知雷九指当年在大仙胡佛手下吃过亏。不由想起胡佛的美丽女儿胡小仙,不愿谈论下去,岔开话题指着东市中心一座特别宏伟的建筑物问道:“那是甚麽处所?”
肖修明道:“那是东市署,而令和市丞就在那里办事,管理东中的一切买卖。凡是以次充好,以假冒真,粗制滥造,短斤少两者,一旦查实,货物没收,人则杖责。无论东市西市,用的戥秤均由他们统一制作供应,严禁私制,市场物价地由他们厘定。这都是由秦王府拟出来的利民德政。今趟广盛隆想弄垮兴昌隆,让他们可提高盐价谋取暴利,皆因有建成太子住背後暗中撑腰,赚来的钱用之扩充长林军,此事令人气愤。”
徐子陵至此更真正明白广盛隆和兴昌隆之争背後的关系为何重大,且是忠奸分明,含糊不得,更添他义助李世民的决心。身处其地,愈明白为何师姐暄会选取李世民作将来的明君。
谢家荣道:“东西市署之上叉百总而署,统管两市,东市内目前共有五干馀家店铺,分属二百多个行业,可谓盛况空前。”
徐子陵闻之咋舌,在这方圆里许修以围墙,四道大街通接八座市门的繁华市集,正代表看李阀如日中天的气势和高效率的统治,比起来王世充治下的东都洛阳立显逊色。
三人此时路经一排而设的数十间丝绸店,肖修明欣然道:“长安的丝织和金银器最是有名,其中尤以丝织名闻天下,故有南山树尽,织绢不竭”之语,而生产上乘丝织的均为官府办的作坊,宫内只是供应贵妃的织匠便有二百多人。”
谢家荣又以内行身分指看陈列的一匹缕缎道:“这是以彩缬法印花成纹的绢布,把织料以针线绣出不同花纹,染印时花纹处不能接触染料,染色後,解去线结,花纹可保留原色,倍显华采。”
徐子陵心情轻松,兴趣盎然的听看,顺囗问道:“这些店铺何时才收市呢?”
肖修明道:“平时早就收铺,不过年关临近,人人赶办年货,附近乡城的人又涌来长安购物。所以了延长买卖的时间。”
谢家荣压低声音道:“顾天璋就是看准这时机发难。目前来往关内外的盐商虽有数百家,但主要还是我们的兴昌隆和他的广盛隆,近半的盐都由这两家供应。现在天下不靖,群雄割据、盗贼横行,没有点斤两和人面的可说是寸步难行。在南方或沿海一带盐算是甚麽回事,在这里若缺货时,价钱可比黄金,所以秦王府对盐的供应非常重视,因为对民生的影向实在太大。”
徐子陵想起自己和寇仲那批私盐,更想起生死未卜的段玉成和被阴癸派害死的三位双龙帮兄弟,新仇旧恨,泉涌心头。
三人由束市都会市北门进入接通春明门和金光门的光明大街,朝皇城的方向走去。
肖修明笑道:“皇宫左右最多权贵巨富,目的是易於攀附皇室,故而竞相修建宅第,兼有购物方便之利,所以东四两市以北的几个里坊,都有金坊之称。”
来往於光明大街的马车都极尽华饰,行人衣着光鲜。而肖修明所指的宅第院落重重,茂林修竹,楼阁巍峨,便知此言不虚。
沿途所见,长安的交通要点均有唐兵驻守,戒备森严,一切井然有条,愈接近皇城,巡弋卫兵更是随处可遇,岗哨林立。暗忖在这种情况下,他和寇仲稍今人生疑,後果实不堪设想。要在这情况下去寻跃马桥附近某处的宝藏,等如是痴人做梦。
他很想探问跃马桥所在处,当然最後也把这不智的冲动按捺下去。
皇城南面有三座城门,由东向西依次是安上门、朱雀门和含光门,每座大门均与城内大街相通。其中当然以皇城正门的朱雀门最是巍峨宽大,气像万千,由三个门道串成,深进逾百步。守门的御卫被称为御门郎,画夜宿勤,轮番把守,门禁森严。
见到这种情景,徐子陵正头痛如何去见李渊,总不能拍胸脯自称是李渊的朋友“霸刀”岳山。肖修明笑道:“莫兄初来甫到,可知这里的规矩?”
徐子陵一脸茫然的问道:“甚麽规矩?”
肖修明道:“官府立例不能向宫城内窥探,违者要坐牢一年,若向宫城投石又或翻越城墙者,处以绞刑,像莫兄刚才凝望城门,已算犯规。”
徐子陵愕然道:“这是谁订出来的规矩。”
谢家荣道:“当然是太子建成,秦王才不会这麽严酷,看多两眼也算犯事。”
三人左转进入朱雀大街,把朱雀门抛在後方,肖修明道:“莫兄算来得合时,若在早前唐军与薛举父子交战时便要尝晚晚宵禁的滋味,日暮更鼓一响,所有行人必须返回坊内,到天明鼓响後才准离坊,那种枯燥的生活可教你闷出鸟儿来。啊!”
忽然拉着徐子陵的衣袖,与谢家荣横过大街,避开一群十多个华服锦袍的大汉。
徐子陵日光扫过那夥人,沉声问道:“是甚麽人?”
肖修明道:“现在长安共有三帮恶人,被称为两党一联,联就是京兆联,两党则为太子党和贵妃党。刚才那夥是太子党长林军的人,带头那个即将尔文焕,武技强横,最爱撩事生非,我们犯不着和他正面碰上。”
谢家荣冷笑道:“看情况他们又是联群结队往平康里胡混,听说昨晚尔文焕才和人为争名妓巧巧大打出手。”
肖修明解释道:“长安所有青楼妓寨均集中在平康里,因地近长安北门,又称北里。”
谢家荣兴致大发,笑道:“今晚莫兄如不急於访友,我们定领莫兄去享受一下长安北门的风月。到哩!”
“咯、咯!”
寇仲正施展内视之法,研究气海|茓与全身经脉的关系,抱着第一个晓得针灸之术的人该也像他现下般盲摸瞎撞的信念,不住把真气一丝一丝的从这位於脐下的真气集中之地游往各大窍|茓,心忖自己认|茓之准,保证其他名医膛乎其後。但门声顿时把他惊醒过来。
他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敌门一看,一位颇为妖冶艳丽的美婢气急败坏的道:“二少爷有请莫先生。”
寇仲一呆道:“甚麽事?”
艳婢探手扯看他衣袖,焦急的道:“夫人不知是否受不起风浪,不但头痛大作,还呕吐了几次,二少爷请先生立即去诊治哩!”
寇仲心知不能推托,否则在沙家内立时会多了个敌人,只得随她出房,朝通往上层的阶梯走去,顺囗问道:“姐姐怎麽称呼?”
艳婢嫣然一笑,抛他一个媚眼道:“小婢玉荷。莫先生真本事,我们二少爷从不服人,但对先生却非常欣赏,说你能文能武,是非常之人。”
寇仲心中大乐,心想原来男人有点本领便可获得女人的青睐,比起初来时沙家上下人等对“貌丑如他”的鄙屑,与此妖娆艳婢的媚眼儿便有天壤云泥之别。道:“玉荷姐可否去问五小姐借灸针一用呢?”
玉荷带头步上阶梯,欣然道:“早有人去借针啦!莫先生身材真健硕。”说时香肩轻靠过来,碰他一下。寇仲心中一荡,旋又压下脂念,暗忖若淫乱沙家,搞上这明显是二少爷内宠的艳婢,不但三夫人程碧素看不起自己,也会人大影响自己心无挂碍的情绪。只好扮作不解风情的鲁男子,粗声粗气的道:“自幼便有人唤我作大野牛,做惯粗活的人,身子当然健硕扎实点。”
玉荷掩嘴娇笑道:“女人谁不欢喜扎实健壮的男人呢?粗野中能显温柔,最能教人家动心嘛!”
寇仲听得膛日结舌,这麽言辞露骨的女子,他还是初次遇上,恐怕只要他略有回应,今晚便会与她成其好事。幸好此时到达三少爷成功的房门外,沙成功亲自开门把他迎进房内,眉头深锁的道:“莫先生勿要见怪,美娥她病情转急,很难忍待列明天。”
寇仲只看他那紧张的神色,远过对乃父病情的关心,心知肚明这沙成功是甚麽人。随他揭帘步入内进,床旁有三位女子,两个该是沙成功的宠妾之流,另一位则是闻讯而来的五小姐,正坐在床沿冯娥夫人切脉,见寇仲来,起立让位道:“嫂嫂一向患有头痛顽疾,加上舟车劳顿,不服水土,才有这种情况,先生看看有甚麽办法可消除她的头痛?”
娥夫人脸青唇白、虚弱无力的拥被卧床,气息喘喘,若不知情者会以为她命在旦夕。
寇仲在万众期待下坐到五小姐芷菁刚才坐的位置上,仍感到她残留的体温,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若非当上大夫,休想有这种深入女性香闺的机会。
寇仲有样学样,像沙芷菁般把二指搭在娥夫人腕脉上,分别送出三注真气,瞬那间游走全身,赫然发觉这颇有美色的娥夫人不但气虚血弱,且经脉不畅,但至於为何会头痛,则非他所能知也。
正连他自己的头都开始痛起来,五小姐低声向热切期待的沙成功道:“若能打通她足厥阴肝经和足少阳胆经的络|茓,让表里相贯,说不定可治好她的病。”
寇仲正要问她这两个络|茓位在那里,沙成功代问道:“甚麽叫络|茓?”
沙芷菁道:“络|茓就是十五大络和十二经脉经气交会的|茓位,与原|茓相为表里。”
寇仲听得登时心领神会,囔道:“拿针来!”
沙成功另一姬妾立即献上沙芷菁的针盒,寇仲用心挑出其中头大尾尖的一根,着人把娥夫人扶起坐好,一针刺在她後背督脉上的大椎|茓处。
沙芷菁看得秀眉大蹙,不知道他的真气早来个暗渡陈仓,沿督脉而下,再分叉往两足俞脉钻进去,把所有怀疑是络|茓的气脉交会处都加以疏通。
娥夫人娇躯猛颤,张开檀囗“啊”的叫了起来,脸色不但好看得多,还张开眼睛。
众人包括沙芷菁在内,都惊讶得合不拢起嘴来。
寇仲一不做二不休,真气顺势游走她全身经络窍|茓,把自己早前思量出来的疗法付诸实行,等若闭门苦思奇招後,再拿出来与人动手过招般,一时好不畅快。不过若非他身怀的长生诀真气本身就是疗伤的“圣约”,功效绝难神奇至此。
寇仲收针时,长生诀真气早由娥夫人头顶的百汇到双足的涌泉走遍十二大周天。
沙成功关切问道:“还痛吗?”
娥夫人像脱胎换骨变了另一个人般,喜叫道:“真神奇!多谢先生,妾身不但头痛消失,人更是精神百倍。”
寇仲听看沙成功的千恩万谢,感觉像真的变成神医,享受到助人脱困的欣悦和喜乐。
肖修明与店夥一番说话後,回来笑道:“今趟看来莫兄不到平康里见识也不行。雷兄半个时辰前离开这里,留下说话道如有朋友来访,可到平康里的六福赌馆寻他。”
徐子陵摇头道:“今晚我太累啦!可否交带店夥通知他,明早我再来找他去吃早点呢?”
肖修明答应一声,吩咐店夥後,三人回到朱雀大街。
谢家荣兴致勃勃的道:“若不是莫兄舟车劳顿,今晚定要和莫兄到北里寻开心,哈!此事可留待明晚,现在我们找间酒馆灌两杯水酒如何?”
肖修明欣然道:“首选当然是有西市第一楼之称的福聚楼,三楼的景致最好,靠东的座席更可尽览永安街和跃马桥一带的迷人风光。”
徐子陵心中一震,通:“跃马桥?”
肖修明笑道:“亦有人称之为富贵桥,皆因桥的两旁皆属富商贵胄聚居的地方,其地靠近西市。”
徐子陵忽然感到与杨公宝藏拉近了距离,心情矛盾下,随两人右转入开化坊和安仁坊间的街道囗,朝与朱雀大街平行贯通城北方林门和城南安化门的安化大街走去,越过横跨清明菜的石桥後,切入与朱雀大街并列为长安六大街的安化大街。
西市辉煌的灯火。映得附近明知白昼,行人车马往来,气氛热闹。
经过延康坊後,他们左转往永安大街,宽达十多丈的永安大渠横断南北,在前方流过。一座宏伟的大石桥,雄据水渠之上。
肖修明道:“永安渠接通城北的渭河,供应长安一半的用水是水运交通要道,这座跃马桥更是长安最壮观的石桥。”谈笑间,三人登桥而上。
笔直的永安渠与永安大街平行的贯穿南北城门,桥下舟楫往来,桥上行以车马不绝,四周尽是巨宅豪户,在这样一个城市的交汇区内,那有丝毫杨公宝藏埋藏的痕迹。
肖修明忽然低唤道:“真是冤家路窄!”
徐子陵从对杨公宝藏的迷思中惊醒过来,朝前瞧去,只见以尔文焕为首的十多名来自长林军的大汉,正从桥上走下来。今趟是避无可避。
第十一章 洛阳首富
二少爷沙成功亲自把寇仲这新扎神医迭返舱房,还留下来和他扳交情亲近说话,寇仲乘机问他迁往长安的事。沙成功叹道:“我当莫兄是自己人,才对你实说,今次我们是从洛阳溜出来的,王世充气运已尽,只看何日大唐精锐南来,把他收拾。”
寇仲听得大不是滋味,但又知道是不争之实,道:“你们今趟到长安去,是否早把落脚的地点安排妥当?”沙成功还以为寇仲因想倚靠他沙家,所以特别关心这方面的事,煞有介事的压低声音吹嘘道:“不瞒莫兄,我们沙家不单是洛阳的首富,家族中更不乏人累世为官。莫兄听过独孤阀吗?阀主独孤峰就是我爹的表弟。现在独孤阀得唐帝李渊照拂重用。我的四妹夫常何,不但是武林中有名的高手,更是御内猛将,负责把守长安宫城重地玄武门。我们今次到长安去,是得到建成太子的邀请庇护。过程惊险处,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寇仲把握到沙家在长安的人事关系,再没兴趣和他磨蹭下去,故意打个呵欠道:“我今次是路遇贵人,原来二公子家世如此显赫。啊!施针确比用药更费精神。”
沙成功虽重钒挎子弟的习气,却并非蠢人,知他有逐客之意,道:“抵长安後,小弟尚有一事相求,请莫……兄万勿推却。”
寇仲恨不得他说完立即滚蛋,装出老友状道:“我和二公子一见投缘,已成莫逆,二公子有甚麽事可放心说出来,只要我莫嘿!只要鄙人力所能及,必为二公子办妥。”
沙成功大喜道:“只是小事一件,小弟有位红颜知已,刻下正在长安。
她也患有头痛症,不时发作。莫兄若能巧施回春妙手,小弟会非常感激。”
寇仲暗忖神医这一行,自己怕是当定了,笑道:“这麽举手之劳的一件小事,有甚麽问题?哈!二公子真风流。”
沙成功双目射出炽热和期待的神色,像从心底内把话掏出般神驰道:“这位美人儿堪称人间绝色,男人见到莫不动心。”
寇仲好奇心大起,问道:“能令二公子梦萦魂牵的女子,究竟是何家小姐?”沙成功悠然神往的道:“她就是色艺双绝,名播大江南北,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妓的尚秀芳。”
寇仲失声道:“甚麽?”沙成功为之愕然,难以置信的打量他的丑脸道:“莫兄见过她吗?”寇仲心知自己失态,忙道:“那轮得到我这种粗鄙低下的人去见她,鄙人只因能为她治病,感到莫大的荣幸吧!”沙成功笑道:“当莫兄成为长安第一名医时,就再非低三下四的人。坦白说,开始时小弟一点都看不起莫兄,但现在莫兄却是我最尊敬的好朋友。
只要有真材实学,再加点机缘,自有出头的一天。晚哩!成功再不敢阻莫兄休息。”
寇仲起立相送,沙成功走後,他转身倒在床上,想起尚秀芳,又思念徐子陵。
明早将可入关,大唐的长安城究竟是一头可把他吞噬的猛兽,还是一块能令他争霸天下的踏脚石呢?肖修明凑到徐子陵耳边迅快的道:“尔文焕左边的是长林军校尉桥公山,右边那人是陇西派掌门金大桩座下三大弟子之一的‘剑郎君’卫家青,三人均是长安有名的高手,莫兄小心。”
说话间,尔文焕一方的人发现从桥下迎头走来的竟是肖修明和谢家荣,立即收止谈笑,目光灼灼的打横排开,拦著大石桥靠北的一截行人道,除非三人由中间车马道或靠南的行人道绕行,否则将直撞入他们的阵势里。
其他往来的行人,见状无不横过车马道,从另一边的行人道过桥,出奇地没有人敢停下来看热闹,变成两方对峙的局面。
徐子陵目光扫射。
尔文焕身材健硕,貌相凶顽,一副好勇斗狠的模样。桥公山年纪较长,够二十来岁,体型略苗矮胖,长有短须,但手足粗壮,左右太阳|茓高鼓,显是内外精修的好手,武功该不在尔文焕之下。
*剑郎君*卫家青长相风流潇洒,虽远比不上“多情公子”侯希白的神采翩翩、儒雅不凡,应亦是很受婴宛欢迎的俏郎君。
徐子陵记起当日在汉南城外的驿站,与李元吉硬撼时,寇仲在三刀之内重创陇西派另一高手“柳叶刀”刁昂,想不到甫抵长安,即遇上这卫家青。
谢家荣在另一边低声道:“我们绝不可示弱,否则对方会得寸进尺,以後的日子更难过。无论甚麽事,只要道理在我方,秦王府可为我们出头作主。”
徐子陵听他这麽说,心中已有主意,堕後半步,随两人来到尔文焕等一众长林军人马前丈许处立定。
尔文焕一拍腰挂的佩刀,嘿嘿笑道:“原来是关中剑派的肖兄和谢兄,干见这麽久,尔某还以为你们封剑归隐,听说兴昌隆近年大赚特赚,两位自然油水丰厚,可否借两个子儿让我们一众兄弟好到平康里快活快活。”
他的话登时惹起他那方的人一阵哄笑。
乔公山冷笑道:“如非尔将军提起关中剑派,我差点忘记,邱文盛自卜廷後就没收过弟子,是否改行跟徒弟卖盐呢?”长林诸众更是暄笑震天,极尽嘲讽侮辱之能事。肖修明和谢家荣明知他们存心寻事挑衅,仍想不到如此不客气,且辱及师门,都气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剑郎君”卫家青嘴角逸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好整以暇道:“肖兄谢兄莫要怪尔兄和乔兄宜肠宜肚,有那句就说那句,皆因贵派这两年只懂逢迎秦王府,又偏袒好商,早惹起公愤。”
肖修明勃然怒道:“卫兄这番话是甚麽意思?”卫家青背後有人嘲弄道:“卫爷说得这麽清楚,你仍不明白吗?待老子解说你听,板中剑派的人都是马屁虫。”
对方又再一阵大笑。
谢家荣手按剑柄时,徐子陵踏前一步,微笑道:“借光!借光!老子没时间听你们的狂言乱语。”
“铿锵”连声,以尔文焕、乔公山、卫家青为首的十多名大汉,纷纷掣出兵器,严阵以待。
徐子陵身经百战,甚麽恶人未见过,对方虽是人多势众,仍不放在他服内。手握剑把,脚步稳定的“噗噗”连声,凝起强大无匹的气势,直往敌人逼去。
尔文焕大喝一声:“你是其麽人!”同时抢出,长刀画过虚空,朝徐子陵劈去。
乔公山终是高手,感觉到徐子陵可怕的气势威胁,忙配合上尔文焕的攻击,往徐子陵左侧一掌推来,带起的劲气狂扬,亦威势惊人。
卫家青是对方三人中唯一剑未出鞘者,含著冷笑,目不转睛的旁观战事的发展。
徐子陵笑道:“谢兄肖兄请为我押阵。”
说到最後一字时,长剑闪电掣出,迎上尔文焕的佩刀。
“当”!尔文焕不但感到劲气外泄,对方长剑还生出一股莫可抗御的拉扯力道,拖得他往右横移,刚好替徐子陵挡著乔公山那一掌。
乔公山骇然收掌时,徐子陵来到尔文焕左侧,肩头硬撞尔文焕的左肩,劲力如山洪暴发,手中长剑孔一圈,化作长虹,向摔然拔剑的卫家青攻去。
事起突然下,其他人根本无法帮忙。
尔文焕本可算是高手,吃亏在既轻敌又不知徐子陵的卸劲奇技,故一上来立吃大亏。若然他知道对方是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反不会显得如此窝囊。
惨哼一声,尔文焕被撞得断线风筝似的跄踉跌出车马道,撞在一辆驶来的马车厢尾处,发出“砰”一声的巨响,再反弹回来,差点变作滚地葫芦,狼狈非常。
“呛”!卫家青仓卒出剑,迎上徐子陵的长剑,闷哼一声,长剑差些儿就给绞得甩手而去,正要变招,胸口如被大槌击中,脸色立时转白,往後跌退,撞在两名想拥前动手的自己人身上,挤作一团。
肖修明和谢家荣那想得到徐子陵厉害至此,一时看得目瞪口呆,反不知应在旁押阵还是上前助阵。
徐子陵长剑旋飞一匝,分别扫中敌人五件攻来刀剑上,包括乔公山在内,全被他这劲道十足,带起凛烈劲风,威猛如狂涛怒潮的一剑迫得纷纷後退。
尔文焕这时重站起来,老羞成忽,厉喝道:“我们宰了他!”
正要横攻徐子陵,有人大声喝止道:“住手!”众皆愕止,循声望去,只见五、六骑勒马停在车马道上,叱喝者头戴法冠,身穿青色官服,外披御寒厚袄,修长的脸庞留著五缕长须,年纪在四、五十间,长得仙风道骨的样子,正虎目生威的盯著徐子陵。
尔文焕等一见此人,立时氨焰尽敛,还乖乖收起兵器,施礼道:“卑职拜见封大人。”
徐子陵还剑入鞘,乔公山恶人先告状的抢著道:“此人摆明是来京城捣乱闹事,请封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正之以法。”
肖修明愤然欲语时,那封大人打出不要说话的手势,冷然向徐子陵道:“这位仁兄高姓大名,是何方人士。”
徐子陵从容目若的答道:“小民莫为,来自巴蜀,年来一直为兴昌隆办事。”
封大人目光掠过肖修明和谢家荣,再落在徐子陵脸上,略一颔首,淡淡道:“你的剑法非常出色,理该是大大有名的人,为何本官却从未听过你的大名?”
徐子陵道:“小民的剑术传自家父莫一心,这两年才出来江湖行走,大人明察。”
封大人再微微点头,迎上尔文焕等人期待的目光,肃容道:“此事是非曲直,本官全看在眼内,你们拦道挑衅的恶霸行径,确是可恶,若非看在建成太子的脸上,今晚会教你们好看。还不给我滚!”尔文焕立即目露凶光,却给乔公山在旁暗扯衣角,终没发作出来,狠狠盯徐子陵充满怨毒的一眼後,迳自率众悻悻然的离开。
待尔文焕一夥去远後,封大人才露出一丝微笑,道:“莫兄弟虽剑术高明,但长林军内高手如云,这几天最好暂避风头。再见!”言罢策马去了。
徐子陵目送他的背影,心中大生好感,问道:“这人是谁?”来到他旁的肖修明道:“莫兄确是鸿福当头,这人就皇上的亲信大臣尚书省封德彝,连建成太子也要给足他面子。”
徐子陵此时游兴大减,道:“不若我们回去早点上床休息吧!”肖谢两人深有同感,连忙打道回府,甚麽地方都不去了。
寇仲一觉醒来,天尚未亮,透窗观望,两艘大船正一先一後在大河逆水西行。舱廊处不时有人蹑足走动,可知沙家的婢仆早起来为侍候沙家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等作准备的工夫。
戴上面具,披上外袍,略事梳洗後,寇仲一手拿起放在枕畔以布帛包扎的井中月宝刀,推门外出,往船面走去。遇上的下人均对他恭敬有礼,表示出他已在沙家赢得一定的崇高地位。
一紧手上的井中月,暗忖如果异日以此萧铣赠送的宝刃,割下萧铣的人头,这位大梁朝的皇帝也算作法自毙。
忽然有人从後面呼他,原来是大管家沙福,这位对沙家忠心耿耿的老好人来到停在舱门前的寇仲身旁,有点神色紧张的道:“莫先生要到外面去吗?”寇仲愕然道:“有甚麽不安?”沙福低声道:“自昨晚午夜起,有艘五桅大船从後追来,现在距我们不足半里,陈老师、毛老师等都在上面戒备。”
虽说五桅大船,在内陆河道颇为罕见,但区区海盗,那放在寇仲心上,他思忖片刻,忽然道:“我叫甚麽名字?”沙福愕然道:“你叫甚麽名字?”寇仲哈哈笑道:“此事说来好笑,家叔一向嫌我的本名莫大牛不好听,所以另外又为我改名作莫大,旋又觉这名字太妄自尊大,要另立新名,就如此再改名字、又不满意的反覆改名换名,到现在搅得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该唤作甚麽,只好下个决心,就拿家叔那天告知三少夫人的莫甚麽作为名字算了。不知那天家叔用那个名字为三少夫人介绍小弟呢?”沙福乃老实人,怎想到寇仲连自己叫甚麽都不晓得,信以为真道:“那莫先生就应是叫莫一心哩!”寇仲大喜道:“哈!莫一心。”言毕跨过门槛,来到船面上。
沙家的十多个武师全集中在船面处,陈来满和毛世昌正於船尾凝望在曙光中出现後方半里许处的一艘大船。
沙家另一艘船的舱面上亦有武师戒备,人数更是这艘船的两三倍。
寇仲手执井中月,来到陈毛两人之旁,道:“它可能亦是像我们般要入关中的船吧!”毛世昌神色紧张的道:“这艘是海船,吃水极深,如无必要,当不会学我们般连夜赶程,照我看事有可疑。”
寇仲功聚双目,用神瞧去,忽然虎躯一震,差点失声叫出来。
毛世昌和陈来满愕然望来。
寇仲心知失态,连忙掩饰道:“此船正在加速,可在半个时辰内赶上我们。”
毛世昌等这才释然。
寇仲乾咳一声道:“这艘船不该是冲著我们来的。否则船上的投石机早装石待发了。嘿!我也该回去为老爷治病啦!”他刚才一眼看去,立即认出这是东溟公主单婉晶的座驾东溟号,作贼心虚下,都是躲回舱内稳妥点。
徐子陵来到後院的厅堂,正要从後门溜出去往朱雀大街的东来客栈找雷九指,碰上田三堂。
田三堂优礼有加,亲热的道:“有莫老师相助,是我们兴昌隆的福气。
昨晚莫老师大发神威,狠挫尔文焕和乔公山等长林恶徒,不但为我们大大出一口恶气,还引起封大人的注意,实是一件好事。”
徐子陵不解道:“我却正怕为田爷惹来麻烦呢。”
田三堂冷哼道:“正如杜公所言,麻烦要来,避都避不了。段爷更声言寸步不能退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自有秦王担持。”
徐子陵心中暗赞,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知道退让只会今建成和元吉气焰更张,到最後他将无可容身之地。
田三堂又道:“据段爷的分析,由於我们打了一场大胜仗,重创广盛隆和京兆联,所以我们已成了建成太子要报复的主要目标,昨夜的事当非偶然。”
徐子陵皱眉道:“段爷有甚麽方法应付。”
田三堂兴奋的道:“段爷调来关中剑派的十多名好手义助我们,又把仓库的盐货连夜送入秦王府的货仓,任他李建成有天大的胆子,目下仍不敢与秦王正面为敌,但我们则要凡事小心点。”
拍拍他肩头道:“莫老师已成了我们的主力,更要千万小心。李建成麾下不乏一流的高手,武功远胜尔又焕、乔公山等大有人在,如若无事,最好留在铺内。”
徐子陵暗忖这怎麽成,笑道:“躲起来太示弱啦!田爷放心,莫为绝不会丢兴昌隆威风的。”
言罢出门而去。
第十二章 难成神医
徐子陵为熟知环境,不依昨夜的路线,改从西市门往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去,只要横切过望仙、启与和安上四条南北大街,便可抵朱雀大街。
甫离兴安隆的总,徐子陵感到有人在身後远吊着他,当然是来者不善。
他故意放缓脚步。扮作四处观览。
市内大部份店铺刚开始营业,到市内购物的人纷从四方八道市门入市,逐渐喧闹越来,充满清晨开始新一大的勃勃朝气。
市门在望。
叁名汉子挤在入市的人流中,迎脸而来,同一时间,徐子陵感到另两人正在後方加速赶至。
徐子陵心知不妥,表面虽装作漫不经意,心中已拟好应付的策略。
前後双方迅速接近。
前面那叁人自顾谈笑,但徐子陵清楚把握到敌人是蓄势以待,准备发难,心中暗笑,倏地立定。
形势立改。
本来敌人计算精确,依照现时前後两起人马的步伐,当徐子陵和前方敌人擦身而过之际,後力的敌人刚好抵达可以近攻的位置,封死徐子陵的退路,形成合围的局面。
徐子陵的停步,却令後来的两名敌人快上一线。
前叁人愕然朝徐子陵望来时,徐子陵迅速後移,往後方两人间撞进去。
变起突然,後方两敌自然而然掣出暗藏锦袍内便於埋身行刺的短刃,朝往後疾退过来的徐子陵刺去。
前叁人再顾不得掩饰,纷纷拔出暗藏的匕首,品字形抢前攻向徐子陵。
事情发生得迅若电光石火,周树的行人尚未弄清楚是甚麽事时,成败已见分明。
徐子陵迅疾无伦的疾闪两下,後两人的利刃都以毫之差刺在空处,而系子陵却嵌入两人之间,左右开弓,双肘重重撞在两人胸胁的脆弱部位。
两人惨呼声中,骨折肉陷的往横抛跌,变作滚地葫芦,若非徐子陵留手,只这一撞包保可要掉他们的小命。
徐子陵再闪电前晃,施展埋身搏击的绝技,与叁人擦身而过,惨叫声起,叁敌打转倒跌开去。骇得行人鸡飞狗走,乱成一片。
徐子陵哈哈一笑,头也不回的回复先前的悠步伐,施施然然的离开东市。暗忖自己很快会变成长安的名人,至於这情况是凶是吉,他已无暇去想,一於管他的娘!
老爷子沙天南在床沿坐直身体,长长叮出一口气,睁开眼晴。
老夫人关切的道:“老爷觉得怎样呢?”
沙芷菁、叁夫人程碧素、沙福和宝儿、小凤两婢等,都满怀希望的在期待答案。
这是寇仲对沙天南第叁回的疗治,今次他可说用尽浑身解数,凭其过人的天份和苦思得来的办法,用足整个时辰,为沙天南驱走体内的寒气,打通他郁结的经脉,更固本培元,今他体内脉气畅行,若仍不能治好他的病,他只好卷盖引退,放弃作长安第一神医的梦想。
沙天南又摸摸两边脸颊,目光落在卓立一旁的寇仲道:“典先生血址老夫的救命恩人,我现在的感觉就像从没患过病般,天下间竟真有这麽神奇的医术。”
众人一阵欢呼。
寇仲立即浑身松泰,仿似卸下心头的千斤重担,暗忖医好你或医死你的机会其实各占一半。
老夫人热泪盈眶的呼道:“谢天谢地!老爷真的好了啦!”
沙芷菁喜孜孜的叫道:“娘啊!该先谢莫先生才对!”
老夫人语无伦次的道:“是的!啊!该先谢天地让我们遇上莫神医才对。”
寇仲感到脸颊一阵火热,乾咳一声道:“老爷请稍作休息,心失陪了啦!”
几经辛苦,他才知道自己是“莫一心”,说出来连自己都感荒谬可笑。
沙芷菁和程碧素恭恭敬敬的送他这神医离房,前者把装有九枝灸针的铜盒双手奉上,含笑道:“这是拜师之礼,师傅万勿推却。”
寇仲心中叫苦,自己难道教她练《长生诀》上的内功吗?尴尬笑道:“五小姐说笑了,我只是碰巧治好令尊的病吧!”
话虽那麽说,却毫不客气的接过铜盒,这九枚灸针乃将来在长安冒充神医的谋生工具,他当然求之不得。
沙芷菁白他一眼道:“难道昨晚你治好二嫂也是碰巧吗?”
程碧素欣然道:“莫先生就像他叔叔般,都是从不肯邀功的谦谦君子。
济世救人的大医师。”她对救回儿子一命的徐子陵显是非常感恩,说起他时句句发自肺俯,毫不掩饰。
寇仲招架不来,含糊混过,匆匆溜出走廊,刚好碰上陈来满,後者竖起拇指赞道:“莫先生真是目光如炬,那艘只是途经的船,越过我们迳徙关中驶去。船上的人还向我们问好。”
寇仲心道当然如此,难道单碗晶会改行做河盗吗?口上谦让道:“只是凑巧猜中吧!”
陈来满搭上他肩头,笑道:“来!我们到厅中喝酒,毛老师在等待哩!”
大公子、二公子和他们的妾妾闻讯赶来看沙天南的纷乱情况下,两人步入舱厅。
毛世昌和二位较有地位的武师正在据桌谈大,见神医驾临,全体起立迎接。
寇仲在众人的恭贺赞赏声中,飘飘然的坐下,任人侍候斟酒。
船速忽然减缓。
毛世昌如释重负的举道:“乾杯!终到关中哩!过了河防,再个把时辰工夫,可在长安继续喝酒!兄弟们!饮胜!”寇仲把手中美酒一饮而尽,暗忖自己发梦也没想过会喝着酒的安然潜到关内。世事之离奇,每每出人意表。
两只茶碰到一起。
雷九指低笑道:“这一是老哥我贺你安然抵达长安的。”
在这附设於东来客栈的酒楼一角处,两人都心情开朗,相见甚欢,唯一的遗憾就是仍末见到寇仲。
徐子陵把入关前後的情况迅速述说一遍,又问起雷九指方面的情形。
雷九指摇头叹道:“不怕告诉老弟你,我曾在明堂窝『大仙』胡佛手上吃过大亏,论赌技,找和他只在伯仲之,但他却占上地头之利,加上赌本雄厚,所以我以一着之差败走。今趟重来,除了要把香贵父子引出来,还要向胡佛洗雪前耻。”
徐子陵道:“雷老哥是否准备和『大仙”胡佛再一较高下惫雷九指苦笑道:“在赌桌上我对他已了信心和锐气,这心理上的阴影,将使我难以再挥自如,所以只能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你这青出於蓝的高徒身上。你怎麽也要为找出这口鸟气。”
徐子陵骇然道:“我怎麽行!雷老哥在说笑吧!”
雷九指正容道:“怎会是说笑。你就当是赴考科举试场,只要你能赢得关中赌界第一名家『大仙』胡佛,立即声名鹊起,再挟馀威斗垮香贵父子在这开设的另一间与『明堂窝』齐名的『六福赌馆』,香贵将不得不现身来会你。石不能把你击败,他会以重金将你收买作手下,那时你可混进他的窝里去。”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这怎麽行,我恨本就不是赌钱的料了。”
雷九指俯前微笑道:“我从末儿过有人像你般在赌桌上仍能保持冰雪般的冷静,论灵活变化,随机应变更是无人能及。加上我传授的技艺,再增添些临场经验,保证明堂窝也要给你赢回来。现在万事俱备,只欠赌本。不过若能起出杨公宝藏,还怕没本钱去赌吗?”
徐子陵苦笑道:“你这如意算盘未必打得向,照我看能找到宝藏的机会微乎其微,一切待寇仲来到才说吧。”
雷九指见他没再拒绝,心情大佳,笑道:“照我看你气色甚佳,时来运到下,何事不成。不如我们今晚先去明堂窝踩踩场子,长安的达官贵人、公子贵介,谁不到那里趁热闹?”
徐子陵摇头道:“今晚不行!我想先去见李渊。”
雷九指失声道:“甚麽?”
徐子陵解释了岳山和李渊的关系,苦恼的道:“究竟怎样才见得到皇宫内苑的皇帝呢?登门求见肯定是不成,只是徒给李建成、晃公错等一个布局杀我的机会。”
雷九指苦思半晌,最後放弃道:“这事我真的没法帮你忙,皇宫内岗哨重重,要偷进去根本无此可能。就算你有本领潜人去,偌大的里宫到那里去找李渊?”
徐子陵待要说话,肖修明匆匆而来,见到徐子陵大喜道:“幸好莫兄真的在这里喝茶,否则都不知该到那里找你。”
徐子陵把雷九指介绍他认识後,问道:“有甚麽急事?”
肖修明道:“封大人要见你啊!”
徐子陵和雷九指脸脸相觑,暗忖难道被封德彝看穿他的真正身份,否则以一个唐室重臣,怎曾有兴趣见他这麽一个江湖浪人?常可与夫人亲自到关防来迎接岳丈沙天南,有他出面,关防官只派人上来打个转,便算查过,便宜了寇仲这身份暧昧的人。
两船开出,朝长安城的方向驶去。
不一会沙福来找他,说老爷有请。步出走廊,沙福低声道:“要见你的是四姑爷,当他听到莫先生医术如神,立即要把你请来相会。”
寇仲暗吁一口凉气,希望常可真是瞧中自己的医术,而非心生怀疑,否则就要全功尽废,暗渡陈仓变成打草惊蛇。
大厅一片喜气洋洋的欢愉气氛,沙家诸人见寇忡这丑神医跨步入厅,人人以亲切的招呼和笑容相迎,幸好常可夫妇亦不例外,寇仲立时放下心来。
厅内早摆开叁桌酒席,沙天南精神翼翼的起立道:“来!大家坐好再详谈。”又把寇仲介绍给常可夫妇认识。
常可的夫人,沙家的四小姐芷嫦长得端庄秀丽,论容貌只稍逊五小姐芷菁半筹,一派大家闺秀的风。
常可本人长得年青俊伟,一副奋发有为的样子。不知是否官运亨通,顾盼神采飞扬,对寇仲却恭敬有礼,并不以他貌寝而有丝毫轻视之意。
寇仲被安排坐在常可和大少爷成就的中间,坐的当然是以沙天南为尊的主席。同席的除老夫人外,其他女眷全集中到另两席去。陈来满、毛世昌和沙福也陪列主席。
酒过叁巡,一番话後,沙天南欣然对寇仲道:“得少婿告知後,可卜莫先生今次到长安,必能大展悬壶济世的抱负。”
常可接口道:“事情定这样的,皇上的宠妃张娘娘忽罹患怪疾,这个月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群医束手,连有关中医神之称的『活华陀』韦正兴也治不好她的痛,使得皇上终日愁眉不展。幸好莫神医来了,只要能治好张娘娘的痛,不但是我们沙家莫人的荣耀,莫先生更可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呢。”
寇仲心中叫苦,皆因他从未想过医病医进皇宫去,那可不是说笑的。猛下决心,入城後立即开溜,否则进入皇宫,不露出马脚才是怪事。
表面当然装作感激的道:“多谢常爷给鄙人这天大的良机,鄙人必尽心尽力,治好张娘娘的痛,不负常爷之托。”
大少爷沙成就举道:“这一,就祝莫神医妙手回春,治好娘娘的病。”
众人轰然对饮,气氛热烈。
只有寇仲差点痛哭流涕。为自己辛苦经营出来的医业悲泣。
第十叁章 觐见唐皇
徐子陵随肖修明来到街上,天上下丝丝飘雪,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八名骑士簇拥下,恭候路旁。
白雪纷飞把宽宏规整的朱雀大街统一和净化了天地一片迷离,徐子陵似若重温在洛阳那清早勇战四大圣僧的旧梦。
肖修明抢前把门拉开,道:“莫兄请登车,小弟在总店等你。”
徐子陵把心一横,登车而入。
身穿官服的封德彝正一瞬不瞬的瞪着他,淡淡道:“莫兄请坐到我身旁。”
徐子陵依言坐下,马车缓缓开出。
封德彝望向窗外雨宵纷飞下的长安第一街,微笑:“长安有叁宝,莫兄可曾听过?”
徐子陵茫然摇头。
封德彝徐徐道:“就是丝织、叁彩釉陶和铜镜。”
接而低吟道:“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古冯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为人臣子者,必须像一面明镜,莫兄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实在弄不清楚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不过他自喻为镜,其中隐含至理,也表示出冉洁的操守,非是逢迎吹拍之徒。心中肃然起敬道:“这样才叫尽人臣的责任,祸及万民,小人敬服。”
封德彝收回望往窗外的目光,朝他瞧来赞许的道:“能令莫兄深有同感,可知莫兄亦是心怀大志的忠义之士,莫兄可知本官为何今早要来找你呢?”
徐子陵茫然摇首。
封德彝露出回忆的神色道:“莫兄昨夜表现的武技,有种天马行空挥自如,充满创意的味道,这种超凡入圣的剑法,为封某人平生仅见,禁不住大生怜才之意,不忍见你就那麽横死长安,空负大好剑术。”
徐子陵恍然大悟,微笑道:“多谢封大人的关心,生死有命,小人若是把生死放在心上,昨晚就会逆来顺受,不会与尔文焕等正而冲突。”
封德彝脸现讶色,欣然道:“原来莫兄并非徒逞勇力之辈,只是不把生死放在眼内,佩服佩服。”
徐子陵怕他要招揽自己作手下,那就甚麽地方都不用去,失却目下最需要的自由。先发制人的道:“小人一向淡泊名利生死,投身卜家,只因卜家是有名的大善人,不类一般谋利的商贾。待天下乎定,四海归一,小人便回乡过些耕田种菜的日子,享受平凡中见真趣的生活。”
封德彝微笑道:“莫兄竟是另有怀抱,本官非常欣赏。不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莫兄可知已开罪了甚麽人呢?”
马车此时切入光明大街,若继续往前。将直进皇城的正门朱雀门,封德彝喝出去道:“到东大寺去!”
御车扬鞭策马,右转往东。
徐子陵叹道:“现今长安的形势泾渭分明,皇上之下,不附太子,便附秦王,小人明白自己的处境。”
封德彝道:“若莫兄已是秦王府的人。我反不用为你担心,问题是莫兄初来甫到,虽在兴昌隆办事,依然只算外人,若有其麽不测,秦王很难为你出头。正因看正此点,你的敌人可肆无忌惮的在这段时间内不择手段务求杀你立威。所以本官才要大费唇舌,劝莫兄寻求自保之道。”
徐子陵从容道:“他们今早试过一次,在东市西门突袭小人,幸好小人运通不错,得避此劫。”
封德彝细问经过,徐子陵回答後,他沉吟片晌,忽然道:“莫兄在巴蜀家居何处?”
徐子陵怕给他问起“家乡”的情况而哑口无言,只好说出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道:“小人家住成都狮子桥街。”
封德彝喜道:“那就行哩!最近成都发生了一件骚动武林的大事,莫兄有否耳闻。”
徐子陵一点不明白他“那就行哩”是甚麽意思,但见他充满期待的样子,却不能推说不知道,只好说:“大人是否指『霸刀』岳山击杀『天君』席应一事呢?”
封德彝一拍椅柄,欣然道:“正是此事,莫兄对此事知得足否详尽?”
徐子陵心中有点明白,答道:“当时刚巧小人返乡探望家父,适逢其会,目睹了整个过程。”
封德彝精神大振的反覆询问他“目睹”的过程,徐子陵当然对答如流,到封德彝完全满意,这位李渊的亲信大臣点头道:“本官已想到为莫兄解祸的妙法。”
徐子陵早心知肚明地想说甚麽,当然装作一无所知的向他请教。
封德彝道:“待会皇上到东大寺为身罹怪疾的贵妃张婕妤许愿,本官会安排莫兄得见皇上一面,只要此事传入长林诸人耳内,保证莫兄以後可稳如泰山,没有人敢动你半根毫毛。”
徐子陵心中大喜,故作讶然的失声道:“参见皇上?小人怎有那个资格?”
封德彝笑道:“本来是没有的,不过皇上正急於知道有关『霸刀』岳山的消息,而莫兄乃在长安唯一曾目睹两人龙争虎斗的人,资格便有了。”
徐子陵发自真心的感激道:“封大人这麽关心小人的祸福,小人来世结草衔环,也不足为报。”
封德彝道:“我和关中剑派的邱文盛有十多年的交情,对你又特别投缘,怎能眼白白看你横死。不过莫兄弟须谨记见到皇上时,他问甚麽你就答甚麽,千万不可提及尔文焕等人的事,明白吗?”
徐子陵肯定的答应了。
马车刚巧驶进宏伟壮丽的东大寺去,徐子陵已心有定计,知道如何可让岳山见到李渊,但还需寇仲来到长安才成。
沙家的两艘帆船,在两艘唐室战船护送下,经由贯通黄河与唐京长安的广通渠驶抵长安城内,码头处鞭炮大鸣,侍卫肃立敬礼,这般隆重的大阵仗,完全出乎寇仲这冒牌神医意料之外。
定神一看,寇仲差点要跳河逃生,来迎者认识的有独孤峰、独孤策、独孤凤等独孤阀的领袖人物,不认识的人更多,看来该都是长安的权贵富商,至此才知沙成功说他沙家是洛阳首富,非是虚言。
最吸引他注意的是身穿太子袍服,貌肖李世民的人,不用说便是大唐太子李建成。他的身材与李世民相若,只是脸孔较为狭长,亦欠了李世民凛然的正气,但双目神采逼人,绝非等之辈。
果然前面的常可低声向沙天南道:“想不到太子殿下会亲来迎接,真是给足我们天大的面子。”
沙天南则笑得合不拢起嘴来。
寇仲缩在陈来满、毛世昌等人中间处,事到临头,他反回复冷静从容,心内重温这些天来拟习的行动坐卧的举止,说话的语调和声音,希望能胡混进城,然後乘机开溜。
幸好来迎者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沙家诸人身上,连往寇仲瞥半眼的兴趣都欠奉。
人走他便走,人停他也停,李建成迎上登岸的沙天南致欢迎词时,寇仲等仍留在船面上,等候安排。
寇仲暗叫谢天谢地,瞧看沙家诸人逐一登上迎接的马车,与李建成一道在众兵卫拱护下离开,独孤家的人也走得半个不剩,这才如释重负的随一众护院及婢仆登岸。
百多人由另一官儿招待,登上另一队马车,在雨雪纷飞中奔往沙家在长安的新宅院。
同车的陈来满欣悦的道:“建成太子这麽礼待老爷,我们沙家必可在关中另创一番局面。”
寇仲正盘算如何开小差溜掉,闻言顺口道:“我们沙家究竟是干甚麽生意的呢?”
毛世昌讶道:“莫先生竟不晓得。我们沙家是以矿藏起家,以五金工艺名闻天下,只是分设全国的兵器厂更过百家,只在关中便有十多个矿场。”
寇仲暗忖难怪李建成这麽看重沙天南,原来是掌握军工命脉的大商贾。
王世充失去这个人,会是重大的打击。
陈来满压低声音道:“洛阳最厉害的守城神弩,就是老爷亲自设计和监督打造的呢?”
寇仲心中大喜,因已晓得李建成有亲自督军攻打洛阳之意。
正思量时,蹄声迎面而至,常可和另一将领策骑来到,把车马队截停。
寇仲“心如鹿撞”时,常可和那将军策马来到寇仲车旁,唤道!案莫先生!”
寇仲硬起头皮探头出去,回应道:“鄙人在,常爷有何指教?”
另一将军客气的道:“未将冯立本,见过莫先生。”
常可介绍笑道:“冯将军是太子殿下东宫的统领,大家是好朋友。”
寇仲心知糟糕,果然冯立本道:“殿下不知莫先生大驾光临,有失礼敬,故特命末将来迎接先生大驾,请先生立即到宫内相见。”
寇仲心中唤娘,偏又毫无拒绝良策,只好解下井中月,下车改乘马儿,随两人往皇宫驰去。
徐子陵被安排到东大寺後的待客堂内等候封德彝作进一步的指示。
大唐皇帝李渊圣驾未到,大批御卫已做好所有保安的防功夫,使整座寺院刁斗森严,人止步。
陪伴徐子陵是封德彝的家将管孝然。若无聊,对正观赏窗外雪景的徐子陵道:“封大爷对莫兄确是另眼相看,昨晚见识过莫兄的剑法後,还问过我们有何意见。”
徐子陵连忙谦让。
管孝然道:“最难得是莫兄有极从容潇的气度,举手投足,均是那麽完美无瑕,使人永久难忘。”
徐子陵心中大懔,知道若遇上熟人如李世民,会从这些地方对自己生出疑心。反扮成岳山不会出问题,皆因岳山本身正是这般级数的高手。
随口问道:“天下无人不知长安武林是卧虎藏龙之地,有甚麽人物是特别出色的呢?”
管孝然道:“若论真正高手,竖起十个指头都不够用,不过如数风头最劲者,首推束突厥来的年青高手可达志,此人的刀法已达出神入化的境界,屡败秦王天策府的高手,令太子东宫声威大盛。听说在前晚宫内的宴游中比试,连长孙无忌也吃了亏,当时尚有天下第一名妓尚秀芳在场。秦王这个脸去得太大哩!”
徐子俊心中暗念可达志之名,反没有留意尚秀芳。
此时有人来报,着徐子陵到寺院後的贵宾室谒见唐皇。
徐子陵收摄心神,在管孝然的引领下,往见李渊去也。 第一章 唐皇李渊
东大寺的贵宾堂外布满御卫,都是经过精心挑选,人人虎背熊腰,高挺膘悍。指挥的将领是率更丞王睦。管孝然与他非常捻熟,报上徐子陵的姓名后,徐子陵依规矩解下佩剑,在王睦陪伴下跨槛登堂。
堂北有一排窗子,外面是雨雪飘飞的园林。靠窗放置一排十多张太师椅,以茶几柑隔,正中坐着的是位身穿赧色便眼的男子,肤白如雪,颜容清秀,看上去只是三十来岁的年纪。但徐子陵一眼认出他正是大唐国的九五之尊,李阀的最高领袖李渊。不但是因他所坐的位置,更因其他人都穿上官袍,他的便服打扮反突出他尊崇的地位。;李渊的神倩有点疲惫,可是浓密的眉毛下,眼神仍是明亮、清澈,且流露出一种颇为难以形容似是对某些美好事物特别憧憬和追求的神色,纵使坐在椅上,他的腰仍是挺直坚定,显得他雄伟的体型更有逼人的气势。正捧起茶盅呷茶的双手纤长稳定,整个人散发着非凡魁力。一阀之主,确是气概不凡。·徐子陵直觉感到他不喜欢摆皇帝的架子。仍是依礼下跪叩首追:“小民莫为,拜见皇上。”。
左右相陪的四名大臣中,除封德彝外,徐子陵认识的尚有裴寂,当年把从东溪号盗得的帐簿送予李世民时,与他曾有共膳之缘。也就是那个早上寇仲拒绝李世民的招揽,并下决心要踉他争天下。
李渊神态雍容的放下茶盅,淡然道:“给朕平身!王将军可以退下。”
王睦与两名御卫依令退出堂外,徐子陵徐涂站起,垂手侧立,以表恭敬。
李渊神采过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点头道:“这里并非皇宫,一切随便。看你的举止动静,知你身怀绝学,非是一般等闲武夫。今趟莫卿你到朕的关中来。是否有什么心愿呢?”
徐子陵给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立时生出感应,才知这一阀之主,武功实是深不可铡,难怪能调教出李世民、李元吉等儿子来。恭敬答道:‘`莫为只愿能办好象主人卜廷吩咐的事,以报知遇之恩,此外别无奢求。”他一直在留意裴寂的反应,只要他看不破自己的真正身份,他对算是过了来长安的第一关。
李渊显出阀主的霸气,仰天发出一阵长笑声,道:“好!朕最欢喜有忠有义的人,听封卿说你曾目睹吾友岳山与席应的一场龙争虎斗,且给朕详细道来,不要漏去任何细节。”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晓得李渊并没有对他生疑,可以依计行事了。
大唐的皇宫,由皇城、宫城两个部份组成。前者是大唐中央政府的一应办公机构所在地;后者则为皇室治事起居之处。中间以一道宽达千余步横断东西的广场式大横街分隔,所有改元、大赦、元旦、冬至大朝会、阅兵、受俘等全在这里举行,故有“外朝”之称。
皇城皇宫的主门是位于南北中轴线上的三道门,皇城正南是遥对城南主门明德门的朱雀门,以长安第一大街朱雀大街连贯。
宫城正南的主门是承天门,连接承天门和朱雀门的一截街道称为天街。
玄武门是宫城正北的大门,门外是宫城的后院“西内苑”。
朱雀、承天、玄武三门,形成皇城宫城的主轴,有坚强的工事和森严的警卫。玄武门更是宫廷禁卫军司令部所在地,兵力雄厚,谁能控制玄武门等若控制皇宫,甚至整个京师。
宫城由三个部份组成:中为太极宫,西为掖庭宫,东为东宫。
太极宫是唐皇李渊起居作息的地方,东宫是太子李建成居处,西部掖庭宫为李世民居处,李元吉的武德殿,位于东宫北的西内苑里。
太极宫内共有十六座大殿,最主要的四座大殿为太极殿、两仪殿、甘露殿和延嘉殿,均建在承天门至玄武门的中轴线上。
太极殿又称“中朝”,是大唐宫内的主建筑,每月朔望两日,李渊在这里接见群臣,处理政务。
太极殿北是两仪殿,为“内朝”,只有少数有资格作决策的亲信大臣才能进出参与,国政大事往往先在此商讨、决定,才轮到在“中朝”提出和讨论执行的人选及方法。
寇仲这神医随着常何和冯立本从皇城南面靠东的安上门进入皇城,两旁官署林立,左有太常寺、大府寺、尚书省;右有太庙、少府监、都水监、东宫仆寺等等。他特别留意的是都水监,皆因这里掌管长安一切水道交通,对他寻宝的跃马桥有莫大关系。他虽连跃马桥的影子都未见过,心中早认定宝藏的人口最有可能在桥底下水适处,否则宝藏该早给人发现。
当进入分隔皇城宫城的广场横街,以寇仲如此见惯场面的人,也被这横分南北、气贯东西的长街式广场的磅磺气势所震慑,叹为观止。尤其是承天门上建有重楼,只要想像唐室有甚庆典在外朝举行,帝君登上承天门楼主持的气象,禁不住热血沸腾。
他想:终有一天,登楼主持庆典的人会是我寇仲而非李渊或李家的任何人。
三人在东宫外重明门下马,步人东宫;由东宫卫土组成的“挟门队”分列两旁,气象森严。
过了重明门就是显德门,门内是东宫的正殿显德殿,接着是崇教、丽正、光天和承恩等宫殿,两侧还有宜春院、崇文馆、集贤馆及其他一些殿堂楼阁。
显德殿是太子李建成接见文武百官和监国问政的地方,不过今趟李建成接待沙天南父子却选在宜春院。沙天南虽富甲一方,终非外国政要人物,故以建在东宫园林内的宜春院较为合宜。
寇仲直到这刻仍弄不清楚长林军驻扎的长林门所在位置,估计该是东宫的北大门,等若太极宫的玄武门。
在雨雪飘飞中,寇仲在门官大叫“莫一心先生到”的燎亮唱喏中,步进宜春院去。
李渊用神聆听,又于关键处打断他的叙述细加追问。当徐子陵说罢,李渊大讶道:“人的性情,决定每个人出手的风格,岳山竟然变得这么沉着冷漠,教人难以置信。”
徐子陵感到李渊这番话只是向他左右说的,并非要求自己答话,遂垂首不语。刚才他对战况过程的描述,事前做足准备工夫,完全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情和角度,去述说自己与“天君”席应的决战。
又故意屡在微妙关头表达出自己看不破个中玄虚,免被李渊瞧出自己的“高明”。
裴寂接过李渊的话道:“这证明岳山真的练成`换日大法’,脱胎换骨的变成另一个人,否则何以弃刀不用?”
李渊长叹道:“可是朕仍感到无限惆怅!想当年肤和岳大哥并肩作战,历尽生死凶危,方能尽歼肆虐北疆以`小旋风’马俊为首的马贼群。当时岳兄的霸刀何等威风厉害,只要想到此倩难再,朕实深感惋惜。”
徐子陵心中一震,在岳山遗卷中,岳山曾详细描述这马俊的武功和如何把他斩杀的战斗经过,偏是对李渊却一字不提,其中定有徐子陵不明白的情由。若弄不清楚,以后会在李渊面前露出破绽。
封德彝笑道:“臣以为皇上不用为此介怀,岳公弃刀不用,代表他的武功修为再有惊人突破,否则也不能将席应置诸于死地。”
李渊沉吟迢:“还有使朕感到奇怪的,岳兄一向不屑与魔门中人交往,怎会忽然和`胖贾’安隆、`倒行逆施,尤鸟倦联起手起来对付席应和边不负两人?”
这个问题谁能回答?厅堂一阵沉默。
李渊忽然问封德彝身旁那位大臣道:“遣人往寻岳山一事,叔达可知有什么进展?”
叫叔达的大臣摇头道:“尚未有消息。像岳公那种高手,如要蓄意隐蔽行踪,恐怕谁都难找到他。”
徐子陵知是时候了,脸上故意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果然瞒不过李渊的锐民间道:“莫为你是否有话想说?不用害怕,放胆说出来。”
徐子陵必恭必敬的道:“小民在来京途上,曾于恒县见过岳老一面,当时他匆匆而过,转瞬失去影迹,小民心中仍是印像深刻。”
坐在裴寂旁一直没有说话,身材矮胖,脸上常挂笑容的一个大臣道:“岳老定是也惦记着和皇上当年在北疆快意纵横的日子,所以要到关中来与皇上叙旧。”
李渊脸上现出缅怀的神色,旋又被伤感取代,摇头道:“他是不会原谅朕的,永远都不会。虽然最后我们两个都是失败者。唉!往事如烟,转眼五十多年哩!”
徐子陵暗里捏把冷汗,暗忖若自己依原走计划贸然去找李靖,必会被李渊立即识破。他更知李渊猜得一点不错,岳山是不会原谅李渊的,否则岳山就该在遗卷中谈及李渊。正因他痛恨李渊,所以一字不提。
他开始有些儿明白李渊的性格,他优柔寡断的作风,非是因他欠缺胆色魅力,又或意志不够坚定,而是因他太重感情。其中的苦乐,正显出他对美好生命的依恋和追求。徐子陵有此一想法后,对这大唐皇帝登时好感大增。
裴寂再安慰这位对自己内心感情毫不掩饰的大唐皇帝造:“人的年纪愈大,对过去的事情愈是看淡,五十多年啦!岳公该再不把旧事放在心上。假如皇上同意,微臣可在城内广布眼线,只要岳公入城,皇上可立即晓得,到时再请皇上走夺。·,李渊沉吟片响,龙目朝徐子陵瞧来,道:“此事不宜张扬,否则恐怕会令霸刀不快。莫为你既见过岳山,可为朕暗中留意,但此事只限你一个人知道并着急进行。赐金五两,退下!”
徐子陵心忖五两黄金虽是不俗的财富,不过比起和廷五十两的大手笔赠金,只是小巫见大巫,可见李渊非是挥霍无度的君主。
叩首后离开厅堂。
太子建成从座位起立,欣然直往从宜春院人堂的寇仲迎来,其他人等慌忙追随左右,骇得寇仲心中唤娘,硬着头皮“应付”李建成的刮目相待。最令他提心吊胆的是独孤峰、独孤策和独孤凤这三位“老相好”,若被他们识破身份,任他有通天彻地之能,亦只能以饮恨宜春院收场。
寇仲以过去三天反复练习的姿态步法,又运功收敛眼内神光,改变咽喉的大小,扮作愚鲁野民见到太子殿下时手足失措的畏敬模样,末待李建成来到,往下跪拜道:“小人叩见太子殿下。”
李建成加速抢前,在他双膝着地前一把将他扶起,呵呵笑道:“天佑我李建成,莫神医来得合时,不必多礼。莫神医是李建成的上宾,免去一切宫廷俗礼。”
寇仲心道这就最好,老子那有兴趣向你这小儿又跪又拜。表面当然装出受宠若惊,半眼都不敢朝其他随李建成拥过来的人望去的战战兢兢模样,颤声道:“小人不敢!嘿……小人……”李建成挽着他的手臂,欣然道:“坐下再说!坐下再说!,,寇仲在李建成身旁坐好,这位大唐的太子将大厅内诸人向他逐一介绍,除沙家四父子外,他认识的有独孤峰、独孤策和独孤凤、常何、冯立本,首次相见的是魏徵、王桂和谢叔方三人。
王挂和谢叔方该是李建成的亲信,魏留原是李密的首席谋臣,未知是否因李密与李建成关系密切,所以魏归徵因而加入太子党的阵营内。
寇仲对此无暇深究,只要独孤峰等没对他起疑,可还神作福,那还有空去想及其余事。
在众人目光下,寇仲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茗,匆匆喝过后,李建成欣然道:“听沙翁说莫神医的针法医术,乃家传绝学。未知曾否谓过一种病状,患者热而心烦,皮肤麻木,耳呜乏力,脐下气逆上冲,两足冰寒……。”
寇仲知他最关心张捷好的怪病,因为如能治好她,不但可讨好李渊,更可进一步力刀强和这李渊宠妃本已极为密切的关系。而他亦是骑虎难下,不得不面对这扫岂战,装作“惊魂甫定”的用神沉思一会,才道:“全身烦热而独双足冰寒,确可令一般大夫束手无策,皆因这有两个病源。皮肤麻木,下气上冲,正是两病交侵之象。不过殿下放心,这病可包在小人身上,保证可针到病除。”
他信口胡诌,又把话说满,完全是豁出去尽博一铺、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心想凭自己的《长生诀》疗伤圣气,怎都能令张美人有些儿起色吧?李建成大喜道:“如此就有请莫神医立即为病人施针治病。趁父皇到东大寺去,若能凭神医妙手回春,可令父皇惊喜莫名。”
寇仲硬着头皮随他起立,暗忖在长安混得是龙是蛇,就要看这娘的一铺。
第二章 奇症怪疾
碧水澄潭映远空,紫云香驾御微风;汉家城阈疑天上,秦地山川似镜中。”
太极宫与东宫有通训门相通,过门后是太极宫的东园,也是著名的东御地所在处。
在雪粉飞扬下,广阔的东御池晶光亮澈,默默地反映着池畔铺上新装的享台楼阁、老槐垂柳,仿似人间仙境。
寇仲在李建成、常何、冯立本三人陪同下,沿着池旁碎石铺筑的园中小道,朝张捷好所居位于东御池北园林内的凝碧阁缓步前行,在分隔东园和主殿群的隔墙外,远处太极殿的殿顶耸峙于雪白的林木之上,气象万千。
李建成在寇仲耳旁低声道:“张娘娘今趟的病起得非常突然,半个月前她在宫内玩球戏时忽然晕倒,此后得此怪疾,一直时好时坏,连韦正兴都束手无策。”
寇仲记起韦正兴是关中最有名的医师,有活华陀之称『顺口问道:“韦大夫怎么说呢?”
李建成冷哼道:“他说来说去都是寒燥虚实那一套,只有秦王才硬说他医术了得。照本殿下看他不过医道尔尔,只是凑巧医好几个病症,便声名大噪,遇上真正棘手的奇难杂症,立即束手无策。
寇仲这才知韦正兴是李世民方面的人,难怪李建成如此紧张和礼待自己。不过假如他寇仲出师不捷,立即会被打落冷宫。再想到李建成的狡猾,趁李渊离宫时让自己去尝试诊治,医不来李渊都不知道,更不会怪到他这个太子身上。
问道:“娘娘一向的体质如何?”
李建成露出思索的神情,眉头深锁的适:“张娘娘以前的身子是相当不错的,这次病发事起突然,令我们大感意外。”
说话间,众人穿过蜘蜒于竹林的小径,眼前豁然开朗,东御池之北,罗植各种花卉草木,凝碧的地水映照下,凝碧阁座落其间,台殿亭阁,与四周的环境融浑为一。
李建成领着冠仲等登上台阶,一名四十来岁的太监在两个小太监的陪同下在大门相迎,李建成介绍道:“郑公公,这位就是莫神医哩!”
那郑公公见到冠仲的尊容,鄙屑之色略现即敛,勉强打个招呼,道:“太子殿下请!”
徐子陵离开东大寺,整个人轻松起来。心想该是留下暗记的时刻,好能与寇仲联络,认准方向,在雪花纷纷中朝朱雀大街走去。
忽然有人从横巷撞出来,哈哈笑道:“弓兄你好!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徐子陵大吃一惊,忙低声道:“我现在叫莫为,希白兄勿要乱嚷。”
正是“多情公子”侯希白,纵使他的帽子遮去上半截脸,但其独特出众的体型风度,仍是非常易认。
侯希白发现他面具上的疤痕浅了许多,尴尬地道:“我这叫自作聪。幸好我肯定没人跟踪莫兄后才现身相见,否则会暴露莫兄的身份。哈!莫为!这名字可圈可点。,,一把扯着徐子陵衣袖,转入横巷去。
徐子陵奇遣:“你怎知我在这里?”
侯希白耸肩洒然道:“子陵兄…嘿!莫兄只是我的意外收获。
我真正要跟踪的人是扬虚彦。以为他是随李渊的车马队到东大寺去,岂知竟见到你从东大寺走出来,登时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寒舍喝两杯如何?”
徐子陵讶道:“你在这里有落脚的地方吗?”
侯希白领路而行,潇洒笑道:“有钱使得鬼推磨。这几年来我专为付得起钱的人作画像,赚了一大笔。虽说长安很难批到户籍,却给我将屋连户籍一应买下来,以作藏身之所。”
两人进入上书“宣平”的坊门,又是另一番情景。长安城内坊与坊间都以围墙街道分隔,井然有序,每坊四门,主要街道是以十字形贯通各门的石板路,小巷成方格网状通向坊内主街。坊内民居多为低矮的砖木房,朴素整齐,院落森树时花,窗明几净,一片安祥舒适的居住气氛。
侯希白领他直入深巷,来到一所小院落的正门,推门道:“莫兄请进。”
当李建成等一众留在大堂,寇仲这冒牌神医却登堂人室,在郑公公领路下,穿廊过户抵达大唐皇帝宠妃张捷好的香闺门外。
郑公公着寇仲远候一侧,自己过去轻轻叩门,一副惟恐惊扰张捷妤的模样神态。”
寇仲闲着趁机欣赏这凝碧阁的内园景色,纵在这冬寒雪飘的时节,他仍轻易想像出在园内繁茂的古槐和苍柏下,春夏时在浓荫遮地、满园碧绿的蔓草衬托中,雪白的梨花和纣丰红的桃花争香竞艳的迷人情景。
这种睹此思彼的想像力,令寇仲心神提升至超乎眼前的物象到达另一层次,感觉新鲜。
院内正中处有个大池,池中筑有一座水亨,亭旁有座假石山,近顶处雕凿出龙头,张口喷出一道清泉,射注池内,飞珠溅玉,蔚为奇观,更为清寂的冬园带来一点点生气,颇有画龙点睛之效。
正欣赏间,宫门张开,一名宫女的声音道:“郑公公安好,是否神医来了?”
郑公公低声道:“正是莫先生来了,方便吗?”
寇仲当然诈作不闻不知,感到那宫女正探头出来朝他张望。
宫女显然被他的鄙俗模佯吓怕,好一会才道:“就是他?”
郑公公忙低声道:“是太子殿下极力推荐的,我们做奴才的只有听命行事。”」寇仲心中大骂,这太监一下子将所有责任推在李建成身上,确是可恶。
宫女道:“不若公公随小婢入去禀告贵人,由她定夺好了。
两人足音远去。
暗伴寇仲的两个小太监互打眼色,对寇仲这神医似乎都不大看好。事实上连寇仲亦对自己没有信心,不由有点儿紧张。
片晌之后,郑公公回来道:“有请莫先生。”
寇仲深吸一口气,随郑公公进入布置得美轮美焕的内堂去,经过一进厅堂,才是闺阁,在两名太监和数名宫女簇拥下,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揽被坐在一张卧榻上,一副娇慷无力,我见犹怜的抱病样儿。
寇仲不敢饱餐秀色,正要叩首下拜,张捷妤柔声道:“莫大夫不必多礼,只要你能治好哀家的顽疾,哀家重重有赏。”
旁边一位该是张捷妤贴身爱婢的俏丽宫女接口道:“我们贵人的意旨是医者须讲求望、闻、问、切;若拘于尊卑俗礼,顾忌多多,反妨碍莫大夫的诊断。所以莫大夫可免去这些宫廷礼节。”
寇仲心道这就最好。作个揖后干咳一声,清清经运功改变后的喉咙,开腔道:“娘娘果然是明白人,如此小人就先为夫人把脉看看。”
张姨妤点头同意,郑公公忙指点太监搬来椅子,让寇仲在这美丽的娘娘身前坐下。气清兰麝衅馥肤润玉肌丰。当寇仲把三指搭在张捷妤无力慷移、滑比凝脂的玉腕上时,差点晕其大浪,忘记来此的目的非是愉香而是治病。
在众人目光虎视眈眈下,寇仲暗中送出三注真气,钻进她的气脉内。
蓦地张捷妤娇躯剧震,寇仲大吃一惊,慌忙缩手。
众宫娥太监齐声惊呼,魂飞魄散。
徐子陵接过侯希白奉上的香茗,轻呷一口,奇道:“这里布置相当不俗,原先的主人当是高雅之士。”
侯希白微笑道:“多谢子陵对他赞赏,小弟这蜗居原来的布置全被小弟换过。唉!小弟的癖好就是不能忍受庸俗的东西。”
室雅何需大。侯希白这小厅堂布置简雅,窗明几静,最令整个环境充盈书香气息的是挂在东西壁间两对写得龙飞凤舞、清丽高古的长对联。
其中一副的上联是“放明月出山,快携酒于石泉中,把尘心一洗。引董风入室,好抚琴在藕乡里,觉石骨都清。”
另一联是“从曲径穿来,一带雨添杨柳色。好把疏帘卷起,半池风送藕花香。”
既相对称,且意境高远,令人读来心怀舒畅。
徐子陵本身对吟诗作对是门外汉,问道:“这时联是否侯兄的作品和手笔呢?”:侯希白谦虚答道:“正是小弟劣作,请子陵赐教。
徐子陵苦笑道:“在这方面你至少可做我的师公,我哪有资格去指教你?”
侯希白对徐子陵的坦诚大为欣赏,笑道:“换过是其他人,无论是如何外行,也必胡诌一番,以附庸风雅,由此更显子陵君子之风。””又岔开话题道:“子陵刚才为何会从东大寺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徐子陵扼要解释后,反问道:“侯兄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侯希白叹道:“当然是为了要从杨虚彦手上抢回另半截的印卷,现在我对不死印法是口知半解,练得差点走火入魔。”
徐子陵大惑难解的道:“令师究竟是什么心态,见到你们两个斗生斗死的,竟也不置一词吗?他现在究竟站在哪一方?”
侯希白脸色一沉,缓缓道:“这情况正是他一手促成的,坦白说,我对不死印法并非那么热心,因为这世上尚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可让小弟去沉醉追求。只是知道杨虔彦必不肯放过我手上的另一截印卷。一旦让他练成不死印法,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我侯希白。”
徐子陵皱眉道:“照情形推测,令师刻下的关系应与杨虚彦较为密切,对侯兄大大不利。”。
侯希白摇头道:“这只是一个种假象,杨虚彦该像小弟般,只能凭自己的本领去混出事业和成就来。当我和杨虔彦任何一人练成不死印法,首先就要应付魔门两派六道的挑战。石师正是要通过这种种考验和斗争,要我们两人之一能脱颖而出,成为统一魔道的人。”
徐子陵不解道:“令师为何不自己苦完成这心头大愿,却要把责任放在你们身上?”
侯希白沉声道:`“道理很简单,皆因他的不死印法因碧秀心而出现破绽,所以才要躲起来暗中操纵;否则若惹得宁道奇或慈航静斋的斋主出手,他便有可能吃败仗。”
徐子陵心中一震,暗忖杨公宝藏内的“邪帝舍利”,极可能就是弥补不死印法破失的一个关键。
侯希白颓然苦笑道:“有时连小弟都对与石师和杨虚彦的关系感到迷悯失落。子陵可否助我从杨虚彦手上把印卷抢回来?”
徐子陵以苦笑回报,道:“你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小弟怎能坐视。”
侯希白大喜道:“子陵确是我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我侯希白也助子陵去起出杨公宝藏,以作回报。”
徐子陵暗付此事须得寇仲同意才成,点头道:“此事迟些再说,眼前你对杨虚彦有什么眉目呢?”
侯希白沉吟片刻,冷笑道:“愈清楚我这位不同门师兄弟的行事作风,愈知道他是个手段卑鄙的人。”
徐子陵讲道:“侯兄何有此言?”
侯希白双目杀机乍闪,沉声道:“我来关中足有半个月,凭着对魔门的熟悉,摸清了杨虔彦的行藏居处,又曾数次趁杨虚离家时偷进去搜寻印卷,虽一无所获,却无意中发现他的其他勾当!”
徐子陵大感兴趣,问道:“是什么勾当。”
侯希白狠狠道:“我发现了他炼制石师所传`焚经散’的痕迹,他可瞒过任何人,如何能瞒得过我侯希白?”
当寇仲送出真气,张捷妤娇躯内的全身气血经豚,像张一览无遗的图卷般尽展其脑海之内。
就在此刻,他倏地发觉这高贵的夫人体内经脉欲断,像经不起任何微弱力道冲激似的,骇然知机下立即收回真气,并抬起搭腕的右手。
由于眼见张捷好娇躯剧震,众太监宫娥同时飞扑过来。
张捷妤痛得冷汗直冒,娇躯抖颤,众人一时间连寇仲都忘掉。
寇仲心中叫苦,若张捷妤就这么香消玉殒,他跳落黄河都洗不清那令她致死的嫌疑。
幸好张捷妤半晌后恢复过来,睁眼“啊”一声呼叫。
郑公公怒道:“莫大夫!这是什么一回事?”
寇仲这时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晓得张娘娘的怪病是他能力以外的事,他唯一当神医的本钱,就是靠“疗伤圣气”,但因张娘娘的“虚不受补”,当然派不上用场,也只能学“活华陀”韦正兴般束手无策。
出前的头等大事,乃如何安然脱身开溜,忙肃容道:“公公切勿掠急,此乃应有之象·对娘娘的病小人已成竹在胸,眼下须先往来集草药,解去娘娘体内寒热交侵之毒,才能用针把恶疾根治,公公明察。一郑公公听得半信半疑,双目乱转之际,张捷妤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莫大夫断脉之法与别不同,显是有真才实学,刚才一下子令哀家全身气血似欲翻转过来似的。”
郑公公乃精通武学的高手,闻言起疑道:“听说莫大夫乃内家高手,不是妄自想为夫人输气吧!”
寇仲为之哑口无言,心中叫糟,幸好张捷妤亲自为他解围道:“圣上也曾多次以真气送入哀家体内,却无任何异样情况,与大夫今趟切脉截然不同。”
郑公公欲言又止,张捷妤俏目往寇仲瞧来,问道:“大夫真的胸有成竹吗?哀家患的究竟是什么病?”
寇仲硬着头皮胡诌道:“这是一种罕有的寒热交侵症,病发时寒热并作,不发时……晤t就像娘娘现在这情况。嘿!放心吧!只要我弄一剂对症的草药出来,保证娘娘会大有改善。
张捷妤就像沉溺在大海的人遇到浮木般,生出希望和信心,皆因从没有大夫敢夸口可治好她的病,秀眸亮起来道:“那就麻烦莫大夫立即为哀家开出药方。”
寇仲心想这岂非立即要他出乖露丑吗?忙道:“这贴药必须小人亲自上山采药选料泡制,马虎不得,娘娘请给小人一两天时间,听说终南山最多名药呢?”
张捷妤的贴身宫娥皱眉道:“刚下过几场大雪,草树都给冻死了!”
寇仲倒役想及这破绽,人急智生下道:“小人需要的一味主药是一种叫长春花的根茎,绝不受风雪影响,姐姐请放心。”
张捷妤对她这个唯一希望所寄的莫神医道:“如此就有劳莫大夫!”
寇仲暗里抹一把冷汗,心想总算把小命捡回来,离宫后他将有那么远躲那么远,让人认为他畏医潜逃算了。
第三章 焚经毒散
侯希白沉声道:“这种毒散出自敝门的《五毒书》,如论毒性,则比书中罗列的其他毒药相差难以道里计,它只能对一种人产生功效。”
徐子陵讶道:“是什么人?”
侯希白道:“就是不懂武功兼体质虚弱的人,对女人特别有奇效。中毒者会因经气失调被大幅削减其对抗疾病的能力。”
徐子陵这才明白为何侯希白指杨虚彦卑鄙。皆因他炼制出来的毒药是要用来对付没有武功的弱质女流。侯希白一向借花,当然看不过眼。
正如师妃暄所言,侯希白乃魔门中的异种,虽有点正邪难分,但对女性的爱护确发自真心,言行相符。
沉吟道广这种毒散肯定有某些非常独特的性能,否则不配被列人贵派的《五毒书》内。“侯希白赞道:“子陵猜得不错。无论任何毒药,中毒者多少也会露出中毒后的某些徵状,惟有这焚经散不但无色无味,更由于它只是间接影响人的健康,且过程长而缓慢,所以即使第一流的大夫,也无法发觉患者是中毒。唉!只不知杨虚彦究竟想害谁呢?”
徐子陵苦笑道:“除非把杨虑彦抓起来拷问,否则恐怕我们永远都不知道答案。”
侯希白忽然追:“你听过京兆联的杨文干吗?”
徐子陵差点儿冲口而出说“险些和他交上手”,但碍于这会泄露出“岳山“这身份,只点头表示听过。
候希白道,“若我所料无差,杨文干该与杨虚彦同为旧朝的皇族,表面与杨虚彦似乎同站在否建成太子党的一万,事实却暗中与杨虚彦图谋不轨。”
徐子陵同意他的分析,但因不宜逗留太久,道:“可否再约个时间碰面,然后才研究如何向杨虚彦着手抢印卷?”
侯希白明白他的处境,商量好联络的方法,徐子陵匆匆离开,在城内再留下给寇忡的暗记后,回到东市兴昌隆,卜廷、田三堂等人全聚在后堂望眼欲穿地恭候他回来。
徐子陵把日间跟李渊晤面的经过交待后,卜杰诅道:“我们一直以为封德彝是李建成的人,不过从他这样的维护莫老师,内情又颇为耐人寻味,此事必须向段将军报告才行。”
卜廷最关心的是兴昌隆,问道:“皇上有没有提到兴昌隆?”
徐子陵老实地摇头,道:“皇上只因我来自巴蜀,问起与该地有关的一些人事而已!”
田三堂沉声道:“照我看封德彝只是想用照莫老师,若从这角度看,他仍可能在为李建成效力。”
徐子陵摇头道:“在见皇上之前,我早向他表明忠于兴昌隆的立场,而封大人仍穿针引线地让我见到皇上,似有意令李建成方面的人不敢再碰我,则理该非像田爷所推想的那般情况。”
卜杰、卜廷等为之动容,对徐子陵的“忠贞”大为欣赏,兴昌隆虽可予徐子陵厚利,但封德彝除财富外,更可使徐子陵得到最锈人的权势。而徐于陵竟然不为其所动,显示出难得罕见的操守。
经此表日,气氛立时转为融洽,猜疑尽去。
卜杰欣然道:“今晚我们到上林苑去乐上-晚,不醉无归,好让莫老师欣赏一下长安的凤花雪月。”
肖修明和谢家荣两人轰然起哄。
徐子陵知道若再拒绝就是不近人情,只好极不情愿的答应。
田三堂显是纵横风月场的老手,笑道:“二叔最好预订好上林苑最标致的红阿姑,否则若给成都散花楼的小姐比下去,我们的颜脸何存。”
说到这方面的事,男人都份外轻松放恣,卜杰傲然道:“我卜杰敢拍胸口保证能令莫老师满意。”
卜廷悠然神往的道:“听说尚秀芳寄居于上林苑,若能请她来唱上一曲,此生无憾矣。”
卜杰脸露难色道:“尚秀芳身份超然,恐怕只有秦王才请得她动。”
田三堂道:“就算请得她动也勿作此想。长安城的美人谁不想一亲香泽,于此多事之秋,我们绝不宜作这类招忌的行为。”
说起见李渊时除裴寂和封德彝之外的另两个陪驾大臣,经徐子陵形容他们的外貌,卜杰道:“叫叔达的当然是陈叔达,胖子则肯定是萧禹,萧胖子是杨广的妻舅,在旧隋已和皇上甚为知交。除刘文静外,与皇上关系最密切的几个近臣,都给莫先生遇上。”
忽然有人来报:殷志玄来了。
众人心中大讶,殷志玄匆匆走进来,道:“秦王想与廷师弟和莫老师见个面。”
徐子陵立时脊骨寒气直冒,他能瞒过李世民的锐目吗?李建成听罢寇仲对张睫妤的“胡说八道”,脸容立即阴沉下来。
冷冷道:”莫先生有多少成把握可治好娘娘的病呢?”
寇种心中暗骂李建成的人情冷暧,心道:“老子半分把握都没有,你建成小子能奈我的屁何?口上答道:“只要我依祖传秘方炼成灵药,包保娘娘药到病除,永无后患。”
常何关切地问道:“莫先生要多少时间才可制成灵药?”
寇忡心中只想着怎样快点去取回井中月然后开溜,随口应道:”小的会先在城中的草药铺逛斑,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好货色,欠缺的就到终南山去采掘,大约两天工夫可以啦!”
李建成容色稍舒,此时冯立本向他打个眼色,李建成露出一个充满好狡意味的笑容道:“此事就交由常将军负责,尽量予莫先生协助和方便,时间无多,有劳莫先生了!”
常何立时色变,这番话不啻说若寇仲炼不成灵药,又或灵药无效,连常何也要负上责任。。
寇仲亦同时色变,幸好有面具遮挡。他自少就在江湖上混,从不干害人的勾当,一切以义气先行。若就此溜之夭夭,不但会害常何掉去乌纱,连沙家也要受到牵连。
他怎忍心做出这种事来呢?在段志玄和卜廷的陪同下,徐子陵终有机会穿过朱雀大门,进入皇城。
走在又被称为“天街”,贯通朱雀、承天两门的承天门街上,两旁官署林立,左为太常寺、太仆寺、尚书省、左武卫、门下外省;右为鸿胪寺、宗正寺、右领军卫、司农寺、右武卫、中书外省等。每座建筑物均各有特色,联成肃杀威严的景象,规划整齐,气概宏大。
太极殿耸出城墙上的殿顶,在茫茫白雪中,更是气象万千,代表着大唐皇朝权力的极峰。
刚策骑进入分隔宫城与皇城的横贯东西广场,一队人马从东宫重明门那方缓驰而来。由于处在非常时刻,李渊特许臣将可在皇城内策马缓跑,免致浪费人力时间。
段志玄别头看去,施礼道:“原来是常何将军。”
徐子陵也顺眼瞧去,差点由马上掉下来,皆因他一眼认出寇仲的丑脸。
寇仲亦想不到会在宫城与皇城间的横贯大广场遇上徐子陵这弓辰春,一时为之目瞪口呆,却苦于不能交谈。
常何领着寇仲和亲卫来到段志玄马前停下,施礼道:“段将军好!”
段志玄目光移到寇仲的丑脸上,微笑道:“这位是……”寇仲把握机会道:“小人莫一心,得自家父莫为真传,世代习医……。”
卜廷闻言一震,朝徐子陵瞧来,徐子陵心知糟糕:若让卜廷因自己跟寇仲虚报的老父姓名一模一样而感到的诧异说出来,那常何和段志玄不怀疑才怪,忙对卜廷微微口笑,略摇头,着他不用说出来。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比比皆是,卜廷这“没心人”自不会因而起疑。
常何正忧心寇仲尚未出世的灵丹妙药,又不想寇仲泄露太多事情予秦王府的人晓得,道:“末将身有要事,段将军请啦!”
策骑便去,寇仲连眼色都不敢向徐子陵打半个,追着去了。
段志玄目送他们驰往朱雀门,沉吟道:“为了医治娘娘的怪疾,我们都用尽法宝,唉!”
徐子陵心中剧震,猜到杨虚彦要害的人是谁和为什么要这样做。
寇仲游魂似的随常何驰出朱雀门,常何勒马道:“西市有条街专卖山草药和成药,各种货色应有尽有,莫先生要到终南山采的药说不定在那里也有出售,不知是哪种草药呢?”
寇仲暗叫救命,对山草药他可说一窃不通,杜撰出来的终南山主药尚可胡诌一个名字,其他配药却不能顺口开河,首先草药铺的老板会是第一个瞧穿他是冒牌货。尤不幸者,是他连一种草药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危急存亡之际,对街行人中有人故意摆动一下,寇仲立即生出感应,往那人望去,登时喜出望外,提高声量道:“西市是否往西走,我们边行边说,常将军请。”
直到此刻,常何仍没察觉到他有任何破绽,当然不会起疑心,策马轻右,加入贯通东西两大城门的光明大街那车马流群去。
寇仲眼尾余光察知雷九指暗随一旁,故意放缓马速,作苦思状道:“今趟为张娘娘治此上热下寒之症,我莫一心定要显些本领,要在几贴药内治好娘娘的病。所以必须找个清静地方仔细思量,才开出药方。假若西市的药铺齐备所有草药,当然大可节省时间工夫。
嘿!小人有个怪癖,就是推敲病症与药方时,须一人独处才行。”
常何笑道:“这个容易,不若到小弟的舍下来,莫先生要多么清静都可以。”
寇仲心中暗骂,常何摆明由现在起直到他炼成《仙丹》,绝不肯离开他半步。·先不说他不忍害常何,就算狠心开溜亦不容易,除非他拚着暴露身份大干一场,但杨公宝藏却要宣告完蛋,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甫到长安立即发生,他的运气确是不能再坏,差点要大哭一场,以渲泄心中的怨愤。
幸好尚有雷九指这个令他绝处逢生,可拖延点时间的救星。忙道:“在清静前又必须先来个热闹以振起精神。所以我才说是怪癖。
不知长安最著名是那家酒楼菜馆?”
常何如数家珍的道:“晚上当然以北里最热闹,上林苑、明堂窝、六福赌馆、小春院等青楼赌馆全集中在该处。日间则首推东西两市,若论莱肴则以有西市第一楼称誉的福聚楼排名榜首,景致亦佳,三楼靠东的桌子可尽览跃马桥和永安渠一带的迷人景色。”
听到跃马桥三字,寇仲立即双目放光,差点忘掉刻下自身难保的困局。
雪粉终于停下,但整条光明大街和两旁的房舍早变成一个白皑皑的天地。
旁边暗中跟踪的雷九指凭着一对灵耳,听得心领神会,此时转入横街,先一步朝福聚楼赶去,好为寇仲这冒牌神医舞弊弄巧。
段志玄、徐子陵和卜廷三人在掖庭宫东园一座名为续绚小院的厅堂坐下,喝着宫女奉上的香茗。
此院当是李世民爱留连歇息的地方,景致极佳,门外是人工湖拍经绪池,水光澈滟、渔沉荷浮,湖旁花树罗列,一道长桥跨湖而过,至湖心置一六角亨,通抵院门。
可惜徐子陵心恋会否被李世民识破身份,故无心欣赏。
段志玄有一句没一句地陪两人闲聊。忽然有人进入厅堂,卜廷还以为是秦王驾到,连忙起立。
徐子陵早看到来者非是李世民,但“主子”既起立,亦随之站立施礼。
来者一身儒生打扮,年纪在三十许间,一副文质彬彬的外表,但徐子陵一眼看穿对方乃身怀武功的高手。
那人来至三人身前,敬礼笑道:``侯君集见过卜兄与莫兄,秦王因有急事往见皇上,故使小弟来向两位致歉,待改日再安排见面的时间。”
徐子陵暗中松一口气,卜廷却掩不住失望之倩。
坐好后,段志玄皱眉道:“是什么事如此紧急?”
侯君集叹道:“不就是建成太子招募突厥高手加入长林军那件事。东突厥突利可汗对我们中土的野心,天下皆知,建成太子宠信突利派来乱我大唐的可达志,已属不智,现在还重用可达志召来的突厥人当亲卫,如此引狼入室,秦王自然要向皇上进言力谏。”
又道:“这批近三百人的突思好手来京有个多月,到今早文牍才正式递人门下省,秦王闻讯遂立即往见皇上,事非得已,请卜兄和莫兄见谅。”
入廷慌忙表示明白谅解和毫不介怀。只要秦王肯接见,对他已是光宗耀祖的事,既没资格计较李世民爽约,更不敢计较。
侯君集显然本身工作繁忙,不旋踵即起立送客。
踏出掖庭宫的大门时,徐子陵只希望永远都不用回来。但又知丑妇必须见家翁,若给李世民看破,寇仲的寻宝大讣肯定要完蛋。
永安渠北接滑水,是贯通长安城南北最大的人工运河,城内最主要的水造。。
跃马桥雄跨其上,桥身以雕凿精致的石块筑成像天虹般的大拱,跨距达十多丈,两边行人造夹着的军马道可容四车并行,在大拱的两肩又各筑上两小拱,既利于排水,又可减轻大拱的承担,巧妙的配合,令桥体轻巧美观,坡道缓和,造型出色。
桥上的石雕栏杆,刻有云龙花纹的浅浮雕,中间的六根望柱更与其他望柱有异,为六个俯探桥外的石龙头,默默注视在桥下流经的河水与舟揖,构想独特。
寇仲手心紧握着刚才擦身而过时雷九指塞给他的救命药方,虎目一瞬不瞬的从福聚楼三楼靠东的座位,透窗居高临下地呆瞪着这座风格独特的大石桥。
与永安渠并排而列的景耀大街人车川流不息,跃马桥四周全是院落重重的权贵人家的豪华大宅。即使杨公宝藏就在桥底,要从这么一个人烟稠密的地方运走大批珍宝兵器,确是谈何容易。
桥的两边均有城卫站岗,大大增加起出宝藏的难度。
旁伴的常何还以为他在苦思灵药的问题,不敢打扰,那知他脑袋内转动的竟是这么一回事。
其他随员坐于旁边的桌子。际此午膳时间,风景最佳的福聚楼座无虚席,仅有空出的两三张桌子,只因预订的客人尚未来到。
寇仲忍不住叹一口气。
常何大为紧张道:“莫先生是否遇上困难?”
寇仲惊醒过来,收回凝视跃马桥的目光,低声道:“我要到茅厕去打个转,常将军要否陪我去?”
常何大感尴尬,老脸微红,苦笑追:“莫先生真懂说笑,小将只因受建成殿下的重命在身,才会份外紧张,莫先生请!”
寇仲刚想起立,一群人登楼进入这层厅堂,当先一人颀长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滚白花边的武士服,外披白色羊皮袍,背挂长刀。
此君年纪不过二十五六,洁白、少女般娇嫩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乌黑闪亮的头发以白中扎着发髻,长得英伟不凡,气魄慑人。
他一对修长的眼睛具有某种令人害怕的深逮而严肃的光芒,锐利得像能洞穿任何对手的虚实。
他虽作汉人打扮,但寇仲第一眼瞥去已知他是突厥人,且必是以一手“狂沙刀法”,争得与跋锋寒齐名域外的年青高手可达志。
想不到甫抵长安,便在这种情况下与他碰头,不知是否冤家路窄呢?
第四章 换人大法
徐子陵借口要去与雷九指续末了之约,与D廷在朱雀门外分手,其实却是去找侯希白,好帮寇仲这假大夫为张捷好治好她的“绝症”。
他先扮作沿朱雀大道往雷九指的客栈走去,肯定没被人跟踪,正要转人横遣时,雷九指匆匆认后赶来,叫道:“莫兄等等!”
徐子陵待雷九指来到身旁,才转左进里巷,朝宣平里的方向走去。
雷九指低声道:“我本在皇宫内为你来场探路,怎知碰上寇仲,幸好认得他那张假脸,这小子不知如何竟会变成大夫,到宫内为李渊的妃嫔治病,却连药方都不会开。幸好我随鲁师时对医道略懂皮毛,否则将不知如何助他过关呢。”
徐子陵沉声道:“我也在宫内和他碰个正着,不过我是去见李世民。”
雷九指一震道:“你没被他看破吧?”
徐子陵苦笑道:“尚是未知之数,他急事爽约。唉!这一关比寇仲治病那一关更难过。”
雷九指得意洋洋的道:“寇仲那小子真精灵,隔远叫破喉咙的说娘娘患的是寒热症。而我对寒热病则特别有心得,保证不用几贴药便可药到病除。”
徐子陵摇头道:“她患的不是寒热症,而是中了杨虚彦`焚经散’的慢性毒,好为董淑妮清除强大的争宠对手。”
雷九指剧震停下,脸容转白,颤声道:“若是中毒,那就糟了,我开的其中一味灯盏花,中毒者绝不能内眼,否则会催发气血内的毒性,令那美人几一命呜呼。”
徐子陵大吃一惊,断然道:“找到侯希白再说。”
提气前掠,再顾不得路人的眼光。
寇仲故意背对可达志那桌而坐,面对桌上从酒楼借来的纸笔墨,一口气写下灯盏花、生地、红花、柴胡、炙甘草、丹皮、香附等药名,并列明份量,似模似样的。
常何见这药方果然与一般大夫开的大有分别,信心倍增,但仍不放心,问道:“这些药的药性如何?那一种是莫先生说须往终南山采取的主药呢?”
寇仲无以为对,作状思量时,稳定有力的足音从后接近,不纯正的汉语响起道:“常将军你好,今天不用当值吗?”
常何起立,为过来打招呼的突厥年青高手可达志拉开椅子道:“可兄请坐!”·可达志学然坐下,锐利的眼神落在寇仲脸上,微笑道:“这位是否刚抵长安的神医莫先生呢?”
寇仲早收敛眼内神光,装出不善交际,手足无措的神态,道:“正是小人,阁下……”常何讶道:“可兄的消息非常灵通。”
可达志欣然答道:“只因小弟刚见过太子殿下。”又转向寇仲道:“小弟东突厥可达志,最佩服就是身怀奇技,真材实学的人,待莫先生治好张娘娘的病,可达志再向莫先生请益。”言罢含笑离开。
寇仲虽恨他话里有话,笑里藏刀,暗指自己没有能力治好张睫妤的病,但仍感激他打断常何的追问,为他解围。
常何送客后坐下,寇仲凑过去低声适:“我还要为处方细加参洋,常爷不若先着人去买回药单上的东西,我们再作研究。”
常何心想自己怎有资格和他研究药方,顺口问道:“待会是否回小弟舍下?”·寇仲摇头道:“不!坐在这里我灵思泉涌,绝不可离开。”
实情是雷九指在纸上写下要他留在此处,好待他去联络徐子陵。
常何怎知他的真正心意,只好同意。
侯希白听华整件事后,俊容转白;失声道:“糟糕!我只知焚经散如何炼制,却不知解毒之法。”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道:“既是如此,我立即去通知寇仲开溜,总好过医死人。”
雷九指追:“且慢!对医术我虽只是略懂皮毛,但在解毒方面我却下过一番苦功,侯兄可不可以说出焚经散的制法,让我参详一下,看看可否稍尽人事?”。
侯希白沉吟道:“焚经散的两味主药在东南沿海一带非常普通,其巧妙处主要在炼制的复杂过程,以其他各种草药加上蒸馏的方法,炼至无色无味,令人难以觉察,而主药的毒素互相中和相克,以致改变毒性。”
雷九指色变遣:“只听听便知此毒非常难解,那两种主药究竟是什么?”
徐子陵提议道:“能否以内家真气硬把毒素从经脉间挤追出来?”
侯希白低头道:“这正是焚经散名字的来由,毒素化成脉气,侵蚀经脉,若妄以佛道两门的正宗内家真气注入经豚,只会使毒性加剧,适得其反广又转向雷九指道:“两种主药是断肠草和羊角扭,我正因见杨虚彦在宅院内培种这两种含剧毒的植物,兼有采摘过的痕迹,才知他要制炼焚经散。”
雷九指愕然道:“这两种都是带剧毒的草药,只宜外敷,不可内服,中毒者会立即晕眩、咽腹剧痛,口吐白沫以至衰竭死亡。侯兄可否把整个炼制的方法说出来?”
侯希白一口气他说出十八种药名,又扼要解释炼制的过程后,雷九指霍地起立,道:“我要亲自去向寇仲问清楚张娘娘的情况,说不定真能对症下药,解去焚经散的毒素。”
言罢匆匆去了。·剩下侯希白和徐子陵两人你眼望我眼,空自焦急。
寇仲自己也干坐得不好意思,但常何仍毫无不耐烦的表现。
此时可达志一伙人用膳后离开,过来打个招呼才下楼,寇仲心内闷得发慌,忍不住试探常何道:“突厥人不是专来抢掠我们的子女财帛吗?为何竟会是太子殿下的贵宾。”
常何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道:“莫先生勿要胡说,更不要随便对人说。唉!此事说来话长,有机会再和先生谈论。”
寇仲只听他的语调,立知常何内心对李建成重用突厥人亦颇为不满。
购药的人刚好回来,把大包草药交到常何手上,再由常何递交寇仲。
在这拖无可拖的时刻,救星出现;寇仲惟有再施借水遁的上计,告罪到茅厕间与雷九指碰头。“回来时春风满脸,拍拍常何臂头道:“我们走。”
常何愕然道:``我们还没进食,怎么说走就走?”
寇仲摇头:“我的脑袋最古怪,大解时尤其有灵感。现在我们立即到西市购齐所需药物,即可到常将军的府第着手炼药,保证可治好娘娘的怪病。”
常何奇道:“不用到终南山去了吗?”
寇仲反问道:“到终南山去千升么,走吧!”
侯希白颓然椅在椅背,叹道:“若我猜得不错,那半截印卷该是被杨虚彦随身携带,除非我们能清楚他的一举一动,趁他落单时凭小弟、子陵和少帅三人之力,攻其不备,把他搏杀,否则休想能把印卷抢回来。”
徐子陵皱眉道:“就算真能把杨虚彦击杀,可是侯兄这般借助我们两个外人的力量,不怕惹怒令师吗?,,侯希白苦笑道:“因为子陵并不知道我急于夺得印卷的真正原因,除了要先发制人,更重要的是为求能在石师手下保命。魔门的规矩,对外人来说,都是匪夷所思。在小弟十八岁那一年,石师曾立下魔门咒誓,假若我在二十八岁时挡不过他全力出手的花间派最高武技的花间十二支,将要我以死殉派,小弟今年二十六,时日无多,横竖要死,那还顾得其他事。,,徐子陵对魔门层出不穷、邪异奇诡的事早见怪不怪,闻言道:“既是如此,我可代表寇仲答应侯兄,会尽力助你取得下半截印卷。”
侯希白露出少许欢容,叹道:“现在我唯一占得的优势,就是杨虚彦仍不知我在旁虎视眈眈,一旦暴露形迹,轮到我有难了。”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假设侯兄能变作弓辰春,侯兄不是可隐去形迹吗?”
侯希白一对眼睛立时亮起来,上下打量徐子陵好一会后,点头道:“我确有把握可把你这个弓辰春扮得十足十,只是若我变成弓辰春,子陵还凭什么身份在长安活动,你可比我更见不得光。”
徐子陵把心一横,微笑道:“我可扮回击杀白天君及席应的霸刀岳山,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个决定来得突然,但却有千百个理由支持徐子陵这么做。首先薪是秦王李世民这一关。扮成弓辰春后的侯希白,自有与徐子陵的弓辰春砌然有异的“气质”,只有这佯才能令李世民看不破弓辰春是徐子陵,因为根本就是另一个人。至于其他人如卜廷等,只要侯希白晓得整个交往的过程细节,由于相处时日尚短,凭侯希白的才智,有心应付无心,定可应付裕如。
侯希白呆瞪着他,好一会才摇头叹道:“原来你是岳山,难怪岳山变得这么厉害。人人都以为是`换日大法,的功效,原来真正的原因却是子陵的换人大法。哈!这事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徐子陵正容道:“侯兄要留心听着,我会把扮成弓辰春后所遇到的人事对话无有遗漏的告诉你,当你再学足我的声凋语气,你就变成弓辰春啦!”
寇仲在常府的膳房内忙个不了,感觉像重演当年在飞马牧场当厨师时的情况,只不过今次不是弄点心,而是精心泡制雷九指想出来的驱毒丸。
常何挑了府中头脑与手脚特别灵活的两个男仆在旁负责各种帮忙细活,又特别从相熟的药铺请来制药的师傅作寇仲的助手,自己则在旁督师,真个忙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寇仲自己知自己事,把制法交待后,其他一概由请来的制药师傅“独挑大梁”,他则装模作样的在旁监察,只敢在常何耳边胡诌,因怕给制药师傅听到。
常何半信半疑的问道:“眼下此丹,娘娘是否真的可以痊愈?”
寇仰硬着头皮道:“服丹后再施针炙,保证娘娘会比以前更健康明艳,嘿!”
常府的管家忽然一仆一跌,气急败坏的奔来,两人被他吓得一齐吃惊时,管家嚷道:“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首先是制药师傅和两名年青健仆惊惶失措的跪伏地上,寇仲则和常何脸脸相觑。
“皇上驾到”声中,身穿便服的李渊在李建成、陈叔达、王陵和一众御卫簇拥下,旋风般冲进膳房来。
常何和寇仲连忙下跪。前者高呼道:“臣常何拜见皇上。”
李渊的目光落在寇仲身上,然后移往制药的师傅,道:“莫神医请起。”那制药师傅竟被错认作莫神医,骇得像滩泥浆般软倒地上,那能说得出话来。
李建成在李渊身后低声道:“父皇!这个才是莫神医。…李渊干咳一声,为表歉意,抢前把寇仲这既不似神医更不是神医的神医从地上扶起,同时下令道:“诸位请起,一切工作照常进行。”
制药师傅闻旨战战兢兢的爬起来,在李渊的利目注视下继续制丹大业。
李渊亲切的牵着寇仲衣袖移往一旁,低声问道:“捷妤患的究竟是什么病?”“。
寇仲在众人注视下,干咳一声,挺胸作出胸有成竹的神医款儿,道:“娘娘的病乃罕见奇症,勉强可唤作虚寒阴热,嘿!真不常见尸“请问莫先生,什么叫虚寒阴热?历代医书,好像从没有这般名字的病例,幸先生有以教我。”
说话者乃随李渊来的人员之一,四十来岁的年纪,长着一把及阀的美髯,貌相清奇。
李建成向寇仲打个眼色,道:“这位就是有`活华陀,之称的韦正兴大夫,与莫先生份属同行,两人多多亲近尸。
寇仲暗忖幸好得雷九指点化,否则这刻就要出乖露丑,最怕是揭露自己这神医是冒充的,就要吃不完兜着走。微微笑道:“先生大名,早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会,实小人的荣耀。”
韦正兴目光扫过制丹的材料,冷冷道:“犀角片、天花粉、麻黄、崩大碗等多为解毒滋阴之药,不知跟娘娘的病有何关系?,,寇仲怎敢和他直接对阵接招,又不能透露张捷妤是中了杨虚彦焚经散之毒,只好避重就轻的道:“娘娘病发之初,是否两颊生赤,口于却不愿多饮,脉搏转缓,舌苔灰黄,整天昏昏欲睡呢?”
韦正兴微微」怔,李渊龙颜大悦道:“正是如此,莫先生有如目睹似的,教人惊讶。”
寇仲说的其实是中了焚经散的徵象,此时他岂容韦正兴继续质疑,道:“这就是虚寒阴热的症状,阴阳交劫,病变最速。我这回春丹功可治本,再经小人施针贯通脉气,包保娘娘可在数天内痊愈,皇上请放心。”
李渊大喜道:“如此朕再不敢打扰莫先生的工作,先且回宫等待先生的好消息。”
寇仲暗叫一声谢天谢地,眼前唯一的愿望是希望这颗雷九指想出来的回春丹灵灵醒醒,可治好张捷好的怪病,否则就轮到他自己患上绝症。
第五章 妙手回春
寇仲在常何的陪伴下,坐在凝碧阁的外厅,静候张睫妤服下解毒药后的佳音。雷九指在这方面因得鲁妙子真传,务求以猛制缓,行险在一贴药内尽清她体内焚经散的毒素。
经常何解释后,他始知道“睫妤”非是这位美丽娘娘的名字,而是贵妃的一种级别。所以不能唤她作睫妤娘娘。只可一是唤张娘娘,一是叫作睫妤贵人。宫廷礼节,只名号一项足可令寇仲此等“野民”大感头痛。两人饿着肚子直等到宫城全亮起灯火,郑公公来请寇仲到内堂去。
常何生出与寇仲“患难与共”的感觉,低声道:“万事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寇仲暗忖以常何这在宫场打滚的人,肯说出这番话,已非常有情义,心中感动,点头应是,随郑公公往内堂步去。
美丽的张睫妤仍像今早般拥被虚弱无力地软靠卧椅上,乍看似没有起色,但落在寇仲的锐目内,察觉出她的脸色大有分别,少了以前白中透灰黯的可怕色素,显然雷九指开出来的解毒药方生出神效,寇仲顿时心中大定。
李渊坐在张睫妤的身边,右手探入锈被内紧握她的左手,爱怜地看着这个宠妃,像不知寇仲来到。
其他太监宫娥恭立两旁,气氛肃穆。
寇仲正要下跪,李渊头也不回地道:“莫先生请到这里来,其他人给朕退下。”
郑公公和一众太监宫娥忙叩首离开,寇仲则神气地来到李渊旁边。
李渊这才朝他瞧来,和颜悦色的道:“莫先生不愧神医之名,睫妤自得病后尚是首次服药后没有呕吐出来,脸上颜色更有好转。不知下一步该如何着手治理呢叶张睫妤勉力睁开修长人鬓的美目,朝寇仲略一点头,以示谢意。
寇仲移往另一边为他特设的椅子坐下,道:“小人可否再为娘娘把脉?”
李渊洒然道:“朕虽当上皇帝,但仍有半个江湖人的身份,莫先生不用拘礼。”
一张睫妤把玉手探出被外,寇仲忙把三指按下,暗唤一句老天爷保佑,缓缓送出真气。
李渊震道:“莫先生的真气非常精纯。…寇仲知他因握着张睫妤的左手,故生出感应,李渊乃一阀之主,乃天下有数高手之一,眼力当然高明。
真气畅通无阻的穿行经脉气血之间,寇仲更肯定解去了焚经散的毒害,心智亦灵活起来,肃容应道:“家叔有言,用针不练气,等若有肉无骨,事倍功半,所以小人自幼练气。嘿!由于小人尚未娶妻,童子功自然清纯一点,多谢皇上赞赏。,,张睫妤忽地长长舒一口气,娇声道:“莫先生的家传气功有独到之处。”
凭着这些天来疗治沙天南等的经验,寇仲积累了一点心得,横竖韦正兴这大行家丕在,怎都要显点神医的本色,胡诌道:“察其血气血,则寒邪在表;诊其脉沉,则阴寒在里。若要表里兼治,必须大小针并用。照小人判断,不出三日工夫,每天施针一次,娘娘必可霍然而愈尸李渊对他已是信心十足,大喜道:“有劳莫先生啦!”
徐子陵扮成商旅,偷偷溜出城外,到城门关闭前,再化身为岳山,凭侯希白买回来的户籍大摇大摆的入城。
在昏暗寒冷的冬夜里,徐子陵以斗篷厚袍把头脸掩盖,除非是熟悉岳山者,否则谁都只会以为他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
入城后徐子陵重视岳山的霸气,揭开斗篷,昂然在朱雀大街跨步疾行。
尚有三天就是新春佳日,严寒的天气也挡不住办年货的人潮。
比起关外,关中就如巴蜀般,一派太平盛世的兴旺情况。
徐子陵兵行险着,就拣雷九指的东来客栈投店,直到此时,晓得雷九指和他们关系的只有林朗和公良奇两人,所以雷几指理所当然地成为他和寇仲间联系的桥梁。
雷九指像鲁妙子般周身洁宝,又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客,什么棘手的事和场面都能随机应变地应付裕余。
在房内坐下片晌,雷九指闻风摸过来,笑道:“岳老你好!”
徐子陵笑道:“有没有人跟踪岳某人呢?”
雷九指悠然坐下,道:“暂仍未见,岳老这几天安排了什么节目遣兴,要不要晚辈为你筹谋策划?’’徐子陵知他念念不忘要自己去为他在赌桌上击败明堂窝的大仙胡佛,岔开去问道:“莫神医那边有没有消息?”
雷九指道:“怎会这么快有消息,岳老请放心,解毒乃我雷九指拿手本领之一,就算医不好人,也绝不会医死人。哈!你这小子真走运。””徐子陵一怔道:“走什么运?”
雷九指凑近低声道:“刚才弓小子来过一趟,告诉我刚见过秦王,座中有位宾客是巴蜀人,不住向他套问巴蜀的情况,包括当地的风土人情。你说假如换作是你,会有什么后果?”·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李世民确是厉害。假若那见他的弓辰春是徐子陵而非侯希白,无论他外表神态如何天衣无缝,全无破绽,也要立即被揭破身份。
只有侯希白这生于斯长于斯的巴蜀人才能过关。
雷九指道:“侯小子只是路过时顺道进来说了两句,听说今晚还要陪卜杰等到上林苑去,我们不如也到明堂窝趁个热闹,否则长夜漫漫,如何可捱到天明。”
徐子陵失笑道:“长夜漫漫,正是上床作梦的大好辰光,被窝不是比赌窝更迷人吗?”
雷九指笑道:“岳老到长安来不是只为睡觉吧?…徐子陵知道缠不过他。无奈道:“好吧!我尚有一副黄脸汉的面具。问题却在你那方面,最好不要扮作雷九指。,,雷九指大喜道:“不扮雷九指便扮山东来的行脚商吧,这是我另一个能保命的身份,皆因我真的干过这行业。哈!只要我从九指变回成十指,谁都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来。岳老放心。”
常何只看李渊满脸春风纤尊降贵地亲自把寇仲送到外堂,便知寇仲已大显神医本色,做出好成绩来,连忙向李渊下跪。
李渊笑道:“常将军请起,朕本要请莫神医留在宫内好让朕尽地主之谊,可是医者父母心,莫神医却要回去看令岳的病况进展,明早才再入宫为婕妤治病,常将军给朕好好款待莫神医。”
寇仲心中暗道:假若留在宫内,实与坐囚牢没什么分别,还怎能跟徐子陵商量大计、看看如何着手寻宝?j常何领旨,领寇仲离开太极宫。
到承天门外,冯立本早在恭候消息,寇仲尚未有机会说话,常何兴奋地抢着道:“莫先生果然不负太子殿下重托,娘娘的病情大有起色,皇上都不知多么赞赏莫先生呢。,,冯立本大感意外,李建成不敢等候消息,正因对寇仲信心不足,眼不见为净下,自行到北里上林苑享乐去也。
冯立本得闻佳音,当然精神大振,换过另一副恭敬的脸孔,使手下牵来马匹,道:“莫先生请上马,太子殿下正在上林苑恭候先生大驾。”
寇仲心中叫苦,偏是推辞不得,就算藉口说累要回“家”休息,也须亲口向李建成提出。
这么搞下去,他那还有时间去寻宝?明堂窝与上林苑毗邻并立,对面就是六福赌馆,这三组各自独立的建筑组群,形成北里的中心区和重点所在,其他规模较小的青楼和赌馆,众星拱月般更衬托出它们的气势。在这些青楼赌馆门外,有人大做买卖,有摆小摊卖烧饼与脆麻花的,有炸油糕、卖鸡蛋的,热闹非常。
上林苑之所以名闻全国,确有其独特的风貌,不像六福赌馆和明堂窝般那样用大量的彩色琉璃的三采砖瓦作装饰,而是追求一种高贵淡雅、充满书卷气味的装饰。入门后的主建筑物最具代表性,大片的灰砖墙,屋顶是黑色琉璃瓦绿色的剪边,檐下是青绿的采画,支柱和隔扇栏杆都不施采绘而露出木材原色,柱上楹联亦以硬木制作,温文尔雅,难怪诗人墨客颂声不绝。
徐子陵只是路经时惊鸿一瞥,也生出想内进一游的兴趣。想起侯希白扮的弓辰春此刻正在内中某处风花雪月,当是如鱼得水,乐在其中,更大觉有趣。对赌场这种能令人倾家荡产的地方,若非被雷九指半强迫的架来,他自己绝不会踏足半步。
不过他生性随遇而安,既来之则安之,随着雷九指扮的山东布商,挤在赌客群中,糊里糊涂地进入明堂窝的大堂。
徐子陵不能相信的瞧着宫殿般宽敞的大堂内的热闹情景。
近千人分别围着五、六十张大赌桌,正赌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不知是否防人舞弊出术,堂内的灯火特别辉煌明亮。骰子在盅内摇撞得震天价响的清脆音,配合着男女的哈喝起哄,来声拍掌,令他几疑置身噩梦里。
雷九指凑在他身旁道:“你有多少银两在身?,,徐子陵随口答道:“共有五十五两黄余。”
雷九指咋舌道:“好小子!竟然身怀巨资,全给我拿来。”
徐子陵愕然道:“不用这么多吧叶雷九指毫不客气地探手入他囊内取钱,笑道:“你若不想在这里把卵蛋都挤出来,当然要显示一下实力,看我的!”逢自去了。
徐子陵呆立一旁,暗忖雷九指每次踏进赌场,就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恐怕这便是赌徒的本色。
好一会雷九指携着大袋筹码回来,还扬手显示两个铜牌,得意洋洋的道:“有这两个贵宾牌,我们可像其他达官贵人般,到其他四个贵宾堂去趁热闹。兄弟!来吧!行乐及时啊!”
徐子陵苦笑道:“赌钱有啥乐子呢?”
雷九指兴奋的搭着他肩头,朝另一端走去,叹道:“在赌场上决生死,总比在战场上打生打死更好过吧!今晚你定要赢出个名堂来,否则以后的计划会很难进行下去。赌场只会尊重两种人,一种是有输不尽钱财的豪客,另一种就是能赢钱的高手,明白吗?”
李建成带头举杯向寇仲祝贺道:“祝莫先生药到回春,早日洽好张娘娘的顽疾。”
布置讲究,以书画补壁,充满书卷气息的上林苑西座二楼北端的厢厅内,盈溢着胜利祝捷的气氛,寇仲带来的喜讯,顿时令李建成对他刮目相看,视之如上宾。
陪席者除新加入的常何和冯立本外,尚有神态倔做的可达志、曾与徐子陵交手而吃了亏的尔文焕、乔公山、卫家青三人。其余就是独孤策和一位叫薛万彻的将领。寇仲特别留心这薛万彻,凭寇仲的眼力,从其举手投足的气度,当知此人武功不在李建成之下,比起可达志这特级高手亦所差无几。
而独孤策只在几年前在云玉真的船上跟他碰过一次头,对他认识不深,不虞会被他窥破自己的真正身份。
出奇地李建成并没有召来姑娘陪酒唱曲,只与众亲信手下谈笑喝酒。
寇仲给安置在李建成左边的座位,另一边是可达志,由此可看出李建成对他这冒牌神医的礼待和重视。
李建成忽然凑过身来,低声对寇仲道:“莫先生那颗回春丹,是否真如韦正兴所指,主要是用来驱毒的?”
闻弦歌知雅意,瞬那间寇仲把握到李建成的坏心肠在打着甚么鬼主意。
此时薛万彻突沉声喝遣:“我们不用侍侯,给我退下!”
侍候的四位俏婢慌忙离开。
李建成赞赏地向薛万彻微一颔首,其他人肃静下来,聆听两人的对答。
寇仲心中暗骂,忖道无论自己如何与李世民对敌,亦不屑及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去陷害李世民。因为只要通过他这神医之口,又早有韦正兴的说话作伏笔,若告诉李渊张姨妤是被人暗中下毒,李渊必深信不疑,而在现令的情况下,最有下毒嫌疑可能的当然是一向与张睫妤不和的秦王府一众人等。
寇仲扮糊涂地点头道:“确有驱毒的灵效,不过驱的只是寒热之毒,在用药来说乃家常便饭,真正的主药是……”李建成哪有兴趣听他长篇大论的谈论医学上的问题,打断他道:“此事迟些再向莫先生请教,在尚小姐凤驾光临前,诸位可有甚么助兴节目?”
乔公山狞笑道:“听说兴昌隆尹氏兄弟正在隔邻款待那叫莫为的小子,不若我们也略尽地主之谊,好好为他洗尘!”
寇仲一呆道:“莫为!家叔也叫莫为啊!”
常何怎知寇仲是先发制人,点头道:“真的很凑巧r众人亦毫不在意,李建成皱眉道:“此事不宜轻举妄动,父皇今早在封尚书安排下,曾在东大寺接见过此人,询问岳山与席应在成都决战一事。”
可达志淡淡道:“只要我们不伤他身体,只是挫折他的气焰,皇上怎会怪罪殿下?”
寇仲心中叫苦,若出手的是可达志,徐子陵便不得不使出真功夫,那岂非立即露底,致前功尽废。“尔文焕、乔公山和卫家青三人立即附和,推波助澜。
薛万彻沉声道:“我看这个莫为有点问题,虽说江湖臣、虎藏龙,但像他如此高明的剑手,怎会从未听过他的名字?,,寇仲心中叫糟,偏又毫无办法。
李建成悠然道:“我亦怀疑过他,可是今天秦王曾召见他,并使人详细盘问他有关巴蜀武林的事,这莫为一一对答无误,可知他确是来自巴蜀的剑手尸”今回轮到寇仲大惑不解,从雷九指口中,他得悉徐子陵确化身为莫为加入兴昌隆,可是徐子陵虽曾到过巴蜀,但只属走马看花的逗留两三天,何来资格应付有关巴蜀的诸般问题?“可达志长身而起道:“管他是哪里人,让本人过去和他拉拉交倩吧!”
寇仲心中叫娘,眼睁睁的瞧着可达志往厢门走去。
这一关可如何化解?李建成在可达志准门前,忽然叫道:“达志请把那莫为唤过来,让本殿下看看他是何方神圣。”“可达志怔了一怔,高声答应,这才出房。
第六章 青楼赌馆
明堂窝的四个贵宾堂是四座独立的建筑物,以游廊把主堂相连起来,游廊两旁是亭池园林的美景,环境清雅,与主堂的喧哗热闹大异其趣。
由于历代君主不时有禁赌的措施,所以赌场有“明堂子”和“私窝子,,之别,前者是公开的赌场,后老则是以私人公馆作为赌场。明堂窝把‘一明堂子,,的“明堂,’与‘`私窝子”的“窝”字撮合而成“明堂窝”,可见‘`大仙,,胡佛在赌林的威望声势。亦可见在天下尚未统一的纷乱形势中,各方赌豪赌霸争相竟起的热烈情况,由于牵涉利益巨大之极,所以能出来开赌馆者,不但本身财力雄厚,在黑白两道部吃得开,背后更必有权贵在撑腰。
长安最大的两家公开和合法的赌场是明堂窝和六福赌馆,前者有李渊宠妃尹德妃之父尹祖文撑腰,后者则有李元吉包庇,所以都站得非常硬,连主张禁赌的李世民也奈何不了这两家赌场。
表面上主持六福赌馆的人是有“神仙手”之称的池生春,但据雷九指猜估,池生春该是香生春,乃香贵的长子,香玉山的大哥。
这些事都是在去明堂窝途中,雷九指逐一说与徐子陵知道,好坚定他争雄赌国的决心。只有分另v在赌桌上击败“大仙”胡佛和“神仙手,,池生春,才可把香贵弓;出来,进行雷九指要从内部摧毁香家的大计。
明堂窝的四座贵宾堂以“大仙”、“天皇”、“地皇”、“人皇”命名,除首堂的“大仙堂,,不设走局,后三堂均各有所事,天皇堂赌骰宝、地皇堂赌番摊、人皇堂赌牌九。都是广受欢迎的赌博种类。
大仙堂则实为明堂窝的最高圣地,内分为十八间小赌厅,任赌客选择赌博的方式,赌场方面无不奉陪,也可安排客人成局互赌,赌场只以抽水收取头串。
徐子陵和雷九指进入专赌骰宝的“天皇堂,,,此堂只有主签三分二的面积,但人数则是主堂人致的四分之一,宾客品流较高,无不衣着华丽,剪裁得体,虽不橡外堂赌客的喧哗吵闹,但气氛依然热烈。
其中还不乏华衣丽眼的女性,占大多数为贵宾巨贾携来的青楼姑娘,人人赌得兴高采烈,昏天昏地。
雷九指来到赌场,像回到家中般舒适写意,拉着徐子陵到摆在一角的椅子坐下,自有赌馆的看场过来招呼,奉上香茗。
徐子陵呷上一口热茶,摇头叹道:“我真不明白为何这么多人会在此沉迷不舍,难道不知十赌九输这道理吗?!
雷九指悄声答道:“这道理虽是人人晓得,可是人性贪婪,总以为幸运之神会眷顾着自己,故都趋之若鹫,否则赌场早垮掉了。”
雷九指的目光又在赌客中来回搜索,才再好整以暇的道:“赌场是个具体而微缩的人世间,甚么形式的人也存在其间。有人只为消磨时光或遣兴,闲来无事藉赌博来调剂生活;有人则为炫耀财富,一掷干金而不惜,赌场等若他们摆阔气的地方;对另一些人来说,赌桌上紧张的竞争,是一种心理上的超脱,可把烦恼转入到玩乐上,寄情赌局;更有人只为好奇,又或藉通过赌局与另9人拉关系,进行交际活动,甚至故意输给对方,等如变相的贿赂。最坏的一种是偏执狂赌,输了想翻本,赢了还想赢,那就沉迷难返,永沉苦侮。”
徐子陵大讶道:“你倒看得透澈,我虽想过这问题,但只能想到赌客是受赌博中放荡刺激的气氛、变化多端的局势、胜负决定于刹那之间、侥辛取胜赢大钱的投机心理所吸引,没有想过其他的情说。”
雷九指微笑道:“闲话休提,不如去看看老弟你听骰的本领,会否因疏于练习而消失。”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巴东三峡猿呜悲,猿鸣三声泪沾衣。”
卜杰、卜廷、田三堂、肖修明、谢家荣、陈良、吴登善、刘石文和陪酒的九名美妓,那想得到“莫为”的即兴诗与他的剑法都是那么高超,无不喝采叫好,互相痛饮一杯。
陪侯希白的美妓唤桂枝,半边身挨到他怀里,娇声滴滴道:“莫爷文思敏捷,看来在长安是难逢对手哩!奴家再敬你一盅。”
侯希白心中却略感后悔,吟诗作词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但若由徐子陵扮回他这个莫为,恐怕会成为难题。
只恨他身到青楼就像赌场之于雷九指,两杯下肚,美女在旁,立即荡志忘情,不能自已。
在众人喝采助兴声中,他喝着美女送至唇边的美酒之际,有人在门外操着不纯正的汉语笑道:“希望莫兄的剑也像出口成诗的本领,让达志能大开眼界。”
卜廷等同时色变。
侯希白把酒一饮而尽,长笑道:“朝发上林,暮宿上林;朝朝暮暮,上林依;日。可兄既要见识小弟的剑法,乃小弟的荣幸。只是刀光剑影,不怕大煞上林的风月吗叶大门敞开,现出可达志伟岸的身形,这来自东突厥的年青高手双目如电,凝注在侯希白的脸上,从容自若的道:“以武会友,其实是以诗酒会友外的另一种形式,我们又不是以性命相搏,何碍于上林苑的良辰美景?””侯希白潇洒笑道:“说得好!让小弟敬可兄一杯。”
侯希白的闲适写意,大出可达志意料之外,岂知侯希白天生便是这种挥洒随意的人,就算落败被杀,至死也不会改变这本色。
可达志表现出高手的气度,踏前直趋桌旁,接过侯希白亲自为他斟满的美酒,举杯追:“莫兄果然气概不凡,我们就以三招为限,为上林苑的美景添点颜色。”
侯希白心中大定,若放手相搏,被迫要亮出独门的美人扇,便糟糕之极。
在卜杰等人忧心仲仲注视下,侯希白长身而起,与可达志举杯互敬,在以武相会前先来个以酒相交。
可达志表现出突厥武人的狂悍,随手摔掉杯子,发出一下清脆的破碎声,双目闪过浓烈的煞气,语气却出奇的平静,道:“太子殿下的厢厅比较宽敞些,莫兄请!”
转身便去。
侯希白向卜杰、卜廷等打个着他们安心等待的手势,跟在可达志背后出房而去。
其他睹客以艳羡的目光,瞧着徐子陵收取赢得的彩注,更关心的是他接着押的是大小两门的哪一门。
徐子陵赌了七手,押中五手,令他赢得近五十两的筹码,等若五珠钱近二百两的可观财富。
原来隋室一统天下,统一货币,铸造五铢钱,到场帝登位,由于征战连年,国库开支繁重,隋室大铸五殊钱,令质数和市值大跌,通胀加剧,兼之王纲弛乱下,更有巨好大恶狂铸私钱。唐室立朝关中,李渊采李世民之议,另铸新钱,名为开元通宝,积十文重一两。治下民众可以旧朝五铢钱换新市,出四两五铢钱兑换算开元通宝一两,所以在长安赢五十两,等若在关外地区赢五铢钱二百两,数目不菲。若直接以黄金兑换通宝,每两黄金约可换三十多两通宝,所以徐子陵的五十两筹码身家,实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天皇厅虽专赌骰宝,但也有各种形式的赌法,有赌大小两门,既有分十六门押注,或以各骰本身的点数下注。如三颗骰子中,有一颗符合押中的点数,是一赔一,两颗则一赔二,三颗全中一赔三。
有的是采番摊式的赌法,把三骰的总点数除以四,余数作押中点数。
最复杂的是用天九牌的方式作赌,以三颗骰配成天九脾的各种牌式,再据天九的规则比输赢。形形式式,丰富多样,难以尽述。
徐子陵采取最简单的大小二门方式,皆因听骰仍不是那么百分百准确,未能每次都听到三颗骰的落点,所以赌两门赔率虽只一赔一,但却有较大的胜算。
雷九指故意不靠近他身旁,只在赌桌另一边帮着把风。
叮当不绝,盖盅在一轮摇动下静止下来,摇盅的女荷官娇唱道:“有宝押宝,无宝离桌。”
围看赌桌的三十多名赌客目光都投在徐子陵身上,看他押那一门,好跟风押注,望能得他的旺气提携赢钱。
徐子陵早得雷九指提点和道不宜在这种情况下赢钱,否则会惹起赌场方面的注意,遂故意押往输钱的一门,累得人人怨声大起,庄家当然是大获全胜。
徐子陵见好就收,取起筹码,向雷九指打个眼色,移往另一桌下注。
忽然一把女声在他身旁响起道:“这位大爷可否请移贵步,我家夫人有事想向大爷请教。”
徐子陵愕然朝说话的姑娘瞧去,对方作婢子打扮,年纪不过双十,可是眉梢眼角含孕瑃情,目光大胆,不像正经人家的婢女。皱眉道:“姑娘的夫人是谁?”
艳婢伸指一点,媚笑道:“我家虹夫人在长安谁人不识,大会定是初来甫到,对吗?”
徐子陵循她指示的方向瞧去,只见一名盛装美服的美妇,正俏坐一隅,身后还站着两名保镖模样的大汉,对他的眼光正以微笑回报。
徐子陵心中大讶,这女人似乎是看上自己,当不会是因自己这张腊黄的假脸。若是瞧中他徐子陵的赌术,则更是奇怪。皆因他只赌过那十手八手,实不足让对方可作出判断。冷哼一声道:“老子正赶着发财,没时间和贵夫人闲聊。”
不再理那艳婢,挤进围在另一赌桌的人堆内去李建成拍掌追:“好!京兆又多了一位有胆色的好汉,不论胜败,本殿下均赐每方各十两黄金。”
侯希白依礼拜见,朗声道:“多谢太子殿下赏赐。”目光从李建成处移往寇仲,目光一触即收,双方都即时把对方人认出来。不过如非两人均知对方在长安,恐怕一时间也不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寇仲则心中大定,知道侯希白决不会泄露底细,更因李建成想笼络侯希白这个假“莫为”,更令他少了担心,剩下的就是可舒舒眼眼摸清楚可达志的狂沙刀法,异日对上时将更有取胜把握。
“销!”
可达志拔刀出鞘,摆开架势,动作完美无瑕,却没有剑拔弩张的味道。
初次见可达志拔刀的寇仲和侯希白都心中大凛。
要知就算是一流的好手,只要以兵器摆开起手进攻的准备招式,总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杀伐迫人的气势,像可达志般连气势都可控制得收发由心,全由心意决定,实已臻达宗师级的境界,其中玄妙处,只有高明如寇仲、侯希白者始可明白。
正急望可达志为他们讨回公道的亦文焕、乔公山和卫家青同声叫好。
李建成则脸带欢容,从容自若的注视仍未露剑的侯希白,只见他风度洒脱,也是一派武林高手的气度。
薛万彻仍是那副深藏不露、莫测高深的神气,看似并不关心即将在厢厅上演的龙争虎斗,但寇仲却晓得他正全神贯注在可达志身上,反而对侯希白不太关心注意。
侯希白往腰际一抹,长剑即来到纤长的手上,像把玩美人扇般在身前扇起一片精芒,这才遥指十步许外的对手,欣然笑遣:“若非可兄定下三招之数,小弟恐怕会吓得连剑都拿不稳呢,可兄请!…常何、冯立本均露出讶色,皆因侯希白的动作潇洒自如,悦目好看,隐然有大家之态,更想不到是他竟能面对可达志这名动长安的高手,仍不露出丝毫虚怯的情状。
可达志目光忽然变得无比锐利,冷喝一声“好”!狂沙刀立即催追出刚猛无伦的刀气,直追对手。本是“风和日丽”般的气氛,立时转为“狂暴风沙”般的凛冽气势。
最令人惊异的是他通过实力催发出的气劲,就像一卷狂沙般“一粒粒”的往侯希白投去,触肤生痛。如此诡奇的气功,侯希白尚是首次遇上。。
以侯希白之能,当下亦被迫以剑划出一个小圈,暗藏扇招地以抵御对方刀气。若以高下论,他已落在下风。
可达志得势不饶人,像一头找到猎物的猛虎般微往前俯,两脚一撑,离地扑前,手上狂沙刀似是毫不费力地往侯希白划去,但厅内诸人无不感到他这一刀重过万斤,实有无可抗御的威势力道。
寇仲看得心内骇然,只以这一刀而论,可达志的刀法绝不下于当日击败“铁勒飞鹰”曲做的跋锋寒,其举重若轻处,则尤有过之。
侯希白却是无暇多想,只见对方刀势一发,刀气已先一步及体,忙把剑当扇使,往横斜退,这才发招。顿时电光激闪,剑气弥漫,把攻来的可达志完全笼罩其中。
“呛”!
刀剑相交。
侯希白跄跟跌退两步,险险挑开可达志的狂沙刀,后者不进反退,回到原处,长笑道:“莫兄确没有令达志失望!不过今趟若非以武会友,达志的狂沙刀法将会如狂沙滚滚般攻往莫兄,莫兄认为可接本人多少招呢?”
侯希白惊魂甫定,暗忖若用的是这把不趁手的剑,不出二十招之数可能他便一命呜呼,但若换过是美人扇,则胜败难料。
他为人洒脱,并不把一时得失放在心上,抱剑笑道:“可兄的狂沙刀法确是名不虚传,鄙人甘拜下风。”
可达志心中愕然,他本想引侯希白作强硬回应,便可再展绝技务在两招之内杀得他俯首称臣,岂之对方竟当场认输,下两招还怎能施展?李建成长笑而起道:“莫兄能挡可达志全力一刀,足可名扬京兆,如此人材,岂可埋没,赐坐!,f寇仲亦听得心折,李建成虽然惯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去害人,但本身却是个有眼光和懂得收买人心的材料,堪为李世民的顽敌。
侯希白还剑鞘内,正和可达志坐入位内,门外有人嚷道:“秀芳大家到!”
众人连忙起立,就算李渊驾临,其尊敬的神态亦不外如是,连可达志也露出渴望期待的神色,可见尚秀芳足以骄人的魅力。
寇仲和侯希白交换个眼神,心有同感,就是想不到在如此情况下,与这久违了的绝世娇烧再次相逢。
第七章 宝踪何处
涂子陵加入共分十门押注的骰宝赌桌,赌七铺胜三铺,但因他赢的每铺都押下重注,庄家须按他押的比率赔贴,所以仍然赢得七十多两通宝,加上刚才赢回来的共百多两,确是满载而归。
他已惹起赌场方面的注意,不但有人在旁监视他,摇盅的亦换过另一个年纪较大的老手。
这新庄家摇盅的手法别有一套,骰子在盅内不是横撞而是直上直落的弹跳,忽然三粒骰子同时停下,教人大出料外。
庄家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盯着徐子陵道:“各位贵客请押宝。”徐子陵暗忖,要显真功夫,就看这一铺,一股脑儿的把赢来的百多两全押在十二点那一门上。
能入得贵宾厅者皆是非富则贵,可是见到徐子陵如此脸不改容的大手笔押注豪赌,二掷百金而不惜的模样,仍惹起一阵轻微哄动。
其他人纷纷下注,大部分人都踉风押十二点。
在万众期待下,庄家双手揭盅,眼明手快的一下子熟练地举起盅盖,露出骰子向上的三面,分别是“四”广五”和“六’’,加起来总点数是“十五点”。
包括徐子陵在内,没有人押中宝。
一阵失望的叹息声。
徐子陵自知功夫仍差一点,被·庄家特别的摇盅手法所惑,把“六点”错听为“三点”。
庄家做然一笑道:“这位爷儿今趟的手气差一点,还要不要再试-下赌运?,,徐子陵感到那虹夫人的目光凝注在自己身上,由第一铺起,她一直在旁别有居心的看自己下注,且不时赌上一两铺。
徐子陵把雷九指换来分给他的筹码共=百多两从怀内掏出,放在桌面上,心想只要输掉这笔钱,连雷九指也将不得不放他回客栈睡觉。
众人一阵交头接耳,气氛热烈起来。
老手庄家似亦有点紧张,若给徐子陵以孤注押中,赌场须赔出千多两,可算得不是小数目!
徐子陵当然没有十足把握去赢这一场,不过他真的毫不把这笔够一般人家过一年奢华生活的钱财放在眼内,所出全无任何得失成败的压力,暗捏不动根本印,把灵觉提至极限,他不但角“耳”去听,更用“心灵”去感受。
“砰”!
骰子落下,盅子亦轻巧的安放桌面上。
徐子陵听到其中一粒骰子仍在盅内轻轻翻动,再非先前盅停骰落的格局,而是其中一粒骰子仍在转动。暗叫好险,前一回正因听不到这微小的变化,致输了一着。这手法显然是针对懂听骰的高手。
徐子陵含笑把筹码全押在九点上。
今趟众人各押各的,只有那虹夫人把二十两筹码跟他押在同一门上。
盅开。
正是九点。
尚声秀芳乌黑闪亮的秀发在头上结成双鬓望仙髻,身穿传自西北外族的流行淡绿回装,高翻领,袖子窄小而衣身宽大,裙长曳地,领袖均镶有锦边,穿着一对翘头软棉鞋,在两名俏婢陪伴下,翩然而至。其风华绝代的神采艳色,即使贵为大唐太子的李建成,亦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更遑论他人。
李建成本对尚秀芳姗姗来迟颇为不满,岂知给她能摄魄勾魂的剪水双瞳扫过,立时所有怨愤全抛诸九宵云外,忘得一于二净。
尚秀芳施礼道歉,仍是娇息喘喘的。包括寇仲和侯希白在内,无不为她的软语莺音,动人神态色授魂与。李建成向尚秀芳介绍初次见面的寇仲和侯希白,这美女表现出一贯的客气,却没怎么在意。
随在尚秀芳身后,两名健仆俸来方筝,安放在厅子中央处,一切妥当,尚秀芳轻移玉步,在筝前坐下,众人重新归座,婢仆退往厅外。
在一众期待下,尚秀芳神色宁静的拨弦调音,随口轻吟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她以吟咏的方式,不徐不疾地把前代大诗人陶渊明的田园诗,配以调较筝弦发出来跌荡有致、迂回即兴的清音,仿佛轻柔婉转他说出一段充满神秘触感的美丽诗篇,教人忍不住倾神聆听,希望她迷人的声音永远不要休止。
寇仲别头瞧往窗外,大雪之后的长安一片雪白,反映着天上半阕明月的色光,忽然感到自己给尚秀芳带有强大感染力的吟咏携至很遥远的地方,再从那里出发,孤独地在某一个无尽无穷的天地间漫游,什么争霸天下,杨公宝藏,已是另一人世间发生跟他无关痛痒的事。
以往他每次见到尚秀芳,都有“直接参与”的感觉,今趟化身为丑男莫一心,成了“旁观者”,反而更为投入,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何会如此。
“叮叮咚咚。”
尚秀芳吟罢,露出凝神思索、心驰物外的动人神态,纤长秀美的玉指在弦上看似漫不经意的拨弄,全无斧凿之痕地编织出一段一段优美的音符,隐含挥之不去哀而不伤的淡淡怨愁。音符与音符间的呼吸,乐句与乐句间的转折,营造呈示出乐章的空间感和线条美,音色更是波斓壮阔,余韵无穷。
在全无先兆下,尚秀芳飘逸自如的歌声悠然在这筝音的迷人天地间里若明月般升上晴空,纯净无瑕的唱道:“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揪间。驰骋未及半,双免过我前……”。
在难以捉摸,又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筝音伴奏下,她以离漠、性感而诱人的嗓音唱出感人的心声。
厅内各人无不感到此曲乃是为自己而唱。那种温存可心的感受,确是难以形容。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云散还城邑,清晨复往还。”
筝音转急,绽露锋芒,涤炼有力,就在余情末尽、欲罢不能之际,筝音由近而远,倏然收止。
就在众人仍在如梦初醒的状态,侯希白忘情地带头鼓掌,叹道:“白马饰金勒,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秀芳大家一曲道尽京城众生之相,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包括寇仲在内,众皆愣然。这番话由李建成来说,是理所当然。
可是出自侯希白这“外人”之口,却有点喧宾夺主。
尚秀芳微微一怔,朝侯希白瞧去,柔声道:“莫公子原来文武全材,秀芳五中佩服才真哩!”
寇仲为谋补救,忙Сhā口道:“小人刚才首次得闻秀芳大家的动人仙曲,忍不住也想大声喝采,却给莫兄抢先一步。”
李建成想起自己初聆尚秀芳色艺双全的表演时那顿然忘我的情景,亦立时释然,长身而起道:“秀芳大家请入座。”
侯希白这才知自己失态,更知不宜久留,乘机告辞。
寇仲也趁势藉口疲累离去,常何无奈下只好陪他一道走。
李建成亦不挽留,只是心中讶异为何绝色当前,两人仍是那么的说走便走。
尚秀芳虽没有为此说话,但心中对两人却留下深刻的印象。
徐子陵和雷九指离开明堂窝,来到街上,到北里趁热闹的人仍是有增无减,两人漫步朝客栈走回去,寒风呼呼下,另外有一番滋味。
雷九指提着重甸甸一袋开元通宝,道:“这笔赌本,足够让你成为长安的赌王,照我看你的听骰绝技,已比为师我青出于蓝,即是已臻天下第一。”
徐子陵笑道:“这种天下第一不要也罢。你有没有打听过那虹夫人是何方神圣?”
雷九指道:“虹夫人在关中赌场是无人不识的名人,皆因她有个很硬的靠山,你猜是谁?”
徐子陵道:“听你的口气,应该是熟人,究竟是谁?”
雷九指压低嗓音道:“就是京兆联的杨文千,虹夫人本是上林苑的红妓,给杨文干收作小妾,最爱在赌场留连,却少有听说勾引男人,因为谁都不敢碰杨文千的女人,真不明白她为何找上你。”
徐子陵淡淡道:“该是看上我的赌术,奇怪是其后再没找我说话,不过我们亦不应和杨文千的女人缠上,对我们有害无利。”
雷九指拉着他转进横巷,讶道:“我还以为有人会跟踪我们,看我们在什么地方落脚,好摸清我们的底细。”
徐子陵道:“此正是我们的一个难题。若给有心人看到我们两大赌徒走进东来客栈,而客栈内其实又没这两个住客,不引起人疑心才怪。”
雷九指搭着他肩头,走出里巷,横过光明大道,沿望仙街南端走去,得意道:“`这么简单的事,老哥当然已安排妥当。在西市东南方永安渠旁的崇贤里我有座小院落,就当是我们往来经商落脚的地方。你的身份我亦安排妥当,保证就算有人调查都不会出岔子。”
徐子陵大讶道:“这并非可在数日内弄妥的事,是谁在背后支持你?”
雷九指领着他左转朝朱雀大街走去,放缓脚步,道:“当然是弘农帮的人,老哥我千方百计的去摧毁香贵的贩卖人口集团,有一半也是为我这个拜把兄弟。皆因他的亲妹在旧朝时被香家的人掳走献人隋宫,当时有杨广撑腰,谁都奈何不了他巴陵帮,现在该是跟他们算账的时候了。”
徐子陵忆起素素的音容,点头道:“好吧!我会依你的计划去进行的。”
雷九指遣:“回住处后,我会把全盘计划向你交待清楚,好让你能灵活执行。任他香家父子如何狞狡,势想不到有我们在暗中图谋他香家的覆亡。尚有一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小仲着我为他张罗两副水靠,今晚他若能抽身,会来与你会合去探宝藏。鲁师的构想确是与众不同,竟把宝藏埋在河床下,难怪没有人能找得到。”
徐子陵苦笑道:“我已三晚末合过眼,希望他今夜脱身不得吧!”
常何把寇仲送回在跃马桥东北光德里的沙家华宅,千叮嘱万叮嘱明天会在卯时初来接他入宫对张婕妤进行第二轮的疗治,才告别离开。
沙福把他迎进大厅,寇仲见厅内仍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骇然止步道:“什么人来了?”
沙福兴奋的道:“数都数不清那么多人,老爷从皇宫回来后,来访的宾客没有停过,你看看外院停了多少辆马车。”
又凑到他耳旁道:“莫爷妙手回春,令娘娘霍然而愈的事已传遍长安,来访的人没有不问起莫爷的。老爷吩咐,莫爷回来后,立即请莫爷到大堂去和客人打个照面。”
寇仲听得心中唤娘,心想自己千不扮万不扮,为何蠢得要扮神医,这么下去,自己恐怕连睡觉的时间也要腾出来去行医治人。人谓言多必失,自己则该是医多必失。一把扯着正要起步的沙福,避往暗处。肃容道:“明天大清早姑爷会来接我到宫内为娘娘治病,事关重大,我现在立即上床休息。我睡觉时更千万不能被人惊扰。嘿!
皆因我练的是睡功,哈!该称为卧功才对,明白吗?”
沙福不迭点头道:“当然是为娘娘治病要紧,小人送莫爷回房后,立即去禀知老爷。”
寇仲这才放心,但心神早飞到院外不远处的跃马桥去。
二更的鼓声从西市传来,一队巡军从跃马桥走过,沿永安渠南行,在寂静无人的大街逐渐远去,带走照明风灯的光芒,月色又重新柔弱地斜照着寒夜下的跃马桥。
徐子陵无声无息的从桥底的水面冒出头来,游往桥拱的支柱,两手攀附柱身,调息回气。好一会后轮到寇仲浮出水面,来到他旁,急促的喘了好一阵于后,苦笑道:“娘临终前只说跃马桥,余下未说的可能是桥东一千步又或桥西二千步,总之绝不在这桥下,”长安可能是当今中原管理最妥善的城市,大渠底应在最近才清理过,积在渠底的瘀泥,已给滤清得乾乾净净的。两人花了近半个时辰,逐尺逐寸的敲打搜寻,仍找不到任何宝藏人口的痕迹。
徐子陵环目扫视拱桥四周黑压压的豪门巨宅,叹道:“我们总不能逐屋逐户的去搜索吧?这些华宅都有护院恶犬,而我们更是见不得光的人。唉!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寇仲不悦道:“陵少从来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怎么在寻宝一事上却偏会例外?”
徐子陵怔了半响,歉然道:“是我不对!好吧!由此刻开始,我会尽全力为你找出宝藏,无论成败,也由你来主持决定。”
寇仲探手搭着他肩头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暂时不要想宝藏,先说说你那`换人大法’的事,看大家以后如何配合。好小子,真有你的,竟懂得找侯小子扮你,否则只李小子一关你已过不了。”
徐子陵扼要的说出自己自下的处境,寇仲奇道:“听李靖说封德彝该是李建成的谋臣,为何却像与李建成作对的模样呢?”
徐子陵遣:“照我看他和李建成的关系颇为微妙,见李渊前他曾吩咐我不要提及李建成的任何事。如果真和李建成作对,就该通过我去揭发长林军的恶行。”
寇仲道:“迟早你会弄清楚他们的关系。不过你扮岳山去见李渊,却有一个极大的风险,不知你有否想及。”
徐子陵茫然道:“什么风险?”
寇仲讶道:“你少有这么善忘的,可能因我刚才曾见过尚秀芳,印象仍是非常深刻,所以才省起此事。”
徐子陵恍然道:“我真的没把这事放到心上。不过只要我未弄清楚尚秀芳和岳山的关系前,对她避而不见,该可没有问题。’’寇仲同意道:“幸好你扮的是性情孤僻高做的岳山做出什么事来别人都只当作是理该如此。哈!真想不到你有晃公错这么老的一个情敌。”
徐子陵的心神却用在另外的事情上,问道:“你对雷九指和侯希白有什么看法,应否让他们加入我们的寻宝行动?”
寇仲皱眉沉吟道:“你对他两人比我熟悉些,你又怎么看呢?”
徐子陵肯定的道:“他们该都是信得过的朋友,只是侯希白与石之轩恩怨难分,杨公宝藏更牵涉到邪帝舍利,我们不得不小心点。”
寇仲点头道:“这就叫亲疏有别。雷九指怎都可算是自己人,侯希白则是半个外人,就以此界定他们参加的方式吧!”
徐子陵道:“不是我要横生枝节,雷九指要对付香家的行动我们在公在私均是义不容辞。而侯希白他要从杨虔彦手上夺回印卷,我们亦势难袖手旁观,这……”寇仲笑着打断他道:“大家兄弟,说话为何还要见外,陵少的决定就是我寇仲的决定,多余话再不用说。”
徐子陵仰望天色,道:“趁尚有两个许时辰才天亮,不若早点回去睡觉,明天醒来再想如何去寻宝。”
寇仲追:“且慢!鲁大师赠你有关建筑学的遗卷内,有没有提及窑藏的建造?”
徐子陵一震道:“幸好你及时提醒,他的遗卷内确有一章说及秘道和地下室建造的法则。”
寇仲苦笑道:“你不是没有想及,而是根本没用心去想。唉!还说什么一场兄弟!”
徐于陵哑然失笑道:“你寻不到宝藏,便不断怨我,好吧!我再次道歉。在他的遗卷里,这一章内有一段话写得内容隐晦,大约是地下窑藏是否隐蔽,全看人口的设计,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可令人百世难寻,他写这番话时,心中想的说不定正是杨公宝藏。”
寇仲双目立时亮起来,一边扫视渠旁林立的华宅,压低声音道:“杨公宝藏可能仍在桥底,但人口却在附近某所宅院之内,只要我们晓得某间大宅是属于当年杨素的,又或某间宅院是在杨素当权那段时间建成,便该有个谱儿。这些资料该可在皇城内什么局司的宗卷室找到吧!”
徐子陵皱眉道:“就算凭你我的身手,想偷入皇城仍是非常危险的事,比起王老狐那洛阳的宫城,这里的戒备森严很多。”
寇仲精神大振的道:“相信会有老长安知道的,这就不用涉险查探。你我分头寻找,只要找到这类房舍,调查的范围将可大幅收窄。时日无多,早一日携宝离开,可少一分危险,你也不想我窝窝囊囊的栽在长安吧!”,徐子陵失笑道:“你这小子,总怕我不肯克尽全力,兜个弯也要再提醒我一次,快回去吧!明早你尚要当你的神医!”
寇仲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未告诉你,就是你的公主也来长安哩!”
涂子陵愕然道:“公主?”
寇仲凑在他耳旁道:“就是东溪公主单婉晶嘛!”
徐子陵听得剑眉紧蹩,随口反击道:“你和你秀宁公主的约会又如何?”
寇仲两眼一翻,往桥头游去道:“我还没有想过。”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寇仲,只茫然追在他身后游往桥头。
第八章 登门寻仇
常何和寇仲在凝碧阁的外堂等候,前者低声遣:“皇上今早在内朝与太子殿下及秦王有急事商议,否则皇上一定会亲来的。”
寇仲睡眠不足的揉揉眼睛,随口问道:“为何不见齐王呢?”
常何当地是祸福与共的老朋友般道:“齐王到关外办要事,尚未回来。”
郑公公来了,笑容满脸的恭敬道:“娘娘有请莫神医。”
寇仲随他进入内室,令趟张婕妤穿着整齐地坐在躺椅上,虽与精神焕发仍沾不上边儿,但病容尽去,两颊规出少许血色,不是盲人,当会知她正在康复中。
张婕妤头带凤冠,穿的是讲究的深青色讳衣,以朱色滚边,外披锦袍,腰间系上白玉双佩,显得雍容华贵,娇美可人,难怪如此得李渊爱宠。
她对寇仲当然非常礼待,展现出亲切的笑容,道:“哀家这半个月来从没像昨晚睡得那么好,莫先生确不负神医之名。”
寇仲一揖到地后大模大样地坐到她身旁为他特设的诊病椅上,心想美人儿你睡得充足,可怜我刚合眼就给沙福唤醒。
张婕妤乖乖的从罗袖伸出玉手,让寇仲把三指搭在她的腕脉上,竟有感而发道:“为什么人生在世,要不时受到大大小小的各种痛苦折磨呢?”
陪在一旁的太监婢仆当然没有人能答她的问题,寇仲正专志于她娇体内气血的详状,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那要看人是为什么生在世上,若为的是人生的经验,那自应每种经验都该去品尝一下。嘿!我只是胡言乱语,娘娘请勿见怪。”
张婕妤怔怔看着他的丑脸,道:“先生的话非常新鲜,从没有人对哀家说过这看法,可见先生不拘俗礼,性格率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哀家怎会怪先生呢?不过病情的折磨,不尝也罢。”
寇仲本想唯唯诺诺的点头应过算了,又忍不住道:“病痛也非全无好处,至少可提醒我们去小心健康。像刀割肉会痛,我们才会躲避刀子,若不痛的话,连给人把手割掉都不知道。哈!所以练武的人该是最怕痛的人。”
张婕妤一怔道:“先生所说的不无道理。”
寇仲心忖胡诏完毕,该是下针的时间,取出沙芷菩的九针铜盒,微笑道:“令趟之后,小人该以后都不用再来为娘娘治病了!”
大清早侯希白的弓辰春摸到东来客栈找雷九指和徐子陵,后者为避人耳目,戴起腊黄面具依雷九指的指示化名为一个叫作雍秦的山东赌徒兼行脚商。
三人在房内商议,侯希白道:“昨晚李建成使人送来五两黄金,我当着兴昌隆的人面前把赏赐推掉,不知是否做对了呢?”
雷九指倒抽一口凉气道:“对是对极了,可是李建成怎咽下得这口气尸徐子陵则道:“管他的娘!目下形势微妙,弓辰春这家伙分别与李世民、李渊和封德彝拉上关系,李建成并非没有顾忌的。”
侯希白苦笑道:“不过可达志的狂沙刀法确是名不虚传。就算我可以用美人扇去对他的狂沙刀,胜负仍在未知之数,若用剑则怕走不了多少招,这人终究是个祸患。”
徐子陵淡淡道:“用兵器或不用兵器对我来说分别不大,若有碰上可达志的机会,我们可在动手之前先行掉包,由我来应付他。”
雷九指皱眉道:“最怕忽然碰上,掉包也来不及呢。”
侯希白耸肩道:“这个倒不成问题,这里是唐室的天京,可达志又是长林军人,不能动辄杀人。我就引他定期决战,那时子陵可从容顶上。不过这突厥蛮子乃有实学的人,子陵千万别掉以轻心。”
徐子陵微笑道:“无论对手是谁,我也不会轻敌的,”侯希白道:“另一个问题是秦王似有招揽我入夭策府之意,小弟该如何处理?”
徐子陵断然道:“这会变成作茧自缚,侯兄可以祖宗遗训莫家后人不准当官来推却。最好是早点向卜廷等作出暗示,只要辗转传入李世民耳内,可化解这个难题。”
雷九指赞叹道:“子陵的脑筋转动迅快,无论什么难应付的事,到你手上立即迎刃而解。”
侯希白欣然道:“小弟正要借助子陵的才智,为我从杨虑彦手上把印卷讨回来。”
徐子陵沉声道:“你这个问题,怕要通过`霸刀’岳山来解决,只要让李渊晓得裴矩的真正身份和与杨虚彦的关系,最好是买一开三,把杨文干和杨虚彦,杨虚彦与董淑妮的秘密勾结也一并奉上,那我们说不定可混水摸鱼,顺手宰掉杨虚彦亦非没有可能。”
雷九指想起杨文干的小妾虹夫人,点头道:“对杨文干我们尚要做点工夫才行。”
徐子陵从容道:“时间无多,好该轮到岳山他老人家出场啦!”
寇仲在郑公公陪伴下回到大堂,常何紧张的问道:“张娘娘情况如何?”
郑公公抢先答道:“莫先生不愧神医,这次施针功效更是神奇,娘娘的脸色就像从没病过的样子。”
寇忡回复本色,笑嘻嘻道:“娘娘现在需小睡片刻,我敢包保她的病已完全根除,再不会复发。”
常何整个人轻松起来,皆因此事成败关系到他以后的官运。
“尹德娘娘到!”
三人同感愕然,连忙下跪迎驾。
尹德妃乃张婕妤以外皇宫最有权势的贵妃,同受李渊恩宠,更是李建成蓄意巴结讨好的另一位重要妃子。
寇仲偷眼一瞥,只见一位身披大袖对襟,长可及膝,上绣五彩夹金线花纹披风的美女,在太监和宫娥簇拥下,姗姗而至。
披风内穿的是短孺长裙,裙腰系在腰部之上,高处接近腋下,使本是身长玉立的尹德妃更显修长婀娜,莲步轻移时摇曳有致,非常动人,比之张婕妤毫不逊色。
寇仲心付无论尹德妃或张婕妤,都是天生丽质令人为之颠倒的美人儿,比之董淑妮多添一种成熟的风情,难怪杨虚彦要出旁门左道的功夫为董淑妮争宠。
“三位平身!”
寇仲跟着常何和郑公公站起来,扮作惊惶的垂首不敢平视对方。
尹德妃柔声道:“这位走是莫神医,姊姊的病况如何呢?”
寇仲答道:“张娘娘已完全康复,天佑皇上。”
尹德妃一阵歌颂赞叹,道:“莫神医今趟立下大功,皇上必重重有赏。莫神医若有什么心愿,尽管直说。”
寇仲像徐子陵般,最怕给官职缠身,那就什么地方都不用去,忙道:“小人唯一心愿,就是希望常将军步步高升,今次若非常将军陪小人踏遍长安去找到合用的灵药,绝难有此神效。至于小人,则须遵从祖先遗训,在四十岁前遍游天下,造福苍生,并广见闻。”
常何听得大为感动,慌忙跪下。
尹德妃对寇仲的“淡泊名利”心生佩服,赞道:“先生原来是有大志之士,尹德失敬哩!”
转向常何道:“常将军凭着将莫先生推荐给太子殿下,已是立了大功,哀家定会提醒皇上,绝不会忘掉常将军的功劳。”
言罢入内堂探望张婕妤去了。
离宫时,常何早把寇仲当成“生死之交”,硬拉他到福聚楼举行庆功午宴,两人现在的心情,与昨天当然有天渊之别。
徐子陵扮成的岳山,昂然步上跃马桥,无论他奇特的貌相,伟岸的身形,霸道的气势,均令人不得不多望他两眼。
下桥后转往西市的方向,目的地是西市东北毗邻皇城的布政望。能住在这区的不是有钱便能办得到,还要有权有势方成。
望坊内府第林立,都是达官贵人的官邸,徐子陵在一所巨宅外停步,只见门匾上写“海南晃府”四个大字。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后,暗聚功力,当蓄至巅峰时,沉喝一声,铁拳疾出,施展宝瓶印,重击在以红木雕成缕花精美的大木门上。
“轰”!
螺旋劲发,大木门像不堪摧残的破木残屑,旋转着往院内激溅弹射,院门变成一个方洞。巨响立时惊动居住宅内南海派的徒众,一时人声鼎沸,从主宅正门处拥出十多名武装男女。
徐子陵这假岳山正是要来闹事,还要闹得愈大愈好。最理想莫如轰动全城,教人人都知道“岳山驾到”。
轻挽着“岳山招牌”长袍的下摆,跨槛而入。
两名大汉怒叱一声,分提一刀一枪往他杀来,背后有人大喝道:“谁人敢来我南海派撒野!”
徐子陵一晃双肩,行云流水的往前飘去,在刀枪及体前左右各晃一下,以毫厘之差避过敌人兵器,接着左右开弓,两人明明见他挥掌攻来,偏是无法躲避,应掌抛跌,再爬不起来。
两男一女刀剑并举,从台阶上攻下来,他们显是在群攻阵法下过苦功,配合得天衣无缝。
由于掌门人“金枪”梅询与派内高手,多随李无吉到关外对付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所以目下留在长安的除“南海仙翁”晃公错外,均属较次的好手。徐子陵正看准这形势,才公然上门寻衅,找晃公错算账。再没有另一个更好的方法去通知李渊他岳山到也。
徐子陵双目模仿岳山射出森冷的光芒,凝起强猛无俦的气势,一步不停的登阶迎上,两手闪电劈出,冰寒的杀气潮涌而去,在敌人攻至前已使他们感到肌肤生痛,呼吸困难,登时志气被夺,施展不出真正的本领。
“当当,,声响个不绝,四柄敌人刀剑无一幸免的被徐子陵以重手法劈中,两人兵器脱手,另一人被他起脚踢飞,持剑的女弟子则被他夺去长剑,变得溃不成军,四散退开。
徐子陵反手一剑,把身后另一名壮汉扫得连人带棍滚下长阶,正要杀入厅内,棍影从门内闪出,当头疾劈,动作快逾电光石火,且棍凤如山,凌厉无比。
以徐子陵之能,也不敢硬樱其锋,同时记起岳山遗卷中曾提起过此人,说他乃南海派中除晃公错外准一堪称高手者。
持棍者是个须发俱白的锦袍老人,铁棍一摆,毫不停滞的中途变招,由疾劈变作直戳,疾取徐子陵腰眼,又狠又辣。
徐子陵发出岳山的长笑声,晒道“‘齐眉棍’梅天,这么多年看来你也没有什么长进哩广说话间,早运剑把氏棍挑开,接着随手反击,杀得对方左支右拙时,忽然弃掉长剑,一拳轰去。
梅天哪想得到他会弃剑用拳,慌忙间挥棍挡格,却惨哼一声,被他的拳劲送入门内去。
主宅门终于失守。
双方这连串交接,只在数下呼吸间完成,其他人此时方有机会再朝徐子陵攻来。
徐子陵大步跨入宅堂,两手展开借劲卸劲的奇技,使来攻者左扑右跌,溃不成军。梅夭再抡棍攻至,徐子陵当然不会客气,以硬攻硬,不到十招,一指点中对方肩井要|茓,梅天踉跄跌退,差点坐倒地上。
一番激战后,厅内再无能战之人。
徐子陵仰天大笑道:“晃公错何在,我岳山讨债来哩!”
梅天强压下翻腾的血气,狠狠道:“晃公正在西市福聚楼上,岳山你有种就去找他吧!”
徐子陵不屑的道:“找晃公错要有种方成吗?若非老夫早收敛火气,今天此宅内休想留下一个活口,算你们走运。”
哈哈一笑,扬长去了。
常何和寇仲坐在昨天那张桌子,举杯相碰,兴高采烈。常何一口气点了七、八道菜,任他两人如何大食,也绝吃不下这么多饭菜。
把黄汤灌进咽喉后,常何喘着气道:“尹德娘娘一句话,比太子殿下说十句更有力,莫兄今趟真够朋友,以后莫兄的事,就是我常何的事。”
寇仲正游目四顾跃马桥周遭宅院的形势,漫不经意的道:“小弟除医道外,亦沉迷建筑之学,嘿!这都是由家叔培养出来的兴趣。”
常何已视他如神,衷心赞道:“原来莫兄这么博学多才,不过长安是新城,最旧的建筑亦只是数十年光景。’’寇仲胡诌道:“新旧不重要,最重要是有创意的建筑,在长安有谁对这方面特别有研究和心得呢?”。
常何道:“前代的大建筑师当然是字文悄,长安城就是由他监督建造的。现在该找的人应是工部尚书刘政会,没人比他更熟悉长安城的建筑。”
寇仲大喜道:“可否安排我与这位工部大人见个面?”
常何欣然道:“你想不见也不行。他昨天才找过我,问莫兄能否为他儿子治病,但昨天我哪有闲情和他说话?”
忽然凑近低声道:“可达志又来哩!”
寇仲朝入门处瞧去,可达志正昂然登楼,领头者赫然是李密,背后还跟着王伯当,吓得寇仲别过头去,心儿忐忑乱跳。
常何又道:“今天福聚楼特别热闹,连南海派的晃老头也来了,陪他的竟是齐王的宠将字文宝和吏部尚书张亮。”
寇仲偷眼瞧去,果然看到貌似仙翁的“不老神仙”晃公错,在另一角与两人谈笑甚欢。
常何言归正传,返回先前的话题遣:“莫先生既有意结识工部的刘大人,待会小弟就陪先生登门造访,保证他倒展相迎。”
寇仲正要答话,可达志过来和两人打招呼,笑道:“今晚我们再到上林苑痛饮一番,由小弟作个小东追,两位走要赏个薄面。”
寇仲想到李密和王伯当说不定也是其中两位座上客,忙道:“不是小人不赏面,而是……唉!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待会便要四处奔波诊症,不信可问常将军。”
常何不断点头,事实上他对可达志这外族的超卓剑手亦没多大好感,不想与他亲近。
可达志闻言毫不客气的一ρi股坐下来,正要说话时,一把低沉嘶哑的声音从跃马桥的方向传上来道:“晃七杀,立即给我岳霸刀”滚下来!”
原来闹哄哄的整座福聚楼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寇仲探头瞧去,骇然见到“岳山”正卓立桥头,整个人散发着不可一世的霸道气概,不由心中叫绝,明白到徐子陵行动背后的目的。
第九章 跃马之战
晃公错穿窗而出,流星般从福聚楼三楼破空而下,横过近二十丈的跨距,落在跃马桥西端登桥处,身子没晃动半下。
可达志把椅子移到窗前,俯首下望,双目射出鹰牵般锐利的神光,紧盯着“岳山”,一瞬不瞬。
寇仲忙学可达志般把椅子挪到靠窗处,变得坐在可达志和常何中间,在其他人离桌拥往这边窗旁观战前,占得有利的位置。
在桥头站岗的守卫见动手的一方是晃公错这长安宗师级的名人,楼上的高官大臣又没出言阻止,都不敢上前干预。
际此战乱之时,天下武风炽盛,长安虽说禁止私斗,但以武相会印时有发生,长林军更是横行无忌。所以城卫对晃公错这类属于太子党的头脸人物,在一般情况下都不敢于涉他们的行为。
可达志似在自言自语的沉声道:“岳山应是赢面较高。”
寇仲心中大懔,知他眼力高明,从徐子陵的气势瞧出他的厉害。
要知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经过这些年来转战天下的磨练,已脱颖而出,成为能与宁遣奇等辈颌硕的高手。即使以祝玉研、姐姐等魔门殿堂级人物,至现在仍欲杀他们而不得。到至善寺一战,两人力敌佛门四大圣僧,虽说非是以生死相搏,四僧更留有余地,但两人的实力足以媲美四僧任何其中之一,却是不争之实。当两人跨出至善寺的外院门,两人同时也登身于天下顶尖高手之列,再不用具怕任何人。在以战养战下,这两位天才横溢的年青高手,武功终臻大成之境。
李密的声音在寇仲背后响起道:“晃公错岂是易与之辈,照我看仍是胜败难料。”
不知谁人间道:“晃公错比之`天君’席应又如何呢?”
这问题当然没有人能答他。
此时“岳山”发出一阵长笑,众人收止私语,全神观战。
卫兵截止登桥的车马行人,当晃公错来到桥上与“岳山”隔远对峙,整座跃马桥变成他们两人的专用战场。
徐子陵有遏云裂石之势的笑声刚罢,淡然自若地微笑道:“晃七杀在关外不是想送我岳山归天吗?本人本无入关之意,既然你蓄意阻我人关,必有不可告人之秘,本人偏要入关来看看究竟,看你晃七杀这些年来究竟有否长进。”
晃公错表面神色如常,其实心内却是怒火中烧,他完全不明白岳山为何能完全避过杨文干庞大的监视网,忽然出现于长安城内,不过目下当然非是计较这些枝节的时刻。事实上他亦陷于进退两难的地步,他当然明白岳山和李渊的关系,此正是他阻止岳山入关的主要目的。假若他杀死对方,李渊的反应实是难以预估,当然被对方击伤或杀死则更是万万不行。
当下冷然笑道:“你岳霸入关与否干老夫何事?不过你既敢送上门来,我晃公错就和你算算多年的旧账。闲话休提,动手吧!”
涂子陵完全把握到晃公错内心的矛盾,晒然道:“本人平生阅人无数,但像晃公错你这么卑鄙无耻的人,尚是首次碰上。敢作不敢认,算是哪一门子的人物,今天你想不动手也不行。我岳山这趟重出江湖,正表示你气数已尽。”
晃公错不再打话,踏前一步,目光罩定对方,神态老练深沉,不愧成名达一甲子以上的宗师级高手。
就在他踏步之际,强大的气势立即像森冷彻骨、如墙如刃的冰寒狂流般涌袭对手。
徐子陵暗捏不动根本印,做立如山,长笑道:“这该是我们第三度交手,希望你晃七杀不会令本人失望吧!”
口气虽大,但岳山挟击杀“天君”席应的余威,谁都不觉得他是口出狂言。
晃公错冷哼一声,又跨前一步,气氛更盛,自己的衣衫固是无风自动,也追得徐子陵衣衫猎猎作响。
高手相争,气势果是不凡,无论在楼上或桥旁观看的武林人物,除有限的几个人外,均感到若把自己换到“岳山”的位置上,说不定早因心胆俱裂而败下阵来。
徐子陵收摄心神,不敢眨一下眼睛的瞪着晃公错。他故意以言语刺激对方,就是要迫他主动进攻,他的心神晋人平静无波的至境,把生死胜败置诸度外。
就在晃公错第二步触地前的刹那,他迅疾无伦的大大跨前一步,把两人间的距离拉近至八尺。
虽然双方出步时间稍有先后,但触地的时间全无差异,就像预早配合排演多次般。
楼上的寇仲看得心中喝采,徐子陵这一着将迫得晃公错从主动沦为被动,不得不抢先出手,以扳平局势。
可达志发出一下赞美的叹息。
李密和王伯当亦同时喝了声“好”,却不知是针对哪一方说的。
晃公错果然大喝一声,一拳击出,猛厉的拳风,直有崩山碎石之势,令人不敢硬樱其锋。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可是出现在岳山的假脸上,却有无比冷酷的意味,配合得天衣无缝。
晃公错这一记七杀拳,事实上只用上六、七成的威力,而这正是徐子陵以种种手段智计得回来的理想后果。
自他扬声挑战,一直占在上风。
晃公错则因被他公开揭破阻他入关的好谋,兼之心情矛盾,对要否全力出手又是顾虑多多,在种种不利情况下,功力自然大打折扣。何况他尚有一致命的弱点,就是徐子陵从岳山遗卷中对他的七杀拳已了若指掌,而他晃公错却对眼前这“岳山”绝对地莫测其高深。此消彼长下,晃公锗自然要吃大亏。
“蓬”!
徐子陵运掌封架,毫无花假的硬挡晃公错一拳,两人同时往后晃去,竟是功力相若的平手之局。
寇仲心中大叫好小子,他最清楚如论功力火候,徐子陵怎都及不上晃公错,若给老晃一拳击得跄踉倒退,别人会不怀疑他是否真岳山才怪。可是徐子陵巧妙制造形势,变得能硬拚晃公错一拳而毫不逊色,以后再施展身法避重就轻,就谁都不会感到他在功力上逊于对手,这做法确是明智之举。其中微妙处,围观者虽在干人过外,但只有他一个人才能明白。
果然徐子陵往左一晃,避过晃公错第二拳,两手如鲜花盛放,拳、指、掌反复变化,长江大河般朝晃公错攻去。
晃公错怎想得到一向以霸道见称的岳山会展开这么一套大开大罔中别具玄奇细腻的拳掌功夫,大失预算下只能见招拆招,陷于被动之局。不过他守得无懈可击,绵密的拳法令对手滴水难入,并非屈处下风。
双方劲气如涛翻浪卷,狂风波荡,凶险至极,只要有一方稍露破绽弱点,势必是横死桥上之局。
“伏!”
徐子陵一指点出,正中晃公错拳头,借势往桥的另一端飘开。
寇仲旁边的可达志大喝道:“好岳山!”
众人除寇仲等有限数人外,都大惑不解。为何岳山当此近身肉搏,着着抢攻之时只轻点一指,却往后退开,这只会是助长对手气势,而可达志反而为他这不智之举喝采呢?果然晃公错浑身剧震,竟不进反退,后挫一步。众人才知“岳山”这一指既凌厉又集中,竟破去晃公错的七杀拳劲,直侵其经脉,令晃公错忙于化解下,坐失良机。
而寇仲更清楚徐子陵窥准时机,借飞退的同时卸劲借劲,打破攻守均衡的僵局,展开第二轮的攻势。
在众人包括可达志在内完全料想不到下,徐子陵在飞退的势子未尽之时,竟神迹般倏地改向,流星电闪地重往晃公错飞投回万。
以晃公错超过七十年的武学修养,亦大吃一惊,信心顿失,只好斜退右后方,贴至桥栏,双拳齐出,严密封格,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再次陷于苦守之势。
徐子陵心知肚明成功失败,就在此时。他可说施尽浑身法宝,从对方的心理、信心、气势、判断等无孔不入的寻找晃公错的破绽错失,到这刻才真正占得上风。不过晃公错一甲子以上的功力确非等闲,气脉悠长、韧力十足,一旦让这前辈高手能放手反攻,最后败阵的可能是自己而非对方。
徐子陵凌空疾掠,脚不沾地的横过两丈远的桥面,十根手指向掌心弯曲,左右十指交错,右手拇指压在左手拇指上,一式内缚印,迎上晃公错轰来的双拳。同时喝道:“换日大法!”这四字暗含真言印咒的心法,以晃公错为目标而发,每一喝音巨锤般敲打在晃公错的心坎上。假若晃公错不是打开始因矛盾的心情以至气虚势弱,这“四字真言”最多只能做成小骚扰,可是此刻晃公错因摸不透他的攻势而心生慌乱,这“四字真言”的影响便非同小可,登时拳势减弱。
拳印相接,竟是全无劲气交击之声。
寇仲身后的李密低呼道:“糟啦!”
话犹未已,晃公错略一跄跟,往横错步,连不懂武功的人也看出他是身不由己,给对手带得失去平衡。
寇仲旁的常何咋舌道:“厉害!”
徐子陵心知得手,他以内缚印配合卸劲之法,硬把晃公错的拳劲缚锁消卸,这着奇兵登时害得晃公错像用错了力道般,难过得差点吐血。
徐子陵由内缚印改为外缚印,拇指改置外侧,劲气疾吐,此时两双手仍是紧缠不放,晃公错哪想得到他的内气可随心所欲的改卸为攻,登时应印而加速横跌之势。
晃公错暗叹一声,跟着暴喝如雷,同时顺势腾身而起,再顾不得颜面,越过桥栏,往永安河投去。眼看他要湿淋淋的掉进渠水里,对岸围观的群众中突然射出黑忽忽的东西,越过七、八丈的水面,后发先至的来到晃公错的脚下,精准无误地令晃公错点足借力,就凭这一换气腾升,安然返回永安渠的西岸,才看清这黑忽忽的东西原来竟是只鞋子。
寇仲感到可达志把目光投往掷鞋的人堆中,忽然雄躯微震,显然瞧出是谁如此帮晃公错的忙,而他肯定认识这个人,否则绝无可能从人众中迅快把这人分辨出来。像他寇仲便自问办不到。
徐子陵瞧着鞋子沉进水里,知道该见好即收,否则丙与晃公错交手,对方在盛怒之下,抛开所有生死顾忌,吃亏的大有可能是他现在这威震长安的岳山,仰天发出一阵长笑,道:“晃七杀!本人失陪啦!”
斜掠而起,往跃马桥另一端射去,几个起落,消失在围观者的人墙后。
楼上诸人重新归席,李密和王伯当顺势随可达志坐入寇仲、常何的一桌。
可达志为两人引见常何和寇仲,李密有点心神不属,对寇仲并没有特别在意。虽说李密和寇仲仇深似海,但两人并不熟识,若换过是沈落雁,看穿寇仲的机会势将大增。
可达志的心神仍在刚才的龙争虎斗上,惋惜的遣:“想不到弃用霸刀的岳山,仍有威凌天下的霸气,换日大洁不愧天竺绝学,奇诡玄奥,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晃公错神色如常的登楼继续未竟的午宴,连寇仲也佩服他的深沉,暗忖换过是自己,必找个地方躲起来无颜对人。
王伯当笑追:“可兄是否手养哩!”
可达志一对眼睛亮起来,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却没有答话。
李密瞧着窗外回复人来车往的跃马桥,轻叹一口气道:“岳霸这趟来长安,必掀起一番风翻云涌,可兄若能击败岳霸,将立即名震天下。”
常何压低声音道:“听说皇上与岳霸刀多年知交,可兄须三思而行。”
他一向虽不欢喜可达志,此时见李密和王伯当推波助澜,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忍不住出言警告。
寇仲则在桌底暗踢常何一脚,示意他找借口离开,对着李密和王伯当两人,实是非常辛苦的事。尤其想起王伯当对素姐的恶行,更是憋得心中难受之极。
可达志微笑道:“若在下只是找岳霸切磋武技,皇上该不会怪罪吧?”
李密盯着可达志淡淡道:“刚才掷鞋子为晃公错解困的是否可兄的熟人呢?”
寇仲暗呼厉害,从可达志微妙的反应,精明的李密得出与自己相同的结论。
可达志神态如常的油然道:“密公既瞧不出掷鞋者,在下又怎会看到,只是因此人高明至极而心生惊异吧!”
李密当然不信他的鬼话,目光移到寇仲的丑脸上,目露精光,似要把他看通看透,含笑道:“日下长安最受人触目的两件事,就是岳霸入城和莫先生在此悬壶济世。不知莫先生有否打算落地生根,长做长安人呢?”
寇仲不敢说出向尹德妃胡诣的那番话,皆因并不合乎情理,道:“多谢密公关心,小人仍末作得决定。”
常何知是时候,起身告辞追:“莫兄还要到工部大人处为他爱儿治病,请各位恕过失陪之罪。”
寇仲暗唤谢天谢地,忙随常何告罪离去。
第十章 往事如烟
马蹄声铺天盖地而来,到东来客栈门外倏然而止。
徐子陵负手面窗而立,凝望客栈后园大雪后的美景。马跷声骤止后,整座客栈肃静下来,这突然而至的静默本身已是一种沉重的压力,令人知道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徐子陵沉声道:“进来吧!门并没有上锁。”
门外的李渊微微一怔,先命手下驱走附近房间的住客,这才推门而入,来到徐子陵背后,抱拳道:“李渊刚得知大哥洁驾光临,特来拜会问好。”。
徐子陵冷笑道:“李渊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一统天下指日可期,该是小民岳山向你叩拜请安才合规洁。”
倏地转身,凝起岳山的心法,双目精芒暴闪的与李渊目光交击。
李渊仰天长笑,道:“岳大哥休要耍我,无论李渊变成什么,但对岳大哥之情,却从来没变。大哥练成换日大法,今趟重出江湖,先击杀天君席应,今天又败老晃于跃马桥上,早成就不朽威名。小弟衷心为岳大哥你鼓掌喝采。”
徐子陵叹一口气,摇头苦笑道:“江湖虚名,只是镜花水月,何足挂齿!岳山已非当年的岳山,往事如烟,更不愿想起当年旧事。小刀你回去当你的皇帝吧!岳山今趟来长安,只为找晃七杀算账,说不定今晚便走,罢了罢了!”
“小刀”是岳山遗卷里曾提过两次对李渊的昵称,由于徐子陵根本不知岳山和李渊间发生过什么事,所以先发制人,摆出往事不堪回首,不愿计较的姿态。
事实上李渊亦像祝玉研般从没有怀疑过岳山也可以是假冒的,最关键自然是“换日大法”可令岳山有脱胎换骨的变化。此时岳山的“小刀”一出,登时勾起李渊对前尘往事的追忆,百般情绪涌上心头,剧震道:“岳大哥再不怪小刀当年的旧事吗?”
徐子陵旋风般的转身,背向这位大唐朝的皇帝,沉声道:“现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与`天刀’宋缺再较高下,不过在这事发生前,先要找一个人算账。”
李渊一呆道:“这个人是谁?”
徐子陵一字一字的道:“就是`邪王’石之轩,若非他的卑鄙手段,秀心怎会含怨而终。”
李渊双目杀机大盛,冷哼道:“石之轩还未死吗?”
徐子陵淡淡道:“他不但未死,且还在你身旁虎视眈耽,若非有此原因,小刀你怎能在这里见到我呢?”
李渊终于色变。
寇仲拍拍小孩的脸蛋,故作谦虚的道:“并非小人本事,而是刘大人令郎患的只是小病,所以两针立即收效,看!宝宝退烧哩!”
刘夫人比刘政会更迅快地探手轻模儿子的额头,大喜道:“莫神医真是医术如神,小南没烧哩!”
刘政会喜出望外,干恩万谢的说尽感激的话。
回到外堂时,常何笑道:“招呼莫兄的重任暂且交给刘大人,末将已有三天没有回廷卫署了。”
与寇仲约好晚上到沙家相晤后,即匆匆离开。
两人在大堂坐好,刘政会欣然道:“听常将军说莫先生对庭院建筑有独到心得,不知对小弟这座府第有什么宝贵意见?”
寇仲暗忖你错把我当是陵少,我怎能有什么意见,避重就轻地笑语道:“刘大人这座府第构思独特,自跨进院门,小人便感到宅主人必然是气字不凡,胸怀远志的人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寇仲的吹捧,被捧者刘政会虽也觉得有点过份,仍是乐得飘飘然的谦虚道:“怎敢当!怎敢当!”
寇仲避过一劫,信口开河道:“小人虽然除医书外没看过其他的书籍。嘿!其实看过的医书都不多,全赖家叔口传诀要。不过我自少爱看美好的事物。哈!可能是因小人天生貌丑吧!”
刘政会心有同感,但口头上当然要表示不会认同,笑言道:“男人最重要的是本事和成就,莫先生长得这么高大轩昂,哈………”寇仲笑着打断他道:“多谢刘大人的夸奖,小人之所以会迷情建筑,皆因建筑物除好看外,还有实用的价值,令它和书画只可供观赏不同。嘿!就像漂亮的女人那样。哈!”
刘政会忙陪他发出一阵暖味的笑声。
寇仲知是时候,转入正题问道:“这两天小人都在福聚楼三楼用膳,从那里看过来,发觉跃马桥四周的建筑最具特色,不知刘大人对这区域的建筑有否留心?”
刘政会欣然道:“长安城的大小建筑均要先经我工部的批准,故对这些建筑都了如指掌,不知莫先生想知道哪方面的事?”
寇仲笑道:“我这人性情古怪,欢喜一些东西时会巨细无遗,穷追不舍的寻根究底,若刘大人有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就最理想不过。”
刘政会笑道:“这个容易,莫先生看看哪天有空,请驾临小弟办事的衙署,在那里所有资料均完备无缺,可任莫先生过目。”
寇仲心中大喜,却知不能表现得太过猴急,强压下心中的兴奋,道:“请恕小人不客气,不若明早为娘娘治病后,找个时间到工部拜访刘大人如何?”
说这两句话时,似感到至少半个杨公宝藏已落进口袋里。
李渊动容道:“裴矩就是石之轩?”
涂子陵道:“此事经我多年来暗中访查,可肯定不会冤枉错他。”
李渊歉然道:“岳大哥勿怪小弟尚存疑心,只因事关重大,耳太令人难以相信。”·徐子陵暗呼好险,自已刚才一副唯恐李渊不信的神态,绝非霸刀岳山的作风。换过是真岳山,老子爱说什么就什么,哪有闲情去理你是否相信。心中暗自警惕,否则会在这些细节处暴露出自己像寇仲的莫神医般是冒牌货。
李渊移到他旁,与徐子陵并肩而立,凝望园内的雪景,沉吟道:“我曾与裴矩共事杨广多年,回想起来,此人确有点深沉难测,甚有城府。而大隋之败,他亦脱不了关系,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弄得天下大乱,究竟于他有何好处?”
徐子陵冷笑道:“我看你是养尊处优惯了,竟忘记魔门中人只要能损人的事,决不理会否利己,也要一意孤行。若我所料不差,他该有两个目的,首先是一统魔道,然后再一统天下。那时道消魔长,他将可任意胡为。说到底,只有这样才可除去正道与魔门的所有敌人。”
李渊一震道:“有我李渊一天,怎到他石之轩横行无忌。石之轩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徐子陵冷然道:“今趟我重出江湖,故意与魔门中人拉上关系,正是要找出石之轩究竟躲在哪一个洞里。”
李渊恍然道:“难怪在成都岳大哥对付席应时,竟有安胖子和尤鸟倦两人为你助阵,我初时大惑不解,原来内中有此因由。”
在补救破绽方面,徐子陵做足工夫,遂转入正题道:“没有人晓得石老邪刻下在什么地方,又或化身作任何人,但我敢写包单他下一个对付的目标,必是你大唐皇朝无疑。””李渊愕然道:“岳大哥为何如此肯定?”
徐子陵迎上他瞧来精芒电射的双目,一字一字的道:“小刀可知杨虚彦的真正身世?”
李渊脸容不见丝毫情绪波动,显然作了最坏的打算,沉声道:“他究竟是何人之子?”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他是谁人之子仍非最关键的地方,但杨虚彦却肯定是`邪王’石之轩苦心培育出来的邪恶种子,天邪道这一代的传人。我今趟路经关外,遭晃公错、杨文干和杨虚彦意图置我于死,正是怕我入关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我本无入关之意,再三思量后,终于还是来了。”
李渊露出感激的神色,旋又双目杀机大盛,冷哼道:“现在我既已晓得此事,他们还想活命吗?”
徐子陵现出一个由石青石旋教给他真岳山的招牌笑容,充满冷酷深沉的意味,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要杀这三个人绝非易事,一个不好他们反会溜得无影无踪。更何况照我看晃过错并不知杨虚彦与石之轩的关系,为的纯是私仇。”
李渊皱眉道:“杨虚彦究竟是什么人?”
徐子陵答道:“杨虚彦实乃杨勇的幼子。”
李渊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道:“杨虚彦仍未知道他的身世被我揭穿。前次他在关外与晃公错和杨文干来对付我时,亦没有暴露身份。所以只要你把杨文干召来,严斥一顿,当可令他们减去疑心。至于下一步棋怎么走,我们须从长计议,绝不可轻举妄动。”
李渊长叹道:“岳大哥仍对我李渊这么情深义重,真教李渊徐子陵打断他道:“我岳山为的并非你李渊,而是碧秀心,她一生人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见到天下太平盛世,止战息兵的情况,只有除去石之轩这祸乱的根原,你的大唐朝才有希望为中原带来统一的局面。其他的都是废话。回去吧!待我想想再到皇宫去找你。”
李渊走后,徐子陵立即离开东来客栈,在横街小巷左穿右Сhā,肯定没有人追蹑之后,才潜往侯希白的小院,与雷九指和寇仲碰头。
寇仲赞道:“陵少今早在跃马桥的演出确是精彩绝伦。晃老怪明明功力火候均在你之上,但偏偏从开始便缚手缚脚,给你玩弄于股掌之上,气得差点吐血。若非有人掷出臭鞋,他还会变成落水鸭呢。哈!究竟臭鞋是谁掷出来的?”
徐子陵沉声道:“赵德言。”
寇仲失声道:“什么?”同时想起可达志的奇怪反应,心中信了九成。
徐子陵道:“那表示赵德言已放弃追杀突利,甚至可能猜到我们已在长安,又或即将来长安。”
雷九指此时才至,坐下道:“你这重出江湖的岳山成了另一个宁道奇,根本没人敢跟踪你。我巡了几遍,没有任何发现。”
徐子陵道:“自下长安最大的两股势力,就是夭策府和太子党,但因怕开罪李渊,有谁敢来惹我。”
接着把与李渊见面的经过一句不漏的交待出来。
寇仲喜道:“这确是反客为主的最佳招数,通过岳山,我们可对魔门穷追猛打,否则就算能起出宝藏,最后可能只是白便宜了石之轩或祝妖妇,而我们可能还会像过街老鼠般遭人人喊打。…徐子陵道:“你那方面进行得如何?”
寇仲得意洋洋道:“凭我莫神医的手段和人面,有什么弄不妥当的。你最好过两招建筑学的花拳绣腿来给我防身。明早我会大摇大摆地到工部去翻查跃马桥一带的建筑资料,说不定晚上我们便可在宝库内喝酒。哈!想不到入关后如此顺利,可能转了运哩!”
雷九指肃容道:“少帅万勿小觑,自石之轩和祝玉妍两人领导魔门后,道消魔长,魔门两派六道的势力如日中天,人才辈出,现在的局面,可说是他们一手促成的。他们斗争经验之丰,敢说天下无出其右者。兼之他们行事不择手段,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一个不小心,就会为他们所乘。他们目下虽是倡旗息鼓,可能只是效法那坐观鹤蚌相争的渔人,好坐享其成,到我们起出宝藏才动手罢了。”
寇仲微笑道:“雷老哥教训得好。乐极生悲的情况我们早试过不知多少次,一定会步步为营的。”
徐子陵最清楚寇仲的性情,知他虽“得意”却不会“忘形”,问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寇仲沉吟片晌,道:“我已用特别的暗记通知双龙帮的兄弟我们两人来了,待会我便要返沙家继续做神医,联络高占道等人的事就交由你去负责。”
双龙帮乃多年前由寇仲创立,原是海盗的高占道、牛奉义、查杰和一众手下成为班底,奉寇仲之命潜来长安,作好把宝藏起出后运送的准备。寇仲本不打算这么快联络他们,现在改变主意,当然是因对找到杨公宝藏有较大的把握。
徐子陵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我这岳山胜在可随时失踪,连皇帝都不敢过问。”
寇仲转向雷九指道:“老哥现在成为我、陵少和侯公子三方面联系的桥梁,须得拟出一套灵活的手法,才能不致误事又或坐失良机。”
三人研究一番后,定出联络通讯的方式,分散离开。
徐子陵变回黄脸汉子,到南城门找到寇仲留下的暗记,果然在旁边见到新的印记,徐子陵心中欣喜,把所有印记抹掉后,往城西北的安定里赶去。
安定里是永安渠出城连接渭河前最后一个甲坊,亦是城内的码头区,所有经营水运的商铺均集中该处。
徐子陵转入永安大街后,沿永安渠西岸北行,经过跃马桥时,不由特别注意两岸的建筑物,尤其令他注目的是座门匾刻有“无漏寺”的寺院,规模不大,但精巧别致,大殿、藏经殿、讲经堂依次排列。东西侧有菩提殿、厢房、跨院,院内花木扶疏,闲静雅致。若非有事在身,定要入内一游,说不定可寻得进入场公宝藏的线索。
过西市,徐子陵加速脚步,只一盏热茶的工夫,抵达安定里的码头区。
这段渠面加倍开阔,数十座码头泊满大小船舶,以百计的夫役正忙碌工作,起货卸货,忙个不休。
徐子陵转入安定里,整条横街全是营办水运生意的店铺,其中有些店铺门口聚集着似属帮会人马的武装大汉,透出一种紧张得异乎寻常的气氛。
徐子陵当然无暇理会,到抵达由街口数过去靠北第八间铺时,朝内瞧去,暌违已久的高占道,正在铺内和人说话,见徐子陵瞪着他,露出警惕的神色。
徐子陵露出微笑,大步进去。
第十一章 冤家路窄
寇仲回到沙家大宅,避过仍是宾客满堂的大厅,却在后院给三少爷沙成功截住,问道:“莫兄到哪里去了?找你真辛苦。”
寇仲看他眼肚浮肿,目布红丝,知他昨晚走是到青楼通宵狂欢,竟然这么“早”来找他,必不会有好带挚。先发制人道:“我才真的是苦。到长安后忙个天昏地黑,三少在睡觉时,小人却要摸黑入宫,等贵妃娘娘醒来为她治病,刚才又去为工部尚书刘大人的爱儿诊症,唉!看来我该是天生劳碌命。眼下我可是非好好歇上一觉不可呢。”
沙成功一呆道:“但莫兄怎也要帮我一趟,唉!因为我已答应了人家。”
寇仲虽不欢喜他,却也没有什么恶感,苦笑道:“是否尚美人儿呢?”
沙成功老脸一红,嗫懦道:“尚未有机会见到秀芳小姐,今趟是要请老哥你为风雅阁的老板娘看病。”
寇仲愕然道:“风稚阁是什么地方?”
沙成功道:“风雅阁是上林苑之外最有名的青楼。由青青夫人一手创设和主持,她的肠胃不时闹毛病,看来只莫兄才有本领根除她的顽疾。莫兄怎都要帮我这一趟。”
寇仲笑道:“三少是否对青青夫人有意思呢?”
沙成功搭着他肩头半推着他往后院门走去,陪笑道:“莫兄果然是明白人,不过我想的却是她的标致女儿喜儿小姐,她虽及不上青青夫人的万种风情,但亦非常迷人,莫兄见过便知我没有虚言。”
一辆马车恭候在后院门侧的广场处,那御者见两人来到,忙拉开车门。
寇仲停步,深觉不解道:“以三少的身份地位,为何会退而求其次?”
沙成功凑到他耳旁道:“首先我还是初来甫到,摸不清长安的情况,其次是听说齐王正疯狂追求青青夫人,弄得现在谁都不敢碰她。哈!上车再说吧!”
徐子陵踏入挂着“同兴社“招牌的铺子,扬声道:“谁是老板,我有批货要运往余杭,有没有得商量呢?”
高占道雄驱一震,舍下客人,让其他伙汁招呼,过来道:“余杭山长水远,老兄付得起钱吗?’’徐子陵微笑道:“找个地方坐下再谈吧!”
高占道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芒,因他认出徐于陵的声音,忙道:“老兄请随我来。”
两人再不说话,朝内进走去,穿过天井,到了内院的偏厅,高占道把门关上。
涂子陵揭下面具,高占道双目涌出喜悦的热泪,往下跪倒,给徐子陵一把扶住。
高占道沙哑着声音激动的道:“不见多时,寇爷和徐爷已成了天下景仰的超凡人物,我高占道和一众兄弟能侍奉两位大爷,实是我们的荣耀尸涂子陵大感受不了,苦笑道:“是否有人景仰我们还是次要之事,但想登我们于死地的走为数不少,坐下再说。”
坐定后,高占道问道:“寇爷呢?”
徐子陵答道:“他也来了,但一时不能分身,才没有和我一道来找你们。”
高占道摇头叹道:“两位爷儿要来长安的事,早传得街知巷闻,而谁都认为你们难以踏入长安半步。岂知两位爷儿神通广大至此,来了都没半个人晓得。哈!杨文干、李元吉之流怎会是两位爷儿的对手?”。
徐子陵道:“我们有点小运道而已!其他兄弟状况如何?”
高占道道:“幸好寇爷和徐爷来了,可以为我们作主,眼前我们正遇上很麻烦的事。”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事?”
高占道道:“此事说来话长,玉成他们呢?”
徐子陵心中一阵抽痛,颓然道:“此事也是说来话长,是我两个害了他们。”
想起此事,心中不由涌起对阴癸派强烈的仇恨。除了血债血偿外,再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来到风雅阁,使人的感受就像回到家中。
这所与别不同的青楼,无论布局装饰,都像一般书香世家的宅舍,没有半点唯恐不够富丽堂皇的媚俗之气。大体上这风雅阁是以四座四合院落组成,以戾廊分隔,从各合院的厢房望往中庭,都见到花过一番心思的园林亭榭、小桥流水的美景。论占地面积,只有上林苑的四分之一,但胜在有脱尽繁嚣、似家居亲切的感受、尤受文人雅士的喜爱。难怪能与斜对街那历史悠久,财雄势大的上林苑分庭抗礼。
马车在侧门外停下,沙成功扯着绝不情愿的寇仲敲门人内,启门的小婢道:“真亏沙公子请得莫先生大驾光临,青青夫人在东院恭候多时呢!”
寇仲见这小婢颇为娇俏,心想有婢如此,其主可以想见。
沙成功因别有居心,对这小婢着力巴结,但那小婢见寇仲貌丑,却有点不愿多看他半眼的样子。接过沙成功暗中塞到她手心内的赏银,一边领路,一边与沙成功打情骂俏,沙成功最见不得漂亮女人,立时把寇仲忘掉,凑在小婢的耳旁絮絮不休的打关系,穿廊过舍的朝东院走去。
由于时间尚早,离营业足有三个时辰,院内只有几个婢仆在打扫清理,一片宁静。
寇仲跟在两人身后负手而行,乐得悠悠闲闲的欣赏大雪后的园林美景,心中却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似在什么地方曾见过相近的布置设局,可是一时却总没法想起来。他亦不以为意,因类似的感觉非是首次,就像在梦中留下来的记忆残段,明明是初到贵境,却有旧地重游之感。
到了东院的西厢房,俏婢再向抄成功抛个媚眼,道:“两位大爷请在这里稍候,小婢去通知夫人。”
小婢轻敲房门,另一婢女把门拉开,让她进去,沙成功探出怪手,迅快的在那俏婢的丰臀捏了一记,俏婢嗔怪的瞪他一眼,才没入门后。
寇仲看得暗自摇头,沙成功退往他身旁,凑在他耳侧遣:“莫兄是否第一次踏足这种烟花之地?”
寇仲装蒜道:“当然是第一次,我正是初见世面,再说我怎么花费得起。”
说时用足耳力,听到房内那小婢道:“沙公子带同那治好张娘娘的莫大夫来了。晤!莫大夫的样子真不敢恭维,又丑又俗。”
青青夫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道:“只要能治好我的病,管他是什么样子。巨贪俊爱俏是我们最犯忌的!好看的男人多是没有好本心,我是过来人,对此知道得最清楚。”
寇仲心中猛震,肯定这青青夫人的声音曾在哪里听过,但尽管搜索枯肠仍想不到对方是谁。
沙成功又在他耳边道:“只要莫兄洽好夫人的病,小弟会安排莫兄在这脂粉丛中享尽风流,一切花费包在小弟身上,莫兄不用担心。”
寇仲心神不属,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否则必会在心中大骂沙成功的“色诱”下流手段。
“咿呀”!
门开,两个俏婢再现眼前,躬身请他两位进内。
寇仲心儿忐忑下,跨过门槛,进入厢房内。房内分内外两进,以缕空雕花,分列左右的两排屏风分隔,变成一大一小两个相连的厅堂,内进的空间比外进大上近倍。
青青夫人坐在内进的左端,被屏凤阻隔,要绕过屏风,才能得睹她的芳容。
终于步过屏风,一位华眼丽人正抬头朝寇仲瞧来,目光相触下,寇仲立时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任他怎么猜怎么想,仍估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沙成功等发觉寇仲神色有异,讶然往他望去。
高占道露出悲愤的神色,好一会才平复点,道:“这么说,玉成极可能尚未遇害,但为何他不到关中来寻我们?”
徐子陵不愿再思索有关段玉成的事,岔开道:“刚才占道说遇上天大的麻烦,究竟是什么事?”
高占道沉声道:“这要由关中的地方帮会的形势说起,以长安论,最大的两帮两派分别是京兆联、长安帮和陇西派、关中剑派。由于天策府和太子东宫的明争暗斗,地方帮派亦因而分作两大阵营,变成京兆联与陇西派并为一方,听命于建成太子;长安帮则与关中剑派结盟,靠到李世民的一边。两大阵营随着夭策府与东宫斗争益烈,愈趋势如水火,终于波及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小帮会。”
徐子陵讶道:“你们是属于哪个帮会的?”
高占道做然道:“自三年前奉两位帮主之命到长安来布置经营,到今天我们已在长安混出点名堂,这条街干水运生意的都唯我们同兴社马首是瞻。遇到一般小麻烦软的不行来硬的,大多数事我们都能应付;否则就请长安帮的仇老大为我们出面摆平。故一向与京兆联和陇西派亦相安无事,但到五天前仇老大被突厥高手可达志在蓄意挑衅下动手打伤,京兆联的杨文干便锨人四处挑长安帮的地盘,累得一向倚靠长安帮的小帮会人人自危,不知杨文干会怎样对会我们。”
徐子陵皱眉道:“李世民难道坐视不理吗?”
高占道叹道:“秦王刻下是自身难保,李渊不但偏袒建成,左右妃嫔又不断在他旁挑拨离间李渊跟李世民的关系,听说就在昨天,夭策府的学士杜如晦遇上尹德妃父亲尹祖文,一语不合之下竟给尹祖文使人打伤,断了个指头,而尹祖文还要女儿尹德妃在李渊面前恶人先告状的诬告秦王喊使左右殴打其父,李渊竟信以为真,不肯听秦王的解释下还痛责秦王。徐爷说吧!在这种情势下,李世民哪还有能力去理会地方帮会的利益冲突。”
尹祖文就是在背后为明堂窝撑腰的人,可见太子党和贵妃党在互相支援下,压得李世民动弹不得,只能坐看敌人势力不住扩大。只有徐子陵知道杨丈干好景不长,因为李渊已晓得杨文干与石之轩的关系。
假若他和寇仲放手对付杨文干,李渊亦绝不会方涉。
问道:“眼前你们最迫切的问题是什么?”
高占道道:“杨文干用的是借刀杀人之计,以长安另一恶名昭著的帮会作爪牙,硬迫我们归附。今早我们接到通知,限我们三天内回复,我们正为此头痛尸涂子陵微笑道:“此事不难解决,其他手足情况如何?”
高占道欣然道:“一直以来听到两位爷儿闹得翻天覆地的事迹,众兄弟都非常振奋,日夕勤练寇爷和徐爷亲传的神龙八击,否则也挡不住关中的风风雨雨。奉义和小杰刚出外探听其他帮会的口风,两位帮主驾到长安一事,就只我们三个人晓得。”
旋又叹道:“不过小杰血气方刚,恋上风雅阁的红阿姑喜儿,弄得茶饭不思,真怕他误了正事。”
徐子陵笑道:“这种事在所难免,很快他会醒觉过来。现在先要弄清楚渭水盟的虚实和其与京兆联的关系,才可酌情处理。”
高占道大喜道:“有徐爷出头主持,这种事当然可以迎刃而解。”
徐子陵心道若由他出头只会是自取灭亡,但由岳山或莫为出头,将会是另一回事。
寇仲见到的美人儿,赫然是多年前在新安郡碰上的红妓青青。
当日他和徐子陵为躲避老爹杜伏威,躲进一所青楼避难,而青青则借他们掩护与情郎私奔,后来发觉那情郎目的只在骗财骗色,得寇仲和徐子陵仗义救了她和婢女喜儿,免遭不幸。不过当时青青并不领情,还恶言相向,以至双方在不愉快的气氛下分遣扬镜。想不到青青主婢竟到了这里,还有声有色的经营出一间声价不凡的青楼。世事之难以逆料,此亦一例。
青青见他呆瞪自己,误会道:“这位该是莫先生吧!莫先生为何这么瞧着妾身,是否妾身的顽病难以医治?”
寇仲回复过来,千咳一声道:“青青夫人的肠胃病是否起于四、五年前?”
青青又惊又喜,愕然道:“先生果然医术如神,只看一眼立知妾身的病况。莫先生与沙公请坐,奉茶!”
寇仲心中感叹,暗忖我当然知道,当年遇上她时,这美女健康快乐,现在则愁眉深锁,显是因当年被人欺骗以致郁结难解,身体亦因而出了毛病。只听她适才随口道出对俊俏男人的看法,便知她对旧事仍耿耿于怀。
沙成功接过香茗,为寇仲吹嘘道:“我都说莫先生是名副其实的神医,连张娘娘的怪疾也给他治好,有什么病会是他治不来的?”
寇仲不想再听他的话和看他的嘴脸,道:“三少如不介意,小人想单独为夫人把脉看病。”
沙成功大感没趣,偏又毫无办法,只得和两婢退到外进。
寇仲坐到青青身旁,三指搭上青青的香腕,勾起往日的情景,叹道:“夫人此症来自心情郁结,致影响情绪和食欲,心病还须心药医,夫人有什么事看不透呢?”
青青被触及心事,苦笑道:“先生看得真准,难道我这病真没得医吗?”。
寇仲首次感到自己真的变为神医,语重心长的道:“凭小人的针术,或可解夫人一时之困,可是病源不除,迟早会再度复发,难以根治。”
青青幽幽叹道:“先生尽力而为吧!就算根治不好我的病,妾身只会怪自己,不会怪莫先生。”
寇仲冲口而出道:“过去的事当作烟消云散算了,夫人何须仍耿耿于怀?”
青青娇躯一颤道:“先生晓得妾身以前的事吗?”
寇仲心中叫糟,始知自己一时忘情,泄露口风。
第十二章 帮派之争
徐子陵把雷九指为他编造的身份说与高占道遣:“我现在是山东的行脚商,专营绸缎生意,在西市有间和我素有交易的绸缎庄,尚有落脚的处所。我用的名字叫雍秦,不但武功高强,且精通赌术,擅使的兵器是一对刻有`雍秦’两字的精钢护臂。”
高占道叹道:“徐爷设想得真周到。不过有起事来,徐爷绝不可使出真功夫,因为像两位爷儿的身手,天下屈指可数,一露真功夫,事实上会惹人生疑。不知寇爷现在的身份又是什么?”
徐子陵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当然也像我有假身份有副假的脸孔,但你暂时还是不要让其他兄弟知道我们已来了长安。今晚你和奉义、小杰他们在这里等待我们,我会和少帅来与你们商量大计。”
高占道精神大振道:“终等到这么一天!真希望明天可以离开长安。”
徐子陵讶道:“你难道对长安没丝毫好感吗广高占道嗤之以鼻道:“大唐皇帝的宝座早晚会落在李建成手上,这种地方有什么舍不得的。”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记起李世民曾说过恐怕李建成会是另一个杨广的坪语,深切体会到被杨广暴政害得家破人亡的高占道对暴君的厌恶,正要说话,外铺传来嘈吵的混乱声音。
两人愕然互望。
高占道霍地立起,双目精光暴现,显示出大有长进的功力,沉声道:“麻烦来哩!”
寇仲忙作补救道:“小人虽不知在夫人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但凭小人的经验,夫人这种郁结病症该是因男女之情憬而来,可推想夫人该有一段伤心往事。未知小人有否猜错?”
青青呆望他的丑脸好半响,幽幽轻叹,双目射出回忆神情,茫然道:“莫先生只说对一半,妾身是因做过一件忘恩负义的事,所以心内愧疚,只惜此事错恨难返,可能因为此事,才患上先生所断出的郁结症。”
寇仲一呆道:“夫人曾把这事告诉别人吗?”
青青惨笑道:“告诉别人有什么用?只是每当妾身忆起此事,心情难再舒畅,又总是忘不掉。莫先生教妾身该怎么办呢?”
寇仲放开三指,取出铜盒,笑道:“夫人若信任小人的话,请把事情说出来,小人可立誓为夫人保守秘密,说不定小人还可开解夫人,并替夫人根治病毒。”
青青呆瞧着他打开铜盒,取出一根灸针,道:“妾身有个奇怪的感觉,先生像熟知妾身往事似的,我们以前曾否见过面呢?”
寇仲拈针的手轻颤一下,着她坐直娇躯,准确落针在她肩后的心俞|茓处,此是心脏血气转输出入之地,在脊骨第五椎下。寇仲虽不通医理,仍知“心病”应从“心|茓”入手,故下手挑选这个|茓位。
真气随针输入。
青青“卿”一声叫起来,神态动人。
寇仲柔声道:“我在等着听哩!”
青青摇头道:“妾身真的不想说,那会令妾身很痛苦的尸寇仲一来心切救人,更因好奇,忍不住道:“那就让小人猜猜看,是否有人仗义帮了夫人的忙,甚至救过夫人性命,而夫人却毫不领情?”
青青剧震道:“你怎能一猜便中?”
寇仲明白过来。原来青青确因当年对他和徐子陵在救她后恶言相向的事,一直内疚至今。微笑道:“小人只是顺着夫人的口气和病情去猜度吧!夫人请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醒来后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小人敢担保夫人的愧疚是完全不必要的,因为你的恩人根本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说不定你还会再与恩人重逢,彼此亲切畅叙呢?”
青青缓缓闭上美目,像个无助的小孩般道:“真的吗?”
寇仲内气输入,青青软倒椅内,沉沉睡去。
进来闹事的是十多名大汉,人人手持木棍,见人就打,铺门外另有十多人押阵,由渭水盟的盟主符敌亲自率领,尚有京兆联派来的史成山和高越两高手助拳。
在铺堂照料的有三位双龙帮的手足,以君子不吃眼前亏,寡不敌众下,往内退却。
高占道和徐子陵与在后铺的十多名兄弟拥进前铺时,铺内没有一件东西是完整的,连桌椅都不放过,全部砸个稀巴烂。
众恶汉正往外退走,附近店铺的同行闻声而至,但只在远处围观,敢怒而不敢言。
高占道喝止正要冲出铺外动手的兄弟,低声向徐子陵道:“是硬还是软!”
徐子陵大感头痛,道:“先看他们有什么话说。”
高占道微一点头,与徐子陵走出店外,厉喝道:“符老大这是甚么意思?令早才传来口讯,着我们同兴社要依你们的规矩纳款金办事,不到几个时辰就来乱砸东西,一副赶尽杀绝的样子。’’符敌斜眼一瞥涂子陵的黄脸汉,冷笑:“不干事的闲人先给老子滚开。”
徐子陵见他如此霸道,无名火起,表面却毫不动气,微笑道:“小弟雍秦,乃高社主的拜把兄弟,这样算不算是闲人呢?”
符敌旁的高越狞笑道:“小子找死!”
说话的是他,动手的却是京兆联随来的另一高手史成山,这矮横恶汉拔出佩刀,箭步抢前,照头往徐子陵猛劈过去,一出手就是夺命招数,围观的水运业同行全体哗然。
徐子陵踏步迎上,在万众惊愕下,效法老爹杜伏威的袖里乾坤,暗藏护臂的一袖往劈来的大刀浑去,“叮”的一声,史成山浑身剧震,大刀荡开,人也被震得退后三步。
符敌等人露出骇愕神色时,徐子陵两支护臂从内探出,疾攻对方双目。
史成山早被他震得血气翻腾,五脏六腑像倒转过来般,慌忙运刀格架。
岂知徐子陵真正杀着是下面无声无息飞出的一脚,脚尖点在史成山腹部气海|茓处,史成山惨嚎一声,应脚倒飞,跌入符敌阵内,又撞倒另两人,三人变作滚地葫芦,狼狈不堪。
符敌等骇然失色,双龙帮的兄弟和围观者则高声喝采,声震长街。
徐子陵退回高占道旁,从容自若道:“找死的该是这姓史的,以后他都不用再和人动手。”
符敌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高占道你这是敬酒不喝喝罚酒,可敢与我符敌独斗一场?”
高占道哈哈笑:“符老大的言词既矛盾又可笑,你一上场便教我喝罚酒,哪有敬酒可言。更可笑是不讲江湖规矩,摆明以大压小的姿态,道理说不过人即诉诸武力。凭你这种行为,怎能令人心服。”
围观的同行又一阵震耳欲聋的掌音和来声,符敌的霸道已激起公愤。
徐子陵戟指符敌身旁正双眼乱转的高越喝道:“高越你给雍某滚出来,看你有什么资格说雍某想找死。”
众人更是采声雷动,为徐子陵打气。
高越气得脸色阵红阵白,偏又心中虚怯。江湖上这种指名道姓的挑战,明知不敌亦退让不得,只好拔出背上长剑,跨步出阵,摆开架势道:“雍秦你最好秤秤自己的斤两,看在关中敢与我们京兆联为敌的,会有什么好结果!”
徐子陵冷然道:“听你的口气,关中当家的究竟是姓杨的还是姓李的呢?”
此话一出,整条街近干人登时鸦雀无声,都在看高越怎么回答。。
高越才知自己说错话,老羞成怒,喝道:“小子纳命来!”
猛地冲前,长剑洒出三朵剑花,往徐子陵刺去。
徐子陵健腕一沉,护臂从袖内闪电击出,“锵”的一声,把对方长剑扫开,下面作势要踢,吓得高越慌忙后退,一副杯弓蛇影的神态,登时惹起震耳哄笑。
符敌的脸色非常难看,怎想得到横里杀个雍秦出来,立威变成自取其辱,确是始料不及。
徐子陵瞧着退往丈外的高越,摇头叹息道:“高兄滚到这么远,雍某怎样向你纳命?”
高越气得差点吐血,再要抢前,符敌大喝道:“且慢!”
高越早对徐子陵心生忌惮,乐得下台,止步道:“符老大有什么话说?”
徐子陵洒然笑道:“说什么话都没有用,既然明知不会有好结果,大家索性扯破面皮对着来干。符老大不是要单打独斗吗?有种的就以一场分胜负,输的一方以后就滚出长安,再不要在这里混搅。”
围观者爆出来声附和,气氛热烈,群情汹涌。
符敌背后的头号大将石布持枪抢出,为老大解围喝道:“臭小子!过得我石布这关再说吧。”
一人提刀从围观的人堆中排众而出,大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就让我查杰来侍候你这口出狂言的家伙。”
原来是查杰回来了。
牛奉义亦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到徐子陵另一边。
在这区谁人不认识查杰,人人高声为他呐喊助威。符敌方的三十多人立时反变得势孤力弱,陷于遭人人喊打的劣局。
只看查杰的气度步法,便知他的功力大有精进。
牛奉义在徐子陵身旁激动的道:“两位帮主终于来啦!”
石布和查杰两人相隔十步,互相虎视。
接着两人同声暴喝,向对方发动攻势。石布长枪疾朝查杰胸口挑去,极是凶猛,劲道十足。只看这一枪,此人的功夫尤在京兆联的高越和史成山两人之上。
岂知查杰刀随意发,使出徐子陵和寇仲传授的“神龙八击”第一击“气势如虹”,挥刀挑扫,轻轻松松的荡开对方长枪,笑道:“石兄千万不可存心相让,否则被小弟误伤就不值得啦!…众人见查杰刀法这么高明,又是一阵打气喝采。
查杰得势不饶人,趁石布空门大开,羞怒交集的当儿,伏腰欺身,长刀接着施展第二击“直捣黄龙”,长刀角度变化,直取石布小腹,杀得石布往后跌退,失去先机。
符敌一方纷纷退让,腾出空间供两人动手周旋。
石布狂喝一声,枪法一转,招招都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招数,力图平反。
查杰沉着应战,反攻为守,表面看石布似反击成功,但徐子陵等却知石布的气力正飞快消逝,已成强弩之未。
果然查杰觑准石布枪势稍竭,闪身撞人对方枪影内,倏又退开,快得看也看不清楚,石布肩头溅血,长枪掉地并跄跟跌退。
查杰还刀入鞘,退到高占道旁,晒道:“符老大若不亲自出手,、渭水盟以后再不用在长安混下去啦。”
符敌脸色铁青的瞧着已方人马把石布扶着。高占遣微笑道:“接下来这一场就由我高占道陪符老大玩玩,不过愿赌眼输,谁输了就立刻离开长安,符老大有这胆量吗?’’符敌势成骑虎,喝适:“拿棍来!”
高占返向徐子陵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意,低声道:“出手啦!”言罢大步踏出。
这海盗出身的汉子仍是当年的模样,长发披肩,满面胡须,背上又挂着两把各长五尺的短缨枪,难得是神态更内敛沉凝,威霸化为充满张力的气势,随便一站,立时把心虚气怯的符敌比下去。
经过三年的修练,高占道已像查杰般,一跃而成能独当一面的高手,难怪能在长安闯出名堂来,更成为京兆联的眼中钉。
符敌狂喝一声,长棍猛劈,这一棍纯属试探,符敌再不敢轻视对手。
高占道踏前半步,双短枪从背后移到前方,仍保留交叉的架式,把长棍格个正着,持枪的一对修长粗壮的手稳定有力,不晃半下,立时惹起此起彼落的喝采。
“当!”
符敌的长棍给震得弹高,高占道双枪分开,闪电前刺,迫得符敌往后退避,落在被动之势。
他本想以雷霆万钧的全力一棍,在内力上压倒对方,岂知高占道功力之高,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立即吃了个哑巴亏。
高占道正要乘势追击,一声大喝传来道:“给本官住手!”
徐子陵愕然瞧去,只见身穿官服的尔文焕领着十多名长林军,冲破围观的如堵人墙,排众而出,一面煞气,心中暗叫不妙。
沙成功乘机留在在风雅阁讨好本为青青婢女的喜儿,寇仲则托词疲倦自行回家,事实上却溜去跃马桥看形势,那明天去工部查看屋字资料时也好先有个大概印象。
他离开北里往西行,算好抵达永安渠东岸,可沿渠南行,不用多走冤枉路。
与青青和喜儿的重逢,心中不无感慨。
在他的脑海中,她们从没占过什么位署,所以连她们的名字都忘掉。可是今天异地相逢,心中却涌起温馨亲切的感觉。她们代表着未成名前一段苦乐参半的回忆,亦勾起他对往事的追忆。
忽然惊醒过来,定神望去,永安渠对岸处人头涌涌,闹哄哄一片,不知发生什么事。
寇仲好奇心大起,连忙走过跨渠大桥,往人最多处挤进去。
就在此时,尔文焕官威十足的声音传来道:“当街武斗,有违法纪,有关人等,全部带署,敢抗令者,格杀勿论。”
寇仲跃起一看,首先人目的是徐子陵的腊黄脸孔,接着是高占道等人,暗叫乖乖不得了,但一时间亦想不到化解的办法。
第十三章 惊天阴谋
高占道恭敬的向尔文焕道:“大人明察,小人是同兴社的老板,一向奉公守法,经营水运生意,颇得同行抬举,出任这一带水运业的社长。不知如何今天忽有恶人登门,把我铺内所有东西砸烂,还要出手伤人,小人这受害者只因自卫而出手,此事人人目睹,可作见证尸此番话刚完,围观的人一齐起哄,均指斥以符敌为首的渭水盟一方欺人太甚,横行霸渲。
尔义焕见群情汹涌,脸色微变,若闹成民变,传到李渊耳内,又有李世民大做文章,恐怕连李建成亦罩压不住。不过他在官场打滚多年,什么处事手段不晓得,待群众静下来后,喝追:“是非曲直,本官自会查个一清二楚,严惩犯事的人。你们两方做头头的,须随本官返署解释经过。”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
谁都知渭水盟和京兆联有太子建成在背后撑腰,高占道这样给他押往官署,等若送羊入虎口,有命回来才怪。
高占道脸色一变,朝徐子陵瞧去,请他指示。
徐子陵则心内为难,原则上他是绝不能让高占遣这么随尔文焕到官署去,可是如若公然反抗,高占道等还用在长安混吗?低声向高占道道:“人证!”
高占道醒悟过来,向尔文焕道:“就算小人和符敌随大人回署,可是各说一套,仍是难辨谁是谁非。大人若要查清楚这件事,何不当场向附近店铺问明经过……”尔文焕喝断他怒道:“如何查案,须你来教导本官吗?有谁人想为你作证,就到官署来吧!人来!”
众兵卫同声应命,也颇有威势。
本想挺身作证者立即噤声,谁都知到官署去不会是好事。
符敌一方人人脸露得色,一副看你高占道怎样收场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且慢!”
包括尔丈焕在内,众皆愕然。
寇仲扮的莫神医排众而出,笑嘻嘻道:“尔将军你好!幸好小人刚好路过,把整件事看个一清二楚。可免得尔将军浪费精神,就由小人随尔将军返公署作见证好了。”
尔文焕立时头大如斗,他今趟能“及时出现”,解去符敌之困,乃预先早作安排,以官威配合帮会实力,务求一举弄垮同兴社。岂知竟横里杀出个神医莫一心,登时令他的如意算盘难以打响。
寇忡可非任他欺压的平民,而是当今炙手可热的红人,可直接向李渊说话还会得到李渊好感和信任。
尔文焕忙换过另一张脸孔,恭敬道:“原来是莫神医驾到,这等小事,怎须劳烦莫神医?”
高占道、牛奉义和查杰仍未能认出这仗义勇为的人是寇仲,一来因多年末见,更因此刻的寇仲无论声音姿态都活脱脱是另一个人。
徐子陵心中叫妙,自抵长安后,寇仲要见他们都是在偷偷摸摸的情况下,可是经此一事,寇仲将可公然和他们建立“关系”,旁人只会认为他们是经此事而结成朋友的。
寇仲亲热的挨到尔文焕旁,笑道:“维护法纪不但是尔将军的责任,也是每个人的责任,如此正义才可伸张。小人决定为此事作证,这群为非作歹的人恶得太过份啦!”
尔文焕差点捧头叫痛,这类牵涉到城内治安的事件,根本在他长林军职权范围之外。他原本的打算是把高占道押回长林军总部,关他十天半月,待大局已定才放他出来。可是寇仲这么一Сhā手,势须把高占道送往城卫所,一切须依规矩秉公办理。有寇仲这神医作证人,谁敢不给面子凭着证供来处理?若罪证成立,符敌给送往刑部,那时将连李建成也偏袒不了。
不过他也是满肚子坏水,两眼一转笑道:“既有莫神医指证,末将还有什么怀疑呢?更不用劳烦神医来回奔波,若累坏先生,未将怎向皇上和太子殿下交待。人来,只给我把符敌等人押回衙署。”
欢声雷动中,符敌等垂头丧气的随尔文焕离开。
徐子陵顺势邀请莫神医到内院小坐,以示谢忱,到内院的偏厅坐下,徐子陵才向高占道三人揭开寇仲的身份,彼此自有一番久别后重逢的叙话。
寇仲把目前的处境扼要解释后,徐子陵道:“杨文干透过渭水盟来控制关中的帮会,只是更重要行动的一个先兆。现在我们公然挫折他们的威风,虽然痛快,也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杨文干由主动变成被动,以后不得不以雷霆万钧的手法对付我们,否则威何以立?我们若无应付良法,必会后悔莫及。”
高占遣三人点头同意。
符敌只是杨文干的先锋小卒,若论实力,有杨虚彦、李建成、李元吉在后面撑腰的京兆联确是不可小觑。
寇仲问徐子陵道:“照你看,杨文于是否正与建成、元吉等密谋刺杀秦王呢?”
高占道等无不动容。
徐子陵道:“我和你结论相同,杨文干的如意算盘该是先除去李世民,然后再对付李阀其他人。此事必有突厥人牵涉其中,`魔帅,赵德言亦因此事而来。”
寇仲拍腿道:“若我们能好好利用这个形势,说不定可左右逢源,既能提走宝藏,更可令李阀因派系之争致元气大伤,难以东侵。”
徐子陵摇头道:“这并非派系之争,而是突厥人入侵的惊天阴谋。一个不好,可能会重渍魏晋蓖北朝讫夷入侵之局,请问少帅你于心何忍?”
寇忡抓头道:“给陵少你说得我糊涂起来啦,那我们难道要助李小子去对付我们尊贵的太于殿下吗?最怕是李小子不但不领情,还会学洛阳那趟帮王世充对付我们,再害多我们一次。”
涂子陵不悦道:“这乃大是大非,我才不信你真的糊涂至此!我们汉人自己关起门来打架总仍是自家人的事,但若给突厥的魔爪伸入关中,那天下势将大乱,你真会不明白吗?”
高占道三人见两人言语冲撞,不敢Сhā口,更不敢表示意见。
寇仲苦笑道:“大是大非我总说不过你,一场兄弟,我当然要尊重你的意见。”
转向高占道等岔开话题道:“这么多年哩!有没有些兄弟在此娶妻生子,落地生根呢?”
牛奉义答道:“我们众兄弟无不受过战争之苦,一日天下末定,我们都不敢成家立室。所以娶妻生子的兄弟非是没有,但为数极少,发生这情况的兄弟都已被劝离开我帮,断绝所有关系,免得有事时被拖累妻小。”
徐子陵赞道:“你们处理得很好。”
寇仲欣然迢:“这祥会易办很多,由此刻开始,我们立即化整为零,散往各处暂避风头,免成敌人攻击的目标。生意是否可交给同业代理?”
查杰道:“该没有问题。”
寇仲道:“我和陵少负责摸清楚杨文干那方面的形势。你们则要设法保存实力。只要你们想想来对付你们的极可能有杨虚彦在其中,那不用我教你们也知该如何小心哩!”
高占道等一齐倒抽一口凉气,不住点头答应。
高占道沉吟道:“后天就是新春佳日,就算没有杨文千的事,明晚我也要暂时歇业,待初三后才启市营业,所以趁机关门五、六天,谁都不会在意,更猜不到我们提高了警觉。”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往年近晚你们会否聚在一起吃团年饭?”
牛奉义苦笑:“这是我们的惯例,早在酒楼订下十多席酒筵,预备庆祝春节,现在只好取消。”
徐子陵道:“是哪间酒楼?”
查杰道:“福聚楼轮不到我们,不过北里的长安楼也不错,只是景观及不上福聚楼。”
寇仲喜道:“这团年饭不能不吃,敌人若要闹事,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徐子陵微笑道:“刚才占道和小杰分别露了一手,显示出高手的功力,所以对方若要在这种情况下一击得手,事后则安然离去,做得干净利落,舍杨虚彦外,杨文干方面尚有何人呢?”
寇仲点头道:“侯公子会很欢喜听到这个消息。”
徐子陵道:“此事尚需从详计议,若再给杨虚彦脱身,我们将吃斤完兜着走,故不容有失。”
寇仲向高占道等道:“你们先去通知众兄弟,由此刻到明晚团年,尽量避免露面。”
高占道等领命去了。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你真要帮李小子吗?”。
徐子陵叹道:“我非是不肯为你设想,而是大义当前,怎都不能容魔门和突厥人联手荼毒天下!寇少帅英雄了得,若要争天下,将来就堂堂正正的和李世民对仗沙场,决胜争雄。”
寇仲微笑道:“若论英雄了得,我寇仲怎及得上陵少。我完全同意你的话,只是如何着手进行,却非是易事。”。
徐子陵默然片晌,沉声道:“你是否因我一意坚持,才同意帮李世民呢?”。
寇仲哈哈笑道:“陵少太小看我寇仲哩!我是真的认为你说得对,才答应帮忙的。来吧!先说你有什么好主意?”
徐子陵道:“我要警告李世民。”
寇仲失声道:“什么?”
变回岳山的徐子陵大摇大摆的返回东来客栈,店主伙计都对他泰若神明,恭敬得不得了。还主动安排他迁入店内北苑最大最豪华的连厅上房,惟恐开罪他这大唐皇帝的老朋友。
坐在厅内的太师椅里,徐子陵闭目养神,把这几天来的事思索一片,以计划将来的行动。
他和寇仲现在就像走过横跨高崖的残旧索桥,一下失足,就会摔往深渊,跌个粉身碎骨,故在任何情况都不可以出漏子。
忽然心生警兆,徐子陵冷喝道:“谁?”
一人穿窗而入,行云流水的坐入与他相隔一几的太师椅去,笑道:“岳霸别来无恙!”
徐子陵睁开眼睛,从容道:“原来是`倒行逆施’尤鸟倦。你到长安来,未知有何贵干?”
尤鸟倦脸上每道皱纹都在发亮放光,压低声音邪笑道:“重出江湖的岳霸果是不同凡响,先搏杀席应于成都,今天又狠挫晃老怪于跃马桥上,风头之劲,天下无人能及。”
徐子陵装出不耐烦的样子,皱眉道:“我岳山岂是爱被吹捧的人,你若再说废话,勿要怪岳某人下逐客令。”
尤鸟倦忙陪笑道:“岳霸的火气仍是这么大,闲话休提,小弟今趟来是要请岳霸帮一个忙。”
徐子陵讶道:“我为何要帮你?”
尤鸟倦凑近少许,压低声音道:“因为石老邪要杀你。”
徐子陵淡淡道:“他若要杀我,你尤鸟倦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尤鸟倦好整以暇的道:“小弟现在诈作与安胖子同流合污,进行与赵德言合作的一项阴谋,对付的正是你的老朋友李渊。假设岳霸肯答应帮小弟这个忙,我尤鸟倦可立下魔门咒誓,完全站到你这一方来。”
徐子陵微笑道:“这交易听来对我并没有什么大好处。你究竟想我怎样帮你?”
尤鸟倦双目邪光剧盛,一字一字的道:“小弟想请你老人家助我去夺得圣舍利,此物对我是生死攸关,对你却是毫无用处。假如你不帮找,它势将落入石老邪手上,当石老邪集邪王邪帝于一身后,他第一个不放过的人就是你,然后才轮到祝玉研和宁道奇。”
徐子陵很想问他为何石之轩第一个要杀的是自己,但当然不敢真的问出口,否则尤鸟倦不怀疑他是假冒的岳山才怪。
徐子陵冷然道:“圣舍利藏在哪里?”
尤鸟倦沉声道:“就在杨公宝藏之内。’’徐子陵心中剧震。
尤鸟倦应是一直不知邪帝舍利在杨公宝库内,这消息当然不会是从`四川胖贾’安隆处听得,祝玉研更不肯告诉他这宿敌,那么他究竟是从何而知呢?徐子陵凝起岳山的心法,双目射出冷酷的光芒,别头迎上尤鸟倦兴奋狂热的眼神,道:“我从末听过有此一说,你是从谁得悉此事?”
尤鸟倦道:“请恕小弟卖个关子,岳霸你一言可决,是否肯和我尤鸟倦合作。”
徐子陵不答反问道:“你知杨公宝藏在哪里吗?”
尤鸟倦狞笑道:“若我晓得,就不用来求你。但晓得宝藏的两个臭小子,刻下该已在长安,石老邪正在旁虎视耽眈,等待他们去寻丢时好坐享其成。为人为已,岳霸你也该帮我这个忙。”
徐子陵心中再震,暗忖自己和寇仲实在低估了石之轩的心计和手段。
寇仲回到沙府,沙福正指挥下人,为宏伟的府第张灯结彩,迎接新春。
他这时的身份地位自不可与昔同日而语,人人对他执礼恭敬,殷勤亲切。
沙福放下手上的工作,领他直进内厅见沙天南夫妇。
沙天南详细问过他为张婕妤治病的事后,欣然道:“这两天来求诊的人络绎不绝,老夫都以一心只为娘娘诊病为由推掉,不过春节过后,一心怎都要应酬一下老夫的朋友。”
寇仲唯唯诺诺的应允,稍坐半刻,告罪离开,才踏出厅内,给五小姐沙芷箐的贴身俏婢截着,道:“小姐有请先生。”
寇仲乏辞推搪,只好随她往沙芷箐的南园雅舍走去。
抵达门外,只听有把娇滴滴的女子声音传出来道:“那个寇仲最爱扮鬼扮怪,不过无论他扮作什么样子,只要我看上一眼,定可把他认出来。”
寇仲听得魂飞魄散,大叫不妙。 第一章异地逢故
徐子陵点头道:「难怪尤兄要央我出手助阵,因为必须有足够的实力,
方能混 水摸鱼,从中得利。不过依我看除非你能清楚把握那两个小子起出
宝藏的时间、地点, 否则只会白白错过,他们得手后你仍是茫然不知。」
尤鸟倦胸有成竹的道:「这方面由小弟去操心,只要岳老哥你肯点头,
我有十 足把握让石之轩栽个大勒斗。」
徐子陵晓得自己若不点头,休想这个魔门穷凶极恶的邪人肯再透露任何
消息。 他说的话虽然不尽不实,但总会透露出背后真相的一些蛛丝马迹。
断然道:「好吧!就 此一言为定,我亦不须你立誓。不过假如若被岳某人
发觉你尤鸟倦有不老实的地方,休 怪我辣手无情,翻脸不认人。」
尤鸟倦大喜道:「岳老哥放心,这种互利互惠的事,我尤鸟倦怎会蠢的
自行毁 掉,何况以后大家还可作个朋友嘛!」
徐子陵趁机问道:「你最好先把计画和盘托出,看看本人该如何配合
。」
尤鸟倦压低声音,身子微靠过来,肃容道:「石之轩要杀你岳老哥的
事,绝非 我尤鸟倦虚言恫吓。若老哥你知道石之轩、祝妖妇和赵德言这三
个现下魔门最顶尖的人 物,正首次破天荒联合起来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
事,便绝不奇怪老哥你为何会成为要 被清除的目标人物之一,因为老哥你
已威胁到他们的成败。」
徐子陵首次相信尤鸟倦为夺得邪帝舍利,有跟他合作的诚意。
他和寇仲早先从杨文干的行动,推测到石之轩正与赵德言合作,密谋颠
覆大唐 王朝;只没想到与石之轩势成水火的祝玉妍竟会加入这联盟,三方
面各有其庞大的力量, 合起来确非同小可。何况现实大唐王室派系斗争激
烈,更与敌人可乘之机。
至此徐子陵故作愕然道:「竟有此事?」
尤鸟倦道:「他们第一个目标,是要杀死李渊次子李世民,除去此人,
唐室将 成没牙缺爪的老虎。不过这只是他们表面的目标,事实上他们三人
各怀鬼胎,按理都在 图谋宝库内的圣舍利,只是谁都不挂上口边罢了!」
徐子陵皱眉道:「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些事的,安胖子该不肯告诉你
吧!」
尤鸟倦得意的道:「告诉我的是赵德言那奸鬼。他自问武功及不上邪王
或祝妖 妇当然要找高手助拳。老赵口中虽说不觊觎圣舍利,宁愿它落到我
手上,也不想见他给 石邪王或祝妖妇取得;但我尤鸟倦岂是这么易受欺骗
的人,老赵是看中我懂得提取圣舍 利内蕴神功的法门,才蓄意笼络我而
已!一旦得到圣舍利,他就会调转枪头来对付我呢。 」
徐子陵讶道:「我岳山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不怕我也向老赵般对
待你吗? 」
尤鸟倦好整以暇的道:「先不说你老哥一向言出九鼎,从不做违诺的
事。最重 要是你的换日大法走的是天竺佛宗的路子,若望图汲取圣舍利的
神功,会立即走火入魔, 大罗金仙都救你不得。」
徐子陵冷哼道:「坦白说,我对你们的圣舍利根本全无兴趣,唯一有兴
趣的事, 就是取石之轩的狗命,这无情无义的疯子究竟躲在那里?」
直到此刻,他才想通岳山非杀石之轩不可的理由,关键人物是石清璇的
生母碧 秀心,他乃岳山的红颜知己,石之轩却以卑鄙的手段害死她,以岳
山刚暴的性格,不天 涯海角的去寻石之轩算帐才是奇事。从岳山的遗卷里
对碧秀心的描述,他也不由得对这 前代秀外慧中的美女倾佩,而对石之轩
的卑鄙憎恨亦油然而生,这心态的产生连他也毫 不自觉。今晨他对李渊说
要对付石之轩,双方都感到理所当然无庸置疑。但徐子凌仍没 深刻的思索
出为何定要杀死石之轩,到现在尤鸟倦指出他和石之轩势不两立的情况,他
始豁然想通两人间实有倾尽三江两河之水也清洗不去的深仇。
尤鸟倦道:「天下间恐怕只有安胖子才知石之轩身处何方,安胖子现在
成了石 之轩的传声筒;石之轩与老赵和祝妖妇之间的交易,亦全由他代表
进行谈判,恐怕要到 圣舍利出世,这家伙始会现身抢夺,那时就要看你岳
大哥的本领。」
徐子陵双目故意露出凶厉的杀气,缓缓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寇、徐
两小子是否 正身在长安?」
尤鸟倦坦然道:「凭两人精通易容改装之道,又奸猾更胜狡狐,故此各
方面的 人仍未敢肯定他们是北上还是已潜来长安。最可笑是大家都对此避
而不谈,就算明知他 们人在那里,一日他们未去碰杨公宝藏,还要想尽办
法为他们掩饰。」
徐子陵放下心来,问道:「若是如此,我们在他们起出宝藏前,应尽?
考跎俳?
触,只需约定通讯手法,有事时可立即找到对方便成。」
尤鸟倦点头同意,商量好联络的方法,店夥兴奋的在门外嚷道:「岳公
大爷, 尚秀芳小姐登门造访。」
尤鸟倦愕然道:「原来是那丫头,她和明月确像是同一个模子倒出来似
的,不 阻岳老哥啦!」
言罢穿窗而出。
徐子陵应了店夥一声,头皮发麻的等着尚秀芳的来临。
寇仲牵着俏婢的衣袖,半强迫地把她扯到门阶下的一丛小树后方。俏婢
误以为 他兽性大发,骇得花容失色,正要呼叫,寇仲及时道:「姊姊勿要
误会,我只是想知道 谁和五小姐在内里说话。」
俏婢惊魂甫定,见到他近在眼前的丑陋脸孔,强压下厌恶的情绪,讶
道:「相 隔这么远,莫先生竟能听到小姐在厅内和董贵妃说话的声音吗
?」
寇仲当然化了灰亦可认出曾和他有一夕之缘,在洛阳跟长安的政治交易
中的被 李渊纳为妃嫔的董淑妮的声音,这么明知故问,只是暂施缓兵之
计。
再压低声音道:「我练过几天拳脚,耳朵因此比常人灵敏些,董贵妃不
是要来 找我治病吧?」
俏婢挪开少许,皱眉道:「董贵妃在洛阳时是小姐的闺中密友,这趟是
特来探 望五小姐。她们谈了几句,小姐就吩咐我看看莫先生是否回来,并
请莫先生前去见面, 其他事情小婢就不晓得啦!」
寇仲心中叫糟,董淑妮摆明是奉杨虚彦之命来察看自己是否寇仲化身。
设身处地,假若他是杨虚彦,也会作同样的事。就像李世民怀疑「莫
为」是他 们其中之一的化身那样。
所谓丑妇终须见翁姑,避得一时避不得一世,心念电转下,把心一横
道:「姊 姊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到茅厕方便,回来才进去见董贵妃和小
姐。」
俏婢不知是否想到他这丑陋的人如厕时的丑恶形态,脸上露出恶心的神
色,别 转俏脸道:「莫先生快去快回,唉!」
寇仲千叮万嘱道:「姊姊千万别自己先进去,否则董贵妃就曾知我到什
么地方 去哩!」
俏婢差点要顿足发嗔,没好气的道:「别再没口的叫姊姊,小婢叫小
宁,莫先 生请快快方便吧!」
寇仲暗里叫声谢天谢地,匆匆去了。
徐子陵听着尚秀芳在店主、婢仆等陪伴下,蹬在回廊发出的足音,心中
委决难 下。
尚秀芳显然跟真岳山有某种特别的恩怨关系,否则以尚秀芳一向的作
风,绝不 会这样上门来见岳山。一个不好,自己会被她揭破身份,那就前
功尽废。老实说,找不 到杨公宝藏实在没什么大不了,可是让石之轩等倾
覆李阀,引致突厥入侵,却可不是说 笑的。可是一溜了之,则非是岳山的
性格,唯有硬撑下去,赌赌老天爷的心意。
尚秀芳娇柔中隐带点沧桑的动人声音在十丈许外的游廊响起道:「你们
在这里 等我,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过来。」
婢仆应诺后,轻盈的足音由远而近。
徐子陵沉声道:「尚小姐因何事要来找岳某人呢?」
声音悠悠传去。
尚秀芳没有回答,直抵门前,轻轻的把门推开,步进厅内。
两人打个照脸。
尚秀芳带着一顶长及香肩、只露出半张脸庞的御寒风帽,份外强调出她
绝世风 华与起伏优美的轮廓线条。身下的长裙由多褶裙幅组成,每褶一
色,轻描淡绘,淡雅高 贵,有种说不出得轻盈潇洒、秀逸多姿。外披白毛
裘,亦显得她弱不禁风、楚楚动人、 我见犹怜的风韵。
虽有一半是假装的,但徐子陵确是瞿然动容,那薄如蝉翼跟他的俊脸贴
合无缝 的面具细致的呈现出一个震惊的表情,浑身剧颤的脱口道:「明
月!」
尚秀芳微微一愕,双目射出难以相信的神色,用神打量他,摇头道:
「你真是 『霸刀』岳山吗?不,这是没有可能的,岳山早在多年前去世
了。」
徐子陵整条脊骨像给浸在冰水里,生出颓丧失败的感觉,他和寇仲的寻
宝和抗 魔大计,难道就这么报销吗?
「啪啪」!
寇仲运起临急悟出来的「偷天换日缩骨大法」,忍受着无限痛苦,硬以
内功改 变骨骼和肌肉本来的形状,只要在体态上制造出一点儿不同,就可
瞒过董淑妮这狡猾的 丫头。
自练习长生诀的气功,他和徐子陵对自己的身体愈能控制自如,但如此
以内气 硬改变外型,仍是第一次的尝试。
片刻后,寇仲抹去额角痛出来的冷汗,感到自己不但矮了寸许,最妙是
多出个 大肚腩,配合他的丑脸,更是恶行恶相。
幸好沙家诸女,包括五小姐芷菁在内,眼光多不会停留在他的身上,就
算他变 形,亦不会觉察。
安慰自己后,寇仲拍拍肚皮,朝俏婢小宁走回去。
在瞬那之间,徐子陵从绝望的谷底走出来,看到一丝的曙光。
听尚秀芳的口气,再看她难以置信的神态,显然尚秀芳并非十成十肯定
岳山已 死,所以她才要亲自来见他一面。由此推知,她该只是收到岳山的?
姥叮所以事情仍?
转圜的余地。
当时知道岳山逝世的,就只有碧秀心和石清璇,所以尚秀芳应是从石清
璇得到 这消息。
心念电转下,徐子陵叹道:「你是明月的女儿吧,唉!」
尚秀芳以一个优美的姿态,缓缓揭开风帽,露出风华绝代的秀丽玉容,
秀眸不 瞬的盯着他道:「你究竟是谁?」
徐子陵豁了出去,行险一搏道:「难怪秀芳有此误会,当年是老夫故意
叫秀心 传出的死讯,往事如烟,实在不堪回首!」最后两句,是他根本没
有话说,才迫出来的 话。
尚秀芳娇躯剧颤,愕然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子陵个人轻松起来,知道押中这一注。不过危险尚未完全安渡,因为
他对岳 山与尚秀芳之母明月的事一无所知;只要说错扮句话,会立即露出
底子。在岳山的遗卷 中,从没有提过明月这个女人。但经过李渊一役,他
大约把握到岳山的作风,当他对一 个人爱恨难分时,便不愿在遗卷中提起
这个人。以此类推,对尚秀芳的娘,岳山该是恩 怨交缠,令他不愿再去回
忆。
岳山死去近十年,尚秀芳当时该只是十来岁的年纪。所以碧秀心传出岳
山死讯 的对象该是她的娘明月,想到这里,徐子陵长身而起,移到窗前,
常常吁出一口气,负 手道:「明月好吗?」
尚秀芳低声答道:「娘在五年前过世啦!」
不知是否过份投入岳山这身份,万般感受齐袭心头。
无论在爱情或事业上,岳山可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自妻女被「天
君」席应 所杀后,岳山专志刀道,练成震惊天下的刀法,被誉为天下无双
的霸刀,而最后却败于 「天刀」宋缺手下,一世英名尽付东流。
再毁家和惨败这段生命历程内,他曾恋上多位美女,但都没有什么好结
果,李 渊和他的恩怨,说不定都是因女人而来的。跟祝玉妍的「夫妻」之
情,更是一笔胡涂帐。
徐子陵悲叹一声,黯然道:「罢了!罢了!明月已去,还有什么好说的
呢?秀 芳回去吧!你长得太像你的娘哩!」
尚秀芳双目热泪泉涌,颤声道:「秀芳只想告诉岳公公一件事,娘在知
道公公 假传的死讯时,说了一句话,岳公公想知道吗?」
徐子陵细意推想,若计算时间,岳山惨败归隐是四十年前的事,尚秀芳
的娘那 时可能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否则怎有尚秀芳这么年轻的女儿,
故该是东溟夫人的年 纪。由此推测,岳山跟明月当是有另一种关系,而非
男女之情,尚秀芳唤他作「岳公公 」,更证实这种关系。
沈声道:「她说过什么呢?」
尚秀芳低声道:「她说很后悔没有听岳公公的话,辜负岳公公的好意
。」
言罢这美女掩脸后退,逃跑似的匆匆走了。
徐子陵再长长吁出一口气,差点要揭开面具抹掉内里的冷汗,这样的考
验尚会 陆续而来,下趟他是否仍能顺利过关呢?
寇仲跨出门槛,两对美目立时朝他射来,反应各异。
出落的更明艳照人的董淑妮目光先落在他的丑脸上,接着移往他那微凸
的肚腩, 顺势落到他因肌肉筋骨收紧而显得外弯、令他再矮上寸许的两腿
上,双目闪过厌恶的神 色,不愿多睹的垂下目光。
沙芷菁从来没用心看他的样貌体态,虽然他此刻多出很多缺点,她仍没
发觉有 异,神色如昔的笑道:「莫先生来哩!这位是芷菁的好妹子,现更
是皇上的贵人董贵妃, 闻得先生大名,特央芷菁请先生来让她拜识。」
寇仲一揖到地,以他难听的假嗓音道:「原来是贵妃娘娘,请受小人拜
见。」
董淑妮目光再在他身上巡视一遍,露出失望和意兴索然的神态,淡淡
道:「这 里非皇宫内苑,莫先生不用多礼。」
寇仲心叫幸得过关,撑着因运功而弄至浑身酸痛难当的身体,以不自然
的姿态 坐到两女下方远处,接过婢女奉上的香茗,一副恭聆教诲的模样。
这时换到董淑妮恨不 得他这个丑陋神医快些滚蛋。
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时,沙福飞奔而来道:「太子殿下到,请莫爷立即
出见。 」
寇仲心中大讶,李建成为什么事来找他呢?
第二章齐王回京
陪李建成来的是薛万彻和冯立本,三人借东厢跟寇仲密话。沙家的人均不在被邀之列。
寇仲对薛万彻这个人特别顾忌,皆因看穿他无论才智、武功,在李建成的太子系集团中,均属上上之选。李建成闲话两句后,转入正题道:「听德妃所言,莫先生立志以医道济世,要奉家叔之命游历天下,所以无意在我大唐为官,可有此事?」
只从他这么快便从尹德妃处获得这消息,便知他和尹德妃过从之密。当然也可能是由常何禀告他知晓的,但这可能性却不大,皆因牵涉到寇仲曾力捧他一事。
薛万彻和冯立本目光闪闪的凝视寇仲,看他如何回答。
寇仲当然知他语出有因,看自己是否为可被收买的人,而不惜劳师动众如此迫切的摸到沙家找他倾谈,该有迫在眉睫的事情须得自己的合作。假若他一句话说得不合常情,李建成不怀疑他才奇怪。
寇仲叹道:「殿下明鉴,男儿出来闯荡,谁不想建立一番功业。只因家叔精于相人之术,确言小人这十年大运中凶险重重,必须孤身走南窜北的漂泊无定,始能化解,才有要小人四处行医的训示。」
李建成释然道:「原来莫先生有此苦衷,这就易办。本殿下先赠先生一笔盘缠作路费,异日先生倦勤回来,那时本殿下该已一统天下,包保先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寇仲扮作双目放光的样子,瞧着冯立本把重甸甸的一个袋子放在他身旁几上。
李建成微笑道:「这里是二百两黄金,小小心意,请先生笑纳。」
寇仲浑身一震,伏地拜谢道:「多谢殿下赏赐。」
重新坐好后,寇仲感到冯正本和薛万彻都少去三分戒备,神情比较轻松。
李建成道:「现在大家是自己人,本殿下也不妨直说白话,假设皇上询问起张婕妤的病因,本殿下希望先生能说实话,就说娘娘怪病的起因,确如先生昨晚在上林苑对本殿下所说的,是中了寒热交侵的缓性剧毒。」
寇仲暗叫厉害,自己如不识相,自动合作入局,包保不得善终收场,换过是其他人,在这种威逼利诱下,谁敢不乖乖的屈服。
垂头道:「这个当然,小人懂得怎样向皇上回奏的!」
李建成三人无不露出喜色。
薛万彻轻描淡写的道:「莫先生须得谨记,此事万勿主动向皇上提出,需待皇上垂询,始欲语还休的道出详情。在医药上先生是大行家,自比我们这些门外汉更懂得怎样说得天衣无缝。」
寇仲心中暗惊,日上答道:「这个包在小人身上,小人会仔细拟好一番说词,待皇上垂询时和盘托上。」
李建成见他这么识相,大喜道:「莫先生果然没有辜负本殿下对你的期望,不知莫先生会在长安逗留多久?」
寇仲心忖待老子起出宝藏,你跪地央我留下亦不会答应。表面则谦恭地答道:「该还有二十来天,因家叔指示,在一个地方不能停留超过一个月的时间。」
李建成长身而起,道:「先生既然尚有一段时间留在长安,本殿下就挑两名年经漂亮的宫女来为先生侍寝,保证先生满意。」
寇仲大吃一惊,暗想这么一来老子的一举一动,岂非全在你李建成耳目的监视下?忙跳起来道:「殿下好意,小人只能心领。因家叔有言,噩运一日未过,绝不可接近女色。」
李建成愕然道:「竟然有此奇怪禁忌,令叔确是非常之人。哈!如此就待先生云游归来,本殿下再为先生安排吧。」
寇仲把三人面送到大门,看着他们策骑在亲卫簇拥下离开,正要溜出去与徐子陵见面,撞着二少爷沙成功回来,给他抓个正着,硬要拉回屋内说话,只好大叹倒霉。
在大堂一角坐下,沙成功欣然道:「莫兄确是医道如神,青夫人被你施针后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以的,疾痛全消,欢喜得不得了,千叮万嘱小弟怎都要请莫兄今晚到风雅阁吃一顿便饭,让她当面道谢。所以小弟曾说过,外表并不重要,最紧要是有没有真本领。不过青夫人你却千万碰不得。嘻!风雅阁除青夫人和喜儿小姐以外美女俯拾皆是,今晚包保莫兄艳福齐天。」
寇仲心想我到长安来为的是要争霸天下,岂有闲情陪你去嫖妓。露出为难的神情摇头叹道:「我是天生的辛苦命,待会你姐夫常何大爷会来找我,不知又要为哪位皇亲国戚治病,青夫人那边的艳福,只好麻烦二少爷一个人去独享。哈!看我要弄剂补药给二少你补补身子。」
这番话半真半假,沙成功显然对常何不无顾忌,只好苦着脸道:「没有问题,但老哥可否尽量抽身来打个转呢?否则小弟很难向喜儿交待。」
此时下人来报,常何驾到。
寇仲心中好笑,更怕沙成功和常何「对质」,拍拍他肩头道:「小人看着办吧!」
匆匆出迎常何而去。
黄昏。
徐子陵变回黄脸汉的雍秦,与雷九指在侯希白的小院碰头,正准备出外用膳,接者再往赌场,适巧侯希白偷空来到。这并非巧合,而是每天某几个时辰,雷九指都会到这里来守候,看看候希白留下的消息,又或要见面。
侯希白劈头道:「李元吉和杨文干回来哩!」
徐子陵和雷九指脸脸相觑,这或者表示两人放弃在关外截击他们而改在长安动手,又或猜到他们已潜入长安,那更自然要赶快回来对付。
侯希白道:「此事相当奇怪,据消息说子陵和少帅曾现身关内长安附近另一大城渭南,还与当地京兆联的人碰上,打伤几个人,所以李元吉等才闻讯赶回来的。」
雷九指讶道:「这些消息希白是从甚么地方听回来?」
侯希白答道:「是秦王府的人告诉我的。刚才我再见秦王,他问我若与可达志动手过招,有多少分胜算。我想起可由子陵代包,遂说有五成把握,秦王听后非常高兴,送我十两黄金,刚好是李建成赠金的双倍。」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李世民该是对李建成忍无可忍了。」
徐子陵点头道:「该是如此,所谓佛也有火!李建成最大的失着是引入突厥人,令李世民感觉到自己正身处险境,事实上关中的派系斗争,其成败已演变至东突厥能否大举入侵的关头。」
侯希白道:「照我看李世民非常头痛,在战场上他虽是战无不胜的统帅,但回到长安,面对的却是另一种的斗争手段,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且李建成终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又与李渊的宠妃结党,兼之有魔门和突厥人在背后撑腰,李世民可说完全陷于挨打的劣势,我实在想不到有甚么方法可帮他的。」
雷九指不解道:「李世民在大唐军中极具威望,只要一声令下,岂非可把李建成打个落花流水,连李渊也无可奈何。」
侯希白摇头道:「唐室行的是府兵制,打完仗回家,府兵归田,与寻常百姓无异。如果中央要徵调府兵,发下军符到地方州县,由州县的刺史与折冲都卫共同验明军符无误,始能发兵。训练则于每年冬季各在地方进行。试想李世民若要起兵遣返,首先须从李渊手上取得军符,其次这么大举动员,怎会不惊动李建成,可能府兵未至,天策府便给捣成碎泥。」
徐子陵开始明白杨文干的作用,像这种雄霸一方的大帮会龙头老大,不须军符,即可发动大批人手来对付任何人。而以可达志为首的突厥高手,更可在这种形势下举足轻重。
侯希白又道:「李世民曾多次请求李渊让他发兵进攻正虎视耽耽太原的刘武周和宋金刚,都被太子和妃缤党进言破坏,正是怕李世民见形势不妙,在外拥兵自立,甚至掉转枪头来攻打长安。」
雷九指恍然道:「难怪李世民这么看重你这个外人,假若你能狠挫可达志的威风,至少可杀杀李建成的气焰。环顾天策府,虽是高手如云,可是连长孙无忌都在可达志手上吃了亏,单打独斗下,确无能与可达志撷抗的人。」
侯希白苦笑道:「所以秦王着我明晚随他到皇宫参加年夜宴,这趟要看子陵的功夫啦!」
徐子陵愕然道:「明晚!唉!我刚想告诉你一个对付杨虚彦的计划,不巧的也正是要在明晚进行。」
接着把杨虚彦可能于明晚于同兴社吃年夜饭时刺杀高占道的事详细道出。
侯希白听得眉头大皱时,雷九指笑道:「放心吧!杨虚彦与唐室关系密切,这种场合怎敢不出席,假设他真的要从事刺杀行动,也只会在事前成事后,又或托词离开。只要我们部署得当,仍有机会把他干掉。」
侯希白双日放光,道:「这趟绝不可让他溜掉,否则子陵和少帅的身分将会光。」
徐子陵笑道:「就算他明知我们身分,又或临阵时成功溜掉,亦绝不会把事情张扬出去,只是我们的处境更危险而已。」
两人不解的瞪着他。
徐子陵进一步解释道:「道理很简单,皆因他的师傅,也是侯兄的师傅石之轩,正苦待我们去把杨公宝藏起出来,其他的事在他看来都是次要的。」
雷九指拍腿喜道:「这就更能令我们可放手而为,再无任何顾忌。」
侯希白道:「今回该轮到小弟把这两天扮作莫为所发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说给子陵听吧!」
寇仲把常何反拉出大门,煞有介事的低声道:「出门再说。」
常何着同来的四名手下让出一骑予寇仲,两人并骑驰出沙家新宅,朝跃马桥的方向走去。
寇仲装出一脸苦恼的神色,「痛不欲生」的道:「小人给二少爷缠得差点没命,幸好有你常大人来解围,否则都不知如何脱身。」
常何笑道:「成功是否要先生去为艳名远播的青青夫人治病呢?」
寇仲道:「治病没有问题,最怕他要我去和青楼的美人儿喝酒应酬,酒能乱性,色更厉害。小人练的是童子功,若给破掉,那就三十多年心血尽付东流。」
常何露出同情的神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寇仲打蛇随棍上的道:「常大人可否帮小人一个忙?」
常何显露出义气男儿的本色,拍胸道:「莫兄有甚么事尽管说出来,小弟力所能及,必为你办妥。」
寇仲压低声音道:「这两天我日夜不停的为人治病,累得差点没命,回家后又给二少缠死。嘿!你也知我有时是要独自一人静静地休息。我可否在躲起来时,就推说应你之请去给人看病。」
常何欣然道:「这个没有问题,不过皇上命我通知你,明晚宫内的年夜宴,莫兄定要出席,届时小弟会来接莫兄入宫。」
寇仲刚才一番说词,无非为找藉口不留在沙府吃团年饭,好去应付杨虚彦的行刺,此时为之哑口无言,心叫糟糕。
常何又道:「莫兄已成长安最受欢迎的人,不但皇上和太子殿下看重你,连今早才回来的齐王也要请你今晚到风雅阁相叙,这个小弟可不敢代你推却。」
寇仲心中叫苦,兜兜转转后,仍是要赴齐王元吉的晚宴,颓然道:「我明天不是大清早就要入宫为娘娘诊病吗?」
常何道:「齐王当然晓得,故莫兄只要到他的宴会转转便成。」
寇仲作最后努力,叹道:「常兄好像忘记我练的是童子功,最怕色诱。」
常何道:「这个包在我身上,我会暗中通知齐王,请他安排妥当,包保没有人色诱你老兄。」
寇仲苦笑道:「齐王的宴会往甚么时候举行?若还有点时间,我就回家好好先睡一觉,恢复些精神,这叫养生之道。」
常何往西沉的太阳瞥上一眼,道:「尚有个许时辰,莫兄迟到也不打紧,小弟会为莫兄说话的!」
寇仲一声告罪,勒转马头,飞也似的溜掉。
第三章面对挑战
寇仲把马儿交给沙家府仆看管,接着到侯希白的密巢找徐子陵,此时侯希白刚离开,徐子陵和雷九指正在研究赌术,准备待会再往明堂窝大杀四方。
寇仲劈头向两人道:「李元吉回来了!」
徐子陵早知此事,当然不会因此惊异,点头道:「因为有人制造我们入关的假象,李元吉当然要赶回来。寇仲愕然道:「你竟然知道的比我详细。」
雷九指为他斟茶,把侯希白的话转述与他。
寇仲摸着茶杯底,沈吟片刻,皱眉道:「制造假象的人究竟是想害我们还是帮我们?」
假若他们尚未入关,而杨文干的情报网因为误以为他们已经入关以致懈怠下来,当然有利于他们前进关中;如若他们以在关内,因替身曾在关外现身,自然会使人更不怀疑他们此刻的身份。不过当人人都晓得他们到了长安,会提高警觉,大大加重压力。」
徐子陵沉声道:「不要轻估敌人,制造假象者肯定是深悉我们性情与作风的人。」
雷九指一呆道:「子陵为何有此推论?」
寇仲挨往椅背去,伸个懒腰道:「陵少之言有理,若我猜的不错,这定是妖女的手段,她甚至晓得莫神医就是我寇仲,故意用此法向我们增加压力,迫我们及早去把杨公宝藏起出来。」
雷九指色变道:「为何不是石之轩或赵德言,而是妖女呢?」
徐子陵同意寇仲的看法道:「因为她最熟悉我们,甚至熟悉我们长生诀气功的底细。别人会因寇仲精通医术而不怀疑他是寇仲,可是只要晓得神医莫为的治病方式,会立即看穿识寇仲乔扮的。」
雷九指忧心忡忡道:「此事非常不妙,我们该如何应付?」
寇仲笑道:「放心吧!阴癸派绝不会把这珍贵的秘密传开去,皆因她们要独吞邪帝舍利,故还要努力为我们护航,这假象正是一种手段。」
接着苦恼的道:「明晚宫内举行年夜宴,李渊指定要我参加,这事真令我头痛。」
徐子陵淡淡道:「我和你有同样的烦恼,幸好杨虚彦亦要赴这夜宴盛事,只要我们定好应变之法,该可应付得来。」把侯希白的情况顺带说出来。
寇仲忽然双目发光,道:「最佳的寻宝时刻,肯定是在明晚无疑,因为所有人都集中在皇宫内,事后饮饱食醉,更没闲情四处巡逻看看有没有人暗中寻宝,陵少以为如何?」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你查到宝藏在那里了吗?」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明早为张美人儿把脉问安后,小弟已得工部尚书大人刘政会允许,到工部的宗卷室查阅跃马桥附近建筑的资料,只要找到年份吻合又或由杨素亲自督建的屋宇,等若找到宝藏的入口,这重任包在小弟身上好啦!」
雷九指逐渐习惯他的作风,语重心长的道:「由鲁师设计的密库,绝不会这么容易被看破的。」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今晚李元吉会在风雅阁请我吃饭,你可知道风雅阁的漂亮老板娘,同时也是李元吉心仪的美女是谁呢?」
徐子陵愕然道:「是哪一位?」
寇仲凑过去,神秘兮兮的道:「就是曾经对我们恩将仇报的青青姑娘。」徐子陵茫然道:「谁是青青?」
寇仲早猜到他这般的反应,笑吟吟解释清楚,叹道:「这证明她是个有良心的人,才会事后内疚于心。」
徐子陵记起高占道的话,道:「真巧,查杰跟你沙家的二少般,都是拜倒于喜儿裙下的追求者,希望他只是一时之兴,勿要沈迷。」
寇仲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从怀内掏出李建成赠送的金子,放在桌面,笑道:「这是我参加的一份赌本,赢了可要算我一份。」
雷九指立时双目放光,长身而起,把金子纳入怀内,哈哈笑道:「兄弟们!出动的时候到啦!莫要辜负大好时光。」
寇仲道:「且慢!趁尚有点时间,雷老哥最好过两招医理给我防身,好教不用给人问的哑口无言。」
雷九指欣然道:「论吹牛皮,本人肯定是高手的高手,凭少帅的资质,我包保可在一个时辰内教晓你。」
寇仲失笑道:「我不是想跟你学吹牛皮,而是想真正学些医学上的窍门理论,不用给人问起来时乏言应付。」
雷九指两眼一翻,道:「这有分别吗?」
徐子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寇仲瞪他一眼道:「亏你笑得这么痛快,我始终觉得今晚李元吉是宴无好宴,非只是为感谢治好青青的病那么简单。换过是你,今早才从外地长途跋涉地赶回来,晚上便要不辞辛劳的宴请只为情人诊病的大夫,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还要三催四请,特别差常何来要老子去赴宴。」
雷九指沉吟道:「听说南海派的掌门人梅洵不但武技强横,且智计绝伦,定是他生出疑惑,所以布局来试探你的真伪。」
徐子陵道:「幸好你和沙家早有前缘,若是在沙家来长安途上才突然横里杀出来,他们不肯定你是冒充的货色才怪。目下只能是真假难辨,疑惑丛生。」
两人禁不住为寇仲担忧起来,李元吉等人与李建成情况不同,皆因他们是四处追捕、搜索寇仲和徐子陵二人,任何来历不明的人亦会被他们怀疑。
否则以李元吉的身份、地位那会亲试探。
徐子陵皱眉道:「医学理论繁比天上群星,你这么急就章的去硬学,遇上懂医理的人,不错漏百出才是奇事。」
雷九指拍腿道:「有啦!医学理论虽历代层出不穷,但追源流,仍以皇帝内经为圭臬,莫出其右。凑巧老哥我曾对皇帝内经下过一番苦功,就选其中论及四气、阴阳、五脏、经脉、气血等条目的精要,尽传与你,到时少帅临场发挥,说不定可以关。」
徐子陵担心的道:「若对方问及用药的实际问题,他怎么应付的来。」
寇仲苦笑道:「怕不得那么多啦!到时只好随机应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雷九指道:「这个也不成问题,我顺道把神农本草经的歌诀说几首你听,到时只讲大概,不谈细则,除非对方是精通医道的高手,否则休想察破。」
寇仲作揖道:「师父请赐教,小徒正洗耳恭听。」
这晚的北里特别热闹,徐子陵的「雍秦」和雷九指扮的山东行脚商「温宽」,随便找间饭馆填饱肚子,来到明堂窝门外。
徐子陵不解道:「说到底我们针对的是香家,为何不直接到他们开的六福赌馆,狠狠赢他们一把,我赌起来亦可心狠手辣点。」
雷九指胸有成竹的道:「这正是关键所在。要知明堂窝和六福赌馆各有各的后台,虽是死对头,却都奈何对方不得。依江湖规矩井水不可犯河水,就算『大仙』胡佛有信心胜过自己的赌术胜过『神仙手』池生春,亦不能到六福去踢场。但有你这外来的高手就是另一回事。老弟乃聪明人,该明白我的我的话吧!」
徐子陵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雷九指为何要他在赌国闯出名堂来,当他成为能在赌桌上与「大仙」胡佛争雄决胜的对手,将成为六福赌馆拉拢的对象,利用他来打击对手,这确是混进香家的奇谋妙计,真亏雷九指想得出来。
皱眉道:「为何你以前说及这方面的事,都是语焉不详,早点说出来,让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斗志也会高昂点儿。」
蹄音响起,七、八骑迎面驰来,其中一人赫然是尔文焕,见到徐子陵这黄脸汉,登时双目发亮,凑到策骑旁行的可达志说了两句话,可达志一对眼睛精光大盛,朝徐子陵瞧来。
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可达志,但也向寇仲般一眼把他认出来,心叫不妙,避开他的眼神,扯着雷九指进入明堂窝去。
雷九指感觉到不妥当,问道:「什么事?」
徐子陵解释两句后,道:「温兄仍未答小弟刚才的问题。」
雷九指下意识的瞥一眼入门处,道:「我不清楚向你说明,是不想你有得失之心。赌博这玩意最邪门,愈想赢,输的机会愈大。嘿!他们没有跟进来。」
徐子陵道:「以长林军的横行霸道,肯定不会放过我,让寇仲来解决他吧!」
雷九指愕然道:「这与寇仲有什么关系?」
两人步入主大堂,挤身在众多赌客间,却完全没有安全的感觉。
徐子陵道:「由于明晚我可能要代莫为出战可达志,所以今晚绝不宜与可达志动手。麻烦雷老哥到风雅阁设法通知寇仲,着他这神医诈作约了我们到这里赌钱,我将可必过此劫。只要我留在赌场里,可达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所以时间该来得及。」
雷九指喜道:「我去后你到地皇堂赌番摊,赢够一千收手。千万要待我们来到才可离开。」
一股脑儿把怀内所有银两金锭全塞给他后,匆匆去了。
徐子陵心中苦笑,暗忖这趟只能自食其力,孤军作战。
寇仲策骑进入风雅阁,甩蹬下马,尚未道明自己是齐王李元吉的客人,常何已迎上来,扯着他到一旁,道:「齐王在等你,由我陪你进去吧!」
寇仲道:「怎好意思呢?要常兄亲自出来接我。」
常何挽着他衣袖,沿林间小径朝东院走去,风雅阁四座院落全部灯火通明,不时传来笙歌管弦和喧笑的声音,气氛热闹,跟早前寇仲来为青青治病的情景相比,像分属二个不同的天地。
常何低声道:「齐王似乎很着意莫兄的出身来历,刚才不住向成功探问,其实他问我便成,为何却如此转折?」
寇仲心内对常何好感大增,他是当自己是好朋友,才肯早一步来警告自己。
耸肩道:「小人身家清白,并不怕人知道。」
常何停下来道:「此事异常复杂,我很难向莫兄解释清楚。简单的说,就是目前长安正处风声鹤唳,因为怀疑有两个响当当的厉害人物,已潜来长安有所图谋,而齐王正是负责捉拿这两个人的统帅。他们怀疑莫兄,亦非没有道理,原因在他们不晓得莫兄乃我岳父大人的素识。刚才从成功口中释清疑虑,该没有问题啦!」
寇仲很想问他沙成功究竟说过些什么话,但当然不敢问出口,只道:「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常何道:「此事莫兄还是不知为妙,小弟特别出来迎接寇兄的另一个原因,是今晚出席的人中,有『活华陀』韦正兴在内。」
寇仲脊骨立时直冒寒气,失声道:「什么?」
常何谅解的道:「我知莫兄不想见到他,这人对莫兄既妒且忌,一副同行如敌国的样子,我也不欢喜他。若事先知道齐王请他来,我就索性给莫兄推掉齐王今晚的宴会。」
寇仲正犹豫该否掉头走时,常何道:「进去吧!万事有皇上和太子殿下为莫兄撑腰,韦正兴怎都不敢太过份的。」
寇仲暗叹一口气,像赴刑场的死囚般,给常何「押」进东院去。
庄家从铜罐中抓出一大把铜码子,一下子洒在桌上,在围着赌桌的数十赌徒尚未看清楚前,以薄铁做的圆罩子一把盖上,唱道:「诸位官人请下注,押一门中一门一赔三,押两门中一门一赔一,看定下注。」
唯一没有看的是徐子陵,他是用耳去听,他听了五铺,到这一轮才下注,把百两通宝的筹码押在二门上。
对普通人来说,铜码子洒注桌面的声音只是连串密集的脆响,但落在徐子陵的灵耳内的猜准筹数。可分辨数目的声音组成,在他心无二用的专注聆听下,刚才五铺中他曾三次听出了分别,地皇厅比昨晚更热闹,赌氛炽烈。
众客纷纷下注。
大局已定,庄家左手一把掀起盖子,右手运作「扒摊」,熟练的把码子四个一组的分开来,数十颗摊子转瞬变成七、八堆,剩下的正好是二数。
有人雀跃欢呼,有人叹息失望,亦有人羡慕徐子陵下的百两重注。
庄家呆一呆,深深盯徐子陵一眼,才以一赔三的赔率按九成派彩陪给徐子陵。这是赌场的规矩,以赌注的一成作抽头,钱先取走作计。
香气袭来。
徐子陵不用看亦可凭这熟悉的香气,晓得是杨文干的小妾来到身旁。
虹夫人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这位官人,奴家下一铺可随你下注吗?」
徐子陵叹一口气,朝她瞧去。
寇仲跨过门槛,踏入东院最大的厅堂,立时成为厅内各人目光的众矢之的。
齐王李元吉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个转,带点自持身份的傲慢只以手势向他打招呼,坐着笑道:「莫先生之名,如雷贯耳,赐坐!」
坐在李元吉另一边的青青容光焕发,盈盈起立,报以感激的笑容,并向他施礼问好。
寇仲尽力不在神态上露出任何破绽,环目一扫,除韦正兴和沙成功外,陪席的尚有南海派掌门风度翩翩的梅洵,李元吉的大将秦武通,身手可与「天策府」像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媲美的丘天觉,曾被他击伤的陇西派高手「柳叶刀」刁昂。
不认识的还有位造貌岸然,神情倨傲的老者和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汉。
一番场面客气话后,李元吉逐一为寇仲介绍席上各人,那老者竟然是陇西派一派之主金大椿刁昂的师傅。
官服汉子则是李元吉另一心腹将领职衔「护军」的宇文宝。
以这般实力。一旦拆穿寇仲的身份,任他三头六臂,也休想能从容突围逃生。想通这点,寇仲豁了出去,决意全力与韦正兴周旋到底。
酒过三巡。李元吉哈哈笑道:「今晚我们把酒尽欢,千万不要因本王在座而讲求礼节。一切随便。」
佳肴美点流水般奉到席上来。
久违的喜儿此时入厅抚琴唱曲,沙成功当然听得如痴如醉,不能自己。
长大了的喜儿确出落得如花似玉,不比艳光四射的青青逊色,难怪有这么多裙下之臣,查杰亦对她情不自禁。
一曲既罢,李元吉邀喜儿入席。坐在梅洵之旁。沙成功虽恨得牙痒痒的,却无可奈何。
照寇仲所见,论身家沙成功可能比座上大多数人富有,可是一来是初来甫到,二来本身欠缺权位身份,所以席上诸人表面虽对他客气有礼,其实没有人看得起这二世祖。换过沙天南当然是另一回事。
李元吉欣然道:「不见才个许月,喜儿无论琴技曲艺均大有进步,余韵绕梁,我们敬她一杯。」
众人轰然对饮。
李元吉接着向陇西派派主金大椿打个眼色,金大椿微微一笑,向寇仲*溃骸柑*说莫先生不但医道如神,且精通武功,不知先生家传之学,属于南方哪个流派?」
青青讶道:「莫先生竟来自南方吗?从口音真听不出来。」
寇仲心道若不改变口音,只凭耳朵便可听出他是来自扬州。先向青青微笑点头,后者娇躯微颤,似是认出他的眼神。吓得寇仲魂飞魄散,忙把目光移往金大椿,苦笑道:「小人的武功全由家叔所传,他教我什么我练什么,好像正式的名堂是『混元童子功』,至于是什么流派,恐怕要问他才晓得。」
梅洵鹰隼般的眼神利箭的投到他脸上,务要把他看通看透,语调却平和无波的淡淡道:「令叔身兼医术武学两者之长,该是南方家传户晓的人物,可能是在下孤陋寡闻,竟从未听过令叔这号人物。此事非常奇怪。」
常何微笑道:「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中原武林卧虎藏龙,莫先生的叔叔正是那种不慕名利的高人异士,梅掌门未听过,该是平常不过的事吧!」
这番反驳的话颇不客气,听得齐王元吉亦眉头略皱,不过常何在皇宫举足轻重,更得李渊和李建成宠信。连李元吉自己也不愿开罪他。
梅洵却丝毫不以为忤,含笑点点头道:「常大人所言甚是。」
寇仲见常何这么不怕冒得罪李元吉之险,为他出头,更肯定常何是有义气的人。
豪情忽起,抛开一切顾虑,洒然笑道:「家叔常说人怕出名猪伯壮,又说练武功是用来救人的。请求以武入医,故能另僻蹊径,创出与别不同的路子。」
韦正兴乾咳一声,道:「说起医学,韦某有一事请教莫先生。」
寇仲硬着头皮道:「韦先生请赐教。」
他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
第四章险露破绽
在近处看,虹夫人明眸皓齿,不但没有半分残花败柳的感觉,还青春焕发迫人而来。
徐子陵到现在仍弄不清楚她看上自己什么?但八成该离不开他的赌术,礼貌地点头微笑,潇洒自然的略耸肩头,表示不会介意。
码子再给盖上,由于给虹夫人分了心神,他听不出这铺码子的数目,却仍毫不介怀把连本带赔的四百两筹码全押在三门上。
虹夫人讶然瞧他一眼,并没有跟他下注。
徐子陵首次感到虹夫人大不简单,她刚才分明是故意扰乱他的注意力,教他不能用神聆听。而他仍押下重注,正是要她看不破自己的虚实。
他忽然感到另一对眼睛正在左旁的人丛内向他灼灼注视,他随意望去,赫然碰上一对熟悉的美丽睁子。
摊开。
众人无不露出倾听的神色,静待两大医道高手过招较量。
李元吉和梅洵表面上虽神态轻松。事实上无不全神贯注,以应付任何突变。
他们曾多次领教到寇仲和徐子陵的通天手段,所以寇仲扮的神医虽只有少许嫌疑,仍不敢轻忽,务要证实他的真伪。
现今长安的外来人中,最受瞩目的三个人分别是「霸刀」岳山、莫为和神医莫一心。谁都不怀疑岳山会是冒充的,莫为则由李世民查清楚确是来自巴蜀的新晋武林高手,只有这神医尚未有人真正起过他的底,而李元吉甫返长安,先要弄清楚这点,才可定下以后防范对付寇仲和徐子陵的策略。
今趟李元吉无功而返,大失面子,故不肯错过任何机会。
假若寇仲非是得李渊恩宠和感激的人,以李元吉横行霸道的作风,早把他抓起来看看是否经过易容改装,目下则只能以旁敲侧击的方法,看看他是否真神医。
寇仲心内十五十六时,韦正兴从容道:「观先生治人之法,以施针为主,用药为辅。像为沙二少尊翁和青夫人治病均纯以针治,只在为张娘娘诊治才涉及用药,所以韦某想请教先生有关用针的诀窍。」
寇仲暗付老小子你倒查探清楚,即管放马过来吧!
笑道:「小人正洗耳恭聆。」
韦正兴道:「古书有云:善用针者,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以我知彼,以表知里,以观过与不及之理,见微得过,用之不殆。不知这番道理,如何用于针炙之术上呢?」
寇仲表面虽含微笑,事实上连这番话的真正意思亦弄不清楚,只知他问的是关于什么阴阳、左右、表里等等空泛的医理。
不独他听得一塌糊涂,在座者对这么专门的医学用语,只能是一知半解,甚或不知所云。
幸好吹牛皮乃寇仲的看家本领,眉头一皱,话上心头,侃侃而言道:「医理不但要活学,最紧要是活用。所谓左右表里虚实,说到底仍不过份阴分阳,而阴阳本为一体。分开来则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我们医家用针的上者下取,下者高取,又或以左治右,以右治左,无非是针对阴阳相辅相乘的道理。不知小人愚见,能否解先生的疑惑?」
韦正兴为之愕然,他要求的标准答案。是用针最紧要追求中和之道,只要寇仲如此作答,他可穷追猛打,细问施针法理,看看寇仲是否有真材实料。岂知寇仲以武学入医道,说出一番令人难辨真伪的道理,再加Сhā几句内经素问的针法,使他一时乏言问难。
元吉等见状都以为寇仲的医理比韦正兴更高明,登时怀疑大减,轻松起来。
常何对元吉找韦正兴来挑战寇仲,早心中不满。举杯道:「莫神医说得真精采,我们敬他一杯。今晚的医学讨论至此为止,下去只谈风月。」
常何乃李渊的爱将,李建成亦对他笼络有加,元吉不能不给他面子,只好举杯附和。沙成功见寇仲对答如流,感到大有光采,作第三个举杯的人。
众人只好举杯饮胜。
青青当然站在寇仲这一边,放下空杯时,挨近元吉少许媚声道:「为答谢莫先生相救之情,青青今晚破例唱一曲助兴。」
众人轰然叫好时,梅洵微笑道:「且慢!我们这里有位伤者,想请莫神医先过目断症,然后再欣赏青夫人迷人的歌声。」
常何脸色一沉,待要发作,不过梅洵的妹子被李建成纳为妃嫔,他亦颇为顾忌。
李元吉微露错愕神色,显然不明白梅洵这奇兵突出的一招背后有什么*馑肌*
韦正兴则环目四顾,似是要比寇仲先一步找出梅洵所指的病人来。
寇仲的心却静如井中之月,但亦暗呼厉害。
这全是梅洵一种攻心的策略,表面看在座诸人均是脸色如常,不觉有人受伤。但假若莫一心确是寇仲或徐子陵冒充的,由于晓得刁昂曾被寇仲重创,内伤至今未愈该是合情合理,而凭此猜出伤者是刁昂,就正中梅洵此计。
心念电转下,寇仲基于三个理由肯定刁昂该完全复原。
首先是他如常饮酒,患内伤的人最忌就是酒精的刺激;其次是连韦正兴都看不出他身有内伤,他这真大夫的「望」功该比寇仲这假神医可靠得多;第三,亦是最重要的一点,假设刁昂仍是内伤末愈,那梅洵将不能借此指证寇仲是「猜」出来的。
只从梅洵在这么眨眼的工夫想出如此妙计去试探寇仲,即知此人不负智计之名。
有他助李元吉,以后必须小心应付。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寇仲身上。
寇仲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巡视多遍,微笑道:「请怨小人眼拙,看不出谁有伤病在身。」
李元吉鼓掌道:「莫先生真是目光如炬,现在就请青青为我们高歌一曲。」
青青欣然离座时,寇仲向常何使个眼色,暗示曲罢该是离去时刻。
「三门中!」
徐子陵自己也大出料外,想不到纯靠幸运胜出此局,一赔三足足赢得过千两的筹码。
身旁的虹夫人呆瞧着他押在三门上的筹码。完全把握不到他是凭什么方法押中的。
在左方杂于赌客中的胡小仙,「大仙」胡佛的俏丽女儿,更看得目瞪口呆,莫测徐子陵的深浅。
徐子陵赢足雷九指千两之数,收起赢回来的大堆筹码。离开赌桌,还对虹夫人微微一笑,似在说她坐失赢大钱的机会。
虹夫人在背后追来,低声道:「官人请留步。」
徐予陵洒然停下,别过头来微笑道:「小姐有何指教?」
虹夫人挟着香风,来到他身旁嘘气如兰的道:「这位官人高姓大名?」
徐子陵报上姓名,虹夫人正容道:「雍兄可知自己锋芒太露,正身陷险境。」
徐子陵耸肩道:「难道明堂窝连千来两银子部输不起,妄顾江湖规矩,要来谋财害命吗?」
虹夫人轻描淡写的道:「在一般情况下,当然不会发生这种事,可是现今长安正处于非常时期,各大势力互相倾轧,没有背景和后台的人一旦卷入这激斗的旋涡内,必遭没顶惨祸。」
徐子陵打蛇随棍上的道:「夫人可否说清楚点。」
虹夫人欣然道:「我们到一旁坐下再说好吗?」
徐子陵心想横坚寇仲和雷九指尚未前来,就让她为自己打发时间,顺道查探她为何看上他,若能多知点杨文干的阴谋,将更为划算。
常何和寇仲离开东院。
他们的藉口是要明早入宫为张婕妤治病,这尚方宝剑一出,以李元吉的威霸强横亦不敢阻止,立即放人。
常何忿忿不平的道:「太过份啦!若给皇上或太子殿下晓得此事,必会痛责齐王。」
寇仲正庆幸过关,反安抚他道:「常大人勿要将此事放在心头。家叔有言不招人忌是庸材。现在小人招人妒忌,理该高兴才对。」
常何赞道:「莫兄真豁达。」
这时两人来到大门的广场,自有人率来马匹,侍候他们登上马背。
驰出大门,寇仲一眼瞥见雷九指扮的温宽,忙道:「常大人若不介意我想独自回府,好静心思索明早为娘娘诊症方面的问题。」
常何习惯常他这「怪癖」,只好答应。
虹夫人偕徐子陵到一角坐下,接过侍婢奉上的热茶,美目先警觉地扫视远近,低声道:「雍兄可知惹起了胡小仙的注意,这妮子是明堂窝大老板『大仙』胡佛的女儿,不但在赌桌上赌得狠,平常行事亦心狠手辣,雍兄遇上她时,千万要小心。」
徐子陵胡意露出色迷迷的神色,道:「就是刚才看我下注的标致娘儿吗?」
虹夫人看在眼内,双目亮起来,微笑道:「雍兄今趟来长安,是否只为赌而来?」
徐子陵道:「我花钱的本领,比赌钱更要高明,闻说长安的赌场最讲江湖规矩,所以来赚些使用。但听刚才夫人所言,情况却并非如此,看来我要赶快离开才行。」
虹夫人道:「雍兄若只是求财,就简单得多,只要雍兄背后有人撑腰,爱怎样赌也可以,雍兄心目中要赢多少才感不虚此行?」
徐子陵早从雷九指口中,得悉赌林高手亦有本身的行规,不敢逾份,否则会遭到赌场的报复。所以赢够一定的金额,必须收手。
闻言后油然道:「本来只要赢够千两黄金,雍某会立即离开长安。」
虹夫人欣然道:「雍兄可知若奴家表示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包保雍兄不能安然离开。」
徐子陵心道这就是威迫利诱了,微笑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隼矗*看雍某能否办到。」
虹夫人压低声音道:「奴家的要求雍兄当然胜任有余。在新春佳节期间,奴家会安排雍兄和一些豪客对赌,雍兄虽依奴家指示以定输赢,输的钱由奴家出,赢的全归雍兄,雍兄意下如何?其他的事雍兄不要问也不用知道。」
徐子陵故意露出贪婪神色,道:「这么便宜的事,教雍某怎能拒绝?」
虹夫人媚笑道「只要雍兄依奴家之言办妥此事,雍兄定可安然离去。」
徐子陵皱眉道:「请恕雍某率直,大家既然都是到江湖来混的人,夫人凭什么作这样的保证。」
虹夫人淡然自若道:「雍兄只要随便找个人来问问我虹夫人究竟是谁,当知奴家所言非虚。」
此时雷九指现身远处,向他打出妥当的手势。
虹夫人若无其事的道:「你的朋友温宽回来哩!」
徐子陵心中大懔,知虹夫人已弄清楚他的「假底子」。
寇仲步人明堂窝的主大堂,尚未看清楚环境,后面有人追着来叫道:「莫先生!莫先生!」
寇仲愕然别头望去,赫然是沙家大少爷沙成就,大奇道:「怎会在这里碰上大少爷的呢?」
沙成就神采飞扬的道:「这句话该由我问莫先生才对。」
寇仲有点尴尬的道:「我这人身上不可有银两,有了便手痒,刚巧路过,见这所赌场很有规模,顺道进来逛逛。」
沙成就扯着他到一旁坐下说话,道:「你不是和成功去赴齐王的宴会吗?」
寇仲道:「那是什么宴会,而是考教我医术的辨证会,连大舅爷都看不过眼,与我先走一步。」
沙成就道:「齐王的声名在长安一向贬多于誉,不过有皇上和太子看着我们沙家和莫先生,我们就不用卖他的账。」
寇仲忍不住问道:「大少是来赌两手吗?」
沙成就笑道:「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沙成就虽然好赌,但赌得既有分寸,且赌得精。早在洛阳我已是赌圈的名人。」
寇仲讶道:「原来大少爷是赌林的高手,失敬!失敬!」
沙成就傲然道:「洛阳论赌术。首推荣凤祥,而我正是他赌术的嫡传弟子,所以莫先生不用为我担心。这里人挤,我们到内厅去试试手气如何?」
寇仲本约好徐子陵和雷九指在大门处碰头,只因见两人久久不出,所以入来转个圈子打发时间,怎敢离开这必经之路,拒绝道:「我只是进来赌上两三铺过赌瘾,因为明天尚要人宫为娘娘诊治,大少爷请自便,不用理我。」
岂知沙成就显现出无比的热情,硬扯他起身道:「要见识必须到内厅去,跟我赌两手吧!赢则归你,输入我的数。」
寇仲想破脑袋仍想不到拒绝的话,心忖徐子陵等该在内厅,到时打眼色着他们稍候便成,遂随沙成功往内厅走去。
当寇仲进入天皇厅之际,徐子陵偕雷九指刚离开地皇厅,失诸交臂的来到主大堂,一心往大门与寇仲会合。
雷九指听毕有关虹夫人的交易,笑道:「这种手段老哥我也有得出卖,你的好处除赌术高明外,最好是外来人的身份。完事后来个毁尸灭迹,虹夫人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徐子陵叹道:「这事必由杨文干在后面指示。想不到堂堂京兆联的龙头老大,亦干摆天仙局去骗人的下作勾当。」
雷九指摇头道:「事情该非像表面般简单,虹夫人针对的目标本身该亦是赌界的高手,否则不须如此转折特聘你这超级高手出马。真奇怪!六福赌馆的人似仍未注意到你的存在,明天午后我们可赶个早局,让你到六福露上两手。」
此时两人来到大门外,环目四顾,当然找不到寇仲的踪影。
雷九指抓头道:「我明明吩咐他在这里等候我们,这小子滚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苦笑道:「来哩!」
雷九指生出警觉,朝右瞧去。
只见人来人往的大道上,四名一看便知是突厥人的劲装大汉,正目露凶光的朝他们走过来。
第五章车内伊人
徐子陵和雷九指的注意力集中到杂在行人内朝他们破来的四名高手之际,后方有人大喝道:「姓雍的,你欠的银子什么时候还?」
接着风声响起,对方该是掷出飞刀一类的暗器,分取两人,手段狠辣。
徐子陵头也不回的喝道:「温兄应付后方!」
雷九指乃老江湖,刹那间把握到对方的策略,二话不说,一个旋身,穿着的棉袍像变法术般甩到手上,往射来暗器扫去。
附近行人见有人动武,惊骇欲绝,四散躲避。
四名突厥高手此时离开徐子陵只有两丈许的距离,忽然加速,撞的两个无辜的路人东倒西歪,同时掣出兵器,均为便于马背上砍劈的马斩刀,声势汹汹。
徐子陵不但是宗师级的武学高手,更是身经百战的实战专家,一眼瞥去,立知这四个突厥人不但刀法厉害,且惯于群战,为求能在同一时间向自己发动攻击,故不惜撞倒阻路的路人。
他可以肯定可达志和尔文焕此时并不在场,这些前后夹击的偷袭者只是奉他们的命令守在这里等他们出来。此亦合乎情理,以可达志和尔文焕的身份、地位,绝不会为一个无名之辈苦苦守候。不过,四个突厥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最可怕是他们悍勇好斗的天性,若给四刀同一时间往他攻来,即使以徐子陵之能,亦颇感扎手。
在一般情况下,只要徐子陵能后退或横移,可从被动变回主动,再以种种战略和手法破去他们看似无懈可击的阵势。问题是雷九指正与后方的偷袭者正面对上,他闪开的话等若把雷九指空门大露的后背送给敌人试刀。所以他是别无选择,必须迎头硬撼敌人。
更头痛的是他不能表现得太高明,「雍秦」可不像「岳山」、「莫一心」又或「莫为」般有特别的身份作掩护凭藉。若一旦给认定是徐子陵或寇仲扮的,这身份不但不能再用,说不定会牵累高占道等至乎寇仲本人。
所有这些念头在刹那间闪过他的脑际,护臂落入手上,双脚弹起,往敌疾冲,勇猛悍厉,尤过敌人。
双方像两道闪电般交击。
就在短兵相接前的刹那,中间的两名突厥高手先后窒了窒,缓了一线。
原来这两人分别感到徐子陵那种一往无前,一心同归于尽的可怕攻击气势,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就算同夥能为自己杀掉对方报仇,自己却先要没命。心中虚怯下,登时心胆俱寒,从攻击线落后少许,造成己方阵势的破绽。
护臂与马斩刀交击声连串响起。
徐子陵感到最左方的敌人刀尖挑中左肩头,衣衫破损,另一敌人的刀却刺入他右臂,深入盈寸。
「砰砰」!
两敌打着转倒跌开去,徐子陵溅血后退,这两处刀伤都是他蓄意制造出来的,表面看虽是鲜血淋漓,事实上只不过皮肉之伤,好掩藏他的真功夫。
「砰」!
徐子陵的背脊撞上雷九指后背。
余下的两名突厥高手,见徐子陵负伤,竟看也不看受伤同伴的生死,叱喝如雷,持刀追杀过来。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心想既要找死,就让老子成全你们吧!正要再出手,蓦地一声大喝,从街中车马道传过来,道:「秦王有令,立即住手!」
寇仲随沙成就来到天皇厅,环目四顾,竟见不到应该见到的徐子陵和雷九指,心叫不妙,有人往他们迎来笑道:「原来是沙贤侄,自闻得贤侄来长安定居,胡某人一直在恭候大驾。」
寇仲听得他姓胡,心中一动,朝他瞧去。
果然沙成就一揖到地,恭敬的道:「成就拜见大仙。」
在四名大汉簇拥下,「大仙」胡佛油然来到两人身前。
这位以赌称霸的人年纪在四十五、六岁间,灰白的浓发从前额往后直梳,结髻后盖上以绿玉制的小方冠。脸目清秀的很有个性,长着五绺长须,也像头发的花白颜色。配上修长高挑的身形,确有种「狐仙」般的奇异气质。
寇仲特别注意他那对手,洁白晶莹,修长纤美,本身就像具有法力般。
当他询问的目光来到寇仲的丑脸上,寇仲竟无由心虚,似是胡佛的眼光能看破他的脸是假的那样。
沙成就忙道:「这位就是治好张娘娘怪病的莫一心莫神医!」
「大仙」胡佛抱拳道:「久仰久仰!胡某有幸,竟得莫先生赏脸光临,乃我们明堂窝的光荣。」
寇仲心不在焉的回礼,终忍不住问道:「胡老板的明堂窝有多少座内厅呢?」
胡佛显是想笼络和巴结他这位长安红人,笑吟吟道:「除天、地、人皇三厅外,尚有专接待贵宾的大仙厅,莫先生如有兴致,请让小弟陪先生逐一参观。」
寇仲心叫糟糕,这下错失,会惹来什么后果?
徐子陵别头瞧去,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路心处,左右各有十多名骑士,认识的有尉迟敬德、长孙无忌、庞玉、罗士信、史万宝五位天策府高手猛将。此时人人双目射出凌厉神色,盯着虽停手却仍是一脸不服气神色的两名突厥高手。
倒地的另两名突厥高手先后爬起来,与雷九指交手的三个尔文焕手下并没有吃亏,见秦王驾到,知机的退入围观的人堆内,走个无影无踪。
车门敞开,久别的秦王李世民步下马车,神采迫人的环目一扫,看热闹的人群被他不怒而威的丰采所摄,竟全体肃静下来。长孙无忌叱喝一声,十多名骑士同时甩蹬下马下马,动作整齐画一,就像早经排练千百次一般,充满表演示威的味道,本身具有极大的震撼力,登时惹起围观者的一阵喝采声,亦可见李世民的得人心。
那四名突厥高手的外表虽似仍是悍然不惧,但徐子陵感到事实上他们见到李世民后,立即气虚情怯,走不是不走更不是,只是在硬撑场面。
李世民冷哼一声,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到徐子陵和雷九指处,剑眉略蹙,温和的道:「这位仁兄受的伤不太重吧?」
徐子陵暗叫好险,若刚才他行的不是苦肉计而是全力出手,保证会给李世民看破他是徐子陵。而假若身后的不是雷九指而是寇仲,就算他扮作丑脸怪医,亦很难不惹起精明如李世民的疑心。
徐子陵一揖到地,道:「多谢秦王关心,鄙人没有什么大碍。」
此时四周聚集近千看热闹的人,人人争着瞧李世民的风采,这条北里最繁盛的大街,交通瘫痪下来。
就在徐子陵施礼后站直虎躯的刹那,他感到李世民座驾的车窗帘子掀起小许,一对目光透窗而来,对他用神打量。
徐子陵很想看看是谁透窗瞧他,但亦知如此作是非常不智,只好将这冲动压下去。
长孙无忌和庞玉分别来到李世民身后,前者朝那四名突厥人喝道:「是否长林军的人,见到秦王竟不懂见礼,给我跪下。」
四名突厥高手同时色变,也知唐室军法极严,在这种情况下若敢反抗,等若违背军令,就算李建成都护不住他们,更遑论尔文焕或可达志。你眼看我眼下,垂头丧气的同时单膝跪地施礼。
李世民看也不看他们半眼,从容自若的微笑道:「这位仁兄身手不弱,请问高姓大名。」徐子陵抱拳道:「鄙人雍秦,来自山东,作的是丝绸生意,闲来爱到赌场玩上两手。因拜把兄弟开罪了人,致令鄙人遭到报复,多谢秦王援手之恩。」
李世民微一点头道:「雍兄小心点!」
转向那四名突厥人喝道:「给我滚!」
四人如丧家之犬般垂头溜掉。
李世民可能以为雷九指就是徐子陵所指的拜把兄弟,向雷九指低声道:「两位最好立即离开长安,有些事连我也不便管到的。」说罢登车离开。
当车队远去,大街回复正常时,寇仲才气急败坏的来到,见到徐子陵两处血渍,骇然道:「可达志真这么厉害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若不想知道,就立即和我们一起溜吧!」
酒铺的一角,三人举杯对饮,到长安后,他们尚是首趟这般在公众场合相聚,感觉痛快。
店内十三张桌子,有七、八张坐有客人,生意算是相当不俗。这是北里比较僻静的一道横巷,与上林苑、明堂窝所在处隔着两条街。
寇仲直皱眉苦思,道:「在李小子车内盯着你的究竟是谁呢?若非生出疑心,绝不会用神来看你;如非熟悉你陵少者,又不会生出疑心,所以这个该是熟人,但又不完全站在李小子的一方,否则就会当场揭穿你。」
雷九指道:「可能那人尚不敢肯定。在南人中你们算长得非常高大,但在北方像你们这类体型的却不少,所以只要你们改变平常的姿态习惯,配上鲁师全无破绽的面具,连我也不时生出错觉,真认为你们变成另一个人。」
寇仲摇头道:「不!照我看陵少已给认出来,我有个感觉这人该是个女人,故才不方便下车。」
顿了顿低笑续道:「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都特别仔细深刻。像我看宋玉致,只看她香肩削下的优美斜度,便可把她背影认出来,男人看男人是不会那样去看。」
雷九指瞥徐子陵一眼,道:「会否是李秀宁呢?」
寇仲智珠在握的断然道:「绝不会是李秀宁,因为她对陵少并不熟悉。」
徐子陵奇道:「你像猜到是谁的样儿。」
寇仲压低声音,难掩得色的道:「当然是位心仪于你的美人儿,『东溟公主』单琬晶是也。哈!我算厉害吧?」
雷九指为酒杯添酒,点头道:「有道理!真厉害!」
徐子陵微一错愕,说不出话来。
寇仲道:「李元吉回来了,这人如今视我和你为仇深似海的敌人,定会不择手段,尽全力把我们擒拿。」
雷九指不解道:「李元吉该和建成太子狼狈为奸,但看今晚针对你这神医的行动,李建成该不知情。」
寇仲嘴角飘出一丝充满杀气的笑意,道:「我不会看错像李元吉这种人,现时他顾忌的是李世民,所以要藉李建成之力把李世民除去,当他成为皇帝的障碍就是李建成时,他就会调转枪头去对付李建成。若不是有野心的人,怎会如此着力培养自己的势力班底。」
徐子陵同意道:「李元吉确是这种野心勃勃的人,他把截杀我们的任务接到手上,就是要从我们口内敲出杨公宝藏的藏处,然后隐瞒不报,留备日后之用。」
雷九指叹道:「大唐之亡,将由此开始。」
寇仲双目射出摺摺神光,盯着徐子陵道:「你看在这场激烈的斗争,李世民有多少机会胜出?」
徐子陵答非所问的应道:「明早我去见李渊。」
雷九指皱眉道:「你不怕言多必失,露出破绽吗?」
徐子陵耸肩道:「我主要是去臭骂他一顿,有问题吗?」
寇仲和雷九指两脸相觑,愕然以对。
寇仲回到沙府,成就和成功这一好睹、一好嫖的两兄弟尚未返家。
沙老爷子正和三少爷成德在商量如何在关中扩展开矿和铸造业。
直到此时,寇仲仍弄不清楚当年有人下毒手害三少爷成德爱儿那笔糊涂帐,为的究竟是什么事。
若照表面的事实推断,沙天南乃任何想得天下的霸主要笼络争取的人,因为他手上不但拥有矿藏和兵器制造厂,最重要在这二方面都是专家,这种人才岂是易求。
照目前的情况看,只有三少爷沙成德才能继承沙天南的衣钵和事业。沙天南毕竟老了,再难有多大作为。
所以三少爷沙成德和夫人程碧素在沙家份外战战兢兢,皆因易招另二位少爷的妒忌,一个不好,就会惹来攻击。回内院途中,碰上沙福。
沙福奇道:「莫爷不是和二少爷去赴齐王的宴会吗?为何会自己一个人返家?」
寇仲心想沙成功定将齐王邀他晚宴一事尽力传播,以显自己的身份、地位。笑道:「我明早尚要入宫,怎敢夜归?今晚定要好好休息,这几天累的我连老爹姓什么都忘掉。」
沙福笑道:「莫爷爱说笑啦!我已吩咐府内各人,晚上莫爷入房休息后,绝不可惊扰莫爷练卧功。嘿!听说莫爷练的是童子功,对吗?」
寇仲大奇道:「沙管家是听谁说的?」
沙福尴尬的道:「好像是由五小姐的婢女那边传过来的。」
寇仲道:「这叫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唉!练童子功的男人,算是什么家伙。」
沙福忍不住问道:「莫爷为何要练这种功夫,是否真不能破身?」
寇仲搭上他的肩头,颓然道:「这要老天爷才晓得,但师父这么说,你敢去搏吗?一个不好,变成四肢瘫痪,难道叫韦正兴来救我?」
沙福骇然道:「那莫爷千万不要尝试啦!」
寇仲心中好笑,道:「我要回房练童子功,练少半晚都不行的。」
说罢迳自回房。
甫抵门外,心中忽然升起奇异的感觉,一时又捕捉不到确切的迹象。
心想难道是自己杯弓蛇影,疑心生暗鬼。
在推开房门前,他运功细察房内的动静,肯定没有人潜伏其中,这才推门入内。
侍婢给他点燃了外进小厅的一盏油灯,布置清雅的小厅予人温暖舒适的感觉。
内进的卧房与外厅被一道帘子分隔,里面黑沈沈一片。
寇仲凝视帘子,低喝道:「谁?」
「卜」的一声,外厅唯一的油灯熄灭,全屋陷进漆黑里。
异变突起。
第六章运势逆转
扮回岳山的徐子陵,在横街小随意漫步,估计雷九指该返抵东来客栈,才缓步回栈。
时值隆冬,天气严寒,如此深夜,街上人车疏落,犹幸不时有爆竹声从里巷深处传出,加上家家户户挂上彩灯,才不至清冷孤寂。
明早见到李渊,究竟怎样入手和他说话?他不能不把自己放在岳山的立场去想,以岳山的性格作风,绝没有兴趣去理会李阀的家事,唯一的兴趣就是把石之轩碎尸万段,自己亦只能从这个角度向李渊痛陈利害。
自己究竟该否去见李渊?这其实是个更大的问题。岳山生前从不求人,直到自知内伤永无痊愈之望,才到碧秀心小谷外结庐而居。岳山每在遗卷中提到碧秀心,语气都透出尊敬的味儿,其中丝毫不牵涉到男女之情。论岁数,岳山可作碧秀心的父亲有余。
思量间,他早经过西市,来到跃马桥的西端,寒风呼呼吹来。
石桥上有人正凭栏俯视下方流过的永安渠,此人身穿儒服,外披锦袍,身形高挺笔直,潇洒好看,两鬓带点花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奇气质。
他的目光却是寒如冰雪,似是不含任何人类的感情,按在桥栏的手晶莹通透,像蕴含着无穷的魔力。
徐子陵打从背脊冒起寒意,脚步却不停的走上跃马桥的斜坡。
他倒希望白天在桥旁站岗的卫士仍在,那他就不用面对这魔门最可怕的邪人。
第一眼看见此人,他立从对方有几分酷肖石青璇的脸相,认出他正是『邪王』石之轩。对方这么突然出现,是务要置他于死地,不容他这岳山破坏他的大计。
徐子陵倏地立定,双目厉芒大盛,冷喝道:「好!你既肯自动送上门来,可省去老夫不少工夫。」
石之轩的目光仍凝注往桥下长流不休的河水上,深深叹息一声,冷酷的眼神忽然生出变化,露出缅怀回忆的神情,语气出奇的平静,似在自这自语的道:「秀心是怎样死的。」
徐子陵暗叫不妙,他只是从师妃暄中晓得碧秀心是因读了石之轩的《不死印卷》致减寿早夭,但真正因何事过世,连真岳山都不知道,因为岳比碧秀心更先行一步。
人急智生下,徐子陵冷笑道:「恁多废话,你自己做过甚么事该心知明,动手吧!让老夫看看你的不死印法厉害至何等程度。」
石之轩仰首望往天上明月,目光又变回无比的冷酷无情,淡淡道:「你的换日大法对石某人来说只是小孩儿的玩意,岳山你错在前来长安,否则你该还有再次在『天刀』宋缺手上多败一次机会。」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回答,眼前一花,石之轩来到眼前五尺许处,两手变化出难以捉摸的奇奥招数,往他攻来。其速度之快,身法之诡异,连云帅也要逊上一筹。
灯火熄灭时,隔开内房外厅的竹帘子往上扬起。换过是别人,定会以为敌人从房内穿帘而来,先以指风掌劲一类的方法把灯火摧灭,然后再施突袭。可是寇仲却晓得这全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法,对方到这一刻才穿窗而入,偷袭自己。
寇仲到今时今日,武功已臻宗师级的境界,谁要偷袭他而不令他生出任何警觉,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所以此人能使寇仲摸不准他的位置,实极端了得。
寇仲再无暇去想身分被揭破的问题,反手一掌,往右后侧扫去。
这一招纯属试探性质,以秤秤对方的斤两。
「霍」的一声,掌尖竟扫在柔不着力,却又暗含卸劲的物体上。
寇仲大吃一惊,心中叫糟,皆因知道来者是谁。能轻轻松松以衣袖硬挡他一掌的,除了绾妖女尚有何人?忽然间,他知道自己的好运道宣告寿终正寝,在与阴葵派的斗争上,全落到下风处。
运动正反之气,倏地横移十尺,差点碰到左方靠墙摆的几子,才再靠墙滑开,险险避过贴身追击的两袖一指。
敌我两方好像暗有默契,就是不能惊动沙家的人,所有动辄分生死的恶斗,全在无声没息下进行,只偶尔发出气劲交触的微响。
「嗖」!
寇仲穿帘入房,单足一点床沿,整个人倒飞回去,迎上冲入房内一身白衣,美若天仙的绾绾。
刹那间,两人在短兵交接,近身搏击的情况下,交换了十多招。
娇笑一声,退往帘外。
寇仲深吸一口气,目光透帘盯着绾绾优美的身形,由于外厅比内房光亮少许,所以寇仲可看到绾绾,对方却看不到寇仲。这感觉令寇仲好过一点。
绾绾并非真的要杀他,只是要试试他的功夫进展到甚么地步,否则只要加上天魔双斩或天魔飘带,在这么一有限制的空间内,必然教教他更为狼狈。
寇仲心中唯一的欣慰,就是适才在绾绾的力迫下,他仍能应付裕余,比上趟拚命落荒逃跑自不同日可语。
绾绾忽然抓帘而入,像不知寇仲正蓄势以待般,娇媚的道:「打得人家够累哩!
可否借少帅的床来过一晚呢?脱去你那丑面具吧!想吓死人吗?」
寇仲除了苦笑外,还可说甚么呢?究竟犯下甚么错误,在骗过差不多所有人后,绾妖女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假身分识破。
上趟对抗石之轩的一役,徐子陵尚有些有利的形势。
他当时虽身受内伤,可是石之轩要杀的人并非他而是云帅,其次是与寇仲和突利联手应战,又是在城门的深长门道内,三人不顾生死的联手反击,使强横如石之轩者,在顾忌重重下,亦难以得逞。
可是如今在跃马桥上,则是另一回事。
今次石之轩是全力出手,务要置他于死。更糟糕的是他此刻扮的是岳山,就算明知不敌,也绝不能窝囊的逃走。
在电光石火的迅快时间内,徐子陵抛下一切顾虑,定下策略,置诸死地而后生,以抢攻对石之轩的抢攻。
以岳山的性格,这是唯一正确的反应。
石之轩的速度,己超出和突破人类体能的极限,根本不能用眼去看或用耳去听,只能依自己异于常人的灵锐感觉,作出来自本能的直觉反应。
倏地里眼前像现出无数个石之轩,这当然是幻觉,亦可推想石之轩正以奇异高速的身法与步法,向他进击。
指风破空而至。
「嗤」!
徐子陵冷哼一声,暗捏智拳印,挥拳挡格。
「噗」的一声,石之轩运指速度陡增,竟比徐子陵预期中快上一线,在他功力未使足前,刺中他的拳锋。
他能挡着石之轩这一指,可算非常本事。
指劲初时似有洞墙透壁,锐如利刃的真劲在徐子陵忙运功抗御时,指劲竟奇迹般消去,变成个无底的空洞深潭,任他送出多少真气,也如泥牛入海,踪影全无。
徐子陵难过得要喷血之际,石之轩底下踢一脚,迅若闪电,角度奇奥,取他腹下要害处。
徐子陵大叫不妙,晓得对方把自己的指劲全部借去,这一脚等若他和石之轩合力踢出,若被踢中,哪还有命?且是挡无可挡。
他冷喝一声,智拳印改为不动根本印,左手撮指成刀,丝毫不理对方下面踢来的一脚,直朝石之轩胸口Сhā去,摆明同归于尽的格局。更心知肚明凭石之轩的不死印奇功,说不定能硬捱这招汇聚全身功力的「手刀」而不死,但受伤必不可免。自己是生是死,就要看石之轩肯否为杀岳山而作出牺牲。
石之轩笑道:「有你的!」
忽然间来到徐子陵右侧,不但避开他的手刀,左肘还往徐子陵胁下撞去,如给撞中,保证左胁骨难保完整。
徐子陵无暇为自己避过一劫而欢欣,一个旋身,避过肘撞,与石之轩错身而过,来到桥上。
石之轩哈哈笑道:「老兄的霸气到哪去啦!」
说话时在丈许外「呼」的一掌遥击,生出惊涛狂飙般且无比集中的一股劲风迫徐子陵硬拼。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和这邪王的武功仍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对方远攻近搏,均挥洒自如,把主动全控在手上。这一掌击来,不但暗藏不死印功的奇着,且是好戏在后头,口要自己稍有失着,对方的攻势会如长江大河般涌来,直至他横尸桥头才休。
徐子陵长笑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刹那间把生死置诸度外,丝毫不让的挥掌迎击。
「蓬」!
徐子陵不但没给震退,反向前跨跃一步。
原来这股看似强猛的劲气,交接时忽化成阴柔之劲的拉扯劲道,不过徐子陵早有预防,否则就要当场吐血出丑。
掌风忽变,从阴柔变成阳刚,由冰寒转为灼热,如此诡异的变化,只有石之轩能融会生死两个极端的不死印法始能办到。生可变为死,死可变为生。
徐子陵如受雷殛,浑身剧颤。
在刹那间,当掌劲内不死印气劲像波浪般一重重的向徐子陵撞击,忽然刚猛,忽而阴柔,即管以徐子陵经《长生诀》与和氏璧改造过的经脉,也要吃不消。
徐子陵跄踉跌退,溃不成军。
石之轩鬼魅般飘来,脸容变得无比冷酷,淡淡道:「待石某人送岳兄上路吧!」
徐子陵猛吸一口气,把翻腾的血气全压下去,背脊一挺,变得威凌无俦,发拂衣飘,长笑道:「邪王中计啦!」
宝瓶印气,全力出手。
绾绾像回到香闺中,悠然自得的往床上躺下去,舒适的叹一口气,望着床子的顶盖,柔声道:「这些被铺都是刚洗濯过和晒过的,所以仍有太阳的香洁气味。」
寇仲头皮发麻的在床沿立定,俯看她横陈榻上触目惊心的诱人曲线,最后落在她那对纯白无瑕的赤足上,煞费思量的道:「你整天赤着脚走路为何双足仍可以这么乾净的?」
绾绾闭上美目,道:「不要吵!人家很累,要睡觉哩!」
寇仲心想这还得了,若她赖在这里睡至天明,自己怎样向人解释,亏自己今天还不住向人吹嘘练的是童子功。
苦笑道:「大姐!算你赢啦!有甚么条件,即管开出来吧!」
绾绾把娇躯挪开少许,纤手拍拍腾出来的半边床沿,轻轻道:「少帅请稍息片刻,暂作人家的枕边人好吗?」
寇仲有种任人宰割的失败感觉,虽是脑筋大动,仍想不出一个应付敲诈威胁的良方,叹道:「我寇仲是英雄好汉,不会偷袭好大姐,可是好大姐从未试过做良家妇女,作你枕边人这么危险的事,请恕小弟难以奉陪。」
绾绾美目像深黑夜空的亮星般一闪一闪的睁开朝他仰视,嘴角逸出一丝笑意,神态动人,柔声道:「少帅和子陵这么本事,大摇大摆的混入长安,我怎舍得杀你们呢?杀了你,谁给我们去起宝藏。」
寇仲颓然坐下,忽然哈哈一笑,在她身旁卧下去,愈想愈好笑的道:「坦白说!
我们并非定要寻到宝库的,对我来说这只是个寻宝游戏,既可满足好奇心,又可还了娘的心愿。」
绾绾侧卧以手支颐,美目深注的打量他,笑意盈盈的道:「少帅可否把说的话重复一次,因为小女子听得不太清楚。只有当人家肯定你再没兴趣去发掘宝藏,才会使人效少帅的故技,在城内各显眼处大书『莫神医是寇仲扮的』八个大字。」
寇仲立被击中要害,别头朝向枕边的绝色美女,却岔开话题道:「我有个很奇怪的感觉,小弟和大姐相识有一段不短的日子,可是却从来不了解你。例如你心内想甚么?有甚么追求?除了杀人,放火,斗争,仇杀外是否尚有别的生活?闲来会干甚么?对人会否生出感情?我真的一点都不明白你。」
绾绾听得微微一怔,露出深思的神色。
轮到寇仲大为愕然,刚才一番话虽是有感而发,主要仍在胡诌一番,好拖延时间,看看有甚么方法作出反击。
绾绾的眼神倏地变得锐利如刀刃,盯着他道:「我们追求的东西,你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寇仲哂道:「你不说出来,怎晓得我是否明白。除非那是有违天理,例如追求把天下人绝,那我就非是不明白,而是恕难接受。」
绾绾眸光变化,淡淡道:「少讲废话,我们的条件很简单,就是找到宝藏后,你须任我们从库内取走一样东西。」
寇仲冷笑道:「我怎知道你会否履行协议,在这方面你们一向恶名昭着,假若届时你们违诺独吞宝库,不如我趁早离开,免得了夫人又折兵,后悔莫及。」
绾绾挨近少许,他耳旁呵气如兰的道:「这个很简单,只要徐子陵肯亲口保证把库内的某件东西交给我,我们阴葵派将全力协助你们,否则只是石之轩那一关,你们绝对过不了。」
寇仲心叫厉害,看得很准,徐子陵正是那种一诺千金的人,叹道:「那我先要和陵少商量一下才行。」
绾绾香肩微耸,似是漫不经意的道:「这个当然。最迟明晚你要给我一个确实的答覆,他要亲口向我许下诺言。」
嗅着她清幽健康的迷人体香,寇仲皱眉道:「你是怎么猜出我的身分?」
绾绾双手轻按床褥,飘离卧榻,落到床旁,含笑摇头道:「少帅这么聪明,总会猜到的。」
寇仲盘膝坐起来,虎目灼灼的射往绾绾,沉声道:「你仍未猜到陵少扮作甚么人吧?要不要我告诉你呢?」
绾绾微耸肩胛,俏脸上露出个可令任何男人意乱神迷的娇憨表情,无可无不可的道:「这个尽随尊便。」
寇仲现出一个作弄的顽皮表情,拍拍身旁的枕头道:「还以为你今晚会和小弟共渡春宵,原来只是骗人的。」
绾绾往后飘退,倏忽消没在珠帘外,声音遥传回来,像柔风般吹进他耳内娇笑道:「你练的不是童子功吗?奴家怎忍破你的童身呢?」
寇仲气得倒回床上去,再没有站立起来的意志。
第七章邪王阴后
实情却是徐子陵无计可施,说石之轩中计只是虚张声势,以掩饰自己的狼狈。
石之轩乃魔门顶尖级的人物,怎会被他的虚言所惑,在离他半丈许远一掌印来。
在徐子陵眼中,对方手掌不断增大,轻飘飘的似是没有半点力道,教人无从捉摸其轻重。最厉害是随着他逼来的奇异身法步式,掌劲攻来的角度每一刻都出现新的变化,如此可怕的掌法,他尚是首次遇上。
他卓立不动,双拳上下击出,其中有微妙的先后之分,似是不含丝毫劲气,事实上宝瓶印气已积蓄至满溢的顶峰,蓄势待发。
石之轩双目邪光剧盛,掌拍忽然改为前劈,横斩徐子陵这「霸刀」岳山。
自交手以来,徐子陵一直处在绝对下风,只有捱揍苦撑的份儿。直到这一刻,他借《长生诀》奇异的真气,出乎石之轩意料之外的在短时间内回复元气,狠狠反击迫得石之轩变招以迎,争回少许主动。
石之轩的眼力显然比「天君」席应高明,瞧出徐子陵双拳气劲正满蓄待发,若原式印去,绝不能讨好,故改为削入对方两拳之间,迫对方为求自保,难以抢攻。
徐子陵昂然不理对方正循某一玄奥轨迹劈来,由轻飘无力变为有如剑刃刀锋的凌厉劈削劲气,两拳宝瓶气发。
际此生死关头,面对这似是永远没法击倒的武学巨人邪魔,徐子陵施尽浑身解数,始争得这反击的良机,怎肯轻易错过。
两团高度凝固集中的真气,随拳劲吐出,竟在击往石之轩前由分而合,二变为一,且改变少许角度,流星般往石之轩胸口印去。
这双宝瓶式拳劲,是徐子陵为救自己小命临危创造,连石之轩也从未梦想过世间有如此怪异的拳招。
大魔头「邪王」石之轩脸容冷酷得有如铁铸,劈掌一放即收,此时已来不及避开,就那么一个急旋,要凭不死印法将徐子陵的双宝瓶气化去。
「砰」!
徐子陵首先被掌劲劈中,幸好他避过胸口要害,以肩头硬捱一记,而当掌风削骨的一刻,他借肩膊迅速的摆动,巧妙的卸去对方大半的真气,不过纵是如此,亦够他好受。应掌抛飞,落往丈许外桥顶最高处。
「蓬!」
高度集中的宝瓶气,狠狠投在石之轩身上,他的转速立时减缓,当他再次面对徐子陵的方向,这位假的「霸刀」岳山刚好四平八稳的足点桥面。
两人分别硬捱对方一招,表面看石之轩全无异样,而徐子陵却晓得对方多多少少也受到伤害,否则怎会不乘胜追击,把他解决,免得夜长梦多。
在石之轩方面,则要对久休复出的岳山作重新估计,最令他骇异的是对方硬捱他一掌,脸色竟能丝毫不变,哪知对方是戴着由天下第一巧手鲁妙子精制的面具。
徐子陵适才是借势飞退,在半空一口鲜血再忍不住喷出,却给他收入袖里,而石之轩因刚转到另一边去,竟看不到。
落地前他早运起长生诀把真气回复过来,不过如无面具遮盖,石之轩该仍可见到他的脸色是苍白疲怠,额角冒出冷汗。
徐子陵趁机调元回气,暗中提聚功力,冷然晒道:「老夫还以为不死印法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原来不过尔尔,假若石小儿是技只于此,今晚休想活命离开跃马桥。」
一边说话,一边在计算桥身的弯斜度。
石之轩木无表情,像瞧着一件死物般盯着他,淡然道:「岳霸你若没有其他说话,请恕石某人要失陪啦!」
换了智慧稍低者,必对石之轩这番话大惑不解,甚至以为他因受严重内伤,故大打退堂鼓。
只有徐子陵晓得石之轩看穿他的假「换日大法」宜静不宜动的特点,故诱他主动进攻,再行一举击破。其眼力之高明,确非一般武学大师可以比拟。
徐子陵心想成功失败,就在此刻。要胜过对方是绝无可能,眼下唯一生路,就是要抢得少许上风,再突围逃走。必要时逃入皇宫,谅石之轩亦不敢追来。
一声长笑。徐子陵跃起少许,再足尖点地,往桥坡下方的石之轩疾冲过去。
石之轩引得「岳山」主动全力进击,脸上仍是丝毫不露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实则心内暗下决心,即管拼着负伤,也要把对手一举击毙。
因他看出重出江湖,练成「换日大法」的岳山,已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若不趁今晚把他击杀,异日将成心腹大患。
假设徐子陵知道这邪王心中的想法,当可非常自豪。
徐子陵的心神投入井中月的境界与天地浑合为一体,更重要的是与跃马桥合成为一。
他冲行的角度和轨迹,与跃马桥的坡度有种浑如天成的微妙契合,就像水流从高处冲下,与流经处合成一体,完全依乎天地之理,本身自有一股无可抗御之势。
在石之轩的眼中,徐子陵把桥坡的斜度利用得淋漓尽致,令他感到自己像被孤立起来,变成徐子陵和跃马桥两者之外的多余物事。此感觉玄奥至极,非是如他那级数的高手,休想有此直觉的感受。
徐子陵左右足尖交互点在坡面,每一落足,速度均稍有增加,劲力气势亦随之增强,石之轩准确估计出当他冲落近四丈的坡面向他攻击时,对方的功力将积聚到至巅峰的强烈度。
且徐子陵这一击充满一往无还的惨烈意味,有种不惜一切,务要拼个同归于尽的决死之心。
以石之轩的自信自负,不由亦心中后悔,但又是骑虎难下,若他于此时退避,在气机牵引下,对方将气势陡增,乘势追击下,他要抢回上风,会是大费周章。
别无选择下,石之轩当机立断,腾起斜冲,反客为主的升往高处,再以猛虎搏兔的姿态下扑,以收拾这强横得令他难以相信的对手。
在一般的情况下,这确是针对徐子陵战略的最佳方法。
可惜他算漏一点,就是徐子陵和寇仲独门的真气转换方法和从云帅学来的回飞绝技。
石之轩炮弹般的弹往半空,脚上头下的双掌齐出,施出不死印法的看家本领,左手掌劲冰寒阴柔,右手掌劲灼热刚猛,聚而成一股能摧心裂肺的狂飙,向徐子陵痛击而下。
徐子陵一声长啸,猛换一口真气,由斜冲向下,改为仰冲向上,最厉害处是循着一个弯往石之轩右外侧的奇异轨道,攻向石之轩。
石之轩被迫得第二次变招,气势劲道登时减弱三分。
徐子陵往上方的石之轩弯弯的迎冲上去,身体忽然左右摇晃,两手变化万千,当迎上石之轩的双掌时,逐渐变化成两大拇指外弯,点上石之轩掌心。竟是把从嘉祥大师学来的「一指头掸」变作「两指头掸」来使用,由于他精通印法,故形虽似而神非,身是不动根本印。左手大金刚轮印,右手日累印,真气阴阳分流,正面硬撼石之轩的不死印奇功。
气劲交击。
石之轩连番失着下,冷哼一声,飘上半空,往西岸投去。
徐子陵连续三个翻腾,堕跌桥上,险险立定。
石之轩双足着地,又如飞而至。
徐子陵心叫完了,他的五脏六腑像完全翻转过来似的,全身扭痛乏力,目下不要说是石之轩,就算来个不懂武功的壮汉,也可轻取他小命。
石之轩却傻傻地在桥头立定,目光授往徐子陵身后。
一把阴柔悦耳的女子声音在徐子陵背后丈许处响起娇笑道:「之轩啊之轩!你虽是目中无人,现在却不得不承认遇上顽强的敌手吧!」
徐子陵趁机把真气运转三周天,勉强开口说话道:「老夫的事,不用小妍你来管。今夜老夫和石之轩,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
事实上他却是心中叫苦,身前背后,正是魔门数百年来最杰出的两个顶尖人物,若让任何一方看破自己的虚实,必是有死无生之局。
石之轩脸上现出一个冷酷无比的笑容,把目光移到徐子陵脸上,从容道:「本人承认是低估了你岳霸,但说到杀我,在你余下的残生内休想办到。」
徐子陵再把真气硬提起来,勉强压下翻腾的血气,又把冲到咽喉的鲜血吞回肚内,仰天笑道:「想不到石小儿你竟敢如此大言不惭,小妍你给我退开,看我把这不知天高地厚之徒收拾。」
他估计祝玉妍肯于他生死关头现身,是因为他身手高明,足以抗衡邪王,故不欲他死在石之轩手上。
如若猜错,明年今夜此刻就是他的忌辰。
祝玉妍幽幽一叹,似有无限感触,柔声道:「换日大法仍不能将你的臭脾气改变过来吗?」
石之轩仰天一笑,轻松自如的道:「你两口子要卿卿我我,请恕石某人没空陪。」
言罢疾往后退,瞬眼间消没在里巷的暗黑处。
淡淡清香袭鼻而至,祝玉妍移到徐子陵身后,轻轻道:「你受伤啦!」
除子陵的功力虽回复少许,但若和祝玉妍动手,绝走不过三招,又不能硬撑下去,猛地转身,面对重纱掩脸的「阴后」祝玉妍,勉强迫出岳山凌厉的眼神,似要瞧透她颜容的冷笑道:「你为何不趁机杀死石之轩,是否仍是余情未断?」
祝玉研果然娇躯微颤,避开他的目光,投往永安渠北端远处,语调转冷,沉着的道:「你妒忌哩!」
徐子陵哪敢久留,拂袖而行,提心吊胆的从她娇躯旁擦身而过,冷笑连声,一副不屑辩白的情状。
祝玉妍冷喝道:「站着!」
徐子陵头皮发麻的在她背后立定,淡淡道:「若要杀我岳山,这是最好的机会。」
视玉妍语气转柔,轻轻道:「人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岳山你肯否助小妍一臂力。」
徐子陵苦笑摇头,叹道:「想不到我岳山忽然变得如此有被利用的价值?我岳山和你在四十年前早恩清义断,你还记得当年对岳某人说过什么话吗?」
祝玉妍的说话从牙隙间进发出来,寒声道:「给我滚得有那么远就那么远,若明天你仍留在长安城内,休怪我祝玉妍辣手无情。」
徐子陵心念电转,捕捉到祝玉妍这番说话背后的真正用意。
祝玉妍乃魔门恶名最昭着的邪魔,不但不讲人情,更罔顾天理,这种人怎会顾念旧情?这么肯让他离开,纯是测试他的反应,看他内伤严重至什么地步。若以岳山的性情,仍要忍气吞声的乖乖走了,那自然可推断出徐子陵这假岳山丧失动手招架的能力。
一旦肯定此点,祝玉妍将会全力出手,把老相好除去。
徐子陵反而心中大定,缓缓转过身来,冷哼道:「凭你祝玉妍,尚未有资格对我岳山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便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天魔大法』,看看比之石之轩的『不死印法』,究竟谁高谁低。」
他敢百分百肯定祝玉研不敢动手,非是怕他岳山,而是怕石之轩可从旁取利,更怕失去夺得邪帝舍利的机会。
他和祝玉研、石之轩三者间正是互相牵制,结果是谁都不愿轻举妄动。
祝玉研幽幽叹一口气道:「这只是小研一时的气话,大哥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看看我们能否合作,好好创出一番功业来吧!」
说毕飘飞而起,像深夜的幽灵般脚不沾地的消失在桥头另一端。
徐子陵差点要跪倒地上,深调几口真气,才扮作气概昂然的朝东来客栈走去。
徐子陵推门入房,一阵天旋地转,要倒往地上时,幸好给苦候良久的寇仲一把扶着,关上房门,骇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寇仲掺扶下徐子陵盘膝坐地,吸收寇仲从背心传来疗伤真气,苦笑道:「我刚和石之轩正面交锋,能捡回小命,全赖老天爷的保佑。」
寇仲心付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叹道:「幸好我来寻你,否则以你目下的严重内伤,明晚怎能和人动手。」
又皱眉道:「人家张婕妤是上热足寒,你却是半边身寒、半边身热,全身经脉像给硬扭一下似的。幸好遇上小人莫神医,否则保证你要躺足三天三夜。」
徐子陵在他的相助下,边运功疗伤,边问道:「你怎会在房内等着来救我呢?」
寇仲颓然道:「此事一言难尽,待治好你的内伤再说吧!」
离天明只有一个时辰。
徐子陵躺在床上,寇仲则靠枕挨坐在床另一边。
为避人耳目,两人躲到帐内说话。
徐子陵沉声道:「若把邪帝舍利交给绾妖女,会是后患无穷的一件事。」
寇仲道:「不若我们立即撤离,待一段时间后再回来寻宝。不!至少要到工部查看过资料后我们才走。」
徐子陵苦笑道:「现在我们是泥足深陷,怎都要助李世民渡过难关,消除来自突厥人和魔门邪道的威胁,才可以离开。」
又道:「尤鸟倦在说谎。」
寇仲一呆道:「说什么谎?」
除子陵道:「他告诉我祝玉研、石之轩和赵德言结成联盟,要扳倒李阀,照刚才的情况看,石之轩和祝玉研绝不似有什么协议。」
寇仲晒道:「他当然要骗你,否则岳霸你怎舍得对付自己的老相好。」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亏你仍有闲心说废话。」
寇仲苦笑道:「不说废话还能说什么?我想得小脑袋差点要破掉,你想到办法吗?」
徐子陵洒然笑道:「就让绾妖女得到邪帝舍利又如何呢?只要我们事后放出消息,包保魔门会来个大内哄,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寇仲精神大振道:「果是好计,邪帝舍利怎都不及和氏壁厉害吧!送给她又如何,还可借机累她弄得一身蚁。」
徐子陵闭目道:「快点回去吧!岳某人昨夜尚未睡觉呢。」
寇仲爬下床去,苦笑道:「我回去后恐怕连坐茅厕的时间亦不足够,看来我的命该比你生得苦。」
徐子陵晒道:「谁教你要去争天下呢,咎由自取,好好反省吧!」
寇仲狠狠道:「真是我的好兄弟,记着佳人绾绾有约,到时好好慰藉她。哈!」徐子陵只能以苦笑回报,想起绾绾,登时睡意全消,听着寇仲远遁的风声,消没在房外远处。
第八章长安遇仙
进入六福赌场的主大堂,徐子陵立即明白雷九指为何可从赌场的布局风
格,认 出这赌场属香家的系统。
乍看这里并不像彭城香家著名把妓院和赌场结合起来的格局,但形虽非
却神仍 在。
首先是赌桌赌具以至家私摆设,同样是华丽讲究。
其次是六福赌场主大堂内赌桌的数目,亦是依五行阵法布局,刚好是二
十五张 桌子,与彭城香家赌场如出一辙。
第三,也是最明显的,所有荷宫女侍,均是绮年玉貌的美女,衣着虽比
较庄重, 但都经过一番精心设计,把她们动人的身段表露无遗,比袒胸露
臂更为诱人。
主大堂的四壁炉火熊熊,令大堂比之外面的天地成截然不同的另一温暖
世界, 加上大堂挤满宾客,热闹喧天,更是充满醉生梦死的气氛。
徐子陵略站片刻,仍未感到受人监视,遂在大堂内随意走动,在其中五
张赌骰 宝的桌子下注,四胜一负,由于下注颇重,很快给他赢来近百两筹
码。
记起雷九指的吩咐,见主大堂赌的不是骰宝就是番摊,遂往内去。
另一进大堂地方较小,只有主大堂的一半,却有侧堂相连,合起来等若
主大堂 的面积,另一端尚有入口,挂上「贵宾厅」的牌子,有大汉把守,
显然不是任人随便进 入。
中内堂赌的正是牌九,亦是二十五张赌桌,每桌分设四个、六个或八个
位子, 桌子比外堂的大桌小一半。没位子的赌客可依坐下与庄家对赌者的
胜负下注定输赢,所 以每张桌子都围满人。
徐子陵挑选挤得水泄不通的一张赌桌趁热闹,到挤近时才明白为何此桌
特别受 欢迎,原因在其中一张椅子坐着位干娇百媚的女赌客,做庄家的虽
亦年轻貌美,但相比 之下立时黯然失色,只像伴着明月的小星星。
此女如花似玉,艳光迫人,比之虹夫人更胜一筹,但亦如虹夫人般似非
良家妇 女,神态风流,目光大胆,取牌摊牌手法熟练,下注重而狠,不时
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 为紧张的赌局平添不少热烈气氛。
除女庄家外,其余五个位子分别给四个年青公子哥儿和一位中年胖汉占
着,其 他人只能在外围下注。
美女的目光不时巡视围观的人,目光扫过比其他人高出半个头的徐子陵
时,膘 他一眼后便若再不在意。
徐子陵只看她那份筹码,便知她是大赢家,而女庄家更是香额隐泛汗
光,可知 她是输得慌了。
发牌。
庄家变戏法似的把牌九牌叠成两张一组,再掷骰定点数,决定谁先取
牌。
牌九有正、大、小三种赌法,正牌九的打法是二至四人,各领六张牌,
庄家则 摸七张率先打牌,出牌后备家依次摸牌、出牌、碰吃,只要手中牌
组成两副花色加一夷 牌,便是「糊」出,推牌得胜。
大牌九是以四张为一组,再分两组以定胜负。看是否成对或以点数定输
赢。对 子以天、地、人、和、文子、与武子排列。
小牌九在赌场最常见,因可供更多人共赌,只以两牌为一组定胜负,计
算的方 法与大牌九相同,只是少一组牌。
刻下赌的是大牌九,故每人取牌四张。
今趟美女拿的显非好牌,只见她拿牌一看,立时轻皱眉头,神情仍是美
丽迷人, 充满醉人的风情。
她忽又哈哈笑起来,花枝乱颤的样儿,看得众人无不意乱神迷,玉手一
翻,牌 面向上,竟是一副人六配人五。
到庄家翻牌时,围赌者无不起哄欢呼,原来竟配不成对,全军尽墨。
徐子陵暗忖,若要显露锋芒,这刻就该把庄接过来由他去推,不过这种
高调的 做法当然不适合他扮作职业赌徒的身份,遂往另一桌走去。
这桌赌的是小牌九,推庄的手风极旺,铩羽者起身离座不绝,徐子陵趁
机入座, 先败两局,输掉二十多两。
到第三局时押下五百两筹码,登时人人侧目。女庄家亦紧张起来,如此
豪赌, 即管在长安这种大赌场,也不常见。
连看三铺后,徐子陵依雷九指传授的秘法,再凭过人的记忆力和比常人
锐利百 倍的目光和特别的手法,无论如何洗牌,他亦能追踪其中最重要几
只牌的位置,只要能 影响殷子落下的点数,他有七、八成把握可胜出。
就在此时,他感到有对锐利的眼睛在盯着他,那是个矮小的中年人,只
看推庄 的女子多次望往他,好像想向他请示的样子,晓得他该是赌场方面
的人。
围观的男人忽然一阵哄动,竟是邻桌那美丽的女赌徒挤进来趁热闹,这
样多出 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气氛立时不同。
美女的目光落在他的赌注上,又移往他脸上;可是徐子陵却故意不理
她,摆出 对她全无兴趣的样子。
女庄家纤手一扬,三颗骰子落在铜盘内,先是飞快转动,接着逐渐缓下
来,变 成各自滴溜溜的滚翻。
徐子陵送出一注长生真气,由涌泉输出,透过地面,再沿桌脚游往盅
盘。普天 之下,真气比他深厚的人非是没有,但能将真气运转遥控到如此
骇人听闻的境界,恐怕 只有寇仲能和他相比。放而纵使有行家在旁,亦休
想可看破他在暗中弄手脚。
骰子终于停下。
庄家依点数发牌。
徐子陵双目射出锐利和冷酷的神光,盯着身前的一组牌,既不拿牌来
看,也不 像一般赌徒般用手去探牌底,似乎能看穿排九牌的虚实。
庄家显然拿到大牌。精神一振的娇呼道:「开牌!」
众赌客纷纷摊牌,都是些地八、人六、红四的小牌,给庄家的天八统
吃。
当众人目光全落在徐子陵身上时,徐子陵从容自若的翻牌示众,围观者
无不惊 羡赞叹,原来竟是对至尊,依惯例庄家须赔双倍。
庄家求助的望向那中年人,那人低声道:「照赔吧!」
说毕掉头离开。
徐子陵收筹码时,那美女道:「这铺庄让我来推。」
庄家如获皇恩大赦,连忙让座,若由客人推庄,赌场只抽头串,若赌注
够大, 可获利甚丰。
徐子陵长身而起。美女刚坐入庄家的椅子,愕然道:「不赌了吗?」
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含笑摇头,径自离开,众人哗然起哄。
美女低骂道:「没胆鬼!」
徐子陵无动于衷的把筹码兑换后离开赌场,刚跨出主大堂的门槛,一名
大汉迎 上来恭敬的道:「这位大爷,我家公子请你过去说两句话。」
徐子陵大感错愕,循他指示瞧去,赌场正门广场处其中一辆马车,车窗
的帘子 刚给人掀起来,露出坐在车内者的容貌。
徐子陵虎躯一颤,暗叹一口气!乖乖的走过去低声道:「公主别来无
恙。」
车内男装打扮的「东溟公主」单婉晶沉声道:「你若不想当街当巷的与
人大打 出手,就给我上来吧。」
寇仲一边查看卷宗,顺道向两位「助手」探听口风。
他们既得刘政会的吩咐,更知寇仲乃皇上与贵妃看重的大红人,兼且不
须戒忌, 寇仲问的又是旧隋的事,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令寇仲对杨
素当时的情况,有进一 步的了解。
隋文帝杨坚是非常干练而有政治手腕的开国帝君,政绩斐然,却有个严
重的缺 点,就是极重猜忌之心。
不知是否怕人重施他自己的夺国故技,开国大臣大多获罪不得善终,功
臣刘防 、郑译、梁士彦等先后被诛。
杨坚又喜怒无常,手段严峻,所以群臣伴君如伴虎,惶恐不可终日。
杨素是少有能得善终的隋朝大臣,他全力助杨广废太子杨勇登上帝位,
其中更 可能煽动杨广毒杀皇父杨坚,正是为求自保的一种手段。
问题来了,假若杨素的秘密宝库是在杨坚执政时由鲁妙子策划建立,此
事必须 非常隐秘,以避杨坚的耳目。
在这种情况下,杨素绝不会在自己名下的宅院内动工兴建秘道宝库,若
给杨坚 发觉,任他杨素舌粲莲花,也将百词莫辩。
寇仲敢肯定杨素只会在表面上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地方兴建宝库。
杨坚任命宇文恺于开皇二年动工建新城,不到两年迁入新都,大赦天
下,此后 城内不断大兴土木,直至今天。
照道理若于新城初建时开凿地下库藏,最易掩人耳目,因当时形势混
乱。只是 杨坚诛杀大臣,始于开皇六年杀刘防,故杨素生出警觉,兴起建
造宝库之心,该是开皇 六年后至仁寿四年杨坚驾崩十八年间兴建的。
最有可能是上半截的九年,在这段时间内,开国功臣差些给诛杀殆尽,
杨素不 害怕才怪。
令寇仲最头痛的是在这期间于跃马桥附近各里坊兴建的宅院达百所以
上,还不 包括扩建的,他难道逐家逐户的去明查暗访吗?
头昏脑胀时,刘政会神色凝重的回来,坐到他旁,一言不发。
寇仲提心吊胆的问道:「什么事?」
刘政会沉声道:「你两人给我出去。」
两人见他脸色不善,连忙退往室外,还关上室门。
寇仲心叫「来啦」,旁敲侧击道:「皇上是否知道我在这里。」
刘政会摇头长叹。
寇仲放心少许,旋又为他担心,道:「有什么事,刘大人放心说出来,
说不定 我可请娘娘为你想办法。」
刘政会微微一怔,露出意外和感动的神情,道:「先生误会啦,我并不
是为自 己的事忧心。」
寇仲轻松起来,道:「那就好了。」
刘政会又再叹一口气,愁眉不展的道:「年晚才来这么一件事,真不?
呛谜淄贰?
」
寇仲好奇心大起,以退为进的道:「若是不方便,刘大人不必告诉我
。」
刘政会道:「这并非什么秘密。很快消息会传遍长安,皇上下旨时,太
子殿下 、秦王、齐王和裴寂、封德彝、陈万福等全在旁听着。」
寇仲差点想给他一脚,催他快些说出来,道:「究竟是什么事?」
刘政会一字一字缓缓道:「皇上命我把通训门、通明门和嘉门三道官门
堵塞。 」
寇仲一头雾水道:「皇上要堵塞三道门,只届小事吧!」
刘政会道:「这三道门却是非同小可,通训门是东宫和太极宫的唯一通
道,嘉 、通明两门则连贯掖庭和太极中宫,太子殿下以后要到太极宫,只
能从承天门或玄武门 入宫。」
若徐子陵在此,定可明白李渊的用意,把出入通道限制在两道大门中,
在安全 和防守上自然是稳固多了。
寇仲一时仍末明白李渊此举的动机,一呆道:「皇上想加强出入通道的
控制。 自有他的道理,刘大人为何如此忧心忡忡。」
刘政会苦笑道:「这些事实在不该告诉先生的。」
寇仲压低声音道:「小人对宫内太子殿下和秦王的斗争所闻,所以没什
么该知 道或不该知道的问题。」
刘政会苦笑道:「皇上此举,令人感到危机更是迫在眉睫。皇上颁令
时,谁都 不敢说半句话。现在请恕小弟要失陪,因为必须立即去安排一
切,否则不能于过年后如 期施工,先生请见谅。」
寇仲把抄下的资料纳入怀中,长身而起道:「刘大人不必相送,我已是
识途老 马,懂得如何离开。」
刘政会不好意思的道:「待小弟办妥皇上的事,再和先生把酒详论古今
建筑的 发展。」
寇仲暗忖心领了,匆匆离开。
雨雪仍洒个不休,寇仲寻宝的热情和希望,也像寸雪般冰寒刺骨,再没
有半丁 点儿的信心和把握。
第九章直陈其事
寇仲和常何策马朝皇宫驰去,后者顺口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寇仲暗付自己昨晚不是睡得不好,而是根本没睡过,心底叹息一声,道:「过得去啦!我约好刘尚书,为娘娘治病后就到工部去找他,还得有劳常大人带路。」
常何道:「为什么还大人前大人后的,我和莫兄认识时日虽短,但我真的把你当作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你若欢喜,唤我作老何也可以。」
寇仲笑道:「还是呼常兄好听点,其实娘娘的病已好哩!今天只是循例来告诉娘娘,她再没有病,以后我们可以迟些才起床。」
常何笑道:「我倒觉得大清早来送你人宫,是种前所未有的乐趣,既紧张又刺激,就像赌钱搏杀,未开盘仍不知输赢。你可知若治不好娘娘的病,以后我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封德彝大人告诉我,过年后会让我坐上玄武门正屯将军的位置,争这个位的人少说也有十多人,秦王和齐王都想捧他们的人,我原本希望不大,全赖你医好娘娘,小弟方有这么好的机会。」
寇仲欣然道:「恭喜常兄,这位置为何这么重要?」
常何道:「当然重要,京城的总卫部就在玄武门,长期驻重军,由皇上亲自指挥,有四名正屯将军和八名副屯将军,论班当值,负责宫城的防务。岳父为我使了很多钱,我始有机会做到副屯将。但正屯将须皇上点头才成。使钱都不行。」
寇仲暗付常何真的当他是知心好友,否则绝不会连这么秘密的事都说出来。
此时两人驰进朱雀大门,两旁张灯结采,充满春节即临的气氛。
两人不再说话,到太极宫门下马步行,往见张婕妃。
张婕妃在大厅内接见寇仲,常何留在迎客间等他。
这位深得李渊爱宠的美人儿,精神奕奕,艳光四射,再无半丝病容,使寇仲亦感与有荣焉。
太监宫娥,环侍左右。
寇仲意得志满的收回为张婕妃把脉的手,恭敬的道:「恭喜娘娘,病根已除,不用施针或吃药啦!」
张婕妃大喜道:「我今趟能脱离病患,全赖先生妙手回春,皇上定会重重有赏。」
郑公公在旁阿谀奉承道:「莫先生可否开出药方,让娘娘能于病愈后进补,好固本培元。」
寇仲心中暗骂,这岂非要他当场出丑,幸好他昨晚从韦正兴处学来绝招,从容道:「过犹不及,现今娘娘容光焕发,脉气中和,实不宜再进补药一类的东西,郑公公明鉴。」
郑公公拍马屁拍着马腿,大感尴尬,乾咳一声道:「当然以先生的诊断为准。」
张婕妃忽然道:「你们给我退下,我有几句话要和先生说。」
郑公公等无不愕然,只得依言退下。
寇仲心叫「来哩」,果然当厅内剩下两人时,这位于娇百媚的大唐帝宠妃低声道:「先生你放胆直言,万事有我为你担当。今趟我忽榷怪疾,是否遭人暗下毒手呢?」
寇仲心底正痛骂李建成,将自己摆在这么一个进退两难的位置。
若他的答案是肯定的,罪责会落到李世民处;假若答案是否定的,则又开罪李建成。
他该怎办才好?
徐子陵梳洗妥当,正犹豫应否该立即入宫见李渊,又觉得这不符李渊和岳山恩怨交缠的关系,更不似岳山的孤僻性格和我行我素的作风。
大感头痛时,房外有人扬声道:「岳山前辈在吗?晚辈秦川求见。」
徐子陵虎躯一阵,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直冲脑门,沉浸在某种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里,一把拉开房门。
男装打扮的师妃暄仍是那飘逸闲雅的动人模样,与他擦身而过,走进房内,含笑道:「这该是长安最华丽的房间,外厅内寝,都是宽敞舒适,更和其他客房隔开,谁可想到岳前辈在长安可受如此礼待?」
徐子陵把门掩上,深吸一口气,压下各种莫名的情绪波动,淡淡道:「师小姐是什么时候到的。」
师妃暄别转娇躯,凝神打量他的岳山模样,叹道:「你能把祝玉妍瞒过,我反不觉得奇怪,但你怎能连李渊都瞒得过呢?」
徐子陵心中生出顽皮的想法,扮足岳山的神态,大马金刀的先坐入椅内,指指身旁隔着方几的另一张椅子道:「妃暄请坐,老夫今趟重出江湖,根本没有任何事要瞒人的。」
师妃暄看得一呆,泛出个没好气又无奈的罕有动人神情,依言坐到他右侧去。
徐子陵以岳山的表情语调道:「岳某人到长安来,为的不是李渊,而*鞘之*那万恶不赦的奸贼,若不是他,秀心怎会比老夫还要早走一步。」
师妃暄轻柔地道:「妃暄明白啦!不过我仍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神态。」
徐子陵一震往她瞧去。
师妃暄像说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般,神情坦白自然的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你的好兄弟在哪里呢?」
徐子陵感到很难不向她说实话,坦然道:「他现在是长安最炙手可热,救人济世的神医。」
师妃暄大讶道:「他何时学懂医术的,连『活华陀』韦正兴治不好的病,都被他药到病除。」
徐子陵奇道:「师小姐到长安有多久呢?」
师妃暄解释道:「我昨晚才来,见过秦王,和他谈了近一个时辰,你和莫神医均是他曾提及的人。」
徐子陵叹道:「寇仲不懂得医术,而是误打误撞下以针灸和《长生诀》真气治好沙天南的病患,被迫上轿子,成为神医。至于他如何能治愈张婕妃的怪疾,则是另有隐情,难以尽述。事实上师小姐来得合时,区区正有一事要请教。」
师妃暄点头示意不妨直言。
徐子陵道:「假设绾绾得到邪帝舍利,会有什么后果?」
师妃暄神态平静的道:「恐怕向雨田复生,都答不到你这问题,甚至是吉是凶,亦难逆料。」
稍顿后,秀眉轻蹙的问道:「你们是否给她识破?」
徐子陵佩服道:「小姐猜得很准,是寇仲给她瞧穿,现在她威胁我们在寻到宝藏后,要把邪帝舍利交给她。」
师妃暄淡淡道:「你们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
徐子陵道:「寇仲本提议立即退走,过一段日子才回来,但我却反对他这样做。」
师妃暄奇道:「子陵兄因何反对?」
徐子陵苦笑道:「这件事有缓急轻重之分,比起即将发生的惨变,邪帝舍利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师妃暄动容道:「妃暄愿闻其详。」
寇仲沉吟片刻,反问道:「娘娘为何有此猜疑?」
张婕妃凤目生煞,沉声道:「我这个怪病起得毫无道理,就算没有人提醒我,我也要查根究底。」
寇仲把心一横道:「小人不敢肯定娘娘是否真曾被人下毒,但这可能性是存在的。」
张婕妃娇躯剧颤道:「先生为何不敢肯定呢?建成太子把先生开的药方拿去给长安的名家参研,均认为此方主要是解毒之用,但由于配方之法不依常规,故才不敢肯定。」
寇仲心内又痛骂李建成,苦笑道:「娘娘明察,太子殿下亦曾多番向小人查问此事。唉!娘娘可否帮小人一个忙呢?否则恐怕小人今晚就要急急卷铺盖逃离长安。」
张婕妃不悦道:「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谁敢来欺负你,说出来让我禀告皇上。」
寇仲装作骇然的道:「万万不可,否则小人会更难做人。」
张婕妃微嗔道:「先生跟我直言无忌,不要尽是这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
寇仲压低声音道:「小人虽是治病的高手,但对用毒却毫不在行,只懂依据望闻问切四大法则施针用药,所以对娘娘有否被下毒,不敢违心放言。唉!但太子殿下似乎认定事实该是如此。假若小人……唉我都是早走早着算哩!」
张婕妃明白过来,道:「先生万勿轻言离去,我既了解先生的处境,当然晓得怎样在皇上面前说话。」
寇仲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皆因他知道张婕妃和李建成必会联合起来诬毁李世民,不过此事他既管不了,亦不到他去管。
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乘机告退。
师妃暄露出前所末见的凝重神色,点头道:「子陵兄所言甚是,相比起来邪帝舍利只是微不足道的事。若让石之轩和赵德言阴谋得逞,天下不但难望统一,更会重演当年外夷入侵之局。」
徐子陵道:「现在最关键的人物是杨文干,我希望能得到所有关于他的资料,特别是他最近的动静,师小姐可否在这方面帮个忙?」
师妃暄明眸射出智慧的光芒,深邃动人,淡然道:「你两人总教人大出料外,甫抵京师,就看破石之轩的惊天手段。不过这等若义助李世民,寇仲同意吗?」
徐子陵微笑道:「义之所在,寇仲绝不会计较帮的是谁。」
师妃暄道:「你们是否仍要把宝藏起出来?」
徐子陵苦笑道:「我答应寇仲的事,定要尽心尽力为他办到。坦白说,寇仲虽是信心十足,但我却感到寻宝的机会非常渺茫。」
师妃暄亭亭起立,美目瞥往窗外暗沉的天空,柔声道:「快下雪哩!」
徐子陵陪她站起来,低声道:「怎样可联络到你呢?」
师妃暄朝他瞧来,轻轻道:「妃暄暂时寄居在东大寺旁的玉鹤庵,只要你说出『佛祖慈悲』四个宇,庙内的师傅会知道你是来找我的。假若我不在的话,什么事都可告知主持常善师太。」
徐子陵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好像是她答应自己的约会,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去找她。当然这只是一种错觉。
师妃暄往房门走去,忽又停下步来,笑道:「为何知道你成为石之轩除之而后快的目标,但我却一点都不为你担心?」
徐子陵移到门旁,道:「坦白说,比起石之轩,小弟虽有一拼之力,但仍非他的对手,所以我不会再给他另一个杀我的机会。」
师妃暄微笑道:「这正是我不为你担心的理由,请问子陵兄不扮岳山时是什么身份?」
徐子陵犹豫片刻,才尴尬的道:「我会变成一个叫雍秦的赌徒。」
师妃暄低念两声「雍秦」,忽然记起自己的化名「秦川」,俏脸竟飞起两朵红云,嗔怪的横他一眼。
徐子陵面具内的老脸早红透,很想解释这只是因雷九指凑巧找到一对刻有「雍秦」两字的护臂,才要他顶用这名字,但又知这类事愈解释愈着相,只能僵在当场。
师妃暄眼神倏地变得复杂,似包含着无数一直隐藏在深心内的情绪,轻轻一叹,低声道:「小心点!」
徐子陵拉开房门,瞧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直至地消没在廊道尽头。
雪粉又开始洒下。
正要关上房门,心中一动,移到廊中,负手观看雨雪洒落庭园的美景,心中一片茫然。
每当和师妃暄相处时,光阴都像溜得特别快,生命也似因她而攀登上最浓烈的境界,这是否就是男女间的爱情?纵然答案是肯定的,他只会是错种情根,将来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从第一次在洛阳的天津桥见到师妃暄,他知道永远都不会忘记她。
在这充斥着杀人或被杀的纷乱时代,人人疲于奔命的尔虞我诈,为利益不择手段,排斥异己。师妃暄就像淌流于人间世外的一道清泉,令他感受到生命的真义。
足音从后方传来。
徐子陵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沉声道:「是小刀吗?昨晚我刚跟石之轩交过手。」
孤身便服的李渊龙躯一震,失声道:「什么?」
刘政会热情万分的亲到工部的大门迎接寇仲,常何功成身退,把招呼寇仲的重任交给刘政会这接班人,自己径自返回玄武门的总卫所。
刘政会先款待他在大堂喝两口热茶,用些糕点,才领他到宗卷室,命人打开展示整个长安布局的巨型图轴,欣然道:「旧隋立国之初,仍以汉长安城旧城为都城,后因不敷应用兼且过于残破,杨坚遂于开皇二年,委任太子左庶子宇文恺营建新都。」
寇仲这时才找到跃马桥的位置,随口问道:「宇文恺是否宇文阀的人。」
刘政会答道:「宇文恺正是当今宇文阀阀主的亲叔。」
又指着卷轴道:「宇文恺以地理形势把新城分为六坡,视之为《周易》乾之六受,故于九二置宫阙,以当帝王之居;九三立百司,以应君子之数;九五位贵,不欲常人居之,故置玄都观、兴善寺以镇之。实质是要把城内的制高点控制,让重要的建筑占据高地。」
寇仲听得一知半解,亦不得不佩服刘政会在这方面的高见知识,道:「当时是否由杨坚亲自监督新城的兴建?」
刘政会道:「名义上是由杨坚监督,实际上全交由宇文恺一手一脚去办,需要什么物料,就报往杨素由他批准。」
寇仲听到杨素之名,立时精神大振,很想直接问刘政会有那几所宅第原属扬素的,又怕如此明目张胆,会惹起刘政会的疑心,只好旁敲侧击道:「城内的建筑物,是否都在新城建立时同时兴建?」
刘政会答道:「是在建城后二十年间陆续建成,扬广登帝位后,好大喜功,嫌某些建筑不好看,曾下令折卸重建,劳民伤财至极点。」
寇仲开始认识到查看年份一事并不简单,头皮发麻的道:「小人对从福聚楼望往永安渠一带的建筑特别有兴趣,刘大人可否略作介绍。」
刘政会欣然道:「我已为先生做过一番工夫,先生请。」
寇仲随他进入邻室,只见四边尽是高及天花的大书柜,放满宗卷,两名工部的人员恭立一旁,一副等着侍候寇仲的样儿。
室中置有一张长方形的巨桌,上面摆放数卷图轴。
刘政会道:「这是永安渠旁众里坊的详图,只是跃马桥东岸的延康、崇贤、延寿、光德便有近万座建筑物,先生看中哪间宅院,可使人取来宗卷参阅。小弟还有些公事要办,待会才来找先生到福聚楼吃午饭。」
寇仲心中唤娘,首次想到放弃寻宝,因为那实在是太辛苦的一回事。
第十章封门断路
李渊呼出一口寒气,道:「幸好大哥武功盖世,才不致为石之轩和祝玉妍所乘。
哼!只要给我侦得两人行踪,必教他们饮恨长安。」
徐子陵冷然晒道:「小刀你可能在深宫过久,想法竟如三岁小孩,先不要说石之轩,像阴癸派长期以行藏隐秘着称,自有其藏踪匿迹之道,只看其要来便来,你大唐的关防不起丝毫作用,当知其另有掩蔽的身份,任你如何发动人手,亦休想可以侦破。」
徐子陵应是当今世上,唯一能当面训斥李渊的人。
无论是他以李阀之主的身份,更或大唐之君,就算敢言直谏的亲信大臣,也要跪在地上才敢诚惶诚恐的说出来,亦不会是徐子陵这种语气。
李渊汗颜道:「大哥教训得是。」
徐子陵仍是负手观看庭院飘雪的姿势神态,向谨立身后的李渊道:「岳某本不愿Сhā手管你的家事,不过昨天收到一个消息,却不能不对你说,小刀可知你大唐正陷于分裂败亡的边缘?」
李渊龙躯微震,双目射出凌厉神光,沉声道:「大哥何有此言。」
徐子陵道:「我和你现在说的话,绝不可传人第二人之耳,明白吗?」
李渊点头道:「小弟明白。」
徐子陵道:「昨天『倒行逆施』尤鸟倦来找我,央我助他对抗石之轩等人,以争邪帝舍利,当然有一番说词,但亦透露出一个对付你大唐的天大阴谋。」
李渊皱眉道:「小弟正洗耳恭听。」
徐子陵道:「在说出那阴谋前,我要先问你几句话。」
李渊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无奈地叹一口气。道:「大哥请问吧!」
徐子陵道:「传言虽不可尽信,但空|茓来风,岂是无因。我重入江湖,不时听到有人说,大唐之能立国关中,皆因你次子世民才具过人,且出生入死,屡建奇功所致。而小刀你曾数度许以皇位之继承,后来只因受后宫盅惑,袒向建成、元吉而疏世民,酿成宫廷派系内争,是否确有其事。」
李渊默然片晌,苦笑道:「事实当然与谣言颇有出入,小处我李渊不想辩驳,只从大处着眼,建成位居嫡长。又无大过,功业虽似不及世民,皆因身为太子,不宜在外带兵征战,非是不及世民。表面看世民才华骏发,勋业克隆,威震四海。人心所向。事实上当年的杨广岂非亦是如此。废长立幼,伦常失序下,只会重演前代的宫庭惨变。」
徐子陵想不到李渊有这一番说话,自己虽偏袒李世民,但设身处地。李渊在他的立场这么去想也不无道理。
所谓「父子之间,人所难言」,在这种情况下他徐子陵只能见好就收,点到即止,不宜再迫李渊接受他的看法。
冷然道:「你李家的事,小刀当然比我清楚。不过正因派系斗争严重,外人才有可乘之隙,照我看尤鸟倦说的石之轩与赵德言已结成联盟,务要颠覆你大唐皇朝,恐怕与事实相差不远。」
李渊双目杀气大盛,怒道:「竟有此事,当我李渊是三岁小儿吗?」
徐子陵知是时候,转过身来,两眼威棱四射,道:「石之轩在暗,杨文干在明;赵德言在暗,可达志在明。小刀明白吗?」
李渊显现出一阀之主无比的深沉和冷静,点头道:「大哥说得非常清楚。」
徐子陵道:「现在我们的最佳选择,就是以静制动将计就计。此行动该是针对你次子世民而发,甚或要对付的就是小刀你本人。我们只能静观其变,看看有没有方法把石之轩干掉,永除此患。」
李渊皱眉道:「为何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杨文干、杨虚彦、可达志及其所有从党全部处决,免得夜长梦多,反为他们所乘。」
徐子陵道:「事情岂是如此简单,先不要说杨文干与建成、元吉关系亲密,只是可达志乃突利派来的人,在出师无名下忽然把他处决,会引起内外之变,有害无利。」
李渊点头道:「大哥的话当然有理,幸好得大哥提醒,否则说不定真能让奸徒得逞。」
徐子陵道:「我会透过尤鸟倦和亲自去侦查石之轩等人的阴谋,只要岳山死不去,石之轩休想能像颠覆大隋般变出任何花样来。」
李渊道:「大哥若不反对,我可调派一批信得过的高手让大哥使用。」
徐子陵晒道:「我岳山一向独来独往,能称兄道弟的只有小刀你一个,何需其他人碍手碍脚?」
李渊似是想起当年的事,老脸微红道:「大哥直到今天仍这样待我,小刀确是非常惭愧。」
徐子陵喝道:「往事休提,我这么做不是为你,而是为了秀心。回宫去吧!」
李渊龙躯一震,低念两声「碧秀心」,脸容像忽然苍老几年般,长叹一声后,施礼去了。
北里的一间食肆内,徐子陵的雍秦和雷九指的温宽聚在一起吃午饭。
听毕昨晚发生的事,雷九指咋舌道:「你可知自己能活生生的坐在这里,是多么了不起的一回事,石之轩魔功盖世,除宁道奇、宋缺、祝玉妍等有限几人外,谁会被他放在眼里,不过以后怕要多加个岳山哩!」
徐子陵丝毫不感光采的道:「我全赖面具掩盖真实的脸色,兼之我的长生真气最善虚撑场面。才不致灭了岳老的威名,又捡回自己的小命。」
顿了顿续道:「眼前有另一要事,必须立刻着手去做,就是凭老哥你手上的力量,设法子查探京兆联在长安或关外的动静。」
雷九指道:「这个没有问题,待会六福赌场开局时,你一个人进去赌几手,赢够一千两立即离开,切勿逗留。」
徐子陵不解道:「既要引起『神仙手』池生春的注意,何不狠赌一场,赢他一个落花流水?」
雷九指苦笑道:「你自己早说出理由,就是摆明在惹对方注意。真正在赌场混饭吃的赌棍,最忌是锋芒尽露,这种人除非像你般可和石之轩硬撼对攻,否则只落得横死街头之局。何况问题是你现在扮的只是江湖上普通好手的角色,和几个长林军的突厥兵交手亦要负伤。记着,能装出是靠运气而非赌术赢钱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徐子陵皱眉道:「六福赌场的人怎知我赌过骰宝和番摊呢?」
雷九指耐心的解释道:「陵少放心,赌场的圈子很窄很细,你在明堂窝连露两手,又得虹夫人另眼相看,保证此事已传遍长安的赌圈,兼且昨晚你又在明堂窝和长林军的恶人大打出手,还惊动秦王李世民。兄弟,你现在肯定是个名人。」
徐子陵猛一定神,暗付自己是否因见过师妃暄致心神不属,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
雷九指拍拍他肩膀,低声道:「我会在多情窝等你。」
言罢先一步离开。
「多情窝」就是「多情公子」侯希白的长安秘巢,成为他们聚会的好处所。
黄昏时徐子陵尚要与侯希白交换身份,这将是个非常忙碌的年夜晚。
爆竹的响声又众里巷各处传来,令人忘记了长洒不休的飘雪。
刘政会来找寇仲去吃午饭时,寇仲已坐得腰酸背痛,头昏眼花,比在战场上苦战竟日更辛苦,还要装出兴趣盎然,乐此不疲的样子,其实是有苦自己知。
不过比他更累的是那两个工部的人员,爬高爬低,给寇仲使得团团转,早疲不能兴。
寇仲本想坚持下去,见到他们的样子,只好打消此意,但却不想到福聚楼那么远去浪费时间,问道:「难道每次吃饭都要到宫外去吗?」
刘政会闻弦歌知雅意,笑道:「原来先生像政会般是个建筑痴,这里每个官署都有独立的膳房,聘有专人造饭。不过宫内最佳用膳的地方是中书外省旁的四方馆三楼,菜式虽及不上福聚楼,但与宫城只隔一道横贯广场,际此雪花纷飞的时刻,我们可北望太极殿在雪中的美景。把酒谈论古今建筑,正是人生乐事。」
寇仲心中叫苦,暗付自己哪够斤两和他论建筑,又不能拒绝,只好在面具内暗自苦着脸和他去了。
徐子陵在到六福赌场的途中,不由又浮现当师妃暄听得他化名雍秦,惊愕下颇为意想不及的娇羞神态,忽然有人喝道:「那汉子,给老子停步。」
徐子陵皱眉停步,只见六福赌场的大门旁聚集着三名地痞流氓模样的汉子,腰配长刀。
赌场门旁安放有两头高过人身、气势威猛的巨型石狮,三人中有两人就坐在承架石狮的石座上,发话者显是刚站起来的,二人目露凶光,不怀好意。
把守赌场大门的大汉似早知有此事发生似的,一副幸灾乐祸,旁观热闹的样子。
路人见有事发生,纷纷绕道走过。
徐子陵心念电转,刹那问明白到发生什么事。
他敢肯定这三人是针对他而来,且定是京兆联或与长林军有关系的帮会人物。看准他这赌徒无赌不欢,故派人守在各大小赌场外,寻他晦气,只要装作是普通争执,就算秦王李世民得知此事,亦难以追究。
没好气的道:「有什么事,鄙人还要赶早局赌几手呢!」
那大汉直走过来,到他身前三尺才停下,斜眼兜着他道:「这位仁兄是从哪里来的,有没有投过拜帖报过码头扬过字号?」
徐子陵知他在拖延时间,好召集人手来对付他。微微一笑道:「你立即给老子滚开,否则以后再不能用自己那张嘴说话。」
大汉脸色剧变,手往刀把握去时,徐子陵早一掌捆过去,大汉应掌横跌开去,满口鲜血。
另两名大汉齐声发喊,跳将起来。摔刀左右斩至。
徐子陵虚晃一下,避过来刀,切入两人中间,也不见如何动作,两人*直鸨凰*以肩头撞得变成滚地葫芦。狼狈不堪。
他像作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又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的样子,在把门大汉目瞪口呆下,大摇大摆的进入六福赌场的大门。
寇仲与刘政会来到四方馆三楼的膳厅,才明白什么叫悔之莫及。
他的丑脸成为最易辨认的标记,人人争相过来与他攀谈结识,好为日后请他治病铺路。
来自什么司农寺、尚舍局、卫尉寺、大理寺、将作监等的无数官儿,人人热情似火,不要说寇仲记不下这么多官职名字,最后连他们的脸都觉得分别不大。
唯一好处是刘政会没法和他研究历代的建筑。
送菜上台时,来拜识寇仲的人流才稍息下来,偌大的膳堂恢复刚抵步时的情况。
寇仲透窗望往雪粉飘飞下的宫城,太极殿的殿顶耸出其他建筑物上,比他所处的位置尚要高上近两丈,可以想像在其中接见群臣的威风。
刘政会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这四方馆的膳堂专用来接待各地前来的使节,故以四方为名。」
寇仲顺口间道:「中土外有些什么国家?」
刘政会道:「先生若有兴趣知道,让小弟介绍个最佳人选你认识。」
寇仲未来得及拒绝,刘政会离座到另一角去,不一会请了另一官员过来介绍道:「这位是外事省的温彦博大人,没有人比他更能回答先生的问题。」
寇仲不是对中土外的形势没有兴趣,只是现在给那些建筑图卷弄得晕头转向,哪来兴趣理会其他的事。
温彦博文质彬彬,一副学究书生的模样,四十许岁的年纪,令寇仲想起扬州城的白老夫子。
温彦博当然晓得他是大红人,态度恭敬热情。
寇仲无奈下只好把先前的问题重复一次。
温彦博意态悠闲的道:「北方现在最强大的东突厥、西突厥、回讫和薛延陀四族,其他拔野古、仆骨等国势弱少得多。」
寇仲道:「这四国小人也有所闻,其他就从未听过。嘿!这些名字都很难记。」
刘政会道:「西方最强大的是高昌和龟兹吧!」
寇仲听得龟兹之名,想起洛阳的龟兹美女玲珑娇和乐舞,饶有兴趣的问道:「龟兹是否盛产懂舞乐的美人儿?」
温彦博莞尔道:「先生原来如此见多识广,龟兹舞乐,确是名传西域,但若论美女,则以波斯国最著名,他们的宝石、琥珀、珊瑚、水晶杯、玻璃碗、镶金玛瑙杯亦风靡我大唐朝。」
寇仲给勾起对云帅生死的担忧,登时有食难下咽的感觉。
刘政会为人健谈,问道:「波斯国势如何,波斯商这么懂做生意,其经济当是强盛繁荣。」
温彦博道:「波斯现在由萨珊王朝主政,不过形势却未许乐观。新近有批波斯商来到长安,听他们说他们邻国大食国势日盛,四出侵略,对他们形成极大的威胁。」
寇仲心中一动,问道:「这些波斯人到长安后住在什么地方?」
温彦博道:「他们住的是长安唯一的波斯胡寺,那是居住在长安的波斯人在得到刘大人的批准后兴建的。」
刘政会失笑道:「温大人竟来耍我,没有皇上点头,政会有什么资格去审批?」
寇仲暗付若云帅未死,理该到长安来察看形势,欣然道:「竟有外国人在此建寺,那定要去看个究竟,不知此寺建于何处。」
刘政会道:「就在朱雀大街西、清明渠东崇德里内,非常易找,里内有数十户是在东、西两市开波斯店的波斯胡人。」
温博彦正要说话,一名部卫匆匆而至,致礼后道:「皇上有旨,刘大人请即入宫见驾。」
刘政会吓一跳,慌忙起立去了。
寇仲的心却直往下沉,暗付难道自己查看工部宗卷一事张扬了出去,给李渊生出警觉,故召刘政会去问话。
若真是如此,他的寻宝大计不但宣告完蛋,连能否脱身亦成问题。
第十一章为敌治病
马车驶出六福赌场的大门,转入街道。
单婉晶嫣然笑道:「你每次离开赌场,是否都会有人在门外恭候?」
徐子陵透帘盯着摆明守在门外寻他晦气的武装大汉,奇道:「照理他们
该派人 入赌场盯哨,防止我从后门或别的通道又或跨越院墙溜掉,为何会
不知我上了公主的车? 」
单豌晶若无其事的道:「若连这些黑道小角色都应付不了,我们东溟派
还用在 中原江湖上混吗?」
徐于陵靠往椅背,别头向坐在身旁的美女苦笑道:「公主的眼光真厉
害,昨晚 只那么透帘一望,就把小弟认出来。」
单婉晶无限感触的道:「徐子陵,你实在太易认哩!照我猜秦王亦看穿
是你乔 扮的,只是隐藏在心内没有说出来吧!」
徐子陵回想起昨晚的情况,李世民最后劝他离城那句话,确是可圈可
点,不像 对一个陌生人说的。
心中一动道:「若有机会,你可提醒秦王一句,他天策府内必有人被李
建成收 买,因为府内发生的事,李建成无不了如指掌。」
只凭侯希白化身为莫为受到盘问一事,李建成立即收到风声,便知天策
府有内 奸。
单婉晶点头道:「我会提醒他的。」
马车朝码头区方向驰去。
徐子陵不知说什么话才好,只好问道:「公主今次来长安,是否有什么
特别的 事情。」
单婉晶淡淡道:「趁王世充尚未和李阀正式撕破脸皮,我赶紧把过去两
年打制 好的一批兵器、盾牌、弓矢和甲胄运给秦王,以替换破损的旧兵
器。你该知现在长安的 形势是多么吃紧。」
徐子陵点头表示晓得,又不解道:「有李渊在此。他们三兄弟就算水火
不相容, 总不敢公然动手火拼吧!」
单婉晶叹道:「这恐怕要老天爷才晓得?现在双方是各有所忌,论两方
面在长 安的实力。因为建成、元吉一方得到独孤阀、南海派和李密的加
入,又有突厥人明目张 胆的助阵,势力剧增,立即把天策府比下去。」
徐子陵很想问她知否岳山是她的爷爷。当然不敢真的问出口来。此时马
车在码 头停下,巨舰东溟号就泊在岸旁。
单婉晶叹道:「秦王已够头痛的了,偏偏你们两位大哥又于此时到长安
来寻宝, 你教他该怎办?」
徐子陵耸肩道:「他该欢迎我们来才对。你可暗示他我和寇仲至少在现
今的形 势下对他是有利无害。」
旋又皱眉道:「李渊这么眼睁睁瞧着李建成势力坐大,招揽的不是野心
家如李 密、独孤阀就是别有居心的突厥人,究意心中打什么主意?」
单婉晶道:「李世伯该是蓄意任得李建成扩展他的长林军,好令世民世
兄不敢 生出异心。在他心中,世民世兄拥兵自重,恃强横行,若给他当上
皇帝,建成元吉休想 活命,他的宠妃更难保晚年。」
徐子陵愕然道:「他这么不懂看人的吗?」
单婉晶目光投往窗外的飘雪,满怀感触的道:「皇宫是另外一个世界,
深宫中 更是最多谎话和谗言。李世伯最大的缺点是多情好色,给身边围着
他的女人终日说世民 世兄的不是,更好的人也会在他心目中变成十恶不赦
的坏人。好像有趟在宫庭的宴会中, 世民世兄想起自己的亲娘早逝,一时
感触,当众洒泪,竟给李世伯的妃嫔中伤说他『在 怨恨和妒忌建成和诸
妃。假若让他当权,必把她们赶尽杀绝』,又道『建成太子心地善 良慈
爱,只有他才能照顾她们』,日子有功下,李世伯自然是远世民而亲建成。
兼且世 民世兄长期在外征战,哪有时间用工夫为自己解释,他天生就是那
种不肯放弃原则和立 场的人,谁都不卖账,本身就和李世伯是截然相反的
两类人。」
徐子陵开始明白为何李渊会纵容可达志去挫折李世民的威风,不过经他
点醒之 后,李渊怎都该有些醒悟吧。
默然片刻,单婉晶轻轻道:「你们打算何时运走宝藏库内的东西?」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对宝库只有模糊的线索,直到此刻仍未有任何头
绪。」
单婉晶愕然道:「你们竟不知宝库的藏处吗?」
徐子陵解释道:「可以这么说,娘未及把所在处全部说出来便撒手了
。」
单婉晶一对美睁亮起来,欣然道:「那是说你们找到宝库的机会,只比
完全不 知宝库所在的人大上一些,对吗?」
徐子陵微怔道:「可以这么说。」
单婉晶精神焕发的道:「那我劝你们索性放弃寻找宝库吧!杨素为人奸
诈多智, 深沉而有城府。这样的人处心积虑建成宝库以备谋反之用,怎会
那么容易被发现?」
徐子陵苦笑道:「公主好像很高兴我们找不到宝库的样子。」
单婉晶坦然承认道:「这个当然。你可知你们两人已成了天下群雄最顾
忌的人 物。杨公宝库一旦落入你们手里,将更如虎添翼,那时秦王也将被
迫要立即发动攻袭, 免得少帅军养成气候,成为他李家统一中原的大患
。」
徐子陵不解道:「区区一个宝库,能起这么大的作用吗?」
单婉晶道:「你可知宝库存在的消息是怎样泄露出来的?」
徐子陵茫然摇头。
单婉晶道:「消息是从杨玄感传出来。当年他起兵作反,为振作士气。
声称只 要攻入关中,可起出他老爹杨素的宝库,并说库内有足够装配一支
二万人军队的精良武 器和足与国库相比的财物。到被灭前他仍慨叹空有宝
库而不能用,又把藏宝图托付心腹 手下突围带走,后来该图应是落在你娘
手上。所有人还以为你们从罗刹女处得到秘图, 原来并没有这回事。」
徐子陵摇头道:「娘过世时身上并没有这张秘图,该是娘自己把它毁
掉。」
单婉晶叹道:「换了不是你们这两个无人可以奈何的天才高手,恐怕早
被人擒 拿起来严刑拷打,问出究竟,再不会有这种误会。」
徐子陵望往水安渠,雪粉终于收止,两岸尽成纯白的世界。心中涌起微
妙的感 觉,这次重会单婉晶,大家就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般,无所不谈,
且互相信任,感觉亲 切温馨。
单婉晶道:「我若依原定计划过年后才来长安,恐怕碰不上你们哩!」
徐子陵顺口问道:「公主为何提早来长安呢?夫人有一道来吗?」
单婉晶道:「娘没有来,我们是接到秦王的急信,才不得不提早把兵器
运送, 皆因李建成最近说服洛阳最大的兵器制造商沙天南投诚,而沙家一
向在洛阳外屯积大量 优质兵器,秦王推断建成得到沙家提供的兵器,说不
定会对他不利,故必须作好防备。 」
徐子陵诧道:「李渊对这些事竟不知情吗?」
单婉晶道:「知道又如何?除非李渊不准三个儿子各拥亲兵,否则改换
装备乃 最平常不过的事。关中的兵器厂均由李渊直接控制,所以他的儿子
才要假诸外求。」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在这种火拼一触即发的形势下,随时会闹出
乱子来。 」
单婉晶白他一眼道:「对寇仲来说,不是关中愈乱愈好吗?」
徐子陵坦然道:「若没有突厥人或魔门巨奸Сhā手其中,寇仲确会如此去
想。可 是大义当前,寇仲当然晓得事有缓急轻重之别。」
单婉晶微一沉吟,道:「子陵肯否与秦王见一次面?」
徐子陵道:「若给人晓得,秦王会多出条私通外敌的罪名,且寇仲也未
必欢喜 我这么做。」
单婉晶黛眉轻蹙道:「你们似乎知道一些连秦王都不晓得的事,对吗
?」
徐子陵道:「这是当然的事。唉!我明白公主对我们的好意。而公主对
我们尚 有大恩,我们也不知如何报答。唉!小弟要走啦!临别前有几句
话,希望公主听得入耳。 」
单婉晶秀阵一黯,轻柔垂首道:「说罢!希望不是太难入耳。」
徐子陵道:「李世民乃雄材大略的人,一旦认定敌我,绝不容任何私人
的感情 影响他的决定或行动。公主看到是李世民的某一面,而我们领教过
的却是李世民的另一 面。细节我不想说出来,只望公主能尽速离开这是非
之地。」
单婉晶玉容数变,道:「多谢子陵的忠告,婉晶明白自己的处境。你刚
才不是 提到报恩吗?我虽不当那是什么一回事,但如果你们肯为我做到一
件事,婉晶会非常感 激的。」
徐子陵肯定的道:「公主请说。只要我们力所能及,必为公主办妥。」
单婉晶狠狠道:「给我杀掉边不负,此人一天不死,我和娘都不会安
心。」
离开皇宫后,寇仲先赶去见高占道等人,商量好今晚行动配合的细则,
趁尚有 个把时辰才到与徐子陵约定会面的时间,遂先回沙府打个转,看看
能否偷空休息片晌, 好养足精神,以应付今晚大小事宜。
踏入沙府,沙福大喜的迎上来道:「莫爷回来得正是时候,五小姐找你
哩!」
寇仲摸不着头脑道:「五小姐找我干吗?」
沙福道:「入厅再说。」
寇仲奇道:「五小姐竟在大厅等我?」
沙福道:「独孤家的凤小姐来了,五小姐在陪她说话。」
寇仲大吃一惊,道:「既然有客人,又是五小姐的闺中密友,小弟不宜
闯进去 吧!」
沙福压低声音道:「凤小姐似是专诚来找莫爷的。还有老爷吩咐,今晚
皇宫的 年夜宴,他和三位少爷及莫爷于酉时头须从这里起程出发,老爷嘱
我特别提醒莫爷。哈! 莫爷可能是长安城最忙的人。」
此时抵达大厅的外客间,寇仲别无选择下,只好硬着头皮跨过门槛,踏
进大厅
去。在一角隅隅细语的沙芷菁和独孤凤两对美目先后往他瞟至。
寇仲隔远一揖道:「小人拜见五小姐和独孤小姐。」
令他放心的是独孤凤似是对他毫不起疑,还俏立而起还礼道:「莫先生
折煞凤 儿哩!」
沙芷菁含笑道:「大家坐下再说,奉茶。」
坐好后,寇仲道:「听说独孤小姐要见小人,不知有什么吩咐?」
沙芷菁道:「凤凤是芷菁的知己,大家是自己人,莫先生不用客气。」
寇仲暗付芷菁也算交游广阔,竟有这么多好朋友,由此更可想见沙天南
以前在 洛阳的风光。
独孤凤道:「那凤儿不再客套,今次凤儿来是想央先生为凤儿的一位尊
长治病。 」
寇仲一时尚未会意,问道:「是为独孤小姐哪位贵亲治病呢?」
独孤凤道:「就是风儿的嬷嬷,她患的是哮喘病。这年来发作得更频
密,令人 担心死哩!」
寇仲这才醒觉,暗忖若真治好尤楚红的哮喘病那还得了,遇到她时不给
打得落 花流水才怪?何况自己根本没资格去治好她的远年旧患,只好来个
拖字诀,道:「小人 当然乐意效劳,不过哮喘病病原复杂手尾最长,且难
根治。过年后待小人去看看,才决 定如何着手。」
独孤凤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央求的道:「凤儿晓得先生贵人事忙,不
过嬷嬷 这两天发作得特别厉害,先生可否抽空随凤儿到寒舍打个转?」
寇仲心中叫苦,他已做惯「着手回春」的大夫,这么去怎都要露一手半
手,才 不致让人起疑。但如此为强敌治病,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该如何
应付才好。
沙芷菁在旁助口道:「莫先生怎都要帮这个忙,芷菁久未见过老夫人,
就顺道 一起去拜会她老人家吧!」
寇仲欲拒无从,把心一横道:「两位小姐有命,小人当然遵从。」
两女大喜,「押」着他驱车往独孤府去。
徐子陵来到侯希白的多情窝,后者比他更早到一步,还伏案写画,一派
悠然自 得的样子。
徐子陵定神一看,愕然道:「是她?」
侯希白刚为画卷上栩栩如生、气韵生动的美人儿作最后几下补笔,讶
道:「你 认识纪倩吗?」
徐子陵道:「我今天在六福赌场见过她,赌得又狠又辣。」
侯希白悠然向往的道:「我可想像她在赌桌旁浪汤迷人的样子,纪倩是
上林苑 最红的姑娘,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想不到我换过另一副 脸孔,仍可赢得她另眼相看。」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这叫本性难移,你究竟惹上多少情债,快一一从
实招来, 否则我扮你时,要吃不完兜着走。」
侯希白尴尬的道:「并不是我想去青楼鬼混,问题是二少爷和卜杰那小
子每晚 不到过青楼那晚便不能安睡,而他视我为最好的青楼夥伴,兼之小
弟闲得发慌,只好舍 命陪君子。坦白说小弟已非常收敛,否则子陵扮我时
会遇上更多麻烦呢。」
徐子陵道:「算了吧!幸好今晚我不会见到她哩!」
侯希白俊脸微红,乾咳一声道:「子陵请见谅,听说以纪倩为首的一批
上林苑 红阿姑,会到宫内表演歌舞,希望她不会找你吧!」
见到徐子陵的脸色,忙补充道:「子陵莫要担心,小弟与她发乎情止乎
礼,尚 未有任何越轨行为,最多只是说几句亲密话儿吧!嘿!不!我和她
清清白白,只是较说 得来的朋友而已!这美人儿一向孤芳自赏,像尚秀芳
般是卖艺不卖身的。」
徐子陵颓然坐下,苦笑道:「除此之外,侯兄还有什么要便宜小弟的
?」
侯希白掷下画笔,正容道:「我刚查探到一个消息,就是杨虚彦从不出
席任何 公开场合,此事令人头痛。凭小弟一人之力,恐怕拿不下他。」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好半晌后,沉声道:「只惜我和寇仲今晚都不能
分身, 不过若有一人肯出手助阵,擒杀杨虚彦该不成问题。」
侯希白动容道:「此人是谁?」
徐子陵笑道:「侯兄会对能与她合作是求之不得,给你猜三次看看能否
猜到。 」
侯希白好奇心大起,道:「子陵不要耍小弟哩!请快开尊口说出来吧
!」
徐子陵道:「除师妃暄外,谁有能力助侯兄去对付杨虚彦呢?」
侯希白剧震拍台道:「早该猜到是她,想不到她也来了。」
徐子陵道:「我立即去见她,侯兄可继续作画,看看还有哪些美女未及
画出, 好让小弟见到真人时不会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侯希白欣然道:「那小弟就破例画几个臭男人出来吧!」
两人相对大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十二章有缘能会
独孤阀的府第位于西市东光德里内,跃马桥就在里坊西南方,规模宏
大,房舍 重重,却不像沙府般是新建的府第。
寇仲印象中也曾翻看过这府第的资料,因它占地远过里内其他华宅,不
过因建 成的年份在开皇六年之前,所以摆到一旁,没有太着意。
从沙府到这里来只是一盏热茶多点的工夫,但寇仲故意逗独孤凤的开
心,扮得 傻里傻气的,在正院广场下车时大家已混熟了。
寇仲习惯成自然的对主宅仔细端详,独孤风奇道:「莫先生对园林建筑
定是很 有心得哩!」
沙芷菁为他吹嘘道:「莫先生正因和工部的刘政会大人志趣相投,所以
认识两 天,立成莫逆。」
寇仲心付沙芷菁倒留意自己的事,照理常何是不会四处对人宣扬他与什
么人交 往这类事的,她的消息不知是从何而来,有机会定要查个清楚。
独孤凤欣然道:「先生原来是这方面的专家,凤儿对建筑一无所知,不
知先生 对我们的『西寄园』有什么评价。」
寇仲心叫问得好,乾咳一声道:「这是旧隋的建筑风格,且该是隋初建
成,故 在风格与手法材料仍上承魏晋南北朝的遗风。」
独孤凤移到他旁,讶道:「先生看得真准,究竟在什么地方和现时的建
筑有分 别?」
寇仲心答这恐怕要老天爷或刘政会才晓得,即随口答道:「每一代都有
一代的 建筑手法和精神脸貌,内行人一看就知。」
沙芷菁本以为他除懂医病外,什么都不晓得,此刻顿然刮目相看,低声
问独孤 凤道:「你们的西寄园真有这么久的历史,我还以为是新建的。」
独孤凤道:「在开皇八年曾翻新过,此宅是当年大臣陈拱的府第,陈拱
是杨素 的亲信,官职虽不很高,在当时却很有权势。」
寇仲剧震道:「什么?」
两女讶然看他。
寇仲知道自己失态,幸好此时独孤峰亲自出迎,才不用费唇舌砌词解
释。
同时改变主意,怎都要在医治尤楚红的哮喘病弄点成绩出来。否则尤楚
红这脾 气古怪的老太婆不要他再来看病,他将没机会来踩场寻宝。
徐子陵沿东大寺绕一个圈,仍找不到师妃暄的玉鹤庵,心中奇怪时,发
现东大 寺后方有道窄小的路径,两旁林木蔽天,予人直通幽微的隐蔽感
觉。
由于下过一场雪,小路铺满白雪,不留神下确很易错过。
徐子陵走进小径,脚踏处发出「沙沙」的响声。
倏地豁然开朗,一座规模只有东大寺四分之一大小的庙堂出现眼前,朴
实无华, 予人躲避俗尘的清幽感受。
若非要找师妃喧,他绝不敢惊扰庵内出家人与世无争的宁洽平和。
来到外院大门,正要扣环敲门,他感到有人正在内朝大门走来。
徐子陵心付又会这么巧的,退后三步,避往一侧,以免对方启门时,见
他立在 门外,会因而吓个一跳。
「衣丫」!
大门敞开少许,一个男子闪身而出,头戴的风帽,压低至遮着眼睛,一
时看不 清楚他的样貌。
两人同时吓得一跳。
徐子陵想不到出来的不是尼姑而是个大汉,对方则想不到会有人立在门
外。
那人抬头在帽沿下朝他瞧来,徐子陵亦往他望去。
打个照面,两人同时虎躯剧震。
那人愕然呼道:「子陵!」
徐子陵则心中叫苦,啼笑皆非的道:「竟会这么巧哩世民兄。」
竟是李渊次子,秦王李世民。
寇仲的「三指禅」,搭在尤楚红瘦骨外露的腕脉上,在独孤峰、独孤
凤、沙芷 菁、独孤策和另几位独孤家的儿孙媳妇的注视下,随即把目光深
注在尤楚红的脸上。
这老太婆非但再不复见当日在洛阳时的火气,两眼深陷,呼吸急促,一
副给哮 喘病折磨得非常辛苦的样子。
尤楚红可不比张婕妃,寇仲一个不小心,就会给她识破虚实。
独孤峰这个老奸巨猾对着母亲完全是副孝子的模样,关切问道:「莫先
生,我 娘的病是否很棘手呢?」
寇仲问道:「老夫人这哮喘病起于何时?」
尤楚红睁开老眼,有气无力的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先生的真气很
精纯正 宗,不知是什么家派的内家真气」
独孤策代答道:「莫先生是家传之学。他的亲叔是南方有名的神医。」
寇仲心道:「小策真乖」,然后信心十足的道:「老夫人的哮喘病是否
因练功 而来的。」
尤楚红点头道:「先生看得很准,老身此病,起于当年练披风杖法时,
出了岔 子,初时并不在意,还以为是暂时的现象,岂知终至不可收拾的地
步,这几天更是辛苦。 」
寇仲的内家真气,大部份凭自己摸索探究出来,故对人体内的经脉了若
指掌, 道:「老夫人的披风杖法,以十二正经为主,奇经八脉为辅,与大
多数以奇经八脉为主 的内功,刚好相反,而问题正出在这里。」
沙芷菁虚心请教道:「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有什么关系?」
在座虽不乏内家气功的大行家,但包保没有人懂回答这问题,因为人人
均是依 法修练,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更何况关乎到两类不同性质经脉
的关系。
寇仲在这方面的知识,全是盲人骑瞎马的靠内视与自省体会出来的,微
笑道: 「所谓奇经,是任、督、冲、带、阳跷、阴跷、阳维、阴维这八
脉。既不拘于常,又不 系正经阴阳,故谓之奇。」
独孤凤双目射出崇敬的神色,道:「先生医论高明,令人佩服。」
寇仲乘机展示实力道:「人体气血,循环流注于十二正经,周而复始,
维持正 常。倘气血涌至,经脉满溢,流入此八经,别道而行,便成奇经。
嘿!打个譬喻,正经 就是江河,奇经就是湖潭,江河满溢则流于湖潭,江
河枯涸则湖潭输出,互相起着调节 的作用。老夫人的哮喘病,正由于十二
正经和奇经八脉间协作失调,祸及肺经,经年累 月下,才催此疾患。」
尤楚红一震道:「这么多年了,还可治好吗?」
在众人期待下,寇仲道:「老夫人放心,只要我分多次施针,摸出调节
平衡的 方法,老夫人再自行改变体内经脉运行的情况,包保立见成效。」
众人大喜。
独孤峰道:「幸有莫先生出而济世,实天下人的福气。」
寇仲掏出九针铜盒,道:「小人用针后,包保老夫人今晚可睡得舒舒服
服,明 天我会续来为老夫人治病。不过小人待会因有急事,必须立即离
开,请各位见谅。」心 则暗喜,从尤楚红身上,他窥探出十二正经的奥
秘,对他的刀法裨益之大,实难以估计。
两人均想不到在这种意料不到的情况下狭路相逢,李世民首先拙劣的
道:「你 来找师姑娘?」
徐子陵尴尬点头,苦笑道:「原来昨晚你真的已认出我来。」
李世民点头,一沉吟后道:「我们进去再说吧!」
反手推开院门,率先入内。
徐子陵随他入内,两名尼姑正在清理院内的积雪,主庵门阶处立着一位
手持珠 串的老尼姑,慈眉善目的向两人合什问讯。
李世民道:「常善师太勿怪世民去而复返,皆因遇上好友,想借贵庵静
室说几 句话。」
常善尼丝毫不以为怪,更没有查根问底,道:「两位施主请随老尼这边
走。」
带着两人绕过庙堂,领他们到中院左侧的待客间坐下,悄然离开。
两人坐下后徐子陵脱掉面具,道:「师小姐不在吗?」
李世民双目射出复杂炽热的神色,摇头道:「她仙驾外出未返,没有人
晓得她 何时回来。」
徐子陵心叫糟糕,二度苦笑道:「世民兄准备如何对付我们?」
李世民叹道:「这该是建成太子和齐王元吉的问题,与李世民并没有关
系。」
徐子陵想起当日李世民在洛阳指示手下要将他围杀一事,感到很难再和
李世民 返回以前那种关系去,道:「世民兄因何事来找师小姐呢?唉!这
是否个不大恰当的问 题。」
李世民摇头道:「子陵不须有任何避忌,我是因形势不妙,才来找师姑
娘倾诉。
她是唯一能令我心平气和的人,只是从未想过子陵和她有这么紧密的联
系。」
徐子陵沉吟片刻,断然道:「假若世民兄肯答应在长安放我们两人一
马,说不 定我们还可助世民兄应付迫在眉睫的大祸。」
李世民动容道:「这是否包括对你们去起出宝库要坐视不理?」
徐子陵回复冷静,微笑道:「以世民兄的不世之才何惧得宝库而归的寇
仲?事 有缓急轻重,比起来杨公宝库只是小事一件。」
李世民豪情涌起,哈哈笑道:「听子陵的语气,似是寇仲得宝库后子陵
将不会 参与他的少帅军。若确是如此,则让寇仲取走宝库又何碍之有。不
过小弟也要明言宣告, 寇仲夺宝离长安之日,将是小弟开始全力对付他的
一刻。」
徐子陵道:「就此一言为定,世民兄可知自己成了众多势力联手布下一
个阴谋 下的主要目标?」
李世民讶道:「子陵来长安顶多只有几天吧!为何似是比小弟更清楚长
安的事。 」
徐子陵道:「此事说来话长,假设我所料无差,短期内长安必有大变,
如世民 兄应付不当,你们李家的天下,将四分五裂,永远都回复不了元
气。」
李世民色变道:「竟然这么严重。」
徐子陵道:「在未来一段时间,世民兄会否离开长安,到别的地方去
?」
李世民摇头道:「在现今的情势下,我就算有心出征,父皇亦不会答
应,皇兄 亦会设法阻挠。」
徐子陵道:「这就奇怪。照理就算令兄真个直接参与,也很难在城内发
动。」
李世民一震道:「我明白子陵的意思了,若要趁我离城对付我,眼前将
有一个 大好良机。」
徐子陵精神大振。
李世民道:「每年新春后第三天。父皇会在我和元吉陪伴下到终南山狩
猎,太 子则依惯例留守长安。抵终南山后我们会入住仁智宫,那处无险可
守,只要敌人攻我无 备,又有足够军力,成功的机会相当大。」
徐子陵道:「敌人的阴谋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
李世民冷笑道:「既然被我晓得,他们便休想有成功的机会。」
徐子陵道:「此事牵连极广,世民兄绝不可掉以轻心,不过若布置得
宜,世民 兄说不定能把整个形势逆转过来,甚至登上太子之位。」
李世民双目闪闪生辉,道:「小弟正洗耳恭聆,请子陵把整件事的来龙
去脉一 一道出,让小弟可详细考虑。」
第十三章威迫要胁
寇仲抵达侯希白的多情窝,徐子陵尚未回来,雷九指和侯希白在闲聊。
寇仲脱掉面具,随手摔在椅旁几上,颓然坐下道:「这东西戴得我非常
辛苦。 」
侯希白深有同感道:「未戴过面具的人,永不知道不用戴面具的幸福。
不过鲁 妙子不愧天下第一妙手,这面具直可乱真,不但可把脸肌的表情表
达得巨细无遗,还有 透气的作用,否则会更加难受。」
寇仲笑道:「侯公子定有揽镜自照的习惯,否则怎知道得这么清楚。」
侯希白俊脸一红,没好气道:「寇兄好像很欢喜与我抬扛似的,我确有
对镜观 察,但为的只是模仿子陵所扮『莫为』的神情姿态,非是有此习
惯。」
寇仲怡然失笑道:「我确想看看你能否永远保持尔雅风流,温文潇洒的
样款, 不过你生气时亦很好看,难怪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咦!陵少为何
仍未回来?」
雷九指道:「他去找师妃暄哩!」
寇仲吓了一跳,失声道:「什么?」
侯希白不客气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呢?我们需要高手助阵,除了
宁道奇 外,有什么人比她更胜任。」
寇仲奇道:「我们为何要找高手助阵?」
雷九指怕两人顶撞,忙道:「希白得到消息,杨虚彦从不出席公开的宴
会,而 你和陵少今晚又分身乏术,所以才要找师小姐帮手。」
寇仲眉头大皱道:「师妃暄是仙子,除了和妖女外,只曾因和氏壁与陵
少过了 几招,照我看她是不会直接卷入江湖间剑来刀往的斗争中。」
雷九指道:「但对付的是魔门中人,又与天下万民有关,该是另一回事
吧!」
寇仲拍胸向侯希白保证道:「公子放心,今晚除非杨虚彦不来,否则小
弟定会 为你从他身上抢回另半截印卷,皇宫的宴会少我一个,谁会真的费
神理会。」
院外某处传来一阵爆竹的响声,嘈吵热闹,提醒他们佳节的接近。
侯希白想不到寇仲这么关心他的半截印卷。登时对他大为改观,感激
道:「刚 才小弟言语冒犯处,请少帅见谅。」
寇仲哈哈笑道:「我是故意逗逗你的。这或者是我表达友情的独特方
式,对陵 少我也总爱耍他,很快侯兄会习惯。我和陵少都是义气为先的
人,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何况我对杨虚彦这小子的印象是差无可差。别
人怕他杨虚彦,我才不当他是什么一回事 呢!」
侯希白道:「听子陵说,杨虚彦曾在你手上吃过大亏。」
寇仲道:「那次只是杨虚彦运道太坏兼低估我寇仲,我却永不会轻敌大
意,吃 亏的当然是他。」
雷九指讶道:「听你平常说话爱好夸大,很易予人浮夸自大的印象,事
实上真 正的你却全不是这样,这是否一种伪装?」
寇仲摊手道:「若连这都可伪装,我就是大奸大恶的人。」
侯希白反为他辩白道:「寇仲只是把话说得生动和有趣点,我遇上美女
时,说 话也会变得更挥洒自如,不但灵思泉涌。且出口成诗成文。」
寇仲笑道:「希望小陵扮你时不要碰上尚秀芳。照我看她对你的印象很
好哩! 唉!闲时真要跟你学两手对付女孩子的招数。」
此时徐子陵回来,劈头便道:「我刚见过李世民。」
三人全吓得从椅上弹起来,齐失声道:「什么?」
扮回莫为的徐子陵进入东市的西门。朝兴昌隆走去,心中在重温侯希白
告诉他 这几天内发生的事。
离赴皇宫的晚宴仍有近一个时辰,他和卜杰、卜廷两人会由段志玄亲接
往宫城 去。
快抵兴昌隆时,忽然有把女子的声音唤道:「弓辰春!」
徐子陵大吃一惊。
他已快忘记弓辰春这个名字,只记得自己叫莫为。
愕然瞧去。
一辆马车驶到身旁,窗帘掀起,露出「大仙」胡佛爱女胡小仙的如花玉
容,只 见她拉长脸孔冷冷道:「终于记得自己的名字吗?快给本姑娘上
车。」
徐子陵心叫好险,若刻下乔扮莫为的仍是侯希白,必会因开罪此女而把
事情闹 大。现下形势虽不妙,但仍有转圜的余地。
听她的口气,她该与侯希白的莫为碰过头,侯希白当然不认识她,说不
定还沾 沾自喜以为自己戴上面具仍魅力依然。
胡小仙因曾被冷落而不服气,运用她明堂窝的势力起「他」的底,故能
在这里 恭候他的大驾。
别无选择下,徐子陵拉开车门钻入车厢内。
在这美女身旁坐下后,马车开出,沿街缓行。
爆竹声此起彼继,充满过年的气氛,嗅着胡小仙娇躯传来的香气,确另
有一番 滋味。
胡小仙绷着俏脸冷冷道:「你究竟叫莫为还是叫弓辰春。」
徐子陵歉然道:「那天不敢招呼小姐,皆因弓某人别有苦衷,请小姐见
谅。」
胡小仙气愤难平的道:「你真会装蒜!我还以为你的眼睛长到额角上。
更想不 到你对色比赌更沉迷,晚晚都到上林苑去厮混。」
徐子陵心叫冤枉,当然不会解释,尴尬的道:「只因敝东主欢喜到青楼
风花雪 月,我只是作个陪客吧!」
胡小仙不悦道:「还说作陪客,若非你对上林苑的红阿姑纪倩大献殷
勤,她怎 会说起你时就喜翻心头的样子。」
徐子陵吃了一惊,自己和她只曾有一脸之缘,为何她的口气却带着强烈
妒忌的 意昧,哪敢Сhā口。
胡小仙往他瞧来。冷笑道:「没话说了吧?」
徐子陵苦笑道:「胡姑娘对我的事调查得很清楚。」
胡小仙道:「我早知你定会到洛阳和长安来。还特别知会关防的朋友留
意你的 出入,岂知你竟懂用另一个身份混进来。告诉我,你如此苦心,究
竟有何图谋?」
徐子陵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进入关中的边防有自己的画像。
他能作什么解释呢,叹道:「弓某人因有几个厉害的仇家,才要由南方
转来北 方,还要改姓换名,以避仇人的耳目。」
胡小仙毫不客气道:「你作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别人要这么和你过不
去。」
徐子陵想起「美姬」丝娜,道:「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胡小仙道:「你私人的事,我没兴趣去管。只想知道你为何不再到赌场
去,是 否怕碰上我?」
徐子陵乾咳道:「小姐误会啦!我来长安不过几天,未熟悉环境,过两
天自然 会到明堂窝拜候姑娘。」
胡小仙压低声音道:「假若我去通知兴昌隆的卜家兄弟,揭破你的真正
身份, 会有什么后果呢?」
徐子陵很想答「最多我费一番唇舌去解释吧」,却知激起她的性子和赌
徒品性, 真走去告密,连他都不知会引起什么后果。
只好低声下气道:「胡大小姐请高抬贵手,放过小弟好吗?」
胡小仙大为得意,「噗哧」娇笑道:「算你懂说话,难怪能哄得纪倩那
丫头那 么高兴。」
徐子陵只希望能尽快脱身,赔笑道:「小弟尚有急事,可否改天到明堂
窝拜会 姑娘,再作详谈。」
胡小仙秀眉轻蹙道:「男人的话,有多少个是靠得住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的话当然与别的男人有异。否则若大小姐来个登门
造访, 大兴问罪之师,弓某可要吃不完兜着走。」
胡小仙喜孜孜的道:「你明白就最好。弓爷哪!小女子有一事要请求你
呢?」
徐子陵心知不妥,偏在威胁下又无法拒绝,颓然道:「只要小弟力所能
及,又 不是去杀人放火,伤天害理,定会为大小姐效劳。」
胡小仙忽然往他挨过来,香肩轻碰着他,吃吃笑道:「当然是你力所能
及的事, 我要你去把『神仙手』池生春的六福赌馆赌垮,教他以后都不能
在长安混下去。」
徐子陵愕然以对,这意外之变,教他该如何应付?
寇仲回到沙府,离起程往皇宫的时间只余小半个时辰,沙福截着他道:
「莫爷 的新衣服,己放在房内,我叫两个婢子来侍候莫爷梳洗更衣好吗
?」
寇仲道:「你忘记我练的是混元一气童子功吗?」
沙福一呆道:「不是混元童子功?」
寇仲胡诌道:「全名是混元一气童子功,咦?新衣是你给我找人做的
吗?」
沙福陪他往卧房走去,低声道:「由选料至尺寸全由三夫人一手包办,
她对莫 爷最关心,不时问我莫爷你到了哪里去。」
寇仲差点把她忘掉,心中涌起温暖的感觉,道:「明天定要向三夫人道
谢。」
沙福送他至房门,叮嘱道:「莫爷准备好后,请到大堂去。我会着人送
热水来。 」
入房前,两名小婢在身旁经过,其中一婢是二少爷成功爱妾娥夫人的贴
身艳婢 玉荷,与他施礼时还横他一记媚眼,看得他心都痒起来,但又暗自
警惕。
他虽生得丑,但体魄轩昂,兼且有本事,故亦得女性垂青。
像玉荷这种身份的下人,若能嫁他为妻,自可望飞上枝头作凤凰。
不由怀念起翟娇的婢子楚楚,对她寇仲有着一份真挚的感情。
翟娇近况如何呢?她当然会把素素的儿子视为己出,小陵仲该能用他那
对小脚 自己走路了吧!
神思迷糊间,寇仲推门入房。
绾绾柔美的声音从内间传来道:「欢迎少帅大驾回来!」
寇仲暗叹一声,把门关上,直入内间。
绝色美人绾绾拿着一袭新衣,道:「让绾绾侍候少帅更换衣服好吗?」
寇仲没好气道:「你是否想欣赏小弟动人的身体?这么躲在我房内,传
出去会 影响本神医的清白。」
绾绾仍是那副笃定自若神态,把衣服温柔地放回椅里,来到他身前,微
笑道: 「少帅息怒,你答应绾绾的事,办出成绩了吗?」
寇仲道:「这么便宜的事,当然没有问题,邪帝舍利归你,宝藏归我,
不用徐 子陵亲口承诺,老子说过的话,从没试过不作数的。」
绾绾微怔道:「邪帝舍利?你是知道了。」
寇仲晒道:「早便知道,你也不用立什么魔门的鬼咒誓,不过邪帝舍利
在离城 后才可交给你,你最好负起保护我们的责任,若给石之轩抢走,可
不能怪我们。」
绾绾落在下风,皱眉道:「你们何时去起宝藏。」
寇仲道:「你或者不会相信,到此一刻,我们仍未找到宝库的确切位
置,否则 小弟就会趁今晚人人到皇宫欢宴的时刻,去起宝溜走,明白吗
?」
绾绾皱眉道:「人家为何不信你呢?若寇大爷不是仍末肯定宝库的位
置,今天 就不用到工部去忙个昏天黑地哩!」
寇仲愕道:「你倒是消息灵通。」
绾绾娇笑道:「京城内发生的事,休想能瞒过我们的耳目,我还晓得子
陵化身 为雍秦,长安同兴社乃你们安排在这里做卧底的人,所以若你想挟
带私逃。只是个笑话。 」
今趟轮到寇仲落在下风,气道:「还不给我宽衣侍浴,呆头鸟般站在那
里只想 着怎样算计害人,算他奶奶的什么一回事。」
敲门声响,热水送到。 第一章死心不息
徐子陵抵达兴昌隆,犹幸段志玄尚未至,但卜杰、卜廷早已等得不耐烦,底子里是怕他怯战爽约。
匆匆梳洗更衣,来到厅堂,段志玄刚抵步,与卜杰和卜廷两人在说话,见徐子陵出厅,道:「计划有变!」
徐子陵一头雾水的在他旁坐下,问道:「甚麽变了?」
段志玄道:「秦王本定下若可达志再挑战我天策府,就由莫老师出手应付,现在取消这计划,莫老师今晚不用出手。」
徐子陵微一发怔,卜廷解释道:「莫老师万勿误会,只因天策府刚有高手从外地及时赶回来,所以另有安排。」
徐子陵立即想到该是李靖和红拂女回来,只不知谁受命去应付可达志的??战,趁机道:「鄙人当然听从公子的吩咐,就然如此,鄙人可否不出席今晚宫廷的年夜宴?」
段志玄歉然道:「但秦王特别吩咐,莫老师今晚必须出席,俾可在旁观察可达志的狂沙刀法。」
徐子陵心中暗??,只好答应。
段志玄起立道:「时间差不多哩!我们先到天策府,与秦王一起赴宴。」
热气腾升。
寇仲一手按在热水半满的巨桶边,另一手探入桶内测试水温,微笑道:「小弟准备沭浴,美人儿你是否要在旁欣赏?」
躲在房内的莪莪娇笑道:「不要那麽吵囔,人家要睡觉哩!」
寇仲两眉上扬,哈哈笑道:「悉随尊便!」就那麽脱个精光,坐入桶内来个热水浴,还哼着轻松的曲调。
莪莪幽灵般从房内飘出来,忍俊不禁的道:「你的歌喉真难听,这是否扬州流行的小调,小心会在这些地方露出马脚。」
寇仲心中一檩,这确是少时在扬州偷听妓汝唱曲学回来的小调,却仍不忘莪莪的眼精在占他便宜,把身子缩入桶内,皱眉道:「非礼勿视,最怕你爱上我威武的雄躯,不能自拔,那小弟就要头痛了。」
莪莪来到高及胸囗的巨桶旁,朝他??去,「噗??」娇笑道:「那有男子汉大丈夫像你那麽扭扭拧拧的,君子坦荡荡嘛!人家早就对你不能自拔,何须等到眼前此刻。」
寇仲以浴刷遮着重要部位,苦笑道:「不要耍我啦!令你难以自拔的是陵少而非小弟,你再不挪开点,我就把你拖落桶里来个鸳鸯共浴,切勿怪我没预作警告。」
莪莪淡淡一笑道:「人家想你的时间和思念子陵的时间都是那麽多,你爱怎麽想就怎麽想吧!唉!不过你这人大事精明,小处却粗心糊涂,你可知人家怎能肯定莫神医就是你寇少帅呢?」
寇仲愕然道:「我在甚麽地方露出破绽?」
正要说话,忽然露出警惕的神色,低声道:「有人来哩!」
说罢一溜烟般钻入卧间去。
寇仲比她迟上刹那光景才听到接近的足音,心知自己在这方面尚差她一线。
接着常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小弟和梅兄一道来陪莫兄入宫。」
寇仲尚未有机会囔自己正在洗澡,梅??推门而入,笑道:「咦!莫先生原来正━━哈!请恕我们打扰之罪。」竟就那麽排??而入,毫不客气。
寇仲就惊且怒,幸好因莪莪的关系,所以没有脱下面具,否则这下便要原形毕露。不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梅??肯定对他仍有怀疑,所以专诚寻上门来,找他的破绽。
常何见寇仲壮男出浴,大感不好意思,怨梅??道:「嘿!小弟都说在大厅等待莫兄的啦。」
梅??正以锐利的目光审查寇仲,假如他是匆匆戴上面具,又或脸孔是以易容术造出来的,不露出破绽才奇怪。
寇仲心内虽恨不得跳出桶来把梅??捏死,表面却不得不装出欣悦得神情,道:「没关系,梅兄这麽给小人面子,是小人的荣幸。」心忖若给梅??看到自己完美的体魄,他寇仲将无所遁形。
梅??目光在四处巡??,随回说道:「小弟和莫先生一见如故,所以在街上碰到常将军,知他来与莫先生一道入宫,亦凑热闹随他来了。」
最後目光落在寇仲挂在墙上的井中月,一对俊目立时以倍数亮起来,往挂刀处油然步去,道:「莫先生原来是用刀的高手,以莫先生的品味,此刀必非凡品,可否让小弟一开眼界。」
寇仲在桶内的身体立时出了一身热汗,魂飞魄散。
刀鞘和刀柄虽被油布重重包??,外表看似破旧,但内涵却是难以瞒人的,尤其这是因他而名震天下的绝世宝刀。
常何眉头大皱,知道梅??对寇仲怀疑未释,特来探究他的底细,偏又莫奈他何,梅??如此胆大妄为,当然有齐王元吉在背後撑腰。
寇仲像被判刑的死囚,头皮发麻的瞧着梅??从墙上把井中月取下来,一时间完全失去方寸。
「锵」!梅??不待寇仲答应,把刀子从鞘子内拔出。
徐子陵是第二次到掖庭宫,宫内其实并没有一座叫天策府的宫殿,只以李世民因功被封为天策上将,他治事的承乾殿便被称为天策府。
天策府布置得像一般大富大家的厅堂,却实而不华,北端是主座,左右各排放十八套几椅。
主座後交叉竖起两支大旗,分别为大唐的国旗和李世民天策上将的帅旗。另东西二墙扑满中外各类型的奇兵异器,营造出一种马骋沙场、威武慑人的气势,令徐子陵印象深刻。
当徐子陵随段志玄等步入天策府,李世民正在北座和天策府诸将闲谈,神态雍容自若。
李世民右方占首席的是杜如晦,接着是候君集、柴绍、罗士信、史万宝、刘德威、庞玉和几位徐子陵不认识的文武官员。
左边首席赫然是李靖,然後是红拂女、被赐李姓的沈落雁夫婿李世积、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人,却不见沈落雁。
众人目光往他们投来时,李靖虎躯微颤,立时把徐子陵认出来。徐子陵这才记起在落阳时曾以这「疤面客」的面具见过李靖,此时後悔莫及。
李世民显然对他这「莫为」非常看重,竟起立迎上来亲自招呼,卜家兄弟亦因他而沾得光??。
一番客套场面话後,卜杰、卜廷和徐子陵坐於李靖那边末席的空位上,由於最一席由段志玄争着坐下,所以心理上卜杰和卜廷亦感受到尊重。
李世民向各人敬茶後,忽然摇头一叹,道:「今午父皇急召太子殿下、齐王和本王晋见,当着我们的面吩咐工部在春节後立即把贯通掖庭、东宫和太极宫的所有门道动工封闭,各位对此有甚麽看法?」
整座天策府在他说毕这番话後,立时静至鸦雀无声,人人你眼??我眼,却没有人说半句话。
此事关系到李渊,谁敢乱说话。
在座只有徐子陵把握到李世民这??话背後的深意。
适才在玉鹤庵,他曾把石之轩、赵德言两大邪人透过可达志和场文干,利用建成、元吉对他的阴谋和盘托上,令李世民生出很大的感触。
李世民是做大事的人,多年的征战生涯,使他明白成王败寇,生死决胜,是不容妇人之仁有容身之地的。
他在洛阳要杀徐子陵和寇仲正代表他一但认清目标,会狠下心肠,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这是每一个成功将帅的条件,否则就会被淘汰。
寇仲亦有这种性格和特质。
李世民现在对建成、元吉两人死了心,因这再非只限於宫廷内斗,而是牵涉到天下苍生,及与外族及魔门的争斗。
但李世民对李渊仍有憧憬和幻想,尤其李渊忽然把东西两宫通往中宫太极宫的内通道封闭,燃起他的希??,所以忍不住说出这番话来,一方面想听听众人的意见,更重要是测试座上诸人的反应。
一阵不自然的沉默後,由徐姓改为李姓的李世积乾咳一声道:「这会否是皇上一个警告?」
徐子陵心中大讶,想不到第一个发言会是刚加入天策府的李世积,旋又明白过来。
李世积实是李世民对付李密和李建成一只厉害的棋子。
李密投靠唐室後,依建成以抗李世民,当然是居心不良,希??分裂唐室,甚或取而代之。不过李世民亦不是没有应付的方法,就是把对李密再不寄厚??的李世积收归己用,将李密馀下的实力进一步分裂。
自李密兵败,使李密不败的神话破灭,他的声??跌至最低点,到他投降唐室,各方霸主早不当他是一号人物。反而李世积领导李密的残馀兵将据守河北以抗王世充,声??腾升,不但令天下群雄刮目相看,更令他在瓦岗军中有取李密而代之的势头。即使在唐室诸将里,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无论刘武周想南下,又或窦建德要东来,首先得闯他把守的防线。
正因他地位特殊,兼且旁观者清,故首先发言。
柴绍沉声道:「皇上想警告甚麽呢?」
只看寇仲这头号情敌的神情,便知他和李世积的关系不是太好。
李世积微微一笑,淡然自若的答道:「皇上是要警告任何有异心的人不得轻举妄动,因为皇上此举,正表示他非是没有防范之心。」
座上诸人无不动容。
李世民含笑点头道:「世积与本王的看法不谋而合。谁可告诉本王为何父住早不下令、迟不下令,偏在春节即临的时刻,隆而重之的在今午颁发此令呢?」
杜如晦乾咳一声道:「此事可否稍後再讨论?」
众人纷纷附和。
李世民虽似意犹未尽,却不再坚持,??向一直默然不语的李靖,道:「假若可达志出??我们料外的并不挑战,我们是否该主动出击?」
徐子陵听得心中赞许,李世民不愧是统兵司令的长才,不断提出问题,激励下面的人去动脑筋,好听取他们的意见,以比对修正自己的定见。
李靖尚未答话,长孙无忌抢先道:「我以为若非具有十足把握,否则不宜轻启战端,若不幸败北,对我们天策府声威的损害更难弥补。」
长孙无忌这分析很有见地,同时可知这位曾在可达志手底吃过亏、在天策府位列前三甲的特级高手,对可达志犹有馀悸,顾忌甚深。
事实上可达志这种「以武会友」的恶意挑战,对天策府的威??确造成沉重的打击,令李世民亦不得不善为筹谋应付。
尉迟敬德接着道:「敬德支持长孙将军的话,更认为即使可达志今晚正面挑战,李将军或李夫人亦不须应战,否则如让可达志再次得逞,他便可四处宣扬尽败我天策府上下诸将。」
红拂女冷哼道:「假设胜的是我们那又如何?岂非可大挫他长林军的威风。今晚就由红拂出手,看他可达志是否三头六臂。」
李世民从容一笑,道:「谁人出手或不出手,容我们稍後再谈。」
虎目朝徐子陵瞧来,亲切的道:「莫老师有甚麽意见?请随便随出来,不要有任何顾忌,就当是闲话家常。」
徐子陵那敢长篇大论的去回应他,装作谦卑的道:「由於鄙人是外来的人,就算今晚出手输掉这一仗,对天策府的打击该没有那麽严重。」
李世民摇头道:「不!我们绝不可输。」
霍地立起,步下台阶,负手缓步而行,仰天哈哈笑道:「想不到我李世民无惧外面千军万马的大战,却被这里一场区区单独斗的小战难倒。」
众人均露出羞惭之色。
来到殿心,李世民倏地立定,双目闪闪生辉,冷然道:「众卿切勿以为这种两人争斗的成败无关大局,事实上对我们天策府的声势、士气、信心均产生严重的影响。」
徐子陵心底同意。
天策府由於李世民的盖世军功,在大唐军民中建立起至高无上的完美形象,但可达志却凭着一手狂沙刀法,要在这本无瑕疵的形象攻破出一道缺囗。此消彼长下,长林军的声??自因而提高。若李世民不设法补救,挽回声誉,在与建成元吉的斗争中,会被迫处於下风。
李渊因被宠妃及小人唆摆,对李世民的印象日趋恶化,但仍不住策封李世民,亦是迫於形势,一旦这形势被逆转过来,确是後果难测。
李靖从椅上弹起,扑跪地上,朗声道:「秦王请让李靖今晚出战可达志。」
全场文臣武将,纷纷离椅下跪,使得徐子陵和卜廷两兄弟,亦只好依样葫芦的跪伏地上。
李世民的一番话,激励得人人充满斗志,愿为他死。
李世民回归王座,道:「诸卿请起。」
众人坐好後,李世目光????的巡视各人,露出丝充满自信的笑意,油然道:「可达志乃东突厥新一代最出类拔萃的高手,只有跋锋寒可堪比拟。不过就算他能尽败我天策府的人,仍不代表他无敌於中原。」
众人包括徐子陵在内,无不大感程然。照李世民先前的话调,今晚之战可胜不可败。但此刻囗风一转,就像输掉也不打紧似的。
红拂女道:「秦王请让李靖出战,他必不负秦王的期??。」
庞玉道:「李将军的『血战十式』,在我天策府诸将中稳据首席,只有他能挽回我们的面子,请秦王允淮。」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气氛凝重,斗志激昂。
李世民目光落到徐子陵脸上,沉声道:「莫老师曾和可达志交手,究竟有多少胜算?」
徐子陵心答连半成都欠奉,皆因与可达志交手的是侯希白而非他,而侯希白因不敢以美人扇这独斗兵器与他对仗,使得威力大减,也让可达志占得很大便宜。
李世民的话他却不得不答,只好道:「胜败只是五五之数。」
席上过半诸人均露出认为他过份自夸的神色。若徐子陵以本来的身分说这句话,将没有人敢怀疑,甚至会赞他谦虚;换过莫为的身分,当然是另一回事。尤其曾与可达志交过手的庞玉、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三人,更觉得他不自量力。
只有李靖心知肚明:在座诸人中,他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李世民长笑道:「好!莫老师既有此信心和胆色,本王就维持原议,由莫老师出战可达志,李将军明白本王的心意吗?」
众人恍然大悟,李世民兜兜转转,只为说明一件事,就是天策府输不起另一仗。让莫为这外人出战,即使败北仍未至使天策府威名尽丧的地步。
李世民最厉害处是平衡府内各人的意见,把不同的声音统一起来,鼓励士气。
否则只接受其中一种意见,不被接受的人自然不会心服。
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并不主战,更不能接受由外来人代表出战。可是经李世民的一番话後,反觉得由莫为这外人出战是理所当然的事,值得一试。
李靖真心诚意的道:「李靖明白,这确是最隹的选择。」
李世民长身而起,微笑道:「就这麽决定,今晚要看莫老师的本领啦!」
徐子陵跪伏地上,朗声道:「小人必不负秦王的期??。」
众人轰然应好,士气昂扬至极点。
第二章《横贯广场》
寇仲闭上眼睛,同时暗中提聚功力,现在他恨不得食梅的肉,喝他的血,以渲被他破坏全盘大计的愤恨。
出奇地没有任有声音说话。
寇仲睁开眼睛,只见梅正把刀子送到常何眼底,道:「我敢肯定这是江南老刀亲手打制的精钢刀,不信可问莫先生。」
寇仲差点要抓头,在梅手上的刀精芒闪烁,绝对不是井中月,难道这麽关心自己,竟先来个顺手掉包。
就像从一个噩梦中惊醒过来,立时浑身舒泰,往桶内滑坐下去,苦笑道:「两位大哥可否拿刀子到外面再仔细研究,小人要光着ρi股出来穿衣哩!」
徐子陵随李世民和天策府的文臣武将进入分隔宫城和王城的横贯广场,立时看呆了眼睛。
刚才他是从後大门进入掖廷宫,故看不到这边的情景。
除夕夜宴尚未开始,一切已准备就绪。首先令他眼前一亮的,是横贯广场正中的位置搭起一个高达十五丈的灯轮,缠着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悬挂着无数盏花灯,光耀广场庞大的空间,有如霞光万道的七彩光树,令排列两旁的彩灯亦要光华被夺。
在进入宫城的承天门两旁,左右各搭起一座高达二十丈的鞭炮塔,可想像点燃起来火闪炮爆、绚灿热烈的气氛情景。
在灯轮两边,搭起十多个平台,用来作各类型的娱乐表演,往广场东西两端延展开去。各歌舞乐伎、表演杂耍、马戏、幻术、胡舞的艺人,均在台旁准备就绪,只等吉时来临,便开始演艺的节目。
最引人注意的表演者是一群百多人的小孩子,年纪在十岁许间,戴着大红头巾,穿皂青衣,手持大兆鼓,围着一个头戴饰有四只金黄|色巨目面具、手提戈矛和盾牌的主舞者,另外尚有十二个戴着猛兽面具的人,在承天门前集合等候。
卜杰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群表演者,凑到他耳旁兴奋的道:「他们要表演的是驱除上一年厉鬼邪魔,以迎接新年的『大傩戏』,以小孩作『伥子』,主舞扮的是驱疫辟邪之神『方相民』,我在洛阳时见过一次,极为精采热闹哩!」
徐子陵心忖看来卜杰虽驻长安多年,尚是首次有机会到宫内来过除夕。
横贯广场此时聚集以千计的宾客,以唐室官员和家眷为主,亦有本地的大商贾和外地来的使节及胡商。
无论是宫女官眷、又或歌舞伎,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衣香缤景,为除夕夜宴平添无限温柔姿采。
布在天街与广场接口处的两队乐队早落力演奏,重复太平乐、除夕乐等着名喜庆的曲调,箫韶同响,钟鼓齐鸣,钟鼓齐鸣,充满除夕元旦间送旧迎新的气氛。
李世民是第一位抵达的王级贵,登时惹得正分组谈笑的人纷纷来贺,只看这等形势,便晓得李世民甚得拥戴,并不因建成、元吉的排挤而要故意疏远他。
天策府的阵势亦因此给冲散,众人各自修行,找相熟的人叙话闲聊。
不片刻徐子陵发觉卜廷和卜杰都不知转到哪里去,反落得耳根清净,李靖此时来到他旁,扯着他的衣袖,叹道:「到一旁说几句话吧!」
长安城变成不夜之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平时躲在屋内的闺女小孩,都涌到大街上迎接佳节的来临,鞭炮响个不停。大户人家更开门禁,设宴,任由路过的人进来吃喝。
寇仲与常何、梅和沙家大少成就叁人同车,後者问道:「为甚麽会这麽香?」
常何奇道:「洛阳不就这样的吗?在长安每逢除夕夜,会在宫内以沉香、檀木架篝火,燃至天明,可香闻全城哩!」
寇仲咋舌道:「那岂非要烧很多香木?」
梅笑道:「当少不过百车香料。」
只看梅刻下的神情,便知他对自己怀疑尽去。
适才他从浴桶走出来回到内间更衣,己香踪杳杳,没有机会问她是否为他的井中月掉包。对寇仲来说,失去惯手的井中月,比起给人揭破身分,只是小事一件。
两架马车加入开往朱雀正宫门的车流去,由於把门的卫士须逐车审查赴宴宾客的身分,所以欲速不能。
寇仲问梅道:「今晚的宴会有甚麽安排和节目?」
梅顺水推舟的道:「这点常大人可比小弟清楚。」
常何道:「照往年的惯例,该是先宴後舞,宴就是太极宫的廷宴和在广场举行的游宴,太极宫终究座席有限,只有够资格的人才可参与,游宴则可招呼馀下众多宾客。。坦白说,游宴比廷宴可要有趣得多,不但轻松热闹,又有舞乐百戏助兴。」
沙成就道:「舞是否指除鬼的大傩舞?」
常何道:「正是大傩舞,此舞此戌时开始,直舞至子时,舞傩逐疫於宫禁之中,反覆叁遍,最後持火炬送疫病凶鬼出宫门,把火炬投於永安渠跃马桥下,让疫鬼永不翻身。同时於踏入子时的一刻,燃起两座鞭炮塔,届时鞭炮声会传遍全城,光烟屑冲天而上,非常壮观。然後皇上乘车出宫、绕城一匝,迎接元旦的来临。」
寇仲听得心中大喜,照常何说宴会该在戌时举行大傩舞前结束,那时宫内闹成一片,少了他这冒牌神医该不会惹起任何人的注意,只要常何不找他便成。
低声道:「小人最爱趁热闹,可否免去参加宫内的廷宴?小人是认真的。」
若换了审查寇仲佩刀前的梅,定会因而更添怀疑,此时只觉得他是直情真性,笑道:「莫先生若不参加廷宴,圣上和娘娘都会失望。」
常何点头道:「此事小弟可担当不起,莫兄就当帮小弟一个忙,只要亮一会相,再让小弟设法为先生开脱。」
寇仲目的已达,登时心花怒放,他和侯希白约定尽量把同兴社的年夜饭拖至戌时後举行,所以只要能早点从宴会脱身,会有充裕时间去对付杨虚彦。
至於徐子陵对可达志那一场他是丝毫不担心,无论可达志如何厉害,总难以和「邪王」石之轩相比,徐子陵应付他该是游刃有馀。
四周人人兴高采烈,充满送旧迎新的佳节气氛,但李靖和徐子陵却像存在於另一层次的世界里。
徐子陵苦笑道:「李大哥这麽找我说话,不怕别人起疑?」
李靖沉声道:「他们只会以为我和你研究对付可达志的方法,唉!子陵可知令我很为难?」
徐子陵道:「大哥知否我另一个叫雍秦的身分?」
李靖愕然道:「甚麽雍秦?」
徐子陵心中大讶,知道李世民把见过自己的事,连最亲近的手下也瞒过,这或者代表他的谨慎,更有可能是不敢轻信任何人。
徐子陵把整件事厄要解释一趟後,道:「大哥放心,我们和秦王是暗中有协议,一天我们未带走杨公宝藏,大家仍是友好合作的关系。」
李靖脸容稍松,皱眉道:「小仲肯这样帮助秦王吗?」
徐子陵道:「东突厥和魔门乃我们共同的大敌,况且谁想见到外族入侵、邪道横行的可怕情景?嘿!突利平安回家了吧?」
李靖冷哼道:「当然平安回去了,否则我们怎抽身回来。我们直把他送至北疆,让他与族人会合,伏骞王子、程咬金和秦叔宝再多送他一程,而我们因心悬长安的形势,故先一步折返。你们两个逐一溜走,弄得你嫂子发了我几天脾气。」
徐子陵歉然道:「事非得已,李大哥请体谅我们的苦衷。」
李靖叹道:「我怎会不明白。事实上你们肯尽力保着突利的性命,秦王非常感激。秦王从来是个成大事不拘小节的人,做事更不会拖泥带水。但提起你两人,总感到犹豫难决,非常为难。唉!教我怎麽说才好?」
徐子陵坦白的道:「李大哥不用忧心,杨公宝藏只像镜花水月,我们能起出的机会愈来愈渺茫。只要寇仲寻宝失败,我会迫他放弃争天下的计划,大哥也不致左右为难。」
李靖沉吟片晌,道:「有甚麽事我可以帮忙的?」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池生春极可能是香贵的长子,香玉山现时销声匿迹,暗里仍从事伤天害理贩卖人口的勾当,我们正计划把他勾出来,彻底摧毁他们这个罪恶家族,李大哥或能帮上一把。」
李靖一呆道:「池生春竟是姓香的人?真教人意想不到,不过池生春与李元吉关系密切。据天策府的情报,六福赌馆收益的一半是入元吉的袋子,想动他可不容易。」
徐子陵待要说话,只见远处有位花枝招展的美人儿正向他招手,定睛一看,竟是好赌的上林苑名妓纪倩,不由心中叫苦。
李靖瞥她一眼,奇道:「那是谁?」
徐子陵苦笑道:「是侯希白那小子惹来的麻烦,李大哥可否帮我一个忙。」
李靖叹道:「说吧!」
徐子陵低声道:「待会若我要出战可达志,不论胜败,事後也会诈作受了内伤,大哥设法亲自送我离宫,好让我能抽空去对付杨虚彦。」
李靖答应一声,掉头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纪倩像蝴蝶般飘过来,一把扯着他衣袖,硬拉他到一旁,绷着粉脸气鼓鼓的道:「你和胡小仙那丫头是甚麽关系?为何要坐上她的车子在东市兜圈。」
徐子陵心叫糟糕,教他可怎麽回答?
候希白确是好朋友。
寇仲一众人等在朱雀门後的广场下车,安步当车朝横贯广场走去。
寇仲乘机问常何道:「待会的廷宴有甚麽礼节要遵守的?我会否坐在你身旁?」
常何笑道:「放心吧!就算你老哥有甚麽违礼之处,亦绝不会有人敢怪你。郑公公早上特别奉命来找我,嘱我务要令你宾至如归,可见张娘娘多麽着紧你。待会只要我向郑公公说一声你老兄爱到广场趁热闹,他自会作出安排,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寇仲心忖若常何跟在他身旁,他仍是难以脱身,试探道:「我自己一个人去凑热闹便成,常兄不用伴着我。」
常何道:「这怎麽成?今晚我们两兄弟定要狂欢达旦,不醉无归,共渡佳节。」
寇仲暗呼不妙,偏又对常何过分的热情yu拒无从。
梅此时撇下沙成就、沙成功两兄弟,来到寇仲另一边道:「莫先生既是高手,千万勿要错过今晚廷宴的一场精采武斗。」
寇仲装作愕然道:「今晚的宴会不是为庆祝新春而设吗?且又在禁宫之内,怎会有人比拼动手?」
常何道:「这是皇上本族李阀的传统,每逢佳节喜庆,都是比试较量的好日子,大家只是点到即止,不会出现重伤流血的场面。正因我大唐武风炽盛,大唐军方能无敌於天下。」
寇仲装出恍然而悟的神色,道:「梅兄是否亲自下场玩两手?」
梅此时己视他为太子建成一方的人,没有隐瞒的道:「今晚会由太子殿下遣人出战,挑战天策府那方面的人马。唉!若我是秦王,也要非常头痛,除李靖和红拂女外,其他全是人家的手下败将。」
常何道:「我曾亲眼目睹李靖的血战十式,确是一等一的厉害刀法,不过比起可达志的狂沙刀法,恐怕要稍逊半筹。」
寇仲装外行的道:「若只是相差少许,又不是真要分出生死,那不可以斗个平手了事吗?」
梅笑道:「棋差一着,也要缚手缚脚,何况比武争雄,在座者高手如云,皇上更是武学的大行家,只看几招,立即可分出谁高谁低。咦!所以说白昼不要说人,夜晚勿要谈鬼,那个不是可兄?」
两人循他目光瞧去,只见可达志正陪着位娇滴滴的美女在人群中穿Сhā闲逛,一副志足意满的神态。
寇仲再定睛细看,可达志身边的不是喜儿还有谁。
可达志这时亦看他们,领着喜儿朝他们走来。
寇仲回头偷瞥沙成功,只见他早气得脸露青筋,双目射出嫉恨神色。
第三章
徐子陵非是侯希白,故不清楚纪倩的脾性,更怕说错话被她发觉是「冒牌」的,只道:「我和她在关外曾有一面之,就是这样而已!」
纪倩冷哼道:「若只仅是一面之的关系,她为何四处派人查你,又费神在东市等你回兴昌隆。照我看你定是和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还要隐瞒人家。」
徐子陵开始发觉此女并不简单,同时给她问个措手不及,大为狼狈。只好洒然耸肩道:「纪倩姑娘不相信的话,小弟也没有办法,我和她的唯一关系,就是曾在赌桌上蠃过她一半,真的就止於此。」
纪倩一对明眸亮起来,盯着他道:「原来你是懂得赌术的,莫公子在甚麽地方挫过胡小仙那丫头的威风呢?」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知道已为侯希白惹上麻烦,来个两方扯平,低声道:「在九江。」
纪倩欣然道:「那定是在由『赌鬼』查海主持的因如阁,对吗?可是天九大赛的得胜者是胡小仙而非你莫大爷啊。」
徐子陵这才晓得天九大赛的胜出者,道:「我并没有叁加天九大赛,只是赛前和她赌过两手。」
此时几位公子哥儿模样的人朝他们走来,纪倩叹道:「那班冤鬼又来了!」接着探手到他的小臂狠狠捏了一记,低声道:「迟些再和你算账。」就那麽飞快的溜掉。
可达志挟美而至,哈哈笑道:「终於见到梅大掌门,听说梅兄曾与寇仲和徐子陵碰头交手,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喜儿则笑意盈盈的向众人施礼,对沙成功则态度冷淡,目光反落在寇仲的丑神医身上,似乎有话要说。
梅被他惨揭疮疤,心中暗恨,又不能不答,只好道:「确有碰头,却没有真正交手,这两人乃无胆之徒,最出色的本领就是逃跑。」
寇仲听得心中好笑,常何脸上露出不屑神色。
沙天南、沙成就和沙成德三父子另给人截着在後面各套寒
换怀剿ㄐ
子的谈话。
横贯广场的宾客人数已达数千,仍是不觉挤迫。且天公作美,明月当空,兼之北面有宫墙挡住寒风,所以广场分外和暖。
可达志微笑道:「有齐王和梅兄率队,他们自然要望风而逃。照梅兄的看法,这两人究竟哪个比较高明?」
寇仲和常何对梅都没有好感,交换个眼神,心中暗笑。皆因听出可达志弦外之音,在嘲讽梅凭着人多势众,对方当然要突围逃走。
梅是聪明人,怎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不可达志是长林军最当红的人,兼有东突厥在背後撑腰,他不得不忍下这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道:「这个颇为难说,他两人各有所长,但均是不拘一格,无论多麽简单平凡的招式由他们使出来,均能有点石成金之妙。」
寇仲从未这麽听敌人评论他和徐子陵的武功,感觉非常新鲜。
可达志神往的道:「听梅掌门的形容,这两人确已臻大家境界,始能化腐朽为神奇,寓巧於拙。若能和他们任何一人决胜争雄,必是人生快事。」
沙成功终於找到机会,狠狠的道:「这两人在洛阳亦是威名甚盛,可兄若碰上他们,会有多少成胜算?」
可达志耸道:「半成都没有。」
包括寇仲在内,各人对可达志的谦虚都大感讶异。
沙成功哈哈大笑道:「如此可兄得小心快事会变成恨事。」
可达志露出一丝充满嘲弄的笑意,淡然自若的先朝喜儿深望一眼,才向沙成功道:「二公子对武事始终是外行人,不明白武学不但讲求招式与功底,更重心法。
小弟狂沙刀法的心法是『败中寻胜』,此道理颇为玄奥,非是三言两语可解释清楚。」
寇仲首先动容,他虽未能完全把握可达志所说的心法,但能以力图化败为胜的精神去和敌人交手,已非常特别。不由有点为徐子陵担心起来。
喜儿露出崇拜的神色,这比可达志的说话,对沙成功造成更大的伤害,登时作声不得。
梅大讶道:「可兄竟有此独门心法,虽怪狂沙刀法令人人防不胜防,变幻莫测。」
可达志若无其事的道:「小弟这套刀法是从大漠领悟出来,任何到过大漠的人都该体会到那是个充满死已味道、不测和绝望的地方,而从绝处寻生机,正是败中求胜的至理。」
喜儿赞叹道:「可爷说得很动人哩!」
可达志像故意要气沙成功似的低头柔声道:「喜儿姑娘不是爱看杂耍吗?那边的杂耍刚开锣表演呢。」
喜儿喜孜孜的点头,又道:「可爷请稍待片刻,喜儿想和莫先生说两句话。」
徐子陵往找卜家兄弟,瞥见寇仲正和喜儿在说话。
他只依稀记得喜儿当年的样儿,故一时间认不出长得更漂亮的她,正嘀固为何会有美女看上寇仲现时这副尊容,冷不防有人拦在前方,哈哈笑道:「想不到竟碰上莫兄。」
徐子陵愕然止步,赫然是突厥高手可达志,一时间他仍未习惯「认识」他,不由有点慌了手脚。
常何和梅来到可达志身旁,常何还在礼貌上和徐子陵打个招呼,梅则嘴角含着一丝冷笑,一副看热闹和落井下石的样子。
寇仲舍下喜儿朝他们走来,沙成功则乘机去向喜儿纠缠。
四周的宾客以为可达志和徐子陵是朋友打招呼,并不察觉两者间的敌意。
可达志见徐子陵怔怔的瞧着自己,大讶道:「莫兄不是心怯吧!」
徐子陵恢复过来,心中剧震。
凭着过人的直觉,他几敢肯定可达志是因知道今晚出手的人是他「莫为」,才会误以为他在心怯。这资料极为管用,因可由此断定刚才天策府内的人里,有李建成的内奸在其中,否则可达志理该没可能猜到出手的是他而非李靖。
此事非常重要,必须立刻通知靖。
乾咳一声道:「可兄何出此言?」
可达志亦是才智高绝之辈,立即察觉到说的话有问题,脸不改容的微笑道:「本人精於观人於微之道,且只是随便一句话而已。奉劝莫兄一句良言,良禽择木而栖,莫兄若选择错误,恐有不测的後果。本人若非对莫兄的剑法非常欣赏,也不会白费这唇舌。」
此时寇仲来到,呵呵大笑道:「可爷的中原话修养真好,出口成章的,小人万万不及。嘿!这位是……」
常何道:「这位兴昌隆的莫为老师。」
寇仲道:「我们早见过面哩!莫兄和家叔同名同姓,比同姓一家亲更要亲近,又又这麽有缘,找个机会我们定要碰碰头摸摸酒杯底。」
徐子陵装作不认识梅般目光落到他脸上,梅傲然望往夜空,寇仲故意讶道:梅兄不是与莫兄有甚麽过节吧!」
梅冷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有机会定要领教一下莫兄连可兄都要赞赏的剑法。」
这番话充满火药味,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寇仲乾咳一声,正要说话,可达志截入道:「莫兄请考虑一下,勿要悔之莫及。」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莫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知甚麽叫後悔。」
说罢拂袖而去。
梅发出嘿嘿冷笑,充满不屑的意味。
寇仲低声问常何道:「甚麽事?」
可达志盯着徐子陵远去的背影,微笑道:「今晚我可达志会令他明白甚麽是後悔。」
「当!当!当!」
廷宴的钟声,终於敲响。
在近臣妃嫔和建成、世民、元吉三子陪同下,鼓乐喧天声中,李渊头戴龙冠,身穿皇袍,登上承天门楼,接受群臣宾客的祝贺,并说了一番应节的话。
广场的气氛立时沸腾起来,当李渊从门楼退回太极宫,各类表演随即开始。有资格的人则鱼贯往太极殿赴廷宴。
进入承天门,就是嘉德门,位於承天和太极两门之间,明显是为宫禁的安全隔断承天和太极两门的一道屏障。
步出太极门後,左右建有钟楼和鼓楼。前方雄伟壮观的太极殿,气象万千的坐落在广场正北处。在满灰砖地面的广场中,用大石板在大殿前出一条道作御路,直抵殿门。
太极殿乃是皇宫内最宏伟的建筑物,开阔十二间,进深十五间。最使人叹为观止是殿顶采单檐四坡式,斗拱出四层,构造简单中见复杂,实是美感和力学的结合。
广阔的殿堂在北端设六张圆桌主席,能坐入这六席者当然是王族的人。东西两边安排入座,一切井然有序。
徐子陵随天策府的人往太极殿走去,觑空找个机会向李靖说出内奸的事,李靖听得眉头大皱,却因不便说话,只点头表示晓得。
长孙无忌来到徐子陵另一边,淡淡道:「莫兄和李将军很谈得来啊!」
徐子陵知他细心多智,不敢轻忽,苦笑道:「长孙兄是误会了,李兄只是不放心鄙人的功夫吧!」
李靖装作尴尬的道:「莫兄勿要多心,因事情关系重大,李某才好奇的多问上两句。」
长孙无忌道:「据闻可达志那晚在上林苑与莫兄交手後,事後曾对人说,莫兄的身法比剑法好。小弟和敬德曾仔细推研他对莫兄这古怪的评语,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莫兄是当事人,当比我们更能把握可达志这句话的含义。」
徐子陵心中大懔,不由要对可达志重新作出评价。他当然明白这句话,指的是侯希白的剑招不能完全配合他潇洒玄异的身法,却不知因他用以应战的非是惯使的美人摺扇。但他怎可揭破?
李靖道:「我们到一旁去。」
为免阻碍别人,三人移步到太极殿广场的一角,继续先前的话题。
徐子陵瞧着寇仲扮的莫神医在常何和梅左右陪伴下,杂在宾客中登上大殿的白石台阶,道:「那晚因有建成太子在座,鄙人不敢把剑法使尽,所以可达志才有这样的批评。」
庞玉和尉迟敬德隔远见到他们,走过来打招呼,前者笑道:「是否在商量今晚的徵恶大计,我们都要倚仗莫老师呢。」
尉迟敬德神色凝重的道:「可达志的狂沙刀,恐只有宋缺的天刀才可稳胜他,即管寇仲的井中月对他,胜负仍属未知之数。所以莫老师切勿犯上求胜心切之忌,因为可达志不但韧力惊人,且最擅以坚攻坚,乃打硬仗的高手。」
徐子陵心忖尉迟敬德认识的寇仲,只是洛阳时的「旧」寇仲,经过洛阳至今的一番历练,又得「天刀」宋缺苦心栽培点化,更与四大圣僧对仗过,今时的寇仲已非洛阳时的寇仲了。
他当然不会因而轻敌。
李靖道:「敬德放心,莫老师绝不会犯上轻忽的毛病。」
长孙无忌讶道:「小弟有种奇怪的感觉,莫老师似乎一点都不把可达志放在心上,这是否无忌看错?」
此时鱼贯入殿的队伍忽然一阵哄动,原来是尚秀芳来了,陪着她的正是红拂女,男男女女竞相争看她的风采,足见其惊人的魅力。
见到李靖,两女朝他们走过来,惹来不少艳羡妒忌的目光。
徐子陵趁两女尚未抵达前,向长孙无忌道:「我这人对名利看得很淡泊,今晚又不是要分出生死,所以没有把这事怎麽放在心上,抱着事到临头才去应付的念头,并不像长孙兄所想的不把可达志看在眼内。」
长孙无忌似对他颇有猜疑,虽因尚秀芳驾到不再问话,一对剑眉仍紧蹙不放。
众人齐向尚秀芳亲热周旋。
尚秀芳确是天生丽质,有倾国倾城的艳色,最动人处是她行立坐卧,均是仪态万千;一颦一笑,无不能颠到众生。
当她来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包括李靖在内,无不被她从淡妆秀出来异乎寻常的迷人美态慑服得屏住呼吸。
她若似含情脉脉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在众人身上打个转,最後停在徐子陵脸上,话却是向各人说的,微笑道:「秀芳生性好奇,见诸位讨论得兴高采烈,忍不住央红拂姐姐带秀芳过来聆听聆听。」
各人当然知她在说笑,她肯过来和他们寒暄应酬,不但令他们大感有面子,更是宠若惊。
庞玉笑道:『我们正研究今晚秀芳大家会否开金口,在廷上为皇上献上一曲?」
在天策府诸将中,庞玉乃着名风流的人物,像这种语带调侃的话,绝不会出自尉迟敬德、李靖等人之口。
红拂女代答道:「秀芳今趟是应皇上邀请来赴会,而非表演歌艺。」
假若尚秀芳是应李世民又或李建成之邀来出席除的廷宴,是顺理成章的事。若邀请来自李渊,那他们的关系便大不寻常。徐子陵直觉感到其中非是因男女关系,而是与尚秀芳的母亲明月有关。
尚秀芳的美目从庞玉移回徐子陵处,柔声道:「莫老师不但剑术高明,原来还是琴棋书画,无有不精的风流人物,秀芳尚未有机会讨教。」
徐子陵大感尴尬,暗骂侯希白「不知检点」,但稚有把这暗含讽刺的恭维硬咽下去,更知尚秀芳私下留心「他」在青楼的史迹,说不定连与纪倩「鬼混」的事亦了如指掌。
硬着头皮道:「鄙人只是陪我家二少爷到上林苑去溱兴趁热闹吧!」
尚秀芳大有深意的瞟他一眼,以徐子陵的心胸修养,心神仍不由悸动。
李靖道:「时间差不多哩!秀芳大家请。」
众人往殿门瞧去,大部分宾客均已入殿,再不起行,便要迟到。
尚秀芳亦不谦让,在红拂女陪伴下,领先朝太极殿袅袅婷婷,婀娜多姿的轻移玉步。
徐子陵正要举步,长孙无忌溱近道:「秦王嘱我是醒莫兄,只要莫兄能挡可达志十五刀,他会中止比赛,我们天策府已可争回颜脸。」
徐子陵微笑道:「最好由皇上来终止比赛,那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言罢再不理长孙无忌,追在李靖背後去了。
第四章
寇仲步入太极殿广阔壮丽的空间,才发觉自己在长安是多麽受欢迎,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争着来和他打招呼攀交情。
他忙个不亦乐乎时,梅??拍拍他肩头道:「小弟要失陪哩!迟些再找莫先生喝酒作乐,由小弟作小东道。」
寇仲愕然道:「梅掌门要到那哪去?」
常何笑道:「梅掌门不是要到甚麽地方去,只是各有席位,暂且分手吧!」
梅??哈哈一笑,自行去了。
常何扯着寇仲,往贴近主席的??席走去,解释道:「建成太子占八席,秦王六席,而齐王则只有四席的配额,席位矜贵,梅??只能坐到齐王的配席去。」
寇仲明白过来,道:「小弟当然和老爷公子等坐入太子殿下的配席,对吧?」
常何笑道:「你老哥是特别嘉宾,坐的是皇上的配席,到哩!」
寇仲随他停步在东席外档的第叁席,两名大官长身而起,道:「莫先生请坐!」
寇仲定神一看,竟是刘政会和今天在四方楼见过,外事省的温彦博,连忙回礼。
刘政会亲自为他介绍席上诸人,都是各部省的头号官员。
他坐到刘政会和常何间,还有两个席位是空着的。
谈笑两句後,寇仲忍不他问道:「谁人尚未来呢?」
刘政会笑道:「这要问老温才成。」
温彦博道:「一位是重要的外宾,礼貌上当然该由我们等他,而非让他呆等!小弟暂且失陪。」
寇仲没有放在心上,凑近常何道:「这种宴会可把人闷出鸟儿来,究竟甚麽时候才可到外面玩?」
常何为难的道:「我本以为你坐的是太子殿下的配席,溜起来没有那麽碍眼,现在嘛--」
刘政会见他两人交头接耳,好奇问道:「甚麽事?」
寇仲苦笑道:「没甚麽,只是我的外游大计完蛋了。」
同坐者都是天策府的高手,包括长孙无忌、尉迟敬德、李靖夫妇、庞玉、罗士信、刘德威。
尚有四个空席,却不知留给何人,徐子陵不像寇仲,虽心中嘀咕,却清楚不宜询问任何人。
幸好长孙无忌没有坐在他身旁,否则还要招架他的问题。
宫娥太监为他们的??子添酒,左边的庞玉叹道:「今晚不知谁家的幸运儿,能坐在秀芳大家的身旁。」
大殿虽坐满人,但因此乃宫廷宴会,人人庄重自持,不敢喧哗,气氛克制严肃。
红拂女低声笑骂道:「照我看秀芳的心早另有所属,玉公子勿要痴心妄想。」
在座诸人无不动容,且亦不无妒忌之意。
「玉公子」乃庞玉在天策府的诨号,闻言一震道:「那人才是真正令人既羡且妒的幸运儿,究竟此子何人,只要本公子把此讯传出,包保有很多人会找他拚命。」
红拂女道:「此君姓甚名谁,请恕红拂未能提供,因为我只是猜想出来的。」
长孙无忌兴致盎然的道:「在下虽没有资格作秀芳大家裙下之臣,但仍关心尚才女的终身幸福,不知大姐是从甚麽蛛丝马迹猜出尚才女心有所属呢?」
红拂女道:「昨天红拂到上林苑探访她,见到她在笺上把『长相思、长相忆;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这几句诗词反覆写下十多遍,见我来到,还把笺子扔掉,若非深受相思之苦,怎会如此?」
庞玉颓然道:「多谢大姐提点,这笺子绝不会是为我写的。」
李靖忽然低声道:「看是谁人来了。」
众人跟他眼光瞧去,只见一群人昂然人殿,其中两人赫然是东突厥的康鞘利和京兆联的大龙头杨文干。後者显然在长安的权贵间很吃得开,不断和东西两席的达官贵人打招呼。
随在他们身後的是大仙胡佛和他的女儿胡小仙,想不到这对赌界的名人父女也在被邀之列。
胡小仙经过时美目朝徐子陵瞟来,还抿嘴浅笑,一副得意盈盈的可恨神态。
坐在徐子陵旁的罗士信奇道:「莫老师认识胡小仙吗?」
徐子陵大感尴尬,只好含糊道:「只是一面之缘吧!」
红拂女此时经推李靖一把,道:「世绩偕夫人来哩!」
徐子陵听得心神一震,往殿门瞧去,果然是沈落雁小鸟依人般旁着李世绩朝他们走来,不由心中叫苦。
寇仲忍不住又向刘政会探问跃马桥一带建??的来龙去脉,正说得入味时,忽然在座诸人纷纷起立,正不知发生甚麽事,却见美丽的尚秀芳在今晚负责打点廷宴的太监头儿陈公领路下,翩然直趋席前。附近各席的人无不露出羡慕的神色。
寇仲醒觉过来,慌忙学其他人般起立迎迓,暗忖尚秀芳可比任何大官巨富,更具有魅力。
陈公公亲自为尚秀芳亲开椅子,请她入座,岂知尚秀芳竟道:「秀芳有一不情之请,可否改坐莫先生身旁,俾能向莫先生请教一些医学上的问题。」
若换过寇仲是庞玉又或侯希白那类长相风流的人物,众人必猜是神女有心,但若是寇仲这位丑神医,自然没有人怀疑到这方面去。
当下刘政正会近然让位,另两名小太监到来为尚秀芳朝迁席位,等尚秀芳安然在寇仲旁坐下,众人才纷纷回座。
常何凑到寇仲耳旁说笑道:「小心老兄你的童身不保。」
寇仲惟有以苦笑回报。
尚秀芳立时成众矢之的,包括常何在内,人人争着向她奉承,而她亦是口齿伶俐,口角生春,绝不得失任何人。
寇仲则像变成一个哑巴,不时偷眼朝殿门瞧去,先後见到李密、王伯当、晁公错、可达志等人入场。
当他瞧见入场的是东溟公主单婉晶和她指定的夫婿尚明时,尚秀芳终於「撇下」
席上诸人,凑到他耳旁轻轻道:「莫先生知否秀芳为何会给安排到这席来呢?」
寇仲心知不妥,硬着头皮低声道:「究竟是甚麽原因?」
众人以为他们在讨论医学上的问题,不敢打扰,各自捉对说话谈笑。
尚秀芳道:「因为这是秀芳特别要求的。唉!你这人呢!差点给你骗了。」
寇仲心中剧震,愕然往她望去。
尚秀芳报以迷人的笑容,若无其事的道:「莫神医甚麽时候可抽空来为秀芳治病?」
寇仲仍未弄清楚她「差点被骗」的真正含意,苦笑道:「秀芳小姐有命,小人怎敢不从,小姐甚麽时候要人,小人就甚麽时候向小姐报到。」
尚秀芳「噗哧」娇笑,那对能勾魂摄魄的翦水双瞳滴溜溜的在他丑脸上打了个转,凑近把声音压至低无可低,但仍字字清晰,呵气如兰的柔声道:「新春佳节,少帅来上林苑陪秀芳过年如何?今趟可不要失约哩!」
寇仲立时头皮发麻,完全不晓得在哪里露出破绽,竟给她识破自己的假面目。
颓然道:「小人怎敢违命?」
此时温彦博回来,领着的外宾赫然是东突厥派来作贸易的使节莫贺儿。
鼓乐声起。
大唐皇帝驾到,大殿近千宾客肃立恭迎。
徐子陵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四个空席分别给两对夫妻填上,一对是徐世绩和沈落雁,另一对是单琬晶和尚明。
听到「驸马爷」的称呼,徐子陵始知东溟公主单琬晶依照东溟派本身的安排,「纳」尚明为婿。难怪先前再会伊人,她表现得那麽庄重自持,言谈间尽量避免男女之私。
沈落雁美目深注他两眼後,装出不再留意他的神情,但徐子陵敢肯定她已看穿自己是徐子陵。
单琬晶却因有「雍秦」这前科,虽有怀疑,仍不能断定,故眼神不住住他扫射,弄得他更是坐不安宁。
虽说他从没有与两女发生过甚麽关系,又或谈情说爱,更早知名花有主,但如此面对面的看着两女成双成对的同席对坐,那种不好受的古怪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
幸好此时李渊率领妃嫔、叁子和皇亲国戚进场,一行浩浩荡荡的近百人,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他的苦况和压力因而得以舒缓。
李渊诸妃中徐子陵唯一认识的是董淑妮,她的艳色绝不逊於其他妃嫔之下,紧跟在德妃和怪病刚愈的张婕妤之後,可见甚得李渊爱宠。
李建成等亦各自领着妃嫔,依尊卑之序入殿,建成後是世民,接着是元吉,最後是李神通、李南天等李阀成员。
寇仲的目光从李秀宁入殿後便离不开她,最令他悲苦的是柴绍公然伴在她旁,显是名份已定,才能在席位作出如此安排。
到李阀诸人在六围主席坐好,殿内群臣宾客,在李渊最亲近的两位大臣刘文静和裴寂领头下,向李渊祝酒叁通,令人殿的气氛登时热烈起来。
李渊再说一番请各人不用拘礼、佳节尽欢的话後,百多名歌舞伎在纪倩的领导下从主席两侧的後殿门彩蝶般飘出来,在悠扬的鼓乐声中,载歌载舞。
歌舞中的纪倩份外迷人,在众多歌舞伎的衬托下,尤能显得她出众的曼妙姿态。众女和唱下,她轻歌曼舞,声音甜美,虽及不上尚秀芳独特出众的风格,亦另有一番动人的韵味,难怪能成为长安最红的名伎。
只见裙裾翻滚,长袖飘荡,纪倩婉转动人的歌声,能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艳色舞姿,连李渊亦难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寇仲尚是初见纪倩,不由也把因李秀宁而来的愁思怅绪暂且放下,看得如痴如醉,耳旁忽然响起尚秀芳娇柔的声音道:「莫先生是否心动哩?」
寇仲惊醒过来,鼻内充盈着这美女的芳香,忍不住随口反击道:「只有对秀芳小姐,小弟才会动心。」
尚秀芳微感愕然,俏脸一热,白他一眼低声道:「又在骗人!」
这次轮到寇仲一怔,暗忖难道尚秀芳看上自己,否则怎会有此女儿娇痴神态,更用这种口气语调和他说话。
其他人正全神欣赏歌舞,并没有留心在这对男女间发生的小Сhā曲。
只听纪倩领唱道:
花萼楼前雨露新,长安城里太平人。
龙衔火树千重焰,鸡踏莲花万岁春。
帝宫叁五戏春台,行雨流风莫妒来。
西域灯轮千影树,东华金阙万重开。
一曲既罢,灯火倏暗,忽然众女手上变戏法般多出一盏彩灯,霞光耀射中百灯齐舞,在大殿的空间变化出千万种由灯火舞动轨迹所编织出来的图案,人人看得目不暇给,叹为观止。
当殿内灯火重明时,众舞伎已从来路退出殿外。
喝采声震殿响起。
寇仲席内另一位大臣高士廉边鼓掌,边向尚秀芳道:「秀芳大家编的这场舞曲,确是精采绝伦,教人佩服。」
寇仲这才明白为何尚秀芳会住进上林苑,原来是为了训练歌舞伎以作这场表演。
尚秀芳连忙谦让。
宫娥此时流水般把佳肴美馔奉上席来,又是另一番的热闹。
轮到李渊向众人祝酒,又掀起一派宾主尽欢的融洽气氛。
另一边的徐子陵心有所感,暗忖若非大唐声势如日中天,今晚年夜宴的气氛绝不会像刻下般高张炽热。如非宫廷派系斗争不绝,大唐确有谁能与争锋之势。
酒过叁巡後,叁百名雄纠纠身披战甲的禁军卫士,从正殿门操入,排成各种阵势,分持刀抢剑盾,表演一场充力学美感的「兵阵」
比对起刚才旖艳的舞伎,又是另一番满阳刚味道,同样扣人心弦。
「兵舞」既罢,李建成领着李世民、李元吉和其他王亲贵谓向李渊祝酒,再掀起另一个Gao潮。
到平静下来时,李建成长身而起,朗声道:「我大唐自起兵太原,一直战无不克,究其因皆因能以武立国,又广揽各方贤材。今晚际此盛会,依我大唐传统,武试当不可缺,本殿下就抛砖引玉,派出长林军都尉可达志将军,接受挑战,点到即止,不论胜败方,两方各赏十两黄金,以为助兴。」
殿内立时爆起一阵采声。
徐子陵心中叫好,想不到这麽快就可上场比武。
在众人注目下,可达志长身而起,昂然来到殿前,向李渊下跪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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