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幸存者自获救至今,全世界已作了大量报道,几乎每个中国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名字。可是,竟没有一个家属前来探望,难道这些大难不死的人个个都是天煞孤星?
疑惑关头,警官老王出现在面前,将一沓厚厚的资料放到叶萧手里。
“又有新的惊人发现,要是透露给医院外面那些记者,绝对是一条爆炸新闻!你自己慢慢看吧,我还要去补充其他人的资料。”
借着走廊尽头窗口的阳光,叶萧看完了资料——地下四层发现的那些尸体,今晨大部分已运到地面,集中在临时设立的法医中心。警方从周边省市抽调大量人员,进行遇难者身份识别。
同时,老王搜集了大厦主人罗浩然更多的资料。罗浩然贵为未来梦集团董事长,掌握这家公司百分之百的股份,个人档案却简单得惊人——籍贯空白,父母信息空白,学历空白,教育空白,工作经历空白……档案里最早的信息,还是十年前罗浩然以个人独资形式创办未来梦地产公司。不知从哪里来的钱,注册资本即达两千万元。其后,未来梦公司迅速扩张,在房价上涨最疯狂的阶段,以低廉价格拿下许多地块,并顺利得到银行巨额贷款,通过商业地产项目,赚得盆满钵满。最近几年,虽然房市各种调控不断,但他未受影响,集团多元化经营异常成功,深入到五星级酒店与连锁电影院行业。与王石、任志强、潘石屹等人不同,罗浩然为人处事异常低调,从不见媒体报道,也不公布个人信息,永远蒙着一层神秘面纱,据说只有个别政府领导以及他公司的高管才有机会见到他本人。
他在三十岁前的人生轨迹始终是一团迷雾。为何档案竟是空白?无人能解释清楚。是被系统误操作删除了?还是他在三十岁那年从天而降?唯一可确认的,是罗浩然的身份证号码,显示他出生在北京,今年正好四十岁。
这些线索或许与罗浩然的死有关,也可能毫无关系。但叶萧想要知道的真相,绝不仅限于此。他整了整警服,来到另一间病房门口。
在换防疫服的同时,低头看了看资料上的名字——莫星儿。
第十一章
4月9日。星期一。下午,14点59分。
阳光从铁栏杆的缝隙间洒到白色病床和被子包裹的身体上。病房里除了消毒水和药物的气味,还有她发丝间诱人的香波味。这头乌黑光泽的长发刚刚洗过,能否洗去地底的七天七夜里的污垢与秘密?
面对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子,叶萧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在玻璃墙外敲了几下,直到听见一个镇定自若的声音“请进”,他才一本正经地走到病床前。
“我知道你是谁。”没等他开始问话,莫星儿抢先说道。她身上没有Сhā输液管,只是脸色稍显苍白,直直的长发披在肩上,一双明眸很是动人。叶萧直勾勾盯着她的脸,心里却一阵悸动,很想转过身去不再看她的眼睛,似乎只要再多看一眼,就会揭开某些早被遗忘的伤疤。
他强迫自己不动声色地回答:“护士们跟你说了吗?”
“嗯,非常感谢你救了我们!”
从她肩膀和胳膊的尺寸,以及藏在被子底下的体形来看,她是个很小枝的女子,身材轻盈惹人怜爱,就和她的声音一样迷人。
不过,叶萧不会被这温柔外表的假象迷惑,从莫星儿说话的表情,以及看似友善的目光深处,他发现了这个女子超乎常人的坚硬。
“你也知道我要问你什么?”
莫星儿平静地回答:“是,你想知道在地底发生的一切。”
“请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你知道,我们在地底度过了七天七夜,所有人都以为世界末日降临,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认定不会再有得救的希望。不过,就算是多活一天,哪怕一分钟,任何人也都会竭尽全力,除了本来就想自杀的人。”
“你们在地下努力搜集水和食物?”
“当然,本能而已。这就算是感动全世界的新闻?我们之所以互相帮助,只为了能多活几天,彼此间并没有什么情谊,纯粹是生存的需要罢了。”
“对不起,我不是记者,我是警察,我要的只是真相,无论是否符合大众的愿望和审美。”
“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活下去是在地底唯一的目的,为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做。”
这话从一个美丽女子口中说出,总会让人联想到什么,叶萧拧起眉毛:“那你做了什么?”
“生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想听到什么?”
“我没别的意思,只希望你说得更详细些。”
“吃——每个人都囤积了一堆,藏在各自栖身之处。地下严禁使用明火做饭,每人搬了微波炉和电饭煲,但使用时间固定,过了饭点就没电了。为节约电力,教授让大家尽量食用不加热的干粮。好在世界末日房价终于降到零了,大家各自找寻一家商铺,通常都有私密空间,作为在地底的家。这些商铺大多位于二楼与三楼,后来地下的空气越来越混浊,很多人搬到七楼以上。除了吃饭,就是睡觉、聊天,要么就是无聊地发呆,反正有的是时间……还要我说怎么上厕所?”
“不用。”叶萧始终与她保持距离,此时干脆后退了半步。
“可以告诉你。刚开始,商场的水管里还残留一些自来水,到第二天就全部用完了,别说马桶无法使用,洗脸也只能用矿泉水。我们到宠物商店,找来大量猫砂之类的东西,堆积在厕所里,暂时可以解决几天卫生问题。”
猫砂?有没有搞错啊姑娘!尼玛也太有创意了吧!不过,人类在极端环境下的生命力与想象力,是永远不能低估的。
“好吧,既然已说到猫砂,那我再问一句——我们发现了很多动物尸体,怎么回事?”
莫星儿脸色微微一变,往被窝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张脸,神情怪异地回答:“你,终于问到要点了。从我们被埋入地下第二天起,大家就开始讨论这些动物的问题,那些从宠物店里逃出来的猫和狗,以及从九楼电影院跑下来的老鼠,到处疯狂地觅食,超市里许多食物都被他们糟蹋了,我们被迫与动物展开食物争夺。我把很多罐头与零食藏在三楼女装店里,结果才睡了两个钟头,就发现大部分包装都被拆开,老鼠们把瓜子话梅吃得干干净净,整包糖果全被拖走了。”
“因此,你们要消灭这些动物?”
“看来男人都是这种思维模式!教授首先提出这个想法,要求大家团结起来清除所有的猫、狗、老鼠,以及其他一切动物。他说这里是人间地狱,不是诺亚方舟,我们不需要保护这些动物。虽然很残酷,但必须要为人类留出足够的生存空间和资源。”
“果然,教授是信奉丛林法则的达尔文主义者。”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教授是我们在地下的权威,好几个幸存者都是他的死忠粉丝,没人敢反对他的意见。何况从理智来分析,从每个人的求生欲望来看,大家也都倾向于消灭动物,即便曾经养过宠物的人们。”
“当时,就没有一个人反对吗?”
“有,是那个男人。”
“哪个男人?”
叶萧察觉到她说出“那个男人”时感觉很古怪,就连眼皮也有些轻颤。
“对不起,我总是这样称呼他——他就是未来梦大厦的主人,罗浩然,在地底也穿着一身阿玛尼西装,牵着一条顽皮的拉布拉多犬。他对于消灭动物持保留意见,希望不要发生大规模流血事件。并且,无论如何,必须要保护他的丘吉尔——那条拉布拉多犬的名字。他是大楼的主人,何况据说这条狗救过很多人的命,因此没人反对他。罗浩然还说,他会把自己那一份肉食,省下来留给忠诚的爱犬。”
“接下来呢?”
“男人们开始了残酷的杀戮。有个年轻的商场保安,他老家在农村,常吃狗肉,因此精通各种捕杀狗的方法。在他的指导下,加上教授的聪明才智,很快制作了一批捕杀猫狗的工具。”
“哪些人参与了捕杀?”叶萧盯着她的眼睛,不依不饶地追问,“能说出他们的名字吗?”
“首先,就是那个保安,好像叫杨兵。第二个,是超市员工,他叫陶冶。第三个,是在未来梦大厦写字楼上班的白领,他的轻伤很快痊愈,积极参与灭狗行动,名叫许鹏飞。”
莫星儿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叶萧从她闪烁的眼神中,发现一丝难以形容的恐惧掠过,虽然只有一瞬间。
“说下去。”
“最后,就是那个三流作家,周旋。”
听到“三流作家”这样的评价,叶萧不禁为少年时代的死党感到心寒。
“你怎么看待周旋?”
这个问题又让她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冒出一句:“他死了吗?”
“你不知道他还活着吗?他也是六个幸存者之一。”
“哦。”她回答得如此平静,却又摇摇头,“这个人啊,很奇怪。”
“怎么奇怪?”
“我说不清楚,他经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比如:我们如果能一直生存下去,将会改变整个世界,为人类创造全新的未来——哪怕全人类只剩我们这二十来个,至少不比亚当与夏娃更孤独。”
叶萧暗暗点头,这确实是周旋的风格,一个内心深处的幻想家。
“还有呢?”
“你问周旋吗?这个家伙,我不太关心,只觉得他可能有精神病。”
虽然,她说得轻描淡写,叶萧也毫无表情,心里却在咆哮——你在说谎!
莫星儿的上半身探出被子,喝了一大口水:“我能继续说捕杀行动吗?”
“请——”
“主要就是他们四个人在动手杀狗杀猫,利用那些可怕的捕杀工具,看着就让我们女人害怕。”
“教授呢?”
“他是军师,从来都是在幕后指挥,根本不用亲自动手。”
听到这里,叶萧心底一阵鄙夷。
莫星儿继续说下去:“第二天晚上——虽然地底没有白天晚上,但为了让大家不忘记时间,还是会强迫每个人相互通报时间。保安杨兵抓住了第一条狗,就在超市地下一层,是条可怜的小博美。真是造孽啊,那么小的一条狗,居然……反正我是没有亲眼看到,听说他们四个人共同吊死了那条狗……”说到这里,她再次打住,捂住胸口。
“对不起,你必须说下去。”
“我只是在想象那时的场景,其实我亲眼看到过比这更可怕的画面!然而,就在那天凌晨,在他们费尽心机捕获第二条狗的过程中,那条爱斯基摩雪橇犬拼命反抗,结果咬伤了杨兵。最后,它还是被他们齐心协力吊死了。虽然,杨兵受伤不重,也不担心狂犬病的问题,反正世界末日,早晚都是死,但大家对于他们这种粗暴野蛮的捕杀方式,提出了强烈质疑,尤其是幸存者中的女性。第三天清晨,大家发生了激烈争吵,那个叫小光的男孩坚决要求停止捕杀,几乎与杨兵和许鹏飞打了起来。最后,还是教授作了裁决——捕杀行动继续,但是改变原来武力的方式,一是效率低下,整晚才杀了两条狗;二是过程太血腥残酷,使地下的幸存者内心不安,影响大家的精神状态,也会酿成苦果;三是并不安全,会给捕杀者带来危险。教授与大家商讨后,决定采用最温和的方式——下毒。”
“我已经猜到了。”
“超市里只有毒鼠药,不足以杀死猫和狗。不过,教授运用聪明才智,从超市货架上收集了一些日用化工品,关在一个小房间里调配,制造出了毒性极强的药水。由于原料很多,因此调制出几大桶,别说毒死这些猫狗,就连把所有幸存者毒死也绰绰有余。因此,只有教授才能接触这些毒药,并把小房间用几把大锁关起来。教授亲手把毒药涂抹到肉肠、牛肉干、巧克力、鱼罐头这类猫、狗、老鼠最爱吃的东西上。更让人惊叹的是,这些毒药无色无味,狗鼻子也很难分辨出来。然后,杨兵、陶冶、许鹏飞、周旋,这四个男人把有毒的食物放到大楼各个角落。教授也警告所有幸存者,看到地上的食物千万不要去捡,尤其关照洋子要看住正太,不让小孩子乱跑,幸好这个孩子很聪明,他明白什么是毒药。至于那条叫丘吉尔的狗,罗浩然把它锁在一个房间里,每天带它到确保没有毒药的地方去散步——这条狗简直就是个妖精,很快居然也能分辨出哪些东西有毒了。”
“你们成功了?”
“成功了一半。那天晚上,他们在超市发现了两条死狗,三只死猫,还有几十只死老鼠。到了第四天,我又在六楼发现了一条被毒死的狗。不过,还有一些狗和猫没死,至于老鼠则依然活跃。根据大家的判断,可能是中毒后未必马上能致命,有的大型犬生命力顽强,可能要几十小时后才死亡。也有的猫狗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因此有时我们会闻到腐臭的气味,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嗯,我也看到了那些动物的尸体。”
“不过,如果是这样倒也罢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我们因此而大难临头了!”
此言一出,叶萧的眉头一抖,声音却还很镇定:“因为毒杀猫狗?”
“听我说——就在第四天晚上,我们发现了保安杨兵的尸体。他死在商场二楼的男厕所里,整张脸血肉模糊,脖子几乎断了。毫无疑问,他是被狗咬死的!”
“动物的报复?因为他最早制作了捕狗的工具,也是他最早动手杀了第一条狗?”
“两小时后,又发现了第二个死者,就是那个富二代郭小军。他死得更惨,脑袋差不多没了,只能凭着一身迪奥西装认尸——所有幸存者中也只有他穿得下那件紧身的西装。现场留下了许多狗毛,很可能是一只硕大的金毛,我也亲眼看到过这条游荡在地底的丧家之犬。真让人意想不到,金毛不是世界上最温驯的狗吗,怎会突然攻击人类,还造成如此凄惨的结果?不过,回想起杨兵等人对那些猫狗的残酷行为,其实人与动物之间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有时候——”叶萧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犀利观点,“确实如此。”
“当大家看着郭小军的尸体一筹莫展时,楼上又传来一个男人的惨叫声。大家拿起铁铲木棍之类家伙,我也大胆地跟在后面,冲上三层楼梯——结果,在五楼走廊尽头,至少有三条狗和两只猫,还有一堆老鼠,踩在一个人身上,不断撕咬着那个人!我亲眼看到,一只猫的嘴里叼着一根血淋淋的手指!还有条狗把一根奇怪的绳子拖得很远——后来才知道,那是许鹏飞的肠子。”
或许,也只有叶萧听到这些恶心的描述,才不会有呕吐的感觉。他一边想象这幅画面,一边注意观察莫星儿的表情。很奇怪,她并没有之前流露出来的恐惧,而是越说越亢奋,几乎每个字都可以唤起她的激|情,像嗑了药似的——看到一群猫狗杀人的场面,就真的能让她开心吗?尤其,最后说到“许鹏飞”三个字,她脸上喷发出爽快的表情,就像数天便秘后终于顺畅排泄那样。
这才是真正让叶萧恐惧的。
“许鹏飞就这样死了,我想他死得一定很痛苦,不,是非常痛苦!”莫星儿打了个冷战,也许是一个姿势坐着说了很久,不由自主地转动了一下脖子,“男人们攻击了那群动物,他们真的被激怒了,当场就有一只黑猫被谁的铁铲拍死,因为它正在啃许鹏飞的生植器——抱歉,我直截了当说了这个,因为是我亲眼所见,基本上这个男人变成了太监。许鹏飞应该为自己感到庆幸——他才变成太监一分钟就死了!假如活下来才是更大的痛苦。他的脸基本保存完好,只是身体部分惨得无法描述,所以我们看到他的表情,差不多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恨自己为什么不立即死掉。”
“够了,你已超出正常范围了!”叶萧打断了她的描述。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孩为何能如此直面残酷的现场?还记得那么清晰,富有感观刺激地再描述一遍?要么是她疯了,要么是听故事的人疯了!
“对不起。”她低下头来,理了理头发,刚才兴奋地连发卡都掉了,“总之,大家都被这场面惊呆了,教授也发觉了事态的严重,他召集所有人尽量集中居住,绝对不允许单独活动,连上厕所也要两人以上同行,而且要带好打狗工具——简直就是一场战争!然而,无论我们如何小心防范,惨剧还是不断地发生。先是一个女清洁工被发现死在三楼的走廊里,然后是那些重伤员,一夜之间遭到了数条恶犬的攻击,他们都是行动不便之人,毫无还手之力,短短数分钟内全部遇害!”
“还有哪些人死了?”
“我记不清楚了,反正又死了许多人,太惨了!”
“在地下后来死去的那些人,都是因为受到了动物的攻击?”
“是,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后来,我们把尸体都埋到了地下四层——虽然没有入土为安,但在地底一二百米之下,也算是坟墓了吧。”
“罗浩然的那条狗呢?”叶萧想起了在地下最早被他发现的生命,那条拉布拉多犬盯着他的目光,“它有没有发狂过?”
“没有。我记得丘吉尔很温驯,它是唯一一只我们大家都可以信任的动物。”
“那么罗浩然本人呢?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他?这个人比较离群孤僻,很少跟别人说话,整天都跟他的狗在一起。他是大楼的主人,负责维护地下的发电机,还有大楼的监控室和电源系统。也只有他最清楚这栋迷宫般的大楼的结构,反正我就算再待上七个月,恐怕也搞不清楚。最后两天,我们几乎没怎么见到他,完全神出鬼没。他也不太害怕那些恶犬,可能是他的气场太强大了,只要随身带根铁棍,就没有动物敢接近他——除了丘吉尔。”
“在你们被救出来之前,也没看到过他?”
“最后,大家都冲向九楼的电影院,预感可能会得救了,然后我们都被压在电影院的通道里。”可能因为这段记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她闭上眼睛摇摇头,“但我没有看到罗浩然。”说罢,她露出疲倦的神色,打了个哈欠,暗示叶萧不要再打扰她休息了。
叶萧就此结束了调查:“谢谢你的配合。”
走出病房前,他转头对正要睡觉的莫星儿说:“知道吗?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第十二章
4月9日。星期一。下午,15点59分。
医院四楼越发阴暗,只能借助于头顶的灯光。叶萧背靠着墙壁,迎接老王的到来,接过一沓厚厚的资料。
老王略显疲惫地说:“专案组已经成立了,我刚汇总好这些信息。不过,局长也给了我们时间限制,如果二十四小时内没有重大突破,案子就要移交给安全局处理。”
“为什么?”
“这件事太重大了,不是我们这些地方上的警察能处理的,要考虑到全球影响,不能出半点纰漏,更不能传出任何负面消息。”
“二十四小时?他们真以为我是神吗?”
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很快回来的。”
叶萧独自留在走廊中,看着自己投在地板上的影子。
打开资料第一页。关于莫星儿——今年二十五岁,出生于本市,母亲在她十八岁那年病故,不久父亲自杀身亡。叶萧从她眼里发现的内在坚硬的东西,大概就是特殊家庭背景养成的。她毕业于本市某大学,最普通的专业。虽在美资企业工作,但属初级职位,月薪也就三四千元。莫星儿的同事反映,因她长得漂亮像明星,常有男同事追求她,但都吃了闭门羹,也没听说过她的恋爱状况。她是有故事的人——叶萧已作出判断。至于她说的人与动物的战争,周旋与陶冶竟然一字未提,显然有人在说谎。
随后,他看到莫星儿说过的一个名字——郭小军,加上“富二代”、“迪奥西装”这些字眼,毫无疑问是失踪名单里的那个人。资料显示,这个郭小军虽然年轻,名下却有数辆千万级豪车,常与男明星出入夜店。其父是与高层有亲戚关系的权贵,听说独生子被压在地下,疏通关系务必要救出来,并且私下悬赏一千万元。若警方确认郭小军已死亡,而且是被狗和猫咬死的,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此外,又有新的重大发现。在地下四层尸体堆已开始腐烂的死人中间,有一具基本保存完好的尸体,为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的男性。法医感觉这名死者很面熟,怎么看都酷似频现于各档电视节目中的吴寒雷教授。通过DNA比对,确认死者正是吴寒雷。法医判断他的死亡时间不长,距离救援队员进入地底的九楼不过十多个小时。虽然,目前尚未查明死因,但叶萧认为这是第二桩凶杀案——不,从杀人的时间来看,是目前发现的第一桩!
老王是个细心的警察,在教授的尸检报告后面附了详细资料——吴寒雷,四十九岁,毕业于国内最著名的某大学地质系。二十二岁公费留学剑桥,师承斯蒂芬·霍金攻读理论物理学。他在霍金指导下发表了一篇震惊全球学术界的论文,获得博士学位,三十岁即被剑桥聘为教授,被西方认为是最有可能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中国籍学者。近年回国主持研究世界上各种自然灾变,在国际权威学术期刊《自然》发表论文,预言地球将于今年发生史上最强烈地震,全人类无可幸免。论文发表后引起广泛争议,也不乏支持他观点的知名科学家。两年来,他辗转于世界各地,调查研究各种奇异现象,探测各大活火山变化,成为学术界最有影响力的人物,许多欧美民众甚至学者纷纷成立支持吴寒雷预言的组织,举行数场十万人以上的集会,呼吁世界各国政府正视末日问题,尽早为人类最后时刻作准备。更有宗教人士也相信吴寒雷的预言,专门与罗马教皇交涉。梵蒂冈当局既不支持也不辟谣,含混不清的暧昧态度更令全球天主教信徒忧心忡忡。几个月前,吴寒雷出版个人第一本科普著作《黑暗日——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声称这是人类最后的预言书,迅速在全球范围内畅销。虽然,还有无数专家学者强烈批判吴寒雷,称其预言为耸人听闻的异端邪说,但鉴于不少“砖家”屡屡脑残,这些指责反使民众产生强烈逆反心理,根据半个月前的民意调查,已有百分之三十的网友相信世界末日之说。
究竟有没有世界末日?至今仍无答案。对于从地底救上来的六个幸存者而言,虽然这次逃过一劫,但在一个月后?两个月后?或者半年后呢?纵使大预言家已被杀死在地狱。
六个幸存者被救到地面以后,发现其中一个高三女生口袋里有张工作证,上面有“未来梦商场保洁部”字样,看照片是个中年妇女,名字叫于萍乡。失踪名单上有这个名字,今年四十岁,外地农村户口,独自在本市打工为生,现在未来梦商场做清洁工。幸存的高三女生叫丁紫,出生于本市普通家庭,父母于几年前因车祸离世。丁紫就读于四一中学,距离未来梦大厦仅百米之遥,学校将她报入失踪者名单。学校还报告了另一名失踪者,是丁紫的同班同学,名叫海美,目前尚未找到尸体。
又到讯问时刻,叶萧来到一间病房门口,护士为他换上防疫服。跟前几次相同,他关上房门,打开玻璃防护门,来到病床前。
这里采光充足,阳光穿过铁栏杆,洒到十八岁的丁紫脸上。叶萧看到一个悲伤的少女,整个人蜷缩在被窝中,眼眶红红地盯着不速之客,香腮残留泪痕。她用手背擦了擦脸颊,把上半身支起,理了理纷乱的头发:“你就是叶萧?”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是你救了我们。”丁紫却全无感激表情,只是努力压抑情绪,稍微控制不住,泪水就会夺眶而出,“你想问什么?”
叶萧暂时压下准备好的问题,直勾勾对准她的双眼:“你为何悲伤?”
这个问题让她愣了片刻,却生硬地顶了回来:“这与你无关。”
“你不愿配合我吗?”他没想到这女孩年纪轻轻却如此嘴硬,是个难缠的角色,“好吧,我会知道原因的。”
“没人能明白的。”
叶萧不想跟她绕来绕去:“资料显示,你正在四一中学读高三?”
“是,那又怎样?”
“很荣幸,我们是校友。不过,我毕业十七年了,恐怕没我认识的人了。”
叶萧如此套近乎,十八岁的丁紫却不为所动,突然压低声音:“你相信鬼魂的存在吗?”
第十三章
4月9日。星期一。下午,16点49分。
“你相信鬼魂的存在吗?”
做警察十多年来,无论什么样的人,也无论什么样的鬼,叶萧早已见识过了,却被这女孩的话惊了一下。就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原本苍白的脸色一下子发青发紫,似乎有团黑色烟雾瞬间笼罩在她身上,双眼也仿佛蒙上一层薄薄的黑纱。窗外的阳光突然消失,整个病房暗淡无光。
他强迫自己不在讯问对象面前失态,心底却掠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这女孩是不是早已死在了地下,因某种原因复活过来,但很快又会变成一具僵尸?
“不相信!”他不想给对方以蔑视自己的机会,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丁紫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叶萧的警惕却加强了。若像之前那样笼统地问,绝不会有结果,这女孩定会避重就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必须抓住要点,让她没有回避余地,或许能找出破绽。
“好,你只需要回答问题!”不等少女回答,叶萧已连珠炮般提问,“在地下的幸存者中,有一个叫郭小军的年轻男子,你知道吗?”
“就是整天穿着迪奥西装的富二代?”
“是——我想知道他怎么死的,如果他真的死了的话。”
“在我们这些人中,郭小军是第一个死的。”丁紫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成熟,“在地底的第三天,就发现了他的尸体,在四楼的员工更衣室。那场面太血腥了,他身上被捅了几十刀,脸上也被划得惨不忍睹,到处溅满鲜血,引来了苍蝇。”
“谁干的?”
“大家都被吓住了,我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晕过去。那个叫周旋的三流推理小说家,作了一番不知所云的推理,居然说这是典型的密室杀人案——真TM扯淡!对不起,我是不是太粗俗了?可惜,你不在现场,否则就能立刻查出真凶了。”
“你也瞧不起周旋?”
“还好吧,只是觉得这个人完全不是写推理小说的料嘛。不过,后来我还是发现了是谁杀了郭小军。”
“谁?”
“干吗那么着急?我很快就会说的。”
叶萧真想抽这丫头一耳光!他强压怒火:“好吧,继续说。”
“嗯,虽然发生了那么残忍的凶杀案,但大家都只有恐惧,没有任何悲伤或同情——我唯一遗憾的是,郭小军那身标价几万块的迪奥,被捅成筛子又被污血弄脏实在可惜了!”
“你的想法真让人震惊!”大叔忍不住说出了对这个十八岁萝莉的看法。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困在地底的每个人都这么想的。”丁紫的神情异常认真,一字一顿,“郭小军,是第一个该死的人。他住在拉斐尔家具专卖店里,享受据说是意大利原装进口的席梦思与沙发,天天去健身器材商店躺在按摩椅上,每晚装逼地喝一小口法国红酒。除了教授是总指挥,地下所有男人都各司其职,或检验电路开关,或搬运重要物资,或照顾受重伤的人,唯独这个富二代整天躺着,什么活都不干,当然更不需要他脑力劳动。可是这栋大厦的主人,却还整天辛苦地干这干那,除了阿玛尼西装,根本看不出他是大老板。”
“明白了。”
“不是仇富心理,是这小子真的欠揍。除了教授,他瞧不起地下所有人。每当我发现他用蔑视的目光看我,就给他个白眼,或者干脆两个字:傻Ъ!郭小军最傻Ъ的事,就是不愿自己收集食物,有时去超市拿几个面包,有时周旋会给他带些吃的——所以我说周旋脑子也有病!结果不到两天,别人过得好好的,郭小军就开始挨饿了。等到他再去超市觅食,却发现可以吃的早被拿光了,剩下的要么被猫狗老鼠吃了,要么变质发臭生蟑螂了。他只能再去找其他人要,拿出几十张信用卡——他说这些卡可以刷出上千万元,但在世界末日的地下,现金都一文不值,堆在各个商店收银台的钞票再也不用担心会少一分钱。他早就惹得大家不爽,没人给他食物,哪怕一盒方便面。开始他硬撑了一夜,次日早上就放下少爷架子,跪倒在我们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恳求分点残羹剩饭,日本女人才给了他几包饼干充饥。”
这段描述让叶萧提起精神,抱着胳膊听得饶有趣味。
“好了,说说其他人——你们学校向警方报告,除了你,还有个学生可能在地下失踪,她的名字叫海美,是你的同班同学。”
“是,海美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星期日晚上,我们正在未来梦商场购物,刚想回家就出事了。我们经历九死一生,总算捡回小命。海美是个末日控,也是吴教授的忠实粉丝。她看到世界末日真的到了,不但没有恐惧反而异常兴奋。她在超市地下二层找到个封闭的小间作为末日生存室,囤积了大量东西。”
“那么你呢?我感觉你在地底也如鱼得水。”
这句一针见血的评价让丁紫有些尴尬:“我——你想想,一个女孩子,没有自来水,几天不能洗澡洗头有多痛苦!每天用一点点矿泉水洗脸,刷牙只有泡沫——虽然在超市收集的牙膏足够我刷几辈子。不过,所有商品可以随便拿,我把楼上楼下所有女装、女包、女鞋的店铺都扫荡了一番。在我住的三楼女装店里,除了食物和瓶装水,堆满了ZARA、VEROMODA、Ochirly……对不起,我想你一个大男人是不知道这些牌子的。”
“完全没有概念。”
“真像一场梦!我疯狂地收藏一切女孩喜欢的东西,几百件各种牌子的当季新款,一百双StellaLuna鞋,五十个GUCCI包,整整一编织袋的CHANEL香水。至于那些动不动几万块的一线奢侈品,就留给郭小军吧。”
“打住!说回海美吧。”叶萧终止了她充满幸福感的回忆。可以想象,在世界末日,偌大的无人管理的商场里,任何东西都可以不要钱随便拿……“海美……”她的嘴唇抖了几下,“她死了。”
“怎么死的?”
“4月4日,星期三,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清明节。我一大早去找海美,来到地下二层她的末日生存室,发现她倒在门口的血泊中。”她捂住眼睛,浑身战栗,“太可怕了!她的太阳|茓开了个洞,地上有个打碎的花瓶,肯定就是凶器。我最好的朋友啊,当场我就吓得瘫软在地,直到哭声惊动了周旋。”
“周旋又说是密室杀人?”
“他真要这么说,就是个白痴!不过,我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在距离凶案现场数十米的地方,躺着一具橱窗模特,就是摆在服装店里穿衣服的假人。那个假人是男性,只穿着一条西裤,祼露着上半身,光头,看起来还很英俊。我看了看它的裤子,发现它是楼上迪奥西装店的橱窗模特!”
“楼上的模特?怎会跑到地下二层的超市?”
“没错,不可能谁吃饱了没事干,把那假人搬下来。我盯着假人的眼睛看——虽然眼睛也是假的,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他也在看着我!这让我极其恐惧!你能想象那样的场景吗?我充满怀疑,却不敢说,只能跟大家一起把海美埋葬到地下四层。结果那天晚上,我独自回到超市地下二层,发现那个假人已不见了!”
“你怀疑……”叶萧倒吸一口凉气,他怀疑这女孩是否在地下恐怖片看多了。
“没错。当天凌晨,我带着防身用的铁棍,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既防野狗,也防恶鬼,潜伏到迪奥男装店门口。三点钟,我看到一个人影走进迪奥店里,站到橱窗的位置一动不动。我大着胆子靠近,打开手电对准那人的脸,却发现真的是橱窗模特!那个在地下二层,海美被杀现场附近半祼上身的假人!当手电对准他的脸,他竟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听到这里,叶萧感到眼前这个女孩瞬间变成一个女性橱窗模特,穿着淑女装,瞪着无神的眼睛!
“我吓得惊声尖叫,往楼上逃去,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那假人!它像个身手矫健的大活人,快步向我冲来。我大喊救命,往上跑了一层楼梯,而它几乎要抓到我的脚踝。这时一个男人出现在我面前,原来是商场保安杨兵,他听到声音冲了过来。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橱窗模特居然活了,吓得要逃跑。假人抓住了他,将他从中庭栏杆边推了下去。我听到杨兵的惨叫声,还有砸到底楼的碰撞声。又有几道电光向我射来,几个男人各带家伙来了。假人闪入旁边的小门。等我们跑到底楼,发现杨兵已活活摔死,而楼上迪奥男装店里,那个橱窗模特依然无影无踪。”
“你觉得假人为什么会动?还会杀人?”
“所以,我一开始就问你,相信鬼魂的存在吗?”
叶萧承认被她打败了:“你认为是死在地底的鬼魂附体,让这些橱窗模特动起来杀人?”
“这是唯一的解释!”
“动机呢?”
“郭小军的死就可以解释!迪奥橱窗模特的上半身祼着,郭小军身上穿的那件迪奥,很可能就是从它身上扒下来的!所以,假人对郭小军充满恨意,再加上它跟我们一样,看着富二代很不顺眼,就从超市拿了利刃,把郭小军杀死在更衣室里。”
“好吧,你的想象力很丰富,那么海美呢?”
“我不知道,大概是海美太享受末日生存了吧,激怒了这个游荡在黑暗中的假人,便用花瓶砸死了她。”
“接下来呢?你们抓到这个假人了吗?”
丁紫的脸色变得煞白:“接下来——你无法想象的。第二天,所有人戒备森严,我也再不敢睡觉了,抱着手电和铁棍,蜷缩在角落里。等到凌晨三点,我看到维多利亚的秘密店铺里有个黑影动了起来。”
“维多利亚的秘密?”
“哦,你不懂的。”高三女生一脸绯红,“那个黑影的体形比昨天的假人娇小,从背面看明显是女人。为找到地下的恶鬼,我们把一些灯彻夜开着。当她转过身来,我才看清又是一个橱窗模特!这回换成年轻女子,穿一身维多利亚的秘密比基尼,性感惊艳地走向对面店铺——那是LAMPO男装店,仅着内衣风情万种的女假人,打碎了LAMPO店的玻璃,来到男橱窗模特跟前,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嘴唇。”
“哇,这也太浪漫了吧!”
世界末日——连假人也要在一起,更别说真人了,叶萧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过,当时我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太恐怖了!果然,被比基尼女假人亲吻的LAMPO男假人,似乎被赋予了生命,真的走出了商店橱窗。两个假人手拉着手,卿卿我我地走向黑暗深处——或许去造小假人了吧。”
“丁紫同学,你确信你的精神状态没问题?”
“我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如有半点虚假,天打雷劈!那一夜,等到我有胆量再睁开眼睛,发现商场走廊里多了十几个人影,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我还以为大家都出来了,小的估计是正太。可是,他们走路的姿态都不正常,原来是从各个服装店里出来的橱窗模特!最小的来自楼上的童装店,穿一身鲜艳的外套,像七八岁的外国男孩。有的假人手里拿着锋利的刀!这时,我听到楼上传来女人的惨叫声,声音越来越近,直到我在的楼层,是那身材娇小的洗头妹阿香。她浑身是血地往前跑,身后三个橱窗模特追着她,两女一男,都拿着杀人的武器,直到男假人一刀刺中阿香的后背,就这样三个假人把她乱刀捅死了。”丁紫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眼泪。
“你的意思是说,半夜里未来梦商场所有的橱窗模特都活了过来?”
“是。”
“这些假人开始了对真人的大肆杀戮?”
“不错,好多人都死在它们手里,有的是我亲眼所见,有的是听说的。我也说不清还有哪些人,反正在世界末日,这里真的变成了地狱。”
叶萧拧起标志性的浓眉:“最后一个问题,当你被救出来时,口袋里有一张工作证,属于未来梦大厦的女清洁工,怎么回事?”
“哦,我快忘记那个清洁工了。差不多第六天,许多人都已被假人杀了,剩下最后七八个人惶恐不安。那几天我不敢住在固定的地方,每晚换一个地方躲藏,比如餐馆、写真店、美甲店、玩具店——总之是没有假人的地方。当我躲进一家床上用品商店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就是那个女清洁工。当时,周围没有任何假人,我大胆地上去救她。她抓住我的手,说有个女假人袭击了她。然后,她把工作证塞到我手里,拜托我如果能逃出去,就把那个交给她的亲人。”
“不是大家都认为世界末日来临,不可能再逃出去了吗?”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可能她失血太多,临死前脑子不清楚吧。她很快就死了,我把她的工作证一直放在口袋里,要不是你提醒我一句,都快要忘记了。”
叶萧沉默了半分钟:“后来,那些假人怎么样了?”
“不知道,反正我活到了最后。谢天谢地,也要谢谢你。”
“现在我相信鬼魂的存在了。”
第十四章
4月9日。星期一。下午,17点19分。
叶萧走出丁紫的病房,靠着走廊墙壁深呼吸。刚才高三女生的叙述,确实在某些瞬间,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回到世界末日的地底,面对一群嗜血、会动的假人,尽管完全没有表现在脸上。
头疼欲裂。除了要从幸存者心底挖出秘密,还要找回某些只属于自己的记忆,可是他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再次睁开眼睛,看到从一间病房里走出来几个男人,穿着黑色西装,从外貌和气质看像日本人。叶萧疑惑地跟在那几人身后,直到在楼梯口被警察拦住。
叶萧刚要提问,值班警察就先说道:“叶警官,那几个是日本领事馆的外交官,来探望那对日本呣子。他们已向中国政府提出要求——立即解除对日本公民的隔离,将他们转移到日方指定的医院。”
“不是检疫结果还没出来吗?”
“嗯,但涉及外交,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无论有什么决定,你们尽量拖延时间,绝不能轻易让日本人离开!”
最后还未被审问的幸存者,就是玉田洋子与她七岁的儿子正太。虽然筋疲力尽,真想一头栽倒在地睡一觉,叶萧还是强打精神翻开资料——玉田洋子,三十岁,生于日本神户。本姓松川,父亲松川古月,为日本著名推理小说家。十七年前,松川古月与夫人在神户大地震中遇难,只有女儿洋子死里逃生。次年,松川古月的遗作《地狱变杀人事件》出版,大获成功,也引起巨大争议,甚至有个别书迷读完后自杀身亡。
洋子在京都大学读了两年中文,又到中国学习了两年。二十二岁,她结婚成为家庭主妇,丈夫玉田英司,比她大五岁,出身于日本世家大族,担任一家大型日企的中国区总经理。婚后她跟随丈夫住在本市,很快有了儿子玉田正太。去年三月,玉田夫妇回国探亲,恰逢日本大地震海啸,洋子与正太爬上屋顶逃生,玉田英司则被海浪吞没,至今生死不明。不久,玉田洋子带着儿子回到中国定居,以撰写报纸专栏为生,自然还有丈夫留下的丰厚遗产。
叶萧也读过松川古月的作品,二十年前曾风靡日本一时,多部改编为电影与日剧。现在,他换上一身防疫服,走进玉田呣子的病房——说不定今天晚上,他们就会被日本领事馆接走,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审讯。
房间里有两张病床,七岁的孩子必须要在妈妈身边,本来几乎已睡着了,突然抬头看着不速之客。
“谁?”玉田洋子紧张地喊了一声,慌忙整理头发,扣好上衣扣子——叶萧心想,日本女人并非想象中那么开放嘛。
“对不起,我是叶萧警官,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哦,麻烦你能不能等我几分钟?”
叶萧不明白什么意思,虽然她的汉语很流利。考虑到对方是女性,又不是中国人,他还是友好地点头,先退出房间。他在门外焦虑地等了十分钟,走廊里任何脚步声,都会让他联想到日本领事馆那些人——千万不要是来接她走的!
当他重新推门进去,玉田洋子已整理好床铺,一身病号服整整齐齐,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她向叶萧九十度鞠躬:“您救了我们!非常感谢!”
她给叶萧倒了一杯温开水,又拖出沙发椅请他坐下:“对不起,没有茶叶。等我们出院,一定再登门拜访。”
叶萧第一次遇到如此礼貌的讯问对象,一时语塞不知该问什么。他还注意到一个特别之处:现在只有下午五点半,外面的天还很亮,这个房间却严严实实拉上了窗帘。别的病房都只是蓝色的薄窗帘,这里的窗帘是深黑色的,极其厚重,遮挡了所有光线,若不开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他也注意到了七岁男孩的脸,很是清秀,双眼大而明亮,肤色却白得吓人,不见一丝血色——他在地下四层地狱见到的那堆尸体中,不少尚未腐烂的死人脸色就是如此。
男孩不敢看叶萧的眼睛,躲到妈妈身后。玉田洋子用日语呵斥儿子,让他在客人面前要有礼貌。她皮肤白皙,眼线很长,鼻梁高挺,身材不错,有日剧女明星的风姿,只是脸颊还有淤青,手上好几块护创贴——想必在电影院通道废墟中,用身体掩护正太,结果儿子毫发未伤,她却受了很多外伤。
叶萧想到了一个问题:“你相信鬼魂的存在吗?”
第十五章
4月9日。星期一。下午,17点39分。
“我——相信。”玉田洋子脸色微微一变,回头抱起七岁的儿子,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说了一连串日语。正太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面对小孩子问出这种问题,叶萧也有些歉疚。
“为什么,”年轻的妈妈压低声音,“要问这个?”
“这是你们六个幸存者中的一位问我的问题,她认为你们在被困地下的七天七夜,遇到了无数可怕的鬼魂。”叶萧也将声音压得极低,轻手轻脚地坐上椅子,与洋子相对而坐。
“我不知道……”她说话总是在停顿,也可能因为身为日本人,说中文要不断转换思维语言,“当我以为世界末日的那几天,并不关心其他人,我只想着保护儿子,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所以,你没有注意到其他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她沉默半晌,却低头没有回答。
“好吧,我相信你有些秘密不愿说出口。”考虑到病房里还有小孩,叶萧尽量让语气柔和一些,“那么,你知道教授的下落吗?”
“教授?他后来失踪了,大概是地下的第六天还是第七天,我再没看到过他。”
盯着她的眼睛,叶萧相信她没有说谎。他看了看床上的正太,七岁男孩似乎真睡着了。
“有个问题,也许不太礼貌,但我必须问。正太,他的肤色为何那么白?”
“他是日本人,父母双方都是,没有混血的成分。”怕是以前遇到过这种误会,玉田洋子作了特别说明,“我知道你们的疑问,他只是有病而已。”
“什么病?”
“我不能说。病症属个人隐私,即便警察也无权过问。”
“好,你可以不说,但我可以去问医生。”
“我也没有告诉医生。”
叶萧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又看了一眼睡着的正太,他那惨白的肤色就像长眠的死人。“对不起,你这是对孩子不负责任。”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关心他,你们这些人怎么可能明白?也只有我能给正太以安全。”
“但是,不管你说不说,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看法——正太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是,他很特别,他具有别的孩子,或者说普通人,所不具备的一些能力。”
“是什么?”
“预言力。”
这短短三个字,即刻激起叶萧的兴趣,他刻意压低音量:“他能预知未来?”
“从正太三岁起,我就发现了他的这种能力。有天晚上,我们走在外面,他突然停下来说‘妈妈,我们等一会儿再过马路’,可是,路口明明是绿灯,所有人都在往前走,正太当时也明白红绿灯了。我非常疑惑,但正太拼命抱住我的大腿,不让我过马路。就在这时,对面有辆大卡车闯红灯开过来,后来查明是酒后驾车,一下子撞飞了正在过绿灯的好几个人。那个瞬间,我惊呆了,立即抱紧正太,是他救了我们的命。”
“他能预知即将发生的灾难?”
“几年前,在中国,‘5·12’那天下午两点,正太一反常态地哭喊,十几分钟后我感到地面晃动,之后听说遥远的四川省发生大地震。日本大地震海啸发生前,我们正在距海岸线十多公里的一家医院里,正太忽然发出可怕的尖叫,几乎震破我的耳膜,他拉着我的手往楼梯上跑,我完全没意识到灾难即将来临,跟着他跑到医院顶楼。我看到巨大的黑色海浪汹涌而来,转眼淹没了大片陆地,方圆数公里内全成了大海,我们藏身的屋顶成为孤岛。而我亲眼看着我的先生,因为没有及时爬上屋顶,就这样被海水吞没……至今还在失踪名单里。”
“真的,很特别。”叶萧看着拥有“预言”超能力的男孩,却有了更多疑问,“4月1日晚上,正太有没有预知到未来梦大厦的灾难?”
“对不起,我儿子不是预言家,他对未来灾难的预感,最多只能提前十几分钟。而且作为一个小孩,平时有些哭闹也很正常。有时我也无法分清楚,哪些是真的预言,哪些只是他在捣乱。那天晚上,当我们来到卡尔福超市地下二层,正太确实开始乱跑,我没想到会发生那么大的灾难,以为只是哪里又要出什么事了。因为,我带着他在这座城市定居,就是认为相比于日本,这里永远不会发生大地震。”
“可以理解。那么,正太预言到世界末日了吗?”
“不,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去预言那么大的命题。”
“如果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等他长到十七岁,最多二十七岁,我相信他将会成为一个大预言家。”
玉田洋子摇摇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不把他生出来——生活对他来说,还会有什么意义?他不会因为预言而掌握自己的命运,反而会因这个特殊能力,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这才将是他最大的悲剧。如果祈祷有用,我会向上帝祈祷,让正太的超能力消失,让他再也无法预言任何一件事。”
“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妈妈。”
“我想,每个妈妈都会这么做的。”
“你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吗?”叶萧不想再谈正太了,他从侧面看着洋子的脸,黄|色灯光晕染在她的鼻尖,如同一幅有质感的油画,“比如,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叶警官,我说过了——我不关心这些,也不清楚。我知道在地底的七天七夜里,是有很多人死了,但我一心保护儿子,并不去过问其他人,因此一无所知。”
“你在说谎。”时间不多了,叶萧必须直截了当地提出质疑。
“好吧,既然你怀疑我,那么在我的律师到达之前,我有权保持沉默。”说完,她向叶萧点头致意,实际要赶他出去。
叶萧吃了小小一惊,他讯问过那么多人,却鲜有人提到律师,因为在中国根本没有“你有权保持沉默”这一说。不过,玉田洋子到底不是中国人,如果引起投诉就是外交事件,说不定连局长也罩不住。他后悔多说了一句,大概是因为对方中文说得太好,几乎忘记她是日本人了。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父亲是著名推理小说家——松川古月?”
“是。”
“很高兴认识你,玉田洋子,再见。”
叶萧起身走到病房门口,她则保持礼节送到门口。
等她鞠躬后抬起头来,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非常喜欢松川先生的作品,尤其是遗作《地狱变杀人事件》。”
第十六章
4月9日。星期一。夜晚,21点19分。
天黑黑。
叶萧准备在医院度过通宵,他站在四楼走廊,看着灯光下自己的影子,又细又长,像棵枯树,顶着一头乱发。
明天上午,六个幸存者的检疫结果就会出来,如果并未感染病菌,就可解除隔离。为满足媒体的要求,也因为国际社会的压力,领导一定会把他们都放出去。至于罗浩然的割喉凶案,只能留待以后侦破了。要是这六个人获得完全的人身自由,叶萧就再没理由去讯问,更无从知晓地底的真相。他的时间不多了。低头看了看时针,仅剩下十个钟头。
大脑又剧烈疼痛起来,最近一年常有这种感觉,像是有块抹布来回抹擦,连同记忆也变得一团模糊……几分钟前,警官老王带来了新的消息——深入地底的未来梦大厦灾难现场,救援人员在清理底楼中庭时,发现除了许多猫狗尸体,还有明显属于人类的残骨,零星分散在地下各个角落,就像被吃剩下的肉骨头!无法判断死者情况,无论性别、年龄、体征,还是属于同一个人或几个人都不得而知,难以想象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叶萧祈祷不要发展为“人骨拼图”。
此外,在商场八楼的“巴黎形象公社”,还发现了一具藏在小房间里的尸体。因为房门非常隐蔽,而且四处堆满了各种染发药水,且瓶盖大多已被打开,发出强烈的气味,因此掩盖了尸体腐臭,也躲过了第一轮清理和搜救犬的鼻子。死者为年轻女性,身上有明显的勒痕,现场遗留有绳索等物,生前明显有被虐的迹象。法医判断其死亡时间为4月5日到4月6日,身份尚有待核实。
第三桩地下凶杀案。
叶萧凝思良久。之前在对五名幸存者的审问中,已挖掘出不少残酷的秘密。虽然,他们的描述大多自相矛盾,却能列出“郭小军”、“许鹏飞”、“杨兵”、“海美”、“吴寒雷”、“于萍乡”等真实的姓名。但这个藏匿在美发店里的女尸又是谁?似乎,还没有一个幸存者提到过她。
忽然,走廊里有扇房门打开,露出一身护士的白衣。虽然灯光有些昏暗,但只要是个男人都能看出,那小护士长得年轻貌美,身材也属一流,竟向叶萧招了招手。他纵已修炼得百毒不侵,却下意识地走向制服诱惑。小护士紧张地对他耳语:“那个日本小孩要跟你说话。”
小护士打开病房,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黑影,外面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宛如《咒怨》中的小男孩。
病房里黑漆漆的,想必玉田洋子已经睡熟,七岁男孩才敢溜出来。为他们传信的小护士必是叶萧的崇拜者,她知道这对日本呣子对他极为重要,才敢违反纪律把男孩放出来。他对小护士感激地点头,又做出噤声手势,以免惊醒病房里的母亲。他带着男孩来到走廊尽头,这里不会被值班警察发现,也不会影响四楼其他病房。
“你刚才在房间里跟我妈妈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假装睡着了,其实在偷听你们说话。”
玉田正太的中文比他妈妈更流利,完全听不出是日本人,显然是在中国长大的孩子。这番话让叶萧刮目相看,七岁就晓得假装骗人,长大了还不成|人精?
“那么,你一定藏着什么话要告诉我,又不敢让你妈妈知道?”
“是。”
“那么,你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地告诉我了,我不会向你妈妈告密的。”叶萧盯着男孩的脸,还是感觉他的肤色让人很不舒服,即便五官很像漂亮的妈妈,再过几年就会长成美少年。
“我知道地下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第十七章
4月9日。星期一。夜晚,21点59分。
“正太,希望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叶萧的视线从男孩苍白的脸上转移到医院寂静的走廊彼端,灯光下晃动着一些奇怪的影子,但愿不要有人来打扰他分享惊人的秘密。
“叔叔,你相信复活吗?”
“死人复活?”叶萧摇摇头,倒是感觉眼前的男孩已死去很久了,“你发现了什么?”
“什么都没发现。”正太的目光忽然有些游离,“但是,我做了梦。”
晕,这孩子就是来说他的噩梦吗?
正太全神贯注地盯着叶萧的眼睛:“在地下的时候,我总能梦到一些尸体。”
“你明白尸体是什么吗?”
“就是再不能动的人,他们很快就会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你不害怕吗?”
“我害怕,但不敢说出来。”男孩眯起了双眼,似乎正在面对尸体说话,“我梦见各种各样的死人,全都像我在地下看到的一样。”
“你也看到了地下的尸体堆?”造孽!叶萧回想起地下四层的地狱,连自己这个心脏无比坚强的大男人,也刹那昏迷了过去,何况小孩!“哪个白痴让你看到的?”
“是我自己发现的。”
叶萧同情地抚摸他的肩膀:“你是一个坚强的男孩。”
“我梦见了他们,梦见那些已经死掉的叔叔阿姨在地下突然睁开眼睛。”
“那只是噩梦。你自己想象出来的。每个小孩都会做噩梦,我小时候也做过这种噩梦。”
说实话,很少有小孩会梦见过尸体,除非真的见过——叶萧怀疑自己不该说这些。
“不,我的梦和别人不一样,我梦见过的事情,都会变成真的。”
最后一句话让他心里一颤,想起玉田洋子说过的——正太具有预言灾难的超能力。
“我不相信。”
“在你跟妈妈谈完离开后,我在床上睡着过一会儿,刚才醒过来,因为我做了一个噩梦。”男孩有些羞怯地把头低下来,声音低沉,“我梦到了你。”
“我?”叶萧苦笑了一声,“小预言家,未来我将怎样?”
“我梦见你被压在了废墟底下,浑身是血,快要死了。”男孩异常严肃地说出这几句话,双目射出寒光。
叶萧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却强打精神道:“我敢打赌,你的预言一定会落空!”
“可是,我在地下做的那些梦,都变成了真的。”
“你见到死人复活了?”
“是,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等到妈妈睡着以后,我偷偷走出来,在黑漆漆的走廊,看到那些商店里的假人,就像一个个真人站在那里。”
“你看到假人动了?”叶萧有些激动,终于可以证实丁紫的话了。
“没有。我倒是希望假人可以动起来,这样就可以跟我玩躲猫猫——在地下只有我一个小孩,那些大人都很无聊,我觉得很没劲。”
“你是个顽皮的男孩吗?”
“不是,我只是有些奇怪而已。”正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没错,他太奇怪了,无论是外表、性格以及超能力。
“那你看到了什么?”
“我偷偷跑到五楼的汤米熊,那是整个商场里我最喜欢的地方,我想找到游戏机的开关。”
“等一等,什么是汤米熊?”
“你真土!”七岁男孩对叶萧流露出鄙视,“就是汤米熊欢乐世界,所有小孩都喜欢去那里,玩各种有趣的东西。”
叶萧这才明白。其实,不但小孩喜欢那个,成年人也会上瘾。有时感到工作压力巨大,他也会跑到类似的游艺中心,坐上一辆模拟竞技摩托车,在街头飞速狂飙直至撞得车毁人亡。
正太入神地回忆:“当我一个人走进汤米熊,忽然听到哪里传来欢快的音乐声,我想,难道突然有电了吗?这可把我高兴坏了。当我靠近那台跳舞机,才看到四周全是黑的,只有那台机器的屏幕是亮的。一个阿姨站在机器前面,跟着音乐在欢快地跳舞。”
“阿姨?”叶萧无法判断小孩子眼中的阿姨多大,“能说得再详细些吗?”
“看上去要比我妈妈小一些,她的身上没有穿衣服。”
祼女?
“你看清她的脸了吗?”
“是啊,我就是想要看清她的脸,所以绕到了她的面前,才发觉她是一个死人。”
“你怎么知道她是死人?”
“死人与活人的脸,我可以看出来不一样的。”正太面无表情地回答。其实看看他自己的脸,再看一下叶萧的脸,就是很明显的对照了。
“然后呢?”
“没反应。虽然她的眼睛是睁开的,但是她好像没有看到我。”
“你梦见过她吗?”
“是,前一天晚上,我梦见了她,梦见她躺在尸体堆中间,忽然睁开了眼睛。”
“就算你看到了死人复活,当时你有没有吓得乱叫?”
“没有,我胆子很大,我知道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她突然关掉了跳舞机,又走到墙边拉下一个开关,大概是整个汤米熊的电源开关。这时,我看到一个男人从厕所出来,个头小小的,穿着西装,我一直叫他郭叔叔,可大家都很讨厌他。那个死人阿姨跟在郭叔叔背后,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们一前一后,走了没多久,死人阿姨就从背后抓住郭叔叔,对准他的脖子咬了一口。郭叔叔倒在地上,一声都没喊出来。死人阿姨继续咬他脖子,满嘴是血,很久才站起来,又没有声音地离开了。我走过去用手电照了照郭叔叔,他已经变成了死人,那张脸就跟我一样白。”
听到“他已经变成了死人,那张脸就跟我一样白”,叶萧不敢看男孩的脸了。
“你没被吓哭?”
“没有,我又回到妈妈身边,躲进她怀里睡觉了。第二天,其他人发现了郭叔叔的尸体,看起来每个人都很害怕。”
“他们认为是丧尸杀人?”
“我不懂这些,总之,保安叔叔、陶冶叔叔、小光哥哥,他们三个拿着武器,去楼下寻找凶手。”
“小光哥哥是谁?”
“他是个杀手。”
这更让叶萧困惑,幸存者中还有一个杀手?为什么不说那些死人都是被这个杀手干掉的呢?
正太说到兴头上了,瞪圆了眼睛:“那天晚上,我又趁着妈妈睡着跑出去了。”
“怪不得你妈妈那么担心你,你这个小孩太不听话了。”
叶萧并不认为是玉田洋子粗心大意,而是正太确实极不正常,任谁都难以管好他,除非五花大绑锁在家里。
“其实,我是出去找小明玩的。”
“小明是谁?”
晕,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小明”?叶萧觉得自己要被这个七岁的男孩玩死了。
“哎呀!”正太露出一副说漏嘴的后悔表情,搔搔头说,“小明——是我的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一个神秘的朋友,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跟他在一起玩。”
“是你想象出来的吧?”
“不是哦!”
叶萧不想再跟一个小孩纠缠这些问题了,切回正题:“你刚才说保安、陶冶、小光怎么了?”
“我躲在这三个人后面,直到他们进入地下四层,堆死人的地方。”
“你还不害怕?”
“我怕!”正太这才露出惊恐的表情,“可是我还是想看看,我梦到的事情有没有成真。”
倒!叶萧心想你妈生你出来真是倒霉!
“当我刚走到地下车库,就看到保安叔叔向我跑来。而在他身后,跟着一群奇形怪状的人,要么脸上全是血,要么身上爬满虫子。我知道那些都是死人,是我梦中见到过的。我也向楼上逃命,后面响起一阵惨叫声,回头看到保安叔叔被那些死人围住。他想要跟那些死人打架,却被压在地上,每个死人都咬了他好几口。等到我跑到超市,就听不到保安叔叔的声音了,我想他肯定也变成死人了。”
“正太,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生化危机》?”
“没有。”
“玩过这个游戏吗?”
“妈妈不准我玩电脑游戏。”
深夜,医院四楼的走廊尽头,叶萧的嘴唇在发抖:“你知道什么叫丧尸?”
“不知道。”
“好吧,接下来你看到了什么?地下四层所有的死人都活了?活人都被那些复活的死人杀了?然后那些被杀的活人,又变成了僵尸?”
“不是的。”正太依然镇定自若,视线焦点对准某个遥远的地方,“我看到的是——”
突然,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打破了医院坟墓般的寂静。
大事不妙,玉田洋子跑出来了,这个日本女人疯狂地喊着正太,小护士也被推倒在地。
正太刚想要逃跑,却被叶萧一把揪住。他抱起七岁的男孩,心想大不了记大过处分,径直走向玉田洋子。
“对不起,正太有些话想单独跟我——”
话还没说完,玉田洋子就扇了他一个耳光,飞速夺过正太,回到病房锁住门。
这女人手劲真大!叶萧的脸颊就像被开水烫过,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第十八章
4月10日。星期二。清晨,6点19分。
叶萧又梦到了地狱。
不但梦到了地狱,还梦到了一张脸——罗浩然临死前的脸。
那张地狱深处的脸上的表情,既非痛苦,也不是恐惧,更不是绝望。
叶萧睁开眼睛。他蜷缩在医院四楼走廊上,冰冷的地板上垫着厚厚的棉衣,不知哪个有心的小护士,给他盖上一床厚厚的被子。幸好只睡着了不到一个钟头,否则在这春寒料峭的四月,多半会冻得一把鼻涕。外面是灰蒙蒙的晨曦,早起的麻雀在梧桐枝上鸣叫,提醒他漫漫黑夜或已退散,一切即将回到太阳下。
总感觉还梦见了什么。似乎还有一张脸,非常遥远的一张脸,几乎已发出腐烂气味的青春女子的脸。
一个小时前,医院迎来了幸存者们的第一批家属。
是玉田洋子的公公婆婆,也是正太的爷爷奶奶,坐了数小时红眼航班,直接从东京飞来。玉田家乃日本显赫世家,江户时代是东海道三十万石谱代大名,明治维新奉还版籍后弃武从商,成为显赫的家族企业——话说小正太身上还流着德川旗下与武田信玄、织田信长等战国英豪纵横驰骋的名将之血。玉田洋子的丈夫作为长子,担负继承家业重任,被派遣至中国区担任总经理,熟悉中国市场与人脉,也是企业未来发展大计。去年他在海啸中失踪后,洋子带着儿子到中国定居,一度遭到爷爷奶奶的反对。但毕竟洋子才是孩子的监护人,身为社长的爷爷也无可奈何,只能照常每月寄来巨额生活费,每隔一到两周与孙子通一次视频电话。因此,他们并不知道洋子与正太陷入地底,日本领事馆更不知情,玉田呣子才未被列入失踪名单。昨晚,正太的爷爷在NHK新闻上看到“中国大楼沉入地底”事件的六个幸存者名单,才发现儿媳与孙子死里逃生,老夫妇连夜登上飞机,在日本外交官陪同下来到医院。
这些都是叶萧事后才知道的。
凌晨五点,他无权阻止爷爷奶奶看望儿媳孙子,焦虑地等候在门外。半小时后,老年夫妇走出病房,低声说着一连串日语。让人诧异的是,他们并不太悲伤,老社长目光里有一丝欣慰。日方外交官还是措辞强硬,希望天亮后转移到日方指定的医院。
送走这对日本老夫妇,又来了一对中国老夫妇。与刚才穿着昂贵洋装的富贵老人不同,他们一看就是从乡村或小镇出来的,衣着朴素神情紧张还提着大包小包——结果被拦截在楼梯口,规定禁止家属探视时携带任何物品。叶萧猜对了,他们是陶冶的父母,坐了一天一夜的K字头火车,从西部赶来探望儿子。
虽然,叶萧断定陶冶没说真话,但他没有为难这对老夫妇,探望期间也没有在旁边监视。大概十来分钟,陶冶的父母就走出病房,表情轻松了许多,因为儿子并无大碍,反而因为这场劫难,还能获得政府给予的补偿金。
最黑暗的黎明时刻,叶萧目光呆滞地送走他们。原本准备在医院熬个通宵,无论用什么手段,也不能让别人带走一个幸存者,可他还是熬不住连续数晚的劳累,直接坐倒在地上睡着了。
叶萧趔趄着站起来,瞪着眼睛发呆,有个小护士走到跟前说:“叶警官,病房里有一位幸存者想要见你。”
“谁?”
“周旋。”
第十九章
4月10日。星期二。清晨,6点29分。
“你找我?”叶萧走进黑洞洞的病房,去窗边要拉开窗帘。病床里发出沉闷的声音:“别动窗帘!”
“为什么?”他疑惑地回头看着病床。没开灯,看不清对方的脸,也可能在跟一具僵尸说话,“你也被那个日本小男孩传染了,与他一样见不得阳光?”
“不,我喜欢躲在黑暗里。”
“在地底过了七天七夜,不适应地面的生存环境了?”
“也许吧。我发觉自己就像卡夫卡那篇没有结尾的《地洞》里永远生活在地底的恐惧的小动物。”他的嗓音越来越低沉,低到了地板下面。
叶萧看着黑糊糊的病床说:“你能不能把灯打开?我不知道是否在跟你说话——如果你是周旋的话。”
床头阅读灯亮起,微弱的灯光照亮病床上方,露出一张男人沧桑的脸。第一眼几乎没认出来,叶萧拧起眉毛凑近他,才确认是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周旋。
可是,昨天上午第一次讯问时,他绝非现在这样子。过了不到二十个钟头,他脸上多了数道皱纹,两颊胡须增加不少,白发也冒出来许多。这一夜受了怎样的煎熬?
“你怎么了?”叶萧回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梦想成为中国的柯南·道尔的风华正茂的少年。
他转身要去开病房的大灯。周旋喝止道:“不要!我不要太亮的光!”
“你以为你还活在坟墓里吗?”
“是。”
这简短有力的一个字,让叶萧转回头来,盯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要自首。”
作为警察,这四个字听到过无数次,可从周旋嘴里说出来,却让叶萧很不舒服——他几乎可以接上后半句话了。
“很好。”停顿了几秒,叶萧却接了毫无意义的两个字。
“我就是杀死罗浩然的凶手。”果然,周旋平静地说出了叶萧刚刚猜想到的话。
清晨阴暗的病房,仿佛停留在地底未来梦商场九楼的电影院,放映机房的废墟中。除了叶萧与周旋这两个男人,还躺着另一个浑身血污的男子,以及狂吠不止的拉布拉多犬,人和狗绝望地看着他们,祈求他们恩赐某样东西,直到那男子的咽喉被一片锋利的碎玻璃割开,鲜血如香槟喷溅到数米之外,涂满阴影下的病房地板。
“为什么昨天没有说?”叶萧的表情纹丝未动。
“对不起,我不想被你亲手抓住,昨天那些不知所云的回答,一定让你很失望。”
“我知道你没有说实话。”叶萧后退半步,不敢再面对他的眼睛。
周旋依然能猜出他的心思,凭的是二十年前两人一同在学校操场散步一同在放学路上啃冰棍一同跟踪女同学写小纸条……“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活着出来。昨天醒来后,我感觉自己尚留在地底,只不过在绝望中做了一场美梦。我一夜未眠,回想七天七夜在地下发生的一切,感觉那才是噩梦一场。”
“梦里不知身是客?”叶萧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你怎么变得跟周旋一样酸了?
“是,你发现我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几岁么?我就是这场梦里的不速之客。你问过我为什么到五星级的未来梦大酒店住一晚,我回答是为写小说找灵感。”
“显然是撒谎。”
“没错。我这么一个穷困潦倒的三流作家,怎么可能住得起五星级酒店?不过是透支信用卡罢了。”
“连你也说自己是三流作家?”
“你觉得呢?你以为我将会熬过那么多年的苦日子,最终功成名就,成为中国最有名的推理小说家吗?那不是我的命,不过是幻觉罢了。”
叶萧越听越感凄凉,便打断了他的自嘲:“你还没有说你入住未来梦大酒店的原因。”
“我是去杀人的。”
“杀谁?”
“未来梦大厦的主人——罗浩然。”说到最后三个字,周旋的嘴唇微微有些颤抖。
“杀人动机是什么?”
“复仇。”
“为谁复仇?”
“自己。”
叶萧看着他的眼睛,无法判断真假:“罗浩然与你结了什么仇恨?”
“他有罪。”
“什么罪?”
“杀人罪。”
“他有没有罪,”这段斩钉截铁的对话令叶萧也有些喘不过气,“应该由警方来调查,由法官来判定。”
“不需要判定,他自己承认了。”
“在哪里?地下吗?”
“是。”
“那么,在入住未来梦大酒店,发生地陷灾难之前,你只是怀疑他杀人?”
“我不怀疑,确信无疑。”周旋仰起头,毫无畏惧地面对叶萧的双眼。
“那么,他杀了谁?”
“杀了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人。”
“女人?”
“难道还会是男人吗?”他暴怒地狂吼起来,似乎叶萧侮辱了他的性取向。
叶萧用沉默来安慰他的愤怒,直到他从狮子变成绵羊,虚弱地平息在病床深处,发出可怜的声音:“对不起。我是个杀人犯,双手沾满别人的鲜血,没有权利对警察大吼。”
“没关系,你不能说出那个女人的名字?”
“我不想说。”
“这样你的自首是不完整的。”
“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秘密,这也是我昨天不能对你说出真相的原因。”
面对这样的铁板一块,叶萧不想使用某些手段,只冷冷地抛出一句:“好吧,我会查出来的,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真有另一桩谋杀案的话。”
“请不要用如果,那是对她的羞辱。”
“好吧,我向你道歉。你入住未来梦大酒店,就是为了谋杀罗浩然?”
“我知道他常年住在未来梦大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便想方设法住到他的隔壁,想找个机会把他杀了,比如冒充服务生敲开房门,然后用电源线勒紧他的脖子,这样很快就能让他断气。”
“你不知道他有一条狗吗?”
“那条狗不会咬人,最多叫唤几声,就算能把保安引来,罗浩然也早就变成尸体了。”
可怜的拉布拉多犬,居然被人一眼看穿了。
“那你不怕被抓住吗?无论是酒店的摄像头还是住宿记录,都让你难以逃脱。”
“我不怕。既然要杀他,就抱有必死之心。”
“为什么直到最后时刻,你们将要被救出来了,你才匆忙地杀了他?”叶萧闭上眼睛,上下眼皮只接触了不到一秒便分开,“如果再晚几分钟,说不定就被我撞上了。”
“问得好!我原想在4月1日当晚杀死罗浩然。可突然发生了灾难,我出于本能逃出了顶楼客房,正好在走廊撞见罗浩然,还有他的那条狗。兵荒马乱的逃命关头,正是杀人的好时机,但我毕竟不是职业杀手,当时的情境,根本无暇杀人,反而跟着罗浩然从逃生通道往下走。”
“接下来?”
周旋露出复杂的神情,缩回被窝:“接下来,我们共同度过了七天七夜。我没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只是感到万分沮丧,因为每个人都认定世界末日降临,外面的人类已彻底灭绝,而我们这些在地底苟延残喘的人们,早晚将死于非命,唯有祈求再多活几天,或死得不那么痛苦和难看。”
“你是觉得——即使你不动手,罗浩然一样活不了几天?”
“是。这才是我最痛苦的地方,杀了他又能怎样?除非用尽最残忍最恶心的手段,否则不过是帮他早日脱离苦海。何况,到了世界末日,每个人都会不知所措,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于我而言,仅仅只是复仇与杀人?难道没有其他想做的事?”
“那除了杀人,你还想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周旋闭上眼睛,思考了差不多一分钟,“很多……很多……我想要做太多的事了,在封闭的地底这个特别的环境里,在世界末日这个特别的时间里,在周围这些二十来个特别的人之中。可我的每一种想法都失败了,就像我的写作与生活一样。也许,我生来就是一个注定失败的人。”
“那么在这七天七夜里,你就和罗浩然和平共处?”
“基本是这样吧,我没显露杀他的意图,也没让他知道我的仇恨。地底发生的许多事件中,我甚至是站在他那一边的。虽然,偶尔我也会对他充满杀机,想要悄悄拿一根尼龙绳,从背后勒紧他的脖子直到他断气,或幻想他的咽喉被割开浑身是血……可在地下那种环境,虽然每天都可能面对残酷的死亡,乃至于对尸体麻木不仁,我却依然没有勇气杀死罗浩然。”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已经放下了仇恨,你已经宽恕了他。”
“不,我永远不会宽恕这个人!”周旋又有些激动,双手捏紧被子的一角,“因为他夺走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爱?”
“不是,而是我的希望,我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唯一的希望。”他盯着床头的那盏灯,也是这个房间里仅有的光源。
“为什么,最后又杀了他?”
“我原以为到了世界末日,即将再没有人类这种动物,没有一切痛苦与烦恼,可以暂时放下杀人计划。可当最后一天来临,4月8日傍晚,九楼电影院上的穹顶,发出持续不断的震动——我意识到,要么穹顶即将垮塌,要么有人来救我们!七天七夜,关于世界末日的妄想,一下子被抛弃了,我强烈相信:世界并未毁灭,大部分人类安然无恙,正尽一切努力想把我们救出来。”
“没错,从4月1日晚上十点开始,我看着未来梦大厦沉入地底,又看着他们在地面上钻探救援,全世界都在看着你们。”
“这不是我的错。”周旋轻描淡写地说,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总之,最后我鼓动大家往楼上逃,尽量靠近九楼的穹顶。”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也最危险?”
“那时只剩下求生本能,哪想得到那么多?大家都跑散了,罗浩然与那条狗在最前面,我紧紧跟在后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自己能不能逃出去,必须先把他杀了!”
“你怕自己没有逃出去,反而让他获救了?”
“是。即便我和他都获救了,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又如何有机会杀人?将来,他肯定搬去别的地方,我更没机会杀他了。当时,是我杀死他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可以理解。”
“电影院的天花板开始陆续坍塌,罗浩然和他的狗逃进了放映机房。但我听到放映机房里发出巨响,接着是狗的狂叫声。隔了半分钟,我才小心翼翼地爬进去,发现罗浩然已被压在了废墟中——这是老天爷的安排,一定要我亲手杀了他。”
“他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我拿起地上的碎玻璃,爬到他的背后,双手绕过他脖子,割开他的咽喉——这样他喷出来的血,就不会沾到我身上了。”
叶萧托住下巴,盯着他的眼睛:“你说得好冷静。”
“是,越到这种时候,我越从容不迫。割开他脖子的时候,我连手都没抖。看来我不去做职业杀手,而选择作家这份没前途的职业,真是入错行了。”
“然后,你就逃出了放映机房?”
“是,我拼命往通道尽头跑去,直到四面墙壁倒了下来,把我压在废墟下——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把我挖了出来,然后,我握住了你的手。”
“够了。你还得省点体力,在笔录的时候重新说一遍。”
周旋从兴奋转为满足与轻松,如释重负地说:“现在你可以把我关进看守所了。”
“不,真相还没有大白,你哪里也不准去。”
“其他几个幸存者呢?”
“必须留在这里。还有太多疑问没搞清楚!”
“叶萧,他们是无辜的,别再怀疑。”周旋直起身子,盯着他的眼睛,“如果,我告诉你,在地下的七天七夜,所有死去的人,都是被我杀的,你信不信?”
脸庞毫无表情,心里却是狂风暴雨。叶萧目光冰冷,对曾经最好的朋友说——“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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