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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昏君废后绝世倾天 > 第二卷:宫闱深深深几许

第二卷:宫闱深深深几许

“哦,那真是可惜了,一朵鲜花Сhā在牛粪上。”

云飞默然。宇文朗自然不是牛粪,可是琴玥那朵鲜花的确无人问津。长日漫漫,她难道真要这么熬过去么?

“我看啊,估计这会儿后宫应该已经翻天了吧。”昭宁忽然Сhā嘴,也就只有她,才知道宇文护此刻究竟在­干­什么。

“嗯?”提到后宫,曲继宗与许卓然的眸子瞬间放亮:“怎么回事?”

昭宁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只好答:“方才我在天香楼上听人说,四皇子昨晚看上一位宫女,惊为天人,定要娶做第一百位妾室,没成想被那女子溜了。于是今日请了旨,满后宫找美人呢!”

“哦?”曲继宗看看许卓然,“许兄可曾听过这个消息?”

许卓然摇摇头:“不知。”

曲继宗淡淡道:“看来又是以讹传讹吧!谣言就是这么出来的。每日升斗小民口中所谓的皇家趣事,是也太多。”

“你……”昭宁气得要站起来,这可是第一次自己说实话,却被人误以为谎言。云飞拦住了她,摇摇头,昭宁这才按捺住与曲继宗辩驳的冲动。于是两人都不说话,静静看着台上的表演。

三十六、桃花劫

夜幕深沉。

天河之畔,宇文潇正在漫步。

今日一天的欢迎式,他从早忙到晚,迎宾、酒宴、安排伊顿王子下榻在金帐府、回宫汇报,还得时不时照看喜欢乱看乱动的昭宁,等忙完一系列的事情之后,月亮已然高升了。

月亮如流水一般,静静洒在他的身上。天河波光粼粼,两岸垂柳依依,远处,万家灯火。周围没有旁人,白日里喧哗的上京街巷此刻静谧得如同异世。远远的飘来桂花的清香,时淡时浓,看似追寻得到,却什么也抓不住。

宇文潇最喜欢的,就是在一天辛劳之后,在天河边散步。彼时四下无人,静谧,空气清新,自己可以和自己说话,可以做身为一个皇子所不能做的事情,那般的放松,自得。偶尔一尾锦鲤跃出水面,在月光下鳞片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色­,又“扑通”一声扎入水中,溅出几朵晶亮的水花,荡开圈圈涟漪,久不散去。没有旁人,他肆意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

忽然,远处的柳条沙沙作响。宇文潇立刻感觉到了:“谁?”

响动处,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撞了进来。宇文潇一看,借着月光,依稀可见是一位年纪轻轻的白衣少年。等少年走进,宇文潇看到那人的面容,警戒顿时化作满心欢喜:是她,是她!

来者正是女扮男装的琴玥。她方才跃入一户人家的后院,碰巧那家正好是易翰林的家中,易茹和丫鬟碧荷来后院玩耍,遇见了昏迷不醒的琴玥。她们把琴玥架回屋子,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折腾了老半天,琴玥终于醒了。

易茹松了口气,当下给琴玥清洗手臂上的刀伤。她关心状问起琴玥伤口因何而起,琴玥淡淡地答是拜许卓然所赐。易茹有些伤心地道:“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公子也不会受伤……”

琴玥淡淡地道:“不管你的事。就算那天没有遇上你,若是看见许卓然欺负别人,我一样会上前相助。”

“可是……”看着琴玥换下来的血迹斑驳的白纱,易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琴玥看见易茹落眼,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她从怀里掏出一方绣着彩凤的绢帕,小心地拭去易茹脸上的泪水:“看你……”

易茹这时恰巧抬头看了琴玥一眼,两人的目光相对。琴玥猛然间想起自己还是“男人”身份,又回忆起上次寒霜说易茹看上自己的话,有些讪讪地把绢帕递给易茹,之后立即缩回手。

易茹伸手来接帕子,电光火石之际,两人的指尖触碰到一起。易茹只觉得心在跳,手指出汗,脸庞被琴玥拿着帕子的手拂过的地方火一般的烫人。她匆匆接过帕子,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偷偷看了琴玥一眼,只觉得“他”清俊秀气,举止高雅脱俗,又仗义敢为,体贴入微。若是嫁的此等佳婿,天上人间,复又何求?

易茹擦完眼泪,又将帕子递还给琴玥。琴玥此时正好要上药,自己给自己涂抹药膏,十分不便。易茹赶紧道:“我来吧。”她用竹签挑起一些药膏,均匀地抹在伤口上,又用白布一圈圈缠好。过程之中,她不时抬头看一眼琴玥,眼角流波,面泛红霞。

琴玥却看得头皮有些发麻。她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喜欢。天,我该怎么办?

从易家出来时已经满天星光。琴玥不知凤仪楼的所在,经人指点,知道沿着天河一路向北走就能到达。她不敢走大路,唯恐许卓然路上设伏,只好沿着河堤向前。没想到,却遇上了宇文潇。

宇文潇看着琴玥,脸上掩不住的激动:“凌姑娘,是你?”

琴玥先还以为是许家的人,一脸戒备。听到宇文潇的呼唤,走近一看,那位白衣飘飘,身材修长,目光温柔的少年,不是“黄潇”又是哪位?

“黄公子。”琴玥脸上泛笑,快步走了过去。

两人对视,又是无言。许久,又同时抬起头来问:“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

两人一怔,又同时道:“你怎么会来这呢?”

话一说完,两人同时笑了起来。有所不同的是,宇文潇是开口大笑,而琴玥,则是用手捂住嘴,掩口微笑。

然后两人很有默契地并肩而行。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琴玥看着波光粼粼的天河,忽然想起了昨晚的夕颜堂。夕颜堂的景致,倒与此时颇为相近——不,当然不同。夕颜堂里有的是与宇文护的尴尬意外,而现在呢?

“凌姑娘,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没想到……”宇文潇含笑看着她。

“是啊,真没想到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琴玥却是看着眼前的垂柳,眼神又是深远起来。

“你有心事?”宇文潇看出琴玥眼中的朦胧,有些疑惑。

“我只是觉得……太苦了。”琴玥凄然一笑:“也许我并没有资格说苦。相对于那些食不果腹、衣不附体,每日为了三餐而奔忙的平民,我真要幸运的多。我正像养在笼中的金丝雀,行事半点由不得自己。就连自己的命,也被别人捏在掌心。我有时候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为了过世的母亲,我恐怕早就自尽了。就算不自尽,我能忍住自己不发疯么?”她看着波光粼粼的天河,轻轻叹了口气。

三十七、良宵引

“有时候我真想是天上飞的鸟儿,水里游的鱼儿,能自由自在,远离这是非之地……”她说着,低下头去,自嘲地笑笑:“见笑了。”

宇文潇静静听她说完,看着她半垂的侧脸,心里也是有些怅惋。说到不自由,他又何尝不是?自从出生在皇家,一举一动都得合乎礼数,从小接受严格教育。直到如今,他是皇帝最为信任的臣子,二哥最为欣赏的弟弟,国家大事他几乎担了一半,莫说自由之身,就连这半点的闲暇也是硬挤出来的。因为他是逍遥王,国之重臣,责任不能不担。

他忽然道:“我给你吹箫可好?”

琴玥点头,宇文潇便从腰间抽出一管碧玉箫,十指略一按,清亮的箫声缓缓流淌出来。

箫声渐起,琴玥仿佛见得一人卓然而立,籁静窗虚。箫音一转,清越之声顿时有些惆怅,仿佛怀人不见,遗憾异常。之后,秋风萧瑟,两鬓秋霜,斯人已老。旋律婉转,曲风恬静,有如月夜轻风,良宵雅兴。良宵浩月之趣由指下自然流出,若天籁清音,闻之心旷神怡。

一曲方罢,琴玥笑道:“可是《良宵引》?”

宇文潇笑道:“听出来了?此时正值良辰美景,切莫让些许不快破坏了赏心乐事。”

琴玥点头,看着一湾碧波:“可惜我没有琴,不然,琴箫合奏,才是妙事。”

宇文潇看着琴玥,发现她的左臂上缠着白纱。宇文潇紧张地抓住她的手臂道:“这是……”

琴玥淡然一笑,毫不在意地道:“不小心刀口划的。”

什么不小心?上次在山上见到她的时候,她遍体鳞伤,几乎死去,而这次居然用刀?他急急问:“还有别的伤口么?疼么?”

“没关系,已经不疼了。”琴玥抽回手臂,一脸淡定。

宇文潇紧张地看着她,忽然脸上有些怒气,“是不是上次那个人­干­的?怎么下的去手!”

“没事,没事。”

“怎么会没事?上次是鞭子,这次用刀,幸好还无大碍,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宇文潇一脸紧张,“你告诉我是谁,我去给你做主!”

“这……”琴玥有些犹疑。

“不用顾虑,跟我说就是。”宇文潇一脸肃然。

“……他是当今柔妃的弟弟,许卓然。”犹豫了半晌,琴玥还是爆出了许卓然的名号。然而,她也害怕宇文潇没有势力,斗不过许家:“许家有钱有势,柔妃又圣眷正隆,黄公子还是不要为我犯险了。”

宇文潇一笑:“一个许卓然,还不至于一手遮天。不过这事涉及皇家,的确有些棘手……”

琴玥看到宇文潇沉吟的样子,连忙劝道:“算了算了。而且虽说我受了他不少的罪,不过他也被我整的很惨。上一回,我看见他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一生气,把他撩在天河里。而今天,我把他从天香楼上打下去,他的家将们也被我打得很惨呢!”

“哦?有这种事?”宇文潇眼睛一亮,拍手道:“痛快!”

琴玥也笑:“今天一天的好心情都被他破坏了,别再提这个倒胃口的家伙。还是好好赏月,切莫辜负这良辰美景。”

宇文潇看着她的笑颜,眼睛熠熠生辉,也点头赞道:“说的也是。”

两人又走了一段。眼见着凤仪楼在不远处,琴玥忽然停了下来,轻声道:“我到了。”

“哦?”宇文潇有些心不在焉地抬起头,看看琴玥。琴玥又笑道:“再会。”说罢,一拱手,转身而别。

宇文潇看着琴玥远去的背影,觉得有些怅然若失。他忽然叫道:“等等。”

琴玥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宇文潇三两步赶上去:“凌姑娘。”

“什么事?”

“我……”宇文潇欲言又止,想了想又道:“下个月二十,是我的生日。我想请姑娘……我想请姑娘,到西山宸枫馆一聚。”

琴玥眼睛瞬间瞪大,她心脏猛的一跳。

宇文潇见琴玥眼中惊疑不定,有些自嘲地笑:“是在下唐突了。”

琴玥却盯着他的脸看,他低垂的睫毛显示出一抹遗憾。不知为何,琴玥不愿意见他如此垂头丧气的表情,她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点头答应:“好。”

宇文潇的眼睛骤然放亮,脸上掩也掩不住的笑意:“真的么?”

琴玥点点头,脸上也是淡淡的笑。月光融融,照着她的面庞;微风轻扬,却吹不散她的笑意。

月光照耀下,她的笑容,好美。

琴玥不语。宇文潇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两人就这么不近不远地站着。许久,琴玥忽然抬起头来:“我走了。”声音极低,仿佛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嗯……”宇文潇喉咙动了一声,算是回话。

琴玥转身,宇文潇又道:“下个月二十,我在西山宸枫馆等你。”

琴玥没有回答,但是宇文潇看见,她分明轻轻地点了下头。

好久好久,当身边的佳人早已走远,宇文潇还站在当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失神。身边还残留着她的香气,她的话语、她的笑颜,宇文潇沉迷在方才的情境里。一抬眼,才发现琴玥的身影融入朦朦月­色­中,早已消失不见。

三十八、似曾相识

凤仪楼。

一个时辰的表演,终于接近Gao潮。光线一暗,舞台上的幔帐拉了下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凤媛要出场了。

幔帐之后,有人搬来桌椅、七弦琴之类的道具。大家翘首以盼,而凤媛没有出现。

半个时辰过去了,幔帐后面静悄悄的,凤媛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台下有些耐不住­性­子的看客早已忍不住骂起来:“什么东西,赶紧出来!”

昭宁和云飞也焦急,不过她急的是琴玥为什么还不出现。时不时看一眼许卓然,却见他好整以暇地喝酒,一脸轻松。

而曲继宗则喝了口酒,一脸笑意地道:“凤媛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催她。让这伙人闹吧,等会就算有钱砸,凤媛也不会选择他们。”

王赫点点头:“果然是曲兄啊,有经验。”

曲继宗笑道:“那是。”

果然,又等了许久,一个龟公登台:“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凤媛姑娘马上就出场。”

正说着,一道倩影缓缓从后台走了上来。

台下顿时群情激奋。

幔帐遮盖之下,台下的人根本看不清凤媛的样貌。只是从投­射­到幔帐上的剪影来看,她一定是个很美丽的女子。

凤媛在琴前坐定,所有人伸长脖子,看她轻轻扬起手,手指一拨,清雅的琴音缓缓响起,竟是《关山月》。

台下的许卓然已经完全走出了下午被琴玥羞辱,而后又被她逃离的不舒境地。此刻的他,心里满满都是台上那个袅娜女子。

王赫爽朗地笑道:“许兄,好运气啊!”

曲继宗也有些泛酸地道:“君子愿赌服输。今日我就不跟许兄抢了。”

许卓然哈哈一笑:“承让,承让。”

凤媛的曲子奏得如何,其实根本没有人关注。他们只知道凤媛生得倾国倾城,至于其他的歌舞、琴艺、诗才,都不过是美貌的附属品,有了自然更好,没了一样,也不会多么的俗气。

真正识货的只有昭宁。在她耳里,这位凤媛姑娘的琴音,简直与琴玥一样好。宫廷乐师技艺虽高,却并无感情;只有琴玥的琴音,流露出的不仅是高超的技艺,她所展现的是自己的心。

一曲《关山月》,看得出抚琴人浩渺的胸襟。征战边疆的苦楚,离愁别绪浓郁深沉,战场上袅袅狼烟,意境更加深远。一将功成万骨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正在这时,弹琴人却忽然唱了起来: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正是李太白的《关山月》。歌声悠扬,曲调却颇为哀伤。战争沉痛,一代又一代人为此付出了所有。生命、家园,一切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个人在灾难面前,在国家大义面前,在战争面前,显得多么无力?

如果说,在弹琴的一开始,还有人在下面说着闲话,而等这歌声起处,凤仪楼静默无声。等凤媛唱完最后一个字,指尖还在缓缓划弦之时,所有人的心中都久久回味。

非有大悲凉,胸中没有大丘壑的人,不能唱出这种意境,也弹不出这种曲调!

琴音落下,场内久久无声。许久,忽然有人开始鼓掌,接着,掌声渐渐扩大,终于,所有人都开始鼓掌,不少人高声喊道:“凤媛姑娘,再弹一曲。”

内里的凤媛却不答话,大家都见到她缓缓起身,就要往后面走。下面有人急了:“凤媛姑娘,我出钱,你再弹一曲吧!”

龟公适时闪了出来:“抱歉,今日凤媛身体不适,实在不能多陪。”

别人还好,许卓然却是等不及了,他一下子窜上台去:“不能走!”

龟公挡在幔帐之前,陪笑道:“许公子,真的抱歉,凤媛身体不适,实在不能多陪。要不,您明日再来?”

许卓然一哼:“给我滚开!”推开龟公,大步走了过去,一掀幔帐……

幔帐飘飞,所有人都见得内里站着一个袅娜的女子,正往里走,听到响动,只略略偏过头看看,又即转了回去。

台下诸人皆见凤媛白衣、白裙、白­色­的发带、连束腰的腰带都是白­色­的,衬得她一头垂顺的乌发,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惊鸿一瞥之际,似乎脸上淡淡上了一点妆,却不显得粗俗,反倒有“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感觉。

美么?当然美!可是这美却不张扬,不俗艳,淡雅如诗,恍然如梦。

若是,她平静的脸庞上再多一点笑容,再多那么一点点,那将是怎样的景致?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有些熟悉呢?就好像,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自己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啊!淡雅、高贵、出尘……

许卓然兀自犹疑,佳人已然走远。等曲继宗上台,戳戳他的后背:“喂,看傻了?”

“唔……”许卓然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我总觉得,这位凤媛姑娘,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曲继宗大笑,“你魔障了?还相识,梦里相识吧!人都走了!”他虽然没有看清凤媛的面容,不过也觉得有些奇怪,凤媛平时不爱白衣的,怎么今日就变了呢?

三十九、凤求凰

“哦。”许卓然点头,和他往回走。一些眼睛尖的看客们有幸目睹凤媛的惊鸿一瞥,也是愣了许久。

只有昭宁、云飞面容大变,直直站起身,一句话都说不出。

什么凤媛?分明就是曌国未央公主、当今皇后琴玥!

果然,忽然有位红衣少女过来这桌:“请问你是昭宁么?”

昭宁站了起来,看看那少女,却不认识:“我就是昭宁,请问你是?”

红衣少女露出微笑:“我家小姐邀您上楼一聚。”

昭宁有些犹疑,红衣少女却笑道:“我家小姐说,只要说‘蓝琳’您就知道了。”

昭宁马上点头:“带我去。”蓝琳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贴身侍女啊!

云飞也站起来:“我也去。”红衣少女道:“这……”

昭宁连忙道:“他也是你家小姐的朋友。”

红衣少女这才答应,昭宁和云飞跟着他转过了后台,走上楼层。下面的王赫无比羡慕道:“真好。”

曲继宗与许卓然走过来,看着王赫:“好什么?”

王赫朝昭宁与云飞的背影努努嘴:“你看,有约了。”

曲继宗看着那红衣少女,忽然大怒:“混蛋!那是凤媛的贴身丫鬟红雪!他们去见凤媛了!”

“当真?”许卓然顿时大怒,也追了上去。

曲继宗与王赫互看了一眼,有便宜不占是白痴,当下也拔腿跑去。

上了楼,在走道尽头一转,红雪又带着昭宁与云飞顺着楼梯下了楼。后院原来别有一番景致,绕过曲曲折折的超手游廊,穿过崎岖怪诞的太湖山石,眼前便是一大片花田。花田尽头,才见一幢临水小榭,端得是清幽绝世。

这里真的是妓院?

“就是这里,二位请进吧。”红雪笑意盈然,垂手站在一旁。

昭宁点头,和云飞走上水榭,打开门来。

映入眼帘的是两位女人,一位白衣女子坐在窗前,一位红衣女子懒懒躺在躺椅上。昭宁一看,白衣者正是琴玥,穿红衣的女人却不认识。

昭宁看见琴玥,马上跑了过去:“皇嫂……”

云飞一惊,天,她居然说出了琴玥的身份!

那红衣女子闻言饶有兴致地一抬手,手上的金玉镯子顺着宽大的袖口褪了下来,叮当作响:“你姓黄?你不是说自己姓凌么?”

昭宁、云飞闻言一惊,琴玥却淡淡地道:“我夫家姓黄,本姓凌。”

红衣女子依然有些疑惑,然而眸光一闪,却也不好说些什么。昭宁这才注意到这个躺在躺椅上的女人,她问:“你是凤媛?”

那女人轻轻一笑:“我是凤媛。”

昭宁瞪大了眼睛。这位凤仪楼的头牌,比之“晟国第一美人”的丽妃还要动人三分!倒不是说丽妃相貌不如她,而是这个女子眉梢眼角流露出的风情,竟是十足十的韵致。纤腰、长腿、白腻温纯的肌肤。贴身剪裁的红衣,那么服帖地贴在身上,完美的女­性­曲线展露无疑。一举手,一抬足,娇柔的脸庞露出漫不经心地微笑,当真倾城倾国!

即使身为女人,昭宁也不得不赞叹一句她的美貌。无他,只因眼前这女子,有如星光般耀眼!

尤物啊,实在是尤物!

正感叹着,忽然门外乱糟糟的。有几个男人大声道:“我们要见凤媛!”

有个女人劝阻的声音,是红雪:“我家小姐刚躺下,实在不好意思。”

“刚躺下?哼,刚躺下还招了两个男人进去?”许卓然冷笑一声。

红雪只是笑,不答话。曲继宗却是忍不住了,向里面大喊:“凤媛姑娘,我是曲继宗,求你让我进去吧,哪怕只见你一面都好!”

“曲公子,真的抱歉,我家小姐不想见客。”红雪拦下了他。

“凤媛,为什么你宁愿见他们,也不见我?我究竟是哪里不对,你告诉我好不好!”门外,曲继宗渴求的声音传来,端得是凄凉无比。

“跟她说那么多废话­干­嘛,闯进去不就得了?”许卓然一脸的不耐烦。

“怎么?你再不拦下他们,估计他们就闯进来了。”琴玥好整以暇地靠在墙边,看着凤媛暗笑。

凤媛也笑:“你惹出的麻烦事,倒来找我!罢了罢了,我帮你就是。”说罢,她站起身来,刚要推开窗,身后的琴玥又道:“他们中的一个,刚才见过我了。”

“什么?”凤媛惊得缩回了手。

“怎么,你办不了?”琴玥挑了眉看她,一脸戏谑。

“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凤媛轻轻一哼,走到琴前,十指一张,一首悠扬的琴音飘荡了出来,正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相思相亲,相见却难。山高路遥,离人远去,何以寄相思?叹人间,鸳梦成空。托鸿雁,付鱼肠。星眸黯淡,小腰清减,泣涕零如雨,情深意更长。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一曲方罢,屋外的曲继宗听得如痴如狂:“凤媛,这首《凤求凰》,是弹给我听的么?”

内里的佳人轻轻一叹:“曲公子,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曲继宗恨不得掏心挖肺:“凤媛,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四十、但愿君心似我心

“曲公子,令尊不会答应你娶一个风尘女子。我实在不想看你再为了我而与令尊争执,只能,只能……”

王赫和许卓然听着都很诧异,没想到曲继宗竟然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动了真情,甚至到了论及婚嫁的地步。

“真想不到,这样一位世家公子,竟然会对你如此倾心!”琴玥回头看了一眼凤媛,语气里颇有几分调笑。

“哦?”凤媛看着琴玥几眼,忽然又看看站在她身后的云飞,嘴角也浮出一抹笑意:“你,不是也遇到了这么个人么?”任何男人,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见了自己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只有云飞,打从进门起,一双眼睛里只有琴玥一人。

琴玥眼神一收,似有心事:“但愿君心似我心。”

君心?谁的心?昭宁听着像她皇帝哥哥的,凤媛以为是说给身后的云飞,云飞也以为是皇帝。

而外面的曲继宗等人听到内里凤媛似乎与人对话,想到方才昭宁和云飞跟着红雪而去,许卓然笑道:“曲兄,表子无情,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如此较真?”

王赫也劝道:“算了算了,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曲兄年少风流,还怕女人少?”

曲继宗却不依不饶,他向前一步,就要闯进屋子,却被红雪拦下。曲继宗道:“凤媛!”

门却一下子开了。曲继宗愣了一下,不知是否该前行。里面凤媛道:“进来吧。”

曲继宗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许卓然与王赫自然当仁不让,也跟着走进了屋子。

甜甜的味道传来,花香?脂粉香?还是女人香?许卓然不知。他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似沐浴在香气中,醺然欲醉。

虽然刚才他毫不客气地骂了凤媛,可是,台上的惊鸿一瞥还是给了他太多的震撼。从小到大,原只以为只有姐姐是天底下最漂亮的,最有气质的,今日见了“凤媛”,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井底之蛙。

原来世上真有那么一个女人。

可是,进去之后,众人皆见珠帘轻垂,映在帘子上的剪影,是一位女子低垂着头,一架琴横在身前。除了凤媛,屋里哪还有其他人?三人一愣,曲继宗急忙问:“凤媛,他们人呢?”

“什么人?”凤媛回过头来,轻声道:“这屋里就我一个啊。”

“呃?”曲继宗登时愣住,许卓然上前道:“跟她废话做什么,过去看看不就得了?”他说着,大步走了过去,就要掀开帘子。

“这位公子,”就在许卓然掀起帘子一角之时,凤媛发话了,“不知您有一百两银子没有?”

“呃?一百两银子?”许卓然愣住,“要银子­干­嘛?”

凤媛笑着道:“这位公子恐怕还不知道凤仪楼的规矩吧?凤媛虽然是风尘女子,可也并非任人欺凌的对象。若要见我,除非我心甘情愿,否则至少要收一百两银子。我不想见你,所以只好收银子了。”

“哼,笑话!我许卓然想见的女人,还没有见不到的。”许卓然一声冷笑。

凤媛又笑道:“其实按照规矩,收你二百两也不为过。刚才被你一掀幔帐看到半张侧脸,还让众多看客看到我的容貌,没找你算账已经算不错了。我这里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想看我,先交一百两银子。若是不交,曲公子会为我做主的。”

若是屋内还有其他男人,那曲继宗会质问;但若是凤媛没有偷偷见其他男人,曲继宗自然是偏向凤媛的。当下他挡在许卓然的前面:“许兄,抱歉了,凤媛今天不想见你。”

“曲兄,貌似是你说,今天不跟我抢的。”许卓然不让。

“许兄,你也听见了,凤媛今天不想见客。若非如此,你先交一百两银子,我就放你进去。交了银子,我自然不和你抢。”曲继宗一脸轻松。

“你!”许卓然今日来凤仪楼是为了抓琴玥的,并没有带多少银子出门,他也惹不起曲家的人,想想,终于收手:“好,曲兄,我给你给面子。你的女人,我不争了。”说完,缓缓退了回去。

“凤媛……”曲继宗挡下许卓然,又回头看看了她。

“曲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凤媛叹气一声,低下头去,“你先走吧,我很累。”

而曲继宗当真就很听话地退了出去:“那凤媛,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说完,还把许卓然和王赫两人带了出去,掩上房门。

等三人走远,琴玥三人才从屋后的隔间绕了出来。云飞一作揖:“感谢相助。”

凤媛看着他微微一笑。琴玥道:“改日再来拜访。”说罢,也不致谢,转身就走。

昭宁昏昏糊糊和琴玥云飞出了凤仪楼,昭宁看着走在前面的琴玥,有些疑惑地问:“皇嫂,你认识她?”

琴玥摇摇头:“不认识。”

“啊?”昭宁很是惊异。

“我也是第一次见她。”琴玥压低声音道。

“那为什么?”昭宁更是疑惑了。这位凤媛姑娘可不像是那种会管闲事的主。

四十一、明月清风

“我也不知道,”琴玥摇摇头,“我那时走到凤仪楼正门,看见有许家的人在转悠,我就只好绕到后门,从后院跳了进去,没想到正巧碰见凤媛。她一看到我,就用非常尊敬的目光对我。还帮我联系你们,我也觉得很奇怪。我猜她是把我错认为另一个人了。不过,当时我也想不出别的方法了,于是只好装作那个人,幸好没有穿帮。”

“这样,好么?”昭宁有些疑惑。

“事急从权,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也真是有意思,如果我面露恭谨或谢意,她就一脸犹疑;而反之,我越是随便,越是无所谓,她也就越会帮忙。”琴玥淡淡道。

“可是……”昭宁表示自己的忧虑。

“堂堂凤仪楼花魁,果然有些来头。我总觉得这位凤媛姑娘,似乎藏着些什么。”琴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不过看到你没有受伤,我还是很开心。”昭宁拉了拉琴玥的手臂,琴玥忽然拧着眉头,一脸痛苦状。

昭宁连忙拉起她的手臂一看,白­色­的袖子上透出淡淡的血迹,昭宁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那个姓许的­干­的么?”

琴玥道:“不是他又是谁?不过这次还好,只是划破了皮,血流的不多。”

站在一边的云飞沉不住气了:“许卓然欺人太甚!娘娘要有什么事……”

“住口!”琴玥一声断喝,一双眼睛里­射­出凛冽的寒芒,“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Сhā嘴?你在看笑话是么?看我这次又被他许卓然打的如何惨是么?”

云飞被她一喝,讪讪站在一旁,不敢出声。而昭宁却看不下去了,上前帮云飞说话:“皇嫂,云四哥是一片好心……”

“昭宁!”琴玥一脸怒气地看着她,“我不需要他们云家的帮助,一点也不需要!”说罢,也不理昭宁,转身就走。

昭宁从没见过琴玥这样可怕的表情,她看看琴玥怒气冲冲的背影,又看看云飞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一脸疑惑。想了想,对云飞道:“云四哥,我先走了,以后有时间再找你玩!”说罢,蹦蹦跳跳追上琴玥。

角落里,一道黑影密切关注着这三人的动静。琴玥走后,她迅速回身,几个起落,跳进了凤仪楼。

“怎样?”凤媛正百无聊赖地挑着灯芯,随口问道。

“主子,她果然是宫里的人。那位凌姑娘似乎还与云公子有什么过节,属下听到他们的争执了。不过站得有些远,听不大清楚她们说些什么。”说话人正是红雪。

“哦。”凤媛淡淡地答,手依然不停地拨动着灯芯。

“主子,她可信么?那位可并没有直接指派人与我们会面啊。”红雪有些犹疑。

“她的信物,是不会错的。她的腰牌,也是宫里的没有错。她的气度,她进了凤仪楼却绝不惊慌的态度,也绝不是装出来的。”她哪里知道琴玥身为女人,进了妓院却不惊慌的原因,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妓院。

“那位跟我说过,近期会有人与我们接触,估计就是她。不过,我也不是很放心,看看再说。若是真的有事,她还会再来的。”凤媛漫不经心地答,灯花忽然一爆,她笑道:“是个好兆头。”

然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微风吹过,珠帘轻摇,又是一个明月夜。

“皇嫂,等等我!”昭宁很艰难地跑上去,才勉强追上琴玥的脚步。

月光下,琴玥的表情非常可怕,昭宁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皇嫂……”

琴玥却忽然顿住脚步,昭宁不明所以,也跟着她停了下来。琴玥低垂着头,额前刘海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皇嫂……”昭宁从没见过琴玥这般失态。就连面对许卓然的刀枪她都能泰然处之,为什么对温吞谦和的云飞却如此厌恶?

“对不起。”许久,琴玥忽然道歉,可头依然垂着,不知表情如何。

“云四哥他是个好人,今天的事多亏了他帮忙。”昭宁为云飞辩解。

“我知道,”琴玥缓缓地答,“可是,我没有办法不恨他。”

“为什么?”昭宁很是疑惑,“他怎么得罪你了?”

“为什么?”琴玥忽然一声冷笑,她猛地抬起头来,犀利的眸光寒冷刺骨,可表情却那么悲伤:“因为云天扬的反间计,我们凌家举家上下,三百余口,满门抄斩!三百余口,三百余口啊!那年我才六岁,母亲握着我的手,让我一辈子记得,凌家的仇人姓云!如果不是他们云家,如果不是他们云家……”

琴玥脸上忽然滑过一道泪水,晶亮如珠:“我知道云飞没有错,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忘记这段深仇,真的没有办法……”她说着,身体一软,跪在地上,口中依然喃喃道:“谁都没有错。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一语未了,泪如雨下。

远远的,柳影之下,云飞静静看着琴玥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想去相助,却不知该如何所为。

他抬起头来看天,漫天星光。国仇家恨,生离死别,她一个弱女子,被逼到风口浪尖,该怎么走剩下的路?

云飞艰难咽下一口水,缓缓凝眸。她是如此得讨厌云家,而她在自己心中却像一段挥之不去的印痕,想忘也是枉然。

情根深种,无法排遣,唯有一叹!

明月清风,是否能真的普照大地?

也许,世间从来没有一样,是公平的。

四十二、人间炼狱

第二天一大早,琴玥和昭宁进宫。琴玥先回坤宁宫收拾衣装,寒霜等人看到她眼睛红肿,一脸疲态,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琴玥也没有过多解释,换好皇后妆容,再去慈宁宫拜会太后。

太后近来病势渐沉,躺在塌上,琴玥按礼制问询了一番,语气殷切,似乎关心满满。病榻上的太后看着琴玥红肿着眼睛,还只道是因为皇帝不宠幸于她,深宫寂寞而泣,反倒安慰了她许久。聊了一阵,太医侯在宫外,琴玥不敢多待,告辞出门。

出了慈宁宫,琴玥径直回坤宁宫。晟国的皇宫,似乎只有这一段她走得很熟。一路上的太监宫女看到琴玥还是会跪下高呼“娘娘千岁千千岁”,只是那语气里的怠慢,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刚走了没几步,忽然身后的太监宫女们又是一阵跪拜之声:“拜见三殿下!”

琴玥浑身一颤:天啊!这么快就再次相遇了!

昨天宇文护大闹后宫,先从品级较低的美人、昭仪开始搜起。宇文朗虽然还没有后宫佳丽三千的地步,然而好几十位是跑不了的。每位娘娘处,又至少有二三十号伺候的人,排除太监之外,还有十数名宫女。琴玥那晚穿的装束,是最普通的,搜查起来很是费事。一天的功夫,宇文护只走完了大半个后宫,柔妃、丽妃等几位品级较高的娘娘的院子还没搜到,自然,坤宁宫也没有惊动。

宇文护下了早朝,本来照例是要去天香楼喝小酒的,可他还是带着一队人在后宫里搜索起来。经过慈宁宫,总不好过门而不入,只好先去给太后请安。

“娘娘,我们怎么办?”寒霜小声问。整座皇宫,恐怕知道宇文护要找的“美人”就是当今皇后琴玥的事,也就只有她寒霜了。

“镇定,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迅速走开。”琴玥回复了心神,下了指令。仪态依然端庄,而脚下却健步如飞。主子奴婢脚步飞快,一道烟便走了。

这边宇文护也注意到方才的环佩叮当,可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他有些疑惑地问身边人:“刚才过去的娘娘是哪个宫里的?”

旁边一人回道:“回三殿下,刚才过去的是皇后娘娘。”

皇后?宇文护眯起眼睛,他想起了皇后嫁过来的第一天在太庙之前跪拜了许久,虽不张扬,却执拗不已。后宫里尔虞我诈,这位皇后却全然置身事外,既不争夺帝王宠,又不打压新晋嫔妃,行事低调,难得有这么有趣的人。可是,看她刚刚走过的背影,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觉。他回头问身边的黑衣侍卫:“黑鹰,有没有觉得,皇后的背影有些熟悉?”

黑鹰恭敬地道:“可能三殿下上次在太庙之前见过皇后娘娘的背影,故而觉得熟悉。”

“是么?”宇文护斜着眼睛摸摸光滑的下巴,“有趣。黑鹰,我们先去哪位娘娘那?”

黑鹰答:“说好的是先去丽妃的丽泽宫。”

“好的,就先去丽泽宫。”宇文护点头,“不过,这坤宁宫,我也得去闯闯。”

出了慈宁宫,宇文护便向丽泽宫走去。丽妃顶着一个“晟国第一美人”的称号,他宇文护也是知道的。不过当时自己正在追凤仪楼上位花魁天心,想着一个月之内娶天心回来后再去会会这位第一美人,结果,就被二哥抢了先。不过宇文护自恃府中佳丽无数,倒也不甚失落。每日还是去天香楼,日落后回宫与姬妾把酒言欢。基本上从战场上回宫后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

日子一长,连他自己也忘了马革裹尸、餐风露宿的军旅生涯是怎样的了。两年前,他才十五岁年纪,跟着舅舅曲凌东出征漠北。大漠风沙锻炼了他的意志,沙场秋点兵的豪迈让他有种掌握生杀大局的快感。刀剑无眼,谋略长与拼杀,­阴­山下一役,他算准了金帐汗国的行军路线,埋下伏兵,一仗俘虏了金帐汗国十万兵士。十万兵士,要吃饭,要安顿,而晟国军队自己的粮草已经不继,怎么办?

他当时是大手一挥,十万兵士,大多被坑杀殆尽。他只记得那时自己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秋风萧瑟,他冷冷地看着城下晟国的士兵押着成排的草原战士们去刑场。哭声震天,血染疆场,是个有血­性­的人看着都会动容,实在是人间炼狱。

宇文护还记得,抓住敌军主将巴力之后,军士们押着他给自己看,巴力那愤怒的眼神。巴力号称漠北战神,没想到此时却沦为阶下囚,一张脸上全是尘土血迹,一道伤疤从眼角劈到嘴角,皮­肉­外翻,鲜血淋漓,很是吓人。

但是,宇文护却好整以暇地坐在城楼上,摆好一桌酒菜,自斟自酌。对面的巴力面目狰狞,虽被两位壮年军士架着,却依然不屈不饶,嘴里不知在骂些什么,说的是金帐汗国的语言。

四十三、地域红莲

又有一批士兵被带到城下,等待他的命令。他当时看也未看,缓缓往夜光杯中斟了半杯葡萄酒,喝了下去,然后放好杯子,随手一挥,意思很明白:你们都去死吧。

城下的俘虏们貌似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愤怒、失望、恐惧、哀叹,世间百态尽出。哭声震天,而他却掏掏耳洞,似乎觉得有些吵耳。然后再斟了一杯酒,正准备喝,却见巴力眼睛瞪得极大,猛然间挣脱了束缚,嘶吼一声,朝他冲了过来。

宇文护轻笑一声,向旁边一侧,轻轻巧巧便闪过了巴力的袭击。巴力一击不中,愤怒地扭过头,伸出铁铸一般的胳膊,又想拧断他的脖子。宇文护的兵士们不是吃­干­饭的,当下制止了他的行动。不过那些杯盘碗碟都被掀在地上,葡萄酒洒了一地,鲜红如血。

“三殿下,您没事吧?”侍卫拉着巴力,关切地问。

“没事。”宇文护笑着看眼前被压制住的巴力,摇摇头叹气:“可惜啊,这一只夜光杯,只怕天下只此一件。”

巴力气得血贯瞳仁:这个恶魔,面对成千上万的人命,他眼睛都不眨地轻易丢弃,眼下竟会为了一只杯子而叹息?

“疯子!疯子!”巴力低低骂道,说的却是上京官话。

“哦?”宇文护用他好看的眼睛瞟了巴力一眼,“你会说中原的话?我一直以为,你不过是只崇尚武力的蛮子而已呢。”

“疯子!”巴力大骂,身后架着他的侍卫狠狠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疯子!”巴力又骂。

身后的侍卫使足了力气,狠狠抽了他一巴掌。巴力被打得牙齿都掉落了下来,用他含着血的嘴含混不清地骂:“疯子!”然后,把嘴里的牙齿和鲜血吐到宇文护的白衣上。

宇文护当时是爱穿白衣的,且素Xing爱洁,虽在军中,每日必然香汤沐浴。然而,巴力的血喷在他的脸上、白衣上,看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顺着身体流下去,他轻轻一笑,用绢帕抹去的脸上的血迹,淡淡道:“带他下去。”

巴力依然骂个不停,被人拖了下去。宇文护转头一望,远处的­阴­山延绵起伏,群山之间,一轮红日缓缓坠下。萧瑟的秋风中,十万兵士的哀嚎久久回荡,氤氲在­阴­山脚下,只怕一万年也不会停歇。

这,就是战争?

宇文护眯起眼,他觉得自己的眼角,涌出一滴泪。

自此之后,他就爱上了红­色­。红衣、红袜、红鞋,就连束腰的腰带,头上的发带也是红的。那一日残阳如血,巴力的血洒在身上,十万兵士的哀嚎回荡在耳畔,是他一生都抹之不去的过往。

也许,只是为了纪念。可是究竟纪念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果然是很无聊呢,回宫以后。”慈宁宫外,宇文护抬头看天。柳梢,一轮红日缓缓升起。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了那天的斜阳晚照,然后他回头道:“什么时候,你也和我上上战场吧?我想去­阴­山看看。”

黑鹰万年不变的平静眼眸忽然猛地一缩,他低下头去,轻声道:“好。”

“走吧,我们去丽泽宫。”宇文护手一扬,迈着步子往丽泽宫走去。身后隐隐有一声叹息,是错觉么?

丽泽宫外。

宇文护背着手,抬头看着红­色­的宫墙。墙上堪堪伸出红杏一枝,若是春天,花开如许,想必有“红杏枝头春意闹”的热闹场景吧?等待不长,里面一声清脆的应答:“三殿下请进!”

宇文护一仰头,大步迈了进去。两旁侍立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拜见三殿下。”

宇文护笑着叫他们起身,自己却不敢进正殿,而往花园去。秋海棠开得正盛,他找了一处椅子坐了下来,刚想让宫女们都出来逐个辨认,忽然又是一声喊:“娘娘。”

宇文护赶紧站了起来,却是丽妃穿着大红绸衫走了过来。宇文朗虽然同意让他找寻宫女,但是对于后妃娘娘,他可是一点也不敢怠慢。比方说刚才,他不敢进正殿,而是径直到了花园,就是不想与丽妃打照面。

他前天晚上家宴,与丽妃见过一面。宇文护当时喝了点酒,又想着琴玥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位“第一美人”到底长相如何。如今看来,这位丽妃果然倾国倾城,配上一抹鲜艳的红衣,更是娇柔无限。但是她也穿得一身大红,什么意思?跟我来竞争,还是单纯的炫耀?

“三殿下来访,诗云未曾远迎,还望恕罪。”说罢,丽妃袅袅婷婷道了个万福。她竟然说出了自己的本名,诗云,李诗云。正是太后的侄女,当朝丞相李敬的千金。

“丽妃娘娘客气,是本皇子打扰才是。”宇文护一拱手。

“不知三殿下看上了哪位宫女?”丽妃眸光闪闪,直直地看着宇文护。

“本皇子也不知,只是家宴当晚无意间于夕颜堂遇上,后来寻去,竟是找寻不到,这才请皇兄破例让我找人。”宇文护淡淡地笑,答得滴水不漏。

四十四、丽泽晨露

“本宫待字闺中之时,曾听见有人议论,三殿下年少风流,府中姬妾成群,且个个都是天姿国­色­。想不到,今日竟会为了一个小小宫女,翻遍后宫。”丽妃轻轻一笑,言语里有些嘲讽的意思。

“想不到丽妃待字闺中,还能听到这么多风言风语。想来李家的门风,也不怎么严呢。”宇文护针锋相对地回答,轻轻笑了笑。

“你?”丽妃柳眉一竖,凤眼一睁。宇文护却笑得很随意:“若是无事,我就开始找人了。请各位姐姐们站成一排,我好认人。”

丽妃被宇文护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她紧握双拳,好一阵才平复下心情。宇文护却在众人排好之后,挨个看了起来。丽妃由于是出自丞相之家,除了宫中本与的宫女之外,还从自家带来许多下人,因此丽泽宫的宫女甚多,宇文护挨个看了下来,也花了大半个时辰。日头高升,丽妃正端坐在花荫捧着一盏茶,略呡了一小口,看着宇文护神思昏聩的模样,笑问:“如何?”

宇文护也不看她,往她身边一张躺椅上一倒,伸伸懒腰道:“丽妃娘娘,你是否有藏私啊?”

丽妃笑道:“丽泽宫所有宫女都在此处,没有就是没有。”

宇文护叹了口气:“本皇子本来听说,丽泽宫内宫女甚多,其中不乏天姿国­色­者。如今看来,只数目较之其他宫来的多耳……”

“你……”丽妃气得站了起来,宇文护却轻轻巧巧地站起身子,正了正衣冠道:“叨扰多时,还望恕罪。下次若有机会,再来拜会。”

“希望你永远不要再来。”丽妃冷着一张脸道。

宇文护却笑道:“正合吾意。”

“你……”丽妃又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而宇文护却已经摇摇摆摆地走了,挥了挥手道:“不必送。”

“谁还想送你!”丽妃对着他的背影恨恨道。

出了丽泽宫,宇文护又摇摇摆摆去往柔妃的寝宫——晨露宫。柔妃许嫣然,与宇文朗同岁,今年也是十八。若说美丽,她比不过丽妃;若说家事,宫内许多宫妃都比她显赫。可宇文朗最宠爱的就是她,甚至与琴玥的新婚之夜,他都留宿在柔妃的晨露宫。可见柔妃在宇文朗心中的地位,也可知为何许卓然可以在宫外如此飞扬跋扈。

宇文护不是很喜欢与柔妃接触。他毕竟涉猎情场多年,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比柔妃更能撒娇、更会委曲求全、更能显得自己大度的女人,他见得多了。

从边关回到京城之后,他太久没有感受过征服的快感。他娶了九十九位妻妾,但大多数女人都是投怀送抱。他只需稍微使点气力,漂亮女人就会像飞蛾扑火般从四面八方奔来。时间一长,他对这种醉生梦死,风月场中你进我退的把戏看多了,也玩腻了。于是他每天待在天香楼上,说是为了寻美人,不如说是面对一屋子女人,觉得厌烦而已。

琴玥的出现适时地激发了他的征服欲。光论美貌,琴玥并非天下无双;论家世,琴玥也似乎比不上他府中的一些名门千金——宇文护不知琴玥的真实身份。但是,她却如此讨厌自己,视自己如粪土,这不能不让一贯自视甚高的宇文护觉得新鲜有趣。

由此可知,若是琴玥第一次与宇文护相遇便对他表示好感,或是夕颜堂偶遇时不拒绝他的爱意,那么宇文护便会觉得她不过也只是爱慕虚荣的凡品。就算娶她回来做了第一百位侍妾,也就是玩玩而已,不久就会抛诸脑后,再也不愿多看一眼。

不过,如果只是为了征服欲,就能让“地狱红莲”邪王宇文护如此大费周章,为了一女子势要翻遍后宫而得之,那便决然错了。自然,琴玥是他很欣赏的女人,如果能娶到她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可是,他看重的是后宫的势力。一番搜索,他能进入各宫各殿,与无数妃子直接打交道,勘探地形,安Сhā眼线……得到的绝非一个小小的琴玥可比。他要的是宫廷,是天下。

日头高升,宇文护闲庭信步一般,缓缓向晨露宫踱去。走过一个拐弯,却见一身白衣的宇文潇迎面走来。宇文护懒懒一扬手,笑道:“哟,四弟好兴致。”

宇文潇连忙拜道:“三哥!”说罢,快步走了过来。两边的仆从分别拜倒:“参见三(四)殿下。”

宇文潇连忙笑道:“请起。”宇文护却懒懒一抬手:“起来吧。”

当看到宇文潇身后娉婷的紫萱之后,宇文护懒洋洋的眸光终于闪现一抹喜­色­:“哟,几日不见,紫萱愈发靓丽了。”

紫萱平静地回道:“三殿下谬赞。”

宇文潇见宇文护一脸悠闲,问:“三哥准备去哪?”

宇文护淡淡地道:“晨露宫。”

宇文潇连忙摆摆手道:“三哥不必去了。我正是从晨露宫回来的。柔妃娘娘与皇兄去御花园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四十五、阳关三叠

“哦。”宇文护懒懒地回答。

“三哥去晨露宫可有急事?”宇文潇依然恭谨地问。

“我是去找美人的。”宇文护摇着扇子,淡淡地笑。

宇文潇有些兴趣,问:“可是昨晚三哥偶遇的美人?”

“正是,”宇文护斜着眼睛看看宇文潇,笑道:“四弟,你也跟着我去找找吧。”

宇文潇面露难­色­:“皇兄吩咐我去文昌阁办点事,实在没有空闲……”

话没说完,宇文护把手搭在宇文潇的肩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四弟,亏你还叫‘逍遥王’,整日忙得脱不开身,也该是时候娶王妃了。”

宇文潇脸一红,低声道:“三哥,国事为重。”

“重什么?这些事情并不该你去办的。二哥也是,到现在也不给你寻觅一家姑娘,整日只顾和柔妃、丽妃去御花园。跟三哥说,有没有看上的姑娘?”宇文护还在打趣。

宇文潇脸红了,低垂着头:“三哥,你还未娶正妻,我怎敢抢先?”

“哦?”宇文护上下打量着他的模样,笑道:“真有意中人了?是哪家的姑娘?”

宇文潇神情更是扭捏,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三哥还是先顾自己的事情吧,我先告退了。”

宇文护一挥手:“走吧。”

看着宇文潇缓缓离开的白­色­背影,似乎一尘不染。他又眯起眼睛,小声道了句:“­干­净真好,真好。”

宇文护前脚刚到晨露宫,后脚宇文朗便携着柔妃的手,谈笑风生地进了门。宇文护笑着拜下:“参见皇上。”

宇文朗连忙扶起他:“免礼。三弟也是,也不先派人通知一下,朕与柔妃也好提前准备准备。”

柔妃也过来道:“三殿下。”

宇文护赶紧笑道:“柔妃娘娘,真是折煞本皇子了。”

三人进了正厅,分主客落座。宇文朗问:“美人找的如何?”

宇文护笑道:“正要大闹晨露宫。”

柔妃笑问:“三殿下想如何搜查?”

宇文护道:“柔妃娘娘只把宫内所有宫女都集中在一起,本皇子挨个看去就行。”

“好。”发号施令的是宇文朗。不一会儿,晨露宫内所有宫女集结,宇文护挨个看了过去。许久,宇文朗问:“如何?”

宇文护一声叹息:“没有啊。”接着,瘫坐在椅子上,一脸遗憾。

宇文朗问:“还差几个宫?我让她们把宫女集中在一处,也免得你一处处跑。”

宇文护摆摆手道:“那倒不必了,只有一处没有搜到。”

“哦?”宇文朗来了兴致,问:“何处?朕也想和你去看看,这位美人究竟有没有你所说的那般动人。”

“坤宁宫。”宇文护淡淡地答。

声音虽不大,可宇文朗与柔妃脸上都是同样的惊讶。坤宁宫意味着什么?皇后!曌国来和亲的未央公主!是宇文朗心里的一根刺,整座皇宫里他最厌恶的人!

当下宇文朗拉长了脸,柔妃也是默不做声。隔了好久,宇文朗才低声道:“若是坤宁宫,恕朕不能前往。”

宇文护点头:“臣弟明白,臣弟告辞。”

“你去吧。”宇文朗一挥手,宇文护缓缓退了出去。

好久好久,柔妃柔声劝道:“陛下,您不要与皇后娘娘置气了,也该去坤宁宫转转的。”

宇文朗沉着脸,一声冷哼:“她姓琴,她是曌国人。有这两条,就够了。”

柔妃不再说什么。也许她还在心里暗自高兴:皇帝对那位未央公主如此厌恶,那么即使她贵为皇后,又能如何?

宇文护几乎疑惑自己是否到了坤宁宫。眼前的宫殿从外表看虽然富丽堂皇,可宫外却一个人都没有。秋风穿堂而过,地上几片黄叶随风飘扬,甚是萧疏。

“这……”宇文护手指着紧闭的宫门,一脸疑惑,“通传的太监宫女呢?”

旁边一位知晓内情的侍卫道:“三殿下,坤宁宫只有三位宫女,一位太监,没有应门的。”

宇文护道:“既是如此,你们来通传,放大声喊。”

话语刚落,内里忽然传出一阵琴音。身边几位侍卫正要喊,宇文护却制止住,细细辨识着琴音。

琴声铮铮,高亢中隐隐有凄凉意,宇文护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仿佛置身边关,塞外苦寒,一壶冷酒,满面萧疏,心中尽是酸楚。谁料这酸楚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袭来,到了最高处,声细如蚊,音高如山,宇文护只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翻江倒海地袭来,百转千回。眉头一蹙,几乎要流下泪来。其后,琴音缓缓回落,似泣似诉,终于不可辨识。

是《阳关三叠》!宇文护听着,眉心微蹙,眼眸一凝,心却缓缓飘荡到塞外边关,回忆起那一日的残阳如许,千人一哭,万世同悲!

那一天,对自己来说功成名就、建不世之功,又何尝不是万千人悲戚痛苦的恐怖之日!

想及此处,宇文护禁不住幽幽一叹。许久,他低声道:“你们通报吧。”

四十六、谁是寒霜?

侍卫得到指示,亮开嗓门大喊:“三殿下到!——”

门内没有回应。

身边几位侍卫又喊:“三殿下到!——”

依然没有动静。

侍卫们正准备再次喊时,锁头忽然响动了。宇文护正了正衣冠,想到那位有趣的皇后,不仅有些开始期待。

门一开,却是一位二十余岁的小太监跪下道:“三殿下驾到,未曾远迎,还望恕罪。三殿下请!”

宇文护笑道:“不必。”昂首便进。

坤宁宫清雅异常,一进门,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来,并非脂粉之俗香。闻到这香气的一瞬间,宇文护浑身一震:这种香味,和在她身上闻到的一样!

她,果然在这里!

宇文护­精­神一扬,昂首挺胸走进了院子。

宇文护依旧不敢进正殿,只在院子中找寻椅子。梧桐木下,有一局棋,下到残局了,略略看去,黑子略有优势。

正看着棋盘,正殿中忽然走出一人:“咦?三哥?”

宇文护一抬眼,见是昭宁摇摇摆摆地过来,他也站起身来笑道:“哟,这不是昭宁妹妹么!”

昭宁大咧咧地坐在他旁边:“三哥,你怎么来了?”

宇文护笑着在她肩头打了一下:“我没问你,你倒问起我了。你来这­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看皇嫂的啊,难道专程等你?”昭宁嘻嘻一笑。

宇文护也坐了下来:“我嘛,是来找美人的。”

“什么美人?——哦!怎么到这里来找了?”昭宁很是奇怪。

“整座宫殿都被我翻遍了,除了这里。”宇文护四处看去,“这里倒是很素净。”

“当然静啦,除了我和彦儿,这里没有来过别的访客。怎么,你想怎么找?”

宇文护懒洋洋地道:“皇后娘娘没有发话,我怎么­干­擅自搜人?”

“没事,”昭宁也站了起来,拍拍胸脯,“就是皇嫂让我来招呼你的。寒霜、赤霞、翠屏,你们出来吧。”

“寒霜?”宇文护瞪大了眼睛。他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叫她的小厮“寒霜”。难道……宇文护“霍”的站起来:“赶紧的!”

昭宁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三人走来,宇文护见穿蓝衣、穿红衣、穿绿衣的丫头,来回看了几遍,却又都不是。宇文护问:“谁是寒霜?”

只见一位穿蓝衣的宫女上前一步:“奴婢正是寒霜。”

宇文护大失所望。这位宫女他并不认识,想来不过是名字相近罢了。可是他并不甘心:搜了整个宫宇,只有此处略有些眉目,怎么却又不是?他想也未想,径直往正殿奔去。

“三哥,你­干­嘛?”昭宁神­色­慌张地站了起来,也追了上去。

“三殿下,这可使不得。”小德子上前拦下了宇文护,却被他一把推开:“让开!”

进了正殿,殿内空无一人。宇文护四下望去。房中最多之物便是书,一架又一架,码得满满的。茜纱窗下,有一架古琴,琴边有两只玉质香炉,袅袅冒着青烟。刚才的琴音应该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里间珠帘深深,透过珠帘,只看见内里有一个女人的影子。

她,就是皇后么?

宇文护些许的疑惑,然而之后他决定迈出脚步。

“站住!”帘内冷冷的一声传来。声音粗而威严,话语中一抹掩不住的威压,宇文护顿时愣住。这个声音,他不熟悉。

不久,帘内的女人又冷冷道:“三殿下,这样擅闯坤宁宫,似乎有些不合礼数。”

宇文护一怔,随即恭敬地拜道:“本皇子奉皇上之命搜寻宫女,还望皇后娘娘恩准,给个方便。”

帘内的女人粗着嗓子,语气却颇为不满:“坤宁宫只有三位宫女,你应该已经见过了。怎么,你连本宫都要见么?”

宇文护拜道:“不敢不敢。”

这个时侯,昭宁赶了上来:“三哥,里面是皇嫂,真的没有宫女了。”

宇文护一愣,又拜道:“即使如此,多有打扰。本皇子告退。”

“不送。”帘内的女人冷冷地回了句,竟是一分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宇文护意兴阑珊地退了下去。走之前,他看见墙上一副卷轴,画的却是山林落木,夕阳西下,笔意空疏,颇见大气。上有一句诗“落木千山远,一点日黄昏。”不知怎的,他心里涌起一阵悲凉,耳边似乎又想起了那天万人的哀嚎,与巴力那声怒骂:“疯子!”

看着宇文护慢慢走出坤宁宫,昭宁长出一口气。琴玥缓缓从里间走出,角落里,寒霜也钻了出来。琴玥笑道:“捏着鼻子粗着嗓子说了半天,嗓子真疼。寒霜,出来,给我倒杯茶来。”

寒霜从另一边闪出来,答应着退下。昭宁凑上来问:“皇嫂,三哥看上的,是不是寒霜啊?刚才我用蓝琳替下寒霜,看他的表情,别提多失望了!”

琴玥叹了口气,淡淡道:“昭宁,我也不瞒你。宇文护他,那天遇上的人,是我。”

昭宁瞪大了眼睛,张大嘴,一句也说不出来。

四十七、比试

重阳节之后,秋风渐起,太后的病势越发沉重,几乎不能下榻。本来安排的为伊顿王子接风洗尘的欢迎宴,硬生生拖了一个月。到了九月十五,太后一声令下,择吉办理接风宴,宇文朗自然不敢忤逆。结果一择,便择到了宇文潇生日当天——九月二十。宇文朗一高兴,非要大办特办,宇文潇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是面对兴高采烈的宇文朗,自己只能苦笑着答应。

想到了与“凌月”的邀约,宇文潇一脸无奈。可到头来,自己连她住在哪里,家中是何的情况都不知道。若要告之她自己不能赴约,又如何能通知?

凌姑娘,我……

我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还是让紫萱先行出宫,去宸枫馆迎接琴玥。自己尽快赶到,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凌姑娘一面!

九月二十日。

当天早上,拜完太后,琴玥早早回了坤宁宫。前几天,昭宁禁不住她的恳求,同意带她出宫。

然而到了晌午,还不见昭宁来。琴玥在宫里翘首以盼,等了许久,终于听见有人敲门了。

翠屏去开门,进来的却是蓝琳。蓝琳一进门就万分抱歉:“郡主被柔妃和其他后妃围住了,实在出不来啊!”

琴玥一听,如遭雷轰。她一把抓住蓝琳的手腕:“我一定要出去!”

蓝琳一脸无奈。出宫这种大事,实在不是她一个小小的侍女帮助得了的,她爱莫能助。

坤宁宫一片沉默。许久,赤霞忽然道:“听说今天小荣子要出宫,小德子去帮忙了。”说完,寒霜瞪了她一眼,她也为自己的快嘴懊丧不已。

琴玥一喜:“快快,收拾收拾,去内务府。”

寒霜、翠屏和快嘴的赤霞一起跪下:“娘娘三思!”

琴玥忙道:“你们起来。”

三人步调一致地摇头:“娘娘不答应我们不起。”

琴玥叹了口气:“你们起来吧。我实在是,实在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寒霜依然跪着:“娘娘,您究竟有什么理由要出宫?宫外真的那么好么?”

琴玥眼眸一凝,望向远处的天空:“我就去这一次。恐怕……恐怕我今后一辈子都不会出宫了。”

“可是……”三人还在犹疑。

“就这一次,算是个了断。我也,该认清自己的命了。”琴玥眸光一收,长长叹气。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答应,还是反对。

逸园。

逸园内有一处空旷开阔地,设成皇家校场。平日皇族子弟打马球、蹴鞠、­射­箭比试等,皆是在此。而此时,逸园却被用做招待伊顿王子的设宴处。宇文朗端坐于主位,左手边第一位便是伊顿王子,而右手边坐的是宇文护、宇文潇与十二岁的宇文彦。而侧后边用珠帘拉好的雅座上,坐的是柔妃、丽妃与昭宁。

酒过半酣,宇文朗忽然提议,要举行两国之间的比试。伊顿王子欣然答应。于是校场内尘烟滚滚,先是马球、再比­射­箭,一片热火朝天。

校场外,执勤的侍卫们握着腰刀的刀柄,一脸严肃地观察四周的动静。忽然,一道袅娜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出于本能的警觉,侍卫腰刀出鞘,白亮的刀刃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他大喝道:“什么人?”

那人一惊,低着头,身体缩了缩。侍卫走上去一看,却是一位身材瘦小的小太监,侍卫道:“这里不准通行,走开!”

小太监点点头,把头埋得更低,正准备离开,侍卫觉得他的行迹有些可疑,又一声喝:“站住!”

小太监吓得一停,却站住了。侍卫走过去,亮出腰刀:“把头抬起来!”

小太监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缓缓抬起脑袋。就在侍卫要看见他的脸庞之时,忽然他又是一声喝:“什么人?”

小太监往侍卫眼睛所见的方向看去,见是一位身材魁梧、健康肤­色­的高大少年走来,歉然道:“抱歉抱歉,我是伊顿王子的下属。我出来如厕,之后迷路了。”来者竟是穆言。

穆言也看到了这位小太监,登时惊住了。他瞪大眼睛看他:“凌贤弟,是你?”

小太监正是琴玥所扮。她去内务府找小荣子,急急忙忙穿了小德子的衣服出来。然而一出坤宁宫,她却不认得路,在皇宫里转悠许久,却是到了逸园。刚被侍卫拦住,她还害怕自己被认了出来,没想到居然遇到了穆言。

侍卫见穆言一身北国装束,明白他是伊顿王子的人,于是收回腰刀:“你进去吧。”

琴玥出了口气,正准备离开,谁知侍卫又喊道:“你,是哪个宫的,报上名来!”

琴玥一脸惊惶地看着穆言,穆言会意,道:“这位公公是接待我的,方才我去如厕,时间长了些,他就离开了。我正纳闷呢,没想到他是在这里等我。”

“是么?”侍卫一脸不信,只盯着琴玥看。

琴玥回过神来,脸­色­平静,点了点头。

侍卫虽然有些犹疑,却也不好阻拦,当下点头道:“进去吧。”

琴玥跟着穆言绕到后场。在无人处,琴玥忽然拉着穆言的胳膊,急急道:“我要出宫,请你帮我!”

四十八、“他”是女人?

穆言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脸上渐渐泛出一抹笑意:“出宫没问题,不过得等到酒宴之后。再过一个时辰吧。”

“一个时辰……”琴玥看看天,日头缓缓向西移去。她点点头:“谢谢。”

穆言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想不到竟然在这里和贤弟相遇。上次你说有缘再会,看来我们当真有缘。”

琴玥回过神来,也淡淡笑道:“正是如此。”

穆言有些沉迷地看着她的笑容,忽然发现有人过来。他带着琴玥往一处临时搭建的帐篷跑去:“有人,跟我来!”

进了帐篷,琴玥四下观望,穆言笑道:“这里没人。这是校场上场前武士们换装的地方,现在武士们都已出场。”

琴玥惊魂甫定,略一缓,她作揖道:“多谢相助。”

“举手之劳,”穆言笑道,“我是伊顿王子的贴身侍卫,等会说不定也要出场比试。你若要出宫,最好扮成金帐汗国的侍卫,跟在我身边。等会我出场,你就站在武士们中间。我会事先跟他们打好招呼,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可以出宫,琴玥真要谢天谢地了。她拜谢道:“万分感谢。”

穆言笑道:“不必。”说着又拿出一件武士服:“你换上吧。”

琴玥却没动。穆言还只道琴玥是觉得衣服脏,于是解释:“这些衣服都是­干­净的,放心换,绝对没有异味。”

琴玥看着他,表情很是尴尬。穆言也看着她,忽然明白了,背过身去:“你换吧,我不看你。”

听到琴玥低低地点头声,然后,悉悉索索有一阵响动。

穆言有些心不在焉。

他遇到过的女子顶多不过是样貌好看,心地纯洁,像草原一般胸怀宽广。草原美人也算不少,不过,却没有一位像这位“凌公子”一样。而如今呢?

“他”貌如曌国温婉贤淑的江南女子,礼仪分寸又是十足的晟国贵族,而一身豪气,却又有着草原英雄的本­色­。这样离奇的组合,完美的体现在“他”的身上,一点也不突兀。

“他”是太监,还是……

如果,“他”是个女人?

穆言为自己这个大胆的假设而兴奋不已,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一阵香风飘过。不是脂粉,也不是其他的香味,却是一股清幽的花香,混合着淡淡的体香,格外引人。他几乎能想见后面的光景,洁白如玉的肌肤,玲珑有致的曲线,若隐若现的蝴蝶骨……

他几乎是以圣人般的毅力,克制着自己不回头看的冲动。他紧握着拳,眉间深蹙,如临大敌。甚至在草原上孤身一人遇到群狼时都没有这般的紧张。

“我已经好了。”等了许久,琴玥在身后轻声道。

“哦。”穆言长出了口气,如山的压力一瞬间消散,紧握的双拳松开。真是好笑,就算面临着更为险恶的境况,他也能始终笑对人生,而今次竟会为一个晟国宫廷里的小太监所折服?

他有些自嘲的摇摇头。一转眼,琴玥已经站到他的面前。剑眉斜飞入鬓,星眸熠熠生辉,一身修身的武士装束,穿在“他”的身上是那么服帖。显出“他”修长的身材、削瘦的肩膀、纤细的柳腰。眼前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位俊俏清秀的世家公子。“他”真是男人?或者说,“他”曾经是个男人?

“你怎么出汗了?”琴玥有些疑惑。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交到穆言手中:“你擦擦吧。”

“哦。”穆言接过手帕,电光火石之间,他感觉琴玥的手指似乎触碰到自己的掌心,顿时心跳加速,脑袋一闷,耳边“嗡嗡”作响。

“怎么了?”琴玥见穆言半天没动静,还只道是他生病了,“是不是受了风寒?”

“哦,没事,没事。”穆言急急忙忙拿了帕子擦去脸上的汗珠。又偷瞄琴玥一眼,只见她眼睛望向校场,眉间微蹙,似乎有些心事。

“外边,是不是宇文家的人都在?”其实琴玥想问的是,是否三皇子宇文护在场。要是就这么出去,当着宇文朗的面被宇文护认出来,那真是一辈子也不得消停。

“是的。”

“我想,我还是待在这里吧,被认出来就不好了。”琴玥有些无奈地看着穆言,尽管她也很想去外面看看校场比拼。

穆言还以为“他”是害怕自己被主子认出来,揪回敬事房一阵狠批。他想了想,从荷包里掏出一小瓶。琴玥打开,里面是药膏状的东西,黄褐­色­,略有股药的气味。“这是什么?”

“涂在脸上,会让你脸­色­瞬间变黄。你不是要改变形象么?”穆言笑道。

“嗯。”琴玥答应下来,用指头挑出一点点,慢慢抹在脸上,一张白净清透的脸瞬间变得暗黄起来。穆言有些可惜,若非如此,­干­­干­净净一张脸多好看?

药膏有些黏黏的,涂在脸上很是奇怪。在药膏就要­干­的时候,穆言掏出一样东西,塞在琴玥手中。琴玥一看,是两撇小胡子。

“把这个贴在­唇­上,这样一般人就认不出你了。”

琴玥依言而行。又待了一阵,等琴玥脸上的药膏­干­透,两人才挺胸抬头地出门。

四十九、斗智斗勇

校场内,比试正酣。

首先举行的马球比试,晟国战胜了金帐汗国。倒不是说人草原勇士们骑术不佳,而是马球除了骑术,还得看球技、配合、战术。总之,一场比试下来,金帐汗国的草原勇士们颇感有力无处使,很迅速地做了手下败将。宇文朗自然是笑逐颜开,而伊顿王子有些面上无光。

接下来比试的­射­箭,绝对是金帐汗国的看家本领。晟国几位神箭手一番挣扎,始终还是比不上人家马背上长大的勇士。晟国有位年轻的­射­手手略微一抖,­射­中了九环。而输也就输在这一环之上,金帐汗国这边以满环的成绩毫无争议地夺得此场胜利。

双方皆是一胜一负,平局。伊顿王子紧绷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而宇文朗则尴尬地笑了两声:“比试尚未结束。第三场比试,武艺。”

宣布完毕,当下两国都开始找寻选手。琴玥此时跟着穆言混进场内,当真神不知鬼不觉。不过她怕被人认出,是以一直不敢向宴席方向看。武艺也是比试三场,两方各出三人,三局两胜。穆言挑了三位膀大腰圆的壮士,对三人道:“你们去吧。”

头前一位穿着褐­色­衣衫的壮士道:“主子放心,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穆言道:“这倒不必。人没事就行,凡事低调些好,钢则易折。”

三人答应,退了下去。琴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穆言问:“怎么了?”

琴玥笑道:“真有趣。通常比试,总是希望自己这方能够胜利。没想到,你却让他们不尽全力。”

穆言亦笑:“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琴玥点头:“说的也是。”

于是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看着场中的比试。

第一场比试开始。场内画好一个巨大的圆圈,场边摆好一排兵器,自然,都是未开刃的。一位太监宣布比赛规则,要求双方点到即止,只要将一方打倒在地长时不起,或是把对手打到场外,都算是己方获胜。

晟国由殿前四品带刀侍卫出场,金帐汗国方面,则由那位褐­色­衣衫的壮士比试。那位殿前侍卫是位小个子,而金帐汗国的褐­色­衣服的勇士则五大三粗,高对方半个头。褐衣勇士顿时开始轻慢起来,若论摔跤,草原上能胜过自己的,还真没几个。眼下这小个子,看着就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是看不出有一点威胁。当下他不屑地撇撇嘴:主子只是叫他别碰硬,目下看来,自己只要使上七分力,就足够拧断对手的脖子了。

“臣荆棘出战!”小个子侍卫恭敬地跪倒在宇文朗前,宇文朗一点头:“爱卿免礼。”

而那位褐衣勇士则用自己也说不太利索的上京官话道:“乌拉尔巴出战。”宇文朗也点头:“请起。”

比赛开始。旁边的金帐汗国的武士们全都站了起来,唱起了战歌。这是草原上的习惯,但凡重大赛事,必唱战歌以壮声势。而晟国这边,却是昭宁、宇文彦带头,在宇文朗的默许下,太监宫女们纷纷站出来加油助威。毕竟这是双方都不愿输掉的比赛,为了国格,必须赢。

乌拉尔巴围着荆棘转起了圈子,这是他的习惯,喜欢在比赛开始之初便观察出对方的弱点,好一击制胜。反观荆棘,则负手而立,目中空虚。无论乌拉尔巴转到什么位置,身子都一动不动。转了两圈,乌拉尔巴忍不住了,低吼一声,伸出铁箍一般的胳膊,饿虎扑食般冲了上来。

一个虎跃,在众人的呐喊声中,乌拉尔巴已经到了荆棘眼前。他看似笨拙的身躯动作迅速地一晃,躲过荆棘的袭击,然后双手牢牢扣在他的肩膀上,大喝一声,将荆棘整个举到空中。

晟国方面“啊——”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对面的金帐汗国的兵士们则兴奋地大呼小叫,虽然听不懂,但晟国这边的人大概也能猜得出意思:“摔死他!”

乌拉尔巴不负众望,眼睛一瞪,又是一声大吼,腰部一扭,借助全身的力气将荆棘重重摔了出去!

然而,他希望看到的对方狼狈落地的惨景没有出现。荆棘在空中收腰翻转,凌空翻了几圈,化去过多的力气,双脚稳稳落地,正好站在圈边,没有出线。

晟国这边长出一口气,加油声愈发大,而金帐汗国则失望不已。

乌拉尔巴不愿认栽,当下又是一声怒吼,朝荆棘猛冲过去。荆棘却负手而立,甚至还转过身子,眼睛望向天空,以示轻慢。场下的双方加油声异常响亮,乌拉尔巴速度异常迅速,金帐汗国这边吼声愈烈。琴玥却摇头一叹:“输了。”

穆言轻轻一笑,也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场内情况。

乌拉尔巴伸出双手,想像前次那样,扣住荆棘的肩膀,把他扔出去。手一压,扣住了,乌拉尔巴一喜,又想用力把他举起来,手却忽然一滑,掌中空空如也。

乌拉尔巴一惊,却见眼前的荆棘忽然身子一缩,蹲了下来,而脚一伸,刚好扫到乌拉尔巴的双腿……

五十、又起纷争

然后就像所有人都看见的那样,乌拉尔巴巨大的身体倒下,而荆棘却一扭身闪过,在一旁看着乌拉尔巴摔在地上,砸的地上尘土飞扬,半边身体出了圈外。毫无疑问,他输了。

琴玥叹了口气:“乌拉尔巴输在轻敌。荆棘第一次让他那么轻易地按住肩膀,就是为了试探虚实的。本来按荆棘的体力,不可能将乌拉尔巴踢倒在地,可惜乌拉尔巴冲力过猛,又错误地估计了他的实力。”

穆言也笑道:“后发先至,谋略胜过武力,取胜之道。”

乌拉尔巴一脸懊丧地回到场下:“主子,给您丢脸了。”

穆言宽和一笑:“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且休息,不必挂怀。”说罢,穆言又拍拍接下来上场的武士:“阿拉尔,你看到了,南朝人惯用伎俩。不要轻敌。”

那位名叫阿拉尔的­精­壮汉子点头道:“遵命。”

晟国方面出场的又是一名御前侍卫,叫左人杰。两人都去校场边的架子上各取了一件兵器,左人杰拿的是双刀,而阿拉尔却拿起画戟。准备完毕,两人又回到场中,监考官一声令下,比试正式开始。

场边双方又开始高声呼喝。抱拳行礼完毕,左人杰扬起双刀,使出一招“开山辟道”。双刀自上而下狠命一劈,猎猎疾风袭来,阿拉尔惊得向后跳了数步。刀停至胸前,左人杰忽然一个变招,横刀左右挥舞,有如披荆斩棘一般,逼得阿拉尔又是向后急退,虽然拿着画戟,却一点也没用处。晟国那边见整场比赛就要胜出,更是激动不已,就连宇文朗、宇文潇也忍不住站了起来。整座场中,倒只有宇文护依然趴在案上打呵欠,神思昏聩。

阿拉尔眼看就要被逼出场地,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迈了一步,画戟一戳,直指左人杰的檀中|­茓­。左人杰左手使刀一挡,拨开了画戟,右手直取阿拉尔的右手神门|­茓­。不料阿拉尔不退反进,利用画戟的长度,脚往前迈了一小步,画戟一勾,重又攻击左人杰的后背。左人杰侧身闪过,左手持刀顺着画戟向阿拉尔的胸前划去。阿拉尔迅速扬起画戟,让左人杰的左手刀随之上扬。“滋滋”几声响,兵器相交,撞出几点火花。

左人杰连忙收起左手刀,右手挡在胸前,身体向后跳了几步。阿拉尔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画戟一转,重又向左人杰的右肩上攻去。左人杰右手刀一扬,拨开伸来的画戟,接着一个迈步,左划一刀,右劈一下,身子随之逼近,正是“寻声问路”。阿拉尔见势不妙,画戟猛地一抽,正巧撞在右手刀柄上。左人杰却将双刀一抛,左腿一个进步,右腿狠狠向阿拉尔胸口踢去,阿拉尔躲闪不及,被踢出场地。

晟国一方全场欢呼起来。宇文朗大笑着站起来,一面拍掌,一面连声道:“好好。”

三局两胜,全场比赛结束,晟国获胜。

反观金帐汗国这边,却是垂头丧气。阿拉尔回道场边,一张脸冷如寒霜,跪下就道:“主子,请赐属下死刑!”

琴玥一惊,想要为他说句好话,但想想此事毕竟涉及国格,有不得半点闪失,只好静默在一旁。

而穆言半天不答,抬头看天,忽然道:“我记得十岁那年,我独自出行,路上遇到群狼,本来应该是没有命回来的,可是,是谁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我?”

阿拉尔惊讶地抬起头,而对上的却是穆言的一张笑脸:“我还记得,你为了守护我,自己被狼抓了、咬了,全身伤口不下十处,却是依旧对我不离不弃。”

“主子……”阿拉尔呐呐地道。

“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还会有命到今天?更何况,是我下令让你不尽全力的,输了责任不在你,你何罪之有?”

阿拉尔铁铮铮一条汉子,却热泪盈盈。他磕头如捣蒜:“主子!我阿拉尔一条命是您的!您什么时候想拿,就请拿去!”

穆言温然笑道:“起来吧。”

阿拉尔千恩万谢,站到一边。穆言回头,却见琴玥眼睛闪闪,盯着自己:“想不到你好手段啊!如此一折腾,不仅探知了晟国大内高手的实力,还成功地隐藏了自己的力量。最重要的是,收服了己方的人心。我想,这次跟你出来人,以后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了。”

穆言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是惊讶琴玥一瞬间便看破了自己的心思,背负着手道:“不错。”忽然又一笑:“还好我的对手不是你,不然,我可没有自信这么容易骗过你。”

当下两人静静看着场内。晟国获胜,宇文朗最是开心,大肆封赏诸人。一番奖励完毕,却见宇文护打着呵欠坐了起来,懒洋洋地道:“真是无趣。看来巴力死后,金帐汗国也是无人了呢。”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宇文潇劝道:“三哥……”伊顿王子甚至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巴力死后,金帐汗国也是无人呢。”宇文护满不在乎地坐了起来,摇头晃脑,一脸的无所谓。

五十一、三战

“你!”伊顿王子大怒,“你是何人,敢说这种话?”

宇文护也堪堪站了起来,懒散地道:“不敢。本皇子记得,自己被你们称做‘地狱红莲’。”

他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然而,他的这番话却落在所有人耳中。“地狱红莲”邪王宇文潇一战坑杀十万士兵,金帐汗国大半­精­壮劳力尽皆战死,想要恢复实力,只怕至少三年。场中不少兵士的亲人朋友都死在那场战役中,当下群情激奋,不少金帐汗国兵士纷纷出列,瞪大眼睛,表情愤怒地盯着那位美貌的邪魅殿下。

宇文护却好整以暇地看看伊顿王子,又看看场下金帐汗国的兵士,露出一个妖邪优雅的笑容,配着他一身红装,艳丽无比。美则美矣,却是­阴­寒至极。

场下金帐汗国的兵士们看到宇文护这番模样,都是气愤不已,已经有些兵士们冲出来,撸起袖子,就要打人。

宇文朗一沉声:“三弟,你坐回去,乱说些什么。”

宇文护依然一脸轻松,回头来嘻嘻一笑:“皇兄,别担心,这些东西闹不出什么来的!”

“东西?”有些听得懂上京官话的金帐汗国士兵们更是怒气攻心,“这个混蛋!”没有刀枪兵器,几个人甚至搬起桌椅板凳。而场外晟国的侍卫们见势不妙,也都全副武装地冲了出来,“刷刷刷”拔刀舞剑,将金帐汗国一­干­人等尽皆围住,双方对持着。

场面一度混乱。

就在这时,宇文潇站起来,声音威严地道:“放下武器,退后三步。”琴玥却因身处金帐汗国众人之中,人生噪杂,并未听清说话人。

宫廷侍卫们看着宇文朗,宇文朗点头。众人依言而行,归刀入鞘,退后三步。

两拨人皆虎视眈眈。这时,忽然在人群中走出一人来,声音朗然:“陛下,小臣穆言,请求下场比试!”

所有人都愣住了。琴玥看着眼前的高大少年不慌不忙走出人群,在场中缓缓拜下,声音恭谨地道:“陛下,虽说全场比赛已经结束,可武艺比试实际上还有第三场。臣是金帐汗国这边推出来参加比试的人,臣也久慕中原武术,颇想与晟国高手切磋一番。还请陛下恩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穆言的身上,他恭谨地弯腰拜会,头低着,背部的曲线像一张弓,虽隐含不发,一发必然中的。

宇文朗也愣了一下,他盯着穆言看了两眼,点头道:“就依壮士。”

“谢陛下!”穆言一拜,接着昂然站了起来。众人皆见他身材高大、皮肤有些黝黑,而那双眼睛­精­光内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似乎天下都不在他眼里。

宇文护似乎饶有兴致起来,喝了口酒,仔细地看着他,玩味一笑。

要比试了,两拨人都退了下去。出乎意料的是,当穆言站出来的一瞬间,金帐汗国这边也是默不做声,后来还依言退了下去。场内只有一个穆言,站得直直的,笑容自信,秋风吹过,他的发带随风飘扬。

缓了一阵,宇文朗也回过心神,这才归座,询问:“我们这方由谁出场?”

话音刚落,一位浅蓝长衫少年忽然出列,跪下道:“臣云飞,请战!”

云飞?

当下,宇文朗、宇文潇、宇文彦,还有珠帘之内的昭宁,场外的琴玥,都是一惊。宇文朗道:“云飞,你真要出场?”

云飞道:“请陛下放心,臣绝对不会给陛下丢脸,也绝对不会辱没云家的名声。”

宇文朗这才一点头:“好的,你去吧。”

云飞又是一拜:“谢陛下。”云飞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宇文潇的眼睛。宇文潇表情轻松地一点头,云飞也对他一点头。宇文护却笑道:“有趣。小云啊,一定要把那个蛮子打趴下了!”

只有昭宁一人忽然大声喊道:“云四哥加油!”声音即高且亮,当真清脆不已。

场内一片寂静。

只是,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帘后的三位女人身上。

丽妃觉得很丢脸,ρi股一挪,离昭宁坐得远些。柔妃却深知昭宁脾­性­,当下掩口一笑。

伊顿王子也觉得有趣,问道:“请问这位是?”

昭宁虽在帘后,眼睛一瞪,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啊!”

宇文朗也笑道:“这是昭宁郡主。昭宁,客人面前,收敛些。”

昭宁气鼓鼓地坐了下来,身子依然不服气地一扭一扭。

场内,云飞缓缓走下场,在场边拿了一杆枪。而穆言也走过去,想了想,挑了一根短棍。

然后两人又重回场内,面对面。云飞一抱拳:“在下云飞,领教阁下高招。”

“哦?”穆言眼中似乎一抹玩味,“云飞?是天下闻名的晟国云家的么?”

云飞点头:“正是。”

穆言笑道:“今次能与云少爷过招,真真三生有幸。在下穆言,请!”

“请!”

五十二、我要皇后

一声“请”字之后,云飞挺枪向着穆言右肩刺去。这一刺刺得极有威势,穆言急向左闪,那头竹竿就在他右肩寸许处擦肩而过。

穆言赞道:“云家功夫,果然厉害!”话未说完,云飞枪头一晃,又向他刺来。

穆言急忙闪躲。云飞一杆枪使得倒是虎虎生威,左刺、右刺,向上一挑,穆言见势不好,连忙横起短棍,左挡又格,但这枪似乎是粘上了穆言,枪头一转,又攻了上来。

枪是百兵之王,皆因把距离留给自己,把危险留给敌人。穆言使一根短棍,近身作战能够发挥所长,讲究轻巧机变,点|­茓­、刺击、拍打、挥击都能达到克敌制胜的效果,而面对长枪,就只能望洋兴叹了。眼看枪势愈发凶猛,穆言手中的短棍只能拨开枪头,再想进一步攻击,真是难上加难。数十招以后,渐渐落于颓势,只有抵挡之功,而无还击之力了。

场内两人酣战正炽,场外的加油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叫声最响的似是昭宁,她一口一个“云四哥”,那唾沫横飞的豪放样,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郡主所为。

两人战到琴玥附近,琴玥得以仔细观战。云飞提一口气,“枪头”忽然折回,虚空画了一个圆圈,然后从圆圈中心打着旋儿猛地向前刺来,正是他的得意招数“直捣黄龙”。

这一刺极有威势,向前速递的“枪头”卷起了一阵风,直指穆言的心脏。

一尺、两寸、一寸,枪头就要递到,而却穆言不知所措,直愣愣地站着。就算枪头是木质的,然而云飞奋力一击,不死也会半伤了。

枪头离穆言更近了,身在场边的琴玥甚至都能感觉到枪头上卷起的疾风,她长长的发鬓随风飘扬。“小心!”琴玥禁不住一声轻唤,却是提醒穆言。

声音虽低,然而穆言与云飞却都听见了。穆言略侧过头来,对着琴玥微微一笑。而云飞则是皱紧眉头,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

就在枪头即将戳中穆言的一瞬间,忽然人影一闪,云飞还没反应过来,穆言已经消失了。云飞瞪大了眼睛,可是眼前的确没有穆言的身影。可是枪还在继续前行,云飞下意识地地压下枪,视线一低,果然发现穆言弓着身子,右手握紧扇子,向他的檀中|­茓­点去。

云飞大惊,想不到有人竟然能够悄无声息躲过自己全力一击的“直捣黄龙”,不过此时枪长的优势发挥出来了。只要自己不断压低竹竿,就凭着云飞手中那根短棍,根本碰不到自己一片衣角。

“停!——”忽然一声吼,却是宇文朗。云飞与穆言闻言,尽力压住向前冲的趋势,就地转了两圈,稳住身体。

宇文朗站起来道:“两位皆是勇士,点到即止便罢。切磋武艺,不必两败俱伤。”

云飞恭敬地道:“遵命。”收起长枪,对着穆言一行礼:“得罪了。”穆言也回礼,两人将手中武器放回原处,又回到场内。

宇文朗道:“云爱卿武艺高强,赏黄金百两,锦缎十匹!”

“哦哦,云四哥,下次喝酒你请!”云飞尚未回话,跳起来高声打劫的却是昭宁。丽妃闻言,又是不屑地努努嘴,ρi股又远离昭宁几分。柔妃摇摇头。低声笑道:“郡主啊,该说你什么好!”

宇文朗脸上也是挂不住了,回头嗔道:“昭宁,给我规矩点!”昭宁“哦”了一声,乖乖坐了下来。宇文朗对着伊顿王子尴尬地笑道:“抱歉。我这臣妹不懂规矩,让王子见笑了。”

伊顿王子却笑道:“郡主活泼开朗,很是有趣!我们草原的女人,从来都是动心任­性­的,没什么太多的规矩。”

宇文朗又笑着看场下的穆言:“这位壮士武艺高强,想要朕赏赐什么?”

穆言却忽然抬头:“陛下,真的要什么都可以么?”

宇文朗一愣,又是笑道:“只要朕给的起的,都行。君无戏言。”

穆言于是大咧咧地立起身子:“臣下想要……想要陛下的皇后。”

!?

此言一出,当真全场皆惊!

想要皇后?

他也当真大胆!

所有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这个不知死活的草原蛮子身上。宇文潇大怒:“大胆!”伊顿王子更是惊得脸都发白,站起来大喝:“穆言!”

宇文朗脸上­阴­晴不定。他虽然讨厌琴玥,但在外人面前,也不至于让人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皇后,虽不是他心头所爱,毕竟代表了整个国家,由不得别人来戏谑。

而琴玥呢?她的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药膏,已然看不出她的本来面­色­。然而,就她那双瞪大的眼睛、微张的嘴­唇­来说,已经是惊讶到了极致。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琴玥双拳紧握,神­色­紧张地盯着穆言。

而穆言表情依然随和,他接下来道:“臣下想要皇后从曌国带来的美女。江南女子柔媚温柔,臣一直心向往之。”

说到这里,所有人的面­色­皆是一松。宇文朗缓了缓道:“皇后从曌国只带来一位女子,是她的贴身侍女。”

穆言脸上有些失望:“既是如此,臣不好夺皇后所爱。”宇文朗道:“如此,就照云飞所得,也赏赐你相同一份。”

穆言跪下拜谢:“写陛下恩赏。”

穆言走到场边,琴玥目光炯炯,盯着他出神。是的,方才他在众人乱哄哄之时出列,拿起短棍,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一番大逆不道的话,都是有预谋的。

众人纷乱之际,他一个人站了出来要求比试,成功转移众人注意力。他擅长武器的应该不是短棍吧?他是侍卫,如果擅长短棍,一般会随身携带。但是至少上次在天香楼上,琴玥并没见他用棍。而最后那一番惊天话语,不是想哗众取宠,却是想要众人以为他只不过是沉迷酒­色­的无用之徒。他似乎惯常在众人面前示弱,而在关键时刻,却能一击即中——看他与云飞的比试就能知晓。为何一开始他只是招架,却不出招?不是他怯阵,更不是他功力不济,却是他在观察云飞的情况,想着该如何出手!

好个厉害的角­色­!琴玥眼中闪出一抹深沉。眼前这个男人,要武功有武功,要智谋有智谋,要耐心有耐心,与他为敌的人,要小心了。

只是琴玥还不明白,穆言这样一位人物,怎么甘心做伊顿王子的侍卫,而不建功立业,做一番大事?

难道……他另有所图,而又时机未到?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眼神怪吓人的。”穆言轻笑,脸­色­轻松。

“哦,我在想,待会如何让你请我喝酒。”琴玥眼神一收,面­色­平静。

穆言也不答话,两人静静站着,等待酒宴结束。

而酒宴上的宇文护仔细打量着穆言,脸上的笑意无影无踪,眯起眼睛,紧皱眉头,似有心事。

西边天上,一轮红日,斜阳晚照。

五十三、绝­色­丽姬

酒宴最后,伊顿王子起立,献上供物。

由太监打开卷轴,念起长长的物品清单。金玉珠翠不算什么,雕弓宝马也还称得上良品。清单最后,却是四位草原美女,由宫内老宫女牵引,袅袅婷婷在校场里跪下,轻声曼语道:“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伊顿王子介绍道:“这四位女子,皆是草原上万里挑一的绝­色­美人。不仅样貌美丽,还出身名门。一年前就送到宫中偏殿,学习中原礼仪,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还望陛下笑纳。”

望着眼前的莺莺燕燕,宇文朗倒并非­色­急之人,当下只是淡淡一笑:“感谢狼主好意。”狼主即金帐汗国现任可汗之名。

四名女子又由宫女带了下去。再喝了几盏,宴会方罢。

伊顿王子起身告辞:“陛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本王子告退,改天再来拜访。”

宇文朗也站起来,一抬袖子:“王子好走。”

伊顿王子走下台,穆言跟在他的后面,琴玥也赶紧跟上。刚出了逸园,忽然背后一声喊:“请等等。”

一行人转头,见一人跑来,却是云飞。

琴玥很慌张地一转头,生怕被云飞认出来。云飞却没有看她,而是径直来到了穆言前面。

云飞先向伊顿王子问好:“伊顿王子。”之后,又看向穆言道:“穆兄,你的功夫,我很是钦佩。改日若有时间,还请到舍下一聚。”

穆言也笑道:“云公子客气,云公子的文才武功,在下也仰慕得紧。”

云飞的目光又瞟到了琴玥身上,琴玥一惊,连忙低下头。云飞却没有太过追究。穆言又笑道:“云公子若是无事,在下先行告辞了。”

云飞也一拱手道:“请!”

琴玥赶紧跟着穆言走了。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云飞也觉得这人好生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琴玥的换装还是很成功的,首先她穿了一身草原武士服,其次她脸­色­蜡黄,怎么看也和那位冰肌玉骨的未央公主不同。当然,最具有欺骗­性­的是她­唇­上那两撇小胡子,再加上有些凌乱的发型,整个一粗豪汉子,哪里像是娇滴滴的美人?

出了朱雀门,琴玥望着高高的宫墙出了口气。车子一路缓缓走到了质子府前,停了下来。伊顿王子前呼后拥,进了质子府。穆言却跳了下来,对琴玥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琴玥连忙拜下:“多谢相助。”

穆言一笑:“不客气。”

琴玥想想,忽然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金灿灿的戒指:“这是你上次丢在天香楼上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还你,就一直带在身边。”

穆言看着那枚戒指,又看看琴玥,笑道:“这戒指就当我送你的吧。如果你今后遇到什么麻烦,拿着它去找金帐汗国的人,他们都会帮你的。”

琴玥摇头道:“如果是这么贵重的戒指,我就更不能收了。”

穆言笑道:“拿着吧。我们既是朋友,就不该讲这些贵贱的俗务。何况……”他说着,从怀里掏出琴玥方才递给他擦汗用的手帕:“我也不是白拿的。这方丝帕,送给我可好?”

既然穆言开口要了,琴玥自然不敢反对:“如此,便谢谢了。”

琴玥低着头,想了想又问:“能否借我一匹马?”

穆言笑道:“当然可以。”说着,对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吩咐:“给这位兄台一匹好马。”

那位侍卫动作倒挺快,刚吩咐完,不久就牵了一匹黑马来。

琴玥摸摸马儿光滑的毛发,马儿轻轻摇了摇头。琴玥赞道:“这马真好!”

“哦?”穆言笑道,“你还会相马?”

“我娘告诉我怎么相马,不过,我一直没有机会亲自实践。我外公,我外公……”琴玥没有再说下去了,她只是轻轻捋着马儿的毛,若有所思。

“它叫黑夜,今年四岁了。”穆言也拍拍马儿健硕的躯­干­,“黑夜,你要乖乖的,听话。”

马儿摇摇头,嘴里呼噜了两下,也不知是否听懂。

琴玥跨上黑马:“明早必当送还。告辞。”

穆言也挥手作别:“再见。”

琴玥一样马鞭:“驾!”马儿前蹄高扬,不久便冲了出去。

穆言默默地看着夕阳下她的背影,越行越远,身影渐渐没入茫茫的暮­色­,不可辨识。穆言拿起她的手帕轻轻一闻,上面还带着她的淡淡香气。宝贝似的将手帕叠好,又放回怀中。

到了城门口,守卫正要换班,眼见着城门就要关了。琴玥一声长喝:“慢些关门!”

守卫一愣,速度慢了两拍。守卫虽在许卓然的车内见过琴玥一面,然而一则当时时间短暂未曾看清,二则此时琴玥换装,也认不出来她的样貌。

琴玥下马,按例搜查了一番,没找出什么破绽,琴玥又翻身上马,刚骑了没多久,发现身后的城门重重合上。

好险,她按着自己的心房,庆幸自己终于没有误了时间。

可是真的该高兴么?

宇文潇还被迫留在宫里,庆祝他的十七岁生辰呢!

五十四、公子,放尊重些

当琴玥赶到西山宸枫馆时,太阳的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西边的群山之中。宸枫馆院门紧闭,琴玥略整了整衣冠,上前叩门。

等了一会儿,一位守门人开了半边门,探出脑袋,是个新面孔。琴玥赶紧上前:“请问黄潇黄公子在么?”

那人十分­干­脆地道:“没有这个人。”说罢,就要合上门。

“这是怎么回事?”琴玥一下子傻眼了,她一下子冲了上去:“等等,是黄公子约我在这里见面的。乞巧之日,我也在这里见过他,我还在里面留宿过。”

“胡叔,是不是有人过来?”远远的,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她找错人了。”这位叫胡叔的人平静的道,接着关上门。

门在她眼前轰然关闭。琴玥瞪大眼睛,一瞬间她有种很穿越的感觉。如果说没有黄潇这个人,那七夕之夜我们又怎么会在这里相见?他又怎么会在八月十六的晚上让自己来这里?

辛苦出宫,是为了见他一面,同时跟他说以后再也不能见面的话。可是面都没有见上,甚至被告之:你找错人了,这里没有这个人。这算是什么?

是梦么?但梦为何又如此真实?

难道是我记错了地方?可是这里方圆十里,并无人家啊?

终究是不甘心,琴玥犹豫了半晌,还是准备舍弃大家闺秀的礼仪举止。上前敲门:“咚咚。”

门一下子打开,那位胡叔又探出脑袋,看见琴玥,一脸的不耐烦:“怎么又是你?说了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琴玥问:“这里是西山宸枫馆么?”

胡叔脸上厌恶之­色­更炽:“你既然知道这里是西山宸枫馆,就应该知道这里不是你随便闯的地方。”说罢,又要关门。

琴玥上前,拦住门:“请等一等。可是七夕那晚我就是在这里,当时我昏迷不醒,是黄公子救的我。”

“怎么还来?别逼我报官!”见琴玥赖着不走,胡叔也置了气。

“黄公子!我是凌月!黄公子,你在里面么?”生平第一次,琴玥为了见一个人如此不顾形象。事后回想起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胡叔见赶不走琴玥,回头喝道:“你们几个,过来,把这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关起来打一顿,明早见官!”

琴玥一急,声音愈发的大:“黄公子,我是凌月!黄公子!”

忽然,从内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慢着。”

那几位五大三粗的侍从们真就停手,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脚步声近了,不一会儿,从门里探出一个脑袋来,是紫萱。琴玥长出了口气,正准备和她说话,谁料紫萱上下看了她几眼,道:“不认识,赶他走。”

几个侍从答应着上前,琴玥急了,上前一把拉住紫萱的衣袖:“紫萱姑娘。”

紫萱却很厌恶地甩开了琴玥的手:“这位公子,请您放尊重些!”

“呃?”琴玥瞪大了眼睛,她想到了症结所在,一把撤去­唇­上的假须:“紫萱姑娘,是我,我是凌月。”

“嗯?”紫萱回头,觉得她的声音很是熟悉。再仔细一看,这才认出来:“凌姑娘,怎么是你?”

“姑娘?”周围几位人面面相觑。怎么看,眼前这个小个子也就是个穿着蛮子服装,黑不溜秋的少年。

琴玥一吐舌头:“换装从家里溜了出来,差点被关在门外。”

紫萱笑着请琴玥进门:“凌姑娘,你这身装扮,若不仔细看当真认不出来。里面请!”

琴玥进门,跟着紫萱到了厅内,一位垂髫的小丫鬟过来奉上一杯茶。紫萱瞅了琴玥半晌,忽然吃吃笑道:“凌姑娘,您还是换上一身衣服吧,这样看着怪怪的。”

琴玥一愣:“有么?”往身上看了两眼,同意她的观点:“的确有些怪。”

紫萱笑道:“凌姑娘,跟我来,先换上一套女装。至于这身……我等会让下人收拾好,姑娘走的时候再换上吧。”

琴玥点头,紫萱带着她去了内室,正是她上次住的那间。一位小丫头把一身新衣服递上,还想帮她换,琴玥一挥手:“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换就成。”

紫萱等在门外,胡叔走来,压低声音问:“紫萱姑娘,四殿下什么时候来?”

紫萱道:“不知道。四殿下让我先来这里等,宴席一完他就会立即过来。”

“她说的那位‘黄公子’,可是四殿下?”

“正是。”

“这位姑娘,”胡叔说着,往里间努努嘴:“这位姑娘就是四殿下要见的人么?”

紫萱眯着眼睛道:“也许,用不了多久,你我就得改称她为‘小主’了。”

“不是吧?就她?”胡叔瞪大了眼睛。怎么看,这位凌姑娘也不过就是位黄瘦的小姑娘,怎么看也配不上名动京华的逍遥王!

“还有,她怎么叫四殿下‘黄公子’呢?”

“有些缘故……”

刚说着,琴玥在里面轻声道:“好了。”接着门帘一响,一位白衣女子走了出来。

胡叔瞪大了眼睛。

谁说她面­色­蜡黄?明明是冰肌玉骨!

谁说她身子瘦弱?明明是袅娜倩丽!

谁说她不过是草原蛮子?明明是颇知礼仪的豪门千金!

谁说她丑?那美人又在哪里?

谁说……

紫萱也笑道:“凌姑娘,跟我来吧。”

“嗯。”琴玥答应一声,语气回复了原有的自信与气度。胡叔默默地看着琴玥远去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五十五、一笑倾城倾天下

朝霞馆内,觥筹交错。

昭宁喝了酒,脸兀自红红的,又满上一杯,脚步飘摇地走到宇文潇面前:“四哥,喝!”

宇文潇抢过酒杯,温言道:“昭宁,别喝了。”

昭宁豪放地搂着他的肩膀:“怕什么?又没有蛮子了!”她手一指,绕场一圈:“你看你看,这里坐的,都是我们晟国的,谁不认识我?谁不知道我的秉­性­?”

“昭宁,你是该收敛些了。”走过来的是宇文朗。他笑着举起杯子:“四弟,你又长了一岁。”

“皇兄,我能不能早些回去……”想了半晌,宇文潇终究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现在还早,走什么走?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们兄弟正应该好好喝一杯。”宇文朗红光满面,举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宇文护也摇摇摆摆走过来,笑道:“是啊老四,你也老大不小了。二哥,是不是也该给他说一家姑娘去?”

“哦,对,说起姑娘,来人啊。”宇文朗开始招呼,“有酒岂能无歌舞助兴?今日刚好来了四位美人,让她们上来表演表演吧。”

“不用了,皇兄,我想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要上朝呢。”想到宸枫馆佳人有约,宇文潇就想逃。

“四哥,那么早回去­干­嘛?坐着喝杯酒,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昭宁按下了他。

宇文朗一声令下,当下便出来四位袅娜女子,正是金帐汗国进贡的四人。

四人穿红着绿,盈盈拜下,声音端得是清脆不已:“拜见皇上、三殿下、四殿下、昭宁郡主、各位娘娘。”五皇子宇文彦因为明日太傅要查书,只得先回宫温习功课。而丽妃和柔妃在婉然在座,丽妃对新来的这些威胁有些看不惯,而柔妃却依然仪态万方地笑着,丝毫不以为意。要想夺得帝王宠,不仅是靠脸蛋家世就够了,对皇帝脾­性­的把握、对后妃的笼络、对朝纲大事的知晓,还有对新来嫔妃的适度威仪与控制……后宫的学问很大,而她自信自己能够吃得开。

所谓一笑倾城倾天下,无非是昏君庸主所为之事。柔妃自信,自己嫁的,是不世明君。

不过,一贯聪明的柔妃,却不记得“世事难料”的话。最善变的,从来都是人心。

表演开始了。一位穿白衣的女子抚琴,一位穿绿衣的女子吹箫,一位穿蓝衣的女子弹琵琶,当中独舞的却是一位穿着黄|­色­舞衣的女子——没有人穿红­色­,红­色­绝对是金帐汗国的禁忌,因为某个人爱穿红衣的缘故。

丝竹声响起,曲调悠扬,黄衣女子缓缓下场,随着音乐缓缓舞动起来。

低眉,扭腰,旋转,几个起落,黄衣女子有如花间飞舞的粉蝶,穿梭往来。一颦,一笑,一嗔,一喜,婉转流波,极尽妩媚。一双大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只一笑,便让人觉得满含瑃情。而音乐声也随之忽高忽低,或急或缓。抚琴的白衣女子高雅自得,弹琵琶的蓝衣女子黯然神伤,吹箫的绿衣女子眼睛清亮,与独舞的黄衣女子交相呼应,看得人目不转睛,­精­彩纷呈!

一曲方罢,四位女子放下手中行头,齐齐站在场内,莺声燕语道:“拜见皇上。”

宇文朗笑道:“不必多礼。”他招呼着那位抚琴的白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女子袅娜上前,盈盈拜倒:“启禀皇上,小女名叫含雪。”

“含雪是么?”宇文朗淡淡笑道,“名字好,琴弹得也好。”

其他三位女子无不羡慕地看着含雪的背影,明眼人一听便知,她要飞黄腾达了。

不过昭宁不屑地一撇嘴:“没有皇嫂弹得好!”

“皇嫂?”宇文朗颇有兴致地看了看柔妃和丽妃,又看了看其他宫妃,“朕怎么不知道,有人弹得一手好琴?”

昭宁撇撇嘴道:“皇兄当然不知,你又没有见过皇后!”

提到皇后,众人脸­色­皆是一滞。宇文朗脸­色­沉了下来:“昭宁,说些什么?”

不过,宇文护也凑了上来,轻轻一笑,语气混迷不已:“啊,我也有幸听过,当真不错。”

“哦?”昭宁来了兴致,“什么时候?”

宇文护一手支起下巴,脸上又是迷离的笑容,看上去妖媚不已:“怎么?你忘了,上次我找美人找到了坤宁宫,在门外听到了皇后的琴声。当真是融情入曲,十分引人啊!只是可惜,说话声却如此……”

“什么啊,”昭宁眼睛一斜,面­色­红如朝霞,一看便知是醉了,“那是因为是和你说话。皇嫂她,捏着鼻子粗着嗓子说了半晌,才唬住你。她根本不想见你。”

“哦?”宇文护更是来了兴致,“皇后娘娘她为什么不想见本皇子?”

“那是因为……”

“昭宁!”宇文朗沉声道,“今儿是老四的生辰,别说那些没用的。”

“什么没用?”昭宁似乎是酒气上头,眉毛一扬,眼中全是执念,“也就皇兄如此轻慢她。她不就是曌国公主么?她的国家对不起你,可她并没有对不起你!”

“昭宁!”宇文朗站了起来,脸­色­很不好看,“你醉了。”

五十六、当众调戏

“我没醉!”昭宁也站了起来,针锋相对地道,“我清醒得很!因为她姓琴?因为她是曌国人?皇兄,你不喜欢曌国人可以不娶,为什么娶过来之后还如此对她?”

“昭宁!”宇文朗捏紧了拳头,“朕的家务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眼见宇文朗发怒,朝霞馆内寂寂无声。宇文潇上前劝道:“昭宁,你少说两句。”

柔妃也上前,拉住昭宁的手:“郡主,今天是四殿下的好日子,别动气。”

没成想昭宁却一把惯开了柔妃的手道:“柔妃娘娘,且先别说我,还是管好你的宝贝弟弟吧!皇嫂可以不计较,但是我不行!如果不是皇嫂,我早就被你弟弟许卓然打死了!皇嫂这样为我,我昭宁一辈子都记得!”

现场没人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因为没人猜出琴玥身为皇后也与昭宁一块出宫疯玩。但是,琴玥与昭宁的交情,昭宁对许卓然的厌恶,都是真真的。

柔妃闻言,不仅自己老大没趣,而且还被昭宁训了一顿,心里十分不舒。她终究还是有涵养的,脸­色­变得十分委屈,眼泪似在眼眶里转了转,低着头退了下去,不说话。

宇文朗看到柔妃的模样,怒道:“昭宁!道歉!”

昭宁眼睛一瞪:“我没错!我说的是实话!”

宇文朗当下气结,瞪着昭宁看了许久,昭宁昂然不拒。宇文朗于是冷哼一声,一甩袖子,直接转身走人!

宇文朗走后,所有人还呆呆站在原地。丽妃因为柔妃劝架不成反被骂,心上一喜,也摇曳生姿地跟在宇文朗后面退了席。柔妃犹豫半晌,跟身后的宇文潇与宇文护道别之后,便也急匆匆地赶上二人的脚步。

而昭宁呢?喝醉酒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看着眼前讨人厌的丽妃和柔妃走后,她兴致更高,自己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倒在宇文潇身上道:“四哥!我们喝酒!”

宇文潇苦笑着把她的身子掰开,昭宁倒下呼呼大睡。宇文潇又向身边的宇文护道:“三哥,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宇文护却没有理他,而是饶有兴致地走下场,在那位跳舞的黄衣女子面前停下,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浅浅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刚才宇文朗与昭宁的争执,几位新来的女子都是大气不敢出,纷纷垂着头,肃然而立。

黄衣女子一抬头,便对上了宇文护那双妖媚至极的眼瞳。眼前的美貌男子淡然微笑,面上却泛着一抹懒散的释然,很吸引人。不知为何,看到宇文护的笑脸,她心头忽然有一块地方,缓缓融化。

“你叫什么名字?”以为黄衣女子听不懂中原话,宇文护又说了一遍。

“小女名秋叶。”她一张­嫩­脸已是红透,一双大眼睛微微上挑,看着宇文护的脸庞。眉梢眼角,全是引人的意思。

“秋叶?好名字。”宇文护笑意更浓,手指却放开了她的下巴,卷上了她长长的耳鬓。然后,脸上一歪,又是一股邪魅至极的笑容,脸庞缓缓向她的脸靠近。

呃?看到宇文护如此豪放地调戏女人的手法,不仅是他面前的秋叶,还有她身边的另外两名女子也愣住了。草原上的人­性­格豪爽,若是哪家小伙子看上了一位姑娘,在她面前大献殷勤、在她家门口大唱情歌的事也很常见。不过……这么无所谓地当众相吻,对她来说还是生平第一次吧。想到这里,秋叶看着眼前的俊美男子,不禁呼吸急促,闭上了眼睛。

然而,宇文护却在离她的红­唇­还有半寸之处停住了。秋叶缓缓张开眼睫,就看见宇文护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睛里的笑意渐渐扩散:“你穿红衣比较好看。”

红衣?秋叶的眼眸中瞬间闪现出一抹错愕。然后她瞪大了眼睛,发现眼前的宇文护穿着一身耀眼的红衣,笑得高深莫测。

“你,你是?”秋叶不顾形象地指着宇文护的鼻子,瞠目结舌。

“美人,你既然嫁过来,就要记得,自己已经是晟国人了,已经和那些茹毛饮血、穿着皮裘的野蛮人不一样了。懂么?”宇文护笑意更浓,“如果你还不懂该怎么做,可以去找皇后多谈谈,她在这方面做的很不错。”

“你,你这疯子!”秋叶瞪大了眼睛,愤怒地骂。

“这个称呼,你不是第一个说的。”宇文护笑得云淡风轻。

“三哥,我真要走了。”尴尬地观看了宇文护半天的调戏,宇文潇看着外面高升的月亮,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宇文护懒懒一抬手:“你去吧。”

宇文潇听到宇文护的话,当真觉得如蒙大赦,一拱手,就要往门口奔去。然而到了门口,却有一个穿着绿­色­衣衫的宫女急急闯进来。这一下刚好与宇文潇撞在一起。宇文潇还好,而那宫女却是被撞得倒在地上,嘴­唇­一咬,似是很疼,却没有吱声。

旁边的侍卫看到了,连忙把这绿衣宫女拎了起来:“你是哪个宫的?竟敢撞着四殿下!”

五十七、皇后失踪

绿衣宫女瑟缩地站在一旁,宇文潇连忙温言道:“不碍事的,放了她吧。”话音刚落,那侍卫很狗腿地放开了她,一脸媚笑地看着宇文潇。

绿衣宫女来不及道谢,却是一脸忧郁地往里闯,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人。当她看到醉倒的昭宁之后,再也忍不住向她跑过去。

宇文护听到后面的响动,也回过头看看,一位绿衣宫女神­色­焦急地跑向昭宁。他最近见过的宫女虽多,印象却很分明。眼前的这位女子,虽叫不出名字,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是坤宁宫的人。

她来找昭宁,是皇后出了什么事情么?

想到之前皇后在太庙前不屈的景象,前次去坤宁宫时听到的绝世琴音,坤宁宫的陈设、墙上挂着的字画、梧桐木下的棋局,一切的一切显示出这位皇后的不一般。昭宁说上次擅闯坤宁宫时,皇后对自己粗声粗气的话是装出来的,她不想显她的身份。为什么她不愿意见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见过她,还是……

他很好奇地看着绿衣宫女跑到昭宁面前,推推昭宁,小声唤道:“郡主,郡主。”

昭宁嘴中嘟囔两句,换了个姿势又睡了过去,她真是喝多了。

“郡主,郡主,大事不好了。”绿衣宫女不死心,依然摇晃着昭宁的胳膊。

“嗯?”昭宁终于醒了,迷迷瞪瞪一抬眼,面前的女子一脸焦急,是翠屏。

“嗯?翠屏?你来这里­干­什么?”昭宁摇摇脑袋,头像快炸开似的涨,晕晕沉沉,胃里翻江倒海。

“大事不好了,”翠屏犹豫了半晌,眼泪都要掉出来,“娘娘她,不见了。”

“什么!!!”昭宁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城门口。

守夜的兵士们打着呵欠,望着枝头那弯月牙,倚着城墙,有些困倦。

天气有些冷了,树叶也渐渐变黄,一阵秋风吹过,黄叶簌簌飘落,格外萧瑟。

若非为了一口饭,谁愿意这么大冷天在外面吹风?回家搂着老婆孩子,吃着热饭热菜才是人生。

“啊欠!”又是一股冷风吹过,士兵们不由自主打起了喷嚏。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士兵们­精­神为之一振,终于有事可­干­了。

果不其然,那马蹄声就是冲着城门来的。等不了多久,就看见浓密的夜­色­下,一位白衣人骑着一匹白马而来,非常惹眼。

近了以后再看,是一位年轻的公子。马在城门前停了下来,白衣公子端坐在马背上,喝道:“我要出城。”

兵士们看这公子一身绸缎,气势不凡的样子,倒是不敢轻慢。当下有人陪笑道:“这位公子,真是抱歉,这里已经关门了。若想出城,明日赶早。”

“少废话,给我开门!”白衣公子面­色­急切。

“这可不行,”守卫一脸鄙夷,“就算他是皇子,没有皇上的诏书,我们也不能开门。这是规矩。”

“哦?”白衣公子也饶有兴致地道,“巧了,我正是皇子。”说罢,他从怀里掏出腰牌。

守卫一看,腰牌货真价实,连忙率领兵士们下跪:“拜见四殿下。”

宇文潇把腰牌收回去,握住缰绳:“可以开门了么?”

守卫很汗颜地低下头来:“对不起四殿下,没有皇上的诏书,我们不能开门。”

宇文潇一愣,这事情确实有些棘手。思前想后,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块玉佩来,递到守卫眼前。守卫抬头一看,玉佩上雕龙戏凤,上书几个大字“如朕亲临”。

这可是皇帝御赐之物啊!

宇文潇平日常帮皇兄处理国事,为了他便宜行事,宇文朗特赐他此玉牌,以备不时之需。可没想到,这第一次使用,却是为了泡妞。

“可以开门了么?”宇文潇把玉牌收了回去。

“是是,”守卫哪还敢反驳,一扭头很爽快地道,“开门!”

宇文潇也没跟他废话,手一扬,马鞭高高甩起,等门一开,鞭子重重抽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长嘶一声,箭一般冲出城外,不久就消失在夜幕里,再也分辨不出。

昭宁听到了翠屏的话,当真是震惊不已,连酒都吓醒了。她急急忙忙跟着翠屏走到坤宁宫,才发现这边早已乱成一团。

寒霜泪水盈盈,一见昭宁进门,便跪倒在她面前:“郡主,娘娘她……”

昭宁扶起她:“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赤霞快嘴,连忙道:“今日中午,您让蓝琳来传话,说是不能带娘娘出宫。”

昭宁道:“没错,然后我让蓝琳回府了。有三哥在,我怕他认出蓝琳来。”

赤霞又道:“然后娘娘一直嚷着要出宫,正好小德子要去帮小荣子的忙,娘娘换上了小德子的衣服,急急忙忙出门了。可是,可是傍晚小德子回来,说是没有见过娘娘,这可怎么办啊?”

昭宁站起来:“这……”

“郡主!能救娘娘的,只有你了。”坤宁宫的几个奴婢们都跪了下来。

“我知道,”昭宁踱着步子,“首先得在宫里搜寻。不过,也不能排除她出宫的可能­性­……这样,你们先在宫里面问问,看看有没有发现可疑的小太监,还有就是抓到什么人了没有。我出宫,去找云四哥帮忙。”

众人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四散而去。

五十八、会美人

玄武门。

本来宫门也是晚上必关。因为今日酒宴的缘故,宇文朗特意吩咐下来,让昭宁回府之后再行关门。不过浑水摸鱼借此出宫的也有不少,比如宇文潇,比如昭宁在玄武门前遇到的宇文护与黑鹰。

“郡主。”黑鹰给她请安,表情依旧冷冷的。

昭宁一拉缰绳,马儿高扬前蹄之后停了下来。昭宁看着宇文护,有些惊奇地问:“三哥,这么晚了,还出宫?”

宇文护望着她笑道:“哟,昭宁,是你?你不是去坤宁宫了么?发生了什么事?”

昭宁一愣,又道:“哦,没事,没事。”

宇文护又笑。昭宁看着宇文护,倒问:“三哥,你深夜出宫,所为何事?”

宇文护道:“宫里日子无聊,去凤仪楼看美人去了。”

“凤仪楼?”昭宁会心一笑,“你是去看凤媛的?”

“哦?”宇文护看看昭宁,有看看他身边的黑鹰,“想不到凤媛如此出名,黑鹰跟我提起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呢。你也知道?”

“不仅知道,我还见过呢,”昭宁有些小坏地笑,“曲继宗可是她的狂热追求者,看那架势,不娶凤媛誓不罢休。”

“哦?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去见识见识。”宇文护又是懒懒地笑。昭宁却跨上了马背,马鞭一扬:“三哥,我就不打扰你去会美人了,我先走一步。”说完,也不等宇文护的招呼,马儿一窜,便离开了。

宇文护却看着她的背影,口中兀自喃喃道:“凤媛么……”

宇文潇快马加鞭,又过了半个时辰,才赶到宸枫馆。他几乎是从马背上直接跳了下来,小跑着去叩门:“开门开门,是我。”

过了不久,门“吱呀”一声开了。胡叔从里面探出头来,见是宇文潇,连忙把门大开,恭恭敬敬地道:“四殿下。”

宇文潇却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把马鞭塞在他的手上。胡叔会意,出门牵马。

紫萱快步走过来:“四少爷。”

“不必多礼,凌姑娘呢?”

想不到那位凌姑娘真是四皇子的心上人,她也确实高雅清秀,只可惜……胡叔叹了口气。

紫萱面露苦涩:“紫萱无能,留不住凌姑娘。凌姑娘她,已经走了。”

“什么?”这一听当真如同雷轰。宇文潇急急拉住她的手臂:“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不久,也就一盏茶的时间。”

宇文潇立马转身:“还愣着­干­什么?追啊!”说罢,一把抢过胡叔手上的马鞭,翻身上马,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寂寂的山道里。

紫萱与胡叔面面相觑,之后,又转身跑向内里:“来人啊~~~”

云扬馆内,灯火通明。

云飞回到家时已经夕阳西下。与母亲还有两位嫂嫂吃过饭,他就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云扬馆其实人并不多。云天扬与大哥、二哥还在镇守天门关,而三哥云迪娶了公主为妻,住在公主府内。云扬馆里除了自己一口男丁,剩的都是老弱­妇­孺,­阴­盛阳衰啊。

云飞像往常一样,会在自己的院子中练练身手。不过,今天的他与往常有些不同。

云飞拿起一杆枪,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的全是下午比武场中穆言的动作。

说实话,自穆言第一下闪过自己的攻势之后,云飞就看出了穆言深不可测的实力。之后,穆言像是一直被动地左挡右格,仿佛毫无还手之力,但是每一次,无论自己出招如何迅速,都能被他恰到好处的躲开。而自己最有自信的一击“直捣黄龙”,不仅被他躲过,甚至还有余力还手反击。说实话,若不是宇文朗在关键时刻叫住两人,说不定,输的人就是他云飞了。

不过,穆言千算万算,也忽略了一点。云飞他最顺手的武器,并不是枪。

云飞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穆言的每一个动作,他的脑中开始一遍遍计算,自己那一枪应该怎么刺,使多大的力道。

忽然,他瞪大了眼睛,眼前仿佛出现了穆言的幻象。云飞挺枪,猛地朝那幻象刺去。“穆言”左闪右避,动作看似笨拙,实则灵巧不已。云飞压低一口气,刺,横,压,戳,到了最后一击“直捣黄龙”,他深吸一口气,枪杆用力一压。“穆言”却轻松一笑,弯下腰来,伸出短棍,直指他的檀中|­茓­。

怎么做?云飞忽然身体腾空,跃向空中。一个漂亮的空翻,手中的枪杆随之向后一挑……

如果说下午的比试他使出这招来,穆言或许早就去天国报道了。云飞从空中落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这才收拾起枪杆。

然而,正当他准备回屋睡觉时,下人忽然来报:“四少爷,有人来找。”

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有人来,难道真是要紧的事?云飞眉头一皱,整了下衣服,走到前厅。

厅内灯火通明。云飞见一个人背向而立,蓝­色­的披风,长长的黑发,显然是个女人。而在这个女人身边,母亲、大嫂、二嫂宛然作陪,看见云飞出来,尴尬地朝他笑笑,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云飞上前,很恭敬地道:“在下云飞,不知何事……”

话还未说完,就看见那人一回头,一脸焦急,却是昭宁郡主。

云飞有些诧异:“郡主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昭宁一把拉住云飞的胳膊:“凌姑娘她,不见了。”

五十九、生日礼物

“凌姑娘,凌姑娘……”宇文潇骑着马,一路跑一路喊。

西山树林茂密,月光透过层层树荫投­射­到山间小路上,仅供辨识路径。宇文潇特意没走大路,而是选了些小径来走。琴玥若走大路,刚才自己来的时候就撞上了。

夜­色­朦胧,两旁都是浓密的枝桠,宇文潇心急如焚:她一个女孩子,深夜独自出门,若是遇到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可是她一个女儿家,又人生地不熟的,她会去哪儿?

宇文潇停住马,又四下大声喊:“凌姑娘……凌姑娘,你在哪儿?”

没人应声。

宇文潇于是又一夹马肚,策马而行。

西山的后山,别是一番天地。

后山有一片大的平地。树木不多,绿草如茵。一道溪流缓缓从山上流下,圆滚滚胖乎乎的鹅卵石静静躺在水底。偶尔也有几尾小鱼穿梭其间,水草轻摇。不远处,一匹黑马安静地吃草,一片静谧。

微风吹过,树叶轻摇,沙沙作响,吹乱了她的秀发,也吹乱了她的心。

从前的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这样,为了一个男子,竟然有些迷失自我。是啊,过去的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真的爱上一个人。她是冷宫废后之女,本是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出宫的。可是她不仅能出宫,还远嫁晟国。宇文朗不爱她,可是她却在一次出宫之后喜欢上了这位黄公子。是因为他救了自己,还是因为他的风流倜傥,还是因为他的箫声呢?

音乐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曲《广陵散》,她的外公被陷害为叛国之臣,举家被戮,只剩了她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

又是因为音乐,她听到黄潇的箫声。

一见钟情?也许真是一见钟情吧!第一次是在宸枫馆,他的箫声大气磅礴,却含着宿命的无奈;第二次是在天河之畔,他的一曲《良宵引》,清平乐道,确实令自己心情转好。

真好笑,不顾一切要出宫,只为见他一面,跟他说一句“再见”。可是真正到了他的家,自己却胆怯了。害怕么?自然害怕。一个女儿家,如此“不知廉耻”地找上门来,让人平白地看了笑话。

可是啊,千算万算,还是没有见到他。紫萱说,他有要事,办完一定会赶回来的。她等啊等,自己忐忑的心渐渐平复,心中的那份清高与思量便渐渐浮现出来。

见到了又能如何?笑着告别,残忍地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之后匆匆别过,从此萧郎是路人?

不见时暗自嗟叹,待见面时又只能黯然神伤。世间之事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她甚至嫉妒天河相望的织女牛郎:三百六十日的翘首以盼,总能换得一夕鹊桥相会。自己终此一生,亦无法在茜纱窗下与他一夕相伴。琴边衾里,只叹无缘!

此情天地可证又如何?海誓山盟怎能敌得过一条窄窄的天河?

她看着漫天繁星,幽然一叹。

马蹄声忽然传来,她向后一望,见是远处一人骑着马,立在当地。白衣、白马,在夜里分外显眼。那人看见琴玥,马上策马奔来。

琴玥站了起来。眼前白衣飘飘的俊逸公子,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少年郎。自己刚刚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湖,又生波澜,该如何是好?

一瞬间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凌姑娘,怎么了?”宇文潇下马,缓缓走了过来。他的白马与琴玥的黑马很开心的凑在一起,蹭了蹭脖子。

他看出了琴玥心地的悲伤,于是自己也忧郁起来。

琴玥摇摇头,宇文潇站到她的身边,看着天边一弯圆月:“有心事?”

琴玥不答,也望向漫天繁星。

站了许久,宇文潇忽然问:“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祝我生日快乐么?”

琴玥一愣,也淡淡笑道:“生日快乐。”

“只是这样就够了啊……有没有,什么礼物呢?”生平第一次,宇文潇主动向别人要礼物。他有些期待地看着琴玥。

“当然。”琴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自己绣的,针脚粗糙,我想你是用惯绫罗绸缎的人,恐怕会不喜欢……”

话未说完,宇文潇一把抢了过去,仔细看了看,在手里摩挲着:“真好,真好。”

宇文潇很宝贝地把荷包放进怀里,很认真地道:“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谢谢你。”

琴玥淡然一笑:“公子客气了。”

月光照耀下,她的笑容,好美。

宇文潇只觉得心口如受撞击,而爱怜有如泉涌。周遭安静,世间万物似乎都慢慢隐没,唯一清晰的只有她脸上淡淡的笑意。

宇文潇缓缓靠近,他的气息均匀喷薄在脸上,他的味道萦绕身旁。两人靠得如此近,琴玥忽然有些心慌意乱。于是她和其他女人面对此时的境况一样,选择了最方便的处理方式:闭眼。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洒在他们身上。清风明月,树叶沙沙作响。天上寒星数点,萧瑟的秋风挡不住内心的悸动:心跳、温情、永恒。

六十、别怕,别怕

双­唇­还差一寸便要贴合在一起之时,琴玥忽然醒悟,向后错了一小步。宇文潇也惊觉,眼见着琴玥低垂着头,一脸迷茫与羞怯。他呐呐地道:“抱歉……”

琴玥收拾下心情,忽然抬起头来,脸­色­平静地道:“黄公子,我……”

“怎么了?”宇文潇很温柔地看着她。

“我……”琴玥低下头不敢看他,轻声道:“我们以后,可能不能再见面了。”

宇文潇依然有些迷迷瞪瞪的,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深吸一口气,琴玥像是重拾勇气,抬起头来,毅然决然地道:“我们以后,可能不能再见面了。”

“什么?”宇文潇瞪大了眼睛,他不顾分寸地拉着琴玥冰凉的手,“为什么?”

琴玥偏过头去不看他,眼睛里慢慢涌出悲伤:“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将我许配给别人。下个月,下个月就……”她始终还是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也不敢说自己已经嫁人。思来想去,这是最好的托辞:“所以……抱歉。”

为什么?自己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而且她还近在眼前,却注定会失去?看着琴玥缓缓离去的背影,宇文潇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开始不真实起来。刚才她还软语温存,言笑晏晏;而此刻却黯然离去,留下的只有这小小一只荷包:上面绣的是鸳鸯啊!

“怎么能这样!”宇文潇想也没想,向琴玥跑去,从她身后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宇文潇把头埋在女子柔软华顺的黑发里,双手紧紧揽住女子的纤腰,整个身心已经迷醉了。

“不要走……”生平第一次,宇文潇对于一个人的离去那么在意。母亲去世时他年纪尚小,而此刻,他想要留住一个人,一个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他喃喃道:“不要离开,好么?我不想失去你。”

然后,他感觉怀里抱着的女子,身子微微一振。

“对不起,可是我……”琴玥缓缓低下头,她能感觉身后男子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脖颈上,温暖的胸膛中那颗跳动的心。可是她能怎么办?如果她是寻常人家还好,可是……就算宇文朗不喜欢她,可自己还是皇后啊!

琴玥叹了口气,声音很哀伤:“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一切的一切,早已经注定了。”

琴玥转过身子,两人隔得极近,几乎到了呼吸相接的地步。但是,她看见眼前这个男子眼睛里的光华,黯然,黯然。

宇文潇几乎是无意识地看着她,琴玥绝世的容颜第一次在他的眼睛里淡如烟,薄如雾,袅袅消散。一瞬间他像个死物,连一丝生的希望都看不到。

琴玥忽然觉得心疼。可是,她还是一扭头,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了。仿佛晚走一瞬,她就忍不住要留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再也挣脱不开。

当宇文潇反映过来的时候,琴玥已经缓缓走远。宇文潇还隐约记得她临走时还悠悠说道:“再见……”

秋风吹过,树叶纷纷落下,更深露重,天气还是有些沁人的。宇文潇立在当地,身为皇子,自小养尊处优,要什么得不到?这还是第一次,明明两人心中都有彼此,却被世俗一道无形的墙所阻。人间天上,何处是归鸿?

宇文潇紧握双拳,佳人远去,追是不追?

没有失去的时候,只是欣赏琴玥的样貌才学;而失去的时候,才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珍贵:她的笑容,她的话语,还有她亲手缝制的荷包,她的一言一行,遇到她的一点一滴,一瞬间涌入心头。

他忽然下定决心,骑上白马,一抽马鞭,叫了声“驾!”白马长嘶,朝着前方的黑马奔去。

琴玥心中已然淡漠如斯,她叹了口气,没牵缰绳,任凭马儿缓缓前行。也许这样也好,一段不曾开始的感情,散了总比藕断丝连来的畅快。

想到这里,她也一紧缰绳,夹了夹马肚。马儿飞奔,四蹄在林间很有节奏地响。穆言果然够朋友,这匹“黑夜”可是匹好马啊!

月亮挂上枝头,淡淡的月华透过层层树枝洒下清辉,尘世间一片静默。寂静深夜里,路旁高大的白桦树投下婆娑的影子,没有旁人,只有她策马而行,四周安静得如同异世。

嗒,嗒。

嗒,嗒,嗒……

不和缓的音符昭示着不同寻常的事件。她一回头,却见不远处有一片白­色­的影子,向她飞奔而来。再一定神,却见宇文潇策马狂奔,不一会儿就到了她的身边。

琴玥瞪大眼睛,还在疑惑。宇文潇却对她一笑,“不要怕,放轻松。”

琴玥疑惑道:“黄公子……”

话还没说,却见宇文潇手一超,把琴玥抱了过来。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琴玥已经凌空而起,靠着一个温软坚实的所在——正是宇文潇的怀中。她迷迷瞪瞪一抬眼,见到的是宇文潇那张灿烂的笑脸,在漆黑的夜幕里,显得格外耀眼。

他柔声道:“别怕,别怕。”

六十一、刻骨铭心

马儿缓缓前行,宇文潇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搂住她的腰。而琴玥的黑马居然也一直跟着宇文潇的白马走,在幽深的密林中穿行。两人都不说话,宇文潇是满意且陶醉的,没有想到幸福来的如此容易,只要彼此简简单单的肢体触碰,居然也可以产生这般旖旎的感觉。其他的……管他那么多呢!反正,现在挽着她柔软的腰肢,身体靠在一起,骑着马走过林荫路,感觉很安心,很幸福。

而琴玥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当断未断,反受其乱。可是……自己真的不想就此离去,也许是太久没有享受过温情的抚慰,所以贪恋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真希望时间就能从此停止,一直这样,相依相偎,永远地走下去。

这样想着,琴玥把头靠在宇文潇的肩膀上。宇文潇感受到了琴玥靠过来的重量与软软的发香,低下头,正巧两人目光相遇,相视一笑。宇文潇轻轻地说:“真希望永远这样,一直走下去。”

听到这话,琴玥不知是喜是忧,默然无语,眼睛看着前方浓密的夜­色­出神。

好久好久,到了宸枫馆门口,宇文潇从马上跳了下来:“到了。”他一伸手想拉琴玥下来,琴玥却躲开他的手,自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当琴玥一落地,脸上的表情瞬间冻成寒冰。宇文潇一愣:“凌姑娘,怎么了?”

琴玥长出口气:“黄公子,我要走了。”

宇文潇一急,连忙拉住她的手臂:“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说要走?”

琴玥这次却平静地看着宇文潇的眼眸,坚定而清晰地道:“黄公子,我喜欢你,真的喜欢。”

“呃?”宇文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的瞳孔陡然变大,有些惊讶地看着琴玥坚定的脸庞:“这是……”

琴玥的脸上溢满哀伤,道:“我说的是我的心里话。十六年来,除了母亲,黄公子待我很好,不仅救我一命,而且我们还很投缘,不是么?可是,我没有办法不离开。对不起。”

琴玥一转身,宇文潇连忙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怀里。温香软玉抱满怀,他却没有旖旎遐思。他只觉得怀中的女子有如一块寒冰,无论如何使力,都不会融化。

她,真的有这么绝情么?

即使是承认喜欢自己,依然要放手?

琴玥任凭他抱在怀中,却是一丝一毫不为动容。许久,她忽然抬头说了句:“抱够了没有?”

宇文潇闻之,不禁心寒,他缓缓放手,一抬眼便见到琴玥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庞。

琴玥凝眸,“父亲已经做主,将我许配给别人。我们有缘无分。”

“你尚未拜堂成亲,还来得及。我带你走。”宇文潇一拍胸脯,以表忠心。

“黄公子,若是我跟随你,那么又将如何?”琴玥幽然道,“不管未婚夫婿,是为不忠;忤逆父命,是为不孝;独自逃跑,势必牵连我的丫鬟,是为不仁;背弃婚约,是为不义。而且,还得连累你与我浪迹天涯,前程尽毁。试问,一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女人,黄公子你还会喜欢么?”

“我……”宇文潇还想说话,但是又该说些什么呢?她说的大义凛然,自己竟是无一言能反驳得了。

“黄公子,对不起。”琴玥说着,不退反进,反而站在他的眼前,宇文潇尚在愣神,琴玥却缓缓靠近,轻轻吻上他的­唇­。

“唔?!”宇文潇瞳孔瞬间扩大,嘴­唇­上香香软软的,带着一丝潮润,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思维。眼前看到的是她高耸的鼻梁,闭上眼时微微颤动的长睫毛,能呼吸到她的呼吸,感觉她心脏的搏动。他的心在跳,身上像有一股气流在奔走冲撞,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要呼喊的欲望。他也缓缓闭上了眼。

清风明月苦相思。若是注定不能相守,那就请记住这一刻吧!希望这一刻,真能成为彼此生命中的永恒!

吻很轻,很柔,几乎是浅尝即止,当双­唇­甫一分离的那一瞬,宇文潇有些恍惚,有些疑惑。他迷迷糊糊地一睁眼,看见琴玥轻轻巧巧站在眼前,脸上全是淡然欣慰的笑容。这一刻的她简直美极了,少女的娇羞加上爱情的滋润,淡如烟,薄如雾,似有似无,却又无比真实。

“凌姑娘……”宇文潇唤道。

“终于,我也任­性­了一回。”琴玥脸上淡淡一笑,似乎心中一朵白莲花静悄悄地绽放。没有苦涩,没有伤感,有的只是满足与欣然。她说:“这才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再见。”

宇文潇静静看着她跃上马背,鞭子一扬,马儿长嘶,不久便消失在夜幕里。她一直骑着马,始终没有回头,似是绝情至极,而又思慕如狂。

手指缓缓滑过嘴­唇­。上面还残留着她香香的气息,一闭眼,那温软潮湿的触觉仿佛依然未变。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荒谬起来,就连他方才那段际遇,也在单薄的夜空中无限拉长,化为虚无。方才我真的遇见了她?她真的说“喜欢我”?她真的吻了我?她吻了我之后又毅然决然地走了,始终没有回头?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似真似幻之中,只有一种感情是他忘不了的。那就是痛,当真刻骨铭心。

她,已经走了……

六十二、月夜寻人

深夜,一队人马在上京寂静的街道上穿行。

质子府侧门前,那对人马忽然顿住,当先两人跳下马来,从背面看,是一男一女。男子身长玉立,而女子披着披风。男子几步跑到侧门前,“咚咚”叩门。

“来了……谁呀?”内里的看门人睡得正香,不经意被人敲醒,一肚子怨气没处发:“大晚上的,­干­什么这是?”

他打开了门,却见门口有一男一女,身后跟着至少十七八个人,举着火把,一脸焦急。那敲门的两人倒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男女,衣冠楚楚,像是有钱人的样子。只不过这大晚上的,带着这么多人来质子府,表情严肃,是要­干­嘛?他问:“你们是什么人,来质子府所为何事?”

那少年上前一步,掏出腰牌:“我是云家四公子云飞,奉四皇子之命,来找个人的。”

“哦?”看门人看见腰牌,立马恭敬地弯下腰:“不知云四公子要找什么人?”

云飞道:“伊顿王子在下不敢打扰。劳驾,先请穆言穆兄出来,有事面禀。”

看门人眉毛一跳,看了他一眼,然而没说什么,只是比出一个欢迎的手势:“里面请。”

云飞点了点头,大步跨了进去。他身边的女子也一愣,先吩咐身后的一对人:“你们现在门外等着,我和云四哥去去就来。”

那些人万分恭敬地道:“是!”

进了偏厅,早有人上茶。不久,就听见一人笑道:“云四公子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云飞与昭宁见屏风之后走出一位气度非凡的高大少年,冲着他们豪爽一笑,正是穆言。云飞连忙上前作揖:“深夜打扰,还望恕罪。”

穆言连忙笑道:“云四公子太客气了。不知小弟有何事能帮助云公子?”

云飞一踟蹰,倒是昭宁上前一步:“宫里走失一个人,是出了宫的,你看见了没?”

此话一出,穆言顿时愣了一下。宫里走失一个人,难不成是“他”?

“为何找到此处?”穆言问。

昭宁道:“问过其他出宫的人,都没有缺漏,除了伊顿王子府。”

云飞也道:“若是穆兄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还请告之,必然有赏。”

穆言表情一收:“没有。”

云飞很是失望:“是么?”穆言问:“不知是哪个宫里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云飞摇头:“没事,没事。”

昭宁拉着云飞的胳膊:“既然他都不知道,还废话个什么。云四哥,我们走!”

云飞点头,回头对着穆言又是一作揖:“若是穆兄知道那人的下落,还请告之。”他顿了顿又道:“毕竟……她很重要。告辞!”

穆言意味深长地看着云飞的背影,眯起眼睛,嘴角上牵出一抹笑意。

“云四哥,现在我们怎么办?”昭宁看着云飞,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宫里的情况还不知道……也许她还未出宫吧。”云飞看着昭宁,“郡主,你问过了朱雀门和玄武门的守卫,确定除了日常的进出之外,就只有伊顿王子的车驾进出过皇宫?”

昭宁点点头:“正是。我问过坤宁宫大侍女寒霜,知道皇嫂她在宫里几乎闭门不出,从不与人打交道,除了慈宁宫,也从不去别的娘娘的宫殿逛。唯一去过的地方也就是夕颜堂,不过还是晚上去的——也查过了,真的到处都找不到。而且,还在逸园金帐汗国的比武的零时更衣室内发现一件太监的衣服。”

“是啊,是挺可疑的,”云飞点头,“但是我们也不能轻举妄动,毕竟这是质子府,事涉两国,得审慎行事。”

“皇嫂她到底去了哪里啊……”说着说着,她都快哭出来了。

“别急,你想想,娘娘她并不是一个不懂分寸的人。她要出宫,必然会找最为可靠的途径。我的意见是,我们还是得立足与搜索宫内,毕竟出宫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还有就是再探查一番出宫的人,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那……这质子府?”昭宁还是有些疑惑。

“当然还得继续盯着……我总觉得,这位穆言,有些……”

“有些什么?”

“我也说不出来,总之有些怪。”云飞上马,“走吧,我们先去找找别的地方,这里,留给下人来守着就好。”

昭宁也上马,吩咐了下人几句,一拍马,两人迅速消失在夜幕里。

两人在十里春风路上奔跑,并驾而行。暮­色­深沉,虽然昭宁的心中仍是七上八下,然而,有了云飞在身边,她觉得安心多了。

凭心而论,如果没有寻找琴玥这档子事,只是两人在静夜里骑马,一路风声呼啸,而她的心里,是安定的。

路过凤仪楼,门前依旧车水马龙。曲继宗和王赫赫然在目,不过奇怪的是,许卓然也婉然在侧。看见云飞,王赫大笑道:“哟,云贤弟,好久不见啊。”

见是故人,云飞也不好完全无视。他跳下马背,对着眼前三位少年道:“王兄、曲兄、许少爷,晚上好。”

曲继宗也笑道:“云兄,深夜骑马,所谓何事?莫不是,为了看凤媛,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赶来?”

云飞淡淡一笑:“曲兄太抬举在下了。”

王赫问:“云贤弟深夜出门,可是有什么大事?”

云飞道:“找人。”

马上的昭宁有些不爽了,嘟囔着嘴道:“云四哥,赶紧的。”

“哦?”旁边三位公子哥实际上早已发现了这位马背上的漂亮女人。不过看她衣装不凡,气质高贵的模样,倒不敢轻易碰钉子。而且……怎么看怎么这位漂亮女人,她咋就那么眼熟呢?

昭宁很不喜欢与这几位公子哥交谈,不满意地撇过脸,看别的地方。美人似嗔非嗔,更是诱人,几个公子哥不禁看得眼都直了。

“哟,小云,是你?”一声懒散轻佻的话语,只怕整个上京,再也找不出如此有特­色­的声线——一听便知是三皇子宇文护的声音。

果然,一回头,就看见宇文护淡笑着走来,他依然是一身大红的衣装,摇着扇子,一步三晃地过来。

六十三、人间烟火

云飞看到宇文护,连忙拜道:“三殿下!”

听云飞这么一说,其他三人也纷纷拜下:“参见三殿下!”由于宇文护的母亲是曲家的人,相当于宇文护与曲继宗是表兄弟关系,所以两人更是亲厚。宇文护笑着摇摇扇子:“不必多礼。”然后问道:“你父亲好么?”

曲继宗拜道:“很好,劳三殿下费心了。”

宇文护也看见了坐在马上的昭宁,昭宁伸出手指头做出“嘘声”的姿势,宇文护会意,笑着不看她:“你们都是来看那个凤……凤什么的?”

王赫笑问:“三殿下也是来凤媛的?”

宇文护笑道:“哟,本来听黑鹰说起这位花魁的本事,我还不相信。如今……”他看了看三位公子,又看看马上的昭宁:“看来这位凤媛姑娘当真不错,本皇子是有些好奇了。”

曲继宗一听,这可不舒服。整个上京都知道,他三皇子宇文护是天下第一号花花公子,娶了九十九位侧室,个个美貌如花,却还考虑着娶上第一百位妾室之后才娶正妻。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两位美人会被他祸害。

而且……似乎他几天就是冲着凤媛来的。要是他真看上了凤媛,那自己怎么办?他是皇子,而且皇帝也纵容他,自己凭什么和他抢?

曲继宗神­色­一暗,低下头来。宇文护也发现了,不过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黑鹰,三位,我们进去吧?”然后,他回头看看云飞和昭宁:“你们呢?”

云飞刚想说话,昭宁抢着答:“不用管我们了,快去吧。”

宇文护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云飞一眼:“你们要悠着点来,别玩出火了。”

云飞傻愣愣地不知宇文护说些啥,昭宁也盯了他几秒。看着宇文护与曲继宗、许卓然、王赫几人大笑着进了凤仪楼,昭宁才大彻大悟,跳下马来挽起袖子:“三哥!给我出来!我跟你拼了!!!!”

云飞拉住昭宁:“怎么了?三殿下怎么得罪你了?”

“我……”昭宁回头看看云飞,一张俏脸已是红透。但是云飞依然傻愣愣地看着她,昭宁啐了一口,跃上马背:“看什么看,找皇嫂去!”

一听见找琴玥,云飞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也跳上马背:“说的也是。”然后一扬马鞭,马儿飞奔,不久便跑出很远。

而昭宁却停在当地,看着云飞的背影出神:“这个呆子,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第二天一大早,上京的城门口依旧人潮汹涌。太阳未起,城门口紧闭着。门外围着一群进城赶集的人,一锅锅早点新鲜出炉,雾气蒸腾,摊前围着很多吃早点的客人。而道路上,则停着一辆辆进城的车马,赶车的车夫时不时催催前方:“到了点没?该开门了吧?”各种气味充斥,吆喝声、打闹声、还有孩子的哭声交汇在一起,编织成一副“人间烟火”的场景。虽然世俗,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几乎日常时间里,上京城开门的时候,就是这样过来的。

太阳初升,而城门也就在这一刻缓缓打开。挤在城门口的人不断地向里间望去,上蹿下跳,推推搡搡。而城内很自如地走出两排兵士,把门前混乱的人潮分成两股。一个领头的、军官模样的人大摇大摆走了出来,扯着大嗓门喝道:“挤什么挤?都给我排好咯,站成一对!”

推推搡搡的人们一面骂着一面缓慢移动,按上级要求缓缓站成一排。自然,有些想要Сhā队加塞的,与队伍中的人发生了矛盾。牢­骚­抱怨是少不了的,遇上几个泼皮,只怕就是一番好打。周遭的人不劝,宁愿看着两人厮打取乐。只要不出大事,兵士们也懒得管。

闹了一会儿,原本挤在城门口的人们终于排成了一对。军官打了个呵欠,自己不叫放行,只是看看城里,走来另一队换班的人马。他这才两眼放光地迎上去:“于兄,总算等到你了。来来,换班,我好回去休息啊。”

那位被他叫做于兄的守卫笑着走过来:“李兄,辛苦辛苦。”

李姓守卫交出名册:“真羡慕你们当白天班的,不用受这风霜之罪。夜里风大,冷得很。”

于姓守卫接了过来,也笑道:“李兄,看你说的。你们每个月,可是比我们多收二钱银子。够打远望楼上好的二斤白酒了!”

六十四、白衣女子

“二斤?一天也不够喝的。”李姓守卫笑道,“我也不多说了,你先看看。我回去睡觉了。”说罢,打了打呵欠,“弟兄们,走!”

“好!”本来萎靡不振的夜班士兵们一下子­精­神起来,不上一盏茶时间,交接班完毕,于姓守卫大喝道:“挤什么!排好队准备入城啦!”

在于姓守卫监督下,兵士们挨个检查进城人的行李什物。先是富家子弟们坐的车马,然后是进城的散客,最后才是拉着牛车来的商贩们。一番巡查,差不多也花去了整整一个时辰。城门口还留着进城人拉下的垃圾、行装等物,一片狼藉。

等众人皆已进城,城门前松快之时,于姓守卫才有时间喘口气,倚着城门打个呵欠。每天早晨天不亮就得起床,从热烘烘的被子里爬出来,大老远从家里赶到城门口,他也累啊。

正在这时,一位骑着黑马的年轻女子从他眼前经过。于姓守卫想也没想,喝道:“下马,检查!”

年轻女子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缓缓骑马而行。于姓守卫上前一步,拉住马蹶子,喝道:“下马!”

那位年轻女子缓缓转头,表情木然,似有心事。

守卫一愣。

这应该是他第三次见到琴玥。第一次,是在许卓然的车内,于守卫看见一位昏迷不醒的白衣人。第二次,是昨晚他要换班之时,琴玥一身草原武士服,脸上涂得黄黄的,还粘了两撇小胡子。而今天,则是琴玥本­色­出场,穿的是从西山宸枫馆换上的女装,白衣、白裤、白鞋、白袜,头顶上的发带与腰带略有些粉­色­,衬得她肌肤若雪,黑发如雾。

于守卫一愣,恰好对上她那双水润的眼睛。虽然因为神­色­暗淡的缘故,眼睛显得有些灰暗,却依然靓丽不减。

琴玥也不下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于守卫忽然觉得手中的马蹶子有千斤重,他讪讪地放开手,呆呆站在一旁。

马儿没有了束缚,向前走着。五米、十米,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前行。而于守卫居然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当地,静静看着琴玥缓缓消失在远方,良久才反应过来。

郡主府。

昨晚找了一夜,却依然没有琴玥的下落。宫内也差人问过了,昨日没有哪位可疑的太监、宫女被抓,各位娘娘的宫殿也没有外来人入住的迹象。另一边,质子府已派人四处查探,似乎没有人进出。而进出宫廷的内务府造办处的太监们也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琴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忽然从坤宁宫消失不见,难觅踪影。

可是,没有听说她在上京认识什么人啊?大晚上的,究竟她去了哪里?

昭宁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出来。一晚上的徒劳无功,不仅仅是身体的疲乏达到了顶点,最为气人的是,竟然连一点线索都搜寻不到。偌大的上京城,找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可是皇后不能凭空消失啊!

“皇嫂她,到底去了哪里?”昭宁神­色­黯然,一晚上,她似乎瘦了一圈。

“郡主,别着急了,皇后她吉人自有天相。”蓝琳端来两盅热茶,一盅递给昭宁,一盅递给同样在一旁默然无语,拧着眉毛的云飞。

昭宁与云飞谁也没去碰茶,两人眉间深锁,面­色­凝重。蓝琳也是叹气,安慰又能如何?皇后不见了,这该如何是好?

“报——”门口忽然传来一声禀告声。昭宁与云飞忽然仰起头来,­精­神为之一震。现在的他们,靠的也就是这云府家丁寻人的本事了。

“快传!”云飞大呼,不久,一位蓝衣劲装的­精­瘦男子快步绕过影壁走来,进门便拜:“属下在质子府前见到一可疑人。”

“啊!——”云飞、昭宁、蓝琳三人同时大叫一声。云飞连忙上前问道:“什么样的人?”

那­精­瘦男子道:“是位骑黑马的白衣姑娘。”

“姑娘?骑黑马?”昭宁越听越糊涂,不过总算有了一线生机,她站起来道:“你说清楚,那女人­干­什么去了?找谁?”

­精­瘦男子一愣,又抬起头道:“那位姑娘只是到了侧门,把马交给看门人,之后就走了。属下已经派人跟着她走,所以……”

“报!——”又是一声禀告。昭宁和云飞­精­神又是一紧。昭宁大手一挥:“传!”

跑进来的却是位小个子。而先前的那位­精­瘦男子一回头,看见他,脸上满是惊讶:“猴子,我不是让你去盯她么?”

那位叫“猴子”的小个子道:“她,她……”

“报!——”禀告声不断,昭宁与云飞一惊一乍的,昭宁有些乏了,颇有种“早死早超生”的觉悟:“什么事?一块说!”

门口通传的人也是一脸无奈:“门外有位白衣姑娘,要来见您!”

昭宁与云飞面面相觑,刚才两人还寻死觅活的,怎么现在就……

两人很有默契地走出去,一面吼道:“还等什么,快传!”

两人并肩出门,绕过影壁,走到前厅,忽然看到眼前有个女人的背影。白衣,白裤,白袜,白鞋,一头青丝垂下。门微微打开一条缝,有些风从缝里露了进来。她的衣角、发丝缓缓飘起,粉­色­的发带也随之轻扬。昭宁和云飞走了过去,却不敢上前向问。许久,昭宁问:“请问这位姑娘……”

刚说着,只见那位白衣女子缓缓转过了身子。她的脸庞显露在两人眼前,白皙的肤­色­刺得人瞳孔一缩。

只一个晚上,怎么觉得她不仅消瘦了许多,而且,气­色­也变得如此之差?

昭宁走上前,拉着琴玥的胳膊:“皇嫂,你这一个晚上,究竟去了哪里?”

琴玥平静地看着她,忽然拜了下来。昭宁吓得赶紧拉起她:“皇嫂,你这是­干­嘛?”

琴玥的嘴角惨白,眼中无神。半天,她才淡淡道:“放心,我再也不会出宫了。”

昭宁瞪大眼睛看她:“皇嫂,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琴玥的眸光却似穿透了昭宁的身体,望向远方。云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找不到落点。

许久,琴玥道:“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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