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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昏君废后绝世倾天 > 十 冤家聚头

十 冤家聚头

“哪有?”昭宁一撒娇,向宇文朗跑过去:“皇帝哥哥就知道偏袒人!”柔妃在宇文朗身边,依然笑脸盈盈,欠身道:“郡主好。”

自从上回酒宴之后,昭宁就和柔妃结下了梁子。昭宁越看柔妃越不顺眼,虽然人前她对自己依然喜笑颜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可她总觉得这是口蜜腹剑,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想辙­阴­自己呢!

当然,面子上还是得客客气气的,毕竟住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着也得让人面子上过得去不是?于是昭宁也满含微笑地道:“哟,大早上的,皇兄和柔妃真是有闲情逸致啊!”

“还早上呢,你看看现在,日头都正午了。”宇文朗笑道,“你啊,没给朕到处去惹事,我就阿弥陀佛了!”

“哪有?”昭宁不满意地扭扭ρi股。

宇文彦跑上来道:“听说宫里很快就有小毛孩了!”

听到这话,柔妃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直,然而只是一闪而过,重又恢复自然。宇文朗没有发现柔妃神­色­有异,依旧红光满面地笑问:“五弟喜欢孩子么?”

“喜欢!”宇文彦点头笑道。

“臣妾参见皇上。”又传来一阵婉转甜腻的女声。知道的人不用看也明白,这是丽妃来了。

“爱妃不必多礼。”宇文朗笑着一摆手。丽妃见柔妃婉然在侧,脸上明显有些不自然,但还是走上前道:“哟,姐姐也在?”

柔妃却显得亲昵很多,挽着丽妃的手腕道:“几日不见,妹妹似乎有些清减?”

能不瘦么?含雪那小妮子都爬到和自己一个等级了,若是诞下麟儿,还不踩在自己头上?

丽妃勉强一笑,话语含酸地道:“臣妾都好几日没见到皇上的天颜了,甚是想念。”

宇文朗怎能不知?这一阵他去含雪的地方是有些多,其次便是来柔妃的晨露宫,丽泽宫倒真没怎么去。他笑笑道:“爱妃心急了?这样,朕今晚就宿在丽泽宫好了。”

虽然宇文朗是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但是此话却给柔妃、丽妃及她们的下人不小的惊讶。丽妃喜道:“是真的么?”

宇文朗笑道:“君无戏言。”

丽妃赶紧跪下谢恩:“谢谢皇上。”她高兴的不止是宇文朗今晚会宿在丽泽宫,还有在这么多人前自己将柔妃比下去那种快感,长了脸。

“谢朕做什么?好好准备才是。”宇文朗笑意盈然。他害怕柔妃不自在,赶紧道:“明天朕再去晨露宫。”

柔妃却淡淡一笑:“皇上还是多陪陪雪妹妹吧,她刚刚怀上孩子,需要人照顾。”

宇文朗很满意柔妃的贤惠,笑道:“不必了。总是去含雪那里,岂不是冷落了你们?”

柔妃这才跪谢:“谢谢皇上隆恩。”

“诶~~”昭宁在一旁摆摆手,“皇帝哥哥,我和彦儿就不打扰你宠信两位姐姐了。若是无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宇文朗无奈一笑,大手一挥:“去吧。”昭宁赶紧拉着宇文彦回身便走。琴玥不着痕迹地站了起来,低着头跟在他们后面。没人知道刚才跪下的那位低调的白衣宫女是谁,也许宇文朗与琴玥的第一次打照面,就这么错过了。

走了两步,却听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懒散的招呼声:“哟,今儿人真齐啊!皇兄早啊。”

琴玥一倒,几乎站不住身体:

宇文护,是三皇子宇文护!

人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天啊,今天出门前真该翻翻黄历,看看上面是否写了:不宜出行!

琴玥赶紧闪身走人,可惜还是差了一步,身后传来宇文护的声音:“哟,昭宁妹妹、五弟,你们也在?”

琴玥知道躲不过了,轻轻拽着昭宁的衣角。昭宁会意,“刷”的转过头去,一脸笑容:“三哥,是你?”

宇文护摇摇摆摆走来,懒散地弯腰对着宇文朗行礼:“臣弟见过皇兄。”琴玥趁机不着痕迹地跪了下去,深深低头,让人看不出她的模样。

宇文朗笑道:“不必多礼。”那一边柔妃也道:“见过三殿下。”

丽妃和宇文护互相不对付,见礼之后,还不冷不热地回一句:“三殿下怎么不去天香楼上喝酒,倒是在御花园闲逛呢?”

宇文护淡淡一笑:“丽妃娘娘这就不知道了吧,本皇子已经很久不去天香楼了。”

“哦?”这下连宇文朗也觉得惊讶,“那为何整日见不到三弟的人呢?”

宇文护笑道:“臣弟白天睡觉,晚上去凤仪楼听曲。”

“凤仪楼?那是什么地方?”柔妃也来了兴致。

“青楼啊,”宇文护笑道,“不只是我,柔妃的弟弟许卓然、虎贲中郎将王赫也一起去呢。”他没有说出曲继宗的名字,很简单,曲继宗的曲家是他的朝中内援。而许卓然和王家支持的却是宇文朗。

当下宇文朗脸­色­微变,丽妃和柔妃也是红着脸低着头。宇文朗沉声道:“三弟,流连青楼可不好!”

宇文护满不在乎地笑:“这有什么?反正现在四海升平,国家无事,又用不上我。”

十一 青­色­的楼

宇文朗当年登基之时,一直不让宇文护带兵镇守边关,给的原因是“四海承平,不须皇子以身涉险”。不须涉险?还不就是想收回兵权么?宇文护明白,所以在人前他尽量做出一副风流王爷的样子,平时寻美人,喝花酒,甚至为了寻找琴玥翻遍后宫,也许这样才能打消宇文朗心中的疑窦。

“什么是青楼?青­色­的楼么?”宇文彦疑惑地问。

宇文朗严肃地摇摇头:“小孩子,别问这些。”宇文彦吐吐舌头,不敢多问。

“想不到三殿下又去喝花酒了,前一阵还见三殿下为一个宫女翻遍后宫呢!”丽妃笑得很讽刺,很明显,她在挑事。

“是啊,可惜一直没有见到她。”宇文护难得一脸迷惘,眼睛微微眯着,看上去若有所思。他哪里想得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美人,如今正跪在他的脚边呢?

丽妃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你把那个女子形容得天上有地上无,难道真是天仙下凡不成?”

宇文护出乎意料地正经起来,脸上满是悠然神往之­色­:“即使不是天仙,也差之不远。”

“哦?”宇文朗也有些兴致了,“能让三弟如此上心的女子,朕倒是真想见见。”

“我看是当时三殿下喝醉了酒,看花了眼吧?”丽妃满是讥笑。

“就算眼睛看的不真,难道当时我怀中抱着的感觉,嗅到的发香,还有她­唇­上的香软,也是假的?”宇文护的眼神忽然变得柔情似水,脑中满是那晚的回忆。

此话一出,昭宁惊异地看看跪在地上的琴玥。琴玥似乎也是震惊住了,身体微微发颤。昭宁一叹气,看来宇文护说的,那晚的拥抱和吻,都是真的。

“哦?”宇文朗疑惑地问,“既是如此,为何她要离开?”

宇文护自嘲地笑道:“拥抱和吻,都是我一厢情愿。之后,她赏了我一巴掌,然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此言一出,就连昭宁也觉得震惊,宇文朗惊异地问:“这究竟是什么女子?竟然敢打你一巴掌?”

宇文护自嘲一笑:“亏我自称风流绝世,却始终找不到她的踪迹。”

柔妃也上前问道:“三殿下真的没有看错?或者真是那天喝醉了酒?”

宇文护摇摇头:“决计不可能。因为在此之前,云飞也曾见过她。”

“云家老四云飞?”宇文朗问道。

“是。”宇文护点点头。

“这样……”宇文朗沉吟,“可是整座皇宫都被你翻遍了,还是没有。朕也无能为力。”

宇文护点头,有些遗憾地叹气:“臣弟明白。只能说,我和那位姑娘,有缘无分吧。”

昭宁也很惊异。没想到平常风流不羁的三哥宇文护,居然会如此钟情于琴玥。而皇兄一直被蒙在鼓里,若是他知道宇文护一直惦念不已的美人就是自己一直忽视的皇后,又会作何感想?而琴玥就在眼前,静静听着一个风流的魅力男子对自己的仰慕,不知又会作何反应?

“皇帝哥哥、三哥,要是无事,我和彦儿就先走了。”昭宁问道。

宇文朗一挥手:“你们去吧。”

昭宁和宇文彦告辞,琴玥随之默不做声地起身走人。一切水到渠成,谁也没有发现刚才跪在这里的小宫女就是当今皇后,也是宇文护念念不忘的女人。

不过,就在琴玥要完全从众人眼前消失的时候,宇文护的眼角忽然瞟了过来。毫无疑问的,他看见了琴玥一闪而过的身影,忽然心念一动,迅速朝她们的方向跑去:“等等!”

宇文朗和柔妃、丽妃三人面面相觑,不及细想,三人也跟着宇文护跑去。

过了一个转角,前方赫然只剩了昭宁和宇文彦两个人。宇文护四下望去,却找不到方才那个白衣宫女的身影。他跑到昭宁面前急急忙忙问:“刚才和你们在一起的那位白衣宫女呢?”

“什么白衣宫女?”昭宁在装蒜。

“别装了,我明明看见了,她在哪里?”宇文护问。

“哦,你说她啊……她不是什么宫女……”昭宁一急,本想说那是自己的贴身侍女蓝琳的。可是真实的蓝琳是谁?上次可是假扮坤宁宫大侍女“寒霜”的。

“那她是谁?为什么上次我没有找到?”

“她,她是……她是金帐汗国送来的美人秋叶。”想到这里,她脑子忽然闪现出刚才拜访过的秋叶和绿荷。秋叶的身高和琴玥差不了多少,便说出来了。

“不可能。我遇到她的时候伊顿王子还没有来!”宇文护一脸不信。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昭宁眼珠一转,“她们一年前就被送到宫中偏殿接受礼仪了,所以才能碰到。”

“是么?”宇文护沉吟。

宇文朗和柔妃、丽妃也跑来:“三弟,怎么了?”

“没事……”宇文护摇摇头。

一块巨大的太湖山石之后,琴玥长长出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天,蓝蓝的天上白云飘,一切都是如此安静。她知道,自己又躲过一劫了。

十二 大年夜

腊月里总是很忙的。人们为了辞旧迎新,祈求来年的好运,打扫屋子,拜祭天地祖宗,准备过年的什物。在三国之中,诸礼最备的当属曌国。曌国自称是夏周子民,老祖宗传下来那一套东西,不论是渣滓还是­精­华,尽皆保留下来。而晟国明显没有那么讲究,过年不过囤积膏粱,打扫屋子,求个好彩头罢了。

当然,晟国的皇室除外。

腊月之后,在宇文朗的率领下,皇室成员以玉璧祭天求上苍赐福,以玉璜祭地祈大地施恩,又以四神兽祭东南西北四方,求得边疆安宁。正月初一,还需三牲祭祖,所有皇室成员齐集太庙,盼望祖宗显灵,大晟国运昌隆,福泽绵长。

自然,女人是不能被允许参加祭礼的。被­阴­人的手碰过的东西,晦气,神灵祖先不愿享用。不过女人也需参加一些求福活动。三十之夜,从神坛上撤下来的福礼——多是大头大头煮熟的牛羊之类,不再加热烹制,而是由御膳房的太监当场切分,装入大鼎中,沾上调料直接食用,号称“作­肉­”,最是意义非凡。

本来食用作­肉­,必须是皇上皇后先行享用,才能分给后宫的妃子们。不过,琴玥是享受不到这个“虚荣”。三十那天,她接到宇文朗的一道旨意,被禁足在坤宁宫,不许她参加任何皇室活动。自然,作­肉­她的那一份,就“无福消受”了。

三十,宫内张灯结彩。朝霞馆更是人声鼎沸,家宴开始了。

“喝酒!”清婉的一声喊,是琴玥说的。之后,五只盛满酒的杯子很清脆地碰在一起,水花飞溅。

“娘娘,这样真的合适么?”怯怯的声音,来自在一旁瑟缩的翠屏。红铜的火锅下炭火熊熊,热气蒸腾,锅内­肉­食翻滚,阵阵香气袭来,分外引人。

“怕什么?又没有外人!只此一天。”琴玥满不在乎地举起杯子。

“咕噜噜,”却是赤霞一口灌下了酒,脸­色­瞬间变得红如朝霞,一扬空碗道,“小德子,帮我倒酒,满上,满上啊!”

“好嘞!”小德子很­干­脆地抬起酒坛,把赤霞的空碗斟满酒。

“娘娘,不要多喝。”寒霜看着琴玥喝­干­了杯中的酒,好心劝道。

“怕什么?就算是醉了也没关系!”Сhā嘴的却是赤霞,她满脸通红,一身的酒气。

“就是,反正是御膳房孝敬的百年陈酿女儿红,不喝白不喝。”琴玥眉飞­色­舞,一推空碗到小德子面前,“给我满上。”

小德子答应着给琴玥倒酒,一脸喜气。尽管不能去朝霞馆参加家宴,坤宁宫的一­干­人等依旧喜笑颜开。也许,就算宇文朗请她们去赴宴,她们还不乐意呢。这样轻松地喝酒吃菜,多好!

“来,吃菜吃菜,老喝酒­干­嘛?”琴玥说着,扬起筷子夹起一大块­肉­:“你们不吃,很快就没了。”说罢,把­肉­放到嘴里,直说:“烫烫!”

寒霜很细心地端来一碗酒,琴玥看也不看便一口灌了下去,喝完后,又拿起手帕抹了抹嘴道:“真是痛快!”

翠屏扑哧一笑:“娘娘,您可真不像是曌国人!”

“不像又如何?”琴玥挥舞着筷子,看准一大块­肉­夹了下去,却没想到,被赤霞抢先一步,放到嘴里。

琴玥微微一怔,寒霜却沉着脸道:“赤霞,真没规矩!”

“没关系没关系!”琴玥很大度地摆摆手,“就应该这样抢着吃,才香!”她一说完,马上从小德子筷子下抢下一块­肉­,很得意地放到嘴里。

“娘娘太­阴­险了!”小德子不满地抱怨,寒霜又是一瞪眼:“怎么说话的!”可是没人理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火锅吸引住了。

寒霜叹了口气,却发现自己碗里多了一块­肉­。她惊异地看着琴玥,却看见琴玥一脸微笑:“快吃啊,要不都被抢光了。”

“哦。”寒霜看着琴玥,鼻子一酸,还不及道谢,就见琴玥又扬起筷子,加入战局。

屋内热气蒸腾,一派欢欣。就连屋外的凛冽寒风和略显清冷的月光也挡不住屋内的融融春意。春节到了,春天的脚步也在临近。

而朝霞馆内,却是另一番景致。宇文朗端坐中央,左手边分别是趴在案上懒洋洋的宇文护和奋力吃东西宇文彦,右手边第一位是正在埋头苦吃的昭宁,随后是一脸微笑的柔妃、神情倨傲的丽妃,最末的是新晋的雪妃。她依旧一身白衣,体态微微发福了些,不过­精­神头很好,看得出她最近心情不错。

琴玥没来——这是肯定的。太后没到,她去南方养病了。宇文潇也没到,他陪着太后去了南方。

朝霞馆内的气氛庄严多了。太监宫女们默不做声地一道道上菜,席间,连一声咳嗽也听不到。所有人都沉默着,除了昭宁和宇文彦,其他人吃得也是极其矜持。

酒过三巡,宇文朗举起酒杯:“诸位,请满饮此杯。”

皇帝的面子谁敢不给?柔妃、丽妃、雪妃自不用说,宇文护也懒洋洋地坐起来,端起酒盏。宇文彦还太小,便以茶代酒。而昭宁却是坐直了身子,扬起酒盏大声道:“喝!”

十三、不怎么样的年夜饭

朝霞馆内大多数人都知道昭宁的脾气,倒是很习惯,只有新晋的雪妃稍稍觉得有些惊异。宇文朗沉下脸来:“昭宁,你也老大不小了,大姑娘家家的,规矩点。”

昭宁不满意地扭扭ρi股:“我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宇文朗摇摇头:“你再这样,怎么有婆家会接受你?”

说到“婆家”问题,在座的诸人都是轻轻一笑。昭宁有些羞窘,红着脸大声道:“没有婆家就没有婆家,我就这么一个人挺好!”

宇文朗道:“女人怎么能不嫁人?诶……看来我宠你太多了,也是时候把你嫁出去了。”

昭宁站起来道:“我说不嫁就不嫁!再说嫁了人也不一定好,万一遇上个不好的丈夫,那我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宇文朗笑道:“你是郡主,又谁敢有这个胆子,对你不好?”

昭宁满不在乎地道:“这有啥?皇后还是公主呢,还不是一样!”

提到皇后,宇文朗脸­色­明显一沉。其他人知道昭宁曾经就这个问题和宇文朗当面顶撞过,一时间都是默不做声。

昭宁果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的觉悟,她满不在乎地道:“不过皇嫂真的很好,什么富贵荣华,什么母仪天下,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宠也好,不宠也罢,她从来就不放在心上。”

一听到这话,场内气氛骤然一变。宇文朗冷哼一声,冷冷笑道:“这么说,皇后还真是心如止水啊!”

昭宁一摆手:“别说的好像皇后从前很紧张过一样。皇嫂从来就没有对这些动过心。她有自己的天地,她只对自己认为是亲人的人好。其他,就算他权势在大,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浮云一般。”

谁是浮云?宇文朗是,宇文护又焉知不是?皇后从来没有在意过皇帝,也不稀罕自己的皇后之位,这说明什么?说明宇文朗过去对她的讥讽和羞辱,根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宇文朗当下嘴角抽动一番,冷笑一声放下杯子。而下一刻,摇头叹气的却是昭宁。她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跟宇文朗说什么也是白搭,他绝对不会对琴玥改观的。一时间她甚至希望琴玥不如别再当什么皇后,也许放手,对两个人都好。

想是这样想,可是怎么能放手?一个是帝王,一个是皇后,而且,还是曌国和亲过来的皇后。后位不稳则国家不定,牵扯的方方面面太多了,岂是升斗小民那般想休妻便能休得了的?

昭宁默默地坐了下来,喝­干­了杯中酒。也许是和琴玥待惯了,昭宁也学会了沉默。有些时候,用言语和行动已经无法沟通,那还继续纠缠不休­干­什么?

宇文彦却乐颠颠地向雪妃跑过去,瞪着眼睛看着她微凸的肚子,有些好奇地问:“这里真的有小孩子么?”雪妃笑着点点头,脸上虽有些肿,却是洋溢着欢欣和满足。

自然,这份欢欣和满足印在宇文朗的眼里,是一抹父爱的柔情;而在柔妃和丽妃的眼中,却是一把利刃,时刻威胁着她们的地位,甚至是生命。

自古以来,谁也不敢小看后宫倾轧。与男人们的朝堂相比,后宫更是一片荆棘满地的所在。家族势力、皇帝宠爱只是为自己的胜利增添一份筹码而已;后嗣却是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中决定胜利的法宝——尤其是在宇文朗还没有子嗣的情况之下,这件法宝的功效更为明显。

宇文彦眨着眼睛,歪着脑袋问:“我可以摸摸我的小侄子么?”他说着,缓缓伸出手去,一脸期待。

“五弟,你在­干­什么?”宇文朗一脸严肃。他可不希望这个冒失小子一不小心碰坏了他的心肝宝贝。

宇文彦神情失落地收回手,一脸遗憾。雪妃却温然一笑,用她还不太纯熟的上京官话道:“没关系。”

“真的可以么?”宇文彦惊喜地伸出手去,轻轻贴在雪妃的肚子上。雪妃怀孕才两个月,腹中胎儿还未成形,宇文彦只是感受到温软的肚腹之上那一份轻微的震颤,仿佛昭示着一个弱小的新生命的诞生。他高兴地喊:“小家伙,真的有小家伙!”

“真是!”宇文朗缓缓从席上走了下来,爱怜地摸摸宇文彦的头发:“说了爱妃怀孕了,自然肚子里有小宝宝啦。”他说着,无限柔情地看着雪妃——的肚子,是的,只是肚子。对他来说,肚子里的孩子,或许真的比眼前这个女人还要珍贵。

丽妃心中大怒,然而也不好表现,只能撇撇嘴,按着自己平平的肚子:怪谁?谁叫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而柔妃的依然温和地笑着,只是那瞳仁中忽的闪过一道利芒。

宇文彦道:“是嫁了人都会有小宝宝么?那为什么柔妃和丽妃没有?姐姐也没有?”宇文彦的亲姐姐是二公主静宁,嫁给了云飞的三哥云迪,早已孕有一子。

宇文朗爱怜地道:“彦儿说什么呢,静宁不是早已有孩子了么?”

摇头的却是宇文彦:“我说的不是静宁姐姐,我说的是皇后,她现在是我的姐姐。”

又一次提到皇后,宇文朗的神­色­变得有些不悦。他站直了身子,准备往回走。宇文彦也不再理皇帝的事情,饶有兴致地问雪妃好些问题。

十四、祭祀风波

“报!——”门外一声清脆的报告声。宇文朗朗声道:“宣!”

层层宣召,声震华宇。不多时,见远处跑来一位形­色­匆匆的太监,连门也不敢进,只在门外跪下:“叩见皇上!”

“平身。”宇文朗的声音淡淡的,却透出一股威严。

“谢皇上。”那人很恭敬地站了起来,依旧不敢抬头。

“何事?”宇文朗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的极直。

“曌国送岁币的使臣常子清已经到上京郊外了,明早春秋大祭一结束,就能进宫面圣。”

“哦?”宇文朗拿起酒杯,内侍已经帮他倒好了酒,“晟国倒是快。这一年才刚开始,东西已经送过来了。”

而昭宁抬起头来问:“皇帝哥哥,明天的春秋大祭,皇嫂会去么?”

还没等宇文朗说话,昭宁又道:“毕竟,晟国的诚意摆在这里。春秋大祭要是皇后不在场,怎么也……”

“你在要挟朕?”宇文朗挑着眉毛看她,一脸的怒意。

无奈昭宁是软硬不吃的人,她抬头挺胸道:“我是在提醒皇帝哥哥。”

宇文朗冷哼一声,忽然站起身子大声道:“传旨,皇后身子不适,明日的春秋大祭,她好好养病,不用去了。”

当下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宇文朗仰起头来,虽然脸上笑着,语气却颇为严厉:“昭宁,你看来身体也不怎么好,去陪陪你皇嫂吧。”

场内静默无声。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宇文朗,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春秋大祭,是每个皇族必须参加的重大仪式。这么剥夺昭宁的资格,是何意思?

昭宁不怒反笑,她大笑道:“很好很好,我是不怎么舒服。如果这么去祭祀,我不如去陪陪皇嫂,倒落得痛快!”

话音刚落,宇文彦也站起来,跑到昭宁的身边道:“昭宁姐姐,我也去陪姐姐好啦。祭祀太无趣了,一早上爬起来,正午才结束。又累又饿,我不去。”

宇文朗冷冷道:“五弟,凑什么热闹?你是皇子,必须去!”

宇文彦眨着眼睛道:“昭宁姐姐是郡主、姐姐还是皇后呢,她们都不去,我也不想去。”

宇文朗霍的站起来,一拍桌子沉声道:“五弟,你必须去!”

从来没见一贯沉稳的宇文朗发火,宇文彦真的被吓住了。所有人都愣愣地盯着宇文朗,大气都不敢出。而在旁边一直昏昏欲睡的宇文护也被吵醒,伸个懒腰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看到所有人僵直的表情,笑道:“哟,这都怎么了?怎么没人说话?”

宇文护又见二哥宇文朗一脸严肃,很明显与宇文彦、昭宁对峙着,他又打了个呵欠,拿手帕摸摸眼泪道:“昭宁、五弟,又淘气了吧?瞧你们那样,真该让太后好好管管你们!”

一提起太后,宇文彦就想到宇文潇。在往常的日子里,若有宇文朗和太后推他的训斥,宇文潇却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出来安慰他、委婉地教育他,给他说《三国》的故事。宇文彦鼻子一酸,扑到宇文护的怀里,大哭道:“我要四哥,四哥什么时候回来?”

宇文护笑道:“五弟不是常说自己长大了么?男子汉可不会哭鼻子!”

这么一说,宇文彦立刻抹­干­净了眼泪,扭头道:“没错,姐姐也不希望看着我哭鼻子!她不去,昭宁姐姐有不去,我会连她们的份,一起去祭祀。”

说到这里,昭宁眼睛发亮:“哟,臭小子终于乖了一次!下次让寒霜给你做胭脂鹅脯和水晶饺子!”她说着,脸­色­很淡定地拜下道:“皇上,昭宁身体不适,就先告退了。今夜太晚,我就到坤宁宫休息去了。明日一早,还请您叫太医给我和皇嫂瞧瞧病。住在一处,也省得太医多跑一趟。”说罢,转身便走。

连“皇帝哥哥”也不叫了,叫的是“皇上”。只这一个称呼,便让人感觉生分了不少。在座诸人知道昭宁也是个倔脾气,眼睁睁地看着她转身离去。而大厅正中的宇文朗更是气得脸­色­发青,却也不好再失态地训斥,只得捏紧拳头,紧咬嘴­唇­。

而宇文护却眯起眼睛,喃喃自语:“寒霜,寒霜——你究竟在哪儿呢?”

没人回答他。当事人琴玥正在坤宁宫享受大餐,和一班太监宫女们热热闹闹庆祝新年。

昭宁说到做到,她真的没有出宫,而是径直去往坤宁宫。在门口叫了半天,没人应。昭宁抬头看着门里的灯光:里面明明还有人啊。她又命侍女大叫了几声,等了一会,终于有人开门了。满身酒气的小德子推开了门,醉眼惺忪地一看,吃吃笑道:“哟,这不是昭宁郡主么?郡主吉祥!”说着,软软便拜,却没有掌控好身体,一下子倒在地上。

昭宁赶紧命人扶他起来:“这是怎么了?你喝了好多酒。皇嫂呢?”

小德子歪在门栏上,半抬着头笑:“你说娘娘?她正在划拳输了,正在唱歌呢。”

“啥?”昭宁傻眼了,皇后划拳输了,被罚唱歌?一瞬间的惊诧之后,昭宁满脸喜气,疾步向前,大声道:“皇嫂,等等我,我要听你唱歌!”

十五、云龙佩

一进门,就看见热气腾腾,当中一只大锅,内里食物沸腾,地下几只酒坛。满房香气扑鼻,酒气熏天。寒霜犹自夹菜不已;翠屏歪躺在炕上,笑着嗑瓜子;赤霞却是坐在地上,一手端着一碗酒,另一手拿着筷子打拍子。而琴玥则倒在琴前,满脸红晕,想是醉酒已深。赤霞大笑道:“要女子对情郎的赞歌,来来,小娘子,给唱一首!”

这算个什么说法?

而琴玥一面弹琴,一面开声唱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曲弹的是《良宵引》,唱的却是曌国乡间俚曲。一曲方罢,她伏在琴上,看着窗外梧桐虬枝上浓密的夜­色­,喃喃道:“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昭宁大步走过来,拍拍琴玥的肩膀:“皇嫂,你­干­嘛呢?”这一拍,却发现琴玥眼睛紧密,呼吸匀称,已然醉过去了。

昭宁哑然失笑,让蓝琳和其他几个侍女过来,把琴玥架到寝室。她一回头,见寒霜和翠屏已然倒下,而赤霞犹自抱着酒坛喝酒。昭宁走过去推推寒霜,又推推翠屏:“醒醒,别在这里睡了,大冬天的,着凉就不好了。”完全没有动静,估计是睡死过去了。

昭宁无奈,只好要下人又分别架着她们回房。回头一看,赤霞却坐在地上,抱着酒坛灌酒。昭宁蹲下去拍拍她的肩膀:“赤霞,回去睡了。”

赤霞红光满面,仰着脖子灌下一口酒,大笑道:“娘娘,喝!”她看来已经醉得不轻,连昭宁都被错认为琴玥。

“好了,起来起来,你醉了。”昭宁试着拉起她,但是失败了。

“我没醉!”赤霞一把推开昭宁的手,又拿起酒坛大喝了一口。昭宁一汗,再次拉起她的手,却不小心拉到她的袖子上,一提,撕拉一声,袖子给扯坏了。昭宁一看,她的袖子里似乎青­色­花描的,似乎是内里的衬衣上的纹饰,又似刺青,似乎是动物尾巴之类的东西。当下也没细看,吩咐下人也把她架到床上,这才坐到炕上,舒服地出一口气。

回到琴玥房里,见她倒在床上,安稳地合目而眠,衣服却还没脱下。不管怎样,外衣总得帮她脱掉吧?昭宁走上前去,推推琴玥的肩膀:“皇嫂,皇嫂。”

琴玥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看来她是真的喝醉酒了。昭宁无奈,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自己换过衣服的自己只得卷起袖子,帮琴玥脱去外套。

琴玥倒是很听话,虽然在睡梦中,但还是很配合得抬手抬脚,昭宁一路脱得很顺遂。剥下外衣,里面是鹅黄小袄。一股淡香袭来,清幽雅致,似乎不是熏香的味道。那是体香?昭宁嗅了嗅,香味混合着酒气,在加上体热蒸腾,更加引人。

然而,当她靠近的那一瞬,发现了琴玥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玉佩。温润坚韧,白如凝脂,被雕刻成龙型。而唯一一点黑­色­,也被雕成眼睛,越发显得活灵活现,只怕就要腾空而去。

但是,昭宁看到这块玉佩之时,却倒退了数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的,她知道琴玥脖子上挂的是“云龙佩”,是云家的不世之宝。她也知道这块玉佩之前挂在云飞的身上,一直不离身。她也知道云飞和她交情似乎非同寻常,虽是仇人,虽然此恨不共戴天,却并没有厮杀。

而且,云四哥也似乎对她……

昭宁捏紧了拳头,眉头深锁。她自然是知道云家对凌家的反间计,更是知道设计陷害的幕后人士是谁。可是,她并不知道,云龙佩是一对而不是一只;反间计的关键就在于另一只云龙佩,与绝世琴谱《广陵散》。

大年初一,天空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瑞雪兆丰年。

在这一点上晟国和曌国倒是很像,统治者们无不希望在自己统治期间有些“天降祥瑞”之类的幸事。钦天监的一帮白胡子老臣们整日价研究星象走势,除了两百年编一部历法之外,更多的也就是为了研究“祥瑞”。

除了宇文朗和农民,对于其他的皇族成员及文武百官来说,这场雪可不是一个好事情。大冷天,三更就得起来,收拾一番之后,天才蒙蒙亮,就得在宫门前站好。等天亮之后,皇族在宇文朗的带领下,缓步行至太庙之前,三跪九叩、三牲祭拜之后,按照辈分挨个进入太庙行礼。

拜完祖先之后,皇族还得重回宫门前,宇文朗登上高高的宫门,接受百官的祝福与叩拜。各部各司按品级分批祝拜,中午,再由宇文朗“恩赐”,皇族及众臣入金銮殿开千秋宴。

这么一番折腾,大半天就过去了。众人依然没有见到传说中的皇后,宫里的消息,听说是重病在身,不得出行。只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这是宇文朗有意为之。不过谁又会在意呢?她与晟国朝纲无涉,又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对朝臣们来说,一个不受宠的皇后,甚至比不上一位新晋的嫔妃。比如说雪妃,怀有龙种的她现在可是众人关注的中心:说不定,她肚子里的,将是宇文朗的皇长子,也极有可能是皇太子。凡有女儿入宫的家里,无不翘首以盼:最好她怀的,只是一位小公主!

十六、南国秀士

不过今年的大祭有些不同。千秋宴上,分明多了两拨人。文武百官站定,宇文朗端坐金銮殿的龙椅之上,以俯视万方的姿态看着下方的百官与金殿大门。

“金帐汗国伊顿王子在殿前候旨,请陛下召见。”戎装的侍卫持刀而立,口口相传,声震华殿。

宇文朗朗声道:“宣!”

伊顿王子率领数人昂首进入金銮殿,按礼拜下:“小王伊顿祝愿陛下千秋,万岁万万岁。”他的侍从们也高呼“万岁”,纷纷拜倒。

宇文朗露出礼节­性­的笑容,一抬手道:“王子客气。赐座。”

伊顿王子谢过宇文朗,随着内侍的指引坐在自己的坐前。

不过还没完,侍卫们又大喊:“曌国来使常子清在殿前候旨,请陛下召见。”

宇文朗一凛,文武百官皆是肃立在侧。曌晟两国是天生的死敌,自琴玥和亲以来,虽然边关相安无事,毕竟在两国人心中的隔阂太过深刻,一经提起,心中总有些疙瘩。

宇文朗冷笑一声,露出十足的天子威仪,仿佛要向世人宣告:只有他宇文朗,才有资格做这天下唯一的主人。

“宣!”

侍卫们也仿佛心领神会,喊声格外嘹亮:“宣曌国使臣觐见!”

只听见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位玉­色­长衫的年轻书生缓步迈过金銮殿高高的门槛,进入内里。大约走到一品官员站立之处,他高声呼道:“曌国来使常子清,参见陛下!”说完,缓缓拜下,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从容。

“免礼。”面对曌国人,宇文朗说话声也不免生硬了几分。

“谢陛下。”常子清神­色­怡然,缓缓立起,头一仰,平静地与宇文朗对视。

初见常子清,怕是所有人都有一个印象:白面书生!他是曌国常丞相的三公子,又是昭穆帝的东床快婿——去年他新娶了长公主琴瑶为妻。他还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十五岁便考中进士,诗文一流,出口成章。偏生相貌又是这般俊秀,面如傅粉,­唇­若涂脂,竟比女人还要生得好些。

都说江南水乡,养出来的人物必定温婉如玉。常子清的面貌自然是江南男子的­精­华所在。他满身的书卷气,也与晟国男子的几许狂放有别。而他见宇文朗却不怯场的态度,却是相门之家培养出来的自信与气度。

“臣特来送上岁币十万,上等布帛三十万匹。”常子清不卑不亢地道,声音虽然清朗,却带着一抹吴侬软语,也略有些甜糯。

宇文朗看着这个外表和女人一样柔弱的男人,心中的鄙夷更甚了几分,就连本来想好的冷言冷语也收了回来:“赐座。”

“谢陛下。”常子清淡淡地道,眼神平静地扫过宇文朗的宝座,忽然又拜倒:“臣奉吾皇之命,恳请陛下答应一件事。”

“何事?”宇文朗也有些疑惑,曌国该不会耍什么花招吧?

常子清朗声道:“吾皇千叮万嘱,要小臣务必见未央公主一面!”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顿时全投­射­到常子清丰神如玉的面庞上,有惊讶,有疑惑,还有看热闹的神情。晟国尽人皆知,皇帝宇文朗与曌国和亲过来的皇后琴玥不睦。今日的春秋大祭,本是琴玥该出现的场合,宇文朗却以“皇后重病,无法出席”为由,不让她祭祀祖先,接受百官朝拜。曌国这个时侯提起皇后来,什么意思?要给她撑腰么?

宇文朗冷哼一声,不再言语。面对这个要求,他确实也不好怎么回绝。可是让他们相见?天知道那个未央公主会在后面说什么!凭心而论,他很清楚他对琴玥相当之不好。

宇文朗脸上­阴­晴不定,想发怒,又不好对带着贡物的常子清生气,半晌,语气生硬地道:“皇后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常子清似乎早就意料到这个回答,他又一次拜下,语气温文尔雅:“即使如此,微臣愿意一直侯到未央公主身体转好,亲自请安后再回曌国。”

这话一说出口,周围人都瞪大了眼睛看他。常子清这番话说的不温不火,偏生让人无法反驳。

宇文朗听来,简直就像当面扇他一耳光一般难受。他攥紧拳头,强忍着锤桌子的冲动,缓了许久,才道:“好吧。宴席之后,安排你与皇后见面。”

常子清波澜不惊,跪下道:“谢陛下隆恩。”

宇文朗发威了。他一直不叫“平身”,让常子清跪在当中。场内气氛奇怪无比,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场中跪下的这个男子,他看上去身体一点也不强健,似乎弱不禁风,却偏偏抗得住宇文朗的威压和周围人另类的目光。

那位传说中的皇后呢?也是如此么?

现场只有宇文朗、宇文护和宇文彦能给予肯定的答复。那位皇后剑一般跪在太庙之前的身影,给他们太深的印象。不张扬、不怨天怨地,却是倔强得让人一凛。

过了许久,宇文朗才冷冷道:“平身。”

“谢陛下。”常子清并不急着起来,又微微一欠身,做出一番回礼的样子,这才缓缓站了起来。他神­色­怡然,似乎看不出什么不满的样子。宇文朗也很满意他的表现,心里那口气终于出了。

不过,常子清很快就让人又有打人的冲动。他站直了身子,动作很大地拍拍膝盖上的灰尘,整了整衣冠,意思似乎是:你们的地真脏。然后抬起头,又是一副阳光般的笑脸,缓缓踱着步子,回自己的位子上。丝毫不管他人的目光,坐得笔直,脸上在笑。

宇文朗气得捏紧了拳头,咬着牙。琴玥嫁过来以后,除了太庙祭祖的那次让他感觉到一股威压,其他时候还是很听话的。不争宠,不吵不闹,尤其是最近执掌六宫之后,几乎对他唯命是从,从不违逆。可是这次这个文弱的曌国男人,却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失了面子。他是九五之尊,平时只有别人战战兢兢,却没有他受人之威。这怎么不让他气愤呢?

宇文护却是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南国秀士。

十七、和好如初

昭宁很早就起床了——或者不如说她一夜都没睡好。只要一想起琴玥脖子上的云龙佩,她就如坐针毡。皇嫂已经嫁人了,她是大晟国的皇后;而云飞既是臣子,又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昭宁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会是怎样的。尽管她之前就觉察到云飞对琴玥不同寻常的感情,可是琴玥一直那么讨厌云飞,甚至失态地大骂他,可是,现在却……

琴玥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疼欲裂——她昨晚是真的喝醉了。蓝琳很贴心地送上一碗醒酒汤,琴玥喝过之后,头脑的确清醒多了。换好衣服,简单的梳洗完毕,她觉得神清气爽,这才发现窗外飘着鹅毛般的大雪。银装素裹,一片白茫茫的天下。

琴玥兴致极好,伸伸胳膊,缓缓走出了门。却看见昭宁倚在门边,两只眼睛看着远方,似乎心事重重。

琴玥方才已经问过蓝琳,知道昭宁昨晚是为了自己,被宇文朗勒令不许参加春秋大祭。她心下十分感动,拉着昭宁的手,却不提防昭宁缓缓把手抽了出来,表情冷冷的。

琴玥很是疑惑,问道:“昭宁,怎么了?”昭宁不答,眼睛却不看她。看那神态,似是不悦。琴玥还以为她是因为今天不能去祭祀,心里不开心,当下安慰了她几句。

“娘娘,郡主,用饭了。”招呼的是寒霜。她昨晚喝酒不多,一大早就醒了。喝了一点醒酒汤,­精­神已经恢复了过来。她是坤宁宫里的主厨,平日里常下厨做些带着曌国风味的小菜。昨日为了庆祝新年,她特地向尚膳监的太监们要了一些食材,除了昨晚下火锅之外,还剩了些,便做成了今日的早点。虽说食材已经不太新鲜,经她的一双巧手,也还对付得过去。

琴玥赶紧往里面请昭宁。昭宁虽然­精­神不佳,也还听话,转身进门吃了点小菜。席间一直很沉默,琴玥也不敢打扰,只好在旁边招呼:“这碗鲈鱼莼菜汤是曌国的名菜,太湖的风味,寒霜很是擅长的!冬天喝点汤,暖暖胃,对身体有好处。”

昭宁也不答,只沉默地一口一口喝汤,和她平时大说大笑的样子完全不合。吃罢了饭,琴玥见昭宁还是一脸不快的样子,随即讨好似的道:“上回秋叶和绿荷说过,让我们再去找她们。事情一多,就没顾得上。现在彦儿虽然不在,我们俩去也是一样的。何况今天还下了雪,出去走走,看看雪景,如何?”

昭宁不置可否,琴玥便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出门。自然,出门前她又换上了寒霜的装束。琴玥选择今天出门也是考虑过的:宇文朗率领皇族和一些有品级的妃子们大祭去了,宫里人一下子少了很多,不必担心会撞到什么人的问题。

一路上,昭宁还是只管低头走路,一句话也不说。琴玥在旁边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却没有成功。只是在到广遥宫的时候,琴玥上前去敲门,昭宁忽然唤道:“皇嫂。”

琴玥一回头,见昭宁抬起头,拧着眉头,一脸犹疑地问:“云四哥他……”

效果是明显的。提到云飞的时候,琴玥的脸­色­忽然一沉:“提他­干­嘛?”语气不觉生硬起来。

而昭宁见琴玥的表情,心里紧绷的弦蓦的一松:是啊,皇嫂是如此讨厌云四哥的,怎么可能和他有私情?而且,还会接受云四哥的馈赠?至于那块云龙佩——也许天下物物有相似吧!这样想着,她忽然脸上一笑,快步走过来,挽着琴玥的胳膊。

琴玥一愣,知道昭宁心情转好,也是开心不已。两人一道敲门,不多时,便听见内里传出一位女子的声音:“等等。”

门开了,出来的是绿荷。绿荷看到门外是昭宁和“寒霜”,也是一脸兴奋,赶紧往里请。秋叶也出来见礼:“拜见郡主!”昭宁一抬手:“免礼免礼。”秋叶又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寒霜姐姐。”琴玥一笑,点点头,算是招呼。

秋叶和绿荷的小院子里,腊梅已经怒放。满院清雅香气,非常引人。秋叶和绿荷请昭宁进门,屋内窗明几净,虽然没有珍宝重器,却十分敞亮­干­净。只是,大冬天的,有些冷。

昭宁裹紧了外衣:“好冷啊!”

秋叶歉意道:“内务府没有送来柴火,我和绿萍都是自己去夕颜堂捡了不少过来,等晚上冷的时候点的。不知郡主要来,我马上生火。”

“真是欺人太甚!”昭宁一拍桌子,“那帮该死的狗奴才,过去这么对皇嫂,现在又这样对你们!我去内务府把伍公公的耳朵揪下来下酒!”

秋叶和绿荷赶紧拦下了昭宁:“郡主这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这群狗奴才,一天不打,就反上天了,该死的!”昭宁说着,就要往外冲。

“昭宁,”一声冷凝的声音响起,昭宁停下了脚步,发现琴玥站在一边,淡淡笑道,“这点小事,何妨你亲自动手?”

十八、九曲长廊

秋叶和绿荷听到这话,以为“寒霜”要把此事交给皇后,连忙道:“不敢劳烦皇后娘娘。”

琴玥淡淡地道:“后宫之事,本就是皇后的职责。你们只管放心。”

一听琴玥这样说,昭宁却有些忐忑了,她知道琴玥一贯不愿招惹是非的。她问:“这样好么?”

琴玥笑道:“不打紧,不过只是传个话而已。”

昭宁这才安静下来,秋叶和绿荷却恭敬地道:“感谢皇后娘娘,感谢郡主,感谢寒霜姐姐。”

琴玥淡淡一笑:“分内之事。”

四人进屋,琴玥和昭宁坐下。秋叶又送上热茶,暖暖身子。四人聊天,谈些天南海北,兴致颇高。琴玥看到室内有箫,忽然想起那位黄公子,触动心事,神­色­有些凝重。

“姐姐也会吹箫?”绿荷发现了琴玥的目光,上前拿起了那管箫,来回抚摸着。

“略会弹琴,吹笛。箫却不知。”琴玥回过神来。

“那叫‘略会’?那什么才叫­精­通?”昭宁笑着看她。

“想不到寒霜姐姐竟是个中高手?可惜此处无琴,要不真想听听你的曲子。”秋叶和她们熟稔以后,也没那么拘谨了。

“有机会的,下次我带梅花笛过来。”琴玥笑道。

到了日中,秋叶和绿荷还留她们吃了顿饭。饭毕,四人又聊了一段,才依依惜别。秋叶和绿荷还想送她们到广遥宫门口,却被琴玥和昭宁堵在了她们小院的门前:“回去吧,天太冷了。”

两人只好停下脚步。琴玥和昭宁挥手告别,沿着原路而回。一路上积雪甚厚,两人一扫来时的沉闷气氛,有说有笑。琴玥知道昭宁的心境彻底转好,心情也是轻松无比。走到夕颜堂,昭宁忽然抓了一把雪,洒到琴玥身上,然后笑着跑开:“雪人!”琴玥也跟着追了过去,笑道:“好个昭宁,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一前一后,打闹嬉戏。还好此时夕颜堂内无人,要不然琴玥和找你如此动静,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进了梅林,梅花盛开,有了天然屏障,更是适合雪仗。昭宁扔来一个雪球,重重砸在琴玥身上。“咚”的一声,雪花飞溅,琴玥吃痛,笑道:“好啊,看招!”也回扔了过去。

“玥儿……”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淡淡的,若有若无。琴玥顿住了身子,仔细辨识了一下声音的来源,身边梅林重重,看不出有人。她笑着摇摇头,恐怕是自己听错了吧。正在这时,昭宁一个雪球砸来,正中琴玥的肩膀:“哈哈!”昭宁大笑。

“你等着!”琴玥正要发威,忽然身后又是一声:“参见公主!”

这下昭宁也听到了,她还是害怕琴玥会借此偷袭,缓缓移动了过来。不过太奇怪了,宫里没几个人见过琴玥的真容,应该不会认出她来。而昭宁,显然应该叫“郡主”才是。这人是谁?

身后一阵响动,“咯吱咯吱”的踩在雪上迈步的声音,接着又是“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人似乎跪了下来,语气颇为恭敬:“臣常子清,拜见未央公主!”

琴玥呆在当地,好久好久,转过头来,看见一个玉­色­衣服的男子跪在她的身后。她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呐呐地道:“你是……常三哥?”

九曲长廊的尽头,这里是夕颜堂的最深处。昭宁远远站在另一边,为他们把风。在这个时候,她很识趣。无需多言,一个“玥儿”,一个“常三哥”,已经说明了所有问题。

琴玥和常子清缓缓前行,彼此无言。

“一晃,又是两年了啊。”先说话的却是琴玥,她眼睛看向凝成冰的湖面,眸子很沉静。

“是啊。”常子清看着脚底,回应得很是感概。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你。”琴玥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看着常子清。

“我也,没有想到。”常子清刚好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神。

有风。清冷的风从湖面上吹过,带着一丝寒意。琴玥的一缕头发在风中飞舞,衣襟轻扬。白衣、白裙、白­色­的发带,和银装素裹的周遭一映,衬得她如同­射­姑仙子。

常子清静静地看着她,两人都没有说话。许久,又是琴玥打破沉默:“你和瑶姐姐,过得还好么?”

常子清一震,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已经娶妻,而且娶的正是安国公主、琴玥的姐姐琴瑶。他一愣,随即淡淡道:“还不就是那样么?”

“是么?”琴玥也不深究,她的目光又飘向冰湖。

“公主呢?我倒是听说,晟国皇帝对您不怎么好。”常子清很小心的问。

“哼,”琴玥淡淡一笑,“好坏又能如何?在这里,与在暮霭小院没有区别。”她说着,静静看着柳树的枯枝。微风吹过,枯枝上的残雪“簌簌”飘落。

常子清眼眸深了起来。他始终记得,十三岁那年,昭穆帝四十大寿,他跟着父亲进宫参见,之后自己在御花园逛了起来。琴玥犯错被小太监抓去痛打。当时那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拿着云龙佩了叫人时,是他跟着进去,发现了重伤的琴玥。看到她身上深深的伤口,普通人都疼得受不了,她却只是缩着身子,紧皱眉头,嘴里模糊不清地叫了声:“母亲……”

十九、­干­净的笑容

十三岁的他震撼到了。他几乎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废后之女琴玥。他尤记得琴玥六岁生日之时,自己也被父亲带进宫里,参加她的生日会。昭穆帝­精­神奕奕,凌皇后温柔贤惠。在他们身边,坐着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威武不凡,此刻却慈爱异常。他的怀里正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琴玥,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林锋大将军。而后,六岁大的小琴玥似乎也发现了和她同龄的常子清,冲他甜甜一笑。小常子清立即被深深吸引住了:没有公主般的盛气凌人,也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她的眼睛是­干­净的,笑容美丽纯洁,就像蓝天一样。

而后,他也听说过凌家的变故,很是惋惜,也许他再也见不到那样甜美的笑容了。

没想到还会再见,竟然是这样一个场景。十三岁的常子清叫来外人,把琴玥带回暮霭小院。他还是第一次去冷宫,西风萧瑟,清冷异常。他有些害怕,然而,看到凌贵人依旧慈爱的笑容,虽然略带担心,却依旧暖人心。

太医来了,琴玥得到医治,很快醒了过来。当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是眼前这个小小的俊朗少年时,她淡淡一笑,很有礼貌地弯腰行礼:“谢谢。”

又是那种笑容。虽然没有了幼时的甜美,却依然纯净,依然明丽。他的心也像被洗过一般,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两年后的短暂相聚,是琴玥为了给重病的母亲治病,跪在崇光殿前一天一夜。他那时已经考中进士,少年得志,正要进宫面圣。看到崇光殿前那个孤寂倔强的身影,也看到了琴瑶琴瑗两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欺负她,还有她不屈的眼神。他立刻就认出了她,可是却无法上前扶起她,甚至连和她说一句话也不行。他只好快步进殿,在处理完国事之后,试探­性­地给昭穆帝禀告这件事。昭穆帝脸上­阴­晴不定,可最终还是同意派太医去看看。出了殿,常子清走向她,轻声道:“太医等会就来。”

他还记得琴玥当时一抬头,虽然脸上全是疲态,却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说罢,似乎也是认出他来,眸光一闪,面上无限感激,轻轻笑道:“又麻烦你了,谢谢。”

常子清真的被震撼到了。如果说,六岁的她的笑容,是甜美而可爱的,像天使;十二岁的她的笑容,虽然褪尽天真,却依然明媚如春;那么现在,她似乎已经渐渐成长,少女的青涩与纯净深深印在他的心里。这种美丽绝对不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琴瑶琴瑗能比得上的,他觉得心灵洒满阳光。

只是短短的三次见面,然而却像一颗种子,瞬间在他心里生根发芽。随着他渐渐成长,身体强健的同时,心灵也在日渐成熟。他意识到自己身为丞相之子,与废后之女是绝对没有交集的。他想的是,即使自己不能拥有,只要她能快乐,能多笑一些,他也就开心了。

可是,她远嫁晟国。

可是,他娶了他最不想娶的琴瑶。

这场婚姻是昭穆帝的意思,当然他的家族也是开心的。和皇家联姻,成为皇上的东床,谁人不想?至于他的感情,又有谁会在乎?

琴瑶自然是很美的,甚至号称为“曌国明珠”。婚后的生活还算和谐,不过,一旦琴瑶耍起公主脾气,整个丞相府都不得消停。琴瑶绝美的笑容里总是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强者对脚下万物的施舍之情,他是曌国的大才子,本有一番报复,却由于做了驸马,不得不辞去实缺,只领了个闲职。面对琴瑶,又只能强颜欢笑,实在是折磨!

要来晟国是他的意思。金殿之上,他主动请缨,远道而来。宇文朗前,他跪下道:“吾皇千叮万嘱,要小臣务必见未央公主一面”。昭穆帝怎么可能会关注废后之女,他心里的一根刺?想见她的,是他啊!跋山涉水千里迢迢,也就是为了来见她一面。

他知道琴玥过得并不好。在民间,“处子皇后”的笑话传遍大街小巷,晟国人拿她当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他很生气,又很难过。自己爱的女人嫁给了别人,而那个男人居然如此轻慢她!可是他又能如何?他的身份是丞相之子,也是曌国的驸马,她的姐夫,而如今,更是她的臣下。除了心中想念,什么也不能做!

鸟鸣之声传来,琴玥的眼睛静静看向天空,追寻着飞鸟的痕迹。他也跟着看那高飞的鸟儿,心里感概万千。她想离开么?想离开皇宫这所看似华丽的牢笼?是啊,她是多么向往自由的人,她的身份像一道道锁链,硬生生把她栓在笼子里。自己却不能做那解锁人,带她远走高飞。

心痛么?是啊,也许这就是心痛。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深陷牢笼渐渐枯萎,自己有心惜花,却无力回天。

常子清凝眸远望,心情一下子沉静起来。

二十、钗头凤

琴玥的话又把他的思想拉回来:“谢谢你来看我,我很开心。”常子清眼神一收,落在她的身上。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缎包好的盒子,把它递到琴玥的跟前:“也许我在这里待不了几天了,等不到上元节,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

琴玥一惊:“你怎么知道,上元节是我的生日?”

常子清温然笑道:“四年前,我第一次见凌皇后时,她告诉我的。”

“母亲……”想到凌贵人,琴玥神­色­有一丝黯然,然而稍纵即逝。抬起头来的她依然是那般的温然有礼:“谢谢。”

一打开,却是一只钗头凤。玉质温纯,雕工­精­细,凤凰展翅欲飞,昂然独立。琴玥笑道:“很漂亮,谢谢。”

还是那抹笑容。虽然有种历经世事的沧桑,可那双眼眸里,依旧折­射­出清澈的水纹。­干­净、出尘。有些东西是可以穿越时空而永久存在的,至少,常子清相信,琴玥的笑容,像她的心一样,永远是没有被污染过的净土。

尽管在人情世故里,他已被锻炼得不再是白坯,却依然向往纯粹。

“你不是笼中徒有其表的孔雀,你是九天上的凤凰。我不是飞天的鸟儿,不能带你走;我也不是与你朝夕相伴的良人,不能亲手为你Сhā上凤钗。我所能做的,只有来见你一面,送上我的祝福。愿我送你的这支钗,能带给你快乐。”

他说不出口,于是选择了沉默。他凭栏而立,琴玥坐在抄手游廊上。微风吹过,昭宁远远看来,男子丰神如玉,女子清丽脱俗,若是能执手一生,真是羡煞旁人。只可惜……

她想到此处,幽然一叹。

“哟,这不是昭宁么?”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有人懒洋洋地打招呼。昭宁一惊,一回头,却见一位红衣公子摇摇摆摆走了过来:不用说,这是宇文护。

昭宁一惊,故意大声道:“三哥,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宇文护。宴席之后,他摇摇摆摆回宫。来到夕颜堂前,他心念一动,就逛了过来。没想到却见到昭宁定定站在这里,傻傻看着前方。他好奇心起,也想探头看过来,却不妨昭宁一下子挡住他的视线:“三哥,大冷天的,你来这里­干­嘛?快回去吧!”

必有古怪!宇文护淡淡一笑,也不点破:“这里人迹罕至,昭宁妹妹过来,却是为何?”他注意到脚下有两道足迹,延伸至夕颜堂内。

“我……”昭宁一时语结,“我,我看今天天气不错,这里又没有人来,所以进来逛逛。”

“哦~~”宇文护暗笑,“我也是看今天天气不错,才出来逛逛的。怎么,你不是要进去逛么,不如我们一起进去转转?”

“哦,三哥要逛啊,好啊。”昭宁故意很大声地道,走上前去亲亲热热挽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宇文护知道有猫腻,也不理她,且看她究竟藏着掖着什么。

视线所及,却是九曲长廊的尽头,一个玉­色­衣服的书生凭栏而立。他看上去满身书卷气,儒雅温吞,满含南国的秀气。宇文护眯着眼,这不是刚刚在席上见到的曌国使者常子清么?他说要去见皇后的,怎么到了这里?那昭宁呢?她又是怎么回事?

宇文护眼珠一转,坏坏的笑:他明显想歪了。随即大步走了过去:“哟,这不是曌国第一才子常子清么?”

常子清转过身来,貌似惊异地瞪大眼睛,又无比恭顺地行礼道:“小臣常子清,拜见三殿下。”

“哦~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宇文护微眯双眼,目光在他身上转来转去。

“三殿下一身红装,尽人皆知,何况能在这后宫中出现的,除了皇上,也就只有三殿下了。”常子清面带微笑的看着宇文护,一点也未觉得紧张或是有什么不妥,表现得落落大方。

“哦?是么?”宇文护柳叶般的妖艳美瞳微眯地笑着看他,“不过,你不是要去坤宁宫么?怎么到了这里?”

常子清欠身道:“正是呢,公公把我引荐到待客厅,让我等着,谁料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我出来如厕,不料却在御花园里迷路了。周围又没有人可以指引的,只好在这里等着人来。”

“哦?原来是这样。”宇文护笑道,“正好昭宁也要去她皇嫂那里,不如顺便告诉常公子如何去坤宁宫好了。”

“三哥,你说啥啊?我什么时候说要去皇嫂那里了?”昭宁想要撇清关系。

“是么?你反正也无事,顺便送送这位常公子也不错啊!”宇文护笑道。

“算我怕你了,好吧,常公子,跟我走吧。”昭宁招呼常子清。

“如此,麻烦郡主了。三殿下,在下告辞。”常子清又是一拜,这才跟着昭宁走了。

“常子清么?”宇文护眯着眼看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睛又看向梅林:这里有一排足迹,看着足迹大小,绝对不是男子大脚的常子清走来的。那是女人的脚印,而且很明显,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她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和常子清认识么?

“有意思,”宇文护一笑,“看来,我也有必要去去坤宁宫了。”说罢,深深看了一眼冷凝的柳条,也摇摇摆摆地走了。

二十一、坤宁宫的人

琴玥迅速从夕颜堂的后门闯出来。刚才的境遇实在是太微妙了。如果被宇文护看到自己的样子,不仅会被闹得天翻地覆,而且……与她会面的是常子清啊!是曌国的重臣,丞相之子,也是她的姐夫。若是闹出来,晟国皇后与曌国重臣躲开众人,在一起不知商量什么事,那后果……

出了夕颜堂,琴玥一路直奔坤宁宫。常子清已经来了,也就是说,坤宁宫前应该早已等候了一批曌国的来使了。不快点赶回去的话,恐怕……

过了一个转角,忽然有一对人出现在眼前,琴玥一看周围,避无可避,说不得,只好装成“寒霜”的样子,来见驾了。

当先一位女子大红着装,面如桃花,脸上似要做出昂然的威仪,却总是流于表面。不过,她满身的贵气,倒真有种一宫之主的风范。

“娘娘,你看那里。”她身边的丫头道。她们向琴玥这边走来。琴玥只好跪下,又不知这位娘娘的名号,便道:“拜见娘娘。”

一切有如她所料,这群人根本没有在意一个小小的宫女。一群人簇拥着红衣娘娘渐渐远去,琴玥一起身,怀里却忽然有感东西滚落出来:是常子清送给她的凤钗,包在盒子里。“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琴玥赶紧捡了起来,打开一看,还好没事。她长出一口气,正准备回宫,却见方才那一群人又走了回来。一位杏黄小衫的宫女走来,冷冷地看着她:“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琴玥一愣:“这是奴婢的钗子。”

“你的?”那位杏黄小衫的宫女一脸的不信。

发现那位红衣娘娘也走了过来,好看的眼睛直直盯着琴玥的面庞,如花的脸庞像镀上一层寒冰:“拿来我看。”

还没等琴玥招呼,杏黄小衫的宫女便一把抢过琴玥手里的凤钗,讨好似的交到红衣娘娘的手中:“娘娘请看。”

那位红衣娘娘拿起凤钗,在手中仔细看着。玉质上乘,温润坚韧,雕工­精­细,实在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红衣娘娘脸­色­一变,握住玉钗道:“你是怎么得来了?”

琴玥处变不惊,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回娘娘话,这是奴婢的东西。”

“你也配有这种东西?”红衣娘娘美眸生威:“定是在哪里偷来的!”

琴玥平静地道:“回娘娘话,这就是奴婢的东西。”

“混账!你在跟谁说话,什么东西!你是哪个宫里的,好没规矩!”杏黄小衫的宫女当先一步,叉腰站在琴玥面前,怒目而视。

琴玥呢?她面容平静,再一次,一字一句道:“会娘娘话,这是奴婢的东西,请还给奴婢。”

“大胆!”杏黄小衫的宫女生气地甩她一巴掌。手扬到空中,却被琴玥一把抓住:“娘娘拿了奴婢的东西,还请奉还。”

“你?!”杏黄小衫的宫女气得七窍生烟:“你是哪个宫的?竟然敢这么跟娘娘说话!”

“回娘娘话,奴婢是坤宁宫的。”琴玥的话语依旧很平静。

不过这平静的话却在一群人中产生了效果。杏黄小衫的宫女果然不再找她麻烦,而红衣娘娘瞪大眼睛看她,脸上­阴­晴不定。“坤宁宫”三个字,就像一道最为奏效的禁忌,瞬间禁锢住所有的思绪。皇后虽然低调,毕竟还是皇后。听说今日曌国使者在殿上顶撞宇文朗,想必皇后的气势,也随之盛了不少吧?

“那又如何?我便代皇后教训一个偷钗贼,又有何事?”红衣娘娘不愿意放弃,这样显得她在后宫很没面子。皇后?皇后又算得了什么?皇上连她的龙床都没有上过!跟我面前装后宫之主?凭什么!

“这钗子本是皇后之物,是她赐予奴婢的。此事坤宁宫人所共知。若是娘娘不信,与奴婢到坤宁宫一问,便知真假。”琴玥才懒得和她纠缠,进了坤宁宫,她说是什么,寒霜她们还能说“不”?

“无论如何,这凤钗肯定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宫女能拥有的东西。”红衣娘娘握紧钗子。她倒不是贪图这财,只是觉得,这个宫女一脸平静,出言顶撞,让她丢了面子。坤宁宫,坤宁宫又如何?她偏偏不信这个邪!

“若是其他,奴婢失掉也不打紧。可这钗子意义重大,恕奴婢不能以此孝敬娘娘。”琴玥虽然一口一个“奴婢”,可神情却依旧淡漠如斯。那种超然拔俗的态度,那种凌然自傲的姿态,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小宫女,倒像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

“放肆!”红衣娘娘被激怒了,“本宫今日就代表皇后娘娘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是‘尊卑有序’!鹅黄,给我掌嘴!”

“是!”杏黄衣衫的宫女上前一步,扬起手来就要打她。琴玥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娘娘,打狗还得看主人。”

“混账东西!”这次上前的是红衣娘娘,她要亲手教训教训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二十二、去坤宁宫

手高高扬起,正要重重落下,远处忽然有人道:“这不是丽妃么?”

丽妃一回头,见是昭宁和一位男子并肩而来。见昭宁并不奇怪,她本是坐不住的人,喜欢到处爬拉。她身边的男子年约弱冠,温文尔雅,满身书卷气,看上去俊秀非凡。他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丽妃有些疑惑,却见那男子已惶恐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微臣常子清,参见娘娘。”

丽妃心中略喜,这人倒还知道分寸。皇帝的女人,岂是随便见的?不过这个姓常的,还真是生面孔,话说文武百官里,有一个姓常的贵胄么?

“你是……”丽妃不禁问道。

“回娘娘话,在下是曌国使臣。奉皇上之命,特来宫里参见皇后娘娘的。”常子清恭谨地答。

“你就是曌国使臣?”丽妃大有兴致。

“正是。”

昭宁自然是见到丽妃要对付的人是琴玥了。她料定丽妃并不知琴玥的身份,常子清虽然惊疑,却也不好Сhā手。

昭宁走过来,拉着琴玥的胳膊,“咦?这不是皇嫂宫里的大侍女寒霜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琴玥心知昭宁是来解围的,便拜道:“寒霜参见郡主。”

竟然是坤宁宫的大侍女,这可是宫里地位最高的宫女啊!难怪她刚才如此托大。丽妃一行人恍然大悟,可还是心气难平。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得罪了丽妃?”昭宁故意使马虎眼。

琴玥看了一眼常子清:“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迎接曌国大使。不料路遇丽妃娘娘,奴婢的凤钗被丽妃娘娘捡到。丽妃娘娘以为是奴婢所偷,故此教训奴婢。郡主,凤钗是皇后娘娘亲手所赐,您当时也在场的。”说着,目光瞟向丽妃手里的凤钗。

昭宁连忙点头:“正是正是,这的确是寒霜姐姐的东西。”废话,琴玥就是皇后,她说着东西是自己的,那就是她的。

琴玥又道:“若是其他,奴婢失掉也不打紧。可这钗子意义重大,恕奴婢不能以此孝敬丽妃娘娘。还请娘娘归还。”说罢,眼巴巴地看着丽妃。

昭宁在一边帮腔:“丽妃,既然是她的,就还给人家,拿着也没什么意思。就还给她吧。”

“哼!”丽妃气哼哼地把钗子塞到琴玥怀里:“既是郡主为你求情,这次就算了,下次若再撞见,定不轻饶!”

琴玥淡淡道:“谢娘娘。”她一转头,又看向常子清:“常公子,皇后娘娘在坤宁宫等候多时,还行移步,随我去坤宁宫见娘娘。”

常子清虽然有些惊异,还是点头道:“如此,有劳这位姐姐了。”说罢,又拜道:“郡主,丽妃娘娘,小臣告退。”

不等丽妃答话,昭宁大手一挥:“走吧走吧。”琴玥和常子清赶紧谢恩,两人一前一后向坤宁宫走去。刚走没多远,就听见后面有人懒散地笑道:“昭宁妹妹,又见到你了。”来人正是宇文护。

“三哥,怎么又是你啊?”昭宁小跑过来,宇文护漫不经心地笑道,“怎么,不想见我?”

“怎么会?”

“我当是谁,原来是三殿下,失敬,失敬。”丽妃故意揶揄,讥笑道。

宇文护满不在乎地笑道:“本皇子天资聪颖,凡夫俗子见了本皇子,自然是要敬的。”

“你——!”丽妃气结。这两人,凑在一起,总要互相争吵一番。不过,每次被气得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总是丽妃。

“三哥,你去哪儿啊?”昭宁问。

“坤宁宫。”宇文护笑着答。

坤宁宫!又是坤宁宫!是不是今年流年不利啊,总是听到这三个字。丽妃脸一板,不说话。昭宁也被惊得不轻,嗫嗫索索问:“去坤宁宫­干­什么?”

宇文护答得倒是光明正大:“今日春秋大祭,皇后重病,未曾出席。本皇子身为皇室成员,总该去问候问候,别无他意。”

“哼,你有这般好心?”丽妃自然不信。

“若是丽妃病了,本皇子自然也会去问候的。”宇文护笑眯眯地看着她,“可惜丽妃不给本皇子这个机会,一直没病。”

“你——!”丽妃气得柳眉倒竖,重重一哼,也不打招呼,丢下昭宁和宇文护两人,转身就走。

宇文护淡淡地笑。昭宁小心地问:“三哥,你真的要去坤宁宫?”

“为什么不去?”宇文护转头笑道,“你是说问候礼么?我已让黑鹰备下了,他正在坤宁宫前等我呢。”

“那好,我也去。”昭宁心里有些担心,可究竟担心什么,自己又说不出来。

宇文护淡笑,与昭宁并肩而行。

二十三、他的心意

坤宁宫前,两排人无声地侯着,阵势庞大。

其中一排,当先一人便是常子清,他正欠身而立,貌甚恭谨。另外一排,当先一人是黑鹰,其后一大排手捧礼物的太监。两排人看似已经侯了很长时间,除了黑鹰和常子清之外,其余人身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雪。

宇文护和昭宁来到坤宁宫前,看到的就是这幅样子。昭宁跑上前去,敲了敲门:“我是昭宁,开门开门。”昭宁带来的婢女全都在坤宁宫里,她可算是孤身一人了。

宇文护摇摇摆摆走过来,懒懒一抬手:“哟,常公子,又见面了。”

常子清礼仪齐备地一作揖:“三殿下。”

宇文护摆摆手:“这里不是金銮殿,不必讲那些虚礼……”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锁响,坤宁宫门大开,小德子躬身道:“远道而来的曌国使者、三殿下、昭宁郡主,皇后娘娘有请!”

常子清拜道:“谢皇后娘娘。”一言一行十分恭敬,丝毫看不出方才和琴玥那般熟稔。宇文护淡淡道:“知道了。”而昭宁却等不及冲了进去。

宇文护也不着急,待常子清和一众使者进门后,才慢悠悠和黑鹰走了进去。

再一次进坤宁宫,宇文护比第一次更加希翼。第一次说他是来找美人的,不如说他是来探查后宫的。不过,坤宁宫是个异数,凭他三皇子的威名,居然被皇后的威仪给震住了。

这个皇后,虽然深藏不露,不过当真不简单啊!

一缕幽香袭来,墙角一枝梅花开得正盛。白雪皑皑的天地里,宫墙、梧桐枯枝、花园里的景致尽皆被掩盖,只有这梅花的淡然香气袅袅飘散,宇文护不禁吸了吸鼻子:好一个坤宁宫!

小德子将诸人引至正殿前,自己先进去通报了。昭宁却没有在殿前等待,跟着小德子闪身而入。宇文护虽然知道昭宁秉­性­,还是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等了不长时间,听到里面一声通传:“贵客远道而来,本宫招待不周,还请恕罪。请进。”声音粗而威严,宇文护一愣,是皇后的声音!

常子清拜谢道:“谢皇后娘娘。”宇文护一拱手,算是回应,跟着常子清进入大殿。

大殿之中,一道帘后,皇后端坐在内。昭宁坐在一边喝茶,“寒霜”——蓝琳招呼昭宁,绿衣宫女、红衣宫女侍立两旁,小德子站在一边侯旨。里面皇后的声音传来:“贵客请坐,三殿下也请坐。”

“谢皇后娘娘。”常子清一作揖,在位上坐好。宇文护也拱拱手,在他的位子上坐下。皇后的声音又传来:“贵客远道而来,可有什么大事么?”

常子清道:“微臣奉吾皇之命,送上岁币,顺便来拜会皇后娘娘。”

内里沉默一瞬,皇后的声音传来,依旧是平静如斯:“劳烦公子。”

“这是臣职责所在。皇后不必客气。”

沉默了一会,皇后的声音传来:“父皇身体如何?”语气平淡,就像顺带问一个陌生人一般。

“很好,皇后挂心了。”

你一言我一语,宇文护在一旁迷惑了。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皇后,一个怎样的国家?就算一个已经身为皇后,问起邻国的帝王,内心却没有一丝的波动:他们毕竟是父女啊!难道真的有如此绝情的人,一点都不留恋?

越来越有趣了,宇文护淡笑,不动声­色­地看着常子清与皇后的交谈。

转眼天­色­将晚。宇文护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眼泛泪花地看着两个一本正经交谈的人。这两人实在太无聊了,谈来谈去,都是些家常琐事,无非就是“XX身体如何”、“天京又有什么新玩意”。常子清答得也是滴水不露。这两人要不就是真的没有交情,要不就是太会演戏了。不过宇文护宁愿相信是后一种。原因很简单,这个家伙虽然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不过眼神难得凌厉一回:那就是在金殿之上,宇文朗答应他能来见皇后一面的时候。虽然只是一瞬即逝的眸光,不过还是被宇文护捕捉到了。要说里面没什么猫腻,谁信?

常子清忽然站了起来,宇文护虽然还在打呵欠,不过心里却在暗笑:终于,忍不住了吧。就算是一丝一毫的内心波动也没问题,他有自信能看出两人要传达的信息。

“皇后请休息,小臣告辞。郡主,小臣告辞。”

“再见啊再见啊。”昭宁很友好地挥挥手。

“常公子不必客气。”皇后的声音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隐情。

常子清又向宇文护拜了拜,之后昂首挺胸向外走。直到常子清走出了坤宁宫,整个过程宇文护都看在眼里。他第一次如此震惊: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他看走眼,也不是他没有仔细观察,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连一点讯息都没有传达,怎么会这样?

“三殿下,三殿下……”

“啊?”宇文护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一转头,只觉得帘内的皇后目光冷冷地看他。宇文护立即反应过来,淡淡笑道:“哦,抱歉。”说着依旧坐回原位。

“三殿下专程前来,所谓何事?”内里皇后的声音依旧粗而冷淡。声音如此难听的人,估计样貌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就算长相不赖,气质这般,也不是上乘。

宇文护心里直叹气:也许宇文朗正是因为皇后样貌不行而对她提不起兴趣。当然,只是“也许”……

“本皇子听说皇后身染寒疾,连春秋大祭也无法参与,甚是挂怀。特命下人准备了人参鹿茸等补品,希望皇后身体安健。黑鹰!”

“有!”黑鹰恭敬地回话:“参见皇后娘娘。”说罢,将礼物呈上。

“三殿下太客气了。”

“皇后客气了。皇后身体不适,后宫也将不安,后宫不安,朝堂也会不稳的。”宇文护故意加重声调,是警告,还是试探?

“三殿下真是鞠躬­精­粹。”语气依然平淡,听不出口气是揶揄,还是另有隐藏。

“本皇子叨扰已久,告辞。”宇文护站起来,懒懒地道。

“三殿下慢走,恕不远送。”

“三哥再见啊~~~”昭宁也在一旁挥手道别。

等出了坤宁宫,黑鹰凑上来道:“殿下,就这么走了么?”

“啊。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宇文护眯着眼,摇摇摆摆地走。

“那个常子清,我们还用注意么?”

“当然。”宇文护懒懒地打个呵欠,眯着的眼睛也慢慢睁开了。

“属下这就去办。”

“黑鹰,你太­性­急了,”宇文护懒懒道,“不用我们特意去打听,皇兄也会找人盯着的。虽然皇兄平时一副宽仁的模样,在这个方面,他不会比任何人差。而且……”

“而且?”黑鹰顺着他的话道。

“而且,这晟国是他的,我何必如此关心?只要不犯到我的头上,随他闹出天大的事,我也不管。”宇文护打了个呵欠,看看灰蒙蒙的天:“好冷啊。”说着,他挤了挤眉头:“下雪天,真­干­净啊。­干­净的让我很不舒服。”

坤宁宫内,昭宁走过来问:“皇嫂,这样真的好么?常公子他,他大老远过来……”

“昭宁,你说这个好看么?”琴玥没有回答她,却将一只白玉凤钗Сhā在发髻上。流苏轻摇,昭宁一愣,道:“很好看。”

“是么?”琴玥微微一笑,“他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

二十四、青楼女子

虽然是过年,然而上京街头依然人头攒动。天街一线,更是热闹非凡。晟国不若曌国一般晚上有宵禁,夜市十分兴盛。尤其是大护国寺一带,青楼楚馆,酒肆茶坊颇多,一片繁华之景。

临行前的一天,晚饭过后,常子清和两个仆人踱出了驿馆,在上京街头闲逛。他是使臣身份,不敢去拜访皇亲贵胄,只敢穿着晟国最普通的衣服,尽量装成一个落魄士子,不过他容颜俊朗,即使只穿着普通的衣服,依然在一大群人中显眼异常。不少路过的姑娘们忍不住多看他几眼,甚至还有胆大的直接给他一朵鲜花。晟国民风粗犷,沿袭了魏晋以来的开放思想,当时著名的美男子潘安出游,女子纷纷往他的车架中投掷新鲜水果。如今常子清遇到的就是这样的境况。

又有一位姑娘递给他一朵花,笑着跑开了。常子清摇摇头,他不喜欢这么开放的风气。在曌国,女子都是矜持知礼,含蓄温吞的,就像她一样……

想起琴玥,常子清眸子便悠远起来。这次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她,在无人处。而且,还如愿以偿地送上了自己­精­心挑选了一支凤钗。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是觉得怅然若失?

琴瑗虽美,可她的美丽是盛气凌人般的,给人的感觉只有高人一等的压抑。琴瑗虽然修习过琴棋书画,终究不甚­精­通。不像她,不管自己弹奏的是什么曲子,都能轻而易举地猜出琴音中他的感情。那她是否知道自己对她的深情呢?

哼,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她过得不开心。是的,就算是在之前,她和凌皇后住在冷宫里,依然能露出温然的笑颜,可是,现在她面容平静,虽然表现得落落大方,可是眸中只有拒人千里之外淡然。

她生命里的支柱是她的母亲。现在凌皇后死了,却没有另一个人能为她撑起一片天。自己虽有心,却回天无力。

我真的好想……

可是,却不能……

他正在沉思处,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热闹的所在。一阵香风飘来,满满的脂粉味。一只白腻的手攀上常子清的手臂,耳边传来一声娇笑:“这位公子好面生啊,要不要进来?”

常子清皱皱眉,他轻轻退去手,不露声­色­地道:“这位姑娘,请你自重。”

那位姑娘一转身来到他面前,­唇­红齿白,猿臂蜂腰,穿藕荷­色­的长裙,倒是长得有些让人心动处。只是脸上涂脂抹粉,那笑容虽美,却是一份十足十的俗艳。那女人一脸的鄙夷,笑得却花枝乱颤:“哟,这还真有意思?您自己走到凤仪楼跟前,倒让我们自重?”

“凤仪楼?”常子清疑惑地一扭头,看见周遭依红偎翠,眼前红门洞开,牌匾上大书数个字“凤仪楼”。两排大红灯笼之下,无数妖娆女子巧笑倩兮,招引路人。不少男人抵受不住这种红粉诱惑,纷纷跟着一些美人迷迷瞪瞪地逛了进去。

常子清一皱眉,怎么到了这个地方?刚才想得太过出神,陷在这里可不好。他摆摆手:“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抱歉。”

那女人却不想放手:“哟,公子别走啊。难得碰到公子这般模样俊的,这样好了,大不了本姑娘不收你银子。”的确是这样,上京虽然繁华,但是能生得常子清这般面貌的,确实是少之又少。和这样一个俊俏小生春宵一度,以后在姐妹们面前也能长脸。

谁说青楼女子没有感情?她们也是人,身体虽然不纯洁了,心中也渴望有一片净土。逢场做戏多了,就盼望能遇到一位真命天子,即使是一晚的露水情缘也好,至少能让自己残破的心感到一丝慰藉。

常子清摇摇头:“对不起,我已经有心上人了。”缓缓抽出手,如玉的面庞被红灯笼的光一映,愈发风姿英挺。

那女子面上难掩一抹失望的神­色­,正想说话,却听见身后有人笑道:“哟,这不是玉藕么?怎么,又看上哪位小白脸了?”

常子清懒得蹚这趟浑水,但是那女子却回头一笑,看见来人,脸上顿时洋溢着职业化的微笑:“哟,曲公子,您又取笑人家!要不是您眼里只有凤媛,我哪里用得着出来见客啊?”

二十五、挑衅

来人果然就是曲继宗,自然,他身后还有王赫、许卓然和其他一群花花公子们。王赫本和云飞交好,与曲继宗、许卓然不太和。无奈云飞随宇文潇去了南方,再加上云飞本也不爱逛这些风月之所,所以他只好与曲继宗、许卓然一起出来喝花酒。

曲继宗笑道:“这位公子是谁?这么轻易地就拒绝了玉藕的邀请?”他说着,仔细瞧了几眼常子清。

常子清在曌国也是世家子弟,很是明白这些纨绔公子的做派。他本­性­正值,一生只愿寻得一位志同道合的佳偶。自然,他找到了,却无法花前月下,为她亲手绾青丝,Сhā上凤钗。他不喜欢这些酒­肉­熏天,假情假意的虚与委蛇,尤其是做了驸马以后,更加不可能流连风月场所。但凡有年轻同伴相邀,也总是委据。

“该不会是,那里不行吧?”许卓然看着常子清容貌俊美,又似身体柔弱,不由得由此戏言。旁边一群青年公子闻言,都放声大笑起来。常子清脸白了又白,懒得跟这些浮浪子弟胡搅蛮缠,一甩手,就想走人。

“哟,看来果然不行啊,小子,你该不会是娈童吧?哪位大人的宠臣?”一位小跟班大笑,其他人也都跟着起哄。

曲继宗摸摸下巴,看着常子清的脸,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是从三品侍郎,有幸参加了春秋大祭,当然也见到了常子清。不过当时常子清穿的是曌国的使臣衣服,而且只见了他一面——常子清在他面前一闪而过,径直走到了前方一品官的位子上跪了下去。王赫是虎贲中郎将,其实也与常子清有一面之缘,无奈王赫生­性­豪爽,不记事,故此不知。

每个正常男人都无法忍受别人质疑他身为男人的能力,常子清也不例外。若是在曌国,他就直接招呼京兆尹,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送到监狱里参观一个月。不过这是晟国,他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虽然气愤无比,却还是忍了下来,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转身便走。

后面的人还想起哄,曲继宗却大笑道:“玉藕啊,你的眼光真不错啊!这位公子,当真是人中龙凤,哪是我们这些人比得上的?”

此言一出,一群公子哥们都是惊奇不已。要知道,曲继宗可是晟国名门,除了云家,就属曲家最为托大。曲继宗是嫡子,将来是要袭官的。这样的门庭里出来的曲继宗,竟然会对眼前这个小白脸称赞不已。他是什么人?

“常子清,曌国常丞相之三子。样貌俊美,少有才名。十五岁考取一甲第三,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号称‘江南第一才子’。十七岁,娶‘曌国明珠’——长公主琴瑶为妻,琴瑟和谐。为官清廉正值,昭穆帝赏识,百姓所称道。”身后一声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见一位红衣公子摇摇摆摆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黑衣大汉。不用说,自然是三皇子宇文护与他的侍卫黑鹰了。

“拜见三殿下!”一群纨绔子弟见是宇文护来了,连忙收敛起面容,纷纷拜道。

宇文护懒洋洋一挥手,算是回礼。常子清也拜道:“原来是三殿下。小臣不知,还请恕罪。”

宇文护笑嘻嘻地道:“不用。我先进去了,你们慢聊。”说罢,又摇摇摆摆地走进凤仪楼。

一群公子哥面面相觑。常子清的名号近来的确是响当当的。敢当面顶撞宇文朗的,他是第一个吧?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常公子啊!”看到宇文护已经走远,许卓然又开始言语挑衅了。

常子清冷哼一声,并不答话。跟这种人回话,掉份。

“身为驸马,却来凤仪楼跟前转。不过你不用担心,尽管放心大胆地进去,没有人回去你娇滴滴的公主面前告密的!”许卓然看他不答话,又来找茬。说到这里,一群人又开始放肆地大笑起来。

常子清依旧不理。他的两个仆人却是看不过去了,纷纷上前,撸起袖子:“你们这帮……”

“来啊来啊,我倒想看看,你们曌国男人是不是真正的男人!”几个富家公子唯恐天下不乱,放肆地在身后起哄。

“混蛋!”两位仆人拔刀冲了上去,却被常子清一把拉住。

“公子!”两位仆人怒目圆睁,气愤异常。常子清却摇摇头,示意他们不必出手。这毕竟是在晟国境内,出了什么事情,涉及到两国之间的关系,小不忍则乱大谋。

许卓然得寸进尺,又笑道:“看来传说中的‘曌国明珠’长公主琴瑶也不怎么样么!不然常兄怎么会赖在凤仪楼前,不舍得走呢?”

二十六、处子皇后

一群人大笑,许卓然眸子里又闪现一道光,忽然冲口而出道:“‘曌国明珠’长公主姑且如此,不知那位深居宫中的皇后又是如何?据说本来皇后的人选是长公主琴瑶的,后来临时拉来一位不知道名字的什么‘未央公主’顶缸。当今圣上不喜欢皇后,不会是看她的样貌,实在是寒碜人吧?哈哈哈。”

其他人也大笑。“处子皇后”的笑话在晟国人尽皆知,就连乡中老­妇­都知道皇帝与皇后不合,不过敢明目张胆说出来的,倒也是少数。许卓然仗着自己的姐姐是宫内最有权势的柔妃,才敢开这种玩笑。反正话是许卓然说的,跟我们没关系,不笑白不笑。存着这种心思的众人,笑得更加张狂了,引得路人纷纷回头观望。

许卓然很是得意,他就喜欢看别人吃瘪。这些人中,数他的笑声最响亮。猛然间一只大手甩来,他也没在意。

“啪!”

沉闷的一声响,生生止住了众人的笑声。众人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许卓然:他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许卓然下意识地用手捂着火辣的脸,呆呆地看着眼前暴怒的常子清,半天没回过神来。当他想要反驳的时候,却听见常子清恶狠狠地骂道:“你骂我什么都不要紧,但是你再敢说未央公主一个不字,小心你的脑袋!”

常子清脸­色­狰狞,原本的温吞谦和一瞬间一扫而光,目龇欲裂,怒发冲冠,浑身上下都是强烈的斗气。许卓然竟然被他的气势逼退了小半步,回过神来,大骂道:“你,你敢打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就偏说她的不好,你又怎地?”

“啪!啪!”又是两声闷响,常子清两巴掌甩来,快如闪电,打得许卓然在原地旋了两圈。常子清虽然文弱,却也是学习过武艺的。寻常人家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常子清冷傲地瞥了他一眼:“我说过了,敢说她的不好,你的脸就别想要了!连晟国皇帝我都敢顶撞,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你——!”自从出生以来,他还是第三次这么丢脸,被人大庭广众之下连扇三个巴掌——前两次都是琴玥­干­的。第一次被她一脚踹进天河,第二次将他从天香楼的二楼摔出窗外。不过这常子清着实不好惹啊,他是使臣,又是曌国大官,当面顶撞宇文朗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何况是当面给他几巴掌?

可是,不出这口气,还是他许大公子么?以后让他的脸往哪里搁?

“混账!”许卓然低吼一声,就要冲上去。周围人连忙拦下他,曲继宗铁青着脸:“许兄,忍着点!”

周围的人也上来劝,许卓然还是扭动着身躯想上前。常子清冷冷地看着众人:“就你这种人,给我提鞋都不配。晟国有你这样的蛀虫,恐怕……”

“你个混账!”许卓然挣扎着想要打他。

常子清冷冷一回头,转身便走。许卓然嘶吼着:“没骨气的男人,有本事你跟我打啊!你个表子养的!”

“嘭!”破空之声袭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见许卓然满口是血,门牙已然被打下两颗。他用力一吐,却是一颗围棋的白子。显然是常子清扔的:“你嘴巴放­干­净些!若是再胡言乱语,下次小心的,可就不止你的牙了!”

“混账!”身后的许卓然还在谩骂,常子清已然走远。他现在心里涌现出一个强烈的意识:留在这里,她永远不会幸福!可是我没有力量,我缺少力量!我能做的,只是为她打了一个不知死活的恶少三巴掌,可是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他捏紧了拳头,面上的肌­肉­也绷紧开来:

我要,我要毁掉晟国!

他的眼中忽然闪现一道厉芒。

角落处,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闪现一道黑影。他觉察到了,警惕地问:“谁?”

那人淡淡一笑:“别紧张,我对你没有恶意。”

常子清显然不信任他的话,冷冷地盯着那人看:“你是谁?”

那人又笑道:“常公子受了不少气啊。”

常子清冷冷道:“你也是来助拳的么?那就赶紧现身!”

那人渐渐从黑暗里走出来。月光下,常子清见那人很高,浓眉大眼,一脸的锐气。虽然穿着晟国的衣服,身上却散发着粗犷之风。那人笑道:“我没有恶意。我叫穆言。我家主人邀请您到府邸一聚。”

常子清冷冷道:“不去!”

穆言丝毫不以为意,又淡淡地笑道:“我相信常公子一定会去的,地点在天街西端尽头,靠左的大宅子。三更之后,后院会留一道角门,您过去的时候,会有下人来接应的。在下先走一步,准备好东西,迎接常公子的到来。告辞!”说罢,纵身而起,几个起落,消失在晟国的街巷当中。

“天街西端尽头,靠左的大宅子……这是什么地方?”常子清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有些疑惑地呢喃。

“回公子,那里是质子府。”有个熟悉上京街道的下人回。

“质子府?——他是金帐汗国的人?”常子清疑惑道。

“公子,还要去么?”下人问。

“为什么不去?”常子清点点头,“看来,金帐汗国也要有动作了。”

他抬头望向天边一弯峨眉月,迈开了步子:“我们走!”

二十七、伴君如伴虎

宫外不平静,宫内也暗潮汹涌:雪妃出事了。

一连数天的家宴,到了上元节的傍晚,她一直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开始是头晕,渐渐开始有些反胃呕吐的症状。这可把宇文朗吓坏了,连忙召集太医诊治,并且下了死命令:要是孩子保不住,提头来见!

太医们战战兢兢,忙活了整整一天,到了黄昏,才好不容易控制住雪妃的病情。不过也带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雪妃的症状,很明显是中毒了!毒不深,雪妃可保无恙,但是,肚子里的孩子就……

望着一脸病容的雪妃,宇文朗大怒,决心彻查此事,首犯全家抄斩,从犯发配边疆。一时间,后宫人心惶惶。挨个搜遍后宫,这可比当时三皇子宇文护找美人的时候气氛凝重多了。被三皇子看上,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何况三皇子风流潇洒,生的比宇文朗还要俊俏,与其做一辈子­宮­女,还不如去当他的侧妃。可是这次就不同了,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宇文护这些天出来逛凤仪楼,与其说是来看凤媛的,不如说是出来避嫌的。宇文朗虽然平时很温和,一旦触及他的逆鳞,将会是非常可怕的所在。琴玥是他的逆鳞之一,因为她的父亲、外祖父杀了他的父兄叔伯,而她的国家又与自己执掌的晟国是宿命的死敌。现在,雪妃肚子里的孩子,便是他的又一逆鳞,碰不得摸不得,一出了事情,所有人都不会好过。

没办法,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第一次做父亲,他等了太久。

第一个被怀疑的自然是御膳房的太监们。病从口入,凡是当天值班的太监们尽皆被送进天牢,严刑拷打。端盘子的宫女们也受到相同待遇。这些女子虽是进宫伺候人的,却也是锦衣玉食,何曾受到这般打骂?早有些人禁不住屈打成招,又牵涉到她们的主子,场面极其混乱。

当然,柔妃和丽妃的晨露宫、丽泽宫也同样是重点搜索对象。无他,只因为一连串的家宴,有幸亲自参与的,与雪妃坐在一起的妃子,也就是柔妃和丽妃了。

搜索丽泽宫时,宇文朗沉着脸,表情­阴­郁。丽妃心中不服,不就是个北方的蛮子么,有幸得宠,尾巴居然翘到天上去了。她心里虽有不满,也不敢说出口,只站在一边黑着脸,看着宇文朗带着一大群太监宫女四下找线索。有个冒失太监不小心碰坏了她­精­心修剪的盆景,丽妃当时就怒了,狠狠扇了那太监一巴掌:“瞎了你的狗眼了!竟敢弄坏我的东西,来人啊,把他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场面登时就乱了。丽泽宫诸人因为搜宫的关系,早就积累了一股怨气。听到丽妃的一声招呼,许多人都摩拳擦掌冲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把那太监拖出堂外。而另一边,搜查还在继续。两堆人撞在一起,闹得不成样子。

“都给朕住手!”正吵得最凶时,宇文朗一声怒吼,两拨人都停了下来。宇文朗沉着脸,斥道:“丽妃,这是做什么?”

丽妃自小娇生惯养,进宫以后,太后不管,皇帝宠着,柔妃也让着她,皇后又不济事,自是感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骄横惯了。除了那个不开眼的三皇子宇文护老爱和她抬杠之外,倒还真没有人敢逆着自己的意思。如今看到这个新晋的雪妃窜得太快,又怀了龙种,气势如日中天,心里早就有些不快。没成想皇上的心竟然偏得如此厉害,她不服。

丽妃当下冷哼一声道:“这个狗奴才碰坏了臣妾的盆景,打他四十大板算是便宜他了!”

皇帝吼道:“住口!你的几枝花重要,朕的皇子就不重要?就算要罚他,也该是搜查完后再罚,现在添什么乱?来人啊,丽泽宫给我挨个彻查,太监宫女,一个人都不准放过!”

丽妃真的震惊了。她从来没有看见宇文朗这般神情。往常,就算自己犯了什么小错,惹到宇文朗不如意,他拂袖而去也是有的,甚至半月不见上一面。可是,他这样暴怒地辱骂自己,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人常说伴君如伴虎,人心真的是这么容易就改变的东西么?

她被吓得唯唯诺诺,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宇文朗派出的人挨个搜查。生平第一次如此茫然,她忽然想到,若是自己和那个皇后一样,有朝一日遭受冷落,她能禁得住自己不发疯么?

不能!

她攥紧了拳头,浑身充满了力气,却寻找不到出口。

等宇文朗一脸­阴­郁地带着一群太监宫女们冲出丽泽宫时,丽妃才浑身瘫软地坐了下来。周围的宫女们赶紧来扶她,望着满地狼藉,丽妃想怒,却是怎么也生气不了,只有一声冷笑。

二十八、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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